引子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入秋的时候,玉门关外的鹭草驿是极美的。 尤其是日出时分。 天边的天山和金山相继在黑暗之中显出轮廓,银白色山体渐渐朝着金黄色转变。 那些金色的光亮就像是从这两条巨大的山脉上散发出来,渐渐充斥于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沙海。 荒芜、苍凉是此时的主旋律,站在驿站外的栈道上朝着远方眺望时,天空似乎触手可及,但巨大的孤独感却又往往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整个天地之间,就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独自一人。 然而每当被这种感觉侵袭,无法承受时,只要将目光收回,便又可以获得片刻的宁静。 清澈的溪水灌溉出了连绵的草甸,又汇聚成幽清的湖泊。 十几座宅院组成的驿站矗立在湖边,疯长的蒲草轻易的淹没栈道之外的道路,这种被当地牧民称为鹭草的青草和长安人所说的鹭草并非同样的事物,它只是拥有细长的草丝,不会开花,但在清晨的微风里,无数的青丝随风摇曳,触碰着栈道的栏杆,发出沙沙的响声,显得无比温柔。 湖水里的芦苇倒是会开很大的白花,那些白花就像是白狐的尾巴,倒映在水中,又轻易的与碧蓝天空中的白云纠缠不休。 清澈见底的湖水里不见游鱼,却有很多种青蛙,可能水太寒冷或是蛙类太多的关系,明明被翠绿的蒲草和芦苇团团包围,鹭草驿里面却没有任何的蚊虫。 许多白色的鹭鸟在远方银色的山体彻底变成金色的时候便出现了,它们不喜欢和大雁一样成群结队,往往是单独的在水泽之中跳跃、飞翔,显得无比自在。 它们给鹭草驿增添了蓬勃的生气,却并不吵闹。 鹭草驿最中央的一座宅院是架在水面上的,有一间屋子尤其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画舫。 一袭锦衣的谢晚就坐在这间屋子的窗边。 他靠在窗沿上,一只手搭在窗外。 他的手指距离水面有些距离,只是他手指随意地缓缓划动,手指倒映在水面,倒像是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湖中深处。 水深处,柔软且长的水草不断摇摆,就像是拥有美妙身姿的妇人在随着他的手指跳舞。 远处巨山的苍凉在此处化为独占的静谧,这是绝大多数长安的年轻才俊都没有机缘见识的景象,若是换了他们在这里,必定欣喜若狂,要痛饮美酒,在驿站的墙壁上题满诗句方可罢休。 这些年轻才俊会想到底是何等的妙人,才能将驿站建在这种美好的地方。 在别人的眼中,富有才名的谢晚自然是这样的年轻才俊。 然而那只是在别人的眼中。 他非但不会那么做,还会觉得那些人很可笑。 就像站在山顶的人可以轻易看见草原的辽阔,处在他这个位置的人,可以轻易看清一些事物的本质。 选了这块地方的妙人,只不过是费尽心思要讨好谢家的投机取巧之辈。 这个本不该出现的驿站,早就已经超越了大唐帝国补给的极限。 在那些年轻仕子的眼中,它或许能代表着大唐的态度,然而或许到了明年的冬天,这个驿站就已经消失。 不会有军队驻扎在这里,更不会有大量被流放的囚犯过来建造边城。 这个驿站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为他的履历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在这里获得大量的军功。 这会让人觉得他们这样的门阀子弟依旧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并非依靠祖上的荫庇才享受着荣华富贵。 回去之后,他还会有很多首描绘边塞风光和将士的诗句流传出去,他的才名会获得更多年轻仕子的真心敬佩。 他的身边始终养着那几个会写诗的读书人,谢家提供他们的用度,若是这些人做出好诗,那勾栏听曲的费用也会大大增加,当然这些诗的署名都会是谢晚。 他将来的妻子,要么是来自河东柳氏,要么是来自河东裴氏。 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们渴望一生都得不到的,就像是天上星辰一样的东西,他天生就有。 唯一的遗憾是,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人生绝大多数时候是无趣的。 因为常人所经历着的,根本不知道的未来,在他的世界里早已经注定了结果。 过去很多年如此,将来亦会如此。 人和人之间,天生就有着巨大的差距,就如此时的长安已经遍地黄叶,远处的天山脚下的荒漠里已经孕育着暴风雪,而他所在的鹭草驿处在寒风无法吹拂到的谷地,一个月之后,青草才会开始枯黄。 第一章 玉龙鳞甲舞 - 割鹿记 - 无罪 大风,穿骨子的冷。 阴霾的天空里铅云翻滚,牵着一头老骆驼的罗青下了一个垭口,鹅毛大雪已经扑头盖脸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桩怪事。 前方道侧居然有一个少年在挖坑。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和同龄人相比稍显瘦弱,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羊皮袄子,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他的脖子里一层黑漆漆的皮垢,恐怕有两个月没洗过澡了。 不过他的气力不俗,而且这挖坑的活一看就常做,有一股子巧劲,被冻得坚硬的泥土给人的感觉倒像是豆腐一般软嫩。 关外这一带的黄沙碎石地在九月之后,种什么都长不出来,连牧民都不会在这一带停留,尤其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里,在这种地方挖坑,那真的是活见鬼。 罗青原本心情不错,惦记了大半年的东西终于得手,想到那具温软如玉的雪白身子,他心里头还是一阵阵燥热,这鬼天气里赶路虽然苦了点,但好歹接应他的人很快就能碰头,那群人还带了两头羊,到时候宰了用雪水一煮,滋味绝美。 眼下这少年虽然自顾自的挖坑,但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煮好的羊肉汤上面突然飞来了一只苍蝇,虽然还没掉锅里,但给他的感觉已经很不舒服。 “小子,你他娘的在挖啥好货呢?”他拍了拍鞍座上挂着的长刀刀把,冲着少年不怀好意的叫道。 “埋你用的。”少年停了下来,抬头打量着他的身材,道:“三个回鹘钱,我保证把你埋得好好的。” 罗青看到这少年五官生的很好看,说起话来是长安一带的口音,不过这少年的眼瞳闪着淡淡的绿光。 “唐人和胡人生的娃,有点意思。” 看着少年脸上认真的神气,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罗青,原濛池都护府步兵校尉,曾率七百众大破延陀部两千敌军,后因贪墨军资和虐俘获罪,三年前到玉门关之后脱了军籍,帮商队押镖,上月和马贼里应外合,劫了自己的商队,还奸杀了商队首领的妻子,而且那商队首领还是你的同乡好友,之后事发,你从瓜州一路辗转逃到此地,边军多次截杀,你毫发未损,边军反而折损了四十一名好手。按我来看,若论战力,玉门关这边边军里面,单打独斗能赢你的,一个都没有。” 罗青缓缓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刀把,,“小子,你到底什么人,既然知道我的路数,还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不要误会。”少年诚恳的笑了笑,道:“我叫顾留白,不过一般人都叫我顾十五,我不杀人,我在冥柏坡一带做生意,我的价格很公道,冥柏坡一带死掉的人几乎都是我埋的,我埋的人,尸骨绝对不会被野兽刨出来。” “冥柏坡埋尸人?”罗青一怔,他仿佛听好几个人说过这个名号,这个什么冥柏坡埋尸人在这一带本事很大,好像不只是能够帮人收尸,还能解决很多麻烦。 那人是眼前这个少年?他兀自有些不信。要收自己的尸,那他更是一万个不信。 风雪又大了些。 沉默了一会的罗青突然又笑了起来。 他一甩手,丢了四个方孔铜钱过去。 顾留白伸手接住,道:“多了一个。” 罗青伸手拍了拍身侧刀把上的雪,道:“聊几句?” 顾留白想了想,道:“也行。” 罗青眯着眼睛看着他,道:“小子,你的意思是知道有人要在此地截杀我,而且你觉得我必死无疑?” 顾留白道:“是。” 罗青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冷笑道:“你说你是冥柏坡一带的生意人,我不管你是什么路数,做的到底是哪一行的生意,但你既然知道今日我会走这里,若是真有人在这里截杀我,那在我看来,你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那按照我的规矩,我若是死不了,那我就把你抛这坑里。” 说话间,他一直都在看着顾留白的神色变化,但顾留白的神色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十分干脆的说道:“可以。” “赌命的钱你就敢这么轻松的接了?”罗青眼睛里迸发出戾气,“好大的胆气。” 顾留白朝着罗青后方看了一眼,说道:“你知不知道大唐最近设立的驿站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七十里?” 罗青冷笑起来,“你说鹭草驿,那里哪里来的追兵?” “鹭草驿那边也有人给你消息?”顾留白皱了皱眉头。 “小子,你他娘的居然还套我的话。”罗青沉下了脸,伸出右手,慢慢拂去刀把上的雪花,“你现在给我说说,杀我的人在哪?” “来了。”顾留白拍了拍身上的雪,平静转身。 这个时候雪落得更紧。 高空之中狂风呼啸,雪片漫空飞卷,就像是有一条披着玉鳞的巨龙在狂躁飞舞。 道路都看不清了,但一道白色的身影却凸显出来。 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竟是一名身穿白衣,头戴笼纱笠帽的女子徒步而来。 她走的很快,远看就像是在飘一样,在风雪中,就像是来自荒漠深处的孤魂。 然而隔得近了,却看到这名女子居然身穿白色的貂鼠皮袍子,这种皮袍子很贵,很厚实,足以抵御这种大雪天刺骨的寒意,然而即便如此,这名女子依旧显得特别高挑,身材极佳,丝毫不显臃肿,在这种时候都让人觉得风姿绰约。 若是让此女身穿胡姬紧身舞袍,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罗青心中方生出这样的念头,却听到顾留白问道:“好友的妻子,滋味分外好吗?” 罗青的手落在了刀把上。 他看了顾留白一眼,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求财不害命,为了钱财出卖朋友也算了,但贪图好友妻子美色,害了整一支商队五十多人的性命。这事情就做太绝了。”顾留白平静道:“你又是大唐边军出身,要是你以后还能活着在别处潇洒,大唐边军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放。我娘反复和我说过,做事不能太绝,否则必定短命。” 听着这些话,罗青心里压着的戾气反而燃了起来。 “你没试过吗,那滋味可真是分外的好。那眼神恨不得撕了我,但下面还不是咕叽咕叽的声音?”他戏谑的笑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在快步行来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身穿的貂鼠皮袍子是窄袖式样,她的双手怕冷般缩在衣袖之内,身上不见有什么兵器,但按照他的经验,越是看不见明显的兵器,便说明对方极有可能用的是一些诡异的奇门兵刃。 “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报上名来!” 他发出一声暴喝,那女子却不回应,风声之中就连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也不再多问,右手拔刀,左手在身后披风中一摸,却是掏出了一面黑色的圆形皮盾,接着手中长刀迅速而有力的在皮盾上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 这皮盾有寻常伞面大小,极为坚厚,弯刀敲击上去,竟是发出战鼓般的宏亮声响,每敲击一次,罗青的喉间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一种狂野凶煞的气息,在他体内迸发出来。 方圆一丈之内,风雪竟不能进。 毫无征兆,那女子的脚步突然加快,只是刹那之间,那女子的脚步声清晰的震响四野,甚至比他的敲击声还要响亮,她的身体就像是一片巨大的雪花飘飞起来! 唰! 也不见她如何拔剑,她手中突然出现一道夺目的剑光,发出摄人心魄的破空声。 罗青冷笑一声,身周的气息仿佛凝成实质,风雪之中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光团将他包裹在内,他左手皮盾朝着那道寒光迎去,忽然觉得不对,猛然侧身。 噗! 一枝羽箭射中他的后背,只差数寸未中他的心脉。 剧痛自背上传来,罗青却反而看着前方的白衣女子狞笑起来,他身上筋肉不断炸响,体内真气流转,深入血肉的箭矢竟是自行退了出来。 气劲在他身周翻滚,寒冷的空气反而如同沸腾一般。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 他狞笑声刚刚炸响,手中的皮盾已经毫无停顿的磕击在女子的剑上。 咚的一声闷响,女子手中的长剑竟被他直接磕得脱手飞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念头,眼睛的余光里,女子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之中,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霜色迸射出来。 一道凉意骤然涌起在他喉间,就像是他呼喝之中,有一道凉风乘机贯入。 “霜剑!” 他骇然出声,喉间出现了出现了一点白色的痕迹,白色痕迹迅速扩大,变成一团白色的冰霜。 他体内的气力也似乎瞬间被抽空,气血被绽放在体内的寒意冻凝,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僵住。 “怎么这么快?” 罗青心中充满荒谬的感觉,明明已经中剑,但感知里,这个时候才感觉有一柄剑轻易的刺穿了他的身体,剑身还在他的体内慢慢的退出来。 一切都似乎比这一剑慢了很多,连意念都似乎落在了后面。 “霜剑之主,果然是大剑师!”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清晰的意识才似乎返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才醒觉自己强横的血肉和真气,在这一剑之前如同不存在一样,这女子的真气修为,都比他高了不只一个境界。 是不是有病? 他此时甚至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只是觉得对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世间最顶尖的修行者,长安都没有几个的大剑师! 闭着眼睛随便刺一剑就能杀自己的大剑师,为什么还要派人埋伏射自己一箭,为什么交手的时候,还要用一柄伪剑惑乱自己的感知,让自己砸飞? 玩呢? 他心中委实无法接受。 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此时居然还有人在说风凉话。 顾留白在一边感慨的说道:“我就说你要被埋在这里,结果你还不信,还要吓唬我。” 第二章 阴山割头人 - 割鹿记 - 无罪 罗青真的很想砍死他。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砰! 他就像是被人伐倒的木头一样,连人带刀摔在地上。 顾留白以为罗青就这样死了,但摔下去的罗青居然扭动着身体,强行调起了一口真气,又双手捂着喉咙强行坐了起来。 “别诈尸了,抓紧点让我埋了不行吗。”顾留白叹了口气。 “好快的剑。”罗青没法理会这个能气死他的少年,他死死的盯着身前的女子,他说话的声音很古怪,就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块冰块,“居然是阴山一窝蜂…你们居然早就到了关外,这就是传说中的霜剑…原来真的是大剑师,居然是一个女的。” “并非剑快,只是出其不意。”女子说道。 顾留白眼睛一亮,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异常动听,比他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的声音还要悦耳。 罗青差点直接被气死。 这还不快? 还出其不意? 大剑师还要让人偷袭射一箭,还要用一把伪剑,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喉咙,吊着最后一口真气,“死在你的手下我也不冤,只是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我想看看杀我的人长什么样。” 女子并不多言,直接将头上的笠帽摘了下来。 顾留白愣住。 这女子身长,没想到她的脸也很长。 她的身姿绝艳,声音也异常动听,但她偏偏生了一张长长的马脸,五官也很难看。 “我…你…”罗青的眼睛鼓起,他双手挥出,似乎气愤的要拍打什么,但这一下却让他失去了生机,砰的一声往前栽倒在地。 顾留白看着重新戴上笠帽的女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真是绝了,这下他是真的死不瞑目。” 女子道:“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人好色胜过爱财,觉得你必定是人间绝色,死到临头还想看看你长什么样,结果…” 说到此处,他也不再说下去,女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相貌如何,平静道:“结果看了不如不看,临死还懊恼的要死。” 顾留白虽然觉得这名女子的五官好像随意捏出来的一样,但人却很有意思,他忍不住笑了笑,道:“话是不错,不过我收了他的钱,该埋还是要埋一下,话说回来,你霜剑刺出的这个伤口现在不流血,等会动他的时候,血会不会突然喷我一身?” “今天你走运,我们杀的人,我们会收拾,不用你埋了。”女子抬起头来,似乎在看向顾留白的身后。 顾留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好大一会才看清有一个人正在那片山坡上小心翼翼的走下来。 暴风雪里,一开始连那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再过了一阵,才隐约看清那似乎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妇人。 老态龙钟的样子,走得很慢,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 但顾留白却看出了异处,他越看,眼睛就越亮。 “你是梁风凝的人,他现在何处?”白衣女子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委实很好听,暴风雪都遮不住的悦耳。 顾留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急,等我先把他埋了,再带你过去看看。”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正下山的那名老妇人,道:“我们的人会埋了他的。”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都收了他的钱,我得把他埋好。这里的胡狼特别会刨坑,不仅上面要压大石头,下面也要垫两层石块。而且我也不好意思让前辈给我干活。” 白衣女子看着死不瞑目的罗青,冷笑道:“这种人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我娘说过,人死如灯灭,这人一死,他过往的罪孽和他这尸骨就没关系了。死人就是死人,没有好人坏人。”顾留白认真解释道:“我娘还让我牢牢记住,无论是在关外还是在别的地方,信誉最重要,要是对这种人都不轻贱,那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一言九鼎。比如这埋尸的生意,费这么大力气得三个回鹘钱,看起来是亏的,但这个生意,是让别人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只要从这一带经过的人,看到我埋人的石堆,就知道我说话一定算数。这里的每一个坟头,那就都是我的招牌。” 白衣女子淡淡的说道:“放心,她埋人埋的很好,你现在只需带我去见梁风凝。” 顾留白道:“你也放心,我把梁风凝也埋的很好。” “?”白衣女子转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我现在一剑杀了你?” “我不信!”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她,回答得简洁有力。 白衣女子一怔,方才罗青怀疑她有病,现在她怀疑这少年脑子指定有什么问题。 “阴山一窝蜂,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好像很不入流的名号。但综合所有案宗来看,你们应该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厉害的一群割头人。”顾留白一副看穿了她的模样,微笑道:“阴山那边原本流寇多如牛毛,十年之前是大唐逃犯的首选之地,但这十年之间,边军认为难缠的流寇被你们杀得差不多了。光是记载在案的割头赏金,你们就拿了四百多个,真正的杀人如麻。不过这四百多个都是那种罪不可恕的,连个被逼无奈的可怜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顾留白一副很无辜的模样,“我又不是恶人,你们应该不会坏自己的规矩,更不至于恩将仇报,而且我又没说瞎话,梁风凝也是我埋的。”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声音微寒道:“你说他死了?” 顾留白道:“对,五年前就死了。” “五年前就死了,那这五年来这里边军的接头人是谁?”白衣女子直视着顾留白,“给边军传递军情的人是谁,此次和我们联络的人又是谁?” 顾留白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这么不像接头人吗?” 女子一时没有出声,沉默片刻,然后道:“你今年几岁?” 顾留白道:“再过二十三天就刚好十五。” 女子的声音顿时又有点冷了,“所以你是说九岁不到,你就成了这里的接头人?” “对,我娘说过,马齿徒增,有志不在年高。”迎着女子明显不信,已经有些杀意的目光,顾留白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八岁的时候就能帮忙挖坑埋人了。” 顾留白说话的时候缩起了脖子,防止风雪从领子缝隙往里灌。 雪下得太大了。 就这一会,地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 “梁风凝就葬在那片坡上。” 他朝着不远处东边一个山坡点了点,那个山坡已经完全变白了。 “等会有个我的人要从那边过来,帮我打听消息的,你们千万不要对他动手。” 白衣女子看着风雪里显得很模糊的那片山坡,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梁风凝的死讯你为何不上报?” 顾留白说道:“当时我要吃他的军饷啊,不然我怎么活得下去,哪怕我哭着喊着我能接替他,边军谁能相信一个九岁十岁的人能行?” 白衣女子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理直气壮,顿时忍不住提醒道:“冒领军饷,可是重罪。” “罪不罪的,那也得先活下去啊。”顾留白一副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表情,“更何况这些年我干得不错,不然那些边军也不会按时按刻就让人带军饷过来。哪怕事情败露了,我想按照那些边将的脾气,要么只当没发现,要么反而将我调回去重用。” 白衣女子也不在这件事上和他纠缠,问道:“梁风凝怎么死的?” 顾留白道:“被人杀的。” 白衣女子道:“是谁杀了他?” 顾留白道:“我娘。” 白衣女子又怔了怔。 “你是想给他报仇?”顾留白眼眸深处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悲伤,“没必要了,我娘也死了两年了。她就埋在这坡顶上,也是我埋的。” 白衣女子转头看向那片山坡,她似乎都感觉到了那种悲伤。 “我刚刚探了探罗青的口风,他知道鹭草驿那边没有人追来,所以这桩事情很有问题。”少年却似乎瞬间就调整了情绪,和她解释道:“我让人去打听接应罗青的那帮人了,一会就能到。” 白衣女子平静道:“生怕我们对付不了接应他的人?” “我倒是真没觉得你们对付不了。”顾留白摇了摇头,道:“军方派你们来当然是想杀鸡儆猴,鹭草驿刚开,这群人敢来距离鹭草驿这么近的地方接应罗青,这群人必须死。只是不巧的是,我之前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若是和我猜测的一样,后果会很严重。” 白衣女子第一时间没有问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只是说道:“你是不是一直怀疑这边的边军有问题,所以你才想要在杀死罗青之前,再探探他的口风?” 顾留白认真道:“问题真不是一般的多,傻子都能看出好多问题。”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我只看出一个问题?” “?”顾留白想笑,想说有可能你就是那个傻子,但想着自己绝对挡不住她的一剑,他就强行忍住了,道:“你看出的是哪个问题? 第三章 冰雪净聪明 - 割鹿记 - 无罪 白衣女子极为干脆道:“罗青能够逃到这里就不正常,你之前给我们传递的情报之中就详细说了,这边的唐军游击刚刚发现那商队之中有人临死丢在草丛的血书,不久之后,在关内没事人一样的罗青就突然开始逃亡,那时候追捕公文都还没有下放。” “对,这是一个问题。”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笑,道:“肯定有军中高层牵扯其中,有关这支商队,军方都几乎没给我什么线索,我之前传信过去,想要知道罗青在边军和谁交好,这两三年之中和他来往密切的都有什么人,但迄今为止,边军那边除了些废话之外,没有提供给我任何有用的情报。” 白衣女子并未着恼,只是平静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军方连那支商队押运什么货物都不告诉我。”顾留白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大唐的边军推些人出来敛财也很正常,毕竟绝大多数人觉得吃苦不能白吃,但是要做什么样的生意,才能积累起让外族数百里疾驰来救的交情?更何况他还已经暴露了,按理来说他就没有多少救的价值,杀了他,再推一个人出来才是正常的处理手法。” 白衣女子点头道:“还有么?” 顾留白看着她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彻底放了心,道:“有,比如说军方不让你们和我事先碰头…” “是我们故意不和你提前碰头的。”白衣女子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顾留白一愣,“是你们故意的?” 白衣女子点头道:“还不是因为你给我们的情报让人一眼就觉得边军高层有问题?你自己都是边军,我们不得不提防。” “这口锅就扣我头上了?”顾留白懵了,“我告诉你们的情报,然后你们觉得我有问题。然后你们半个月前就到关外了,就一直隐匿行踪,不和我联络?” 白衣女子固执道:“大唐的边军都是只认军令不认交情的。” 顾留白胸闷道:“梁风凝是正二八经的边军,我又不是。” 白衣女子道:“我们之前又不知道。” “算了,你赢了。”顾留白口头说女子赢了,心里却较劲起来,道:“让你们分开截杀罗青和接头的人,有问题。鹭草驿那边也有人给罗青通风报信,更是有问题。” 白衣女子想了想,老实道:“鹭草驿那边通风报信和边军通风报信不是一回事吗?” 顾留白故意卖弄道:“鹭草驿本身就不正常,大唐军方根本没能力在那个地方建立要塞,那它的出现是为了更快捷的传递军情?这边的军情都是我经手,它的出现对我没好处,需要它作甚,而且我已经打听出来,现在镇守鹭草驿的人是从关中直接调过来的,他们和这里的边军不是同一路数,他们怎么也会和罗青有关系?” 白衣女子听懂了,“不错,很大问题。” 顾留白越发有些得意,道:“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子,先打探打探接应他的人,我和你们说啊,你们先不要动手...” “已经动手了。”白衣女子道:“估计现在赶来接应罗青的那些人已经死了。” 顾留白一怔,“不是啊,不是说好在刺骨沟才动手?” 旋即他反应过来,无语道:“就是因为你们也留了个心眼子,通过我给你们的军情,觉得我也可能有问题,然后就提前动手了?” 白衣女子估计也因为这个逻辑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似乎又有些不服气,道:“我们杀完人就回阴山,干净得很,你做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有什么好处?” “不是好处不好处,是我得保命啊。”顾留白拍着自己的额头,无语得都笑了,“恕我直言,让你们做这件事固然是你们做事牢靠,从不失手,边军也找不到比你们更强的人,但在我看来,最关键的是你们不算边军,你们和边军的高层没什么关系,就算你们发现了什么惊天阴谋,也没什么路子捅上去,我现在担心的就是和你们一起被灭了口。” 白衣女子嘴硬得很,“谁能灭我们的口?” “是是是,你就是厉害…”顾留白气苦道:“到时候有事情别丢下我不管就好。” 白衣女子突然眼睛一亮,“我发现一个问题。” 顾留白问道:“什么问题?” 白衣女子道:“杀罗青的地点我并未通知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动手?” “还不是因为你们有这种怪癖!”顾留白看了一眼已经无语死了的罗青,道:“我看过所有你们的卷宗,类似这种刺杀单人的案例,你们杀的十个人里面,至少有八个人是背部中箭,而且都是逆风高处施射,背后中箭,然后死于剑伤。” “真的没见过你这种大剑师,明明随便刺他一剑就死了,还非得整这些东西。” 顾留白道:“我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的不知道你玩的这么花,总之罗青走的这条道上,符合你们这种怪癖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白衣女子一怔,“你为什么能看到那些卷宗?” 顾留白得意道:“拿了这么多年军饷,收买点人还是可以的。” 山坡上的驼背老妇人终于走近了。 她披着一件厚罩袍,袍子色泽是砂石色,满脸皱纹,面目十分和善,一点也没有什么厉害人物的气势,过来时的样子和那些山里砍柴回来的老妇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还冲着他笑了笑。 她看上去很老,一口牙齿却很整齐,而且很白很密。 还有她背着的东西煞是显眼,是一具很大的弓,比常见的弓至少长出一半。她还背着一个很破旧的鹿皮箭囊,鼓鼓的,里面应该是箭矢,但箭羽都不露出来,就像是塞了很大一捆干柴在里面。 看见她朝着自己笑,顾留白马上就认真躬身回了一礼。 白衣女子看着他认真施礼的样子,心情怪异起来。 在这种大唐根本无法管辖的关外乱地,要将一些有用的军情及时的传递出来,那不知道费多少手脚,过去几年里,梁风凝传递给他们的情报及时且准确,所以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心中是觉得欠了梁风凝的。 但那些事情并不是梁风凝做的,而是这少年做的? 而且这少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关外荒蛮之地长大的。 越是觉得他不像是说谎,就越发觉得离谱。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埋他吗?” 顾留白此时却是又在关心他的规矩了,他关切的看着温和微笑着的老妇人,认真道:“这种事情我做得很熟,等会你搜完他的身,一切妥当之后,再让我把他埋了就行。” 老妇人依旧和气的看着他,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他还想再说时,白衣女子的声音却是透过风雪传入他的耳廓,“龙婆她又聋又哑,没法和你说话的。” 顾留白这下一脸呆滞。 漫天大雪之中,不需要试射,一箭就能射中罗青的老妇人,居然又聋又哑。那这出手时机怎么沟通,只是凭借默契? 一个呼吸之后,他又看着白衣女子,忍不住有些生气道:“就算她又聋又哑,但你就这样喊她聋婆,你礼貌吗?”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不是聋哑的聋,她姓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龙,至于龙婆的具体姓名,我们也不知道。” 顾留白顿时有些尴尬,讪笑着岔开话题:“你们这伙人也挺奇怪的,连自己人名字都不知道,还有叫什么阴山一窝蜂,跟什么一窟鬼,一盆沙似的,不知道的人听这名号,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 “小角色多好,不会被人惦记。”白衣女子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平静的问道:“军方的卷宗上,没有我们的名字么?” “没有。”顾留白摇头,“在所有的暗桩、刺探、缉贼之中,你们也算是很特别的,你们不属于边军,只收悬赏不收军饷,军方只确定你们不少于六个人,连你们到底几个人都没有定论。” 白衣女子平静道:“所以我们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人知道我们的名字。” 顾留白下意识的说道:“不会啊,你们如果愿意,当然可以告诉别人你们的名字,而且你们做过什么事情,军方的卷宗里好好的记着,不会被忘记的。”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虽然隔着风雪和帽纱,但这一眼也让顾留白瞬间明白她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同一回事。 “你不是厉害,不怕杀人灭口吗?”顾留白皱起了眉头,道:“往这方面想的确挺愁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白衣女子觉得顾留白不够爽快。 “只是觉得军方这么处理的话有点太简单粗暴了,手段不是特别老辣。”顾留白斟酌道:“你们比罗青要难对付得多,把你们牵扯进来,就像是填了一个坑的同时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白衣女子似乎觉得他的判断的很有道理,沉吟道:“你怀疑不是边军的那些高层的手法?” “对。”顾留白道:“那些老狐狸虽然平时都飞扬跋扈得很,但终究是一腔热血大半辈子镇守在这里,他们做事很有底线,尤其不会亏了真正在前线拼杀的这群人。倒是有些年轻权贵,做事起来没什么计较。” “嗯。”白衣女子道:“说的不错,继续说。”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军方的老狐狸绝不会错误你们的实力,怕就怕有些人知道你们厉害,但又不知道你们到底多厉害,被你们这什么阴山一窝蜂的名号给诓了。” 白衣女子认真道:“那看来这种名号的确有用啊。” 顾留白:“??” 大家是一个思路的么? 大剑师的思路都这么奇特吗? 第四章 雷霆走精锐 - 割鹿记 - 无罪 “多谢你!” 白衣女子突然郑重的对着顾留白致谢。 顾留白呆住。 这又弄什么? 一个呼吸之后,他回过神来,这应该是对他传递军情的致谢,同时表达不该怀疑他的意思? “我们过去吧。” 白衣女子动步,朝着顾留白先前所说的那片山坡走去。 破顶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接着有大片大片的雪滑落了下来。 “我的人来了。” 顾留白说完才发现自己可能说了句废话,应该就是白衣女子早就看出有人来了,才喊自己过去。 白衣女子拍了拍帽纱上的雪,隔着风雪,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在飞快的滑下来。 “哇..哇哇哇!” 那人滑行速度极快,却似乎并不害怕,高兴的怪叫。 顾留白初时还有些得意,但过了片刻看清那人滑落的方位,他顿时勃然大怒,破口大骂,“狗日的周驴儿,别撞掉了我娘和梁风凝的坟头!” “没事,十五哥,我滑给他们看看!哎…” 那人滑到山道附近,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还在原地兴奋的蹦了两下。 白衣女子看清,这是一个和顾留白看上去年纪差不多,长得却瘦得吓人,浑身没有几两肉的感觉。 他方才滑下来的时候,坐着的是一个碗状的皮筏子。 这少年瘦猴似的,但力气却似乎不小,对着阴沉着脸的顾留白挥了挥手之后,便拖着那个碗状的皮筏子一路小跑了过来。 他明显要比顾留白怕冷很多,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密不透风,但即便如此,他的一张瘦猴脸还是冻得乌青,鼻涕黏了雪,白乎乎的糊嘴唇上边。 女子皱了皱眉。 这少年身上有种很特殊的臭烘烘的味道,别人未必知道这是什么臭味,但她十分清楚,这是尸臭味。 偶尔挖坑埋人的顾留白身上都没有这种味道,那这少年又是做什么的? “十五哥,这雪下得可大。”瘦猴般的少年对顾留白似乎很尊敬,但一点都不怕生,嬉皮笑脸的看着白衣女子和龙婆。 白衣女子看着瘦猴少年问道:“你叫他什么?十五哥?” “对,十五哥,他叫顾留白,不过我们这边的人都喊他顾十五,十五哥。”瘦猴少年开始用衣袖擦自己脸上冻住的鼻涕,很自来熟的介绍自己,“我叫周驴儿,他娘老说我是转不过弯的蠢驴。” 白衣女子道:“梁风凝是他什么人?” “这我可不敢嚼舌头。瘦猴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外面那些敢嚼舌头说梁风凝是他娘什么人的,都莫名其妙死光了。” 白衣女子想了想,道:“那外面人嚼了什么舌头?” 周驴儿道:“说梁风凝是他娘的男人。” 顾留白都气得笑了,一个是真驴,另外一个都是大剑师的人了,看上去挺老实的,结果连小孩子都诓。 白衣女子倒是一怔,“那他是梁风凝的儿子?” 周驴儿看到顾留白笑还挺开心的,笑嘻嘻的学着顾留白缩着脖子,摇头道:“他娘不承认他是梁风凝的儿子,之前有人说可能他娘和梁风凝好的时候,已经怀了他,不过说那些话的人现在也都死了。梁风凝倒是对十五哥挺好的,什么门道都教给他,我就算喊他干爹,他也藏着掖着不教我一丁半点。” 顾留白终于怒了,“别扯太多,正事要紧!” 嬉皮笑脸的瘦猴少年顿时严肃起来,他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顾留白。 白衣女子看到那是一个黑魆魆的铁环,上面系着一个黄铜小管。 顾留白异常熟练的用一根小竹签在黄铜小管的一端刮了刮,然后从中掏出一个小卷。 他展开小卷只是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这下是真的厉害了,那群人里面有个阿史那氏。” 白衣女子抬了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瘦猴少年已经一个哆嗦,“突厥的皇族!十五哥,那可绝对不能惹他们啊,他们现在跟疯狗似的。” “你说我们现在赶过去把那个阿史那氏埋好一点,那批突厥人会不会没那么生气?”顾留白看着瘦猴少年叹了口气。 “十五哥,你莫开玩笑。”瘦猴少年吓得脸都白了,“这是要死人的。” 顾留白认真道:“对,他们应该已经死了。” 看着他根本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瘦猴少年说话都带上了哭音,“怎么,还能杀了人再看这个人能不能杀的吗?” 顾留白看了一眼白衣女子,道:“本来是要到刺骨沟再动手的,但他们提前动手了,时间就对不上了。” 瘦猴少年还存在一丝侥幸,哭丧着脸问道,“十五哥,有没有说那个阿史那氏是男的还是女的?”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突厥人出来办事带着女人?” “十五哥,那可怎么办?”瘦猴少年慌得团团转,“那群人不是大食人么,怎么会是突厥人。” “有可能杀了阿史那叶贺的儿子?”白衣女子突然出声。 “看来你们虽然不在这边活动,但对这边的情况也并非一无所知啊。”顾留白微讽道:“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按年纪,不是阿史那骨禄就是阿史那温傅。按照这群突厥人的做派,无论死的是哪一个,他们一定会把我们找出来杀了。” “他们会知道是我们做的?”白衣女子问道。 顾留白认真的回答道:“相信我,不只是你们和我,连帮我送信的人,他们都很快查得出来。” “不过你厉害。”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白衣女子道:“估计突厥这两百黑骑也不在话下。” “十五哥,这个时候别开玩笑了。”周驴儿欲哭无泪道:“你娘都说了,每一个突厥黑骑都是很强的修行者,就算是大剑师被过百黑骑围住,也是要被活活砍死。” 顾留白斜着眼睛看着白衣女子,“呵呵,可能我娘说的是假话。” “你娘没说假话。”白衣女子平静道:“突厥黑骑,突厥皇庭最后的荣耀,过百不可敌。寻常修行者,连他们护体真气灌注的黑甲都破不开。”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这白衣女子的对话方式倒是一绝,他真没见识过。 “你们擅长逃命吗?”愣了愣之后,他又问道。 逃命? 白衣女子倒是认真的想了想。 逃命无非就是比脚力,隐匿踪迹,溜得快。 阴山一窝蜂在这方面若说不擅长,那就没有人擅长。 但要面对的是转战数千里,精通追踪和反追踪的三千突厥精骑,其中还有号称过百不可敌的两百黑骑,这擅长二字,她就算脸皮再厚也绝对说不出口。 “能帮忙?”她做事很光棍,直接就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道:“能帮忙,但要互相帮忙。” 白衣女子想了想,道:“天宝万载。” 顾留白认真道:“初一十五。” “十五哥,什么意思?”瘦猴一样的周驴儿用刚擦完鼻涕的手扯了扯顾留白的衣角,偷偷问道。 他很怕死。 更怕死的莫名其妙。 “最后的确认。”顾留白也不废话,快速解释道:“这是几年前我们约定的一个密语,那次传递消息给他们,如果出意外,再派人去,就会用这个密语接头,这种东西都不会出现在军方的卷宗里,所以如果我不是他们认为的梁风凝,我就根本对不上。” 周驴儿直挠自己打结的乱发,他似乎听明白了,但又似乎不明白。 “哪怕有人通晓军方的暗语,接触得到所有往来的密件,如果不是当年和他们联络的那个人,也不知道这个密语。”顾留白道:“所以她现在可以确定我就是她们认为的‘梁风凝’,既然她们很信任以前的梁风凝,那现在自然可以完全信任我。” 周驴儿终于彻底明白了,轻声嘟囔道:“她做事老是前后不分呢,那不应该见面的时候一早就确认么,咋能弄了半天,说了半天话到这个时候才确认。”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还是耐心解释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家又不急…就算遇到个骗子,人家也要先看看对方什么把戏。而且人家说不定也要点时间才想到这个办法确认。” 周驴儿愣了愣,“这倒也是。” “放心,肯定会把你带到幽州去的。”顾留白和周驴儿原本走在白衣女子前头,这说话间他走得慢了,那白衣女子反而走到了他们的前头。 “十五哥,你这话说的,难道我还能不信你么?”瘦猴少年随口道:“那些突厥人虽然是不要命的疯狗,但你说有办法,肯定就有办法。” “不。”顾留白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周驴儿一时又没反应过来,等到转头看到顾留白看着前方的眼神有些怪异,他才豁然惊醒,“你…你选了这么多年的人…就是…” 顾留白看着前方的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也偷偷的看前方的白衣女子,莫名有些发愁,在心里想,这挑了这么多年的人,好像有点呆啊。 就在此时,白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她看向坡上那一块小小的隆起。 “那里埋着的就是梁风凝?” “对。”顾留白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躬身,对着那块小小的隆起,认真的行了一礼。 第五章 窗下笑相扶 - 割鹿记 - 无罪 距离大唐最新设立的鹭草驿八十余里的一条逼仄峡谷,叫做刺骨沟。 北方高原凛冽的寒风吹到这里随着地势骤然收窄,风声如猛虎嘶吼奔行,暴雪之时,雪片在这条峡谷里不像是飘舞下来,倒像是砸落下来,落在衣衫上都噗噗作响。 峡谷中段两侧的山体高低起伏不定,黑夜之中,数片缓坡上有火光闪动,若从刺骨沟的南端进入,往北行走,那这些火光时而可见,时而不见。 雨水多的夏季,这些柏木上会生出些蘑菇,但大多剧毒,误食死去的人不在少数。 经往此处的人渐渐将这些柏木叫做死人柏,觉得不祥,恨不得远远避开。 然而许多殊胜的条件,却又最终令很多商队无法拒绝。 这里不缺取暖和埋锅造饭所需的柴火,方圆两百里之内,也只有这里有合适的木材可以用于修补马车和驼车。 还有一些治疗毒虫咬伤的药草,也只在这里找得到。 滑坡造成的断裂的山体边缘,还有很多天然的洞窟,派人驻守的话,便可以在这里中转货物,堆放马队所需的干草。 在不祥和实用之中,在这条道上觅食的人选择了实用。 从西北流亡过来的胡人贵族、北方部落争夺的幸存者、波斯来的教徒、大唐帝国的逃犯…形形色色的人群来来往往,硬生生的将这里变成了大唐和北方诸国通贸路线上的一个补给地。 大唐的地图上,这里就叫做冥柏坡。 才是入夜时分,刺骨沟里已经完全看不清路了,一队七八个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借着火光的指引,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冥柏坡。 这几个人冻得不轻,虽说冥柏坡这里地势独特,狂风好像被两边的山体和那些横七竖八的柏木吞掉了大半,但一停下来还是在止不住的打摆子。 “油茶!油茶!”有两个人冲着一顶圆穹大帐的里面就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 这两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善类,打摆子的时候,体内的血肉都像是活物扭动起来,里面有气劲涌动的声音。 “闭嘴!懂不懂规矩!” “十五哥今夜就在春风楼,你他娘的想死别连累我们!” 然而听到周围的低声怒喝,这两个被冻得丧失理智的人瞬间反应过来,缩起身子就钻进了前方的营帐,一声不吭的在火坑边上蹲了下去。 冥柏坡里能够住人或是当做库房使的地方一共也就四十多处,现在有生火取暖的地方也就一半。至于这些住处或是商队常驻人口的库房,倒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建筑形制没一个一样的。 冥柏坡里对外来人提供吃食的地方有两处,除了最靠近道口的这几顶圆穹大帐之外,另外一处更好的去处就是他们口中的春风楼。 春风楼在暴风雪中尤其显得狂野。 它的主体是冥柏坡最粗的一根柏木,但这根柏木已经被雷电劈成了两半,而且中间烧空了。 最早将之作为居所的人找了十几根长短不一的圆木撑吊脚楼一样撑住了它,然后用山石堆砌空处,又用毛皮遮盖上方。这种随心所欲的做派,使得这栋建筑从一开始就是个摇摇欲坠的怪物。 原本就是这样的底子,后面接手的人自然更为随意的修修补补,哪里漏雨就切一块树皮或是覆一块牛皮上去,哪里透风就再堆些石块,提一桶烂泥柴草塞进去,狂风里有些摇晃,就再多支几根木撑。 数十年下来,这栋东拼西接的建筑越来越桀骜不驯,但同时变成了冥柏坡最坚固厚实,最保暖的好去处。 它斜挑在高处,暴风雪一来,其余窗口都用木板封死,只剩下两个窗口还往外透露着光亮。 那先前叫喊的两个人即便终于等来了滚烫的油茶,但当他们每次从帐篷的缝隙里朝着春风楼看的时候,他们身体还是会忍不住的颤抖。 他们总感觉夜色里的那座楼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恶魔,而那两个窗户就像是始终盯着他们的恶魔的眼睛。 顾留白坐着的地方就挨着一个窗口。 他身前就是一个火塘子。 怪楼里空间不小,一共生了三个火塘子,暖和是暖和的很,但通风的口子少了,除了他所在的这个位置之外,其余的地方烟气都比较刺鼻。 楼里另外两个火塘子边上都围了有五六个人,顾留白所在的这个火塘子边上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两个人。 除了白衣女子之外,还有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脸很圆,而且很白净,根本不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的旅人。 他绝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是笑眯眯的,哪怕白衣女子和他轻声说着突厥人的事情时,他这副笑眯眯的神情也没多少改变。 只是他落在顾留白和其余人身上的眼神似乎总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尤其安静下来思索的时候,他的眼神又会变得分外的阴沉。 顾留白转身的时候,总害怕被他乘机捅一刀。 这人在顾留白的眼中,就是一只活脱脱的笑面虎。 笑面虎穿着一件黑色的棉布长袍,他身旁的草垫子上放着一件折叠的很整齐的黑色披风,披风正中则放着一顶黑毡帽。 黑色的披风和棉布长袍上一点泥垢都没有,十分干净,看上去倒像是刚刚换上不久,这份整洁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很不可思议。 事实上在冥柏坡等来了这个笑面虎之后,顾留白带着他和白衣女子在冥柏坡转了一圈。在坐下来烤火之前,这个人用随身带着的棉布细细的将衣衫上的泥垢擦得一点不剩,甚至还将自己的长靴和坐着的草垫都擦了擦。 还是一只有洁癖的笑面虎。 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笑面虎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顾留白闲聊:“十五哥,你这座春风楼在这鬼地方怕是值很多条人命?” “多乎哉,不多也。”顾留白也学着他不停的笑,“也就十来条人命,而且最近这几年里也没人想要这座楼了。” “在你手里变成凶楼了,十五哥好本事,不进你这座楼,不晓得冥柏坡还有这等好去处。”笑面虎反倒被顾留白笑得有点发毛,“不过十五哥,话说回来,鹭草驿那里到底是什么贵人,你没打听出来?” 顾留白使劲笑着,“还真没打听出来,只是确定和这边边军都不对付,那边用的都不是边军的人。” “刚刚在下面叫嚷的那拨人穿得破破烂烂,但武艺都不低,我看这边边军的那些游击单对单都不是他们对手。”笑面虎喝了一口顾留白倒在他杯子里的油茶,结果入口那股子浓厚的腥膻味道和发苦的咸味还是让他笑得都有点龇牙咧嘴,“这群人什么路数?” 顾留白有点佩服这笑面虎。 这可是他特意多加了粗盐的油茶,这都呲牙了,居然还能笑。 顾留白揉着笑得发酸的腮帮子,解释道:“都是些羌族人,常年在这条路线上帮大食人运一些皮毛,没有大食人的活干的时候,他们也做向导,押镖。” “十五哥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笑面虎拿着茶碗,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了下去。 “这些人经常在冥柏坡歇脚,知道也不稀奇。”顾留白谦虚的笑。 “我可听说这里的羌族人都是狠人,手底下的人命都很多。”笑面虎看着顾留白,“怪不得这些人油茶油茶的这么嚣张。” “对,他们可嚣张了。”顾留白这次笑的真诚了些。 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新鲜的冷风让他缩了缩脖子。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二三十岁的年纪,穿着窄袖大翻领的羊皮袄子,腰间束带,下身着裤,脚套皮靴。 这人的长相没什么特点,就是脸颊上和脖子里都有些疤痕,像是野兽抓咬留下的,而且没有右臂,右袖管直接扎在了腰间束带里。 “十五哥。” 这人也没有理会另外两个火塘边的人,径直到了顾留白身边,弯腰下来在顾留白耳边说了几句,放了两个鼓鼓的钱袋子和一把铜钱在顾留白的茶碗旁。接着他拿了个空碗,自己倒了一碗油茶,两口就喝完了,转身就出了门。 笑面虎不信邪的又喝了一口油茶,结果发现的确还是那么难喝,他又笑得呲牙,眼睛却盯着钱袋子和一把铜钱,“这什么意思,拿钱来还不装一起?” “两钱袋子里是上次有人路过欠我的钱。”顾留白努力的憋笑,“那把铜钱是羌族人孝敬我的。” 笑面虎一愣:“为什么要孝敬你?” 顾留白想了想,“可能因为我老是冲他们笑?” 第六章 多智近乎妖 - 割鹿记 - 无罪 内涵我? 笑面虎觉得有点棋逢对手,他看了一眼坐在另外两个火塘子边烤脚烤靴子的两伙人,“都是你的人?” “能用,但得给钱的那种。”顾留白微笑道:“和你们一样,可以互相交命的,那就两个人,一个就是刚才这个进来的贺火罗,还有一个就是她见过的周驴儿。” 笑面虎往身前火塘里添了两根柴火,想了想,道:“贺火罗刚刚和你说了些啥?” “好些人没有预料到这场暴风雪来得这么凶,有些原本不要走这边的商队也没更方便的去处,都聚往这里来了。” 顾留白懒得笑了,揉着腮帮子道:“还有三批人会在半夜之前赶到,其中有两批人知道来路,有一批人来路不太清楚,不过里面大多都是唐人,有不少修行者。” “连没到这里的都能大概摸个底,边军那些将领恐怕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本事。”笑面虎看着他收起那些铜钱,微讽道:“看起来你在这边赚钱不算太难,还看得上边军那三瓜两枣的军饷?” 顾留白认真道:“最开始几年难得很,最近几年还行,更何况积少成多嘛,三瓜两枣也是钱。” 笑面虎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他的语速慢了些,“积少成多是一回事,为了三瓜两枣丢了脑袋是一回事,十五哥,我就想不明白了,来往冥柏坡的人都要把你当庙里的佛一样供着,以你的能力,既然一开始就觉得好多问题,那你怎么不将自己摘出去?” 顾留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我摘干净了,你们怎么办?” 笑面虎笑得都阴森了,“我们有这样过命的交情吗?” “你们帮我的忙,我帮你们的忙,这交情不就有了?”顾留白平静道。 笑面虎很有深意的看着他,“我们杀了疯狗白眉的儿子,疯狗白眉这帮子突厥人经历了和我们大唐的战争,又经历了突厥内战,十几万人活下来了三千精骑,两百黑骑。你拿什么帮我们对付这些人?” 不等顾留白回答,他的目光又落在始终沉默着的白衣女子身上,“突厥黑骑号称转战天下第一,过百斩宗师,我曾以为那是戏言,但我见识了他们的血狼诀,那不是戏言。” “谁会觉得是戏言?”顾留白迎着笑面虎咄咄逼人的目光,笑道:“大半年前回鹘人觉得他们碍事,和他们干了一场,结果抛了一千多具尸体,两百黑骑没有损失一个人。” “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笑面虎声音微寒道:“哪怕按照你之前给我们提供的情报,现在的状况是边军的高阶将领和罗青有勾结,鹭草驿那边的贵人心怀鬼胎,又借着这桩事情不知道要搞什么大事情,一支从炼狱杀出来的发狂疯狗军,又要我们的命,这是必死之局。为了那一点军饷你帮我们?” 顾留白面色微沉,道:“梁风凝在这里做暗桩,也不是为了那一点军饷。” “唐人的骄傲,戍边卫国,军人的荣耀吗?”笑面虎讥讽的笑着,“他是边军,你又不是。” “你们对我不够了解。”看着他阴冷的眼神,顾留白平静的话语里蕴含着极大的自信,“在你看来是必死之局,在我这里就不是。” “这么有底气?”笑面虎笑得也真诚了点,“那先说说你想我们帮你什么忙吧。” 顾留白认真道:“我想去长安。” “去长安?”笑面虎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有没有听错?” 顾留白面无表情道:“我会帮你们所有人弄好通关文牒,而且是绝对经得起查验的那种。” 笑面虎的笑声骤然消失。 “这倒有意思了啊。” 他笑眯眯的看着顾留白,“让我们去长安,跟着你混?” 顾留白平静道:“你们帮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扯得就有点远,我得理一理。对了,这里人都喊你十五哥,这有什么说头?”笑面虎需要时间思索,他随口岔开了话题,“难不成是因为你正巧十五岁,那明年岂不是要改口喊你十六哥?” “那倒不是。”顾留白道:“那是因为我娘老喜欢说一句话,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笑面虎笑得额头上全是微皱,“你若不仁,我便不义的意思?” “不。”顾留白微笑道:“我娘的意思是,你要是初一对不起我,那最迟不到十五,我就要把仇报了。” “你娘挺狠啊。”笑面虎愣了愣,旋即说道:“不过性子似乎有点急?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顾留白随手添了根干柴,平静道:“我娘说君子可能活不到十年。” “有道理啊。”笑面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皱着眉头两口灌完了自己碗里的油茶,然后用一块方巾擦干净了自己的嘴角,又点了点白衣女子,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陈屠,她叫阴瑶池,自己兄弟一般叫我屠子,我们一般叫她阴十娘。” “顾留白,顾十五。”顾留白点了点自己,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说十五,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应该不会觉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陈屠说道。 顾留白道:“那不会,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陈屠觉得有点不对,这意思怎么感觉坐实了自己就是小人? 这个时候顾留白对着内里叫了一声,“贵叔,准备好的羊肉端出来吧。” 陈屠刚打了个饱嗝,满嘴的腥气,突然就闻到了胡椒混杂着烤肉的香气,他顿时惊了,“这里还有撒了胡椒的烤羊肉?” “这是冥柏坡的春风楼。”顾留白道:“连下面那个凡夫帐都有油茶和咸鸡吃,这里有羊肉有什么稀奇?” 陈屠脸上的笑意都没了,他看着另外两个火塘边围着的人,“那他们来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吃羊肉?” “他们舍不得。”顾留白笑了笑:“我吃得起。” 那个先前给他们打油茶的老人端着一个大木盆走了出来。 木盆上烤得金黄的羊肉堆积得像小山一样,上面撒满了胡椒粉和各种香料,甚至木盘边上还切了些用来解腻的瓜果。 陈屠清晰的听到了不少咽口水的声音,同时自己却是不争气的又打了一个饱嗝。 在喝油茶之前,他还吃了两张烤饼! “春风楼!”他忍不住恶狠狠的说道:“这怪楼竟还取了一个如此风雅的酒楼名字。” “这楼名字有来历的,没和你介绍,外面那墙上不知道哪个过客写了一句‘当垆笑春风’,那春风两字写得尤为出彩,只是现在被雪盖住了,你进来的时候看不见。”顾留白道:“我听说长安城里也有一座春风楼,而且门口牌匾上也有这么一句诗。我估计那人说不定去过长安的春风楼。”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难不成冥柏坡的这春风楼里,还有酒有美女?”陈屠冷笑道,他气得有点牙痒,这顾十五肯定是故意的。 “自然有,只要能够受得住价钱。”然而顾留白却似乎听不出陈屠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认真的解释道:“这里胡姬倒是不贵,毕竟对于长安人来说,好多外族人都称为胡人,长得反正和长安女子不同,这里贵的反而是长安洛阳一带的女子。还有,长安的春风楼里不允许售卖马肉和牛肉,但这里马肉和牛肉可以吃,价钱还比羊肉便宜一些。” “那为什么不吃牛肉?”陈屠鬼使神差般冒出一句。 顾留白道:“我娘说,大雪要吃羊肉,补气,暖身。” “看来你很听你娘的话。”陈屠用木盆上插着的小刀挑了一块羊肉慢慢的吃了起来。 虽说大敌当前吃得太饱吃坏了肚子都是很要命的事情,但这热气腾腾撒了胡椒粉的羊肉不吃上一块,估计今后几天一闭上眼睛就都这羊肉。 更何况听说长安的春风楼里的烤羊肉都不是每天有,这胡椒更是稀罕玩意,那些达官贵人才弄得到。 一口羊肉入腹,那麻辣辛香伴随着热气在口腹之中升腾而起,陈屠不断的咂舌,他此时倒是能够理解为何有人会在外面墙上留下一句“当垆笑春风”。 即便没有胡姬陪酒,这一口羊肉的滋味,也真如春风拂面,让人生暖。 “顾十五,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不拿大话诓你。你要去长安这桩事情,按我的意思,等到你弄好通关文牒再说,而且虽然我代表我们这一帮子人和你谈,我也不能直接替他们所有人拿了主意。”陈屠道:“只是你知道我们有几个人就能给我们都弄好通关文牒?” “军方猜测你们大概是六个人。”顾留白挑了块肥瘦相间的羊肉吃起来,“除了用剑和箭法厉害的那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刀法骇人。” 陈屠道:“猜是六个人,除了你说的这三个,那另外三个的本事他们不清楚?” “他们不清楚。” 顾留白揉着腮帮子笑了起来,“不过我猜你们应该是九个人,这九个人里面,还有一个很擅长机关埋伏,还有一个应该能模仿各种声音。” 陈屠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但心中却是已经有些骇然。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外面凶得很的人,到了这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此人近乎妖! 第七章 军气横大荒 - 割鹿记 - 无罪 “其实你也是个用刀高手吧?”陈屠低头吃了一口羊肉,突然觉得有些伤自尊,便忍不住说了一句。 顾留白一怔。 陈屠眯着眼笑道:“而且你还是左手用刀。” 顾留白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陈屠手指在一根木柴上敲了敲,道:“你先说为何觉得我们是九个人。” “我是按你们的行事风格来判断的。” 顾留白认真道:“你们喜欢误导人,但又喜欢多备一条后路。按照军方卷宗记载,你们最多时候两人一组,动手地方是三个,但我觉得按照你们的格调,每组还会多一个人策应。” “这推断没什么道理。”陈屠摇头道:“像我们这种人多一个也难,再说,即便是暗中隐匿人,为何不是每组多两个,更何况为何不能多一个组?” 顾留白笑道:“看来我是猜错了,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用刀高手,且是左手用刀?” 陈屠的脸有点僵,他横着眼睛看着顾留白,越看越觉得此人蔫坏。 “这种天气不骑马,徒步二十余里山路,连汗都不出,寻常人哪怕再刻苦,没有高深的真气法门也练不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梁风凝先前是山阴卫教头,山阴卫的炼气法门很高明,我还听说梁风凝之所以到这种地方来做暗桩,就是在山阴卫受人挑唆,比刀法赢了长安某个大家,让人折了面子,你肯定是得了梁风凝的真传。” “这倒是不难推理。”顾留白伸了伸左手,“关键你怎么知道我左手用刀?” “你喝茶端碗添柴都用右手,但你随身用的东西,包括你的钱袋都放在左手拿起来比较舒服的地方。”陈屠嘲笑道:“这不就说明你左手其实比右手用得顺手。” “厉害啊!”顾留白佩服的看着陈屠,“看来这瞒不过真正的聪明人。” “吃得有点撑,我出去转一圈消消食。”陈屠一手揉着肚子,一手从身旁草垫上抓起披风和毡帽,说了一句就往外走。 等他出去好一阵了,顾留白才突然笑了起来,问那名叫做阴十娘的白衣女子,“陈屠兄是不是平时特别要面子?” 阴十娘觉察出了什么,微微皱眉,道:“也不算,略微有些好胜。” 顾留白哈哈一笑,“外面特别冷,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回来。” 陈屠披上披风,帽子往头上一按就直接往一个马帮休憩的地方去了。 那个马帮自己扎了几个营帐弄吃食,几十号人弄了几个火堆,上面吊了不少铜盆,他们将马匹驱赶在外围挡风,地上一滩滩的马粪对于爱干净的人而言就像是天然的屏障。 之前陈屠路过这里的时候也没有进去到那几个火堆旁看看,现在到了面前,虽然那些马粪早已经冻得石头一般,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正巧这时马帮里有个人出来牵扯这些牲口,似乎是要先牵几匹过去喂粮草,陈屠见状马上对着这人招了招手,丢了几个东西过去,“兄台,借宝地问个事情。” 马帮里出来的这个汉子五短身材,看着陈屠鬼鬼祟祟的样子原本就有些不悦,但看清对方好像是个唐人,又抓住对方丢过来的东西一看,发现居然是几个铜钱,他便顿时换了笑脸,“客气了,啥事?” “我们东家是做皮毛生意的,这回先派我们过来看看,我们到了这,有个叫做十五哥的少年自诩在此处路路通,方才他还带我们在这边转了转,似乎也认识你们。”陈屠压低了声音,一副害怕别人听见的模样,“我看此人阔气得很,在上面那楼上居然烤了一大盆羊肉,我就是想问问此人是否真和他吹嘘的一样有很大本事,还有之前有人和我说过这人好像用刀厉害,是不是真的?” “嗨,我当是啥事。”马帮的这个汉子之前还觉得这几个铜钱有些烫手,不敢轻易收了,听陈屠说完,他便马上将这几个铜钱往怀里一放,“你说的是顾十五啊,你别看他年纪小,这可是一等一的狠人,这人做生意说一不二,连死人都不骗,他是真有本事,我看他愿意领着你们转,看来你们做的不是那些不值钱的杂货皮毛生意,恐怕是上等的狐裘吧?不过他用刀厉害,是谁和你瞎扯呢,这方圆两百里,经常在这边走的哪个人不知道,是郭北溪教他练了几年剑。” “他用剑?”陈屠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但旋即觉得郭北溪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郭北溪是?” 马帮这个汉子道:“听说是洛阳的名剑客啊,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边,好像来的时候就有肺痨,拖了几年没治好就死了。” “洛阳的名剑客,郭北溪?”陈屠的面色顿时变了,“‘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是洛阳沧浪剑宗的那个郭北溪?” “什么刺,什么尾?”马帮这个汉子莫名其妙,“这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人很厉害的,他快死的那两年,走都走不动了,一根竹杖还刺死了个狠角色。” …… 一阵寒气随着嘎吱嘎吱的开门声涌进了春风楼。 去而复返的陈屠脸上依旧是习惯性的微笑,只是连内里那两个火坑边的人都看出来他笑得很尴尬。 “消食的很快嘛。”顾留白笑道,“按理那两张胡饼被油茶一泡就要顶喉咙顶好久呢。” “我…”陈屠坐了下来,还没有开始清理自己的披风和靴子,就突然像皮筏子漏气一样泄了气,“你是到底怎么知道我们是九个人的,我实在想不出是在哪里出现了纰漏。” 顾留白故作惊讶,“难道我猜对了?” “十五哥,都是自己人别这么整,面子不好看。”陈屠努力的让自己的微笑温和一点,“而且我都问清楚了,你不是玩刀的,是使剑的。” 之前陈屠和顾留白对话的时候,阴十娘都保持绝对沉默,但一提到剑字,她却是眉梢微挑,眼眸骤亮,“他修的是剑?” “这地方打听消息的确比较容易。”陈屠看了她一眼,道:“我之前就觉得马帮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不对,估计了解的比一般人多,刚刚我去问了一下,我估计你怎么想不到,在这里教他剑法的居然是郭北溪,而且郭北溪是病死在了这里。”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的确也不是什么秘密。”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怎么都不肯相信一般,“春坊名剑主人,洛阳沧浪剑宗的那个郭北溪?” “对。”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道:“只不过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没多少名气,所以也没几个人在意他。” “你说巧不巧。”陈屠看了一眼阴十娘,“你当年搞不清楚下落的人,居然最终是到了这里。”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有些惊讶,“你和他是旧识?” “我没见过他。”阴十娘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当年如日中天的一名剑客,怎么会突然消隐,又流落到了这种地方。” 顾留白看了一眼身边的草垫。 阴十娘的面色依旧很平静,但是顾留白感到她坐着的草垫都有些微微的震动。 “这些东西都不紧要。” 顾留白失去了逗弄陈屠的心情,他安静下来,认真道:“我不想再和你们浪费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突厥黑骑明天日出之前,就会到达这里。” “这么快?”陈屠嘴角笑得抽搐了一下。 “我的人已经看见过他们传信的烽火。”顾留白平静道:“他们会用一夜的时间准备,第二天这暴风雪无论停不停,他们都会赶过来。按照他们的做事习惯,他们会将沿途遇到的所有唐人,全部杀掉。” 陈屠眼睛微眯,“不管有没有关系,全部杀掉?” 顾留白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接着说道:“突厥黑骑的火飞龙是最古老的沙洲种,在严寒的天气里,没有什么马可以跑得过火飞龙。而且就算你们之中有人特别厉害,侥幸逃脱了一两个,他们泄愤屠杀唐人的手段会持续到明年春天。而且在这期间,他们一定会不断侵扰我们的边关要塞。” “这些人的确足够疯。” 陈屠的面色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若是自己是突厥人的首领,他也会这么干。 不能展示足够的凶残和力量,不能在冬季对大唐边军造成困扰的话,开春之后,大唐边军将会很快的聚集力量,对他们进行围剿。 相反,如果他们遏制住大唐边军的势力扩张,那对于回鹘人或者大食人而言,他们就有存在的价值。 “无论是边军的那些大人物,还是鹭草驿的那个贵人,他们应该和我一样清楚这些突厥人的做派,他们很清楚疯狗白眉的儿子被杀之后,这些突厥人会做什么事情。” 顾留白冷笑起来,“我现在没有空去想他们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既然你代表阴山一窝蜂和我来谈,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诚意,那在天亮之前,我会将我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 第八章 飞火踏雪行 - 割鹿记 - 无罪 陈屠笑得极为阴森。 他身前的篝火都暗了下来。 “你不是要去长安?” 他看了一眼白衣女子,看到白衣女子点头后,他对着顾留白缓缓说道,“那我给你些诚意,只要你能拿到通关文牒,我们可以送你去长安,但到了长安之后,我们帮不帮你做事,那到了长安再说。” 顾留白平静道:“可以。” 陈屠想了想,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你说。” “我们也不喜欢吃闷亏,既然你在这很有路子,谁在这背后算计我们,到时候你要帮我们查出来。”陈屠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我们到时当面找他们算算账。” “这难度对我而言比对付突厥人更大。”顾留白直截了当的说道,“得另外给我好处。” “可以。”陈屠不觉得意外,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等处理完突厥这桩事情再说。”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道:“明天日出之后,我让他们派人到春风楼和我谈。若是有人闹事,就要靠你们。” “阴谋算计我们不擅长,但杀人我们很擅长。”陈屠微眯起眼睛,“疯狗白眉我们也知道,死了个儿子,还能谈?” “既然谈好,就要信我。”顾留白平静道:“只要给他比一个儿子还重要的东西,就自然能谈。” 陈屠不再说话。 他站了起来。 阴十娘抬起头来,“谈好了?” 顾留白有些诧异,“你没听?” 阴十娘点了点头,“想别的事去了。” 陈屠似乎觉得正常,但顾留白却是又对这位大剑师刮目相看。 马上掉脑袋的事情不管,去想别的事情。 真他娘的厉害。 …… 天还未亮,雪已停了。 狂风还在嘶吼,凛冽的寒意将雪地吹出波浪的形状。 黑暗里,有两百骑军从野狼岭的方向踏雪而来,在距离刺骨沟不到三十里的一处避风口暂时停歇。 这些骑军骑着的都是清一色的火红色纯种沙洲马,这种马在大唐有着“火飞龙”的外号,在马市上每一匹的价格都是十分惊人。 此时这么多火红色的战马挤在一处,看上去就像是冰雪之上有大团大团的火焰在燃烧。 火焰上的骑者都是身穿黑色的皮甲,分外厚实的皮甲表面有独特的符纹,里面有羊毛编织的内衬。在黑暗和寒意缭绕之中,这些骑军也丝毫不见瑟缩。 为首的骑者身材高大,面色坚毅,他的双目有些内陷,给人一种阴沉之感,他的两条眉毛并非雪染而是天生白色,他就是阿史那叶贺,大名鼎鼎的疯狗白眉,流落在此的三千突厥人的首领。 过了片刻,又有乌压压一片骑军出现在他们的后方。 这批骑军也有两百多人,但战马却有五百匹不止。 这些骑军的战马也是沙洲马,不过都是棕色,战马上的骑军也并非是黑色皮甲,而是身穿各种厚实的皮袄,只是在胸口和后背等要害部位挂着铁片。 这批骑军停下之后,一名身材比阿史那叶贺更加高大壮硕的年轻人下马,走到了阿史那叶贺战马的左侧。 这个年轻人的面目和阿史那叶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毛并非白色,而且额头左侧有一块猩红色的胎记。 他正是阿史那叶贺的第三个儿子,叶贺那温傅。 “父亲,杀鸡不用牛刀,其实你不需要亲自前来。”阿史那温傅看着父亲被头盔挤得略微有些变形的脸,道:“而且你旧伤…” “不要废话。” 阿史那叶贺一伸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说话,然后解开了身下战马的马嚼子,从身旁的马粮袋中掏出一把燕麦,送到了它的嘴里,“这鬼天气,也只有让你收着点跑,实在憋屈你了。” 他身下的战马呼出一口粗气,兴奋的刨了刨马蹄子,似乎恨不得马上有敌军让它冲杀一场。 阿史那温傅心中有些不悦,问阿史那叶贺身边一名随从,“柳暮雨那小子什么时候到?” 那名随从似乎十分了解阿史那温傅,先从随身的皮囊里掏出了一个面团子丢了过去,然后才道:“应该也就这一会的事情了。” 阿史那温傅接着面团子大口吃了起来,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这种面团子咬了几口就冻得冰块一样,咬着硌牙,不过阿史那温傅却是毫不在意。 他这一个面团子吃完,眉梢又忍不住挑起,正在此时,风中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那名随从顿时哈哈一笑,道:“军师到了。” 有三骑从南边疾驰而来,也都是火飞龙、黑皮甲,中间一名男子身材略微矮小,面上戴着一个木制的面具,那面具很薄,挡不了什么箭矢,但雕工倒是很好,是鬼怪的样式,看上去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沉威严。 阿史那叶贺拍了拍马脖子,迎了上去,阿史那温傅快步跟在后面,等到了那三骑的面前,他嘴角牵扯了一下,明显想说些什么,但又强行忍住。 “可汗。”三骑都下了马,当中那名戴着面具的男子微躬身对着阿史那叶贺行了一礼,然后道:“人不会太多,不是这边的边军精锐。” “军师,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大唐有不少专门靠悬赏过活的人,这些人比一般的边军精锐要厉害得多。阿史那骨禄虽说不是以一敌百的猛士,但那些所谓的边军精锐,要想杀了他,也至少要留下很多具尸体。”阿史那叶贺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儿子的死讯,但他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悲伤和过于愤怒的表情,“下手的,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人?” “是,而且是极其厉害的那种。不只是逃匿的踪迹都无法寻觅,就连他们布置的机关埋伏的痕迹,都清理得一干二净。”被他们称为军师的这名戴着面具的男子便是阿史那温傅口中的柳暮雨。 柳暮雨现在也是这条道上的传奇人物,他的真正来历只有阿史那叶贺和身边几个最亲近的侍卫知道,据说阿史那叶贺是从一群狼的口中救下了他,带回来的时候脸都被咬得不像样,喉咙上也有几个大洞,只剩下半口气了,但是他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且这几年里面,他带着阿史那叶贺仅剩的这些人马转战数千里,打了无数的胜仗。 这些被人形容成疯狗的突厥人也对他极为佩服,尊敬的很。 不过阿史那叶贺的儿子,阿史那温傅不在此列。 他不太喜欢柳暮雨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柳暮雨对于他而言是异族人,柳暮雨肯定是来自大唐,身份不详。其二是他总觉得父亲太过信赖这个异族人,绝大多数时候他甚至觉得父亲亲近柳暮雨胜过亲近自己。 柳暮雨的才能和战功他自然是承认的,但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毕竟是阿史那氏的鲜血,在他朴素的价值观里面,他不能接受父亲将一些重要的事情瞒着他而不瞒着这名军师。 “人数不多又是多少?”所以他马上忍不住没好气的叫道。 “可能最多数十人,不会过百。有可能更少。”柳暮雨认真说道,他对阿史那温傅却明显很尊敬。 阿史那温傅马上按耐不住的厉吼起来:“不过百,那还在这里等什么!父亲,你们只需在这里等着,要是还不放心,你就让舒尔翰进去盯着我,我会带人进去将冥柏坡里面的人全部杀光,为我哥报仇!” 啪的一声爆响。 阿史那叶贺挥动手中的马鞭抽打了一记空气,鞭影在阿史那温傅的眼前掠过,让他顿时噤若寒蝉。 “除非哪一天,我将这根马鞭交到你的手中,否则我在场的时候,还轮不到你做主调兵谴将!”阿史那叶贺面色分外冷厉的说道,“一年之中,冥柏坡的那些洞窟里面,至少有五个月是货物堆积如山,但那些货物谁敢去动?” 阿史那温傅一愣,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舒尔翰,你挑几个人和军师一起进去。”阿史那叶贺转头看向柳暮雨,“军师,你在冥柏坡里面,可以替我做决定。” 柳暮雨点了点头,道:“舒尔翰一个人陪我进去就行,我们不需要靠人多来壮胆气。” 阿史那叶贺的眼中出现了赞许的神色,但他略微有些犹豫,正在这时,柳暮雨又道:“可汗,既然那人停留在这要和我们见面,他自然要在冥柏坡保证我们的安全。” 阿史那叶贺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道:“好。” “军师,我们走。”他身旁之前那名丢给阿史那温傅面团子的随从哈哈一笑,策马奔向凛冽的寒风,等到柳暮雨跟上,他身下的火飞龙便骤然加速,此时正是日出时分,两匹火飞龙在雪道上如同跳跃的火焰,十分显眼。 阿史那温傅看着那两团火焰,眼中充斥着嫉妒和不服气的神色。 “你不服气什么?”阿史那叶贺的声音响起。他连看都没有看自己这个儿子一眼,便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是异族人,而且应该是狡猾的唐人!”阿史那温傅无法忍受,怒声道:“难道你要将我们这些人的命运交在他的手中吗?” 阿史那叶贺不住的冷笑起来,“我,阿史那叶贺,若论冲锋陷阵,我比不上舒尔翰他们,若论读书识字,排兵布阵,我比柳暮雨差得远了,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是他们的可汗,他们为什么可以将命交给我?” 第九章 我辈非凡类 - 割鹿记 - 无罪 阿史那温傅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们身体里留着阿史那氏的血!我们是天生的皇族!他们自己,或是他们的父亲、祖先,都蒙受我们阿史那氏的恩宠!他们生来就清楚,我们阿史那氏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带着他们在这片荒原生存下去。”阿史那叶贺用威严的目光看着阿史那温傅,厉声道:“你天生就是将来的首领,你只要获得他们的尊敬,不必证明你样样东西比别人强!你只需要赏罚分明,只需要知人善用!舒尔翰也好,军师也好,他们都是你的手足,为你效命,你不想着将他们放在最为合适的位置,而想着和他们争夺恩宠,你争夺谁的恩宠,你自己的么?” “我……”阿史那温傅脸都憋得红了,好久才愤愤不平的憋出一句,“父亲,我听懂了你的道理,但是我和我手下的这群勇士,我和他们都憋着一股火撒不出来。” “要做首领,就要学那些唐人,目光要放长远一些,要有耐心一些。”阿史那叶贺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些,语气却依旧严厉,“五十年前,唐人还要看我们的脸色,但现在呢?你想想清楚,我们突厥人曾经为了一个宴会的座次就内战不休,直至沦落到如此地步,如果你始终改不了这样的脾气,永远没有长进,那你便永远没有资格身穿这身黑甲!” “父亲,我知道了。”阿史那温傅羞愧的低下头。 “哈哈哈哈…”那些黑甲骑士看着他异常窘迫的样子,都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黑甲骑士笑得极为豪迈,之前阿史那骨禄的死亡似乎在他们的眼里不算什么,似乎连他们的生死,他们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父亲,唐人狡诈。就算军师和他们谈的不错,那他们应允的事情,真的会兑现吗?”阿史那温傅被这些笑声一冲,倒是彻底冷静了下来,忍不住问道。 阿史那叶贺说道:“军师说其余人信不过,但冥柏坡埋尸人可以信得过,否则他也觉得没有谈的必要。” 阿史那温傅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号。 这个时候阿史那叶贺身旁一名背着长弓的黑甲随从说道:“去年冬天,葛仙翁的一批货被劫,最后是他帮忙追回来的。” 阿史那温傅这次很快反应了过来,“黑衣大食人自己的货追不回来,还要请他帮忙?” 阿史那叶贺自嘲般笑了笑,道:“连韩山那群人都经常给他特地送头羊过来,这样的人最好和他是友非敌。” “连韩山那群人都讨好他?”阿史那温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开始觉得自己父亲一开始的呵斥是对的。 在这条被大唐称为关外北道的商路上,有很多厉害的马贼,其中有些马贼不依附于任何一个王国,却能够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之中活的好好的,以韩山为首的楼兰鬼骑,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阿史那温傅自然知道,带着数百上千人,不依靠任何一方的势力存活下来,那是何等的厉害。 反正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这样的人物都经常要和那个什么冥柏坡埋尸人保持联系,那个冥柏坡埋尸人肯定比他阿史那温傅厉害得多。 …… 看着随着晨光出现在视线之中的两团火焰,陈屠掏出方巾,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阴十娘从春风楼旁的一条道上走了过来。 “那小子还在睡?” 看着阴十娘点头,有些郁闷的陈屠怀疑道:“他真睡着了?” 阴十娘道:“就算装睡三个时辰也睡着了。” “真他娘的是猪啊?”陈屠忍不住骂出了声。 虽说顾留白对那些突厥人似乎挺熟悉的,但毕竟谁都不是突厥人腹中的蛔虫,这是赌命的事情,更何况半夜里来了三批人,风声车马声人声充斥于耳,但顾留白吃完羊肉之后居然踏踏实实的睡去了。 “猪也没他能吃!” 骂完一句之后,陈屠依旧不解气。 那一盘堆成小山一样的羊肉恐怕三四个壮汉也吃不完,可是顾留白一个人居然吃完了。 “军中的那些内家高手也是这样的饭量。”阴十娘轻声说道。 “我当然明白,但那些名将多少岁,斩了多少人的头颅才炼得出来,他才多少岁?”陈屠沉声道:“罗青这样的人都估计不是他的对手,要不然之前他就凭猜测敢一个人先和罗青见面?再聪明的人也怕蛮横不讲理的,谁知道罗青会不会直接抽刀子砍,他不怕砍就说明罗青砍不过他。”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陈屠郁闷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这个时候春风楼的门打开了,顾留白走了出来。 他揉了揉鼻子,似乎不习惯外面的冷空气,瞬间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什么人?” 打完喷嚏的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陈屠,道:“一大早的说谁呢。” “和你昨晚说的一样,这些突厥人虽然被称为疯狗,但的确他们如果不懂权衡利弊,也活不到现在。”陈屠脸上又出现了招牌式的笑容,但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伸手朝着那两团火焰点了点,“只来了两个人。” 等到舒尔翰和柳暮雨走进春风楼的时候,整个冥柏坡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怪异,没有任何一支商队离开,甚至有些原本已经走出了营帐的人看到他们身上的黑甲之后,便都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营帐。 整个冥柏坡都变得十分安静,甚至连那些马和骡子都上了嚼子,被弄成哑巴一般。 一缕阳光从窗口射入,照在陈屠的身上。 忙了一夜的陈屠这个时候额头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汗珠,他安静的坐在草席上,他干净的衣袍在这种地方的确是有加成的,舒尔翰和这名军师立即就觉得有一种分外肃穆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接下来两个人的注意力还是迅速集中在了顾留白身上。 “顾十五?”柳暮雨没有摘下面具,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拘谨。 “抱歉。”顾留白颔首为礼,请两人在对面坐下的同时,很直接的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接应罗青的那批人里面有阿史那氏。如果提前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 陈屠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之前在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里面,他始终是需要用脑子最多的那一个,然而和顾留白在一起,他似乎并不需要动多少脑子了,只是从对方看着顾留白的眼神,他便明白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在暗中有着什么样的名声。而更让他宽心的是,这个时候顾留白所说的称呼是“我们”。那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个顾十五的命便与阴山一窝蜂绑在了一起。 柳暮雨不急着说话,他想了想之后,才看着顾留白的眼睛慢慢说道:“原来你是为唐军做事?” “我不属于大唐边军。”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拿钱办事,算是生意,如果你们给得出价钱,让我做的事情我又觉得能做,那我也可以给你们办事。” 柳暮雨点头,又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并不在乎你们是否提前知道那批人里面有阿史那氏,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用再去纠结。” “我听说白眉可汗对一个叫做柳暮雨的人言听计从。”顾留白看着他,平静道:“你应该就是柳暮雨?” 柳暮雨道:“不错,我正是柳暮雨。” 顾留白道:“既然白眉可汗让你来,你应该可以代替他做出决定?” 柳暮雨道:“我可以全权决定。” 顾留白道:“我可以先告诉你,我知道你们的一个秘密。” 柳暮雨道:“请讲。” 顾留白道:“你们真正在意的,并非是罗青帮你们劫的那批货物,而是那支商队里面的一些母马。” 柳暮雨身旁的那名叫做舒尔翰的黑甲突厥武士一直极其的安静,似乎一切事情都和他并无关系,进来坐下之后也是微眯着眼睛似乎开始补觉,然而听到顾留白这一句话,他的身体却都是微微的一震,眼睛里也瞬时充斥凶光。 柳暮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身体挺直了些,然后道:“大唐边军知道么?”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柳暮雨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这还不足以抚平可汗的怒火。” 顾留白道:“我知道现在那些马被安置在何处,你们当然可以试着杀死我们,但我们同样可以设法杀死那些马。而且对于我而言,要传些消息出去太简单了,所有人会很快知道,其实你们的这些火飞龙都快到了要淘汰更换的时候了,而且你们没有合适的母马给火飞龙配种。” 柳暮雨静静的看着顾留白,道:“你能确保我们可以将那些母马带走?” 顾留白认真道:“我不止可以保守秘密,确保你们将你们要的那些母马带走,而且你们若是能够顺便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告诉一个对于你们而言更为重要的秘密。” 陈屠见鬼一样看着顾留白。 不只是保命,居然还想着差遣这些突厥人? 第十章 风劲角弓鸣 - 割鹿记 - 无罪 柳暮雨语气尊敬道:“你想要我们帮你什么忙?” 顾留白道:“就在上个月,有批马贼在白龙堆附近劫了一批货,那批货里面有一些天铁。其中有一块外壳是墨绿色的天铁,其实是我要的,我想你们帮我拿回来。” 柳暮雨想了想,道:“白龙堆那里的马贼很难对付,我们会死不少人。”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我方才和你说过,我会告诉你们的秘密,对于你们而言,比那几匹母马还要重要。” 舒尔翰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们的火飞龙是以前突厥强盛时遗留下来的财产,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都是绝对顶尖的存在,但最为重要的是,火飞龙分外强壮的下肢,能够承受住他们真气爆发时的冲击。 这两百黑骑,已经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赖以生存的最后本钱。 然而那些狡猾的敌人也很清楚这点,在大唐和回鹘的授意下,即便他们再省吃俭用,也根本无法获得可以汰换渐渐衰老的火飞龙的战马。 失去了原有的领地和财富,他们更不可能自己配种培育出接近火飞龙的战马。 只有他和可汗、军师等少数人才知道,那几匹母马的腹中,怀着的是黑衣大食最神骏战马的种,是他们不再衰弱的希望,是他们的命根! 他们花了惊人的代价,才辗转将那几匹母马混入在那支商队之中,还有什么秘密,比这几匹母马还要重要? “我答应你的条件。” 柳暮雨看着顾留白平静的眉眼,平时极为谨慎的他,只是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变做出了决断。 然后他便站了起来。 舒尔翰也不发一言的站了起来。 “我们之前的仇怨一笔勾销。”柳暮雨有些傲然的轻声道:“如果那块天铁还在白龙堆那批马贼手里,十五天之后,我们就会拿到那块天铁,到时候你告诉我秘密,我给你这块天铁。” 陈屠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柳暮雨会问一些有关那几匹母马的问题,毕竟如果换了他,肯定想要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然而柳暮雨什么都没有问。他异常干脆的回答里,蕴含着强烈的自信。而那名一直沉默不言的黑甲武士,也给他同样的感受。 这些被称为疯狗的人,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强大。 但那块天铁是什么意思?昨晚居然都没提前说一声。 他皱了皱眉头,决定等会一定要好好拷问一下顾十五这小子。 柳暮雨走出春风楼。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刚刚和他交谈的,真的只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吗?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种尸山血海之中磨砺出的本能,让他体内深处瞬间涌出凛冽的寒意,他的整个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团缩起来。 嗤! 一枝羽箭就在他缩身的刹那,从他的头顶掠过,狠狠坠在他前方的山道上,激起一片冰雪! 冰雪溅起之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舒尔翰却已经极为冷静的将柳暮雨的身体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体内的真气都甚至没有泛起丝毫的波澜。 只是眼睛余光扫到袭来的箭矢时,他就已经判断出柳暮雨自己便能躲过这一箭。 他只需要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手握在了黑色的刀柄上。 他的眼眸平静如水。 “不是我们的人。” “是昨天半夜来的那批人。” “应该没事。” 当箭矢破空声响起时,陈屠和顾留白已经完成了对话。 舒尔翰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在此之前,他要解决所有射向军师的箭矢。 然而这一箭过后,他明明听到了杀意激荡的空气里传来的弦鸣声,却没有箭矢朝着他们射来。 正在诧异之时,他看到有三个人在高处的雪坡上滚落下来,鲜血在他们滚落的雪坡上化出深痕,就像是有人用朱砂写了一个细长的川字。 整个冥柏坡早就因为这两个突厥人的到来而醒了,但此时哪怕看到有三个人从雪坡上滚落下来,绝大多数人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只有他们有箭师。”陈屠的声音响起。 他和顾留白走到了柳暮雨的身边。 舒尔翰依旧没有说话,伸手朝着陈屠的身后点了点。 久经沙场的人自然有着天生的默契,陈屠直接摇了摇头,道:“再返回楼里躲着不好,看得见敌人才更好对付。没事,我们这就送你们出去。” 也就在此时,有些惊魂未定的柳暮雨发出了一声低喝,“火飞龙!” 他们的两匹战马,两团火一样的火飞龙就系在坡底的拴马桩上。 那根拴马桩的后方,有一株倒了的冥柏。 白雪覆盖之中,冥柏灰黑色的枝丫完全的伸出,两头安静等候着的火红色骏马与之组成了绝美的画面。 然而柳暮雨此时看到,有四个人正在朝着这两头火飞龙走去。 这四个人都是身穿灰色的袍服,微垂着头,看上去低调且沉静,他们不仅身材差不多,就连走路的姿态都十分相似,而且他们的右手都在缓缓的抬起。 他们的右手都握着一张弩。 他们的目标,显然便是那两头火飞龙。 舒尔翰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大唐边军善用的神臂弩,两百步之内,杀伤威力极大。 此时这四人距离两头火飞龙不过一百五十步左右,在这种距离施射,应该是万无一失。 但也就在此时,一名身穿白色齐膝短衣的中年男子,从西边道口走了出来。 冥柏坡是山体滑坡形成,西边的山道靠着山崖,是一些平日里过来交换东西的牧民行走形成,道口上方,更是有不少岩石如巨大的鹰嘴挑起,在这种冰雪天气里,随时都有冰棱和碎石从崖上掉落,十分危险,寻常人一定会走峡谷正中的大道,不会走这条小道。 这名中年男子肤色白净,虽然身穿长安人所说的胡服劲装,但很有书卷气,看上去像是一个儒生。 他的肩后斜斜的露出一截洁白色的物事,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截冰雪,但细看去却是雪白色的剑柄,显见他负着一柄剑。 四名持弩者眉宇之间皆是静气,然而看到闯入视线的这名中年男子时,他们的身体还是不由得微微震颤起来。 西边靠崖山道上,不可能走得过来人,除非…除非埋伏在那里的同僚都已经死了。 没有任何的警讯传来,那些最擅长潜伏刺杀,最擅长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的强者,竟然反过来被人悄无声息的杀了? 他们心中震骇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后方出现了一个老人。 昨天半夜里这冥柏坡来了三支商队,因为来得太晚,来这里躲避暴风雪的商队又多,那些可以用于堆积货物的洞窟都已经被占,所以这三支商队都只是在冥柏坡的主道边上各自挑了一块空地扎营,那些货物都被堆积在营区北侧,用于挡风。 雪在黎明前才彻底停歇,这三支商队堆积的货物此时都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但这个时候有个老人却从这些货物之中钻了出来。 那四名持弩者看不到这老人破雪而出的画面,但许多蓄势待发的人此时却都看到了。 他们心中同时生出荒谬和不可置信的感觉。 覆盖这些货物的积雪浑然一体,这便说明昨夜堆放货物时,这名老人便已经悄然躲了进去。 避开那么多人的耳目,他是如何做到的? 在这里面潜伏了半夜,在这个时候冲出来是要做什么? 许多人的震惊和不解,只在于他和那四名持弩者之间的距离。 谁都觉得这名老人在此时冲出来,目标是那四名持弩者,然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判断出来,他和四名持弩者此时的距离超过三百步。 如果他的目的是阻止这四名持弩者杀死火飞龙,那现在冲出来似乎也晚了一些。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所有这么想的人呼吸骤然停滞! 就像是夜间凄厉的北风又起,又像是有幽魂在哭泣,空气里的寒意就像是随着声音的指引,奋力的撞上了那四名持弩者的后背! 噗! 凄厉的风声同时化为一道闷响。 四名持弩者后背血光迸射,齐齐往前扑倒在地。 “怎么可能!” 不只是那些蓄势待发的人,就连眼见此幕的舒尔翰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他的认知之中,无论是唐军还是这边的大食、回鹘,所有的臂弩之中,只有极少数的唐军精锐配备的一种叫做山桑弩的臂弩射程可以超过三百步。 但这种山桑弩只能单发,且弦力之强根本无法用手臂拉开,须把弓放在地上用脚踏住,才能上箭。 在超过三百步的距离,一瞬间精准击射四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此时舒尔翰居高临下,只是看清这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的侧影,但可以清晰的看到老人的手中并无手持弩箭,那箭矢是从老人双手衣袖之中射出! 袖弩,而且一次能击发四箭? 什么时候世上有了这样的东西? 第十一章 飞蝗振翅起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转头看了陈屠一眼,他也是不能理解。 “他叫胡铁匠,我们一般叫他胡老三。”陈屠淡淡的笑了笑,他此时的笑容里才有了底气,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第一次觉得面对顾留白占了上风,随着那四名持弩者的倒下,他感到消失了一夜的自信正迅速回到自己的体内。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自然能够理解陈屠为何有这样的情绪,这就像大唐的状元郎到了一个偏僻小村里发现自己写诗作赋还不如田间偶遇的一个少年。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绝对是吃这行饭的人里面的状元。 这些人的手段,倒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那四名持弩者倒下之后,便再无声息,鲜血不断的从他们的背上流淌出来,散发着热气。 被陈屠称为胡老三的老人缓缓垂下双手,挺直身体,一时也没有什么动作。 他身穿着一件宽袖的棉袍,身体怕冷般微微瑟缩,有雪块从他身上不断的洒落。 冥柏坡重归静寂,似乎就连那些骡马都感到了异样的气息,齐齐禁声。 一个身穿着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从不远处的营帐中走了出来,腰间挂着一柄青色剑鞘的长剑,此人面容说不出的刚毅,脸上的线条就像是用刀锋雕刻出的一样。 强者之间自有感应,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舒尔翰心中便生出很不舒服的感觉。 身穿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并未抬眼看向高处的顾留白和舒尔翰等人,只是面色极为冷漠的看着被陈屠称为胡老三的老人,寒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这胡老三显得有些木讷,说了两个字之后又停顿了一会,才道:“你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陈屠倒像是兴奋了起来,居高临下冲着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喊了起来,“喂,兄台是否姓何?” 中年男子骤然抬首,“我乃何凤林,你知道我的名号,你是唐人,看来是故意为敌了?” 陈屠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身不由己,各自争命,大水难免冲了龙王庙。” 那自称何凤林的青袍男子冷笑了一声,眼中的凶光却是消失了不少。 只是再看向那两名身穿黑甲的人时,他心中却是纠结起来。 之前想着先行击杀火飞龙,先彻底断了这两人的后路,但眼下在冥柏坡外的伏兵都已被人解决,对方似乎也不必设法突围逃窜,高处的箭手又反过来被射杀了,春风楼地势又高,对他们极为不利。 他这一犹豫,舒尔翰都看出了门道,这名突厥武士冷笑了一声,道:“军师,这群人是专门冲我们两个来的。” “你们可得好好活着,要是死了,你们的人可饶不了我们。”陈屠呵呵一笑。 柳暮雨只是微垂着头轻声问道:“这何凤林什么来路?” “沙洲的一个校尉。”陈屠道:“兰陵东海剑派的弟子,昨夜有人认出了他的佩剑和身法。” “从沙洲调过来的人?”顾留白若有所思。 “唐人办事,刀剑无眼,但请不相干的人往南崖斜坡避一避。”何凤林顷刻间也打定了主意,厉声大喝。 整个冥柏坡顿时动了。 一片死寂的营区里顿时窜出一道道人影,一脚深一脚浅的拼命往南边赶。 这是清场了。 那四具神臂弩和那四名弩手的架势,这条道上只有傻子才看不出这是大唐边军的精锐! 这何凤林不怒自威的架势,那一身连骡马都吓得住的煞气,不知是在战场上砍了多少人头和战马才养成的,这种人绝对不在乎手底下多几条人命。 营区里面有一些人的动作很慢,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靠在墙脚晒太阳的懒汉起身一样缓慢,但这种慢在这种时候却反而让舒尔翰这种人都感到了压力。 在战场上,如果目标一时跑不掉,那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根本不需要快,缓慢的包围挤压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在这种高处被对方的厉害箭师占据的时候,那么依靠掩体和盾牌缓慢推进,对于久经沙场的战士而言,便更不容易被直接射杀。 但舒尔翰这种人更为在意的是这些人的气质和默契。 行军打仗,如果一名将领手下的士兵根本不需要这名将领的什么言语,便能很好的领会他的意图,并坚决的贯彻,那这一定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 尤其对方在已经死了不少人的情况之下,还能拥有这样淡定的气质,那这支队伍一定很可怕。 这个时候已经有三个人朝着胡老三走了过去。 这三个人都是从何凤林身侧不远处的营帐里走出,三个人身穿的是最寻常不过的羊皮长袄子,但满脸胡须、高目深鼻、头包白巾,一看就不是唐人。 这三个人居中者手持一面方盾,两侧的人都是手持一柄雪亮的弯刀,三个人朝着胡老三缓慢前行,看态势是只要胡老三稍有动作,两侧的人就会同时躲到中间那人的身后。 不过那胡老三也只是缓步往后退去,一直退到西边道口那胡服劲装的中年剑客附近,这才停下了脚步。 而这三人也随即停了下来,和胡老三以及这中年剑客隔了数十步的距离,也只是保持警戒,并不上前厮杀。 一道白影出现在山道上。 阴十娘。 在这种地方,女子本来就引人注意,尤其此时人潮朝着南边涌去,她这单独走下山道,朝着何凤林所在的营区走去的身影,自然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昨夜这支商队一共来了七十多人,此时那营区周围慢悠悠走出来的至少有四十多个。 一个人独挡四十多名唐军精锐?舒尔翰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唐人的骄傲。 阴十娘走到了营区外的主道上,看着何凤林,异常简单的说道:“你若是能用剑胜我,我们便不插手你们的事情。” 何凤林微眯起眼睛,还未等他开口,一侧已经有人傲然应声道:“你也用剑?” 出声者迅速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一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身穿浅青色圆领袍服,黑色长靴,左手握着一柄竹鞘长剑。 这柄长剑的竹制剑鞘油润至极,呈现深紫色,上面有天然的黄色斑点,如同金色的星星。 只是看了一眼这人的剑鞘,阴十娘便淡淡说道:“你姓邱?” 这名年轻男子微微皱眉,道:“我叫邱白羽。” 阴十娘道:“邱灵蕴是你什么人?” 邱白羽微微一怔,也不遮掩,道:“是我三叔。” 阴十娘道:“那他的浮云四剑应该不会传给你,你不必对我出剑了。” 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意思。 邱白羽的眉梢像两柄小剑缓缓挑起,他抬起头,面上闪烁着寒光,“我十七岁出关,第一次杀人时手抖过,但从来没有怕过,我也未曾听说一定要靠某些剑招才能杀人。” 阴十娘似是有些赞同,她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你到关外几年了?” 邱白羽觉得此时多言皆是废话,但直觉对方可能和自己师门有些渊源,这才耐着性子应声道:“已是第六年。” 阴十娘又点了点头,道:“再过七年,你剑术应有所成就,你现在就想要对我出剑,自己可想清楚了?” 大唐的年轻剑师自然都很骄傲,先前邱白羽只觉得对方看轻自己,心中只是愤怒,但听到对方竟然如此口气,他心中的怒意却反而尽数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阴十娘躬身行了一礼,道:“请赐教。” 接着他开始动步,一脸肃穆。 “可恶的唐人的骄傲啊。”舒尔翰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唐人在关外打仗,从来都是诡计多端,不存在这种单人叫阵公平比刀比剑的打法,但唐人自己交手,却偏偏就会这样。 但这种看似愚蠢的骄傲和礼数,却偏偏又让人着迷,让人嫉妒。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唐之所以成为大唐的一种独特气质。 邱白羽的身后出现了一排很深的脚印。 他走得很稳,脚下似乎很用力,但整个身体却显得越来越轻,整个人也似乎越来越放松,就像是要变成一片白云漂浮起来。 阴十娘一动不动,给任何人的感觉似乎是要等这个年轻的剑师走到身前来,然而在下一刻,宛如奔雷绽放,她整个人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了出去。 她和邱白羽之间至少隔了二十步的距离,但随着破空声响起,这二十步的距离似乎直接就已经消失。 一道在阳光下极为夺目的剑光出现在她的手中,从上至下,毫无花巧的朝着邱白羽迎头斩下。 邱白羽的神色极为平静,他手中的剑鞘就像是突然活了一样往前飞出,击向阴十娘的面目,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并不阻挡这道如奔雷袭来的剑光,而是无比狠辣的直刺阴十娘的心脉。 你要斩掉我的头颅可以,但我也得给你捅个致命的窟窿。 这并不是浮云剑派的剑法,而是他在关外第五年,在天山脚下看见一群蝗虫振翅而起时,所领悟的剑招。 飞蝗振翅而起,那一瞬间的起势靠的并非是双翅,而是一对后足的弹动。 他这一剑,重点不在剑鞘,也不在手中的剑,而在于身法,在于和蝗虫一样依靠双足发力,瞬间起势,他的腰腹和腿部的肌肉骤紧骤放,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根机簧,猛烈地将手臂和剑弹了出去! 他体内的真气猛烈行走,脚下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云气,云气冲击冰雪,如无数蝗虫振翅作响! 第十二章 十三岁杀人 - 割鹿记 - 无罪 他这一剑,只是这样的一刺,却比他所学过的任何浮云剑派的剑招都要快! 只要足够快的杀死对方,那对方的剑便来不及斩掉自己的头颅! 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剑刺出的刹那,他只觉浑身上下变得异常冰冷。 阴十娘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变成了潭水之中的一条游鱼,在他的剑尖旁游了过去。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他看到错身而过时,阴十娘帽檐上如瀑垂落的白纱荡开,内里是一张并不好看的长脸,但她的眉眼分外的平静专注,在这一刹那充满了雍容的气质。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才感到有一股凛冽的霜意进入了自己的咽喉。 无法呼吸,气力瞬间消失。 手中的剑也瞬间重逾千斤,无法握住。 嗤的一声轻响。 邱白羽手中的长剑坠落在地,剑刺雪中,剑身抖动不已。 阴十娘退后数步,退到他的身前。 “死在我的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好。” 她看着缓缓垂下双手的邱白羽,说道。 邱白羽想要点头,但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子是谁,同时也清晰的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还差着七年?” 发现自己能够发出声音,邱白羽除了些许不甘之外,却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直觉对方会为他解惑。 “浮云剑派的剑法着重的是筑基,至少要有个十五六年,才能够真正的打好基础。”阴十娘看着这名年轻剑师,声音平静的说道:“你敢到关外这种地方争夺军功,要比邱家的一般子弟要强一些,应该会快个两三年。” 邱白羽有些茫然,浮云剑法在对方眼里只是一种练好底子的剑法? “那若是再过七年,我能够战胜你么?”他看着阴十娘,问了这一句,突然又没有自信,补充道:“若是过了七年,我又学了三叔的浮云四剑,我能够战胜你么?” 阴十娘摇了摇头,认真道:“不能,只是刚刚登堂入室,剑法和剑意,虚虚实实回转如意的劲道,千锤百炼才能练就。能够练好那浮云四剑,也只是揉了缥缈不定的火候,让人无法轻易把握真正的杀伐落处。” 邱白羽摇了摇头。 这些似乎离他太远,他已经来不及去悟。 “而且剑道成就最看天赋,你的天赋也不够。”阴十娘对着他轻声说道:“我十三岁第一次杀人,手也没有抖。” 邱白羽一愣,他眼前的世界迅速灰白起来,一种无奈的情绪在体内刚刚升腾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往前倒了下去。 阴十娘没有再看死去的邱白羽,她的目光透过薄纱落在何凤林身上,“若不是他,死的人应该是你。” 何凤林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听着阴十娘的话语,他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死,若在平时,即便看出你是霜剑主人,我也绝对不会惧怕和你比剑,但今日我统领这支队伍,我便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舒尔翰听得止不住在心中暗骂。 这唐人有着莫名其妙的骄傲,但也有着突厥人无法理解的无耻。 若是换了突厥人,气氛都到了这种程度,那不应战真的就觉得没脸见人。 “你们这些人是帮我们大唐军方办事的,现在却要和我们为敌?”然而此时,何凤林却是反而呵斥道,“此等行径,和叛国无异!” 他声色俱厉,阴十娘却只是淡然道:“我等不属于大唐边军,杀人以获赏金。” “常年居于阴山,受我大唐荫庇,吃我大唐粟米,用我大唐钱财,难道你们不是唐人?”何凤林看着阴十娘,眼中尽是不屑。 阴十娘转头就看向陈屠,“你和他说。” 顾留白算是见识过了阴十娘的个性,但舒尔翰和柳暮雨没有见识过,两个人都是愣住。 陈屠笑了笑,看着何凤林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只是不想死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们接了谁的命令,但如果你们杀了这两个人,我们就成了牺牲品。若论为大唐做的事情,我们肯定不比你们少。” 何凤林冷笑起来,他仰起头来,缓慢而有力的说道:“个人的生死,和整个大唐的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语让冥柏坡之中的许多人都呼吸一顿,所有人都听出了一种慷慨赴死的气息,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名青袍中年男子和他的部下,曾很多次面对这样的抉择,而且他们毫无例外的选择将大唐的利益置于自己的生死之上。 陈屠冷笑道:“你们的利益并不代表整个大唐的利益,你们所做的事情,或许只代表某个人的利益。” 何凤林冷道,“上峰的命令,便是大唐的利益。” 舒尔翰的脸色难看起来,在心中骂了句操蛋。这就是过往很多年里,大唐边军最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他们从不去想上面的命令到底是对还是错,就算明知道军令是让他们去送死,他们还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陈屠看了阴十娘一眼,道:“谈不拢。” 阴十娘这才看着何凤林道:“我不愿意多杀人,所以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们这些人里面只要谁能胜了我,我们便不会阻止你。” 何凤林眉头微皱,他还没有来得及应声,一名同样身穿青袍的魁梧男子便已走到了他的身侧,对他躬身行了一礼,道:“我先去。” 何凤林摇头道:“卫春风,你并非她的对手。” “我知道。只是冥柏坡这么多人看着,岂可堕了我大唐的军威。”身着青袍的魁梧男子轻声道:“死则死矣,更何况她并未说凭剑胜她,也并未说一人败了之后其余人不能再上,她剑术再高,气力终有不足的时候。我尽力多支持片刻,你们好看清她的手段。” 何凤林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卫春风,今日要么我们会杀了她给你报仇,要么我们都会下来陪你,不会让你独自上路。” 这名叫做卫春风的魁梧男子笑了笑,从一侧随从手中接过一柄陌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朝着阴十娘走了过去。 “这是她临时起意,还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春风楼前,顾留白忍不住问陈屠。 “当然是事先安排好的。”陈屠听他这么问就生气:“昨夜你吃饱了羊肉就睡得和猪一样,也不怕在睡梦里就被人当猪宰了,我们可是一直忙活到现在。” “厉害啊。”顾留白赞叹道:“无形之中就让他们束手束脚,等到他们后悔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陈屠原本有些得意,但突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倒像是顾留白终于对他改变了印象。 难道自己在顾留白的眼里,就是那么愚笨不成?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顾留白又在他耳侧轻声嘀咕道:“估计你们昨夜是认出了这个带头的何凤林,所以你估摸着阴十娘只要一出手,对方就看得出她是传说中的霜剑之主。这威名之下,他们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不过你这也是兵行险着,其实要是他们不接受阴十娘的这种挑战,就直接对着我们这里一拥而上,恐怕形势不妙吧?” 陈屠面色大变,也顾不上掩饰和脸面,连忙轻声问道:“你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阴山一窝蜂战无不胜,自然和他的算计密不可分,但眼下的顾留白简直如同怪物一般,若是遭遇了这般的对手,算计尽被看穿,那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些人在外面埋有伏兵,但又不在柳暮雨他们来的时候动手,只有可能是想要生擒他们两个。”顾留白低声道:“既然如此,万一突厥人增援过来,他们的伏兵肯定还要设法拖延一定时间,埋伏的人肯定不少。” 陈屠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是麻麻皮。 真没见过这么妖的人。 外面的伏兵太多,没有足够的人手,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他们杀死。 所以其实他将其余人都派在了外面,冥柏坡里面除了他之外,其实就阴十娘、龙婆和胡老三。 何凤林这些人被他的设计成功骗过,觉得冲上来肯定也要面对其余狠角色,在这种想法之下,他们再见了霜剑主人的恐怖修为,心中已经觉得必败无疑,只是要捍卫一些军人的尊严而已。 但他没想到自己设计了大半夜的东西,却被顾留白一眼就看穿了虚实。 按照何凤林的排兵布阵,他们的意图恐怕和顾留白所说一样,就是想生擒舒尔翰和柳暮雨。 但是这些人想要从他们的嘴里撬出什么东西? 突厥黑甲的炼制之法? 还是有其它更大的隐秘? 只是撬不撬得开这两个人的嘴另说,这些人哪怕得手,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而且这些人事先也根本不知道他们阴山一窝蜂的存在。 让何凤林带着这些精锐来送死,这的确不是边军那些大人物的做事手法。 顾留白似乎也隐隐的提点过,这恐怕是鹭草驿那名贵人的手笔。 “现在这局面你可以放心了。”这个时候顾留白也正好轻声对他说道。 “这局面我还能放心?”陈屠觉得顾留白是在说反话。 “你会错了意。”顾留白淡淡的说道,“那个大人物,应该是把我都当棋子算进去了,估计他吃准了我的做事习惯,觉得我一定会设法和突厥人谈一谈。所以你放心,找这个人出来算账这件事,就算你不想,我也会做了。” 第十三章 虎伥子不语 - 割鹿记 - 无罪 卫春风凝立在阴十娘身前不远处。 身材魁伟的他站得笔直,身上真气已经开始流转,渐渐有一种独特的铁腥气从他身上散逸出来。 他的肌肤悄然变得黑沉,让他更像是一尊铁塔。 他手中的陌刀抬起,斜斜指向阴十娘。 “卫春风前来领教阁下高招!” 他声若洪钟,出声的刹那,一道道真气顺着他的掌指,如阴沉的水流朝着陌刀流淌,瞬间陌刀上那些平时看不出来的花纹骤然发亮。 刀身上凶煞的气息汹涌澎湃,竟是在刀身周围形成数个实质般的虎头。 那些虎头凶厉至极,摄人心魄。 “虎伥煞刀!” 舒尔翰的目光骤凝。 他和大唐的骑军的交战很多次,大唐军中的这种强者,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然而面对此等强者,阴十娘只是淡然道:“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卫春风知道她的身份,心中生不起丝毫怒意,甚至在他看来,大剑师本该拥有这样的气质。 长安城里那几个大剑师,无一不是令人仰望的存在,哪一个没有这样的架子。 在那里,自己这样的武夫何来挑战他们的资格。 然而卫春风同样傲然的笑了起来,“不只你会记住我的名字,大唐会记住我的名字,军方的案卷上,会留下我的名字!” “来战!” 卫春风笑了起来。 张狂的笑意刚刚在他脸面上绽放的刹那,他双手紧握长长的刀柄,腰腹骤然发力,整柄陌刀仿佛彻底活了过来,空气里响起猛虎的咆哮声。 浓重如墨的煞气,沿着刀光奔走。 刀光朝着阴十娘横扫过去的同时,那些凝成实质的煞气虎头,分数个方位朝着阴十娘噬去! 无数人变了脸色。 那些凶煞的气息,竟让他们旁观者都感觉肺腑之间充填了铁砂,呼吸极其的困难。 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利用陌刀的长度,一刀横斩,然而那种刀光,彷佛连山脉都可以截断! 在这条商路上,有不少来自波斯的用刀高手,他们的动作敏捷得就像是狸猫,他们的弯刀就像是贴着身体飞旋的裙角,只要被他们近身,几乎就没有什么活路。但这些波斯的刀客却最怕唐军用陌刀的将领。 他们根本没法近身就会被陌刀斩杀,这种沉重的陌刀在唐军将领的手中,就像是没有多少分量的木刀一样灵活,但磕碰到的刹那,这种陌刀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疾驰而至的马车,会将他们手中的弯刀和整个人都碾碎。 这样的一刀,似乎连大剑师都无法正面抗衡,阴十娘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个子很高,一步便退得很远。 卫春风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退,在她往后一步跨出的刹那,伴随着狂傲的笑声,他往前跨出一步,他横扫的陌刀瞬间止住了去势,无比阴狠地朝着她的腹部捅去。 如何将沉重且长的陌刀耍得如同筷子一样轻巧灵活,这是一门千锤百炼的功夫,而且蕴含着许多代陌刀使用者的经验,大唐的边军一般认为只有在战场上挨过几刀的人,才能真正将腰身和手臂手腕的力量拧成一处。 卫春风不止挨过几刀,他身上的伤疤一时半晌都数不过来。 他的陌刀在战场上的同僚眼中,有着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然而今日,他的陌刀流不起来了。 凝成实质的凶煞虎头冲击在了阴十娘的身上。 阴十娘巍然不动,气劲顺着她的衣角流散。 他手中的陌刀似乎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变得沉重了无数倍!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无法控制的朝着右侧转去。 他无比震骇的看到,阴十娘的手中爆出一道璀璨的剑光,而这道剑光只是在他的刀上敲了一下。 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就像是用筷子敲了一下盘子。 然而不只是盘子动了,放着盘子的整张桌子都动了。 怎么会这样?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阴十娘却已经由退转进,一步到了他的身前。 砰! 在下一刹那,卫春风连人带刀摔了出去。 一阵无法抑制的惊呼声响起。 何凤林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对于阴山一窝蜂,他的了解并不如顾留白深刻,但无论是大唐北边还是西面的边军,都知道阴山一带有一批很强的割头人。 其中有一名大剑师杀人不见血,被他杀死的人都是咽喉部位中剑,一剑毙命,而且伤口就像是被一层秋霜冻结一般,只有淡淡的白痕。 可以确定的是,这批人从不杀废物,而且由于他们的存在,阴山一带渐渐变成了大唐逃亡者的禁区。 他并不知道被称为“霜剑剑主”的这人到底杀的是什么人,长安的绝大多数贵人也根本没有听说过霜剑之名,但北方边军所有的将领都默认这人一定是大剑师。 用剑者、剑客、剑师、大剑师,长安的贵人们将用剑的人分成四个档次,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六七个人才能当得起大剑师这样尊贵的称谓。 以一些标志性的人物作为参照,何凤林无比确定自己已经踏入第三个门槛,已经配得上剑师的称号,但一名大剑师在他面前杀死了两名同僚,他却只是能够确定对方有两柄剑,至于那柄真正刺入咽喉的霜剑,他连看都看不清楚。 他和大剑师之间,竟有着云泥之别! 他不畏死,而且在他看来,这次原本就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去。 卫春风也好,他自己也好,早死晚死而已。 只是无法完成上峰的命令,他们这些人的死亡就全无意义,他们也不会获得相应的军功,他们的家族,他们的亲人,也不会从他们的死亡之中获得应有的奖赏。 “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看着死去的卫春风,顾留白突然对着陈屠说道。 陈屠一怔,“什么意思?” 顾留白道:“你们专门杀人,任何的布置都是为了杀人,所以遇到问题的时候,总觉得杀人就是最好的选择,有麻烦就杀人,遇到大麻烦就把人全部杀光。” 陈屠皮笑肉不笑道:“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不好么?” 顾留白没有接他这句话,只是眉头微微蹙起,道:“但是有可能之前我想错了。” 陈屠有点捉不着头脑。 “各自争命,杀人的确是最简单的选择,但我想试试别的法子。” 顾留白看着倒下的卫春风,他的眼眸变得极其的寒冷:“你现在给我认真思索一个问题,若是长安城里的权贵,和你们之间并无利益冲突,而且你们之间没有仇怨的情形之下,杀掉你们会得到什么好处?” “杀阴山一窝蜂那群人,你会得到什么好处?” 鹭草驿最中央的宅院里,谢晚也在面临着这样的质问。 正是早膳时分,他身前的条案上放着七八样精致的小菜,一碗汤饼。 质问他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是一名身穿浅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这名中年官员面色阴沉,情绪明显不佳,而且似乎抱着自己心情不好,也不想让谢晚心情很好的想法,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唾沫星子在清晨的阳光之中喷洒到谢晚面前那碗汤饼里。 看着谢晚无动于衷的模样,这名中年官员的声音又大了些,唾沫星子又多了些,“从沙洲调何凤林来送死,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他是给冷云先生递了拜帖的人?激怒了冷云先生对你有什么好处,裴家的二小姐并非是非你不嫁。” 谢晚微讽的笑了笑,将那碗汤饼朝着这中年官员面前推了推,意思是这碗汤饼归你了。 中年官员愈发大怒,索性端起碗就吃,也不用筷子,三口两口就呼噜一空。 “何凤林是我大唐军人的楷模,他为国捐躯,皇帝也会有赏赐,冷云先生自然也是面上有光,何怒之有。”谢晚这个时候才淡淡的说道:“而且只是因为阴山一窝蜂这些贼人阵前反戈,他们才英勇战死,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原本就和突厥人勾结,剿灭阴山一窝蜂的功劳,他们可记首功。” 中年官员重重的放下空碗,咬牙切齿道:“谢公子,我知道你聪明,但你万不可将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你说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原本就和突厥人有勾结,北边的那些将领首先就不答应。” 谢晚微笑道:“皇帝对北边那些人有了疑心,才会花很大力气将他们调回去,这些人现在不敢惹火上身。” “你要栽赃的话,当然可以做到所谓的证据确凿。”中年官员冷笑连连,“只是那些人只是调回去,不是死了,他们办事,根本不要什么证据不证据,你会被他们记恨着,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对付你的机会。” “若不是你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你的这档子事情我根本不想管。” 顿了顿之后,中年官员直视着谢晚道:“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一名大剑师,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找他们的麻烦。” 谢晚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屑道:“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只能是他们。” 第十四章 四方凛风来 - 割鹿记 - 无罪 中年官员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我想知道为什么。” 谢晚转头看向远处连着天空的巨山,缓缓的说道:“赵郡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他们都有大剑师,我们陈郡谢氏,理应也有大剑师。” 中年官员眼中的怒意开始消失,他沉默的思索着。 “剑能杀人,刀也能杀人,在战场上,死于弩箭的人比死于刀剑的人多得多,但长安城里的贵人们不这么想。”谢晚微讽道:“他们觉得用剑有雅气,不管会不会用剑的人都会附庸风雅,出行的时候都要在腰间配一柄长剑。长安城里不准携弓箭招摇过市,但佩剑者可以。哪怕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会佩剑以示豪气。谁家能有出了大剑师的修所,必定引起年轻人的追捧。大剑师这种东西,你不一定要用,但一定要有。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河东薛氏,这些个名门望族经营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机都出不了一名大剑师,我们陈郡谢氏若是有了,我会有更多的选择。” “你想那名大剑师归你所用?” “当然不是。”谢晚摇了摇头,“北边那些个杀胚都用不了他,他当然不可能为我效命。” 中年官员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面色稍霁:“能比剑胜过大剑师的,自然是大剑师,你想让你的人比剑胜了他?” 谢晚自傲的笑了起来,道:“五年前长安半山剑场有一个姓狄的剑师死在了霜剑之下,那人当时在长安没什么名气,但长安很多剑师却都很清楚,那人在半山剑场没什么对手。我来这里之前特地查过有关霜剑的卷宗,从那时候开始,霜剑很少单独杀人,他刺杀的对象往往背后中箭,我想他应该在故意弱化他是大剑师的事实。但很可惜的是,去年秋里北方边军的将领进行了论调,有超过半数的高阶将领返回了长安,这些人每一个都将霜剑夸得天上地下少有。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小算盘,算是砸得彻底。” “没有人会质疑他们的眼光。”中年官员点了点头,“只是你们谢家真有人能够胜得了这传说中的霜剑,什么人让你如此有信心?” “不需要真正有人比他强大。”谢晚不屑道:“长安现在所有人都会知道霜剑是厉害的大剑师,但他们不会知道比剑的时候,这霜剑受了什么样的伤。霜剑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合适的时候死去,而杀死他的那个人是我们谢氏的大剑师。今后他不需要再和什么大剑师生死相搏,因为在长安,在洛阳,没有人会想要杀我们谢氏的大剑师。我们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中年官员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的安排我能够接受,只是我始终觉得北边那些将领不会放过你。” 谢晚笑了起来,道:“和杀死三千北进的突厥人相比,这些损失不算什么。解决了他们的心头大患,他们不会记恨我,只会感谢我。” 中年官员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 “走了。” 他对着谢晚颔首为礼,异常干脆的说了两个字便直接走出了这座宅院。 驿站外的道路上,有三辆马车在等着他。 “老师。”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关切的轻声问道:“您觉得他如何?” 中年官员转身看了一眼驿站的深处,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堆满了冷笑,“今后你们不要和他有过多的牵扯,这人和你们之前所说的差不多,虽然足够聪明,却太过自负。他之前未经什么挫折,总是想当然的觉得一切会顺心如意,设计虽然巧妙毒辣,但几乎不考虑万一失手要如何收场。”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恭谨的轻声道:“是,我便一直觉得老师您的眼光精准,他的兄长谢玄运比他强出太多。我觉得他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人命在他的眼里不是人命,只是他随手可以利用的工具。” 中年官员轻嗯了一声,心中有些满意,在进车厢之前又认真的告诫了一句,“不管将来你坐在什么位子上,你始终都要牢牢记住,天下比你厉害的人物多了去了,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要认为没有。” 年轻人又认真行了一礼,道:“学生不敢忘记。” …… “真他娘操蛋!”在跟着顾留白下坡的时候,陈屠还在心里骂人。 他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将命交到别人手里。 一开始他还寄希望这两个突厥人表示强烈反对,但他没想到两个突厥人竟然也中了邪一样听从顾留白的安排。 抱着必死之心的何凤林也震惊到了一定程度。 突然之间,那春风楼前站着的四个人就下来了。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驼背老妇人在高处出现,也在慢慢往下走。 那个老妇人给他的感觉是老得好像随便摔一跤就能摔死,但她背着的明明是一具很大的弓。 她就是那名箭师? 她下来做什么? 顾留白走在最前,他隔着老远就对阴十娘和何凤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阴十娘本来就不爱说话,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让顾留白从身边走了过去。 “抱歉。” 顾留白一直走到何凤林等人所在的营地前方,才对着何凤林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何凤林眉头大皱,他已经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才最为合理,这莫名其妙来一个少年说这种话,便更加让他不懂了。 “我一开始没有想周全。”但不等他说话,顾留白却已经接着说道:“你们可以不必死。” 何凤林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们不怕死。” “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顾留白诚恳道:“我是说你可以说说你想要知道什么。” 卫春风的战死也已经让此时的何凤林有些冲昏了头脑,他寒声道:“这是军中机密,我岂会告诉你。” 顾留白惊讶的看着他,又点了点身后的舒尔翰和柳暮雨,“你想要对付他们两个,不是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什么消息吗,你不说你想要知道什么,他们又如何回答你?” 何凤林的脑门之中顿时轰的一响。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你…你能…让他们告诉我?”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必须先让他们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明显大脑一片空白的何凤林,轻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你现在可以问了。” 何凤林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他看着顾留白,道:“我知道你是冥柏坡埋尸人,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顾留白理所当然般说道:“疯狗白眉的儿子被我们杀了,他们都选择相信我,你凭什么不相信我?” 何凤林还僵立当场。 顾留白的眉梢微微挑起,“我只是不想你们成为某个大人物阴谋的牺牲品。” 何凤林缓缓抬头,道:“我只是不相信会有天上掉胡饼这回事。” 顾留白看着地上卫春风和邱白羽的尸身,声音微冷的说道,“现在你可以相信一次,你可以不惜命,但你不能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何凤林动摇了。 至少顾留白已经表现了足够的诚意。 即便不相信会有天上掉胡饼的好运,何凤林对着身旁一名随从交待了几句之后,还是单独走到了顾留白的身前。 “不能有太多人知道。” 何凤林对着顾留白说道。 “没办法,加上你算是四方人马。”顾留白点了点舒尔翰和柳暮雨,道:“他们两个是你要的人,必须在场。而我得为促成这件事付出他们足够心动的条件,我也必须在场。” “至于他们。”顾留白又点了点陈屠,道:“我们把他们撇开谈事情,他们肯定不愿意,我们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们,所以他们也必须在场了。” 何凤林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么算起来,他唯一顾忌的就是多了阴山一窝蜂的人,但目前情况似乎的确无法将他们排除在外。 “不要太过顾虑这件事情,只要你们能够完成军令,我想没有人能够治你们的罪。”顾留白接着说道:“我们不会打听其它的事情。” 之前第一时间选择相信顾留白的柳暮雨此时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很直接的轻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何凤林目光剧烈闪动了一下,声音微寒道:“我们想要得到韩宴清和你们勾连的罪证。” “韩宴清是谁?”陈屠不解的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不动声色道:“西域判度支。” 陈屠笑得有些尴尬,“这官职我们不懂。” 顾留白淡然道:“主管这边边军钱粮的人,职权很大的财神爷。” “这种人竟然和突厥人有勾结?”陈屠的笑容一下子阴森起来,“下面的人和突厥人打得脑浆子都出来,他们上面的人忙着和突厥人一起捞钱?” 第十五章 狐威假白额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只是微讽的笑了笑。 陈屠的眼神看着就想捅人,“但若是这种级别的人物,收集到一些罪证也未必扳得倒吧?” “为什么一定是要扳倒?”顾留白冷笑道:“那些人互相揪着小辫子,利益交换就比较容易。” 陈屠心里极其的不舒服。 但顾留白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不舒服。 “不要以为你们比那些人更为高尚。”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们最擅长杀人,而且已经习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但你别忘记你们之前杀的都是什么人,现在杀的是什么人。为了活命,你们已经开始变得没有原则。” “陈屠,既然你可以代替他们做出一部分选择,那你不要忘记你们原本是什么样的人。”顾留白声音变得寒冷了些,“你们可以觉得梁风凝和何凤林他们只认军令不认人很蠢,但他们真的是蠢吗?就是这世上有人固执的守着规矩,这世上才会有人计较公平不公平。” 陈屠艰难的笑了起来,“你他娘的说得我好羞愧,我都想掏刀子抹了自己的脖子。” 顾留白的心情明显也不愉悦,他并没有回应。 原来在想要活命面前,会不自觉的变得如此不堪? 陈屠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莫名的对这名少年有了些敬意。 “何凤林给不出什么好处。”他又担忧起来,“突厥人怎么会断了自己的路,十五哥,你觉得柳暮雨是傻子,还是你是傻子,他们会将韩宴清的罪证告诉这个小校尉?”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那个傻子?”顾留白呵呵一笑,他有点摸不清楚阴十娘的路子,砍又砍不过阴十娘,这种话他不敢和阴十娘说,但他敢和陈屠说。 因为事实证明了他似乎就是那个傻子。 柳暮雨很直接的说道,“我可以给,但不会无条件的给。” 说完这句,他转头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头凑到他耳畔轻声说了两句。 “他娘的…何凤林给不出的好处,顾十五可以给。”陈屠的脸火辣辣的疼,这个时候他反应过来,之前顾留白肯定就已经想好了。而且柳暮雨肯定也看出了苗头。 那剩下没看出来苗头的,就是自己这个傻子。 也不知道顾留白和柳暮雨说的是什么,柳暮雨身体微微一震,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着何凤林道:“杜洄、陆尘心、蒲海钱庄。” 这些显然是涉及交易的一些关键人物和地点,只要一查就肯定能查出问题。 何凤林并不傻。 他当然看得出顾留白作为中间人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他牢牢记住这些个名字,然后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只要这消息属实,我们这些兄弟都欠你一条命。但如果他告诉我们的是假的,那我们这帮子兄弟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只要你能带他们回去,他们不用做鬼。”顾留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如果情报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你自己一个人扛下这件事情就可以。” 何凤林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不错,这的确是我一个人的选择。” “鹭草驿那边的贵人什么来历?如果你能告诉我就告诉我,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过。”顾留白轻声说道。 何凤林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怎么犹豫,“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人没用任何边军驻守,自己带的随从。”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若是能够回去,不要想着去弄清楚这件事情,不要想着给死去的兄弟找个说法,这种人和韩宴清之间的纠葛,不是你们和你们的上司所能插手的。我之前来不及想清楚,否则至少在这里能少死几个人。” 何凤林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你帮我们能拿到什么好处?” 顾留白认真道:“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们自己。在那位贵人的算计里,你们只是其中的一环,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哪怕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只是因为想活下去而杀了你们,他们也会被大唐军方惦记一辈子。而且我不觉得那人的算计会这么简单。” 何凤林再次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 顾留白回了一礼。 他心中却有些忧虑起来。 一张阴谋巨网似乎已经落下,这里只是开始而已。 看着何凤林返回营地,又看着他那些部下开始沉默的搬运同僚的尸身,陈屠突然觉得自己这群人只是想靠杀人解决问题的习惯或许是要改改。 顾留白之前在道歉,但似乎真正应该道歉的是他。 看着沉默的少年,陈屠随口问道,“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我猜不出来,可能用鹰?沙洲那一带的边军喜欢用鹰。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鸟,谁知道呢,我见过有的胡人甚至用貂和鼠来传递消息的。”顾留白不太愿意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纠结,他迅速摆脱了有些低落的心境。 何凤林等人的身影,方才让他轻易的想起了梁风凝。 “你和柳暮雨说了什么,他居然就同意了?”陈屠犹豫了一下,问道。 顾留白平静道:“不能言。” “你这厮…”陈屠脖子一粗就想骂人,但马上又忍住了,微眯着眼睛道:“顾十五,我是整明白了,你说的不错,在想要活命面前,我们并不比那些人高尚。”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就特意想说这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调度我们这些人杀人,我做得还行。但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这帮老伙计比一般人强得多。” 陈屠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茧子,缓缓说道:“至于杀人之外的算计,猜测别人图谋什么,我的确比你差远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妖的脑子,但我现在的确敬你是条汉子,但我既然答应送你去长安,这便意味着我们的老底会给你看穿,你今后若是故意这样摆谱,那我们难免一拍两散。我脑子虽然不好使,但至少不像何凤林这般直肠子。” “哦?” 顾留白不在意他的威胁,学着他笑眯眯,“为何要扯何凤林?” “你又高尚得到哪去?” 陈屠阴森的磨着牙,“你这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张口闭口他底下这帮人,尽挑戳他心窝子的话说,还虚情假意的让他回去不要想着找死去的兄弟找个说法,不要去插手那贵人和韩宴清的这档子事,你那花花肠子我听得都快吐了。” 顾留白哼了一声,“我又没说我是好人。” 陈屠鄙夷的冷笑道:“这些人要是都能活着回去,何凤林今后恨不得把脑袋摘给你。” “我落点好处不是很正常?”顾留白不以为耻,“以后少不得和边军打交道。” 陈屠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咱家就看不得你这种奸诈人。” “算了,好像我看不出你心思似的。说了半天不还是为了想知道我和柳暮雨说了什么。” 顾留白看着他装聪明的样子就想笑,心情莫名的愉悦不少,“来头越大的贵人胃口越大,既然盯上了韩宴清这条线,那这条线上常用的一些人想要全部保住就很难,不如先丢点东西出去止损,韩宴清也会借机处理好善后事宜。” 陈屠老脸微微一红,道:“的确在理。” “柳暮雨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种事情韩宴清处理越早,损失反而越小。” 陈屠觉得自己又被扎了一下心。 不过好在顾留白接着说了下去,“不过作为交换,我还是不得不先告诉柳暮雨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告诉他,他们大食人那条线也不能用了。我之前知道他们母马那回事,就是因为我知道有个他们信任的大食人出了问题,已经被人收买了。” “和他们做生意的大食人被人暗中收买了?”陈屠冷笑道:“看来这条道上的信誉很成问题啊。” “所以才显得我这种人的可贵。”顾留白解释道:“柳暮雨本身听我说母马的事情就已经有所怀疑,我只是直接点明了而已,我还告诉了他收买那大食人的是谁。” 陈屠看了一眼柳暮雨,“你们都是人精。” 他的语气有点丧。 自诩脑袋聪明的他,被事实扎得变成了渣渣陈。 顾留白看着他安慰道:“人各有所长。” 陈屠觉得他还不如不安慰呢。 “你让他们做什么?” 转眼他看到舒尔翰开始摆弄火折子了。 “让他们给白眉可汗传讯,我让他们弄两百黑骑过来把这里堵了,关门捉鳖。”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你和你们的人打个招呼,别和他们起冲突。” 差遣这世上最强的骑军做事? 这真是不见外啊。 陈屠觉得这种事情换成自己,想都不敢想。 顾留白很快高兴了起来。 在大唐境内,自然那些贵人占据主导,但在这里,一向是谁拳头大谁说话。 黑骑来都来了,让他耍耍威风都好。 今日黑骑帮他堵人,传出去之后,他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头又响三分。 第十六章犀利不可忤 - 割鹿记 - 无罪 堵人做什么? 陈屠突然拍起了大腿。 这顾留白肯定是怀疑冥柏坡里还有那个贵人安排的其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顾留白停止思索,转头看陈屠,“你知道现在最快最干脆的解决方法是什么吗?” “别问我,我就知道杀人。”陈屠有点胸闷。 顾留白一笑,“对了,就是杀人。” “怎么又对了?”陈屠都笑不起来了。 顾留白冷笑道:“直接去鹭草驿把那个贵人宰了就最干脆。” “可以啊!反正这里距离鹭草驿不远。”陈屠眼睛一亮,但旋即就发现不对,“这不是和杀了阿史那氏一个道理?刚摆平了突厥人的事情,现在却杀个大唐门阀子弟,那接下来不也是被追杀到死?” “真好。”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终于不想着只靠杀人解决问题了,你们终于又可以多活几天。” “开始整我的脑子了?”陈屠眯起了眼睛,冷笑道:“其实你要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真的这么干。” “既然把你们和我算计在内,要杀他没那么容易,说不定有一群玄甲士在那等着我们送人头。”顾留白平静道:“纯粹靠杀人没法解决的问题,最好用生意人的办法来处置。” 陈屠连笑都懒得对他笑了。 阴山一窝蜂杀人换赏金都习惯了。 的确满脑子想的就是杀人。 但顾留白满脑子想的就是好处。 这奸诈人做什么都精打细算。 这条道上说话算数的人不多,但疯狗白眉的这些突厥人就说话算数。 越想越觉得吃亏。 昨天半夜到现在,脏活累活都他们干了,但顾留白像头猪一样安稳的睡了整晚,弄了半天,现在何凤林那一群人和突厥人要感激的都是他。 好处都被他利索的占完了。 真他娘的操蛋! 被何凤林赶到南边的那些商队的人还是没怎么敢动,突厥人和何凤林这些人离开之前,他们不想沾染任何麻烦,不过那些冥柏坡的常住人口似乎没受什么影响,这个时候该干嘛还是在干嘛。 这些人在陈屠眼睛里也绝非善类。 哪怕是看着那些尸体,他们也就像是看着干柴一样,一点恐惧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最为变态的自然当属顾留白。 昨晚已经吃了一案板的羊肉,看着这些尸体也并未倒胃口,居然又让春风楼里的那个老头去用羊汤煮面片了,而且还在和龙婆一顿比画,问她想不想吃点啥。 这小子看起来好像对阴山一窝蜂的人都很大气,但陈屠却总觉得被吃干抹净的是他们阴山一窝蜂。 突然间陈屠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他看到有三个人走了出来。 昨夜在顾留白的陪同下,他已经在冥柏坡转过了一圈,那些营帐里、库房里、吊脚楼里的人长什么样子,他记得七七八八,最后半夜里到的三批人马,他更是一个个盯得很仔细。 不过这三个人的面孔很陌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顾留白带着他逛冥柏坡的时候,这三个人故意躲开了。 狐假虎威…现在作为老虎的突厥黑甲骑还未到,顾留白这只狐狸的算计已经起效了? 走过来这三个人长得都很有特点,看过之后想忘记都有点难。 首先这三个人不是胡人,而且肤色比较白净。 在关外这条商路上,肤色白净的唐人绝对少见。要么是那种跟着商队出来见识一下边塞风光的文人,要么就是一些出来谈大生意的商号掌柜。 其次在唐人里面,这三个人的长相和装束本身也很独特。 中间的一个身穿圆领宽袖黑色暗纹锦袍,外披一件厚重的蓑衣。不过常见的蓑衣是棕麻编成,但这人的蓑衣却是某种动物的长毛编成,看上去油亮油亮的,而且应该很暖和。 这种蓑衣陈屠从来没见过,但肯定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这个人的脸和蓑衣一样有特色,他的脸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小,一张特别稚嫩的娃娃脸上长着胡子,给人的感觉分外怪异。 他的身高和绝大多数普通男子差不多,但一双手很短,一开始走过来的时候,陈屠还以为他的双手都被人齐着手肘斩断了,但随即看到他如小孩子模样的手掌,陈屠就知道不是的。 接着陈屠很自然的联想这人是不是个侏儒,其实袍子里还藏着一个人,或者说踩着高跷之类,但他仔细看了一会,却看不出什么破绽。 另外两个人看上去倒不像是有什么天生的缺陷,都像是那种铺子里和和气气的掌柜,都是白白胖胖的,但两个人眼圈黑得不像样,就像是足有半个月没好生睡过觉了。 三个人的面色看上去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陈屠转头看向顾留白。 他之前和顾留白说的那些并不是玩笑话,这种伤脑子算计的事情就让顾留白去做,不然他真的会伤自尊。 不过眼下这三个人明显也不是对他有意思,对方明显是犹豫了一会,看到顾留白从春风楼下来之后,才打定主意出来的。 然而在听到顾留白接下来的话之后,他却迅速改变了主意。 因为顾留白对着他说道:“等会我单独和他们谈,你们一个人都不要过来,至少距离我们二十步以上。” “那可不行,我一定要在场。”陈屠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三人一看就十分凶险,小心有诈。” 顾留白顿时笑了,“行,你跟着就跟着,到时后悔不要怪我。” 陈屠屁话不说就皮笑肉不笑的跟在了顾留白的身后。 “三位,我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说话?”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顾留白就对着面色有点尴尬的三个人点了点一个地方。 那三个人顺着顾留白的手指望去,发现是个装了货物的洞窟。 左右两个黑眼圈的人看了中间那个短手的侏儒脸一眼,侏儒脸也没什么犹豫,马上点头道:“也好。” 这洞窟并不算大,而且大多数地方都堆了货物,只有两个马车车厢大小的一片空地。 跟着顾留白走进这个洞窟的陈屠有些奇怪。 周围的一些库房明显偏大一点,就不知道顾留白为什么偏偏挑了个小的。 这空间太过狭小,万一动起手来,真不好躲闪。 好在这洞窟里堆的东西似乎比较金贵,一方方的货物外面都裹着晒得很干的金黄色稻草,除了散发的气味有点辛辣刺鼻之外,洞窟里显得异常干净,没有一些洞窟里常有的尿骚味。 这种洞窟一般就是来头很大的商队的固定库房,外面平时都有人把守,所以就算是暴风雪,也没有人住在这个洞窟里面。 那三个人是先进了洞窟,等到顾留白跟了进来,中间那短手侏儒脸就对顾留白拱了拱手,道:“鄙人崔云深,不知梁风凝在何处?” “这种无用的废话就不要说了,你们昨日暴风雪前就到了,不可能没有打听到梁风凝早就死了。”顾留白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不如说说你们为谁办事,想要做什么。” 陈屠顿时有些意外,顾留白给他的印象是和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但现在沉下脸的时候,却是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 长着侏儒脸的崔云深年纪应该不小,说话给人的感觉就是老气横秋的,此时见到顾留白脸色难看,却是依旧不紧不慢道:“那看来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属实,梁风凝早就死了,但你一直从边军手里拿着他的军饷。” 看着顾留白明显已经不耐烦的神色,崔云深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可以说明,这些年梁风凝的功劳本来应该是属于你的。倘若我家主人稍微出些力气,就能让你名正言顺的获得这些军功,顺便还能将军功的等级往上提上一提。到时候将你调去富庶的地方当个肥差岂不是美的很?” 顾留白眼睛一亮,道:“当官倒是不在乎,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谋个爵位。” 陈屠的鼻子里差点直接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小子顶着两个大绿眼珠子想要大唐的爵位,开什么玩笑呢? 但就在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顾留白这小子真的是在开玩笑。 崔云深也不笨。 “你不想为官?”崔云深皱起了眉头,他并未发怒,只是沉吟道:“那是求财?” “我是年轻人,比较心急。”顾留言微讽的笑了起来,“你们尽可以摸我的底,但我给你们的最后时限就是突厥黑骑到达的时候,在他们到达之前你们还不老实告诉我你们想做什么,那我就直接让他们把你们拖出去杀了。” 崔云深微微垂首,他巴掌大的脸躲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森。 “我实在想不明白。” 他声音微寒的轻声说道,“在所有卷入这桩事情的人里面,你是最容易脱身的一个,你为何偏偏要纠缠得越来越深?以你表现出来的能力,你不会不明白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贵人,难道你不想好好的活下去吗?” “你想不明白,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顾留白也并未动怒,只是想到了某段往事,他平静的说道,“我娘在我小的时候就教过我,永远不要做任何人的棋子。” 第十七章 洞里风波恶 - 割鹿记 - 无罪 “永远不要做任何人的棋子?” 崔云深静静地看着顾留白,异常诚恳的说道,“只是我们生来就没有那样的命。” 顾留白平静道:“我并不想和你探讨命运,你们实在不想活,那我可以顺你们的意。” 崔云深想了想,道:“如果你能让霜剑主人过来此处,我们只要和她说几句话,你想要什么,我们说不定也能从中斡旋。” 陈屠一愣。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样?” 崔云深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说道:“只是如此。” “所以你们三个的目标,就只是这名大剑师?”顾留白直视着崔云深的眼睛,戏谑道:“让她得疫病?” 之前即便都已经隐隐听到了风中传来的马蹄声,崔云深的脸色都没有多少改变,然而此时,崔云深面色剧变。 他的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白,但还是强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下便说得通了。”顾留白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蹙着眉头思索。 “边军调回长安的那些人知道她是大剑师,但邱白羽和何凤林这些人死在她剑下就更有说服力。” “我猜如果不够震撼,接下来你身后的那位贵人恐怕还会送些足够有分量的剑师来死在她剑下。” “但她会因为你们而染上疫疾,到了病发时,再派人和她正式比剑,她就会死在看似公平的比剑之中。” “那能比剑杀死她的人,自然就是大剑师。” “花了这么多手脚,就是想要给自己的修行地强行造就一名大剑师。” “那么仔细想想,已经拥有大剑师的门阀不会做这种事情。” “是哪些门阀需要一名大剑师来提升名望?…是琅琊王氏、兰陵萧氏,还是陈郡谢氏?” “你…”崔云深听着这样的话语,他脸上布满了无法掩饰的震骇神色。 他看着平静思索的顾留白,心中终于生出和陈屠同样的念头。 这恐怕不是人,而是个妖! 他如孩童般短小且白嫩的手指不断地颤抖着,他怎么都无法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怪物。 陈屠的全身也不自觉的有些僵硬。 崔云深如此的反应让他确定顾留白的猜测是对的。 但得疫病是什么意思? 他开始觉得非常不妙。 似乎有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以至于他虽然站在顾留白的身后,却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像有无数蚂蚁在爬。 “天赋、毅力、际遇、最优秀的师长…这才造就了世人眼中的大剑师。然而你们那位贵人,却将大剑师都看成是玩具,看成他可以一手造就的东西。”顾留白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崔云深,声音变得刺骨的寒冷,“我虽然从未见过你们那位贵人,但我真的很不喜欢他,可想而知,他就是最暴殄天物的那种人。” 崔云深的额头上开始出现了晶莹的汗珠,血色从他的脸上彻底褪去,他无法理解的看着顾留白,“你既然猜出来了,为何…” “什么疫病?”陈屠忍不住了,他阴森的笑着。 “大唐境内,永州、思州一带山中有不少蛮民部落,与地方官府时有冲突,十几年前大唐曾数次发兵征讨武陵蛮,却都吃了败仗,军方的战报里面不断提及疫病,说是不管如何养得兵强马壮,到了那些蛮子部落的山林,就往往不知不觉染了瘟疫一般,大多数将士气力消蚀,食不下咽,轻则发寒发热,重则昏迷不醒。除了水土不服蚊虫困扰之外,军方发现那些蛮民部落之中有一种人叫做‘大巫’,那些人能够让部落里面的一些人染上疫疾,但用巫药压制,令其依旧活动自如,而大唐将士和这些人接触之后,却会很快得病,许多修了内家养气法门的将士都抵挡不住,无力再战。”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军方战报之中有记载数种疫疾,其中有一种叫做黑眼疾,染病者眼圈如墨,病发时天光黯淡时便视物不清,黑夜如盲。气虚发寒,且力不能续。” 陈屠震骇的看着那两个黑眼圈的,“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是得了黑眼疾,然后想要设法让阴十娘染病,到时候阴十娘在天光黯淡的时候便看不清楚东西,而且气力无法接续?” “对于修行者而言,感知会急剧下降。” 顾留白点了点头,“当时领命发兵攻打武陵蛮的是兰陵萧氏和陈郡谢氏,他们两家就有可能弄懂这黑眼疾,至于琅琊王氏则是后来去负责招安的,这三家也正好都缺个大剑师提升他们的名望。” “你只是关外成长的少年,为何连这些都知道?”崔云深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我这些年看的最多的就是军方的卷宗。军方的卷宗比较实际,能够比较确切的知道大唐内外发生的事情。”顾留白微嘲道:“更何况大唐帝国有一点很不好,远到长安,近到沙州瓜州,没几个男人把女人放在眼里。所以哪怕是军方的卷宗,也给了我足够的误导,遇到真正的霜剑主人之前,我都以为她是男的。” 陈屠正想这和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时,顾留白已经冷笑着说了下去,“哪怕你们到了这边,都只费尽心思去打听梁风凝和我什么关系,至于我娘是什么人,你们似乎根本都不在意。” 陈屠的脑瓜子嗡嗡的。 连他都的确忽略了这点。 崔云深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娘是什么人?” “我娘能在这里把我养大,是因为这条商路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医师,有可能西边和北边边军里所有的医官也没有她强。”顾留白有些感伤道:“以前梁风凝还活着的时候,只要有人对我娘不礼貌,在冥柏坡不讲规矩,都很容易病死,或者发疯,或者癫痫得把自己舌头嚼了。梁风凝死后,我娘也不管事了,这些年来,似乎也没有谁记得一个女子了。” 一个医师? 比边军的那些医官都要强? 甚至不止能救人,还能杀人? 崔云深看着稚气未脱却像个魔鬼一样的顾留白,他心中第一次对谢晚的能力有所怀疑。 他很清楚谢晚有多可怕。 他平生见过许多厉害得不得了的人物,都被谢晚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没有意外,阴十娘这样可怕的大剑师也注定只是他在关外这一段时间的玩具。 他觉得谢晚根本不会犯错,根本不会有对手。 除非是那些同样让他仰望都看不清楚的门阀子弟。 然而看上去那么精妙的设计,如此大费周章,却连顾留白这样的人的真正底细都查不清楚? “那怎么样就会染病?”陈屠有些焦躁的声音响起。 陈屠现在不只是背上有蚂蚁在爬,他心里都在发毛。 “黑眼疾,十五步之内交谈,便很容易染病。”顾留白说道。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陈屠目瞪口呆。 他们现在和崔云深还有那两个黑眼圈的可没有十五步,最多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你们身上的巫药快拿出来!”他反应也算是快,止住了骂声,烦躁的朝着崔云深和那两个黑眼圈叫道。 崔云深摇了摇头。 陈屠冷笑道,“你这厮摇头什么意思,不想给?你是觉得只有黑骑才能摘得了你的脑袋?” “我们身上并无巫药。”崔云深苦笑道:“我家大人不会给我们巫药,我之前和他们两个也并非一起到来,只是他们已经有些病发,脑子已不太清楚,所以这种时候便需要我领着。只是没想到还未接近那霜剑主人,便已经被他看穿。” “顾十五,那只能劳烦你治上一治了,反正你自己也要治,顺手而已。”陈屠又反应了过来,顾留白现在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那他肯定有办法。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娘可能会,但是我不会。” “你他娘的…”陈屠彻底不能理解了。 “我都和你说让我单独和他们谈,你非不信我,非要跟着,我也没有办法。” “你自己就不怕得了?” 顾留白淡然道:“我得不了这种疫疾。” “你得不了是什么意思?”陈屠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我娘给我用过很多药,这种小疫疾对我没什么影响。” “百毒不侵的意思?”陈屠心都有些凉了,“你他娘的是说,你自己不会被他们传上,但我就会被传上?” “对。”顾留白看着那两个黑眼圈的人,认真道:“平时一个感染黑眼疾的就蛮凶险的了,现在两个这样的,他们肯定是想传给阴十娘的时候万无一失。你和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应该无法幸免。” 陈屠用一种很欣赏的目光看着顾留白,“故意坑我?” 顾留白露出人畜无害般的微笑,“被传染上也就是黑暗里不能视物,寻常人体虚无力,大半个月便可以恢复,没什么大事。” “那两人病发得脑袋都有些糊涂了,你和我说没什么大事?”陈屠呵呵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就是浑身发寒,脑门仿佛淤堵.” “故意让我吃苦头?十五哥你厉害啊。”陈屠似乎还在赞叹,但右手却已经并指如刀,朝着顾留白的脑门劈了过去。 第十八章 未可轻年少 - 割鹿记 - 无罪 陈屠的出手毫无征兆。 就连崔云深等三人都未曾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偷袭。 顾留白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他似乎也没有料到。 然而他的手好像恰巧抬起,和陈屠的手碰了碰。 咄! 两个人手掌和手掌接触的刹那,却是发出了硬物撞击厚木般沉闷的响声。 一股如星尘般耀眼的真气碎屑,带着迷离的色彩,从两个人的手掌边缘扩散开来。 顾留白面色微微一白,微笑却不改,“陈屠兄,下手有些黑了啊。” 陈屠笑得嘴巴有些歪斜,“十五哥不仅是几百个心眼子厉害,手上的活也硬啊。”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觉得和阴十娘龙婆她们说,她们都未必相信,这十六岁都没满的少年,竟已踏入七品? 虽说他并未使上全力,但双方这一碰,那真气和真气的交锋,他已经完全摸到了对方的底子! 真气修为和他一样位列七品,只是略低一个小阶? 简直闻所未闻。 大唐立国以来,所有记载之中,根本就没有出过这么年轻的七品修士! 怎么修的? “我手硬也没陈兄的头铁啊。”顾留白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认真道:“说了让你不要跟来,你非不信,以后长长记性,吃了苦头别怨我。” “这两个人会不会将冥柏坡里的人都传遍了?”陈屠冷冷一笑,也不和顾留白斗嘴皮子。 顾留白淡然道:“这种黑眼疾倒是没那么麻烦,外面足够冷,又通风,不太容易传,和他们这种已经发病的在这种屋子里面对面才特别容易染上,接下来你们的人别和他们接触就成。” 陈屠依旧阴冷的笑着,声音却严肃起来,“那我若是染上这黑眼疾,到时病发了,是不是也要远离所有人?” “除非你想让阴十娘染上,否则不要面对面冲着她说话。”顾留白平静道:“一般来说五六天之后才会发病,这五六天之内倒是并不要紧。” 陈屠有种忍不住掏刀子的冲动。 “你们想活命吗?”这个时候,顾留白却已经转过头去,对着崔云深认真的问道。 “活命?”崔云深的面色异常惨白,他似乎听懂了顾留白的意思,但眼睛里反而全部都是绝望,“谁不想活命,但是我们活不了,我们还有家人,若是我们帮你们办事,我们家人过得会比死还惨。” 顾留白摇了摇头,“只要听我的,你们会好好活着,你们的家人也会好好活着。” 陈屠沉下脸沉默不语。 这种话很像是骗人的大话,但从顾留白的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却又完全不一样。 崔云深肉眼可见的心动,他看着顾留白,道:“你能如何帮我们?” 顾留白道:“你的主人不只想造就一名大剑师,他还想乘机抓住西域叛度支韩宴清的把柄,从西边那些大人物的手中获取一定的利益。无论是吞没军资还是勾连突厥人自然都是重罪,巫蛊之术,大唐也是一向禁止的。以巫蛊之术散布疫疾者,也是满门抄斩。” 崔云深道:“你想借军方那些大人物之手对付他?” “你的主人自然清楚散布疫疾是何等重罪,尤其在这边关地带,若是这疫疾不小心在边军之中散布开来,那谁担得起这样的罪责?”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你的主人估计年轻气傲,做事没什么顾忌,他应该是觉得,哪怕出现一些问题,他都能压得下去,但他家中的长辈不会这么想。所以这种手段,他必然是瞒着家中的。这种把柄如果被军方抓住,他家中的那些长辈必定震怒,他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连陈屠都听出顾留白是故意说得很仔细了,但崔云深眼中的绝望并未消失,他依旧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们的做派,其实按你这么说,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达成某种默契之后,我们和我们的家人,乃至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被灭口,从此消失。” “若是跳过我,你们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那自然会这样,但由我去做就不会。”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你忘记了我在此处还有一个身份,我顶替梁风凝做了这么多年的暗桩,自然能够让这桩事也被北边军方的那几个大人物知晓,那几个人也不会放过敲诈一个门阀的机会,而且北边这几个大人物已经轮调回长安,他们本身就被那些个贵人弄得一肚子火,这种筹码可以让他们在长安搅风搅雨,他们不会让它轻易的消失。” 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后,看着崔云深依旧犹豫的模样,顾留白接着说道:“我送他们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作为回报,我自然会提些要求,我会让他们保住你们和你们的家人。至于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被灭口,你家的那位大人根本做不到。他杀不了我,而且突厥人也会知道这桩事情。” 陈屠听得彻底沉默无语。 越是和顾留白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和正常人一样,只有一个心眼子,但顾留白是随时都有七八百个心眼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安排这件事情的人应该就在鹭草驿,应该是谢氏的那个年轻人。”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崔云深,你想必清楚他的为人,一直顾忌的是这件事被他知晓之后如何,但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听我的安排,他根本不知道是你们出了问题。” 这下就连那两个已经黑眼疾发作,脑子不太清楚的人都听出了希望,都口中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 崔云深此时的脑子是清晰的,所以听到顾留白的这句话,他不可置信的豁然抬首,但不等他说话,顾留白已经接着说道:“你们的任务只是让阴十娘染病,我会让阴十娘他们假装染病,假装让你们得手,而接下来突厥黑骑来协助我查这冥柏坡所有人,你们接着被突厥人带走,那再合理不过。连突厥人都不怀疑我的信誉,你们便应该知道我说到做到。” 崔云深浑身颤抖起来,他马上跪伏在地,“愿听先生指使。” …… 跟着顾留白走出这个库房的时候,陈屠没有考虑自己染疾的问题,只是觉得雪地上的阳光有些明晃晃的刺眼。 “你准备坑这些突厥人一把?”他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然后问道。 “当然不是,我和崔云深都说过,突厥人会知道这件事情。”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如果让你来处理,你会这么做吗?” 陈屠皱着眉头道:“如果换了是我,大约会这么干,到时候突厥人都染病,便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顾留白道:“如果只考虑活命,那突厥人不是敌人,谢晚本身就想那些突厥人染病,你这么做,就正好顺了他的意。在他的棋盘里面对弈,拔掉一两颗他放在你面前的棋子是赢不了他的,只有将他的棋盘掀了才行。” 陈屠一愣,“他原本就想这么设计突厥人?” “冒这么大的风险,就要有足够大的利益去匹配。”顾留白听着冥柏坡外的动静,慢慢说道:“散布疫疾的罪名太大,光是成就一名大剑师不值得这样的冒险,彻底剿灭这些突厥人可以获得北方边军的一些支持,可以获得足够大的军功,如果再能吞没突厥人安置在关内一些钱庄的财产,并让镇守西域的那些人割让一部分利益,那就差不多。如果一切顺利,你们当然也会被顺手除掉。” 陈屠深深皱起了眉头,“顾十五,如果换了你是谢晚,你会这么做么?” 顾留白很干脆的回答道:“不会,爬得太急,爬的太快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身处他这种位置,走得慢无所谓,错过一些机会还有很多次机会,但一定要走的稳,不为人诟病。尤其在大唐帝国,便一定要守大唐帝国的规矩。” 陈屠突然又冷笑起来:“那站在唐人的位置,你不觉得除掉这些突厥人是好事么?” 顾留白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认真道:“你觉得除掉这些突厥人的好处在哪里? 陈屠看了一眼远方的山峦,沉声道:“自然是保证这条商路的安全,让粟特、大食、回鹘这边的商队,和我们大唐的商队在这条道上畅通无阻。” “长安城里的每一个唐人都会这么想。”顾留白微讽的笑了起来,“只是你觉得除掉他们之后,这条商路便会彻底安稳了?” 陈屠道:“那我怎么知道,只是目前似乎他们是最会惹麻烦的。”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那我来告诉你,回鹘人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如果没有大食和突厥人从中牵制,他们不只是会控制这条商路,而且很有可能会对整个大唐造成威胁,在大唐的北方,会形成一个越来越庞大的帝国。” 陈屠冷笑道:“那回鹘真的对我们大唐不利的话,那再教训他们便是。” 兵强马壮的大唐帝国养起来的典型唐人思维。 顾留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太过习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但在我看来,觉得谁麻烦就杀谁,这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这条商路上,永远都会有制造麻烦的人出现。” 陈屠冷笑道:“十五哥,那不杀人怎么办?” “这批突厥人成为麻烦,是他们不守规矩。”顾留白平静道:“如果我让可以让他们守我的规矩,那他们就不会成为麻烦。如果不靠兄弟的性命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喜欢刀头上舔血,谁喜欢天天和人拼命呢?” 第十九章 践蛇及茹蛊 - 割鹿记 - 无罪 “能吃肉吃到饱,狗都不会吃屎?” 陈屠微眯着眼睛看着顾留白发绿的眼眸,阴险的笑着,“十五哥,你觉着你是唐人吗?” “那你觉得怎么样算唐人?”顾留白冷冷的一笑,“你觉得大唐是因为什么成为大唐的?” 陈屠罕见的收敛了笑容,森然道:“当然是拿刀拿剑砍出来的。” “是靠这里。” 顾留白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在陈屠发怒前,他平静的说道,“大唐的皇帝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就因为有这样的脑子,大唐才能够包容万象,独有大国气概,因为有这样的脑子,这才为他赢得了天可汗的称号,威震四夷。” “你觉得光靠他起兵时带的那些人,能够打下这样大的疆域?”顾留白看了一眼陈屠,继续说道,“现在帮大唐打仗的,很多都是你口中所说的胡人,按照皇帝的想法,只要这些突厥人守我们大唐的礼法,那这些突厥人自然也可以视为大唐的子民。他们在这里若为大唐所用,便能让大唐的气力到达原本不能到达之处。” 陈屠直视着顾留白的眼睛,道:“所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而且一个人必定要有最朴素的是非观,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这些突厥人对我有信义,我便对他们有信义。” 陈屠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似乎被说服了的模样。 但顾留白知道,方才有那么一刹那,如果陈屠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利于大唐,是在给大唐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的话,那他说不定真的会在这里就把他剁掉。 陈郡谢氏那个狂悖的二公子只考虑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哪怕将大唐腐蚀出很多孔洞他都绝对不会在乎。 但陈屠这些人却不同。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天山上的豹子,凭借自己的本事吃肉,桀骜难驯,但实则有很强的领地意识,遇到真正会对大唐造成严重伤害的事情,他们或许会牺牲自己的一切。 长安明明离他们那么远,却仿佛长在了他们的心上。 他们不会甘心死在某个大人物的阴谋之下。 但可以为他们心目中的大唐而死。 …… 从崔云深等人老实呆着的库房走出来之后,顾留白和柳暮雨详细说了谢晚的谋划,交代了一些自己的打算之后,在突厥的黑骑到来之前,他便返回了春风楼。 就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顾留白在春风楼里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的时候,陈屠就看到那个被他称为贵叔的老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面片汤。 “贵叔,我准备走了。” 等到顾留白有些不舍的看着这名老人说话时,陈屠才突然从这个老人身上嗅到了很危险的气息。 这个老人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太普通了,但听着顾留白说这句话的时候,这名老人点头之间,却似乎有一种让陈屠感到非比寻常的味道在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你娘有东西留给你,让我到你走的时候再给你。”这老人点了点头,说话之间似乎连五官都在陈屠的眼中变得有些立体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静气,一种谁都别来惹我的味道。 顾留白道:“我猜也是。” 老人道:“若是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就差人带信过来。” 顾留白道:“好,就是我有件事情还想请教一下贵叔。” 老人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准备去拿东西,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又慢慢转过身来,“什么事情?” “我们这群人和突厥人分开之后,往关内行走,行踪不定,鹭草驿那边有个氏族子弟却安排了一场比剑。这场比剑在五天之后,十日之内。而且他需要这场比剑被很多人看到,你说他会选在哪里动手?” “按你这么说,可能是在黑沙瓦。” “黑沙瓦?” “对,黑沙瓦杀牲节。鹭草驿和玉门关比较近,但那边比剑没什么人看,而且和玉门关有关系的话,就算你们到了那边,估计也很难进入关内。” “我倒是忘记了杀牲节。” “今年是黑沙瓦的大祭年,而且朝廷在那边养的战马也有大量交割,皇帝可能会很重视。” “嗯,哪怕皇帝不重视,因为战马交割,也应该会有很多官员去。龙头坎、苦沙营那几个地方也会有大量的牲畜皮草交易,鱼龙混杂,确实比较方便入关。” “最重要的是,那边也确实比较方便获得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不过你自然晓得不能在那里弄身份和通关文牒,肯定都在别人的算计里面。” “这我知道。” “小心些,就算你们这群人像躲藏在泥里的泥鳅,这个人也会想办法把你们从泥里赶出来,赶到那个地方去。” “那我就只能想办法先在黑沙瓦布置起来了,反正至少有太仆寺和兵部的那些官员在的话,这人也不可能搞太大。” 听着如此简单却蕴含着大量信息的对话,陈屠再次深刻的认识到冥柏坡这里的人都不是善类,想想梁风凝、沧浪剑宗的郭北溪都死在这里,他越发觉得这个冥柏坡就像是一个诡异离奇的养蛊地,否则也养不出顾留白这样的怪胎。 突厥的两百黑骑将冥柏坡堵了近两个时辰,然后带了五个人离开。 突厥人全部离开之后,何凤林所在的那支商队第一时间也离开了冥柏坡,但其余商队一时都没有敢离开冥柏坡,直到一些人从顾留白口中得到确定的答复,直到这群突厥人不会再为难这里出去的任何商队之后,所有滞留在冥柏坡之中的商队才重新忙碌起来。 虽然从头到尾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而且无辜被牵扯其中也的确对这些商队造成了不少的困扰,但没有多少实际损失,过不多时,几乎所有的商队都差人送来了些礼物,就连最穷的两个马帮都送来了不少风干得比石头还硬的肉干。 陈屠看着这些人的架势,就知道他们在懊恼之前对顾留白的巴结还是少了。 “能在这种鬼地方混到你这种地步不容易,你要是留在这里,恐怕以后所有经过这里的商队都会把你供起来,没有你的承诺,恐怕他们在这条商路上连睡觉都不安稳。如果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说不定他们以后都要给你建座庙。为什么要走呢?” 他用手指捻起一个碧玉色的琉璃盏,让它对着正午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你看他们送的这个琉璃盏,这种商号去长安求人办事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手笔。” “昆仑山下的狼要吃羊,天山上飞的金雕要吃兔子,这是长生天都改变不了的事情。我怎么有能力保证这条商路上所有的肥羊和兔子的安全。” “那到底什么时候走?” “明天日出之后,到时候雪就会冻结实了,路上好走,而且留下的痕迹会比较少。” “你不是已经准备将计就计,反正都是要去自投罗网,还怕留下痕迹?” “不能自以为计算清楚了就不将人当回事,这种人办的是大事,他很有可能会反复试探。” 陈屠叹了口气。 他以前觉得人当然是越聪明越好,脑子越好用,就越是容易想到有用的办法,但是真正认识了顾留白之后,他开始觉得太聪明也不是好事。总是知道那些潜在的危险,就好像始终有很多明晃晃的大刀压在脖子上,感觉脑袋随时有搬家的可能。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才打定主意,看着顾留白道:“我现在真的不能确定和你这样的人坐一条船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你真的说到做到,从突厥人手里将我们保了下来,而且又知道了鹭草驿那名谢氏子弟在打阴十娘的主意,我们阴山一窝蜂也会说到做到,会和你先交个底。” 顾留白深深皱眉,“我接下来处境堪忧。” 陈屠眼睛微眯,“十五哥什么意思?” “按照陈屠兄你的做派,我知道了你们的一些底子之后,接下来若是我做事让你觉得不称心,你肯定是要把我灭口的吧?”顾留白微微一笑。 陈屠笑得有点僵硬,“不至于。” “好字!” 伴随着一声赞叹,之前西边山道上出现的那名中年男子走进了春风楼。而那个须发皆白的胡老三也跟着走了进来。 春风楼外墙上的雪已经剥落,顾留白没有胡扯,有一行字露了出来,正是“当垆笑春风”。 这一行字的确是好字,极有力道,墨汁就像是渗入纸张一样渗入到了岩石里面。来往的商队里面估计也有不少识货的,明显刷了一层透明的油脂在外面,阳光照射上去的时候亮晶晶的。 这中年男子背负着雪白剑柄的长剑,长相看上去很有书卷气,但言行却很是豪迈,他把背负着的长剑往上挺了挺,一屁股就在陈屠身旁坐了下来,看着顾留白就哈哈一笑,“这前面还有一句,胡姬貌如花,我猜当年这个人恐怕是想说你娘的吧,只不过听说你娘厉害,所以他只敢写这一句。” 顾留白也不回答,转头就鄙视的看着陈屠,“肯定是你让他打听我娘的吧?” 陈屠还未来得及说话,这中年剑师却已豪爽哈哈一笑,“十五哥莫怪他,我们倒是也想知道何等的女子才能在这种地方生养出你这样的厉害人物。” 第二十章 心空了无猜 - 割鹿记 - 无罪 陈屠知道自己如果和顾留白抽刀子砍估计能占些上风,但无论是耍嘴皮子还是玩心眼子都和顾留白差了几条街。 再想到过不了几年估计这妖人的修为都有可能超过自己,他就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杜通化,一般我们都喊他杜哈哈。” 他沉着脸点了点中年剑师,又点了点须发皆白的胡老三,“胡铁匠,胡老三,我之前和你说过了。” 顾留白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问杜通化,“哈哈兄,那你到底打听到什么没有?” 杜通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那些商队现在给钱都不敢扯你娘的事情,至于这里面的那些个掌柜就根本懒得搭理我,没打听到啥子东西,只有个过路的牧民说你娘美得像是天上的仙女。” 顾留白沉吟道:“这倒是没瞎说,那就不找那人的麻烦了。” 说话间阴十娘和龙婆又走了进来。 阴十娘一坐下来,气氛无形之中就变得正经了许多,她也只是对着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稍等,他们马上就到了。” 过不多时,又有三个人进了春风楼。 为首一个人身穿青色袍服,戴着笠帽。 他进了门口一摘下笠帽,顾留白就愣了愣。 这人的面目长得和何凤林一模一样,但顾留白知道他不是何凤林,因为他现在神色平淡的很,如果是何凤林回来,那肯定不会是这样的神色,更何况他确定何凤林已经走了。 这人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微胖偏矮的妇人,这妇人穿着一件绣花的棉袄,手里提着一个布囊,一张圆脸不仅看上去和气的很,而且还似乎有点拘谨。 看到顾留白打量自己,这妇人有些羞怯般笑了笑。 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一个男子倒是高大,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国字脸,样貌很端正,身穿一身崭新的黑色棉袍,头上还戴着黄色的皮帽,年纪看上去和陈屠差不多,就不知为何看上去很稚嫩,一直傻傻的笑。 他的右手还抓着一个毽子。 阴十娘也没有什么废话,伸手点了点那个和何凤林长得一样的青袍男子,道:“他叫乔黄云,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他擅长易容术。” 接着她又点了点随后进来的那妇人和男子,道:“蓝玉凤、高觉。人都到了。” “不是还有一个?”顾留白心想自己好像没数错?难道陈屠一开始也说谎了,阴山一窝蜂不是九个人,是八个人? 阴十娘平静的说道,“徐七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也受不了这种坐下来好好谈事情。但他说不定就在附近,我来时,他已经拜托我向你致谢。” 对于阴山一窝蜂里有一两个怪人这种事情,顾留白一点都没有什么意外。 他始终觉得,所有真正能够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都大多带着点不正常。 不过那抓着鸡毛毽子的高觉似乎也太不正常了点。 高觉自从坐下之后,就一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其余人,只是看着手里的这个毽子在呵呵的傻笑。 如果是装傻,那也装得太像了点。 “他幼年得病被人遗弃,若是寻常人看来,他便是真正的呆子,但他也不怕什么东西,而且他拆装东西都很快,再复杂的东西,拆了之后他也能很快装好。他记人的模样很厉害,只要他见过的人,他没有忘记的。”阴十娘端正的坐着,见顾留白打量着高觉,她解释道:“他习惯跟着蓝玉凤,或者龙婆和我。”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面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此时却给人一种很严肃,甚至很严厉的感觉。 顾留白看了一眼陈屠,道:“阴山一窝蜂的确不养闲人,傻子都要干活。” “十五哥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不过我阴山一窝蜂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陈屠冷笑着看着顾留白,道:“你帮了我们如此一个大忙,那不管你能不能从中获利,在我们看来,现在倒是要当面谢你一谢你的。” “当面致谢都你这么牛气的吗?”顾留白笑了,“陈屠兄你这致谢真的挺特别的呀。” “看这事弄得…”胡老三明显老实人,搓了搓手忍不住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陈屠。 “既然除了徐七之外,你们人都在这里,那我便顺便问一问,省得陈屠兄在中间传话。”顾留白一向不喜欢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他首先看向胡老三,道:“胡伯,我之前和阴十娘还有陈屠兄说了,我想去长安,你想不想到长安帮我做事?” 面对顾留白如此当面挖墙脚,陈屠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等着顾留白出糗的感觉。 “长安好啊!” 胡老三本来在喝油茶。 他倒是很喜欢腥臊的油茶味道,端着一碗油茶正喝的高兴,陡然听到长安二字,他更是如饮美酒般振奋起来,道:“那可是汇聚了天下财富和珍宝的乐土,万夷臣服,吸纳着四面八方来的人物,连海外都有人来朝拜天子,各国的使团络绎不绝。成千的商铺林立,珍珠玛瑙、金器银器、漆器琉璃、丝绸毛皮、胡粉香料,应有尽有。人群里走动的除了波斯人、大食人、粟特胡人,还有日本人、吐蕃人,还有浑身黑漆漆的昆仑奴,骑在马背上的胡服女子扬鞭策马,谈笑风生。酒肆里许多贵族女子小口红唇,薄施粉黛,身穿着的却是官宦男子的常服。大明宫太液池畔夜晚的灯火就像是繁星,那些楼阁高得就像是要飞到天上去。春天里,朱雀大街上槐树开的时候,满城堆雪飞花,就连池塘里都似乎流淌着酒香…” “我做梦都想去长安啊。”胡老三喝完碗里的油茶,意犹未尽。 正当顾留白觉得自己已经挖墙脚成功了的时候,胡老三却是莫名的叹了口气,“但是不能去。” 顾留白顿时愣了,“为什么不能去?” “那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哩,不只是长安,大唐里面好多城我都呆不住,规矩太多哩。”胡老三难掩心中低落,“杀人就要偿命,我住久了肯定保不住自己的脑袋哩。” 顾留白对他顿时有些刮目相看。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有些老实木讷,不善于交流的样子,但是提起长安却突然滔滔不绝。 不知道他是哪里的口音,很独特。 但更独特的是,这个看来老实木讷的老人似乎很容易不守规矩。 动辄就要杀人。 “我给你交个底。”陈屠看着顾留白吃瘪的样子,笑得嘴都像是要裂开了,“不说远的,就眼前这关外商路上,哪个人不是做梦都想去长安,至少可以安稳的睡觉,只要有钱就能有足够的享受,但此去长安八千里,是个人都能去吗?胡老三是汾州乡下的,他这人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也就是在汾州乡下犯了事还能跑出来,若他不是生在汾州乡下,生在某个大城里,那他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顾留白看着胡老三笑了笑,道:“好管闲事?” 胡老三点了点头,旋即却又觉得不对,“也不算哩…管那太欺负人的事,也不算闲事。” 顾留白认真道:“改不了?” 胡老三为难道:“天生这样,怕是改不了哩。” “他就算改得了也没什么用。”陈屠冷笑道:“我们这一伙人里面,最喜欢管闲事的又不是他。” 顾留白突然忍不住笑了,“那是谁?” 陈屠还没有回答,阴十娘就很干脆道:“是我。” “果然还得是你啊!”顾留白发现自己居然没太大意外。 杜通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胡老三有时候要管闲事,我们拖走了他,事情过了就算了,但阴十娘就算被我们拖走了,她也会忍不住返回去把人给杀了。” 顾留白蹙眉道:“看来那人的确很该杀。” “长安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不会少,他们砍人很擅长,但他们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以砍?”陈屠戏谑的看着顾留白,“顾十五,真不是我们不厚道,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不帮你?只是你不仅仅是想我们送你去长安,而是想我们帮你做事,你这就有点挟恩强人所难的意思了。” 顿了顿之后,陈屠认真道,“先不说他们两个,光是徐七就肯定不成,人多的地方他就受不了,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比长安人多,他能受得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胡老三和杜哈哈等人都不自觉的点头,很显然以他们对徐七的了解程度来看,徐七宁愿躺在没有人的臭水沟里,也不愿意躺在长安东市西市的铺子里。 陈屠差点跟上一句,徐七要是愿意呆在长安,我都愿意吃屎。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春风楼外飘来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我可以去长安。” “什么?” 陈屠震惊了,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明知道这是徐七的声音,他都怀疑是不是徐七被顾留白暗中控制了。 “我可以去长安。”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句语气更为肯定的回复,接着春风楼的后面传来离开的踩雪声。 胡老三和杜哈哈等人面面相觑,陈屠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怎么可能! 第二十一章 此去八千里 - 割鹿记 - 无罪 “爱管闲事也不是大问题。” “能拖得走就说明还是有一点自控能力。” 顾留白也不去看他,只是看着阴十娘和胡老三,认真说道:“你们看不过去的人,我想办法让你们杀就是了,甚至有可能让那些人比死了还惨,保证你们不会掉脑袋。” 阴十娘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转头看向胡老三。 胡老三则犹豫了一下,稍显木讷道:“就是…就是不能太久,不然还是忍不住哩。” 顾留白笑道:“我叫顾十五,做这种事情一向初一拖不到十五,而且有些事情我可以安排你去做,这样一来你也像用钝刀割他的肉,不会让你等得心急。” “那行。”胡老三看了一眼阴十娘,他觉得阴十娘都能行的话,那自己肯定也能行。 “那杜兄呢?”顾留白反客为主了,看着杜哈哈问道。 杜哈哈豪爽道:“我一年的开销在五百贯到一千贯铜钱之间,刨掉我这些花销,如果在长安能够让我盈余有两千贯以上,那我就可以在长安。” “这么简单?”顾留白倒是吃惊了,“没有别的要求?” 杜哈哈想了想,道:“不能拖欠,月结。” 顾留白认真道:“没问题,可以立字据,只会多,不会少。” 杜哈哈道:“那就没问题了,你问别人吧。” “那蓝姨呢?”顾留白的目光落在了蓝玉凤的身上。 这个蓝玉凤很像是那种规规矩矩人家的普通妇女,她的年纪和顾留白相比,喊她一声姨也是正合适,但被顾留白这么一喊,她却是红了脸。 “我可能…不太合适去嘎。”她低着头,吞吞吐吐的回答了一句。 顾留白温和的笑了笑,道:“那总该有觉得不合适的理由。” 蓝玉凤有些为难般轻声道:“我手脚不干净,容易讨人厌…听说那些大城里管这个的比较多嘎。” “手脚不干净?”顾留白一时有些发愣。 “她喜欢顺手偷拿有钱人的东西,然后送给日子比较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她这个习惯在哪都改不了,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被寨子里的人赶出来,然后没办法一路流落到了阴山。”阴十娘知道蓝玉凤会吞吞吐吐说不爽利,便索性直接解释道。 顾留白瞪大了眼睛,“劫富济贫?” 蓝玉凤的脸更红了,“也不算嘎…就是有些人丢了点钱财也无伤大雅,我忍不住就拿了给那些可怜人。” “就是看到值钱的顺便拿一点,不会想方设法去偷库房之类的吧?”顾留白担心起来。 蓝玉凤连连摇头,“那不会。” “那你…”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问道:“那你拿人家东西的时候,小不小心,手脚快不快,会不会很容易被人抓到?” “那倒是也不会嘎。” “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阴十娘索性代她回答道:“就算她最早被寨子里赶出来,也只是怀疑是她,因为有她在的地方就很容易丢东西,但也从来没有抓到过她。” 蓝玉凤红着脸,解释道:“寨子外面的人厉害,有几次我还是被发现了,就是我跑得快,他们追了好久还是被我跑掉了。” 顾留白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那你偷不到东西会不会一定要去偷回来,或者恼羞成怒打死追你的人?” 蓝玉凤马上摇头,“被发现已经丢丑死了嘎,哪还好意思回头。” 顾留白道:“那也没什么问题啊。” 一旁杜哈哈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关键她自己人的东西也忍不住顺手牵羊。” “自己人也忍不住偷?”顾留白愣了愣,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蓝玉凤羞得抬不起头,只是在心里头辩解,他们这些人又不缺钱。 陈屠只是冲着顾留白笑着没说话。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想得明白蓝玉凤这种癖好若是在长安会引起什么样的麻烦。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蓝玉凤极为有趣。 他强憋着笑,认真想了想,商量道:““蓝姨,若是有些东西很值钱,但是我马上要用,或者比人命都重要,还有就是丢了之后特别麻烦,如果我做了标记不能拿,你能控制住么?” 蓝玉凤道:“应该…能嘎?” 看着她明显还是不够坚定的样子,顾留白认真道:“蓝姨,若是绝对不能拿的东西,我用绿色做标记,能拿的东西,我用蓝色做标记,没做标记的,你随意,然后你控制一下,一天最多拿一件,你看可行?” “一天能拿一件?!”蓝玉凤惊喜的看着顾留白,道:“这样你不会讨厌我嘎?” “怎么可能!”顾留白一副谁敢看不起你我揍谁的模样,“这哪里讨厌了?人还一天吃三顿饭呢,你一天拿一样怎么了?都是自己人,谁不给你拿谁小气!” “那我一天就拿一件!”蓝玉凤高兴得脸都红扑扑的。 “若是到了长安,你最好拿了别人的东西顺便给我看一眼,我看看能不能拿。”顾留白微笑道:“在长安,好多人不缺钱,但有的东西人家丢了会死人的。” “好!” “到了长安,哪些肯定不能拿我会慢慢和你说的,放心,不麻烦的,长安可以拿的值钱东西可多了。”顾留白认真道。 “好!我就一天拿一件,人一天还吃三顿饭呢,我一天拿一件怎么了!”蓝玉凤也理直气壮起来。 “够了!” 陈屠寒声打断了诱拐妇女的顾留白。 他眼睛里发射出一种很瘆人的光泽,“我们阴山一窝蜂同气连枝,哪怕你能说服他们所有人,我不同意,这桩事情你便做不成。” “这的确是我们的规矩。”阴十娘出声,“我们阴山一窝蜂,要么一起,要么都不去。”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陈屠,“其实你心里明白,你们也回不去阴山的。既然那些贵人盯上了你们,你们不可能和以前一样自在了。”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陈屠心里有股无名的野火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顾十五,我并不觉得你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陈屠感到有鲜血涌到了脸上,“而且从头到尾,你还没有说过,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长安。” 面对他异常凶横的眼神,顾留白却只是只是异常平静的反问道:“难道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去长安吗?” 陈屠冷笑起来。 他就是不喜欢顾留白这种说话方式。 顾留白却淡淡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蕴含着强大的自信。 “我刚刚问过你,你知道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么?” 他看着陈屠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们已经告诉了我你们眼中的长安,现在我来告诉你,在我的眼中,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 春风楼里安静下来。 就连陈屠都被顾留白的气势彻底的压住了。 “长安是盛世的中心,不仅聚集了天下的财富和珍宝,还让无数的才俊蜂拥而至。”顾留白的目光从窗口投向远方,“长安这座城里迎送着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适者生存,数不胜数的才俊在长安活不下去,然而依旧将自己的智慧,对于这个王朝的看法和最强的一面留在了长安。” “长安的那些权贵在思想上或许不够深刻,但有些佛寺中的高僧或是道观之中的修士,他们的思维却接近神明。” 陈屠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能全部听懂,但他至少可以判断出来,顾留白并不是想和那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样,在长安争夺名利。 但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觉得危险。 “夜火琉璃与星齐明,琼楼玉宇就像是要飞到天上,而我就想在天上看着这些琼楼玉宇,看着长安的万事万物。” 顾留白却接着缓缓说道,“在别处,即便在再高的地方点一堆火,都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在长安,那些能看清事物本质的人,打个喷嚏或许便能让我们这里引起一场风暴。” 陈屠眯起眼睛,只是他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们和谢氏这个公子的争斗是不对等的。他能轻易的编织一张巨网将我们笼罩在内,而我们只能被动的去化解。”顾留白自嘲般笑了笑,道:“但在这里,永远都找不到对等的机会,哪怕解决了这个谢晚,依旧有别的风暴会将你轻易的席卷在内。这种挣扎无边无际,永远没有尽头。但在长安,我会解决这些不对等,我可以将网兜到他们头上去。” “有这么容易么?”陈屠冷笑道:“你在长安根本没有根基。” 顾留白感慨的笑了起来,“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带着你们一起去。” 陈屠微眯着眼睛道:“阴山下的狼不能在瓜州的巷子里生存,我并不觉得我们在长安能够安生活下去。” “没有我,你们不行。但有我,你们就可以。” 看着又忍不住要驳斥自己的陈屠,顾留白平静道:“你不用现在就否定或者答应我,就如我娘和我说,长安会给我答案一样,此去长安八千里,在这八千里路里,我会给你确定的答案。” 第二十二章 聊发少年狂 - 割鹿记 - 无罪 两百突厥黑骑在峡谷北道出口处和阿史那温傅的骑军汇聚在了一起。 崔云深和两个黑眼疾发作的人都是浑身发抖。 不是冷的,而是害怕。 这两百突厥黑骑从冥柏坡一共带出来了五个人,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两个是从别的商队里面拎出来的,都是四十多岁年纪的汉子,他们都不认识。 但就在刚刚,两名突厥黑骑当着他们的面,就让那两个人跪在雪地里,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突厥黑骑的刀很快,这两个人脖子里冲出的鲜血跟喷泉似的,但两具无头尸体却还是好好的跪着。 “他们是什么人?”崔云深问身边的柳暮雨的时候,上下的牙齿敲击得就像战鼓一样。 那些突厥人已经把那两个人的脑袋当装饰品一样挂在了马屁股的一边,也只有柳暮雨能够给崔云深一点安全感。 至少柳暮雨和那个冥柏坡埋尸人一样,给他的感觉是说话算数的。 柳暮雨很客气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两个人得罪过顾十五,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顾十五听他们说了不少他和他娘的坏话,所以让我们顺便把他们带出来宰了。” “说坏话…顺便带出来宰了?”崔云深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他脑海里顾留白那张和气的脸似乎和这些话根本无法重合。 杀两个人,比宰两头羊还简单吗? “你放心。”柳暮雨温和的看着浑身打摆子的崔云深,缓声道:“我答应了顾留白,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崔云深并不是容易感动的人,但此时他眼泪都几乎夺眶而出,抱着投桃报李的想法,他看着一直停留在自己和两个黑眼疾的人身边的柳暮雨,轻声提醒道:“虽说在这种寒冷天气里,又不是在屋子里,黑眼疾很难染上,但也并非一丝风险都没有,先生您还是要小心些,不要和他们靠得太近。” 柳暮雨现在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真的是担心万一柳暮雨病倒,脑子病糊涂,那他们的小命就真的有可能不保。 “无妨,顾十五说以我们的体格只要这些时日不要多吃羊肉等油腻之物,几乎不可能染上,而且他给了我一大包药散,即便出现黑眼疾的症状,煮水服用便好。”柳暮雨平静的说道。 “他其实知道治疗这黑眼疾的药方?”崔云深想到顾留白和陈屠的对话,顿时就愣住了。 如果他不是骗柳暮雨,那很显然就是故意骗陈屠了。 很显然,顾留白是要陈屠记住这个教训。 虽然讲信用,但心狠手辣,且腹黑的很,自己若是不听此人的安排,那必定死的很惨。 “崔云深是你的真名?”正在心中浮想联翩时,柳暮雨的声音响起。 崔云深悚然一惊,慌忙点头道:“是真名。” 柳暮雨道:“那和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有无关系?” 崔云深垂首道:“是博陵第六房所出,只是我自幼畸形,适龄时被送到安平剑院呆了数年之后,又未有出色表现,便被送到益州都督府,之后又被派到肃州,在录事司打发时日。三年前为谢晚所用,帮他找些合用的人手。” “崔氏不要的人,谢氏按理也不敢要。”柳暮雨想了想,道:“谢晚用你,或许是因为你在安平剑院呆过?” 崔云深心中骇然,但不敢否认,道:“的确如此,我虽不成器,但知晓安平剑院一些炼剑的手段。” 柳暮雨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心知肚明,那便无须自责,不要认为欠了他多少恩情。” 崔云深苦笑道,“这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身不由己,像我这等小人物,既被崔氏所厌,又拒绝谢氏的招揽的话,会死的十分难看。” 说到此处,他便生怕触怒柳暮雨,不敢再说下去了。 毕竟他此时也是被迫和顾留白、柳暮雨合作,没有别的选择。 傍晚时分,鹭草驿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鹭草驿没有下雪,只是下了一场雨。 之前那位官员到来的时候,谢晚表现得仿佛压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到来一样,但这个客人到来时,他已经在栈道上等着。 裴云蕖下马车的时候就已经脱去了身上的披袄,这位裴家的小姐在长安便一直是喜穿男装,这次也不例外。 她穿的是一件样式很普通的黑色圆领暗花锦袍,她的身材属于娇小型,五官清丽,但眼神却分外的锐利,让身着男装的她显得分外的英气勃发,而且在修习了内家法门的人眼中,她肯定修行了某种秘法,她浑身的活力就像是要溢出来一样,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流淌着浓郁的生机。 “宸钟挑这个地方恐怕是挑破了头吧。玉门关都已经下了第一场雪,这里居然青草未黄。”看着迎接自己,有可能是未来姐夫的谢晚,裴云蕖一开口便充满了浓浓的嘲讽之意。 “若是知道你有兴趣过来,他恐怕有三个头都要想破,没准还能给你种一池莲花。” “这里地势如此奇特,之前怎么未被突厥人或是吐谷浑的人占住?” “桌上最好的一块肥肉,所有人眼睛都盯着,倒是反而没人敢伸筷子了。而且除了我们有可能耗费大量人力在此处建立要塞边城,其余人都做不到。” 听着这样的回答,裴云蕖报以呵呵一笑,“我们大唐也做不到吧?” 谢晚也不掩饰,微微一笑,道:“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常住,云蕖你也不会在这里逗留多久,今后那谁能管得着呢。” 裴云蕖丢下所有仆从,沿着栈道走向驿站最深处。 她很自然的在驿站最好的观景处坐了下来,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看着远处的天山,悠然道:“我和西边的那几个人见过了,我告诉他们,如果你在这里搞出什么事情,那根本不是我三叔的意思。他们应该明白我三叔压根不想他们眼里的那三瓜两枣。” 谢晚正色道:“我也不是要从这些边军手里拿什么。” 裴云蕖微讽的笑笑,“你大哥应该不知道你作死传播疫病。” 谢晚眉头微皱,道:“我已准备了大量医治黑眼疾的药材,可保黑眼疾根本不会对边军造成影响。” “越是如此,便越是容易露出马脚。”裴云蕖微讽道:“若非你提前准备大量药材,我也不可能发现你有散布这黑眼疾的打算。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真诚道:“那些个药材全部有正经来路,且分批运送过来,也只有像你这样足够聪慧的人,才有可能从中找到线索。” 裴云蕖对此显然是认同的,她倨傲的点了点头,道:“我不会揭穿你,就是对你有些失望。” 谢晚一愣。 裴云蕖看着天边的夕阳,夕阳在她的瞳孔之中就像是燃烧起来,她的眼眸之中甚至充满了男子都没有的张狂味道。 “我姐喜欢你大哥那样的人,循规蹈矩,一本正经,连说话都引经据典,就像是书院里的师长。你要想获得她的欢心,在她面前,你最好表现成这样。” “但我不喜欢这样无趣的人,我倒是喜欢疯狂一些的人。”裴云蕖嘴角露出了嘲讽的意味,“我本来以为你足够疯狂,要想用散布疫疾的这种手段来让那些回鹘人暂时乱了阵脚,接着再设法让大唐的关城延伸到这里,甚至能够将这里打造成边贸重地,能有大量税钱回流,只可惜你不够疯狂,也没有足够的野心。” “对我而言,变数太多。”谢晚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接着道:“这种事情即便能成,也至少要十余年的心血累积,我等不到那种时候。” “我过来看你一眼,好教你也看明白我的心思,今后你便不要动我的主意。”裴云蕖似乎一件事情终于了解一般,反而舒心的笑了起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谢晚微微一怔:“什么事情?” 裴云蕖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冥柏坡那里有个厉害暗桩其实早就死了,有个叫顾十五的少年很早就顶替了他。” 谢晚点头道:“我今日已经知晓。” 裴云蕖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应该是郭北溪的弟子?” 谢晚顿时愣住,“沧浪剑宗的郭北溪?” 裴云蕖又带着一些疯意笑了起来,“这个人应该很有意思。” 谢晚陷入了沉思。 他听出裴云蕖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只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样的小人物并不值得担忧,真正需要担心的便是河东裴氏的想法。 裴氏在北边已经得势。 北边军方的重要人物已经全部换成了裴氏的人。 但按照皇帝的设想,西边的边军是不会给裴氏发挥的空间的。 但现在他们似乎对这些地方还有想法? 裴云蕖此时却也失去了和他说话的兴致,让人送来煮茶的器具之后,她便开始自顾自的煮茶。 今日一见,她确定谢晚不是蠢人。 但野心和耐心都不够,也不够疯狂。 皇帝也不会喜欢这种费尽心力为家族谋利的人,皇帝永远喜欢那种站在整个大唐角度看待问题的人。 她看不上谢晚。 她倒是希望谢晚能够成为自己的姐夫。 等到木已成舟之后,他的行事习惯会很快让人失望,有一些属于她姐的东西就会朝着她裴云蕖倾斜。 虽然身为女子,她却依旧想拥有和大唐帝国那些最杰出的年轻才俊扳扳手腕的能力。 至于似乎引不起谢晚兴趣的那个冥柏坡埋尸人,她却真的很在意。 因为她追查下来的线索令她有些吃惊。 似乎郭北溪并非是恰好流落到那里,而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的才到了那里,而目前的线索来看,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那个冥柏坡埋尸人。 一个注定成为大剑师,或者说其实已经是大剑师的人,从洛阳跑到关外,是为了教导一个胡姬的儿子练剑? 就连她都觉得这件事太过疯狂。 第二十三章 法非借不用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蹲在地上,用手指敲击着雪地,雪地发出了邦邦的声音,好像在对他说棒棒棒。 所以顾留白显得很满意。 “冻结实了,不容易伤马骨了。” 他起身说话的时候,陈屠发现他换了双牛皮靴子。 这双靴子和他之前穿的靴子相比显得更旧,更油腻。 “你他娘的就不能干净点吗?”陈屠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 和顾留白浑身脏兮兮相比,他干净得就像是马上要入洞房一样。 顾留白耐心的解释道:“在这里弄得太干净会容易生病。” 陈屠马上就想到了黑眼疾,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他觉得顾留白又在内涵自己。 顾留白往四周看了看,现在马上就要出发了,他依旧没有看到徐七的身影。 “不用管他,有时候他在周围,有时候他不在,但他会一直跟着的。”阴十娘看出了顾留白的意思,很干脆的说道:“我们一年也见不到他多少次。” “一个月一次有没有?” “差不多。” “徐七不用马?” “他不需要。我和龙婆也不要马,至于蓝玉凤,她不用马也能跟上,但是没必要。” 说这句话的时候,阴十娘一直在注意顾留白的反应,但是顾留白听到她和龙婆不要马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听到说蓝玉凤也可以不用马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惊讶。 不过接下来顾留白也没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我这双靴子好走,我也不要骑马。” 陈屠看着他那双靴子就浑身不舒服,他也懒得去戳穿顾留白,只是随口问道:“你那两个兄弟呢,不是说要带着他们一起走?” “周驴儿昨天就已经先出发过去了,贺火罗会在半道接应你们。”顾留白一边开始检查马和行李,一边回答。 这些马是贺火罗准备好的,一共有十五匹,都是大宛马。虽然速度比不上突厥黑骑的火飞龙,但是负重能力和耐力一点也不差。 “接应我们?” “对,过两天有可能又有一场雪,那边容易迷了方向。” “你连过两天要下一场雪都知道?”陈屠觉得这有点扯。 “这不是我说的,是太史局里的观星师说的。”顾留白解释道:“贵叔提醒我之后,我又让人打听了一下,这次皇帝似乎对战马交割十分重视,不是随便挑选的日子,提早就有太史局的人过来了。我估摸着长安城里也会有些贵人过来,所以到时候要提前让乔黄云帮我们变变脸,否则别到了长安让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陈屠有些挫败般眨巴了两下眼睛就不说了。 他心理负担有些重。 那个叫做黑眼疾的疫病应该不是顾留白危言耸听,今早起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身体比平时好像沉重了一些,尿的尿也比平时黄了很多。 顾留白的行李不少,他用了三匹马装载他的行李。 再加上贺火罗之前准备给他们路上用的东西和帐篷之类,这十五匹高头大马倒也挺像一个正经的商队。 这支“商队”出了冥柏坡之后,顾留白才和阴十娘、龙婆一起走出了冥柏坡。 雪冻得很结实,顾留白的身子不重,走在上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强劲的北风吹拂着,风里的雪沫子将雪面雕琢成了巨大的白色鳞片,很快这些脚印也会被磨平。 阴十娘刻意的落后顾留白大半个身位。 按她的认知,光是大唐帝国就存在着一百余种炼气法门,然而不管是从先秦时的炼气士流传下来的秘术,还是从西域或是海外流传而来的法门,其中真正堪称上佳内家法门,能够淬炼五脏六腑,令人的精神、气力远超寻常人的,也不过三十余种。 这三十余种法门之中,有几种法门特别讲究身、法、意合一,独特的身法加上呼吸吐纳法门的配合,意念牵引浑身血肉的动作,不仅可以让体内的气血到达最为细微之处,而且可以震荡内腑,祛除病害,壮大体内一些关键窍位。 梁风凝最早是山阴卫的教头,山阴卫是幽州节度使身边的亲卫军,精锐之中的精锐。 山阴卫里面的厉害人物,修的是养龙诀。 养龙诀的确是讲究身、法、意合一的法门,但她可以确定,养龙诀的身法谓之龙行,每一步都是昂首阔步,脊骨震荡,却又显得身姿轻盈,不断地走动之中,整个脊背的血肉都有特别的蠕动,就像是每一条血肉都在拍打着内里,而呼吸吐纳也是特别的悠长,炼到高深处,口鼻喷出的气息宛如游龙。 她虽未见过梁风凝,但既然梁风凝是山阴卫的教头,那他这种人物,在战场上和人厮杀时,十余步外一口气箭恐怕就能打瞎人的眼睛。 顾留白这种不骑马宁愿走路,显然是为了修炼,而且恐怕是处在某些比较重要的关口。 但他的呼吸吐纳和步伐却都很随意,根本不像是在修行。 若不是她认定顾留白在修行的状态之下,再加上她对这种高明的炼气法有着强者之间的特殊感应,她也感觉不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气息。 顾留白整个人的感觉,就好像特别自在,甚至好像是外面的世界在推动着他走一样。 已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蚱蜢,阴十娘便也不像上次一样拘束,直接开口问道:“你修的不是养龙诀,更不可能是沧浪剑宗的观想法,那你修的是什么法门,是你娘传给你的?” “也不算我娘传给我的。”顾留白回答得也很干脆,“一半是养龙诀,还有一半是来自狮子国的炼气法门。养龙诀是前朝宫廷侍卫修炼的法门,霸烈有余,但人过壮年之后就往往各种毛病,我娘就觉得大唐开国皇帝把这个法门赐给幽州山阴卫就没安什么好心,后来她想办法从狮子国借了一门法门过来,我修的就是两者合二为一的法门。” “借?” “对,我娘说她只是看看,自己肯定不修行,保证也不会给大唐的人修行。狮子国的那个老和尚还蛮好说话的,就答应了。看过之后,我娘就把那卷经书送回去了。” “是佛宗的法门?” “对。” “你娘的确很厉害。”阴十娘想了一会才想出合适的形容词,她本来想说你娘挺狡诈的,但随后便觉得这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而是和能够从一个偏远国度的佛宗手里借来这样的法门,以及能够将这法门和养龙诀揉合在一起,那真的是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顾留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郭北溪当年看我修行的法门也是吓了一跳,他来的路上都想好了,准备让我修行他沧浪剑宗的观想法,他说明面上是两门功法取长补短,但实际上就和创出一门新的功法没什么差别了。他和我娘说,他不觉得长安有人能够做到这点。”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娘怎么回应他的?” 顾留白想到了当年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娘说他剑用的还行,就是见识有点短。” 阴十娘想了想,道:“她的意思是她觉得长安还是有人做得到的?” “应该是。”顾留白点了点头,慢慢的说道:“她本来想让郭北溪多读读书,别整天木桩子一样整天坐在那里看山看水想剑意,她和我说很多东西其实本来就并非孤立的存在,很多法门之间原本就有些联系。但是郭北溪的伤拖得太久了,连她都治不好,他也没读书的时间了。” 阴十娘没有再刻意落后,她走在顾留白的身侧,道:“郭北溪受了什么伤,他因何来到这里?” 顾留白道:“这我不太清楚,我也问过我娘,但我娘只是说他在离开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受了内伤,至于其它,她和我说我到了长安就会自己找到答案。” 阴十娘道:“那你娘到底是什么人?” 顾留白眼中的情绪变得分外复杂,“我娘是一个很奇特的人,除了贵叔之外,好像都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这边的。就算是她给我的感觉,都像是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最初有些人说她是大唐境内逃出来的歌姬,但我觉得那纯粹瞎扯。她只会跳一种驱魔舞,而且她懂的东西太多,不只是医术和佛经,但这边一些古老的文字她都懂。我记得最怪异的一件事,是姑墨那边有个很大部落的巫婆路过这里,那个巫婆看见她居然直接将自己的舌头割了。而那个巫婆在姑墨那边的身份非同小可。” 阴十娘沉默了片刻,道:“时至今日,你也没有弄清楚她到底什么身份?” 顾留白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在白雪和冰寒的世界里显得有些惨淡,但却又带着足够的骄傲,“没有,随着我懂的越来越多,我只是越来越觉得她厉害,事实上我在这边就没见过比她厉害的人,我觉得她就是她说的天底下最厉害的那种人,思维接近于神明。但她始终没有告诉我她的来历,只是和我说,若是我到了长安,今后会慢慢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阴十娘道:“所以这是你一定要去长安的理由?” “也不一定。”顾留白感慨的说道:“她的思维和寻常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她一直和我说的是,她的人生和选择与我无关,我只需过好我的人生。她觉得我应该去长安,是因为她觉得如果我不去,那我始终只会觉得她厉害,而不会变得比她厉害。” 第二十四章 刀剑破万甲 - 割鹿记 - 无罪 人生不一定要有目标。 但若是要有,顾留白认真想过,那至少目前而言,是想要比他娘厉害,或者说理解她的世界。 阴十娘突然有些遗憾。 她之前遗憾没有见到梁风凝,后来遗憾没有和郭北溪比剑,现在遗憾没有见到顾留白口中的这个女子。 太多的遗憾让她沉默了很久。 直到走了数里路之后,她才转头看着顾留白问道,“你特地让突厥人帮你去找那块墨绿色的天铁,是有什么特别用处?” 顾留白惊讶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们已经猜出来了。”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打一柄剑还是打一柄刀?” 顾留白坦白道:“我想打一柄刀。” 阴十娘喜欢干脆爽利的人。 她很欣赏顾留白现在的态度。 “你一开始最在意的,就不是我的霜剑,而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的那把刀?” 这个时候跟在他们身后的龙婆一直在笑着。 这个驼背的老妇人看上去一直走的很慢,但却又不会掉队。 顾留白一转身,龙婆看着他在笑,他就也冲着龙婆笑。 阴十娘没有多少意外,但还是认真的问道:“不想学我的霜剑?” 顾留白诚恳的解释道:“我修的这个法门还不是尽善尽美,到了长安之后我会设法再补足。按我的判断,这把刀会更适合我一些。”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难得你有如此志向,但我从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开始觉得你娘从很早前就开始算计我们。” 顾留白很老实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阴十娘却一向干脆,直接道:“梁风凝用刀,郭北溪用剑,他们汇聚在这里未必是巧合,你娘既然能将养龙诀和那佛宗法门弄在一个人身上,那风刀霜剑,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也并非全无可能。” “你们肯教我?”顾留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屠不是特别看不顺眼我么?” “要为你留在长安,那的确必须阴山一窝蜂每个人同意,这是当初我们聚在一起时就说好的规矩。要散全部散,不能抛下某一个人。”阴十娘平静道:“但这和教你刀法和剑法并不冲突,这只是我和龙婆的事情。” 顾留白实在喜欢阴十娘这种个性。 还得是你啊! 他欢喜得直搓手,道:“肯教的话,我倒是也不怕贪多不烂。” 阴十娘没有在意他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随口问道:“那块天铁很特别?” “上个月泥婆罗国一个使团的人都被砍了,劫道的人也死伤惨重,我花了不少代价,让人从泥婆罗国打听到了具体消息,那个使团是特地想要将那块天铁进贡给大唐皇帝,他们的匠师确定那块天铁料性特别,可以炼制很薄的兵刃,而且即便卷曲折叠,释力时也能迅速恢复如初。”顾留白道,“我娘和我多次提过要找一块这样的天铁打一柄适合我的刀,所以哪怕没有突厥人帮忙,我自己也一定会设法拿到那块天铁。” 阴十娘再次沉默下来。 她和龙婆之前的推测,到现在为止已经可以彻底确认了。 顾留白一开始就提及过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一个人的刀很快。 很显然,他很想得到这种刀法。 所以无论是山阴卫教头梁风凝,还是名满洛阳的郭北溪,还是镇守阴山的阴山一窝蜂,最终来到顾留白的面前,绝对不是孤立的事件。 顾留白说他娘是思维接近神明的那种人,根本不是吹嘘,的确是有感而发。 即便从未真正的相逢,只是凭借顾留白的只字片语,但她依旧不可避免的对这名女子产生了些许敬畏之情。 很多年前这名女子就开始谋划,然后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随着这场暴风雪席卷而来。 她仿佛很多年前就已经知晓,龙婆想找一个满意的弟子却找不到。 于是她在这里给龙婆准备了一个。 陈屠不知道她阴十娘想去长安。 但这名女子却知道,她阴十娘终有一天会去长安。 …… 顾留白这个时候充满了倾述的欲望。 可能是思念作怪。 可能是就要离开她埋骨的这个地方。 还有就是…或许他很多年没有和任何人好好的说起她。 他真的很佩服他的这个娘。 她真的好厉害。 那些佛经、那些史书,那些大家的文章,甚至包括那些工匠的知识,情报的梳理,她都很精通。 她活着的时候早就和他说过,君子善假于物,一名修行者自身的思维,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固然重要,但人的寿命在那摆着,一个人自身的力量不会永无休止的增长,但利用外物这种事情,却是永无止境的。上古时古人衣不果腹,耕地不会用牲畜,打架杀人都只会用木棍、石头。一名修行者赤手空拳能够杀死百人,数百人,那配上厉害的兵刃可能能杀千人、万人。 她还可以确定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这方面和她有同样的思维,因为这群人这些年来把大部分得来的赏金都用在了杀人的外物上。 穷兵黩武对于靠杀人生存的人而言反而是最具智慧的选择。 和阴十娘的交谈,算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阴十娘现在突然又沉思起来,他反倒是充满了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时不时的转头看看阴十娘,看到第四次的时候,阴十娘终于开口,“你说姑墨那里的巫婆看见你娘直接将自己舌头割了,她应该知道你娘的真实身份,那你这几年没有去姑墨那边打听一下?” 顾留白瞬间来了精神,就像是修行突然突破了一样。 “怎么可能没有,但是打听的结果很吓人,那个巫婆回去就杀了所有的随从。她自己的舌头又割了,那谁还能问得出来,而且姑墨那边谁也不知道她舌头是为啥没了。” 阴十娘眼皮跳了一下,“你对风刀了解多少?” “我娘很多年前就和梁风凝探讨过,两个人看法很一致,强大的铠甲的出现,极大的压榨了修行者的生存空间。”顾留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细细说道,“尤其是配合修行者真气的玄甲出现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出过真正的无敌修行者,因为似乎没有一个修行者能够在到处都是重铠和玄甲的大军围杀中生存下来。” “不是修行者弱了,而是器变强了。”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所以在我娘的眼里,天下的法门在玄甲出现之后,便只有两种,一种能破无数甲,一种很难破甲。” 阴十娘和龙婆都没有意外的表情。 似乎他的回答本该如此。 龙婆更是欣慰的笑了起来。 顾留白想到他娘讲述时的很多画面,心情也好了起来。 “寻常的法门和武技,就算能破一些甲胄也很艰难,要么用真气硬破,哪怕这修行者强悍绝伦,但砸开玄甲真的很耗真气,被上百玄甲纠缠,要么落荒而逃,要么耗尽真气身首异处。” 他微笑起来,道:“但我娘说过有一种刀法很省力,能破甲,刀锋如风般无孔不入,根本不是硬劈,而是顺着铠甲的缝隙划进去。那种刀法配合着少许真气就很古怪,对方受刀伤之后,自己真气冲击反而会导致伤口崩裂,血流不止。我后来在军方卷宗之中见过你们杀人的记载,确定你们之中有人用的刀法就和我娘说的一样,不过这刀法就叫风刀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阴十娘很干脆的点头。 顾留白得意起来。 风刀霜剑,怪好听的。 而且他图谋的就是这门刀法,真没想到阴十娘居然还肯教他剑法。 …… 图的是真正的人间无敌? 为修行者打个样? 阴十娘微垂着头,揣摩着养大顾留白的那名女子的心思。 在所有用剑者之中,她已经是绝对的另类。然而即便是她,也的确不能在军队绞杀的乱战之中生存。 突厥黑骑过百可杀宗师,她的确无法在过百黑骑的围攻之中生还。 只是恐怕所有用剑者都只会去思索如何避免落入这样的境地之中,而不是从根子里去解决这样的问题。 那名女子却似乎要告诉天下修行者,还是有根子里的解决办法的。 龙婆的刀法,她的剑法,再加上她想要顾留白完成的真气法门,那就能造就真正的人间无敌,刀剑破万甲。 看着顾留白得意的样子,龙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皱纹。 她看着阴十娘,比划了几下。 阴十娘点头,然后看着顾留白道:“你一开始就知道陈屠不是用这个风刀的?” “他那修为不行。”顾留白鄙视道,“而且他那么笨。” 龙婆笑得嘴巴都张大了。 阴十娘倒是有些不信了,“我就不信你一开始就看出他笨。” 顾留白看着龙婆笑得那么开心,顾留白就也觉得自己开心起来,也有些合不拢嘴。 “陈屠那个笨蛋和我在冥柏坡转了一圈,尽管有所掩饰,但他的眼神老往那些容易布置陷阱的地方看。这人虽然刀法肯定不错,但我看他更加擅长布置陷阱机关,和军方卷宗里所说的那个人对得上。” “至于龙婆,她一开始从坡上下来的时候,我都生怕她随时会摔一跤,但后来我和她见了面走一起,我就发现她和我修的法门有点像的。就好像气力不足,但实际上没费什么力。那时候我就想我娘提这种刀法不是凑巧,她给我弄出一门这样的炼气法门,可能就是先打好这个底子。” 阴十娘看着笑得都合不拢嘴的龙婆和顾留白,心中生出异样的感受。 她是阴山一窝蜂里面,平时和龙婆最为亲近的人。 因为龙婆有很多方面和她很相像。 龙婆平时其实没这么容易开心。 她其实很孤独。 她喜欢看热闹,只是因为她往往游离在热闹之外。 但好像从她和顾留白见面的时候开始,她就好像没那么孤独了,她和顾留白两个人好像特别亲近,两个人都好像越看对方越顺眼。 第二十五章 身如不系舟 - 割鹿记 - 无罪 这便是所谓的投缘? “你这个法门,修到什么样子了?”阴十娘看着顾留白问道。 “我娘和我说过,大唐很多东西都比以前的朝代强,但就修行法门而言,却都是没有个统一的调性,就像是要刻意的突出自己的功法特别似的。越是厉害的功法就将修行阶段分得越仔细,名字也都是花里胡哨。山阴卫的这养龙诀倒还朴素些,分什么小周天、大周天、小通窍、大通窍啊什么的。另外那佛宗的名字就玄乎的很。” 顾留白兴致很高,话比平时多。 他和龙婆一见如故,而且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脑海里会浮现出他娘的音容笑貌,还有最常出现的那种鄙视的神情。 他觉着若是他娘还活着,陈屠恐怕要被他娘活活鄙视死。 这么一想他就更高兴了。 “我娘说,好歹不少唐人还延续着先秦时期的习惯,将修行境界划分九品。不管什么法门,就按能打服多少人,真气凝练到什么程度来划分,按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这种说法,一品入门,九品至尊的境界划分来分,那我现在应该到了七品。” “果然是七品。”阴十娘没有意外的表情,“那你觉得我呢?” 顾留白道:“应该是八品中上。” 阴十娘平静道:“所以按照你娘的说法,九品才是那种真正的万人敌,在那种数万数十万大军交战之中,都能进退自如杀个来回的杀神?” 顾留白笑道:“对,就是那种史书上没几个的杀神,现在长安有些人口里说的什么九品,充其量就是个八品。” 阴十娘心有同感。 现在的世间,就根本不存在九品。 那些后世被当成神一样供奉在庙里的人物,才是真正的至尊。 此时世上,别说在数万大军之中进退自如,便是三千突厥精骑,两百黑甲之中脱身的人都根本没有。 “罗青死得实在是闭不上眼。”顾留白突然想起罗青,忍不住鄙视道:“他那炼气法门真的差劲,六品下的修为,不能再多了。结果你八品中上的修为,跨越两个大境杀他还那么花里胡哨,他死都想不明白。” “背着大剑师的名头,很麻烦的。”阴十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些苦恼,“没想到早就瞒不住了。” 顾留白随口道:“怕不是纯粹一剑杀了,特别无聊。” 阴十娘认真点头:“也有这方面原因,龙婆可以练练箭。” “还真有这方面原因?”顾留白倒是没有料到自己随口一扯居然还扯对了,只是总是在背后射人一箭,而且几乎都不落空,居然只是为了好玩练练箭? 阴十娘道:“罗青这样的人,你一次可以杀多少个?” 摸我的老底? 平时顾留白肯定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但阴十娘眼下答应传他霜剑,这种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种问询摸底的方式太温和了。 遥想当年,郭北溪摸他的底子时,可是提了一根棍子撵着他打了好久,打得他浑身都好像裂开了一样。 于是顾留白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也说不准,如果是一群罗青这样的人把我堵在一间屋子里,我估计最多杀上四五个就要糟,但如果是在这种野外,一群罗青这样的人追着我砍,我估计一百个罗青都要被我杀光。因为我修的这合二为一的炼气法门和罗青他们修的那种法门截然不同,他们的法门追求气力爆发,但不能久战,而我修的法门就是真气爆发力并不算惊人,但气力特别绵长。我现在大概可以几天不吃不喝,连续跑十个时辰也不会说接下来爬都爬不起来。一百个罗青追我,我就跑,他们跑不动了,我就回去追着他们砍。” 也不知是满意他的修为,还是觉得他说得实在好玩,龙婆笑得嘴都合不拢。 阴十娘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自己也做不到连续奔跑十个时辰,若是全力狂奔,估计最多坚持三个时辰就会力竭。 她对山阴卫的养龙诀所知不多,但按照顾留白所述,这养龙诀是皇帝赐给山阴卫的修行法门,那高明必定是高明的,但必定也存在着一些缺陷,至少不能比长安金吾卫的几门功法强。 那如此说来,她娘从狮子国“借阅”的那门佛宗的修行法门,应该惊人的很。 不过旋即她也释然,那样厉害的女子,要用狡诈的手段去借阅一门修行法门,那门修行法门自然是超凡入圣的。 至于将这修行法门给她阅读的僧人也应该不会是蠢人,必定是她的身份和给出的一些条件令人无法拒绝。 阴十娘对顾留白的温和摸底告一段落。 顾留白泪流满面。 和之前的梁风凝还有郭北溪相比,阴十娘这种个性的师长,他希望来一打。 同时他也在心里重新盘算阴山一窝蜂这群人。 阴十娘,看上去高傲孤冷,但实际好说话,性情爽利,应该讨厌废话,大气!但特别好管闲事。 龙婆,身份绝对神秘,她的刀法叫风刀,喜欢热闹,对自己特别和气,好婆婆!那箭法居然是用来玩的。 杜哈哈,背着剑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剑的,就要钱,但是很讲规矩。 乔黄云,易容高手,能变声音,不知道之前卷宗之中记载的,可以模仿很多声音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蓝玉凤,管不住自己的手,但可能跑得很快,顺手牵羊能力应该也很厉害,不然这些厉害的人物都防不住她的偷。喜欢漂亮的衣服,估计还喜欢打扮干干净净的逛街上铺子。 徐七,神出鬼没,估计是隐匿和追踪的高手,不喜欢多人的地方。 高觉,痴呆,但拆装东西很快,记人的能力特别强。 胡老三,是厉害的匠师么?他衣服里面应该是有什么机关或是玄甲,不然射不出那样的弩箭。好管闲事。 陈屠,用刀的,笨笨的,好面子,但估计除了擅长设计机关埋伏之外,还肯定有什么隐藏的手段。 …… 冥柏坡天晴了两天之后,雪片又从天空之中欢呼雀跃的飞舞下来。 太史局的观星师预测的很准。 陈屠看着飘落下来的雪片忍不住叹气。 顾留白说的不错,连太史局外派的官员都有这样的手段,长安的有些人物恐怕真的接近神明。 脑袋瓜子这种东西是自己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汇聚天下智慧的说法。 或许是和很多聪明人在一起,自己会变得更聪明? 可为何自己和顾留白在一起,却好像越来越笨,而且很伤自尊? 也不知道这小子和阴十娘还有龙婆到哪了,不知道在作甚。 让他更加兴致不高的是,他的确没有逃脱黑眼疾这种疫病的侵袭,他尿的尿更黄了,而且今早开始,天空阴沉下来的时候,他看东西就开始有点模糊。 太史局的官员的确是有本事的。 毕竟预测失误很容易掉脑袋。 没有真本事是吃不了这行饭的。 这场雪的确比罗青最后看到的那场雪要小很多。 至少不怎么妨碍商队和牧民赶路。 风雪里有豪迈的歌声。 一群牧民赶着牛羊在朝着龙头坎的方向行进。 龙头坎、苦沙营是黑沙瓦周遭的秋季牧场,入冬的时候,会有很多商队到来,在这边交易牲畜、皮草、药材。一些牧民也会希望能够和黑沙瓦的长安官家搭上线,以获得蓄养军马的资格。 能够得到蓄养军马的资格,倒不是说能够得到丰厚的报酬,而是能够得到官家的照拂,自己的牧场和牲畜,也不会被人随意的霸占了。 这边的牧民自古以来都信奉一个朴素但实用的原则,一定要依附于这片区域最大的势力之下,才有可能生存下去。 世代都是如此,对于困苦的环境,他们始终保持着乐观。 长生天降下风雪,但他们即便被冻得满脸乌紫,他们还是敞开胸怀,大声唱着歌颂长生天的歌,仿佛他们自己吹着凛冽的寒风,呼喊出豪迈的声音,就能够保佑他们的族群昌盛,子孙繁衍。 突然之间,他们骑着的马和赶着的那些牛羊都不安的躁动起来。 “那是什么?” 有一团黑色的影迹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雪面上飞快的掠过去了。 “那些是狼?” 有两个牧民忍不住驱马追赶过去,隐约看清楚了之后却变了脸色。 居然是有七八头狼拉着一个瘦猴一样的少年飞快的滑过去了。 那分明就是狼不是狗。 在这片地方能杀点狼的人多了去了,但能让狼老老实实拉东西的人,他们可是从来没见过。 更何况那个少年瘦猴似的,好像一个颠簸都能飞出去了,身上那点肉,喂一头狼都吃不饱吧? 龙头坎不是什么要塞,能够遮风避雪的房屋比冥柏坡也多不了太多,也没城墙之类的防护,只是这边野兽不少,就象征性的围了不少木围栏,可通大马车的道口就竖了一根旗杆当做门户了。 旗杆下有一个什长和两个老军围着一个火堆在烤火,靠北的一头扎了个行军营帐不用来住人,只是用来挡风。 也就是距离这边的两个大集和黑沙瓦的战马交割没几天,否则龙头坎这里压根没有几个边军驻扎,最多就是有些骑军过来转转,顺便找牧民打个牙祭。 七八头狼拉着周驴儿出现的时候,这三个边军也是吓了一跳。 脸上鼻涕和冰渣子冻一起的周驴儿也比较识相,看到这三个边军都快拔刀子了,他便马上呼啸了一声,喊停了拖着他宝贝皮筏子的狼群。 解开了套在这些狼身上的皮绳之后,他飞快的将皮筏子绑好,背在身上,就像是顶着一个大龟壳一样朝着三个边军走了过来。 那七八头狼在他屁股后面跟了几步,朝着三个边军看了几眼之后,就掉转屁股跑远了。 这样的画面让三个见多识广的老边军目瞪口呆。 等到周驴儿到了他们身前,递了一个装着不少铜钱的钱袋过来,他们还没回过神来。 “三位老哥,帮我给许推背带个信呗,说周驴儿找他。” 接过钱袋的什长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有三十来个铜钱,他看着用力揉着自己鼻子的周驴儿,小心翼翼道,“小哥,你这是?” “十五哥说这玩意比废话强,大家都喜欢,总不能让老哥白跑腿。”周驴儿靠着火堆坐了下来。 这什长倒是不知道周驴儿说的十五哥是谁,但看到对方这么明事理,他也顿时高兴起来,伸脚便踢了一下右边那老军,“去叫人。” 那老军有些疑惑,“许推背是谁?” “你脑子扎牛粪了,我们那里面姓许的还有谁?别大声说人家诨号,小心许校尉听见了拿鞭子抽我们。”这什长顿时虎了脸又踢了他两脚。 目光再落到周驴儿的身上时,这个什长瞳孔微缩,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样东西。 这个满脸鼻涕的瘦猴一直背着那个皮筏子,就连坐下来的时候没卸下来。 这种像大皮碗一样的皮筏子是个好东西。 就他见过的草海子那边部落的人不仅用来拖东西,还当小船用,上面坐一个人捕鱼没问题。和别的部落打起来的时候,还能竖起来挡箭挡矛用。 但这种皮筏子可不轻,而且周驴儿的这个皮筏子看上去更结实更厚一些。 一般的壮汉背着走也应该很吃力,这满脸鼻涕的瘦猴看上去浑身都没有几两肉,居然背着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正当他忍不住想问问这周驴儿到底什么路数的时候,他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因为肉山一样的许推背来了。 这名什长马上伸了个懒腰,像是蹲久了要活动身体一样,不动声色的远离周驴儿和这个火堆。 许推背的大名是许呈武,长安平康坊人士,黑沙瓦陪戎校尉。 在当年一起入伍厮混的兄弟里面,除了那些运气不好战死的,他是混的最惨的一个,没有之一。 具体怎么个惨法,只要和倒数第二惨的比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倒数第二惨的那个在阳关做昭武副尉,虽然也是个散官,但好歹是正六品下,比他这个九品小散官的待遇好了不知多少。 混成这样,和许推背这个诨名的来源有着直接的关系。 十来年前,他就已经是宁朔折冲府领兵三百的校尉,那时候他浑身腱子肉,又比寻常军士高半个头,如同铁塔一般,杀敌起来又是勇猛,明显有着大好前程。 坏就坏在一次荡寇上。 那一群流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连幼女都祸害了几个,两个头目被他生擒之后,若是直接宰了就好了,但他觉得这两个畜生这样宰了就太过便宜他们了。 于是乎他牵了几头母猪,要那两个畜生给那几头母猪配种。 那两个畜生不举,他还找来歌姬挑逗,然后让部下推着那两个畜生的背给猪配种。 其实这种行为要是放在边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说不定一群长官还要乐呵呵的旁观,但他错就错在让那两个畜生配种的时候游街示众,正巧宁朔又有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在。 他这行事被认为太过荒谬,被告了上去,原本若是肯卸了军籍,回到长安也不至于落了眼下这苦差事,但他偏生就不服气,拼着挨了军棍削了俸禄也要到边军重新求取功名。 偏偏那几个御史台的官员里有一个平步青云,成了辅佐御史大夫的御史中丞,也不知是那人刻意照拂,还是有人刻意讨好,反正许推背到了边军之后都是越混越差,好事轮不上,背锅的事倒是一样不拉。 许推背硬气了几年之后也终于意气消沉,养了一身肥肉出来,以前铁塔般的汉子变成了一座站起来看不到自己脚尖的肉山。 不过越是积累军功没有希望,他便越是没有什么顾忌,别说是他们这些军士,就连他的那些长官都是能不招惹他尽量不招惹他,就等着他哪一天想通了,花钱去走动一下,滚回长安去养老。 周驴儿和许推背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 看着许推背过来,周驴儿就吸溜着刚刚解冻的鼻涕迎上去了,在许推背明显有些嫌弃的目光注视下,他靠近许推背的耳边说了几句。 许推背马上就大皱眉头,“这么多东西,太难办了,又不是平时,黑沙瓦这么多人盯着。” 周驴儿似是早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嘻嘻一笑,道:“十五哥问你,想不想调去幽州。” 许推背一愣,浑身的肥肉颤了颤,“幽州是我想去就能去?”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说只要你想去就能成。” “那就这么着吧。”许推背也不多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我跟你一块走。”周驴儿却不顾他的嫌弃,马上跟了上去,“十五哥说让我去黑沙瓦等着他,我还要帮他找两个人。” “真是麻烦,离我远点,你要是敢不小心把鼻涕甩我身上,我保证打得你连顾十五都不认识。”许推背咆哮着骂道。 “别这么说,十五哥说我们以后亲近的机会多着呢。” “滚!” 第二十六章 星含血光祸 - 割鹿记 - 无罪 夜色再度笼罩远处的天山时,雪渐渐停了下来。 按照太史局那些官员的判断,接下来十数天都是天气晴好,连大风天都没有。 彭青山在雪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不自觉的开始揉捏自己发酸的双腿。 一开始他根本不能理解裴云蕖为何对一名冒领军饷的少年有这么大的兴趣,但现在他明白了,至少这个少年在脚力上远胜于他。 像他此种追踪高手,居然跟不上这名少年,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丢人啊! 好在已经确定了这些人的行进方向,和裴云蕖一开始的推断一样,他们应该是要去黑沙瓦。 突然间,他的耳廓微颤,脸上自嘲的意味骤然消失,接着缓缓抬起头来,朝着前方左侧望去。 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他的心脏却剧烈的收缩起来,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猛兽盯住了一般。 在数个呼吸之后,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像是在夜色之中缓缓的渗出,那名已经在冥柏坡印证了大剑师的高挑女子首先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接着便是那名有着冥柏坡埋尸人诨号的少年。 彭青山的心中再次生出挫败的情绪,但他面上却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他只是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等着这两人的靠近。 “你是在找我们?”顾留白远远的就问了一句。 彭青山的眼神多少让他有点意外。 没有多少敌意,倒是有一种终于不用受苦了的高兴的感觉。 彭青山看着顾留白青涩的模样,忍不住和陈屠一样有点不服气了,嘴硬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发现?” 这死鸭子嘴硬的口气太熟悉了! 顾留白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虽然爱死了龙婆和阴十娘的干脆,但一个高傲孤冷不爱闲聊,一个压根不说话,这一路上还真的有点无聊,有点想念陈屠了。 “你这人还怪好的,故意让我们发现。”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彭青山说道:“就是你走得太慢了,我们一路停下来等了你三次了,还有你额头上的冷汗先收一收。” 彭青山的老脸不受控制的红了。 “算了,不装了。”他索性重新坐在了地上。 “是裴云蕖对你有兴趣,让我来看看你接下来想做啥。”坐下来继续揉着发酸的双腿之后,他很直接的看着顾留白说道。 “这么爽快?”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了身旁的阴十娘一眼,他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比阴十娘干脆的人。 “你知道裴云蕖是谁么?”彭青山看了一眼顾留白,他也有些不能理解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是什么意思。 “裴家那个很疯的小姐?”顾留白这才有些惊讶的样子,“看来皇帝很重视黑沙瓦这边的战马啊。” “倒也未必,我估计她就是找个借口出来疯一下。”彭青山在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 他看出顾留白很好说话的样子,便也松了一口气,道:“裴云蕖事先交代过,如果被你们发现我在追踪你们,便可以明说,她说对你们没有什么恶意,相反有时候或许能够顺便帮帮你们,比如帮你们在黑沙瓦弄个通关文牒之类的。”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看来这个裴家二小姐倒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很有意思。” “这个给你们看一下,她说防止你们不信把我给剁了。”彭青山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香囊是用金丝和锦丝编织而成的,金丝形成一个“裴”字。 “想的很周到。”顾留白想了想,道:“不过通关文牒之类的,就不用她帮忙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帮我带个信给她,要想我活得更舒服一些,最好不要让任何人觉得她在关注我,对我越是不屑越好。你们传递信息,也不要用任何军方的渠道,最好面谈。” “可以。”彭青山直接爽快的答应下来。 这些不是他需要去思索的问题,至于裴云蕖想不想给顾留白面子这么做,那也是裴云蕖的事情。 “你也用剑?”本来相谈甚欢就要分道扬镳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阴十娘却是突然冒出这一句。 早就打听到了阴十娘在冥柏坡的事迹的彭青山冷汗顿时流了满脸,“我这剑只是附庸风雅,做不得数。” “走吧,人家剑藏得只露了小半个剑柄还被你看见了。”顾留白把阴十娘叫走的时候一阵头疼。 这阴十娘的爱好明显不只爱管闲事。 她到底是有多喜欢和人比剑啊? 见了个提着剑的就似乎忍不住要和人比一比。 “太危险了…”看着阴十娘和顾留白的背影,彭青山一阵后怕。 他觉着自己要是告诉阴十娘自己真正的师门,那保不准喉咙上就要中剑。 果然能够成为大剑师的人要不是武疯子,要不就是剑痴。 陈屠的眼睛在黑夜来临的时候终于正式看不见东西了。 原本模糊的道路似乎一瞬间就被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好像眼皮黏在了他的眼珠子上。 就连熊熊燃烧的篝火,都只是明晃晃的一团。 他坐在火堆旁悲从心来,接着从心底里痛恨顾十五,对着身旁的杜哈哈说道:“杜哈哈,这个卑鄙小贼故意整我,等我好了之后,我们一起给他挖个陷阱。” 结果坐在他旁边的人开口说话道:“屠子,我不是杜哈哈嘎,我是蓝玉凤。” “?”陈屠差点一头栽在火坑里。 黑眼疾这种疫疾来势汹汹,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并不算可怕,因为直到此时,陈屠也就是觉得比平时无力一些,光线黯淡下来就看不清东西,还有就是鼻子也不好使了,嘴里也没什么味道了。那寻常人大不了睡上几天,按照顾小贼的说法也就好了。 但对于他们这种随时要动刀动剑的人来说,这种疫疾在发作的时候便太过可怕。 陈屠嘴里虽然骂着顾十五,但心里却硬气不起来。 他当然很了解阴十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平时自己肯定不是阴十娘的对手,但如果换了得黑眼疾的是阴十娘,他觉得自己都能将阴十娘给剁了。 那没有顾十五的一眼看穿,阴十娘这次恐怕注定要栽在谢氏的剑下。 火堆的热力多少温暖了虚弱的陈屠。 正当他心中开始原谅顾小贼,开始昏昏欲睡时,有一碗药汤伴随着蓝玉凤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嘴巴前,“屠子,该喝药了嘎。” “药?”陈屠有点迷了,“什么药?” 蓝玉凤道:“治你病的药嘎,顾十五让我到了晚上熬给你喝,说万一那个姓谢的还有什么他想不到的埋伏,你不喝药的话很容易丢了性命嘎。” “治我这黑眼疾的药汤,他不是说没有药方子吗?” 他下意识的说出这一句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娘的这个杀千刀的顾小贼!专拿老子寻开心是不是?” …… 黑沙瓦。 关外的咽喉要塞,气势森然。 黑夜之中,城墙上挂着的气死风灯就像是一只只威严的眼睛,盯着四周的黑暗。 为了尽可能保持房屋中的温度,以及战时巷战的考虑,黑沙瓦城中所有的房屋窗口都很小,每一栋屋子外面都覆以当地的石皮,散发着一种粗犷冷厉的气息。 尤其是城中还竖立着不少的箭楼,夜色之中给人以巨怪般的压迫感。 城北角的一座箭楼之上,两名太史局的官员并肩而立,一名手持纸笔以作记录,一名手持铜管等辅助工具,都是极其认真的看着夜空中的气相。 风雪已停,许多隐匿的星辰渐渐露出端倪。 东北角一颗星辰骤然红光一闪。 那稍纵即逝的红光似乎牵动了周围数十颗星辰的气机,让这两名太史局官员顿时骇然变色。 哪怕只是一瞬,那名手持铜管的五十余岁官员已经双手不断地颤抖起来。 他甚至以为自己眼花看错。 然而只是和身边那名较为年轻的官员互望了一眼,他便知道这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前朝的钦天监也好,眼下的太史局也好,所有的观星师或者堪地师,无外乎从日复一日的详细记载之中积累经验。 许多玄奥的星相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解释,唯一能够借鉴的,便是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之中所发生的类似事件。 “血星耀世,刀兵大祸…让裴二小姐不要到黑沙瓦来,如果她不听,到了城中之后,便一定要让她先来见我。” 太史局的这两个官员都是从长安出来的。 从长安出来的官员,对裴云蕖的性子多少还是有点把握的。 提醒是一定要提醒的。 以裴家的权势,如果不事先提醒,万一裴云蕖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这种级别的官员就不是被罚俸那么简单,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不长在身上了。 但裴家的这位二小姐,听是肯定不会听的。 因为裴家这个疯癫的丫头,从来不信太史局的这一套,而且她一向是逆反心理严重。 “什么,血光之灾,刀兵大祸?这么刺激的么…我怎么不知道。”果然,原本裴云蕖还准备优哉游哉的坐着马车慢慢晃悠到黑沙瓦,一听到这样的急报,她决定不到处瞎晃,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黑沙瓦。 两位在长安官场混迹多年的太史局官员,从箭楼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等到裴云蕖到了,就算她拿鞭子抽打,他们也要死皮赖脸跟在裴云蕖的周遭。 要死一起死,比较干脆。 另外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是,裴云蕖的周围肯定是比较安全,有高手护卫。 在他们看来,如果真有那种修罗场绞杀的大祸,如果黑沙瓦只能活一个人,那一定是裴云蕖。 如果能活三个,那肯定另外两个都是和裴云蕖挨得最近的。 第二十七章 斯人真如禽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的逆反来源于自信,来源于可靠的情报。 开玩笑,要是她之前接触到的情报里面有发现有大军正想袭击黑沙瓦,那她绝对跑得比任何人都快,绝对离黑沙瓦越远越好。 黑沙瓦平时的守军只有五百,但战马交割的关系,这里正儿八经的边军数量会到三千,万一发生战斗,真有敌军杀过来,阳关那边至少还能有两千骑军赶来驰援。 没有两万敌军,是屠不了黑沙瓦的。 哪里来的两万敌军? 没有任何的军情显示有这么多数量的敌人在逼近黑沙瓦,过去五天没有,将来五天也没有。 除非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 裴云蕖的马车在黑沙瓦城里的驿馆停下来的时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就已经热情的握住了马车的缰绳。 这个城里原本有几个收到消息的官员也想来巴结这个贵人,但这种边城的军方官员在地位上完全无法和能够经常面圣的长安官家相比,两个太史局的官员提早就把这几个人骂走了。 裴家二小姐的护卫再多也是有限的,绝对不能分出精神去照顾其他人。 心里的真实目的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是自然说裴家这二小姐最喜欢清净,若是惊扰了她,是要人头落地的。 一看见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裴云蕖的眼睛就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她冲着那认识的年迈官员道:“付司辰,敌军的大队人马在哪里?” 这太史局的付姓官员老脸也是足够厚,当下就笑道:“按时间来说应该就快兵临城下了,这个时候见不着,肯定是听说小姐要来,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那付司辰今晚上可要再好好看看清楚。” “那是一定的,只要有什么新的变化,我们就会马上告知小姐,到时希望小姐的侍卫们不要阻拦。” “别乘机偷窥本姑娘洗澡就行。” 裴云蕖皮笑肉不笑的打发了这两个太史局的人精。 她当然看得出这两个人的算计。 要不说这种话,这两个怕得要死的观星师恐怕要卷着铺盖睡她门外面。 但就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凶星闪耀就怕得要死,这些观星师也实在太可笑了点。 黑沙瓦几十年也迎接不来她这样尊贵的客人,所以城中最好的一间客舍自然就成了她的临时住所。 其实和绝大多数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相比,她对于这些真的没什么讲究。 能够引发她乐趣的绝对不是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 “我去!许推背找了一具女尸?” 跟着她的那些下属自然很明白她的乐趣所在,在收集这边的军情时,也放了不少她喜欢看的东西。 看着这一则密报,她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来,“这人自甘堕落成一座肉山不说,居然还生出这种癖好了?” 进黑沙瓦城门例行盘查时,她并未动用什么特权,在短暂的等待之中,她就看到了一个胖子躺在城墙脚下晒太阳。 说不出的颓废和孤独,就像是一堆肥肉在那静静的等待着腐烂,生蛆。 她随口问了一句就记住了许推背这个诨号。 原本许推背这种级别的人物哪怕过往的遭遇再怎么值得同情,她也不会再去过多关注,更何况那一堆肥肉真的不好看。 但眼下这则密报,却真的很刺激。 一个怀才不遇的颓废胖子,偷偷花了一笔钱,费了好大周折从阳关那边买来了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不小心坠马不治的女子…一具新鲜的女尸。 接下来的画面太美,她不敢过多去想象。 “去帮我查查这人接下来做了什么?要快!” 接下来她就焦急而充满期待的等着几个心腹的回报。 “这人去定了一身衣衫。还让人给那女尸好好清洗,换好了衣衫。” “然后埋了那女尸吗?” “并没有,而且我们查了一下,那女尸只是大丰商队一个章姓掌柜的小妾,和这人之前并不认识。” “禽兽啊!” “不过那小妾的坠马有些蹊跷,应该是那章姓掌柜的大妇派人暗中做了手脚。” “那章姓掌柜的大妇和许推背有无瓜葛?” “这属下倒是没来得及查。” “再去查!等等,再找一个人暗中盯着许推背。” “属下明白。” 面对裴云蕖的这种要求,她的一众部下都没有任何的意见。 反正都是陪着二小姐疯,而且查这种事情也的确比查那什么谢氏啊,突厥人啊也好玩多了,也安全多了。 等到这几个善解人意的部下都出去忙了之后,裴云蕖才突然想到自己居然把顾十五一群人排在了这个胖子的后面。 按照彭青山之前传递过来的消息,就算顾十五和那个大剑师还没有到黑沙瓦,那阴山一窝蜂其余的那些人,也应该差不多到了黑沙瓦了。 这些人一共十几匹马,带的行李又不少,该不会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办法进黑沙瓦? 她这样的想法不无道理。 大唐自立国开始虽说一直秉承着兼容并收的原则,但对于所有进入大唐的人员,却始终有着严苛的审查制度。 在皇帝看来,虽然对于外邦蛮夷也爱之如一,也需要给予他们在大唐安身立命的相对公平的通道,但那些不守规矩的老鼠屎,却绝对要剔除出去。 长安的权贵对于各州县地方官员的监察也是相当严苛的,地方官员对于外邦人员也始终保持着密切关注,那些人除了带来不安定的因素之外,和他们接触或许也能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利益。 寻常州县如此,大唐的边城自然更加严苛。 许多禁止民间交易的货品如果进入大唐境内流通,那一定会追查到最初的来源,所有连带的官员都会被问责。 那些厉害的武人要偷偷溜进一座城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带着一堆战马和行李入城却有些难度,尤其现在的黑沙瓦战马交割在即,有许多长安官员到了的情况之下,盘查会越发的严格。 裴云蕖觉得换做自己,也的确很难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马和行李安顿在别处,轻装入城。 陈屠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在他看来,把行李放在龙头坎、苦沙营一带是最好的选择,但那天晚上他眼睛看不清东西,一碗药汤灌下去之后,他却想到自己真的是有点蠢。 顾留白并不是人到了黑沙瓦,办了个事情就走了,而是要将这些家当带去关内,甚至带去长安。 那如果过不了黑沙瓦,过不了阳关,这些行李放在龙头坎那边有什么意义? 药汤是晚上喝的,他眼睛是第二天清晨好的。 接下来他就看到了前来接头的贺火罗。 贺火罗依旧是穿着那件窄袖大翻领的羊皮袄子,也不知道晚上他是在哪过夜的,一大早就牵着一匹马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看着他扎在腰间束带里的空荡荡的右袖管,陈屠路上忍不住就想打探他这条右臂和满脸的伤疤是怎么回事,但贺火罗却和胡老三一样木讷,和阴十娘一样高冷。 试探了好多次,贺火罗就告诉他是被狼咬的,然后就什么都不多说了。 他们比裴云蕖早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的黑沙瓦城门口,只不过裴云蕖走的是有许推背在晒太阳的东门,而他们走的是北门。 东门走的大多数是有些背景的商队,北门走的大多都是牲畜和牧民,小商队。 道上全是没冲洗的牛粪马粪不说,城门查验的那些老军态度也是更为恶劣。 贺火罗带着陈屠等人刚到就看到四个老军在殴打一个不太懂事的商队首领。 那人是从东边被赶过来的,窝了一肚子火,在这边争吵了几句,忍不住问候了一个军士的老娘,然后就被按在地上的牛粪马粪上摩擦,打得满脸都是血,估计肋骨都至少断两根。 陈屠虽然看得出这是杀鸡儆猴的手段,但很明显也看得出守这个城门的那些个老军多少都有些一点就燃的戾气,估计也都是被排挤,所以才来守这个臭气熏天的门。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虽说这些老军气性很大,态度极为恶劣,对他们牵着的马都似乎忍不住要挨个揍一遍,但一个个都像是瞎了眼一样,翻开他们的行李都好像根本没看到东西,就连胡老三的一堆零碎他们看到了都没放个屁,什么都没有扣就直接让他们进了城。 面对他全是问号的眼睛,沉默寡言的贺火罗反而主动的轻声说了一句,“十五哥提前安排好了。” 虽说眼睛瞎了一夜之后,陈屠已经选择无条件信任顾留白,但这种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胡老三的那堆零碎里面,有几块明显看得出来就是甲片! 在大唐私藏甲衣是什么罪名? 就算他们一直给边军办事,胡老三身上随时备着几个人的手谕,每次过关的时候也都麻烦的要死。 但这里的人看到了也都跟没看到一样,对他们推推搡搡也根本没有搜身。 一群人和边军混了半天,还不如顾十五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第二十八章 城中净鬼物 - 割鹿记 - 无罪 “什么,告诉我要对他有意思的话就面谈?这个混账东西,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他居然大言不惭的告诉我要面谈?彭青山这个废物不是见过他们了么,他们到了黑沙瓦之后,让彭青山把他给我找出来,我倒是要当面看看,这是什么一个混账东西!居然还说不要我帮忙弄通关文牒,我倒是想看看他凭什么本事,能够拿得到通关文牒入关!” 就在逆反心理特别严重的裴云蕖在黑沙瓦的精舍里大发雷霆的时候,距离黑沙瓦还有十来里路的顾留白也正在大开眼界。 这个世上厉害的人物,厉害的修行法门很多很多。 各擅其法,各有千秋。 不管自己多厉害,也千万不能小觑了别人。 从小就知道的这些道理他当然深信不疑,只是道理是道理,他见的法门还不算多,有些他真想象不到。 就比如眼下,阴十娘浑身突然发出了爆豆子般的声响,就像是每一根骨头都在炸开。 他第一时间感到紧张,浮现在心中的念头是阴十娘该不会走火入魔了? 然而阴十娘浑身却只有放松之意,就像是反而在不断地释放着担负的分量,在这种爆豆子般的响声之中,阴十娘迅速的变矮了。 她本身很高挑,但现在却变得和寻常女子身高差不多。 她身上的衣衫便一下子显得有些过长。 就连长长的马脸也变短了,虽然她依旧带着有面纱的帽子,但很明显她的脸已经好看了很多,比例很协调。 “你这是?” “不喜欢招摇过市,进去之前,我再换身衣衫。” “这倒是省却了很多麻烦。”见和自己想的一样,顾留白称赞道:“这是你本来的模样?若是罗青见了你本来的模样,估计就不会死不瞑目了。” 阴十娘没接他这个话,只是平静道:“你要学霜剑,这法门本身也是要学的。” 顾留白悚然一惊。 他不是笨人,瞬间就想明白了,阴十娘已经告诉了他霜剑的一个隐秘。 “你们是猪吗?彭青山都说肯定进来了,你们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黑沙瓦又不是长安,这才多大个地方。就算别的人不好找,那两个人也太明显了吧?” 傍晚时分,裴云蕖再次大发雷霆,几名她的宝贝心腹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几名心腹心里都很郁闷。 黑沙瓦地方是不大,但长安他们可以调动多少人手,有多少人可以给他们办事?这里又有几个人能给他们办事? 而且还都是看不上眼的那种废材。 本来和边军之中裴家的那些暗桩子联络就已经费了他们不少心血,还要照顾二小姐的个人喜好,去盯着许推背那个胖子,还要去查那个商队掌柜的大妇和许推背有没有什么关系… 太缺人手了。 一开始他们怀疑是裴云蕖和彭青山错了,那些人根本不到黑沙瓦来。 但彭青山现在都快到了,而且彭青山很确定,那些人肯定已经进城了。 那这件事情就诡异了。 别的人不说,那么高挑个子的女子剑师,还有那个驼背的老妇人,这么明显特征的两个人,应该不可能有错漏。 只要进城不可能不注意到。 “你们这群人,不把这些人找出来,我怎么当面教训那个想要和我面谈的混账!” “要是找不出来,我走了你们也别走,在这里吃两年风沙再说吧!” 几名心腹走出这间精舍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 虽说很清楚二小姐是故意吓唬他们,但在这里吃两年风沙也的确太惊悚了。 “怎么办?” 一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别派那么多人盯那个胖子了。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去埋那具女尸…分出人手来,把黑沙瓦翻过来都要找到那个少年!”其中一人发狠回应道。 “顾十五是吧,你的确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精舍之中,裴云蕖眯起了好看的眼睛,狠狠磨了磨牙。 只能说顾留白和正常人的确不一样。 裴家什么权势? 若是裴云蕖开口施舍些什么,那什么人不得感激涕零的接着。 眼门前的好处不说,光是让人知道裴家二小姐曾特地关照过这个人,那这个人哪怕做过许推背做过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像现在的许推背这么惨。 她这样的人也不会轻易去关照什么人。 但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居然将她的好意一口给拒了! 谁给他的胆子让他这么嚣张! 妈的,还有那个许胖子,让人洗干净了那女尸,换了一身白狐似的衣服,但又为何拖拖拉拉迟迟不做些刺激的举动,真的烦! 正当裴云蕖想着找个触霉头的官员来教训教训的时候,院子里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很机警的提前脚底抹油溜了。 边塞和长安大不同。 长安的天色是一点点暗下来的,红彤彤的晚霞能够在天上停留很久。 黑沙瓦的夜晚就像是突然来临的。 天色明明暗的很晚,天空给人的感觉还能亮上很久,似乎可以让观星师们失去耐心,但就在下一刹那,华丽的夜空便会突然出现,黑暗席卷天幕,璀璨的星河却气势恢宏的直压在人的心脏上。 太史局的这两个官员很能理解,为何那些在长安唯唯诺诺,走路胆战心惊的文人骚客,到了塞外却往往能够写出大气磅礴的诗句。 星辰的大小和亮度都不一样。 很多长安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星辰,会蛮横的闯入你的视线,时不时就有流星如剑,划破天际。 城中的军士开始在城墙上挂气死风灯了。 两名太史局的官员瞪大了眼睛,朝着之前出现凶星闪耀的方位看去。 下一刹那,两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有一个驼背老妇人,荡秋千一样在一个箭楼下方荡了过去。 她好像是从城墙的某个阴影处荡出来的。 但再眨眼凝神望去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人都怀疑自己水土不服,出现了幻觉,但互望了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的神色也不对。 “你看到了?” “你也看到了?” “一个荡秋千的驼背老妇人?” “什么老妇人能荡得和箭楼一样高。” “有鬼!” …… “外面什么声音?”裴云蕖刚刚才用完晚膳,准备去城中活动活动手脚,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喧哗。 “那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太过胡闹,想直接在小姐的院子里搭两个营帐。而且他们还说今日观星的时候,发现城中不太平,有鬼。”门外马上有人沉声回应。 “鬼,什么鬼?”裴云蕖微微蹙眉,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难道如此善解人意,知道自己心烦,居然还想说些神怪鬼故事给自己听? “说是城中有个驼背老妇人女鬼,在箭楼和城墙之间荡秋千。”门外那人回应道。 “驼背老妇人女鬼?”裴云蕖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你这个混账,真的是猪脑袋吗?到现在发现不了那些人的踪迹,这两个人都看到了,你们都找不出来!真的蠢笨得像头猪一样,这么明显的特征都联想不到一起。” “原来是…”她那心腹也瞬间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还算机灵,算了,他们要搭营帐在院子里就让他们搭吧!”裴云蕖瞬间心情大好。 好歹终于确定了那些人是进了黑沙瓦。 进了黑沙瓦就好,那自己的猜测就没有错误,那自己就也应该能当面教训那个混账顾十五了。 心里刚刚浮现出这些个的念头,她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那个心腹又吃了一惊,“厉溪治你怎么回来了,难道许推背那个胖子终于人神共愤了?” 砰! 裴云蕖一个箭步就将大门踢开了。 厉溪治是她的心腹之一,但这个时候最紧要的是,他是去盯着许推背的人。 “找着了!” 厉溪治今年二十七岁,面容方正,办事极为稳重,但此时快步前来,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之意。 “你也这么有兴趣?”裴云蕖觉得自己必须重新评判厉溪治这个人。 厉溪治和裴云蕖的目光一对就知道二小姐会错了意,但他十分了解这二小姐的性情,却不急着解释,只是故作神秘道:“小姐,我好生盯着许推背,却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你知道是什么?” “快说!”裴云蕖瞬间被吊起了胃口。 “这许推背是个闲职散官,但属下盯着他,却发现了一个惊人事实,这城中很多人都帮他办事。很多人对上官的差遣倒是糊弄的很,但他让人做事,别人倒是用心的很。” “就这?他和那女鬼,不,那这和他和那女尸有什么关系?” “说来也巧,我盯着他,却发现他和冥柏坡那少年郎有干系,恐怕是在帮那少年办事!” “这…”裴云蕖一双美目瞬间睁大,小巧的鼻子里一时只有吸进去的气,没有呼出来的气,她的脑门嗡嗡作响,脸上却是火辣辣的。 长身女子尸身! 还穿了白狐一样的衣衫! 这特征也太明显了! 自己刚刚还骂人猪脑袋,这该死的许胖子,是准备了一具和那霜剑主人体型相似的尸身,要玩假死的戏么? 这么容易联想的东西,自己居然只想着那种特别嗜好,自己什么脑袋? “带我去找这个死胖子!” 裴云蕖咬了咬牙,也不问厉溪治到底是怎么发现许推背和顾十五有关系的细节,怀着要杀人的心便出了门。 “小姐神机妙算,知道这胖子就一定有问题!”厉溪治马上带路的同时,还认真的说了一句。 跟在裴云蕖后方的两个心腹顿时为之侧目,这厉溪治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别的不学,这拍马屁的手段倒是学得炉火纯青了? 第二十九章 名剑匣中鸣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也就是一时被迷了心窍。 她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能瞬间理清思路的。 只要抓住许推背,自然就能揪出顾十五这个混账东西。 然而一切却又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刚刚走出驿馆大门不久,她和在她身前领路的厉溪治的瞳孔便不自觉的收缩起来。 一名个子很高的女子,就像是和他们偶遇一样,从小巷中走出,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阴十娘在进城之前已经改变了身形,但现在却又变得和冥柏坡时一样,很高,很显眼。 她只是穿着很普通的灰色衣衫,装束很像这边的回鹘女子,但那种无法言明的独特气质,瞬间就让浓眉大眼的厉溪治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此时裴云蕖的身后还有三名同僚,只要这里出事,十个呼吸之内,就会至少有五十人可以赶到,但若是阴山一窝蜂都已经布置在周围,要对裴云蕖不利的话…厉溪治都不敢往这方面想。 裴云蕖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此时,一名在夜色里都显得脏兮兮的少年也从那条小巷子里走了出来,看了她一眼,正在她心中生出被挑衅的感觉时,这少年对她行了一礼。 裴云蕖没有回礼,但她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歹消散了。 厉溪治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脏兮兮的少年很直接的走了过来。 “我就是顾十五。” 顾留白在厉溪治身前五六步的地方停住,然后看着裴云蕖轻声却诚恳道:“有件很刺激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很刺激的事情?”裴云蕖从未见过这种路数的少年,脑子一时有点不好用。 她裴云蕖最喜欢刺激的事情了。 但心中虽然如此想,嘴上她却是很自然的说了出来,“我什么刺激的事情没见过,不想去。” 顾留白一脸失望,用唯有近在身前的这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就知道我们这种边塞之地的比剑没有什么意思。” “比剑?”裴云蕖吃了一惊,旋即矜持了一会,勉强道:“算了,左右也无事,顺便去一下也成。” 厉溪治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他只觉得自己效力的这位二小姐似乎不知不觉被拿捏了。 “只是此事有些隐秘,只能极少人在场。”顾留白的目光却是很快落在了他的身上。 “隐秘?”裴云蕖冷哼了一声,她原本想要训斥顾留白,但是目光落在巷子口的阴十娘身上,她却是不自觉的改了口,“是她要和人比剑?” 顾留白笑嘻嘻的说道,“裴二小姐冰雪聪明,果然一猜就中。” 此时的裴云蕖心中却已经全部都是问号。 这霜剑之主今夜要和人比剑? 在这黑沙瓦,她要和谁一战? 不管是比剑还是纯粹的虐杀,大剑师当着她的面出手,这也的确太刺激了吧? 她的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厉溪治拼命用目光阻止她,她却压根就没有看到,直接就走到了顾留白的身前,接着用唯有自己和顾留白才能听见的蚊子哼哼声问道:“确定是她要和人比剑?” 顾留白同样窃窃私语道:“不错。” 裴云蕖眼睛都亮了,“和谁?” 顾留白道:“谢氏的剑师。” “现在?” “对,马上就去,只是…” “只是什么?” 顾留白看了一眼阴十娘,道:“只是除了你和我之外,她不想别的人在场看她比剑。” 裴云蕖傲然道:“那是自然,这黑沙瓦谁配和我一起看,更何况大剑师岂是别人想看就看的。” 顾留白道:“最好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和那人先比了一场。” “你是不是真当我蠢。”裴云蕖瞬间回过神来,冷笑道:“顾十五,你是利用我帮你封锁消息?” 顾十五正色道:“怎么可能,你想帮我拿通关文牒我都没要,主要是这黑沙瓦里面,这事情对于你来说是举手之劳,但除了你之外,哪个有这样的本事?要是你觉得麻烦,那我就自己想办法,不过估计要弄到明天去。” 裴云蕖微讽的笑笑。 不过这顾十五的话倒是没错,要在这里瞒过谢氏的耳目,对她而言可不是举手之劳? 想到谢晚那骄傲且蠢的样子,她就决定顺手将这件事做了。 “谢氏那个人在哪?”她也懒得废话,冲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道:“青竹客舍。”” “厉溪治,你过来。”裴云蕖将身后不远处的厉溪治喊了过来,点了点阴十娘,压低声音道:“她今晚要和谢氏的剑师在青竹客舍打一场,除了我们在场观看这一战的人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你能不能做到?” “青竹客舍?” 厉溪治想了想,认真道:“应该能够做到,青竹客舍就在黑沙瓦粮仓那边,周围除了粮仓守军之外,倒是没有什么人会来往。只是要让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恐怕要费些手脚,索性要将周围三条街巷全部封禁。” 裴云蕖就生怕厉溪治说做不到,听到厉溪治这么说,顿时面上有光,“那快去办,办好有赏。” 厉溪治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道:“那保险起见,我们其它事情暂缓?” 裴云蕖知道他的意思是人手不足,她马上点头,道:“那是自然,你这点破事,还要我帮你拿主意?” 顾留白小心翼翼道:“那你先随我们过去?” 裴云蕖倨傲的颔首道:“带路。” “老厉,二小姐和此人很熟吗?” 数个呼吸之后,快步走到厉溪治身边的那三名心腹都是满头冷汗。 竟然直接跟着顾留白和那霜剑主人走了,若是出了意外,那他们这几个人脑袋再硬也保不住。 厉溪治也是满脸冷汗。 这顾留白明明和裴云蕖没有见过面,但他的这些做派,简直和他们一样熟悉裴云蕖的性情,竟然三言两语就像拐带无知少女一样,让裴云蕖就和他们混一起了。 裴云蕖虽然的确挺疯挺有些不为人道的独特趣味,但她行事一向谨慎,很有分寸。 她什么身份? 这脏兮兮的少年什么身份? 关键她见了这少年竟然好像也没什么生疏感。 这怎么做到的? 阴十娘的心境一直很平静。 顾留白说要这么做的时候,她也觉得这似乎办不到。 但顾留白却很耐心的和她讲道理,首先他从一些军情里面知道裴云蕖这个人很逆反。 你说这样不行,她非行给你看。 其次她的身份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 她其实才比顾留白大一岁。 但和绝大多数门阀子弟不同,她过去几年有一半时间野在外面。 玩性特别大。 但在家中很受宠,所以裴家的几个长辈对她的态度一直是随她去玩。 她这次是第一次到关外来,虽说是处理裴家和边军的一些事情,但实际上裴家那些长辈就是让她来玩一玩,开开眼界而已。 既然是到这种乱地来玩,那就是越刺激,越不合理越好玩。 大剑师之间的战斗…这么好玩的事情,她绝对拒绝不了。 因为长安洛阳那些像她这个年纪的权贵子弟,根本没有机会看大剑师战! 像她这样的人,都无法容忍谢晚在这边表现得比她好,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回去就能吹嘘的机会。 更何况他之前还拒绝了她主动提出的办通关文牒…连裴家的那些长辈都哄着她,平时有谁敢拒绝她? 恐怕在她看来,不帮顾留白解决一个更难解决的问题,她简直是没有面子。 事实证明,裴云蕖被顾留白拿捏得死死的。 阴十娘同时也发现了顾留白两个特质。 一是他似乎有轻易看透人心的能力,二是他的手法往往是先满足人内心之中的渴望,然后顺势再做些事情。 就像是很多事情,其实原本别人就很想去尝试,他只是帮忙推一下而已。 现在的裴云蕖帮他做事,明明要承担很多风险,却显然开心得很。 “刺激!” 裴云蕖脚下生风,玉脸红扑扑的。 她心中十分得意,“顾十五你这个混账东西,你那点小伎俩还骗得了我?主要是我想看大剑师战!李奴儿和我姐她们要是知道我能亲眼看到霜剑之主和谢氏挑选出来的厉害人物比剑,一定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什么运筹帷幄,分析军情。 哪里有这种实打实的刀兵相见来得有趣! 就是那许推背死胖子居然对那具女尸并没有什么想法,真的是没有意思! 裴云蕖的人马已经尽可能快的行动起来。 厉溪治为首的几个心腹太过了解裴云蕖的性情,若是在裴云蕖走到青竹客舍之前还不处置妥当,要让她多等一会的话,那赏金就别想了,没准回去就要给他们小鞋穿。 最先倒霉的是那两个太史局的官员。 这两个太史局官员硬是想要贴着裴云蕖,听说裴云蕖出门逛,两个官员就赶紧出门想要跟在身边。 结果这两个官员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齐齐被人掌击脖子打晕,丢进了他们刚刚弄好的营帐里。 青竹客舍里,一名身穿绯色袍服的老者静坐在厚厚的皮毛垫子上,他的身前,放着一个黄色的木剑匣。 剑在匣中,但伴随着他的呼吸吐纳,他浑身的气机,却似乎已和剑匣之中的剑融为一体。 他的精气神,也已经蓄养到了巅峰。 突然之间,他有所感应,剑匣中的剑就像是发现了同类,振鸣不已。 第三十章 生死方寸知 - 割鹿记 - 无罪 黑沙瓦怎么会有能够引起自己剑气共鸣的人物? 这样的念头在这名绯衣老者的心中一闪而过。 旋即他想明白是谁来了,顿时肃然站起。 整个青竹客舍开始有些异样的人声喧嚣,接着便越来越远。 不只是整个青竹客舍,就连附近粮仓里都变得寂静无声,连那些镇守粮仓的军士都似乎被清走了。 裴云蕖、顾留白和阴十娘走进了青竹客舍。 绯衣老者已然开门,一脸肃穆的等待着。 他身后的剑匣竟是不断发光,那木制剑匣的上方,剑气盈盈一尺,宛若实质! 看到阴十娘的刹那,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但心中却已惊涛骇浪。 注定要和这霜剑主人一战,但按理绝对不是今晚。 裴云蕖天生就有只要我在场的地方,我便是主角的气质,她看着这名老者便第一个出声,倨傲道:“我,裴云蕖。” 老者一怔,倒是也不由自主道:“冯束青。” 见这冯束青还算老实,裴云蕖摆了摆手,道:“今夜之事,若是谢氏问起来,你便说是我见猎心喜,特地前来看看你到底有何手段。” 冯束青愕然的看向阴十娘。 他知道对方是霜剑主人,但不明白霜剑主人为何会和裴二小姐一起到来,也不知道裴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用剑他还行,用脑,他不太行。 “冯束青,陈郡卫朝远的弟子,在听涛剑院修行。”阴十娘平静的看着他,“你已练剑多少年?” 谈到剑,冯束青脑子活泛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已有四十一载。” 阴十娘看向他身后剑匣,点了点头,道:“我先给你一次真正比试的机会,无论胜败,都对得起你修剑四十一载。” 这一句话出口,冯束青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对着阴十娘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 阴十娘颔首为礼,道:“请。” 说话间,整个天地都似乎为之一凝,有一种异常锋锐的气息,似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直指天际。 “我…”裴云蕖差点叫出声来,她心脏都跳得厉害,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念头,大剑师就是大剑师,厉溪治他们那些人练了这么多年的剑,气质真的是比不上人家一个脚指头。 这两人都还未正式出剑,她整个人都有点麻。 啪的一声轻响。 竖立在冯束青身旁的剑匣裂了开来。 一柄蓄养多年,但始终没能扬眉吐气真正剑意高昂的剑,终于破匣而出! 剑光微黄,并不炽烈,然而落在裴云蕖的眼中,她的眼前却像是直接出现了一副画面——一株腊梅的枝头挂满了白雪,但白雪之下的花苞,却在一个呼吸之间猛烈绽放,花瓣绽开,白雪洒落之前,暗香便已袭人。 冯束青的身上也根本未有恐怖的真气激荡,但裴云蕖却只觉得浑身的肌肤都有些刺痛。 空气之中,似乎多了无数看不见的小剑! 冯束青胸中剑意澎湃,说不出的畅快。 公平! 自第一日真正修剑开始,他和大多数用剑者所想一样,便是快意恩仇,剑斩不平事。 然而修剑越久,所见越多,他便明白,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公平。 便是在陈郡,他就见过很多天赋绝佳却桀骜不驯的剑师郁郁而终。 依托着谢氏的权势,他在剑道上才能渐渐凌驾于同辈之上。 修剑四十一载,真正的快意恩仇,剑斩不平事,又能有几次?到头来面对霜剑主人,都是浸润在阴谋之中,不得公平二字。 但今夜,霜剑主人给了他公平一战的机会! 畅快! 剑光掠起,每一丝剑气都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意,都似乎在高歌。 裴云蕖已经完全被剑光吸引,她似乎失去了周围的天地,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炸了。 阴十娘眼睛微微眯起,面对陈郡真正的用剑第一人,她的虚剑毫无意义。 所以她直接动用霜剑。 她迎着冯束青而去,眼中似乎根本没有匣中飞起的那道剑光,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落在冯束青手中的那柄欢呼雀跃的剑。 她的左手往前伸出,左手之中似乎根本没有剑,但顷刻间,一道若有若无的霜色已经迸发出来! 寒意直刺咽喉。 冯束青的心跳都似乎已经停止。 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一剑。 真实的剑似乎将剑光都甩在了后面。 但是他出剑在先,这四十一载养出的剑带动的剑意和气流时刻在提醒着他,对方的这柄剑剑身很短,他的剑应该能够更快的到达对方的血肉。 所以不需要改变什么,而且在对方如此的选择之下,也来不及改变什么。 裴云蕖努力的睁大眼睛。 她感到了恐惧。 心脏不自觉的剧烈跳动。 然而她看不清什么,只看到两道人影和两道剑光似乎交错而过。 啪的一声。 裂成两半的剑匣彻底的炸开,变成一条条的丝缕。 阴十娘就在冯束青的身体左侧站住。 她双手垂落,双手空空。 冯束青的剑垂落下去,剑尖落地,发出叮的一声。 “结束了?” 裴云蕖这个时候是不知道两个人的胜负的,她只是慢慢看清楚,冯束青的咽喉上有一点红印,不是伤口,就像是被人用力按出了一个印记一样。 接着她才发现自己背心全是冷汗,就像是有很多蚯蚓在沿着她的背爬下去。 然后她发现顾留白在自己身前两步的地方。 “你到我前面去做什么?” 她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 “看得入迷,不由自主的走了两步。”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觉得走近点才看得清楚。” 裴云蕖突然有些心虚。 她发现顾留白是在说谎。 因为好像不是顾留白往前走了两步,而是自己方才往后退了两步。 这混账东西敢骗人! 但刚刚那剑意袭人,自己竟然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他竟然一动不动? 冯束青脸上无悲无喜。 剑技之根本无非是剑意、内劲、血肉骨骼和剑之配合,方才那一剑,虽然是对方欺骗了自己的感知,血肉和骨骼的变化让剑锋更快到达,但说起来简单,要做到运行之间顺心如意,那种面对自己的剑都心境稳定到了极致的境界,却非常人所能企及,所以即便再战一次,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真正厮杀起来,死的注定是他。 这一战他虽败,但他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见到了自己和霜剑之主的差距。 “多谢!” 他再次对着阴十娘诚恳致谢。 “虚名非我所欲,更不喜出剑给那些贵人看。”阴十娘平静说道:“接下来你若是受那谢氏指使和我比剑,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冯束青点了点头,他修剑四十一年,到了此时,却真正圆满,了却心愿。 这种心境,恐怕眼前的阴十娘是能够体会的。 若不是她今夜到来,那他即便按照谢氏的指使阴谋诡计赢了她,那余生都会屈辱不安。 “你先前是要替谢氏演戏,背负虚名,但现在要为我演一出戏。”阴十娘道:“我想让人以为我比剑死在了这座城里。” 冯束青认真应允:“好。” “果然如此!”裴云蕖不知是不是浑身冷汗的关系,到了此时她还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好像浸在冰水里一样。 那许推背找的女尸,果然是要造成她死在这座城里的假象。 按照阴十娘这说法,估计是比剑之中假装中上一剑,然后用什么法子掩人耳目,留下那具尸体。 裴云蕖直了直身子,想要往前走两步,但突然发现自己浑身的血肉都有些过于紧绷。 这种级别的战斗,原本以为要打上一阵,没想到是一眨眼就能分出胜负,根本看都看不清楚。 然而那种剑气威压就和西域进贡到长安的那种葡萄烈酒一样,后劲太大了。 “混账…哦,顾十五,接下来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只是她堂堂裴家二小姐什么身份,自然不能让人看出来她被骇得浑身僵硬,于是乎她若无其事般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道:“暂且没有。” 裴云蕖顿时极其不悦。 这种事情的确刺激,只可惜时间太短,不过瘾! “你真不需要我帮你们弄好通关文牒?”她板着面孔又问了一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不敢麻烦裴二小姐。” “不识抬举!” 裴云蕖差点当场发作,但阴十娘缓步行来,她却被阴十娘的气场所震慑。 阴十娘原本高挑,今夜比剑过后,阴十娘的身影在她的眼中就更是高大无比。 “一群不成器的东西,同样练剑,区别怎会如此之大!”她想到彭青山和厉溪治那群人就觉得丢人。 “这混账东西挺有意思的,就是不识趣!” 她虎着脸转过身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点,又冷笑起来,道:“顾十五,你们是生怕谢氏找你们麻烦,尤其她的大剑师身份会引来更多的祸事,所以你想她比剑假死,只是你可曾想到,且不说这女尸来源方面有些问题,你的算计里面,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漏洞?” “这女尸来源我倒是没有想到。”顾留白眉头纠结起来,道:“除此之外,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裴云蕖淡然道:“你不想想,此去阳关人烟稀少,她这身材十分引人注意,即便你能让人相信她死在这里,她这样的身高必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她离开黑沙瓦的路上,很容易让你功亏一篑。” 顾留白苦笑道:“裴二小姐真的高明,一眼就看出这致命疏忽,但既然已经如此安排,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女尸的来源我会帮你们抹掉,除了许推背和他托付的那两三个人之外,就算是谢氏也不会发现曾经有人运送一具女尸进来。”裴云蕖淡淡的说道,“你们离开黑沙瓦之后,就看你们的运气吧。” 顾留白点了点头,“也只有看运气了,不过好在绝大多数人不会有裴二小姐这么聪明,未必联想得到。” 裴云蕖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离开。 阴十娘看着裴云蕖的背影,有些同情。 这三言两语,竟又被顾留白诓着去毁灭线索了。 “厉溪治,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不成器!” 深巷之中,响起了裴云蕖冰冷的喝骂声。 厉溪治等人噤如寒蝉,混账东西不是那个顾十五么,怎么就突然变成自己这群人了? 第三十一章 真好戏开场 - 割鹿记 - 无罪 乔黄云抱着一堆东西从营帐里钻出来。 陈屠和周驴儿在他营帐前的一个火盆边上烤火。 最喜洁净的陈屠自然是特别嫌弃周驴儿,但顾留白安排好了,今夜他们就都要让乔黄云改头换面一下,那些个没在冥柏坡正式露面过的人可以排在后面,但陈屠和周驴儿这种就必须先让乔黄云帮忙易容。 听到乔黄云说裴云蕖竟然真的帮顾留白安排好了那几桩事情,陈屠的脸不用易容就显得很黑。 “他们以前是不是旧相识,不然怎么会这样?”他狂皱着眉头,想要从身旁的瘦猴口中听到他想听到的答案。 然而周驴儿嘻嘻一笑,道:“十五哥之前怎么会认识她。” 陈屠突然就泄了气,因为他突然想明白,就算顾留白之前认识裴云蕖,这也是寻常人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一个边军的暗桩能直接和裴家二小姐搭上线,还能差使裴二小姐帮他干活? 这他妈什么鬼! “没事,去长安杀猪挺好的,到时候不缺猪头肉吃。”瞧出了他的低落,周驴儿用刚刚擦过鼻涕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陈屠大怒,随即又不解,“周驴儿你说我去长安杀猪是什么意思?”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说我们到了长安都派大用场,但你到了长安没什么用处的话,去杀杀猪也挺好的,也是个好营生。” “我去杀猪?你们都派大用场,意思是顾十五说我还不如你这只瘦猴有用?”陈屠都被气得笑了。 许推背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他静静的负手而立。 得知顾留白和裴云蕖见过了,且相处很融洽之后,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顾十五啊顾十五,果然还是能说到做到的。 营帐外很冷。 落下的心却火热。 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负手而立,没有这样眺望远处的星空了。 这些年来,在阳关也好,在黑沙瓦也好,他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便绝不坐着。 或许最终真的会腐烂在这里。 但现在出现了顾十五这样的怪物,等来了裴云蕖这样的贵人。 从今夜开始,他或许能站起来了。 他似乎有些恍惚。 周驴儿方才提到长安,提到什么杀猪的时候,他看到远方一颗星辰变成了红色,红的就像是猪血。 但再定神望去时,却发现并无异常。 可能是想到渐渐被自己遗忘的长安,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睡得很死,也自然看不到星空之中的异样。 “顾十五这混账东西有点东西。” 裴云蕖能够让很多年轻才俊畏惧,自然不是因为她蠢得可怕,她回到驿馆坐下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顾留白的狡诈。 只是今夜那两道剑意,那种润物无声,悄然而至如同暗香般的杀意,以及阴十娘的那种气度,却是真的让她如饮烈酒。 冯束青有没有资格称为真正的大剑师,她现在一点都不在乎。 关键在于这一战真正提升了她的眼界! 这种级数的剑师比剑,原来根本就不靠真气修为蛮干硬拼,而是方寸之间的精细搏杀,生死也不过一线之间。 双方那么强大的真气修为,居然不是和她想象的一样,鼓荡浑身真气,像巨象过境一样互相轰杀。 真气修为,不是那么用滴! 她在长安的那几个好友,肯定就不知道这点。 她无形之中就已经压了他们一头! 他们在她面前吹牛都没得吹。 嘿嘿! 回味着那一战的滋味,想到自己被顾留白利用了,她也没有一丝恼怒。 只是淡淡的想着,就算是可怜这个孤苦少年了嘛。 反正她一向大气。 直到深夜,裴云蕖也没有丝毫睡意。 明日正午,那些太仆寺和兵部的官员就会全部到达黑沙瓦,谢氏的好戏就会开场。 那时,她就应该又能见到顾留白和阴十娘了。 …… 清晨。 许推背和顾留白碰了个头。 “鹭草驿那边没动静?” “对,按我打探到的消息,谢晚也并未离开鹭草驿。” 除了许推背之外,顾留白还设法打听了一下鹭草驿那边的动向,两个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一致的,谢晚并未离开鹭草驿。 那谢晚居然不想亲眼看看大剑师之战? 或是因为早知道这只是他安排的一场戏,所以根本没有来凑热闹的兴趣? “顾十五…” “嗯?” 正当顾留白想着是不是要去裴云蕖那里探听一下谢晚这人的更多讯息时,许推背的神色却又郑重起来。 “为何不让裴云蕖给你们弄好通关文牒?” “她身边的那些人宛如她的玩伴,可以由着她的性子让她胡闹,但她家中的那些长辈不会。”顾留白平静解释道:“哪怕她足够小心,动用的却依旧是裴家的势力,我们这些人会一直在裴家的注视之下。” 许推背点了点头,“所以黑沙瓦里面,肯定还有什么人是裴家的厉害人物,但或许连她都不知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就将他找出来。你要明白,这可能和我们关系比较大,但和你没太大关系。接下来哪怕我设法让裴云蕖将你调回关内,裴家的这股势力也不会去干涉她,毕竟这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很小的事情。” 许推背明白顾留白这是好意。 这就像是老鼠想去查猫一样,十分危险。 但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我看看能不能把他查出来。” 顾留白根本没有感到意外。 许推背足够聪明,足够有手段,也足够讲义气。 否则这边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肯为他卖命。 只是这些年欠缺一点运气而已。 “你真有把握一直吊足裴云蕖的胃口?”在拍拍屁股离开前,许推背又认真问了一句。 顾留白给了他一个万分肯定的眼神,“阴山一窝蜂这帮人,随便拉一个就能吊她好久。” 太阳升腾起来。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迷迷糊糊醒来。 他们的预测没有错,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裴云蕖的心情却不太美妙。 她有点静不下心来了。 就知道一名真正的大剑师和很接近大剑师的人今日会演一场戏,但她却不知道这戏什么时候开始。 黑沙瓦迅速变得喧嚣起来。 大量被喂养得膘肥体壮的战马从周遭的牧场被驱赶过来,进入黑沙瓦城内的几个马场,等待太仆寺和兵部的官员查验。 一座高台在城中已然搭建起来。 周遭几个部落的祭司,会先行进行一场祭祀,祈祷明年草场丰茂,战马更加神骏。 空气变得十分污浊,整个城里漂浮着马粪气味的时候,阳关方向,数百骑军和官员已经到了。 冯束青的剑匣已破,他用一块粗布将自己的长剑裹住,直接抓在手中,缓步行向那座高台。 与此同时,一名中年官员出现在了顾留白和阴十娘的面前。 这名中年官员很有礼貌的对着顾留白和阴十娘行了一礼,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却用极为森寒的语气对着阴十娘轻声说道:“若是你不想牵连这座城里那些为你们做事的人,你想他们好好的活着,便和我们的人进行一场比剑。还有,在比剑之前,将你的眼圈涂白。” 此时阴十娘的脸色有些发黄,她的两个眼圈是黑的。 乔黄云的易容手段极为出色,即便凑到面前,也绝对看不出她这黑眼疾是假的。 只可惜接下来他又必须将这两个黑眼圈除去。 “霜剑主人在城中!” “听涛剑院冯束青,要和霜剑之主一战!” 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阴十娘从空无一人的粮仓边上的营帐里走出的时候,整个黑沙瓦便已经被这惊人的消息席卷。 今日的黑沙瓦之中有三千边军,其余各色人等加起来有两千多。 三千边军里面,至少有一半都听自己的上司吹嘘过霜剑大名,都知道这是一名长安都未必见得到的了不得的大剑师。 还有一名足够资格的剑师,要在这里挑战霜剑之主? 这一战看完,都能吹一辈子吧? 根本不需要过多鼓动,整个黑沙瓦瞬间陷入了一种狂欢的气氛之中。 大唐的人爱诗,因为这代表着学识和才华。 大唐的人爱剑,因为大唐的人崇尚英勇,喜欢高雅。 除了剑之外,从来没有什么武器,可以在杀人的时候都给人一种高贵优雅的感觉。 而大剑师,是世间用剑用到极致的人物。 即便是那些身上奉着皇命,有着千斤重担在身的官员,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只是令人小心看管好马场,默许那两人动用搭建好的高台。 天高皇帝远。 能够看一场这样的比剑,这一趟再辛苦都值得。 “这混账东西,居然不来请我。” 裴云蕖虽然看着那座高台的时候就知道比剑肯定是在那里,但对顾留白没有亲自过来带她过去而感到十分不满。 她决定再当面训斥一下这个混账东西。 “不要想着弄什么花招,给这些大人们奉献一场足够让他们回去长安都可以眉飞色舞的比剑。”中年官员微垂着头跟在阴十娘的身后,看似很恭敬,却又不放心的提醒着,“只要你能做到,我们便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他的声音很阴寒。 但他的注意力都在阴十娘的身上,没有注意到坐在地上晒太阳的许推背更为阴寒的目光。 顾留白当然注意到了这个胖子。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中年官员恐怕是时日不多了。 许推背可以容忍那些权贵将他驱赶到这种地方,他也可以容忍那些远不如他的人加官进爵,但他既然已经到了这种退无可退的黑沙瓦,那这个地方就像是他最后的窝。 他无法容忍那些大人物还在他的窝里拿他和那些弟兄的生死来要挟别人。 在离开这里之前,这种人毫无疑问会成为他发泄怒火的最佳对象。 陈屠已经被易容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文士,谁看他都像是跟着长安那些官员前来的大诗人。 但陈屠又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顾留白自己不让乔黄云帮忙易容一下,他为什么大摇大摆的满街乱晃,是生怕别人记不住他那张脸,还是记不住他那双眼睛? 第三十二章 翻水雨青霄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的这张脸也实在太容易让人记住了。 他那两个大绿眼珠子,和宝石一样。 唐人,哪怕是驻守阳关多年的边军,很多也未必分不清胡人里面到底哪个是波斯人,哪个是粟特人,哪个是柔然来的,或者哪个又是吐蕃来的。 但管你哪地方来的。 反正长得和长安人明显不一样的,都他娘的叫胡人。 眼瞳颜色长这样,那肯定是胡人血统。 关键标准的胡人也就算了,这顾十五还生着一张标准的长安面孔。 这反差感让谁见了都估计很难忘。 厉溪治就一眼记住了这少年的长相。 看到出现在视线里的顾留白,他的头迅速的疼了起来。 他和身边那些同僚都觉得这少年只要出现,就一定没好事情。 原本裴云蕖一个月难得有几天看他们不顺眼,但自从顾留白出现之后,裴云蕖就好像看他们没顺眼过。 裴云蕖原本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但顾留白一出现,她便对厉溪治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干脆麻溜的让这个混账东西过来。 “原本今天一早就想来请教一个问题,就是被那人拦住了。” 顺着顾留白的目光,看到了在阴十娘身前带路的那名中年官员,裴云蕖顿时有些无语,“混账东西,你利用我也好歹上点档次,这种人难道还要我帮你教训?”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主要他拿你威胁我们。” 裴云蕖一怔,“他拿我威胁你们?” “是。”顾留白道:“他对着阴十娘说,若是阴十娘不按他的意思好好上台比剑,那黑沙瓦所有和我们有干系的人全部被想活着出去,尤其是帮过我们的。” “口气倒是不小。” 裴云蕖远远看了那中年官员一眼,“厉溪治,查查这人是谁。” “……!”厉溪治十分无语。这明明知道顾留白是故意挑唆,刚刚都说了不高兴帮他教训人,怎么转头就让自己做这种事情了? 这种小人物弄死了算了,查什么呀。 不用想也就是谢氏养的一条狗。 “你方才说一早就想来请教我一个问题,什么问题?”裴云蕖领着顾留白上了旁边一个成衣铺子的晒台。 这个位置极佳,几乎正对着那高台,晒台又在铺子后侧,有屋顶遮掩,街道上的行人也看不见晒台上的人。 “像你这谢晚这种人物,只是造就一名大剑师,似乎不值得亲自镇守在这边。”顾留白道:“我就是打探到他一直在鹭草驿不走,他图的是什么?” “军功换取爵位。”裴云蕖觉得顾留白的出身还是带来了很大的局限性,她淡淡的说道:“若我是男儿身,那这次到关外来,想必也要带些军功回去。”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冰天雪地,边军也不会出去打仗。” “小打小闹的军功对于谢氏而言,意义还不如多一个大剑师的名头。同样,如果谢氏出一个诗仙,那也能让谢氏在长安的名头更为响亮。”裴云蕖讥讽道:“他留在此处,应该就是想将那股突厥的流亡势力一网打尽。不过眼下看来,他这个谋划却是要落空了。” 顾留白道:“为何落空?” 裴云蕖冷笑道:“你考我来了么?谢晚以黑眼疾为必胜法宝,既然昨夜阴十娘能够轻易获胜,那便说明她根本没有染上黑眼疾,这黑眼疾既然早已被你识破,你当然不会让那些突厥人都染上黑眼疾,不会白送谢晚一份大礼。” 顾留白轻声道:“会不会还有更大的图谋?” “更大的图谋,你当他是谁?”裴云蕖重重的哼了一声,“比剿灭这批突厥人还大的功劳,要么直接让大食俯首称臣,要么击溃回鹘,令其退避一千里?大食路远,就算全部染了黑眼疾,也奈何不了他们,至于回鹘,北边和这边的大唐边军倾巢而出,也未必能一战胜之,不送个倒霉人家的女子过去和亲就很好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裴云蕖想的也和他想的一样。 但小心一些总是好事。 裴云蕖看着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忍不住鄙视道,“若是真的有比剿灭那三千突厥人还大的功劳,那过不了多久,恐怕他都能做个都护了。” 说完这句,她便懒得再看顾留白,因为此时阴十娘和冯束青已经登上了高台。 阴十娘的那种宗师气度,在任何时候都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经过昨夜那一战,阴十娘的身影在她眼睛里已经无比高大,而此时站在高台上,阴十娘那道白色身影,就像是遮住了整个天空。 整个黑沙瓦都似乎安静了下来,唯有那些马场里的战马在发出不安的嘶吼。 “哪来的乐曲声?” 但冷冽的风中,突然响起了悦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奏乐。 “是剑鸣!” 但很快,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声音的来源。 发出那种悦耳的震鸣声的并非是什么乐器,而是冯束青手中用布包裹着的长剑! “略微有些浮夸!” 裴云蕖眼睛一亮,她知道这两人的演戏已经开始了。 看着密密麻麻的围观者那震惊欢呼的反应,她眼睛的余光再扫到顾留白的时候,就又觉得顺眼很多。 若非昨夜亲眼见证了大剑师的真正战斗是什么样的,今日她恐怕也是和这群人一样蒙在鼓里,恐怕也只觉得稀奇、强大、玄奥,而不会觉得浮夸。 唰! 破空声骤然响起。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在阴十娘的手中绽放。 阴十娘的虚剑! 这柄剑是阴十娘平时扰乱对手感知,同时遮掩自己真正技巧和境界的剑。 但除了顾留白等人之外,这城中其余人当然不知道。 这道剑光在他们的眼中,宛如打铁花时火花四溅,剑意泼洒,骇人至极。 咚! 高台猛烈震动。 冯束青的脚尖一点,高台上便如有鼓声响起。 他的整个人如蜻蜓点水般飞起,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挥出,包裹着长剑的那块布变成了无数的絮片。 微黄色的剑光缥缈不定,剑尖就像是一朵朵黄色的腊梅若隐若现。 只是刹那之间,整个高台之上的空气之中,就像是有数十朵腊梅在不断地闪动。 “……!” 裴云蕖的瞳孔剧烈的缩放着。 她当然绝不会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 但这样的比剑…虽然不像昨夜那一击就让自己浑身冷汗淋漓,但这场面也实在太好看了吧? 即便是作伪,她也不觉得换成厉溪治等人上去的话,面对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恐怕她和顾留白说一句话的时间,他们都已经身中几剑了吧? 在下一刹那,裴云蕖的脸变得有些阴沉下来。 阴十娘的气质,对她有太大的触动。 她自幼想学什么都不缺名师,裴家厉害的剑客、刀客,用长枪短棍的,多了去了。 可能因为得来太简单,而且她足够聪明,所以不用费太大力气,她在同龄人之中也是遥遥领先。 长安洛阳一带,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剑客,没几个胜得了她。 但她当然很清楚自己和厉溪治等人的差距。 但她觉得自己要是投入一些的去修行的话,赶超厉溪治等人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是阴十娘和冯束青这样的人,她看着便没有信心。 她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没有好好修行,好好练剑了。 用不用自己上阵杀敌是一回事,但有没有那种站在那里就震慑人心的宗师气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看都看不懂,演戏都觉得比昨夜好看,那委实有些丢人。 突然间,一片惊呼声响起。 阴十娘手中剑光泼洒,刹那间真正火光四溅。 剑锋和剑锋在一个呼吸之间便不知互相撞击了多少次。 厉溪治等人看得脸色都微微发白。 真的是刹那间剑化万千。 “这群混账东西,真不成器!也一样看不懂!” 处于自责之中的裴云蕖一眼扫到自己这些心腹的脸色,就又气不打一处来。 “大剑师之威,如斯恐怖!” 太仆寺的那些官员看得头皮发麻,眨眼之间,剑光又变,就像是两团巨大的雪团在台上翻滚,连两道人影被彻底包裹,只见剑光不见人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台上两个人若说自己不是大剑师,他们都不信了。 剑气滚滚,高台上不断响起炸裂声,就像九天之上雷霆绽放,转眼间就已经不知斗了多少回合,递出了多少剑招。 正当所有人的心神都像是要被牵扯进去之时,突然高台剧烈的晃动,根根木条开始飞洒下来。 “糟糕!这高台承受不住两人的剑气,要散了!” 有人刚刚发出惊呼,高台便彻底失去支撑一般解体。 然而即便是高台周围的人都仿佛忘却了危险一样,只是仰头看着高处。 一道暗黄色的剑光就像是汇聚了天下所有的凶戾气息,带着不可一世的杀意,瞬间破开前方所有阻挡的物体,落在阴十娘的身上。 数根圆木悄无声息的断成两截。 阴十娘往后坠落,胸口和后背同时迸射血光。 轰! 她如陨石般坠落下去,已然解体的高台被她彻底砸塌一般倒下,烟尘四起,无数乱木坠落。 裴云蕖都变了脸色。 即便知道是演的,她也真是吓了一跳。 “冯束青胜了!听涛剑院冯束青胜了!” 那名中年官员喜形于色,纵声大喊,似乎拂面而来的不是飞扬的尘土,而是光明的前程! 烟尘过后,只见冯束青立于一根竖木之上,静默不语。 他垂首所视的地方,白衣女子已经被许多乱木砸得血肉模糊,连面目都已经看不清楚。 轰! “救火!” 许多人下意识的就要救火。 “此处火势不至于牵连其它,此乃天意。大剑师即亡,也不愿破碎尸身让人观瞻。” 然而冯束青微微抬手,阻止了想要救火之人。 “顾十五?”裴云蕖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顾留白。 她当然不觉得这高台倒塌和铜炉火起是巧合。 顾留白微微一笑,轻声道:“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各有手段,都很有意思,这是有人擅长机关设计,提前动了手脚。” 裴云蕖眼中亮光一闪,缓缓道:“那高台自然也是刻意选了位置?” 顾留白道:“是,那是许推背的安排,下方有条冲洗用的水道,关闭上方石阀,水道一滴水都不会有,可用以逃脱。” 裴云蕖十分满意,想了想,倨傲道:“等我闲暇时,再去看看这阴山一窝蜂其余人。” 顾留白笑道:“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第三十三章 万骑血河来 - 割鹿记 - 无罪 倒塌的高台变成了巨大的柴垛,烈火熊熊燃烧,翻滚的热浪却让整个黑沙瓦都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一名大剑师就如此葬身火海,那璀璨的剑光,那傲然天地间的气度,让人无法相信刹那间已成永恒。 “柴火兴旺照丰年!以大剑师之姿祭天地,万水千山尽得辉!何愁明年不如意!” 忽然有一人吼了一嗓子。 在场的太仆寺和兵部的这些官员,大多在长安或是其它州县混得不太如意,否则也不会被安排来做这个苦差,但毕竟都是和太史局的那两人一样是人精,当下就有人发了急智。 出声的那人掩面喊了一声,转身就挤入人群。 这原本是祭天之所,骤然间死了人在这里,多少让人有些心中不甚舒服。 这一喊用来去去晦气,好保证接下来的流程不受什么影响,但谁知道长安的那些上官是不是觉得他这一嗓子喊得对还是不对,这种风头还是不要出的好。 太仆寺和兵部的其余官员也被喊醒了,有些知道冯束青出身的人,也都是心生感慨。 过去二十年间,谢氏把持的听涛剑院都是平平无奇,想不到竟蓄养出了这样一名大剑师。 “还要重新进行祭祀么?” “开什么玩笑,没点眼力见的东西!” 一名兵部的官员把身后问询的人一顿臭骂。 别说已经有人吼了那一嗓子,就算没有,黑沙瓦城里要再找那么多木头重新搭建一个高台都费劲。 黑沙瓦这边石头不少,木材却都是提前要从外面运来的。 接下来的流程继续,战马交接倒是异常顺利。 今年这边蓄养的战马,比往年的都要壮实很多。 那些查验战马查验得浑身冒汗,却又如释重负的太仆寺官员偶尔闯入裴云蕖的视线,就又引起裴云蕖一阵鄙视的冷笑。 她不用看就知道今年的战马一点问题都没有。 谁都知道今年皇帝对这边的战马交割分外看重,虽说这边的地方官员未必清楚个中原因,但除非是蠢得自己想要掉脑袋,谁敢在皇帝特别关注的年份克扣蓄养战马的用度? 这种年份再养不好马,除非是这些人都想谋反了。 原本裴云蕖到黑沙瓦,是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在黑沙瓦这边的集市上,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去。据说这边胡人的很多玩意,长安的那些铺子里都很难见到。二是顺便打探一下这边的边军有没有懈怠,有没有特别缺什么东西。这边边军之中位置最高的那些将领都算得上半个裴家的人,那裴家也会对他们和他们的部下有些特别的关照。 不过昨夜见了阴十娘和冯束青那一战,今日又见了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大变活人,她对那些事情骤然就没有了什么兴致,脑子里面一直在纠结,自己什么时候再去见一见阴山一窝蜂的人。 顾留白没有刻意隐藏踪迹,她想要去找顾留白,随时都能找到,但关键在于,她和顾留白说的是,等她闲暇时再去。 若是这大变活人之后,没一会儿她就要过去。 这似乎不符合她的身份。 她虽然的确很闲,但总不能让人觉得她这么闲。 她犹豫了很久,决定好歹要等到太阳下山之后再过去。 反正那混账东西和她说过,他至少还要在这边停留好些天。 “要么是根本弄不到通关文牒,要么就还是太过短视!” 裴云蕖此时不知道顾留白是想去长安。 相反,她之前让彭青山提及通关文牒,也是对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试探。 在她看来,若是对通关文牒有着强烈的渴望,那便说明顾留白等人必定是逃入大唐境内,逃得远远的。如果对通关文牒毫无兴趣,那便说明他们还想在关外游走。 若是后者,那便是眼界不够,谢氏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反而到了大唐境内,多方势力互相制衡,若是有她这样的人关照,这些人才更容易生存下来。 大唐对于人员流动的管控极为严苛,要想彻底避开谢氏的耳目,哪怕只是拿到那种只能通行附近几个州县的通关文牒,除了她之外,她想不出在这边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 通关文牒一向是历朝历代治理水平的见证,大唐的通关文牒不仅必须明确写着户籍,还有收入、应交税额等信息。 要有一张真正可以通行无阻的通关文牒,那便要打通很多个衙门。 哪那么容易! …… 黑沙瓦在日落之前,便已经陷入了一种狂欢的气氛之中。 太仆寺和兵部的官员满意,便预示着大唐的皇帝会满意。 官员们或许矜持,但那些得了实际利益,结到了铜钱的边民却没有矜持的概念。 伴随着一个个火堆的燃起,寒冷的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得以释放,在城墙上的气死风灯燃起之前,城中就已经出现了许多不断地转着圈圈拍手跳舞的醉汉。 已经压抑了大半天情绪的裴云蕖终于忍不住出了门。 她穿了一件胡服,是男装。 不过胸前的鼓起和纤细的腰身自然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英俊的公子。 看守粮仓的都是许推背的同类。 没油水,担的责任却大,哪怕是老鼠吃粮吃多了,恐怕都要挨长官的一顿抽打。 好处是平时也没个鸟事。 裴云蕖来的时候,许推背和几个看守粮仓的边军还有顾留白正围着一个火堆烤老鼠肉。 前面开道的厉溪治一出现,那几个看守粮仓的边军就很识趣的撤了,火堆旁就剩下了顾留白和许推背。 “大剑师呢?” 裴云蕖大大咧咧的在顾留白旁边的石头墩子上坐了下来。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阴十娘的具体名字,但在她看来,这城里只有一个真正的大剑师。 “今天的演戏让她费了不少气力,她需要静养一下。”顾留白的眼瞳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其实阴十娘一点都没什么,只是他觉得有必要吊住裴云蕖的胃口。 因为想见就能见到的话,大剑师便也不值钱了。 “她那身上前后血光又是怎么回事,不会真的中剑?” “就准备了两个装了血的猪尿泡,就是可惜了她的那件衣衫。” “没事先商量,她和冯束青居然演得那么好。” “他们那种境界,两个人剑光一引,就知道对方的剑要让自己的剑往哪去了。” 裴云蕖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微皱着眉头盯着顾留白,“你用剑如何?” “略懂。”顾留白道:“学了两三年剑,后来教我剑法的病死了,我也没地方去学了。” 裴云蕖之前特意关注过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她早就知道郭北溪死在了冥柏坡,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倒是觉得理应如此,哪怕郭北溪的确厉害,但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打磨好一个弟子。 自己加起来至少学了近十年的剑法,连厉溪治等人都不如,而厉溪治这些混账东西给大剑师提鞋都不配,那这顾十五能有多少出息。 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了闷头吃喝的许推背身上。 看着对方似乎完全就不忌惮自己的模样,裴云蕖顿时冷哼了一声,道:“在粮仓之中生火,可是要打军棍的。” 许推背呵呵一笑,道:“我知道。” 裴云蕖更加不悦,“知道还敢?” 许推背道:“查粮仓生火这件事归我管。” 裴云蕖冷笑道,“罪上加罪,军棍打死。” 许推背笑了笑,道:“哪有人故意生火,我只是看到这些人尽忠职守,夜晚还在燃烟驱鼠,杀灭鼠患。” 裴云蕖心中火气,正想发作,许推背却是用小刀挑了一块烤好的鼠肉递到她身前,道:“吃不吃?” 看着许推背戏谑的神色,她顿时不服气了。 当我不敢吃? 她冷笑一声便接了过来,细细咀嚼起来。 许推背不露声色的看了顾留白一眼,心中道:“看人真准,这疯丫头主打一个逆反。” 裴云蕖也不矫情。 这种鼠肉在她看来和兔肉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些人的手艺却委实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吃完这一块,她便没了胃口,只是看了许推背一眼,道:“许推背,你真的对那女尸没兴趣?” “??” 许推背这下倒是有点懵了。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被拦在了粮仓外。 今夜的观星还未正式开始,他们只是觉得,在不观星的时候,跟着裴云蕖最安全。 今夜黑沙瓦篝火太多,照耀天幕,他们也要晚些时候观星才看得真切。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骇然变色。 他们看到,城外西边的天幕,一片赤红! 那片区域所有刚刚出现的星光,就像是尽数沐浴在了血河之中。 西边城门楼上的示警声首先响起,接着所有的城墙上都是示警声,惊呼声大作! “怎么回事?” 裴云蕖在粮仓里一下子站立起来的时候,厉溪治已然出现在了附近一座箭楼之上。 他朝着西方看去,只看到是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成河,在地上蜿蜒流动,天幕正是被下方的火光照亮。 “敌袭?” 他浑身瞬间如坠冰窟。 火光覆盖了那片大地,恐怕远不止两万人! 地面很快震动起来,就连箭楼都开始颤抖。 第三十四章 煞戾露獠牙 - 割鹿记 - 无罪 “带我去西边城楼!” 裴云蕖刚刚站起,顾留白的脸色就变了,他极为干脆的对着她说道。 他的语气和平时截然不同。 但这个时候裴云蕖无心计较,她飞一样的掠了出去。 黑沙瓦城中已经一片混乱。 裴云蕖登上城楼时,她发现除了面色阴沉的许推背之外,顾留白身边还多了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 这是陈屠。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都没有心情去问。 那漫山遍野席卷而来的火光,兵刃折射的光芒,已经让她仿佛不是处于真实世界。 “两万骑军,后面出现的步军不会少于八千。” 顾留白冷峻的声音响起时,她才似乎恢复了呼吸。 她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她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发现顾留白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似乎要吃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数量的敌军?”她很清楚作为冥柏坡的暗桩,此时的顾留白绝对不会看错,但她依旧觉得荒谬。 “当然不可能!”顾留白有些粗暴的说道:“除非有人刻意动了手脚。” 楚云蕖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了,她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倒地。 这么多数量的敌军,能够在他们根本没有提防的情形之下突袭黑沙瓦,只能说明罗青死去的那场风暴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距离黑沙瓦不远的地方建立了营地。 除非边军的那些暗桩和斥候吃屎,否则这么多数量的敌军行军而来,甚至已经在百里甚至数十里外扎营,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然而那些暗桩和斥候是不可能吃屎的。 只有可能是死了,或者是换成了某些人的人,或者便是他们发回来的军情,也被刻意的掩盖了。 谁能做这样的事情。 谁敢做这样的事情? 旁人一时根本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然而此时,她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在鹭草驿栈道上恭敬的迎接自己的谢晚。 那个她压根就不想正眼看的谢氏子弟。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看着顾留白,厉声问道。她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然而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氏会失去一名大剑师,裴家家主会失去最疼爱的女儿,大唐皇帝会失去自己的战马和脸面,黑沙瓦会不复存在。”顾留白的声音冰寒得就像是从冰窟里挖出来的冰块,“西边的这些将领会被责罚,因此失势,而有人若是能击溃敌军,能够斩下敌军首领头颅,甚至还能保住一些战马,帮助皇帝夺回些颜面的话,那就是真正的赢家。和这赢家能够获得的东西相比,那三千突厥,的确不算什么。” 易容成文士模样站立在顾留白身侧的陈屠听懂了。 他脑海之中只有丧心病狂四字。 杀牲节、大集、战马交割。 此时的黑沙瓦汇聚了无数令人垂涎的物资,在大唐的敌人眼中,这自然是一块巨大的肥肉。 只是谁敢在冰天雪地之中大军长途跋涉,谁敢在这种基本的粮草供应都跟不上的时节来吃这块肉? 只要作战意图被发现,在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就不会是肥肉,而是以逸待劳的口袋,将他们骨头都吞得不剩的修罗场。 除非有人让他们确定这里没有埋伏,而且给他们划出一条肯定不会被提前察觉的大道。 “是吐蕃人。” 此时还根本看不清呼啸而来的敌人的旗帜和衣着,但顾留白却已经十分肯定的说道,“只有吐蕃人才有这样的军力,只有他们才会从那边过来。他们缺铁器、缺铜,缺很多东西,但不缺马,不缺人。只要有人供给他们冬季作战的粮草,他们不会拒绝这样的肥肉,他们不会放弃屠灭大唐一座边城的机会!” “他们会屠城?”裴云蕖的身体因为巨大如山的压力和恐惧而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她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幼稚的废话。 之前她对谢晚的评价是虽然有些不守规矩,但根本不够气魄,不够疯狂。 然而她没有想到,那个看似不疯狂的人,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即便按他的设计,这些吐蕃人配合他演戏,提供大量的人头给他,但他也会被人怀疑,他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即便是死,也不能堕了裴家的威风。 “你都想不到他会这么疯狂,谁会觉得仅凭他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只是他,那他背后还有谁?”顾留白的嘴角浮现出讥讽的意味,“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只在乎最后到手的利益,谁会在乎有多少无辜的人陪葬。” “黑沙瓦会化为焦土,别处牵扯到这件事的人,也都会被抹去。那些许的怀疑会被怒火燃烧殆尽.” 顾留白的声音越来越冷,“哪怕追查起来,也根本无法将这些和谢晚关联在一起,唯一确凿的证据,恐怕也是显示他在全心全意的对付那三千突厥骑军。” “啊哈哈哈哈!” 城墙之上,突然响起疯癫般的狂笑声。 城墙在震动,许推背身上的肥肉也在震动。 他的脸上全部是亮晶晶的泪水。 “老子以为马上要离开这里了,想不到却还要死在这种鬼地方!” “给一点希望,然后又狠狠将我踏进泥里吗?” “啊哈哈哈,狗屁长生天,贼老天,太他娘的可笑了!” 他癫狂的笑声渐渐化为愤怒的嘶吼,“拿我的刀来!我来统御,谁有意见?” 一柄比寻常陌刀更大,更重,更雪亮的陌刀被人扛了过来,送到他的手中。 此时这城中正五品的官员都有,统军大责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这样的一个小散官,然而没有人说有意见。 他身侧不远处一名将领刚想开口训斥,只是说了一个“吾”字,就直接被他一刀劈成了两段。 鲜血淋洒在他的身上。 这一刹那狂笑嘶吼的许推背,宛如重生的魔神。 他在这一刻,才似乎真正的活了过来。 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那死也要死成他想象的模样。 现在的许推背,无所顾忌! 裴云蕖呆住了。 看着身旁无比冷静,只是在平静思索的顾留白,看着那魔神一般的许推背,她才知道这是他们原本的样子,在这种时候,他们才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獠牙。 “阳关那边,一时不会有人过来,军中用来传递军情的信鸽和飞鹰,一律不能放出去。”顾留白的声音已经响起。 “为什么?” 没有人敢质疑现在的许推背,但绝对有人敢质疑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这些吐蕃人并不急着攻城,他们会先将黑沙瓦围起来。阳关那边最多能分出两三千的骑军,他们要是过来,会被首先吃掉。”顾留白平静道:“我们唐军之前和吐蕃人打了两场,都吃了大亏,便是因为军情传递不小心,他们蓄养的金雕不是用来传信的,是专门用来捕猎我们唐军的信鸽和鹰隼的,这些军方的卷宗里面都有记录。” 质问的那人静默无言。 城墙上所有看着顾留白的人都已隐含敬畏。 尤其是那几个知道裴云蕖身份的官员,此时便以为顾留白是裴家的谋士。 只是这谋士也太年轻了些。 而且也太可惜了些。 如此才俊,竟是要折损在这里。 就算有许推背这样的悍将,有裴家的一众高手,还有如此的一名谋士,谁也没有觉得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城。 “怎么干?”魔神一样的许推背粗暴直接的问顾留白。 镇定军心这种事情交给他,至于其它,他准备省省自己的脑子,全部问顾留白。 就算在以前的州县,他都没有见过比顾留白脑子更好用,应变更快的人。 顾留白直接道:“只留少数人在城楼,城墙不够高,他们不会马上攻城,但会不断放箭,阻止人逃出城。城墙上人多折损就多,不到攻城,信心就失去了。” “好!姜喆,去让人多送些草垛子上来挡箭用,用水淋湿,以免他们火攻。” “小武,你挑人留在这里,其余的都赶下去。” “城是肯定要破的,里面多弄点花样,好好招呼他们!” “把那几座弩车搬过来直接对着城门,等城门破的时候,给他们来个透心凉。” 裴云蕖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为何,虽然许推背直接说城肯定是要破的,但顾留白平静的声音和许推背的狞笑,却让她没有那么恐惧了。 厉溪治出现在了顾留白的身侧,在她阻止之前,这个以前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的心腹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轻声问道:“你觉得有希望先送些人出去么?” “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送裴云蕖出去,但她留在这里,能够激励整座城的士气,倘若让你们走,这座城接下来军心涣散,丝毫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陷我于何地?” 裴云蕖反应了过来,看着厉溪治冷笑道:“你若是再说这种话,我先让他们宰了你。” “如果宰他有用,我会第一时间这么做。” 顾留白用眼神制止了呵斥厉溪治的裴云蕖。 他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流淌着浓厚的杀意。 他缓慢而平静的看着厉溪治说道,“这种夜晚,敌军如何迂回,战马负重和不负重的情况之下能够跑多远,许推背比你们清楚得多。如果他都觉得只能在这里战死,那么请你相信我,除非我们都弃了这座城卖命帮你们,否则你们不可能逃得到阳关。” 一直显得很和气的少年真正的露出了獠牙。 “要么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死战,要么我先让你们死。” 第三十五章 浴血提头者 - 割鹿记 - 无罪 “你仔细想想,既然谢晚做了这么疯狂的事情,他在沿途肯定还会有埋伏,想逃到阳关,几乎不可能。” 听着顾留白充满戾气的话语,厉溪治并未因此动气。 他只是看了一眼裴云蕖,轻声而坚定道:“我会死在你和小姐之前。” “你放心,我也不会让她死在我的前面。” 顾留白平静道:“谢晚一定会毁灭很多证据,只有她活着,才有可能给这里战死的人找回公道。” “真的要留在这里?” 陈屠走到顾留白的身边,突然莫名的笑了笑,用唯有顾留白和他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别人不一定走得掉,但你和龙婆、阴十娘,你们要走绝对溜得掉,你该不会是想让裴家人吸引注意,然后你自己偷偷溜掉?” “不要总是自以为是。” 顾留白心情并不算好,所以他并不想在陈屠身上寻乐子。 他看着陈屠冷笑道:“我做这种事之前不会和你一样想着什么唐人就一定要守唐人的城,我的道理很简单,我不是那种吃了亏就要忍着的人,谁想杀我,就要准备先掉两层皮。在这种地方,长生天都不能欺负我。谢晚对付我,我就要坏他的事,我朋友在这里,我就不能丢下我朋友走。” 陈屠嘿嘿一笑,也不和他辩驳。 “你要帮我一个忙。” 顾留白都懒得看他,他走到裴云蕖的身边,“帮忙把冯束青找来,让他站在许推背的旁边,保证这座城里的那些将领不会给许推背添乱。” 裴云蕖点了点头。 她看向站在城墙上的那座肉山。 “来啊!你们这群腌臜货,嘴里塞青粉,屁股上生蛆的吐蕃小儿,来一个够胆的和老子决一死战!” “老子当年去你们吐蕃干了几个娘们,没一个生出好种!” “一群狗样的东西,只知道偷鸡摸狗,等落在老子手里,老子亲自牵着狗给你们配种!” 城墙上的许推背已经貌似癫狂,他挥舞着陌刀,将积蓄的郁闷不断骂出来。 顾留白的判断没有错误,距离近了之后,很多人都已经看清楚,那些举着火把呼啸而来的,正是吐蕃骑军。 锁甲、绿沉枪。 冲在最前的骑军之中,大量的出现了这种标志性装备的吐蕃将领。 这些原本应该大量位于中阵的吐蕃将领根本没有觉得危险,因为双方的兵员数量太不对等了。 黑沙瓦此时城中所有能够战斗的军士加起来,最多不会超过三千。 十倍以上的军力碾压,所要考虑的只不过是尽可能的少死几个人,在这些身穿锁甲,手持绿柄长枪的将领眼中,黑沙瓦不是座城池,而是一头随时待宰的羔羊。 还是一头烤好了的羔羊。 但这种好心情还是被城墙上的许推背给破坏了。 “芒布芝,这个人的头很大,我要用他的头颅做酒杯。” “赞卓将军,你看错了,这人只是身子胖,他的头太小,连给你做尿壶都不配!” 一阵放肆的哈哈大笑中,数百骑以风卷残云之势沿着大道就朝着西侧的城门冲了过去,箭矢如飞蝗般朝着许推背涌去。 数名扛着厚盾的军士将许推背护在身后,皮盾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因为根本不知道有敌军来袭,所以外面野地里都没有泼洒铁蒺藜,越来越多的吐蕃骑军肆无忌惮的在城墙外的野地里来回奔跑,不断射箭。 箭矢凄厉的破空声和箭簇撞击城墙的声音密集起来,连那种放肆的大笑声都仿佛透过了城墙,就在耳畔响起。 看着走在自己前方,平静思索着的顾留白,裴云蕖因为自己之前的恐惧甚至感到了一丝羞愧。 “这许推背能当大任吗?” 看着在盾牌后都时不时暴躁地探出头的许推背,她总是觉得不太妥当。 “其实这种时候,哪个将领来指挥都是一样的,关键是要足够强悍。我只知道许推背不会有变化,即便城破,即便受伤,他一直会这么强悍,这是他心里期待的结局。如果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这是他一生最高光的时刻,没有人会比他更享受这种战斗。”顾留白头也不回的说道,“而且在这座城里,站在那里做一面旗帜,已经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我们其他人要做的事情,比他难得多。” “混账东西真嚣张啊!” 裴云蕖觉得顾留白的言外之意是,现在最难的就是他了。 哪怕此人精于计算,就一定能够调度整座城的人手,就擅长大军作战? 顾留白的这种态度,让她觉得受到了侮辱。 她停下了脚步。 “我需要你站在我的身边,我需要你帮我。从现在开始,需要让整个黑沙瓦知道,裴家的二小姐在这里,她会和这座城共存亡。” 顾留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所说的话轻易的让她所有不满抹去,然后又轻而易举的点燃了她浑身的热血,“你不用和我解释,我知道除非将你打昏过去,否则就算能逃回阳关,你也不会离开这里,因为按我了解,你们裴家的那几个长辈,绝对不会容许这座城里的人都死绝的时候,你却还能逃到阳关去喊救命。如果换了你在阳关,有另外一个裴家的人这么做,你也会亲手射死她!你们裴家的将领,也做过五千对阵五万的事情,你身体里流淌着的是裴家的鲜血,你的骄傲,绝对不容许你做出这种临阵脱逃的事情。” 若是在平时,裴云蕖说不定会觉得这个混账东西拍马屁拍的恶心,什么你的骄傲之类的很肉麻,然而此时,她只觉得顾留白每一句话都是她的心声,顾十五这个混账东西,是她的知音! 她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 裴家的人,死都不能在敌人到来的时候哭泣!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已经安排人暗中把所有战马放出来,然后准备把粮仓烧了。这些事情要显得不是我们做的决策,否则如果战马损失太多,你将来就算能活下来,也捞不到多少好处。从现在开始到城破的这段时间里,你和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我们在黑沙瓦城里找那些畏战的,找到一个杀一个。” 顾留白森寒的杀气让裴云蕖都感到有些窒息,她松了松自己的领子,却又和顾留白靠近了些,轻声问道:“为什么放战马和烧粮仓?” 顾留白道:“破城之后的巷战,一定要足够乱,我们兵员太少,这些战马若是在城中到处横冲直撞,会比很多军士都有用。哪怕同样撞死人,踢死人,吐蕃人死的也比我们多。吐蕃人的行军口粮是肉干和炒制好的一种粮食粉末,这也是他们突袭的法宝,因为不需要烧火做饭,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踪迹,但按照之前的军情,为了保证骑军的速度,他们带的行军口粮不会太多。” 裴云蕖瞬间听懂了,“他们肯定觉得能很快屠城,到时候取些粮食走,若是二话不说直接将粮仓烧了,他们或许有后备的选择,但应该会慌乱一下。” “黑沙瓦这种小城大多是石屋,不容易火攻,而且地下有不少水道。只要稍微做些手脚,粮仓不会烧得很快,但会有很多烟。这座城里还有一两千不懂得战斗的人,我让人安排这些人用各种办法给我们制造烟气。最好弄得大家都看不见,大家都在里面呛得慌。” 顾留白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身侧的裴云蕖,冷静的说道:“他们外面的人再多,能挤在这座城里的人也不会太多。我们在他们进来之前先杀那些怯战的人,死的人多了,流的血多了,血性就会被激发出来,我要这座城里活着的人,都给自己挑一处好地方和冲进来的人拼命。”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粮仓一起火,吐蕃人就会第一时间冲向粮仓的方位,我们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攻击目标,我让陈屠他们在粮仓那边等着他们,与此同时,我们就守在一些必经之路上,刺杀他们的将领!” “好!” 裴云蕖乖乖的点了点头。 这安排她听着都妥当。 她此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会露出乖巧的模样。 “我,裴云蕖,裴行烈之女!今日唯死而已,凡怯懦畏战,堕我大唐威风者,我先斩之!” 但在下一刻,看到一名脱下军衣,想要伪装成这边边民的军士之后,她便变成了杀神。 有样学样,许推背就是她现成的学习对象。 对于死亡,谁都有着无法避免的恐惧,但在战胜自己的恐惧之后,她迅速展现了自己冷酷而强悍的一面。 她直接捡起这名军士丢弃的军刀,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一向喜欢洁净的她无视这名军士脖颈之中涌出的鲜血,任凭它喷洒在自己的身上。 她右手提刀,左手提着这人的头颅,厉声大喝。 裴云蕖,裴国公的女儿? 她也在此处? 大唐的权贵门阀和普通人之间有着天生的巨大差距,若是一名权贵门阀子弟躲在城中,等着所有人卖命保护,那恐怕会让人越发的憎恶,但一名权贵门阀子弟身先士卒,也要和众人一起浴血而战,那便很容易激起寻常军士的血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裴国公也是一步步杀出来的军功! 城中响起了很多恶狼咆哮般的回应。 “嗤!” 裴云蕖又杀了一个人。 头颅在石板路上滚动。 她已经浑身浴血,凶神恶煞。 但她此时的所为,对于士气的提升,却还不如平静的跟随在她身后的顾留白帮她补的一句话,“畏战者株连!” 畏战者株连! 自己怕死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家人,男子充军,女子为奴。 其实顾留白又不是什么长安大员,所说的这句根本做不了数,城破在即,谁知道这些畏战者的姓名会不会记录下来,更不知道最终这座城里还能不能有多少人活得下来。 但配合着裴云蕖的杀戮,他此时补充的这句话,却彻底的压垮了那些士卒最后的脆弱。 “杀!” “杀死这些吐蕃蛮子!” “啊哈哈,死也不能连累家人!” 很多人也都和城墙上的许推背一样疯了。 “你们这群狗东西!平时耀武扬威,真要像个男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头藏裤裆里,都给我死出个样子来!”许推背疯狂的大笑传来,“哈哈哈哈,一群废物!” 第三十六章 刀发声如雷 - 割鹿记 - 无罪 厉溪治看着城墙上的许推背,又看着阴影之中行走的顾留白,眼中充斥着敬意。 先将所有人置之死地,索性让城中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反倒是将所有人的恐惧压榨成了疯意,这两个人一动一静,刹那间竟是做到了绝大多数边军将领都无法做成的事情。 城中的人忍得了许推背,但城外的吐蕃人却忍不了。 一大群吐蕃骑军已经在阳关方向一字排开。 做好了随时吃掉阳关方向的大唐援军的准备之后,许推背的身影在吐蕃人的眼中显得无比刺眼。 黑沙瓦的城墙并不算高。 不等攻城的命令下达,已经有十余骑笔直的朝着许推背所在的城墙冲了过去。 吐蕃不缺勇士,也不缺强者。 在不破坏大局的影响下,吐蕃的大将一般都会默许这种凭借悍勇抢人头的行为。 箭矢破空声骤然加剧。 箭矢开道,两名手持双刀的吐蕃勇士,双足不停地踩踏城墙,硬生生地像敏捷的羚羊一样直冲城头,顷刻间便出现在了许推背的面前。 其迅捷而凶猛的姿态,瞬间引起城下吐蕃大军的齐声喝彩。 这两名吐蕃勇士倒也没料到自己能够如此轻松的冲上城墙。 一眼扫见城墙上寥寥无几的唐军身影,他们嘴角的诧异瞬间消失,扬起讥讽的笑意。 然而下一刹那,他们的笑容凝固了。 有一座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许推背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杆。 他成了这两个人眼中巨大的阴影。 沉重的陌刀将积蓄的郁气化为疯意,狂暴的真气急剧的穿行在刀身细密的符纹之中,瞬间变成了骤亮的雷霆! 他的长刀上发出巨大的雷音! 整柄刀就像是搅动着天雷,直接将两名吐蕃勇士身外的护体真气全部震碎! 一刀四段! 两名吐蕃勇士竟是根本无法阻挡这一刀之威,手中的双刀都被震飞,两个人的身躯就像是一张纸一样,被一刀切开。 鲜血和破碎的脏器,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是波浪一样在吐蕃人眼中翻滚! “哈哈哈哈!” 许推背疯狂的笑着,朝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吐蕃骑军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杀尔等如杀猪屠狗!” 冯束青在他身侧静默不语。 两名吐蕃勇士冲上来的刹那,他都心悸不安。 大军逼近的气势和他之前面临的任何对手都不同,也足以撼动他的心神,他知道自己置身其中,很快就会被淹没。 然而许推背沉稳如山,动如惊雷! 他现在明白了,为何那名少年要让许推背来站在这城头,为何要他来帮许推背守着他的背后。 这人不只是强大的修行者,还是一名天生的杀胚,一名可敬的悍将! …… 一群弓弩手看着城墙上的许推背,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 他们不理解为何之前就将他们从城墙上撤下来,但就在此时,有个瘦猴一样的少年突然跑过来对他们扬了扬手,飞快的下了个命令:“你们全部赶到许推背那边,等会有人下令放箭,你们不要管许推背,把你们的箭全部射光,一支不剩!” “这人是谁?”等到瘦猴跑没影了,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兵符。 呜咽的号角声连绵响起,渐渐变得宏大。 吐蕃人开始正式攻城。 除了正对着阳关的那一面之外,其余三个方向的城墙上,都开始有大量的吐蕃人开始攀爬。 不是所有的吐蕃勇士都有那种如履平地的能力,但是第一批冲上城墙的吐蕃人几乎没有什么折损。 除了吸引他们射箭的草垛子和草人之外,城墙上好像没了几个活人,唯有西边那座肉山还在狂笑嘶吼。 “除了这人,其余唐人都吓破了胆子?” 他们心中刚刚生出这样的念头,下一刹那,他们便懵了。 箭矢如飞蝗袭来。 城里面能射箭的人,都在朝着城墙上疯狂的射箭。 吐蕃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战法。 哪座城的攻防战不是乘着对方聚集在城墙脚下的时候开始射箭,哪里有攻上城墙之后,从低处往高处射的? 一名想不通的吐蕃人刚摸了摸脑袋,他的手上和脑袋上就插了三支箭。 爬上城墙的吐蕃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大半的人就栽倒下去。 吐蕃将领没有做任何的调整。 都登上城墙了,还等什么?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只要冲上城墙,就意味着这座城马上就要破了。 号角声遮盖了箭矢的破空声。 吐蕃人前赴后继。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始终跟着顾留白和裴云蕖。 这两个长安来的官员心里头怕的要死,但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畏战,两人一个提了一杆长枪,另一个提了一把刀。 他们亲眼目睹了顾留白是如何通过裴云蕖和她的那些部下发号施令的。 所以他们比城中的所有将领都要更快的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理来说,大军厮杀,没有任何一方会一开始就直接清空手中的箭矢的。 但顾留白一开始就不想守城,想直接打巷战。 黑沙瓦这种要塞的房屋十分密集,等到一会浓烟充斥整个城区,再好的箭师也很难精准捕捉目标,而且到处都是掩体,箭矢在巷战之中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直接让对方冲上城墙,对方无所顾忌,都不会有多少人拿盾牌顶在前面,也不会想着尽可能的分散人群。 如此一来,吐蕃人无论是在城墙上,还是等会冲下城墙的时候,都是密集的人流。 所有这些箭矢,会起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吐蕃的那些将领,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和大量的人员坠倒,还让吐蕃的大将以为城墙上拥挤着大量唐军,作为回应,他们只是催促着有更多的勇士冲上城墙,将更多的人潮推入城中。 许推背在这个过程之中,吸引了吐蕃将领们太多的注意力。 城墙上在箭雨之中存活下来的绝大多数吐蕃人居然第一时间没有想着冲下城墙去打开城门,而是都忍不住朝着许推背所在的位置冲去。 人头赏金的诱惑太大了。 方才攻城号角响起之前,几个大将都已经说了,谁能砍下这肉山的头颅,赏百户,赐钱五千贯! “你们这群腌臜货还想取我脑袋?” 许推背压根没想过自己有没有退路。 前后都有吐蕃人怪叫着冲来,身周沉重的破甲箭飞过时,激得他身上寒毛都立起来了,但他只感到兴奋。 “你们这群小杂毛!老子拔根鸟毛都比你们腰杆子粗!” 他狞笑着一刀扫过,刀上雷声滚动,直接将迎面冲来的几个人全部砍翻了。 “不用再弄几个修行者上去帮他吗?” 裴云蕖此时也一点也不害怕了。她觉得顾留白说得一点都不错,死的人少的时候,还会感到恶心,想要呕吐,但死的人一多,血水像瀑布一样沿着城墙冲刷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只想着杀人了。 她无法将那堆烂肉和眼下的许推背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位蒙尘太久的猛将,她说一句话的时间,许推背又至少砍翻了五个人! 然而城墙上那些吐蕃人越来越多。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一条肥青虫慢慢的被黑蚂蚁爬满全身,然后被一口口慢慢吃掉! “他一时半会死不了,而且马上城中就会是主战场。”顾留白的目光落在许多人背着的箭囊上。 在他的计算之中,还有最多十个呼吸的时间,城里大多数箭手的箭矢就会消耗殆尽。 那个时候,不管那些突厥将领有没有反应过来,那城门肯定也会被打开。 “我把军力都放在这西边,东门我会直接放掉,让他们进来。” “好!” 裴云蕖平时遇到谁都会忍不住逆反,但现在顾留白说什么,她现在便听什么,便如同下阶军官一样,飞快的去帮忙执行。 她只知道,真正统御这座城的是顾留白,而现在,即便城墙已经丢了,这座城却还没有乱,还依旧在掌控之下。 “去打开城门!” 吐蕃人反应过来的时间比顾留白预料的还要快上一些。 一名身穿金丝锁甲的将领一脚将身边想要朝着许推背冲去的突厥人直接从城墙上踢了下去。 这名身材不高但力量惊人的吐蕃将领在登上城墙之后,只是感受了一下空气里的真气震荡就知道许推背浑身的肥肉只是假象。 那人绝对有着高深的内家法门,那种巨大的陌刀在人群拥挤的城墙上近乎无敌,越多的尸体堆积在他身体周围,只会让上去抢攻的人行动更加不便。 更何况他的身后,有一名很可怕的剑师,这名剑师比他在遭遇过的所有唐军之中的剑师都要强大。 方才所有朝着许推背坠落的箭矢,其中真正能够落在许推背身上的,全部被那名剑师轻巧的用剑挑飞了。 而那些不会落在许推背身上的箭矢,他的剑根本就不管。 强大到极点的感知,精准到极点的剑! “打开城门,问过你老子没有?” 隔着至少数百丈距离的一个凝视,却已经引起了许推背的注意,让这名吐蕃将领大皱眉头的是,许推背居然提着刀朝着他这边杀了过来。 第三十七章 吾有一小剑 - 割鹿记 - 无罪 许推背张狂无比。 但他下方不远处的西城门已经告破! 那些反应过来的吐蕃人疯狂涌至下方的城门口,数十名唐军在数个呼吸间被淹没。 城门轰然倒塌,然而城外城外的吐蕃人并未第一时间从这座城门冲进黑沙瓦。 数十名大唐骑军以决死的姿态,从道路的那头疾驰而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手中的长枪和自己的血肉之躯,包括身下的战马,一起砸进了人群。 城门洞里血肉撞击在一起,战马和战马撞击成扭曲的姿态,伴随着弩机的震鸣,被搬来的弩车将大量的弩箭不分敌我的射了进去去,破碎的血肉被森冷的金属钉在一起! 令城墙上冲杀下来的吐蕃人胆寒的是,数百名持着陌刀的唐军潮水一样反冲过来。 一时间,城门口反而形成了唐军以多打少的局面。 在西边这些吐蕃人不能理解的骇然惊呼声中,黑沙瓦的另外一端,东门也告破。 东门是黑沙瓦的主要出入口,平时大一些的马车都从这里出入,东门之后的道路也是城中最为宽阔的一条大道。 冲进东门的吐蕃先锋军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 第一批持着厚盾冲进来的吐蕃骑军只是看到大道上有一些还未熄灭的篝火。 他们迅速朝着前方散开,组成了一道防线。 城外汹涌着的潮水顿时找到了宣泄口,大量的骑军都朝着东门涌来。 持着厚盾的吐蕃骑军见没有什么唐军反扑,马上又继续往城中推进,顷刻间又冲出了一里路。 如此顺利的破城,让他们兴奋呼啸,癫狂般大笑。 毕竟像许推背那种怪物也不是常有的。 他们的耳廓之中,充斥了如雷的马蹄声。 除了马蹄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 马蹄声越多,他们越兴奋。 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蹂躏这座城? 突然之间,这些吐蕃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他们身后的马蹄声之外,更多的马蹄声似乎来自前方,来自左右的街巷之中。 无数连缰绳和鞍座都没有配的战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然后如无数无头苍蝇一样蜂拥而至,将他们堵得不知所措。 天空似乎更红更亮了一些。 整个黑沙瓦里似乎开始有薄雾升腾。 裴云蕖和顾留白凝立在一座晒台上。 粮仓已然开始起火。 被淋湿的谷物没有燃起太大的火焰,而且不知陈屠那些人用了什么手段,浓烟似乎分外的惊人。 这是事先布置好的信号,看到粮仓那边烟起,城中许多房屋和巷道之中,也开始不断的燃烟。 “接下来我们要开始杀人。” 顾留白凝视着大道上推进的吐蕃骑军,“他们立足不稳,又被浓烟席卷的时候最好杀。我们尽可能挑身穿锁子甲的人杀,那些都是吐蕃的将领,不要停留,杀了就跑。你的剑借我用一下,我有一柄剑,但是之前会引人注目,没带在身上。你的剑很轻巧,冲杀起来进退都快。” 裴云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佩剑递给了他。 她的剑是名剑。 这把剑是洛阳剑坊的得意之作,名为影青。 她虽然喜欢这柄剑,但只是因为这柄剑足够好看,无论是剑柄还是剑身,色泽都十分迷人。 而且足够贵重,洛阳剑坊也没有第二把,很配得上她的身份。 但这柄剑只有五尺来长,女里女气的。 要是在这种战场上杀人,她觉得这柄剑还不如她随便捡来的战刀。 一寸短一寸险,她若是有许推背那样的气力,绝对也要弄一柄那样的陌刀。 顾留白伸出左手接住了这柄剑。 在握住剑柄的刹那,裴云蕖突然觉得他的气质似乎和平时不一样了。 烟雾已经从粮仓那头开始扩散,如潮汐一般蔓延而来。 顾留白的脚步快了起来。 他朝着席卷而来的烟雾走去,朝着东边的大道走去。 黑沙瓦东边的大道上,到处都是吐蕃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大量的无主战马将吐蕃人气势汹汹的骑军分割成一块一块,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甚至跳下马来,去驱赶这些战马。 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人对于驱赶战马是有很多法子的。 但是突然涌来的浓烟,让他们根本无法分辨哪些是头马,而且这些战马肯定被人动了手脚,分外的暴躁,到处乱拱。 一名身穿银色锁甲,手持绿色长枪的吐蕃将领被烟气呛得眼泪都止不住的流。 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自己的前方出现了一名少年。 少年用湿布遮住了口鼻,他的眼瞳,闪耀着一种诡异的绿光。 一个愣神之间,这少年和他已经距离很近,他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长枪如电般朝着少年刺去! 长枪刺空! 枪身震荡的劲气将烟雾捅出了一个窟窿。 透过这个窟窿,这个吐蕃将领看到了裴云蕖。 而裴云蕖只看见顾留白就像是变成了一只猫。 他以无比矫捷的姿态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枪,就在枪杆顺势横扫之时,他手中的剑已经切断了这名吐蕃将领的双手! 双手连着长枪往下掉落,顾留白像狸猫一样轻轻跃起,剑光狠狠刺入这名吐蕃将领的眼窝。 她震惊的看着那名吐蕃将领倒下,脑海里面出现了两个字,“略懂。” 附近三个吐蕃人在那名将领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了异样,挥舞着战刀就冲了上来。 顾留白抖出两朵剑花,瞬间刺倒两人,紧跟在他身后的裴云蕖将剩下那人两刀砍翻。 就算在烟雾笼罩之中,吐蕃将领的那种亮银色锁甲也很容易辨认,顾留白轻易的确定了下一个目标,杀了过去。 沿途的六七个吐蕃人被顾留白一剑一个全部刺倒,裴云蕖跟在他身后,这些吐蕃人身上嗤嗤往外飙的血都冲在她身上。 裴云蕖的目光极其复杂。 顷刻间杀鸡一样连杀了八九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全身披甲的吐蕃将领,这叫略懂用剑? 用的还是她那柄小剑! 然而最为震惊的还是紧随其后的厉溪治。 厉溪治和数名同僚一直散布在裴云蕖的周遭。 烟雾袭扰之中,他们看不清细微的动作,但可以看到顾留白的身法有些奇特,他每一步上前都像是一个大跳,但停顿下来的时候却又显得无比轻柔,就像是一个浪头一个浪头往前涌去,每一个浪头的后边,都留下些虾兵蟹将的尸体。 沧浪剑宗的剑法! 跟着郭北溪学了两三年剑,竟修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闲庭信步般的杀人,这般自然与自信的前行,沧浪剑宗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不过接下来他们又发现了一桩同样令人震惊的事情。 他们发现两个太史局的官员竟牢牢的跟在裴云蕖的身后! 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居然是赤手空拳的跟着裴云蕖和顾留白在往前冲! 太史局的官员什么时候都这么勇了? 看这两人也不像修了什么厉害武技啊? 两个太史局官员此时心里万般苦却说不出来。 本来两个人各自捡了一件武器的,但拿刀弄枪的跟着跑,发现根本跟不上裴云蕖和顾留白,只能丢掉武器赤手空拳的跟着跑。 悍勇得吓人! 烟雾里冲出的几个吐蕃人,骤然看到两个身穿官服的人赤手空拳就冲了过来,他们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按照他们的认知,唐人里面这种连武器都不屑用的人一般都很可怕,尤其是穿着官服的,那一定是厉害的修行者!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顾留白已经冲到第二名身穿锁甲的吐蕃将领面前。 这名吐蕃将领没有思索的余地,他的反应和第一名被刺杀的吐蕃将领如出一辙,厉喝,然后枪出如龙。 然后他的双手就断了。 接着左眼眶被狠狠扎了一剑,脑浆和鲜血从眼眶之中迸射出来,死法都完全一样。 裴云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她生气了。 这混账东西是个大骗子。 居然敢骗她! 若是顾留白知道她这个时候的心理活动,估计也很佩服她。 这种时候居然还顾得上生闷气。 真的是裴家才能出得了的神仙人物。 烟气越来越浓。 一名下了战马的吐蕃将领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意识到前方不远处就应该有几个杀人很快的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重物不断坠地的声音。 转过头来的刹那,他就看到一名灰衣女子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名吐蕃将领的手刚刚伸到配刀的刀柄上,他的喉咙里就像是被塞入了一块冰块。 “我被刺了一剑?” “这什么剑?” “什么鬼剑这么快?” 他脑海里出现这样的三个念头,然后就跪倒在地,瞬间死去。 已经改变了身形,身高和寻常女子差不多的阴十娘从他的身侧走了过去。 她也在跟着顾留白。 第三十八章 阵中消心魔 - 割鹿记 - 无罪 随着越来越多的吐蕃骑军嚣张的冲进黑沙瓦,整座城就像是沸腾了一样,到处都是撞击声和厉啸声。 但是吐蕃人很快意识到一些问题。 很乱。 太乱了。 好像城里到处都是无头苍蝇。 按理来说,当绝对优势的兵力在大道之中铺开,席卷那些街巷之后,应该是秋风扫落叶之势,应该是他们的狞笑伴随着唐人绝望的哀嚎在空气里回荡。 不可能这么乱。 只是到处奔跑的战马不至于如此。 那些将领的统御力好像变低了。 城外的一些大将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但随着传令官不断进入城中,这状况好像一点都没有改变。 那些个将领干什么吃的? 然而那些进入城中的传令官也很迷茫。 他们被烟气熏得晕头转向。 而且呼喊了半天,平时一喊就会出现的那些个将领,不知道就跑到哪里去了。 浓烟是从粮仓的方位席卷而来,狡诈的唐人竟然直接点了粮仓! 那座粮仓太麻烦了,不断在冒烟! 城外的吐蕃大将很快接到了传报。 说到纵火吐蕃人是有一手的,他们是全民皆兵的典范,不打仗的时候,吐蕃部落里的小孩子都是在抓麻雀,到打仗的时候,就会将火绳绑在麻雀脚上,点燃了之后将麻雀往敌营里面赶。 若是能够整座城彻底点着,火光足够猛烈,烟气也很难遮掩视线。 但眼下这招也行不通。 黑沙瓦的屋子大多都是石皮顶,而且对方显然没乱了阵脚。 最前面的先锋军已经看到到处都有人在放火点烟的同时,还在朝着容易被烧着的地方淋水! 这是什么鬼? 他们是突袭,这样的大军出现在这种小城,城里的这些人怎么可能如此应对有序? 尤其确定烟气喷涌得最浓烈的地方是粮仓后,城外所有的吐蕃将领心里都有点慌。 如果平时大战,兵力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对方不主动烧粮仓,他们都想把对方粮仓给烧了。 如果对方乘着夜色又点烟遮掩视线,那他们大可不攻城,退出城等天亮再说。 这样的小城困个十来天,城里面的人自己烧了粮草,十来天之后饿都饿成了软脚蟹,他们进去砍人头都不费力。 但这是冬季! 谁知道下一场暴风雪什么时候来。 他们的人和战马经过长途奔袭之后已经疲惫不堪,若是在这里停留个十来天,他们恐怕都别想活着回去。 按照之前的各种推演算计,他们多一天都等不了! 此时城中的吐蕃先锋军就更加茫然。 被无数战马分割得支离破碎不说,明明周围似乎都是自己人,但怎么好像越来越乱,周围还不断有人在死去。 而且怎么好多地方都没有将领来主持大局,来指挥他们去做些事情? 吐蕃人在纠结之中迅速落入了顾留白的节奏之中。 几名大将略一沉吟,见解都异常一致。 先拿下粮仓。 内里烟气太浓,似乎妨碍将领指挥,那多派几名将领进去的同时,再派一支精锐骑军进去不管其它,直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粮仓。 此时唯一让城外的吐蕃将领疑惑的是,西边那个胖子,怎么到现在还活着? 一直跟着顾留白,看着顾留白调动城中兵马的厉溪治和两个太史局官员都很清楚那个胖子为什么还能活着。 因为顾留白将城中大部分善战的人都砸到了西边。 从一开始,他的思路就是放开城中的主道,但要力保许推背活着。 不只是城里最精锐的成建制的唐军被他砸进了西边,冯束青这样的厉害人物,包括他们裴家在这座城里的高手,也大多被他派去了那里。 现在黑沙瓦大多数街巷之中好像唐军寥寥无几,和绝迹了一样,但西边那些街巷之中,尤其是城门周围,恐怕吐蕃人在人数上都并不占优。 浓烟的遮挡和进入城中的那些吐蕃将领被大量刺杀,使得吐蕃人还没意识到要朝着西边大量增补军力。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因为他们前有顾留白和裴玉蕖,后有厉溪治和几名裴家的修行者。 此时厉溪治也开始不断的杀人。 他敏锐的感觉到城外的吐蕃人已经做出了新的调动,有骑军很快的从东门涌入。 似乎有新的将领进入城中,不断的呼喊着,让无头苍蝇一样的吐蕃人朝着他们聚拢过去。 听着那支骑军的动静,他发现这一切似乎早就在顾留白的预料之中。 “要不要再调派些人去粮仓那边?”他掠到顾留白的身侧,轻声问道。 “不需要。”顾留白摇了摇头,“城里现在最多就几千吐蕃人,他们现在不敢分散,最多就只有几百精锐会去袭击粮仓。” “可是…”厉溪治想说的是,可是粮仓那边之前根本没有安排什么力量。 但他才出口两个字,顾留白就已经打断了他,“粮仓那边的是许推背的几个老部下,还有阴山一窝蜂的人在那里,如果他们还解决不了这些人,那我们就自尽算了。” 看着至少连续杀了三十余人还没大喘气的顾留白,厉溪治缓缓点了点头。 彭青山之前的密报之中已经将顾留白描述得极为出色,但此时他可以确定,彭青山还是大大的低估了此人。 裴云蕖停下来的时候就呛得连连咳嗽,她一边咳嗽一边喘息,刚缓过一口气就看着顾留白恨恨的骂,“混账东西,骗我!” 顾留白:“?” “混账东西!”裴云蕖又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才问道:“保住粮仓燃烟,我们有几成胜算?” 跟在顾留白的身后,她都砍了有不下十个人。 信心都砍出来了。 顾留白道:“粮仓不重要。” 裴云蕖:“?” 刚刚还在说保粮仓,现在就不重要了? 混账东西是不是又骗我呢? 她还没来得及发怒,顾留白的声音已经传入了她的耳廓,“粮仓的作用,只是引两批精锐过去杀,杀得他们疑神疑鬼,至于燃烟,粮仓的烟火灭了都有别的地方涌出来。” 裴云蕖眉头一皱,厉溪治已经轻声解释道:“我已经让周驴儿喊那些射完了箭的箭手退往城中制造烟气,他们比那些不善战的人强很多,一时半会这烟气会更浓。” 两个狂喘粗气的太史局官员此时都看出来了,之前的浓烟是从粮仓和城中大道周遭飘出来的,但现在是四面八方都有烟气涌出。 大唐边军在没有乱了阵脚的情况之下,基本的判断力是有的。 正面抗衡绝对打不过,只能尽可能创造局部以多打少,然后就是混淆视线,让吐蕃人没办法轻易的围杀有生力量。 现在城中绝大多数将领已经对今夜统领黑沙瓦的许推背和那名少年敬佩不已。 “我们是没有胜算的。” 两个太史局官员的眼中,顾留白这名少年冷静到了极点。 他说出的话让裴云蕖的膨胀瞬间消失,却又让人并不沮丧,想让人和他一起死战。 “但只要能拖得够久,我们就能活下来。” 顾留白在浓烟之中笑着,“你是最重要的一环,你一定要跟紧我,绝对不能有意外。” “没骗我?”裴云蕖咬牙说道。 看着她还在纠结这事,顾留白决定先解决她这个心魔。 “我哪里骗你了?” 然后两个太史局官员就觉得这少年竟然还有心情哄妹子。 裴云蕖恨恨道:“你不是说你略懂用剑?杀那些吐蕃人杀鸡一样,你还略懂用剑?” “我真没骗你啊,那些吐蕃人又不厉害。”顾留白认真道:“我和阴山一窝蜂那些人相比,不就是这个略懂用剑的水准?那个邱白羽,在冥柏坡败在阴十娘手里的剑师,在阴十娘眼里还没入门,底子都没打好,她整天在我身边,我敢说自己略懂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是哦!” 裴云蕖瞬间就气消了,她眼睛笑得像两轮好看的月牙,“顾十五,带我多杀这些吐蕃鸡!” 太史局的两名官员看着顾留白,心中极其的佩服。 用剑如此厉害,排兵布阵更是厉害,这连哄裴二小姐的功夫,恐怕也是天下第一。 …… 吐蕃先锋军大将芒布芝刚刚进了东城门就被烟熏得连连咳嗽,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黑沙瓦的粮仓还在冒烟。 他座下的悍将花坞尔和四百精锐没了。 粮仓还在冒烟他知道不假,在城外都能看得到,但花坞尔和四百精锐没了,这是什么意思? 哪怕彻底调换过来,是花坞尔和四百精锐被唐军围困在粮仓,那唐军要啃这块硬骨头也要啃半天吧? 说没就没了? 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回来急报军情的穆赞也是他最信得过的部下,而且穆赞用自己的脑袋保证,自己是在粮仓外不远处看到了那些人的尸体。 尸体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穆赞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军情。 之前他们先锋军冲进城里的将领的确少了,并非是冲散了,而是真的被人刺杀了大半。 按照他们目下的所见汇总,怀疑这城里有两个长安来的高手。 “长安来的高手?”芒布芝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牵扯到长安,他就觉得异常的不祥。 “对,两个人都是四五十岁上下,身穿的是长安官服,品级恐怕不低,而且是赤手空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穆赞说话的时候还是心悸不已。 毕竟按照收集到的信息,那些个战死的将领里面,至少有三个武艺都在他之上。 第三十九章 兵不厌诡诈 - 割鹿记 - 无罪 “难道那个人和我们耍花样?” 一丝凛冽的寒意在芒布芝的心底升腾而起。 在吐蕃人的固定思维中,唐人都是狡诈的,都是信不过的。 虽说这次的突袭已经是到了收割的时候,从开始布局到现在,对方都体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开始忍不住怀疑对方的真实意图。 “还有…”穆赞欲言又止。 “还有?”芒布芝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旋即又被烟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穆赞有些纠结道:“还有不少人说城中还有个少年,眼睛冒绿光,被他盯住就死了。” “什么狗屁!” 芒布芝边咳边咆哮了起来,吐蕃人不信什么鬼和妖人,但他现在知道,城里肯定出现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 “裘布去西边了没?” “去了。” 听到裘布已经去了西边,芒布芝略微定心了些,他觉得那个不停的在喷脏话的疯狂胖子马上就要死了。 “那你们跟我去粮仓那边!”他马上就下定了主意。 许推背的周围已经倒了不下百具尸体,就连帮他掠风的冯束青都已经感到了些许疲惫。 一个比他还要高壮的吐蕃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裘布,芒布芝座下第一勇士。 他比许推背还要高上一些,浑身的肉和许推背一样多,但显得更加结实,在烟气的缭绕之中,提着一根巨型狼牙棒走来的他就像是来自荒古的凶兽。 只是露出了一丝狞笑,甚至连大喝声都没有,从烟雾里冲出的裘布双手举着狼牙棒毫无花巧朝着许推背砸了下来。 狼牙棒连容纳真气的符纹都没有,但在裘布双手之中迸发的强大真气,还是让它的速度超过了之前那些吐蕃修行者手中的长刀。 “当!” 没有任何的花巧,陌刀和狼牙棒撞击在一起。 许推背身上的肉像波浪一样滚动,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痛苦的神色。 巨大的力量直接撕裂了他双手的虎口,陌刀差点直接从他手中脱手飞出。 此人的真气修为稍不如他,但此人天生神力,肉身气力却远在他之上。 裘布压根看不起许推背。 在城外他就觉得许推背虽然足够疯狂,但不是自己的对手。 能用狼牙棒解决的事情,他都懒得动口。 但也就在此时,他眉心一痛。 一支箭矢就像是苍蝇一样落在了他的眉心。 “狡诈的唐人!” 他的心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念头。 “谁能在这种情形之下,精准的射准我的眉心?” 这是他心中涌出的第二个念头。 西边的浓烟少一些,但多少有飘过来的,而且此时是黑夜,城门楼下面绞杀的地方,火把还能照亮,但城门楼的上方,一开始这些唐人就刻意的熄灭了照明用的气死风灯,用草垛子吸引他们射箭。 而且他还是冲出来给了许推背一棍。 这种行进之下突然停顿,就中了一箭,怎么可能! 两万骑军之中,似乎也不存在这样的神箭手! 许推背刚觉得自己这下完蛋了,结果就看到裘布突然之间往后一仰。 看清楚时他看到裘布眉心中了一箭,鲜血流得满脸都是,眼睛都睁不开了。 “啊哈哈哈哈!” 他脑海里面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就是天助我也,命不该绝,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连虎口的钻心疼痛都似乎消失了,陌刀如风暴席卷,直接斩掉了裘布的头颅。 “噗!” 鲜血如泉从裘布的脖颈之中冲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中才生出和裘布同样的念头,“谁时机把握得这么好,谁能射得这么准?” “啊!” 城门楼下无数吐蕃人惊恐的叫喊出声。 他们都陷入厮杀,几乎都没看到战斗的过程,听到许推背疯狂的笑声还在继续,接着发觉裘布已经被斩下头颅的刹那,他们甚至都想掉头就跑。 芒布芝在朝着粮仓行进。 烟气浓得他眼泪都直流。 一路都有吐蕃人在呼喝,以免看不清的情况之下误伤。 很显然这种状况时有发生。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西边传来的震天呼喊。 “那个胖子死了。” 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他压根都没有想到,死的会是裘布。 他更不知道,黑沙瓦西边,他的那些部下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点。 …… 芒布芝身为先锋军大将,还是很有应变能力的。 他进城时就定下了集结清扫的战法。 每百人一队,分区域的推进。 这使得吐蕃人很快将东门大道附近的街巷清扫一空。 烟气难除,战马还是可以驱赶的。 在分出一定人手专门驱赶战马之后,东门大道到粮仓这一带,无头苍蝇一般的战马数量明显变少了,对他们的行军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 但芒布芝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越沿着这条大道往粮仓行进,他就看到越来越多的吐蕃战士的尸体。 唐军的尸体很少。 甚至几乎没有。 街巷之中有些唐人的尸体,明显还不是边军。 这是极不合理的。 他越发相信情报没有谬误。 那两个赤手空拳的长安官员战力必定十分可怕。 至于什么眼睛闪耀着绿光,被他盯上几眼就要死的什么妖人少年,他自然是不信的。 征服这座城,让骄傲的大唐再次在吐蕃人面前低下头颅,这是必然的。 这些战损虽然连他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都未曾一见,但显然是因为对方防烟偷袭,只要能够解决粮仓的问题,那两名修行者和剩下的唐军也不值一提。 距离粮仓还有几里路,突然之间,前方有些异样的喧哗,似乎还夹杂着惊喜的叫嚷声。 “难道我还没有过来,粮仓已经攻下来了?” 芒布芝心中一喜,自己手下那些儿郎,毕竟不是吃素的啊! “报!裴行烈之女裴云蕖被抓住了。” 但随即响起的声音却让他一愣。 不是粮仓被攻下来了,是生擒了个人,裴行烈之女,什么人? 他一时觉得有些耳熟,等到下一刹那,他彻底反应了过来,裴国公之女?那个五十多岁生了第二个女儿的裴国公?裴云蕖,不就是他最疼爱的那个二女儿? 芒布芝狂喜! 这能从裴家手里换得多少好处? “会不会错了,这裴云蕖怎么会在这里?”但他还保持了一丝理智。 “绝对错不了!”满脸喜气的穆赞跑了过来,拍着自己的脑袋保证,“说已经确定了,她配剑是洛阳剑坊的名剑影青,独一无二,是裴行烈亲自去洛阳剑坊讨要的!” “……!”芒布芝说不出话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功劳在等着自己。 还不等他下令一定要活口,前方已经有人不断的叫着“来了,来了!” 只见两名身穿锁甲的将领已经押着一名少女快步走了过来。 少女似乎已经浑身脱力,但还倔强的仰着头,不断咒骂。 其中一名将领手中提着一柄短剑,显然就是那传说中洛阳剑坊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名剑影青。 剑柄到剑身都流淌着如瓷如玉的光泽,火光的照耀下,剑身映出繁复的花纹。 整柄剑似乎连灰尘都沾染不上,却又不像是杀器,像是精美的玉器或是瓷器。 他的目光都牢牢被这柄剑吸引了,但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两个将领身材都显得有些瘦削,自己的先锋军里面,好像没有这两个人。 不要被别人的部将抢去了功劳。 “你们是谁?” 他眉头微皱,问了一声。 也就在此时,手持着那柄影青的人抬起了头。 吐蕃将领的这种锁甲是面上也覆甲,只有两个眼窝子暴露在外面,这人一抬头,芒布芝就看到了两抹幽幽的绿光。 影青动了。 如一朵浪花突然涌起,刺向他的小腹! 芒布芝并非弱者,他双手在鞍座上一拍,整个人身上真气涌动,身外的真气扩张,就像是骤然生成两道巨大的青色翅膀。 他整个人像被风吹起的雪片,往后飞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另外那一名身穿锁甲的吐蕃将领随风而至,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在他来不及低头之时,就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 咚! 芒布芝魁梧的身躯落在地上,他屁股着地,双手还保持着拍打鞍座的姿势,却再也无法站起。 穆赞骇然的看着那两人飞快的往一侧退去,身上的锁甲也从他们身上飞快褪下。 那看似已经脱力的少女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狂奔进了旁边那条小巷。 距离那两人最近的十几个吐蕃战士才跑出两步,就听到了惊骇欲绝的呼喊声,芒布芝眼中神光黯淡,呼吸已经断绝。 西边的城头,要去杀许推背的吐蕃先锋军第一勇士裘布死了。 现在,八千先锋军的最高统帅,吐蕃名将芒布芝,就在去征服那座粮仓的途中,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第四十章 剑破鬼神语 - 割鹿记 - 无罪 芒布芝身周的十几名吐蕃战士仿佛自己也中了一剑。 在过往的征战之中,芒布芝的强大已经如祖先的呓语一样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就算是那些传说中的魔鬼复活,他们也觉得芒布芝能够和它们斗个几百回合。 他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然而再朝着对方退却的小巷看去时,他们却连追击的念头都无法产生。 烟雾之中有两条赤手空拳的身影一闪而没。 绿眸,赤手空拳的两个长安官员…这些东西渐渐汇聚成巨大的阴影,如山一样压在他们的身上。 厉溪治浑身都是冷汗。 他比亲身涉险的裴云蕖还要紧张。 阵前献俘,拿裴家二小姐去钓鱼,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跑回来的裴云蕖却是一点害怕都没有。 怕什么,按照顾十五这混账东西的算计,还有一大堆战马在等着这些吐蕃人呢。 要是那些吐蕃人乌泱泱的追过来,一群之前被拦在巷子里的战马 很快就会堵住他们的去路。 “厉溪治,看到了没有,我们杀掉的这个吐蕃狗将军好像是个大将。” 看着一脸兴奋的裴云蕖,厉溪治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人可能是吐蕃先锋军统帅…芒布芝。” 芒布芝? 裴云蕖脑门又是轰的一响。 她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出口,“你怎么看出来的?” 厉溪治苦笑道:“蓝翎银星,他帽子上的那些翎毛,都是这种颜色,吐蕃人传说这是他屠了吐蕃祖山里的魔鬼之后,用魔鬼蓝色的鲜血染成的。” “真的?”裴云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顾留白。 “那纯粹瞎扯。”顾留白说道。 裴云蕖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是厉溪治这狗东西看错了,芒布芝是让唐军吃了几次败仗的罪魁祸首,吐蕃的巨头之一,这样的人…… 但她还没有想完,就听到顾留白接着说道:“芒布芝头上的那些翎毛就是用青黛石磨粉染的,这些吐蕃人老喜欢用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来吓人。” “不是。”裴云蕖呆呆的看着满脸鄙夷的顾留白,“你说瞎扯,不是说厉溪治瞎扯,是说这帽翎是瞎扯,我们杀了的,真的是芒布芝?” 顾留白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都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 吐蕃语他也会一些,这种阵前献俘的阴招,也只有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试一试,至于能杀到谁,那只是看这个时候谁正巧撞过来。 谁能想到这个时间点正巧撞上亲自来督战的先锋军大将芒布芝? 这运气委实有些好。 局势变好了呀。 …… 如昆、赤桑等数名吐蕃名将此时也到了黑沙瓦东门外。 无论是他们,还是这支吐蕃大军的最高统帅,在城外旷野停驻下来的赞卓,此时哪怕再迟钝,也都发现形势很不对劲。 小小的一座黑沙瓦,至少已经涌进去了五六千吐蕃勇士,但是现在这种推进似乎有些推不动了。 西边那个癫狂一样的死胖子没有解决掉。 战场上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的裘布竟然死在了那个胖子的刀下。 城中此时都似乎出现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风暴漩涡,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正在影响着芒布芝的先锋军,让他们陷入泥潭一样无法动弹。 正想派几名修行者进去找芒布芝问问到底怎么个事的时候,如昆和赤赞感觉到前方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一股汹涌的潮水。 有许多声音就像海浪一样涌来。 “芒布芝将军死了!” “芒布芝被刺杀了!” 芒布芝死了? 如昆和赤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要是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绝对被砍成十七八段。 然而这不是玩笑,那种由恐惧、震惊和无法理解汇聚而成的汹涌气息,已经拍到了他们的脸上。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前方这座城里涌动着的烟雾,那里面似乎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妖兽,张开着大嘴等着将他们也吞噬掉。 …… 这些个吐蕃鸡! 裴云蕖朝着芒布芝尸体所在的方位吐了口口水。 有鲜血溅到她嘴里了。 她跟着顾留白,一直觉得很轻松。 这感觉不像是陷在一座被敌军控制的城里面,倒像是在和一群人在捉迷藏。 但到了粮仓外不远处的时候,她就发现这里是不同的世界。 粮仓外的主道上到处都是尸体。 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直朝着粮仓深处蔓延。 血腥气甚至彻底冲淡了刺鼻的烟味,每走几步,脚底就被破碎的脏器黏住。 依旧是文士装束的陈屠如鬼魅一般出现了。 顾留白一眼就看到陈屠已经挂彩了。 他的左臂和腹部都包扎了起来,隐隐透着血迹。 “你们杀了个大将?”还没等顾留白开口,陈屠便已经直接问道。 “吐蕃先锋军的大将芒布芝正好被我们杀了,这些先锋军会乱一阵。你伤怎么样?”顾留白飞快的说道。 “中了一箭,被切了一条口子,不妨碍。” 陈屠面色凝重的往南边一处点了点,“我们要马上退到那地方去,如果不是你们恰好杀了那个大将,这边已经守不住了。” “那是什么地方?”顾留白问道。 按照他的想法,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是要往西边靠的,他宁愿先放半座城给这些吐蕃人,也要尽可能保证西边能够占据优势和主动。 “那里有比这还大的库房,尤其很多库房之前已经清出来了,有很大空间,我可以想办法再杀一批这些吐蕃人。”陈屠也飞快的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好,要尽快退往西边,这些吐蕃人之前轻敌,就只会采取正面横冲直撞的战法,所以攻打这粮仓也是正面来,但接下来他们肯定不一样。只要第一批吐蕃人死在你那,他们肯定会把你们围起来。” 陈屠也点了点头,“知道。” 顾留白道:“谁在弄这些战马?” “徐七。” “不能轻易弄死战马,这些吐蕃人似乎有所顾忌,如果战马大量死亡,他们没了顾忌,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伤亡情况怎么样?” “我这边许推背的老兄弟还剩下三个,边军剩下八九个人。一共死了有三十多个。”陈屠道:“我们这伙人里面,除了我和杜哈哈之外,其余人没挂彩,杜哈哈伤势不重,就是有点脱力,要歇息一会。” 厉溪治此时又是处于一种浑身冰冷和发麻状态。 他已经飞快的查看了一眼粮仓周围的状况。 这方圆数里之内,已经至少有不下七百具吐蕃人的尸体。 整个粮仓周围的唐军,除了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一共也不满五十人。 吐蕃人死了七百人以上,自己这边人只是死了三十几个。 如果这样的战绩出现在军情之中,他绝对不信。 粮仓里剩余的活人都已经按照陈屠的调度,在往南边的库房行进。 置身密密麻麻的尸身之中的裴云蕖对着一名经过的老军异常庄重的行了一礼,然后才轻声问道:“你们怎么干的?” “那个文士先让我们弄了点绊马索和挖了点绊马坑,把粮仓里的豆子都搬出来洒了。那些骑军下马冲进来摔倒,我们就在马车后面用绑了枪头的长竹竿子扎他们。”这名老军也有点脱力了,走路都在打摆子,但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自豪,“他们连我们的边都挨不到,一扎一个准。要不是这群吐蕃狗实在太多了,而且箭矢不管看不看得见人都乱射,我们那些兄弟死不了几个。” “哪里来的这么长的竹竿子?” “之前粮仓里用来赶麻雀的,还有好多,都绑了枪头。那文士厉害,拿刀砍人也厉害。还有那个姓杜的剑师,能不摔倒冲进来的大半都被他杀了。这些吐蕃狗东西,好多人里面还穿着内甲。”现在还不知道陈屠姓名的老军异常敬佩的看着陈屠的身影,哪怕手脚都无力了,他觉得跟着此人还能多杀些吐蕃狗。 裴云蕖脸上的兴奋神色已经彻底消散。 她自幼熟读兵书,但只是就地取材,仅凭这些人镇守粮仓,她却是根本无法想象。 顾留白此时正皱着眉头思索如何才能让那些吐蕃人更加疑神疑鬼,但陈屠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却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喝问道:“比这还大的库房营区,之前清出来了,是准备做什么的?” 一名幸存下来的老军直接应声道:“之前说是有不少药材要运送过来,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送到。” “这么多数量的药材?”顾留白一怔。 裴云蕖快步走了过来:“之前谢晚提前准备了大量防治黑眼疾的药材,应该是要送到黑沙瓦,我原先认为他是要防止疫疾扩散,离城的人都会赠饮药汤。”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裴云蕖寒声道:“有没有可能借运送药材之事混淆视听?” “即便这些战马碍事,吐蕃人也不想伤害这些战马,但这些战马吐蕃人带不走,因为这种极寒天气里,吐蕃人并没有沿途供给粮草的能力,如果强行驱赶这些战马长途跋涉,这些战马撑不了几天就会全部倒毙。”顾留白眯起眼睛,一边快步离开粮仓,一边对着裴云蕖说道:“所以假设这些战马是吐蕃人留给谢晚的军功,那谢晚就要提供足够多的交换之物。吐蕃人一定会乘机要自己最需要的东西,所以如果都只是药材,那些东西未必是治疗黑眼疾的药材,如果不只是药材,那夹带在里面的,一定是吐蕃人很难获得的东西。” 裴云蕖咬牙道:“吐蕃人最缺什么?” “吐蕃人缺的东西很多,现在去猜到底是什么没有意义。”顾留白道:“现在唯一有用的,是确定这批东西送到哪里去了。现在在哪里,才是最关键的。”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明天日出之后,你要让阳关那边的人知道,黑沙瓦还在我们手里,裴云蕖还活着。”接着,他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厉溪治,认真的说道,“只要你能做到,我感觉我们就会多几分活着的机会。” 第四十一章 兵涌狂如潮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绞尽脑汁的想,谢晚的那批东西到底能够送到哪。 一时她想不明白,有些丧气。 但骤然听到顾留白对着厉溪治说的这些话,她就又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 奇货可居啊! 黑沙瓦西有许推背,东有裴云蕖。 只是思路上面,她的确跟不上顾留白。 此时顾留白已经和阴十娘低声说了几句。 阴十娘随即快步消失在了烟气里。 “混账东西!” 看到阴十娘此刻的身材,她脸蛋就又火辣辣的,这人之前还一本正经的装作自己忽略了阴十娘身材的细节,结果是因为阴十娘本身就有这样改变身型的手段。 “你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以前就很熟么?”她狠狠瞪了顾留白一眼,道:“大剑师都随你调遣?” 顾留白有些不能理解裴云蕖为什么突然瞪自己,但他还是平静的解释道:“不是我让他们给我做事,是他们本身就要做这件事。” “??” 裴云蕖疑惑的盯着他,心想这个混账东西又在说什么?又在玩弄什么花招。 顾留白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快步朝着西边走去,“对于谢晚那样的贵人而言,这座城只不过是颗弃子,但他们不这么想,他们在这里,这里就是阴山,容不得那些人放肆。” 快步紧跟上的裴云蕖浑身一震,“混账东西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指桑骂槐?” “你哪能和谢晚一样。”顾留白笑了笑,“天下人也都会看清你和谢晚他们这种人之间的差别。” 他这一句话顿时让裴云蕖很受用。 “如果我一开始就要逃走,我绝对能够跑掉,但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就不会再和我是一路人。”顾留白认真道:“至于你,你选择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杀敌,那自然和我们一样,是一路人。” “混账东西,你以后说话能不能直接点。”裴云蕖鼻子有点发酸,她莫名的有点感动。 “我以后会注意。”顾留白认真道:“不过接下来你能不能故意将嗓音变得粗一些,浑厚一些,如果听上去是男子的声音,那便最佳。” 裴云蕖一愣,“你这什么怪癖?” 顾留白解释道:“谢晚肯定已经给出了足够的诚意,所以这些吐蕃人才会选择和他合作,但谢晚毕竟是唐人,吐蕃人在冬季长途突袭本身就非常冒险,他们的疑心病肯定会很重。”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有关吐蕃军队和我们唐军交战的案宗。”顿了顿之后,他仔细的听着城外的动静,接着说道,“他们的首领赞卓是极为谨慎的人,但他以往战斗之中的表现,是稍有不利,便宁愿撤退再来,他的疑心病是特别重的。” 裴云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老实说道,“我看过那几场战役的详细军情,但注意点没在这上面。” 顾留白平静道:“原本他们兵力优势太大,疑心病是很难犯的,但眼下我们歪打正着杀了芒布芝,只要能够再给他们下点猛药,形势就会对我们非常有利。撑着他们看不清,多做些事情,不然到了明天日出,有些招数就用不上了。” 裴云蕖眼睛顿时亮了,“对了,你会说吐蕃话,你可以到处散布点让他们疑心的话。” 顾留白轻声道:“幸运的是,我不只会吐蕃话,还会回鹘话,还会大食话。” “那和我声音变粗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瞎叫唤的作用,远不如让他们恰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这种烟雾在黑夜有用处,但日出之后用处不大。乘着天黑,乘着你还有力气,我们要多跑些地方,多让他们听到一些对话。” “厉溪治,你给我滚过来,你声音粗。” 顾留白笑了笑:“他跟着你有些累了,让他歇一会,粮仓周围去杀些吐蕃人,如此一来能给陈屠他们多些时间” “这是歇一会?”裴云蕖一愣。 “他心估计挺累的,身子倒是还好。”顾留白同情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厉溪治。 黑沙瓦城外,寒风吹乱了赞卓的头发。 他的眼神也有些凌乱。 芒布芝的死已经确认,尸身正在运送出来。 数个呼吸之前,他取下了自己的帽子,取下了帽子上挂着的紫色和绿色交织的翎毛。 在吐蕃人的传说之中,这是两种魔鬼的鲜血染成,但他自己却很清楚,这是两种宝石磨成粉末之后制成的染料染成。 赞卓赞普,这是数万大军对他的尊称。 赞卓赞普,战无不胜。 作为这些军队和供养这些军队的部落的首领,在这十来年里面,他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就连无比骁勇的唐军想要对他的领地染指时,都被他狠狠教训了三次! 足足三次! 这放到哪里都是足够震慑人心的。 他行事极为的小心谨慎,但过往的战绩和豪迈风趣的话语,却又能够轻易的让自己的部下面对敌人的时候兴奋得嗷嗷叫。 他极为谦逊的将自己过往的胜利归结为好运气,但这种好运气,却似乎在这座小小的黑沙瓦之前戛然而止了。 具体的伤亡情况还未统计出来,但粗略估计已经至少超过了两千! 三万大军破一座几千人镇守的城池,他原本考虑的便是尽可能的减少折损,眼下这种损失已经超过了他之前的预估。 这笔生意在他看来已经亏了。 更何况芒布芝战死。 他从未想过芒布芝会死在这种地方。 在他看来,就算是面对三万唐军,哪怕最终拼得两败俱伤,芒布芝这样的强者也不会战死。 自己反复交代,让他们一定要小心,然而之前的连番大胜,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势如破竹的入城,还是不可避免的让他们在战斗之中陷入了盲目的自信和骄狂。 从不断传回的军情来看,这些人完全没有运用什么灵活的战术,只是一味的依靠人数往前冲,连小队的迂回包抄都没有! 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入城,去挽救涣散的军心,然后让他们在战法上也变得灵活一些。 但芒布芝的先锋军本身就是破阵所用,现在其中将领折损大半,能不能调度起来? 最为关键的是,这座城是否本来就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在战场上无法战胜他和芒布芝,便用他们无法拒绝的诱饵,骗他和芒布芝进去杀了。 如果换了他是大唐帝国的皇帝,用几千人的姓名来换他和芒布芝,他觉得绝对值得。 …… 如昆和赤赞也停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向赞卓所在的位置,不知道此时的赞卓在想什么,然而城中不断传递出来的军情却似乎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让人心头发毛。 城中确定有一个眼睛闪绿光的妖人少年,被他看一眼就死了。 粮仓那边又出现了几个高手,都是用剑,冲过去的一批人又死光了。 城中又出现了一个驼背的老太婆鬼,在高处飞来飞去,经过的地方就死人。 西南边的深巷里似乎有大量猛兽的嘶吼声,可能有狼群和虎群存在。 有人听到两个回鹘人在交谈,说什么一座城换一个一劳永逸。 还有重伤未死的吐蕃勇士听到唐人说日出后就会有大量援军到来。 还有波斯人的说话声…… 这些军情怎么传递给赞卓? 他会不会觉得这些简直就是胡扯蛋,愤怒得直接将回报的人给剁了? 然而如昆和赤赞如此想着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城中清晰的传出了虎狼嘶吼的声音,与此同时,就连远处的荒野之中,都似乎有狼群开始嘶吼。 许推背第三次觉得自己终于要死得像个样子了。 他的身上已经中了十来箭。 吐蕃人并不算笨。 在发现冯束青帮他剑挑箭矢之后,一直有吐蕃人持续的冲向冯束青。 如此一来,冯束青也无法挑飞所有对许推背有威胁的箭矢。 吐蕃人有勇气和许推背正面对敌的人不多了,但远远射箭的人太多了。 其实无论是背上,还是腰腹上的箭创他都无所谓,毕竟他皮厚肉坚,真气的加持让这些箭矢入肉不深。 但有一支箭矢恰好射中了他左臂上的一根筋,这让他很难再灵活的使用陌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准备迎接死亡的许推背发现吐蕃人迅速的变少了。 吐蕃人在撤退! 城门楼下那些体力早已不支的大唐边军也发现了这点。 处于修罗场里,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在这种时刻的感知比寻常人要敏锐得多,许推背颓然的跌坐在地时,他确定不只是西边,整座城里的吐蕃人都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城外。 他张了张嘴。 很想骂人。 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一是他现在很乏力,二是他真的怕骂狠了,这些吐蕃人万一又杀回来一波,那他就真的完蛋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顾留白带着裴云蕖登上城墙,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就知道这肯定是顾留白的手笔。 不等顾留白开口,他就看着顾留白说道,“老子欠你一条命。” 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老子说欠你一条命,就是欠你一条命。”许推背有些骄傲的摇了摇头,道:“哪怕我和我城里这些兄弟都死在这里,去了阳关,到了阳关后面,我还是有兄弟会卖你面子,会帮老子还这笔账。” “那关键我得能活下去,还有这座城最终能有人活下来,让你的兄弟知道你欠我这笔帐。”顾留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帮他拔了一根入肉不深的箭。 第四十二章 视死忽如归 - 割鹿记 - 无罪 许推背哼了一声,眉头都没有眨一下。 顾留白没有再和他说话,只是对着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却已经脱力的冯束青行了一礼,然后走到了城门楼的最外沿,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吐蕃人的目光和箭矢都能落到的地方。 城外突然安静了些。 很多吐蕃人都在看着这边。 很多人都在暗中谈论着那个绿眸妖异少年是否真的存在。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看到一名少年在安静的看着他们。 少年的眼中,燃着幽幽的绿意。 呜咽的风中似乎响起了某个细微的声音,“好东西还没用呢,怎么这些人就走了。” 也就在此时,很多吐蕃人的寒毛终于炸了。 有一个驼背的鬼影,在少年身后的城门楼的阴影里一闪而过,飞入了城里。 裴云蕖看着身前少年静静伫立的身影,再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吐蕃人,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和疲惫一起袭来,让她有些止不住的眩晕。 …… 太阳开始升起的时候,陈屠看着刚刚醒来的顾留白,满脸的佩服。 这厮真的比猪还能睡。 吐蕃人退出城外之后,顾留白在城墙上露了个脸,之后就近找了个草垛子就睡了,然后一直睡到现在。 “你就真的不怕吐蕃人半夜又突然发动突袭?” “他们要发动突袭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啊,最多死给他们看了。”顾留白似乎还有些起床气,嘟囔了一句之后,才说道:“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如果他们的疑心病不是犯到一定程度,那他们也不会将所有先锋军全部撤出去。既然这么做了,那他们的首领应该就是要等到天亮后再说了。我觉得哪怕昨天半夜开始,城里一点烟都没有了,他们反而更加不敢进攻,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花招。” 裴云蕖也在草垛子里窝了半夜,她现在披了件皮袍子还有点冷,不停的打着哆嗦,她头上沾满了干草,浑身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倒像是被人毒打了一顿插了草签要去卖的那种姑娘。 她没怎么睡着,只是一种兴奋劲让她的脑子是分外的清晰。 顾留白说的好像是在赌命,但在她看来明显不是,这算计明显是一环套着一环的,他猜测对方将领的心思,也是一环套着一环,算得死死的。 夜里他故意到城墙上露一露头,就是要让人看看他那两绿眼珠子,好让他下半夜可以安生睡觉。 “我们还有多少人,对方死了大概多少人?” 顾留白踢了一脚许推背。 这个昨天把吐蕃吓得心胆欲裂的杀神,拔光了身上所有的箭矢之后,萎靡不振的好像一滩真正的烂肉。 被顾留白踢了一脚之后,他才有气无力的说道:“城里还能拼命的还有两千多,这些吐蕃狗至少死了四千多。” 裴云蕖心里一沉。 之前在东边和粮仓那边她只觉得满眼都是吐蕃人的尸体,还以为城中守军没有死掉多少人,但按这么算,西边这边战斗很惨烈,这边他们至少也死了一千几百个人。 “还行。” 顾留白有些满意。 这算是他第一次和阴山一窝蜂联手对抗强敌,战绩已经比他想象的略好一些。 死了这么多吐蕃人,再加上芒布芝在内的那些将领,就应该能够吓住吐蕃的那位首领了。 …… 黑沙瓦城中三座烽火台同时冒出了浓烟。 三道笔直的烟柱直冲上天。 城外战无不胜的赞卓赞普一夜未眠。 晨曦里,看着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唐军,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皮鞭,已经忍不住要发动再次进攻的命令。 这次,他会将士气低落的先锋军全部剔除在外,会用被自己灌输了一夜灵活作战思想的如昆统御的军队。 众所周知,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的鬼魂,都是不能在白昼出现的! 然而就在此时,阳关方向传出了示警的号角声。 阳关方面,有骑军出关了! “这些人总算不笨。”看到阳关方向的动静,顾留白长出了一口气,“还得是你们裴家。” 裴云蕖虎着脸,“你一直在等着阳关的骑军出来送死?” 顾留白同情的看了一眼不远处哼哼唧唧的许推背,轻声道:“这些人又不是许推背,他们不会追求光芒万丈的死法,他们判断清楚吐蕃人的兵员数量就不会硬上,这点骑兵给吐蕃人磨刀都不够。” 啪! 皮鞭带着怒火挥击在冰冷的空气里。 赞卓额头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扭曲着。 他想清楚了,如果就此选择退走,那黑沙瓦便会是他永远的耻辱! 也就在此时,如雷的马蹄声响起。 黑沙瓦东门外的吐蕃人看到大量的战马从东门涌了出来。 “这接下来作甚?” 裴云蕖看着远处的那些战马奔涌,又看着顾留白让几个老军帮忙给许推背挂甲,她硬是想不到顾留白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反正之前自己在长安洛阳认识的那些年轻才俊和这个混账东西一比,那简直是狗屎都不如。 别说一环套着一环的算计吐蕃人,恐怕昨晚上一见大军围城的模样,就已经吓得裤裆都湿了。 至于平时所学的那些兵法,更是没有个卵用。 这么强弱分明,没有天险可守的对局,那些兵法书给出的答案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分散突围逃跑,能活几个就活几个。 “引他们再打一场。” 顾留白指挥那几个老军用皮条将甲衣扎得更紧一些,尤其脊背那一块多绑几块甲,按照他的说法,这样就算伤势很重,脊背有个支撑,也没那么容易倒下。 许推背被勒得雪雪呼疼,破口大骂,却一点都不抗拒。 “他们如果主动打,有可能多次试探,越打我们可能越露怯。但引他们打,他们刚有的信心就有可能被我们一次打散。是不是这样?”裴云蕖边想边问。 她现在已经有点摸清楚顾留白的思路。 这支吐蕃大军除了多疑之外没有弱点。 现在顾留白的每一步,都是要针对这个弱点。 “是,这次要在东门打,城里所有人都要去东门。如果他们这次连东门之内几里的大道都推不进来,那再加上外面再有些风吹草动,他们可能会绝望。” 听着这样的话语,两名太史局的官员差点就哭了。 他们现在只知道和裴云蕖在一起的这人叫做顾十五,具体什么来历还不清楚,但这人恐怕是天上的将星转世,他们竟然真的有可能活得下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又给他们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批吐蕃人的首领叫做赞卓,他打仗起来谨小慎微,昨夜的表现已经印证了这点,但这样的性情,我认为为了尽可能减少折损,他要么不打,要打的话,他会将最精锐的力量砸进来。” “我估计这次砸进来的会是他亲自训练的屠魔卫,这支精锐骑军他一向对外吹嘘是和他一起在吐蕃的祖山里面杀妖魔的。这纯粹瞎扯淡,但这些人的战力的确不是吹出来的。” “唐军和赞卓的屠魔卫交手过两次,得出的结论是,要杀两个屠魔卫就至少要付出六条人命。” 裴云蕖听得心中一寒,“那不就是三换一的折损,不就是杀一个屠魔卫至少要死三个大唐战士?” 顾留白平静道,“按照军方的记载,一个落单的屠魔卫杀了五名边军,而最具参考价值的是,一个二十人的屠魔卫小队被一百多名大唐边军围住了,但打下来我们这边死了六十个。” 裴云蕖差点骂出脏话,“那他这屠魔卫一共有多少人?” 顾留白道:“说是至少有三千人,按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两千多,按照赞卓谨慎性子,他可能会砸出一半,我估计可能会有一千屠魔卫砸进来。” “这感觉我们也活不下来啊。”裴云蕖气得笑了,“要不要现在就料理一下后事?既然你说他们可能对这些战马并无兴趣,那我们要不要尽可能的将城中的铜铁、盐、皮毛等等能丢井里的丢井里,能毁掉的尽力先毁掉?” “这些东西要是毁了,那我们就真的一点活着的机会就没了。”顾留白看着裴云蕖也笑了,“赞卓这人和我料想的反应差不多,这会疑心病已经很重了。到时候我估计他肯定要先组织不少人从这城里抢东西出去。” 裴云蕖眉梢微挑:“一边打一边抢东西?” “以他的统御能力,保证有条不紊。”顾留白笑道,“只要让他觉得这座城里大有玄虚,他自己就不敢进来。他不敢进来,在外面就越发胡思乱想,到时候战况略微不利,他就很容易滋生止损的想法。”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不是将领,但却是人精。 见风使舵,猜测人心方面,他们很强! 结合昨天的战局,顾留白此时的推测,在他们看来,真的高!两三座城池那么高! “我们接下来要把所有力量砸在东门,和他们的屠魔卫决一生死!” 他们眼中的天降将星一般的少年,此时已经收敛笑容,起床气已经全数转换成森寒的杀意,“陈屠会在城里面多弄些手脚,让那个赞卓赞普觉得城里面还埋伏着更厉害的军队。” “他们想要的那些物资,我会让他们摆得更显眼点,让他们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抢这些肥肉上,而不是放在尽快收割人头上。这一战过后,哪怕我们全部战死,他们大量减员,抢的东西越多,这些东西就越会变成他们撤退路上的负担。” “他们返回吐蕃腹地的速度绝对会变慢,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甚至可以让他们很多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第四十三章 血飞地流紫 - 割鹿记 - 无罪 “杀人泄愤并不是他们的目的,谢氏给的好处,黑沙瓦的这些物资才是。”裴云蕖理清了思路。 她觉得自己进步了。 至少渐渐能跟得上顾留白的节奏。 “我们现在兵力实在太少,只能专心做好几件事情。” 顾留白听到了东边传来的墙壁倒塌的声音,他略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认真道:“我已经让周驴儿去喊人将东边大道两侧的那些房屋都凿出些人可以勉强通过的洞出来,至于原本的门和一些巷道就用重物堵住。” 裴云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样适合他们游走刺杀,让这些吐蕃人没法轻易的将他们堵在某个地方。 尤其是那些披甲的骑军,哪怕下了马,恐怕也钻不过那些小洞。 要将房屋全部推倒,这似乎不太可能。 “那我们可以留几扇门不堵。”她很机灵的说道,“到时候虚虚实实,他们更搞不清楚状况了。” “好办法。” 顾留白一个赞许的眼神,就让裴云蕖顿时美滋滋的有点飘。 …… 一群吐蕃人愣愣的看着战马一群群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黑沙瓦城里不断响起砖石倒塌的声响。 狡诈的唐人,又在搞什么! 天光已经大亮。 城墙上空空荡荡的。 大量的战马跑出来之后,城门洞后方是空空荡荡的大道。 东门那个城门洞,就像是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嘲笑着的嘴巴。 “啊哈哈哈哈!” 更让他们上头的是,西边又传来了那座肉山疯狂的笑声。 “宰你们比杀鸡屠狗还轻松!” “狗子们,来战啊!一群废物!” 黑沙瓦摆出的一切架势,都像是营帐里的一名长安女子脱光了衣衫,对着掀开的门帘岔开了双腿,鄙视的叫喊着,有种来干我呀,你是不是不行啊? 面对这种姿态,一直战无不胜的赞卓赞普终于被愤怒烧红了眼睛,将手中的皮鞭都扔在了地上。 “他娘的,终于来了啊。” 一名老军拍了拍脸上的灰尘,听着东门外铠甲震荡和摩擦的声音,在阳光下,他慢慢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昨夜,他们一队十五人,只活了两个。 那些平时一起吃饭吹牛喝酒的人都死了,他觉得活着也没有多少意思。 不过在下去见那些人之前,好歹也要再砍几个吐蕃人。 烟尘四起。 一队接着一队的吐蕃骑兵冲了进来。 不只是东门。 除了被尸身拥堵住的西门之外,南门和北门也被吐蕃人再次冲开,骑兵轰然涌入。 这名老军和身边的人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射空了收集起来的箭矢,但这个时候他们发现最先冲进来的骑兵没有停留,甚至连那些中箭倒地的人都没有管,只是继续往前,朝着城中一些街巷涌去。 “这群狗东西!” 这名老军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人奔着一些库房和营区去了,肯定是去抢东西。 此时西边的城墙上,响起了战鼓声。 没有任何犹豫,这名老军和所有躲藏在房屋之中的军士,开始了无畏的冲锋。 两股潮水从道路两边出现,截断了东门涌入的吐蕃骑军! 这名老军顷刻间中了三箭,然而他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楚,他冲上去两刀就砍翻了两名吐蕃骑兵,下一刹那,他觉得出现在面前的吐蕃骑军身上的甲衣颜色似乎变了。 他的身体突然变轻,下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被一柄长枪挑了起来。 屠魔卫开始在冲进来的骑军之中占少数,现在开始占绝对多数。 他们和身下的战马都披着黑色的皮甲,但是烈日的照耀下,皮甲上隐隐显现出血色的花纹,就像是有一条条血液在甲衣的表面流动。 无数的血花同时溅射,落到地上却是哗啦一声,鲜血在地面瞬间铺开。 昨夜死了到底多少人,裴云蕖没有看清楚,但这个时候她看清楚了。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她的视线里就至少有两百名唐军倒了下去。 他们身体里涌出的鲜血,覆盖了整条道路。 然而前面侥幸未死的人还在往前挤,后面的人,也在往前冲。 他们总共才多少人? 许推背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畔响起,“城里还能拼命的还有两千多。” 裴云蕖并不觉得自己是很容易动感情的人,然而此时,她的眼睛瞬间模糊。 她的双脚已经不听指挥的朝着流血的大道走去。 但是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她。 顾留白寒声道:“还不到时候。” 她紧紧咬住了嘴唇,牙齿咬进了肉里。 她这个时候没法去思索顾留白在等什么,但她知道顾留白一定是对的,她也坚信,哪怕这座城里最终所有人都战死了,他也会让这些吐蕃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顾留白在计算着屠魔卫的数量。 通过加入战场的屠魔卫的数量,他可以知晓自己对那位战无不胜的赞卓赞普的判断到底是对还是错。 每一个提前的猜测,都要通过事实来验证。 如果冲进东门的屠魔卫数量超过两千,那便证明这名吐蕃首领和自己所预想的不一样,那么不管如何不甘,接下来就只能让阴山一窝蜂和自己一起逃命。 整座城,能逃几个是几个。 幸运的是,一个人的性格和喜好似乎是很难改变的。 等到三四里的道路上躺下了足有上千名大唐军士的时候,东门外再也没有屠魔卫涌入,这名吐蕃首领,只舍得砸出一半不到的亲兵随从。 最多只有一千屠魔卫。 他的目光落在一名屠魔卫身上。 那名屠魔卫的战马被一名唐军刺中了腹部,他气急败坏的跳下了马,一枪就将那名唐军挑飞了出去。 这名屠魔卫无论是衣着还是所用的兵刃都和其余屠魔卫没有区别,但顾留白早就盯上了他。 没有任何一个唐军可以挡得住他的一枪。 从进入东门到现在,他已经杀了十一个人。 “可以动手了。” 他对着身后的裴云蕖说了这一句,然后动步。 裴云蕖自身的修为还不错,不至于成为他的累赘,但最为关键的是,始终跟着她的厉溪治等人,只有在她遇险的时候,才会毫无保留的去战斗。 他需要所有人都真正的拼命,而且他不觉得裴家除了厉溪治这批人之外,没有别的安排。 昆.杰布刚刚扔掉手中的长枪,用战刀劈掉一个唐军的脑袋,他就看到一个少年提着一柄短剑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吐蕃人姓名的命名方式和唐人不一样,他们的名字一般从母亲的名字里面取一个字,比如母亲的名字叫“索.噶木”,那儿子的名字就叫索乌、索赤之类,母亲的名字叫做“达拉汤”,儿子的名字就叫达乌。 像昆.杰布这种就不一样。 吐蕃人之中,唯有拥有封地的高位者世族,才会将自己的领地名挂在名字前面。 即便是屠魔卫里面,也只有少数的将领和昆.杰布一样拥有封地。 一看到这名少年,昆.杰布就想到了昨天夜里有关那绿眸的传说,他就盯着这少年的眼睛看。 即便少年微垂着头,但他还是很快看到了,这名少年的眼眸之中闪耀着淡淡的绿色幽光。 他顿时兴奋起来,却又不敢丝毫大意,口中立刻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然后很干脆的往后一个大跳。 顾留白和这人目光一对,就知道这是个狡诈的对手。 他的眉头才刚刚皱起,尖锐的呼啸声中,一名屠魔卫已经从左侧扑了上来,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顾留白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整个身体往下一缩,躲开了这一刀的同时,整个人继续往前,反手一剑就从这人的后颈刺了进去。 喀嚓一声轻响。 这名屠魔卫一愣,都没有感觉到什么痛楚,但他整个后背到双腿瞬间失去了知觉。 他想要转身,但一转身自己就摔了下去。 昆.杰布倒吸了一口冷气。 屠魔卫是赞卓赞普的近侍,最初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近身刺杀赞卓赞普。 对于这种单人冲阵,他们的反应绝对很快。 他呼啸声起的时候,附近有五名屠魔卫已经围了上去。 但顾留白一剑刺倒那名屠魔卫的时候,他就发现另外那四名屠魔卫的速度跟不上他,根本没办法把他堵住。 “来人啊!”昆.杰布大叫。 五个人围不住,那就十个人,十个人围不住,那就五十个人。 昆.杰布想到芒布芝的尸身就有些发怵,若论武技,他比起芒布芝还有很大的差距。 他掉头就跑。 但就在此时,一支箭矢落了下来。 他一转身,这支箭矢就奔着他的面门来了,就像是他主动要拿自己的脸去撞这支箭。 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扭转身体,箭矢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在他的脸上擦出一条血口。 就这么慢了一下,顾留白竟然已经冲过来了! 没有任何的迟疑,昆.杰布身体一缩,就势朝着身侧马腹下方的地面一滚。 他根本不想和这绿眸少年交手,哪怕过一招都不愿意。 这和勇气无关,完全是生死绞杀之中磨砺出来的经验。 “有种你和我一起在地上滚!” 在地上翻滚,借着战马的阻隔,再厉害的武技也很难发挥作用。 大唐那些厉害的剑师,是不会滚在地上戳人的。 第四十四章 剑气专贯脑 - 割鹿记 - 无罪 只是他低估了顾留白的速度和杀他的决心。 他的身体刚刚扑在马腹下方,顾留白身影突然加快,他的整个人好像一个浪头涌起,直接拍到了他的身上。 他直接就撞在了昆.杰布的怀里,狠狠将昆.杰布撞在地上。 砰! 昆.杰布的背部重重砸地,他被撞得眼前发黑,透不过气来。 他握刀的手还未抬起,顾留白手中的剑已经一剑接着一剑捅进了他的肚子。 他腰腹间的甲衣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噗噗作响,鲜血和破碎的脏器不断涌出。 喀嚓! 清晰的骨折声伴随着他凄厉的惨嚎声响起。 他握刀的右手刚刚抬起,就被顾留白的膝盖顶在地上,手腕腕骨尽碎! 几名屠魔卫惊骇欲绝的大叫,手中的长枪拼命的朝着顾留白刺去。 枪尖交错落下之前,顾留白整个人已经像一个浪头顺势涌起一样,弹了起来。 刹那间,他连捅昆.杰布五剑,一膝盖顶碎了他的手腕,然后弹起,所有的动作真正的行云流水,毫无阻碍。 厉溪治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这样的画面带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长安和洛阳有不少沧浪剑宗的剑师,他见过其中一些人的用剑,没有一个人给他如此真正行云流水的感觉,以至于现在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是,那些人见了顾留白的用剑,会不会羞愧得找个地方撞死自己算了? 裴云蕖倒是没有这种特别的感受。 因为她虽然很阴险的虚晃一招,一脚踢碎了一名跳过来的屠魔卫的卵蛋,让那名屠魔卫当场就痛晕了过去,但随即骑马冲过来的一名屠魔卫一枪就将她手里的刀砸飞了出去。 她的虎口都撕裂了,不断流血,一条手臂也疼得抬不起来。 不过她倒也不害怕。 身边有厉溪治,而且昨天入夜到现在,危险刺激的场面太多了,她潜意识里面觉得,只要听顾留白这混账东西的话,好好跟着他,就不会有事。 她看也不看掉下去的刀,赤手空拳赶紧跟着顾留白跑。 战马上那名屠魔卫一声厉吼,整个人横空飞起,长枪狠狠刺向裴云蕖的后背,他的脸上全是狞笑。 宇妥.宗哲! 屠魔卫中出名的好战强者! 从不知恐惧为何物。 他嗜杀,只想杀人。 他现在想将裴云蕖一枪洞穿,挑在空中听她临死前的哀嚎。 然而就在此时,那绿眼少年身体一折,反朝着他的枪尖冲了过来。 这名嗜杀的屠魔卫再次发力! 他浑身真气就像是要将肌肤炸裂,他浑身都在发亮。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双手断了。 少年的身体诡异的压住他的枪身,锋利的剑锋如流水冲过他的双手手腕,在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断掌和长枪一起掉落的刹那,剑尖狠狠从他的眼眶刺入。 鲜血和脑浆子喷涌的声音就彷佛在两个太史局官员的耳边响起。 他们陷入两难境地 他们就躲在道边的一间屋子里。 距离这被戳死的屠魔卫也不过十来步。 但这种情况,他们又没有和裴云蕖一样赤手空拳跟着顾十五的勇气。 无巧不巧,数名从战团中被挤压出来的屠魔卫出现在了这间屋子旁边,喘息之间,这几人一眼就看到了正陷入纠结的两名太史局官员。 “啊!” 这几名屠魔卫面色剧变,骇得一声大叫,转身就跑。 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按照昨夜城中的战况,这两个赤手空拳的长安官员,可是和绿眸少年一个等级的怪物! 他们原来埋伏在这里! “他们怕我们?” “屠魔卫都怕我们?” 两个太史局官员互相看看,有点回过味来。 也就这一会,顾留白已经带着裴云蕖又杀了出来,朝着道边这些到处都是窟窿的房屋冲了过来。 离他比较近的那些屠魔卫显得都很犹豫。 这少年是用剑的,不像昨夜传说的那样看谁一眼,谁就死了。 但他用剑杀人同样很快。 他主动靠近谁,谁就死。 连带昆.杰布在内,他剑下已经倒下了六个屠魔卫。 他的剑势和身法都特别诡异,一扑一扑一涌一涌的,晃荡飘忽,就算判断准了他下一个身位,也会因为这种身法带来的时间差而砍不中他。 死在他剑下的好几个屠魔卫都是觉得能砍中,但偏偏就砍不着! 而且这个人脚底一点都不打滑! 现在地上到处都是血水,尤其那些破碎的内脏黏滑的很,他们踩踏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但这少年丝毫不受影响,就像是在水面上飘! 用长枪远远的捅他也不成。 这人一下子就能近身,而且砍手特别厉害。 宇妥.宗哲的枪法那么厉害,一个照面两个手掌就连着长枪一起落了地,然后被这人一剑戳了眼窝子。 等到顾留白都带着裴云蕖跑到一栋屋子跟前了,这些屠魔卫才又反应过来,昆.杰布和宇妥.宗哲都死了? 这少年过来直接就把昆.杰布和宇妥.宗哲一块杀了,然后退了出去? 屠魔卫里也有强有弱。 宇妥.宗哲死了,他们不觉得稀奇,这人最好战,冲锋陷阵最起劲,所以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封地。 但昆.杰布死了,却让他们浑身发毛。 昆.杰布最苟。 明明战力属于屠魔卫最上等的那一拨,但战斗起来,却最为小心,最擅长喊人帮忙,围杀补刀。 他竟然死了? 反应过来的这些屠魔卫不敢追进屋子去。 鬼知道那些敲了好多窟窿的屋子里又藏了多少高手。 尤其是几名亲眼看到了昆.杰布如何被这少年杀死的屠魔卫,更是一阵阵后怕。 昆.杰布出名的苟,他带的部下也很机智。 悲愤之余,昆.杰布的一名部下厉吼出声,“宇妥.宗哲被那人杀了!” 跟着宇妥.宗哲的那群人也是和宇妥.宗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果然,都不需要喊快追,一群屠魔卫就已经发狂般冲了进去。 悍不畏死是把双刃剑。 绝大多数时候,悍不畏死是决胜的关键,但有些时候,悍不畏死就意味着没脑子。 院墙上、房屋上那些临时敲出的窟窿都不大,好多都要弯着腰才能钻过去,骑马追击是不可能了,而且现在这种和唐军绞杀在一块的局势,骑马也不如两条腿灵活。 这群屠魔卫都是连手中的长枪都扔了,跳下马嘶吼着冲过来的。 第一个弯腰冲进墙洞的屠魔卫一下子就不动了。 后面紧跟着的屠魔卫咒骂他误事,把他往外一拖,才发现这人脑袋已经被人捅了一剑,红白之物咕噜噜的往外直冒。 拖他出来的屠魔卫眼睛都红了,看着里面好像没人,他想都没想就一躬身往里面冲。 结果顾留白正静静的站在旁边等着。 他的脑袋上也被捅了一剑,伤口都一模一样,两侧太阳穴被剑贯穿,脑浆子和鲜血从两边直冒。 第三个屠魔卫把他拖出去,狂吼着还想往里面扎,结果后面几个总算反应过来了,把他硬生生的扯住,用吐蕃话稀里哗啦的一顿骂。 大概意思就是,你是不是傻,都这样死了一双了,你还探着脑袋进去给人戳? 结果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不进去,顾留白一猫腰出来了。 就像是一股浪头从洞窟里面往外涌了一下。 乘着那几个人扯着那屠魔卫骂的时候,他飞快的刺穿了那屠魔卫的脑袋,然后退了回去。 后面几个人被鲜血和脑浆淋了一身,都傻掉了。 没见过这种打法。 同伴被他们扯住了,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被戳脑袋的时候,眼神太绝望了。 「字数不算多,但三更给彦祖亦菲们助兴,尽力了!」 第四十五章 真神鬼之城 - 割鹿记 - 无罪 三个屠魔卫就这么死了。 连屋子里的裴云蕖都觉得有点懵。 这是一枪就震飞了自己兵刃的屠魔卫吗? 顾十五明明就给她扫盲过大唐边军和屠魔卫的战损比。 那放眼漠北、河西、天山,算上大食、回鹘、突厥。 吐蕃的屠魔卫战力仅次于突厥黑骑! 可是这三个屠魔卫傻子一样就被顾留白扎死了。 就方才那种情形,哪怕不是用她的影青,哪怕是随便捡个枪头都是一样,这三个屠魔卫都会被戳死。 屋子里的厉溪治很清醒。 他看得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冥柏坡长大的少年太冷静,思路太清晰,而且进退太有章法,剑法也实在太过精妙。 之前裴云蕖见了阴十娘之后就鄙视他,而他现在见了顾留白这沧浪剑宗的剑法,他就在心里不断的鄙视那些他认识的沧浪剑宗的剑师。 这几千人疯狂绞杀,血肉乱飞的修罗场里,这些屠魔卫哪怕给那些人扎,那些人说不定出剑也抖抖索索,扎个脑门子都扎不准,刺个眼睛都说不定会扎在鼻孔上。 和这少年,根本是云泥之别! …… 东门内里的这条大道上,其实吐蕃人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两千多唐军现在最多只剩下八百人,哪怕和吐蕃人绞杀在一起,再过一会吐蕃人也会彻底回过神来。 “那个杀胚来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许多吐蕃人开始拼命后退,甚至出现了自己人互相挤压践踏的情形。 许推背杀过来了。 为了节省他的气力,两个军士找来了一辆牛车。 昨夜他激战许久,又中了太多的箭,不仅是那些创口就像是蛊虫一样在吞噬他的气力,就连每根骨头都在往外泛着酸意。 但他昨夜没有披甲。 今天一身甲胄遮掩了他的肥肉,给人的感觉便只有森冷威严。 这牛车本来是用来拖粮草的,但他本身长得高大,从牛车上一站起来,丝毫没有违和的感觉,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压迫感。 树的影,人的名。 上一个给这些吐蕃人同样的压迫感的是裘布。 裘布徒手能够轻易掀翻两头牛。 但昨夜裘布的人头就被这个人砍了。 那些个和许推背目光一对的吐蕃战士,腿肚子都瞬间发软。 许推背都没理他们。 作为现在这城中最清楚顾留白战略意图的边军将领,他当然很清楚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大笑再起! “狗东西们,来先给爷磨磨刀!” 他从牛车上直接跳了起来,因为披甲而显得如同小山一样的沉重身躯高高跃起,陌刀如电光乍泄,一刀就将一名吐蕃骑军连人带着身下的战马劈成了两段! 咚! 他的双脚落地,地面都似乎在震颤。 其实他的双腿也在打飘,这全力的一刀下去,他身体都一阵发虚,膝盖都有点支撑不住,但他气势却是往足了摆,手中的陌刀顺势敲在地上,借以支撑,与此同时,他如雷爆喝,“赞卓龟孙,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送死来的?” 这一声暴喝连城外都听见了,许多屠魔卫都是心中寒意升腾,一时间剩余的唐军纷纷嘶吼,城外的吐蕃人听起来,倒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冲杀一样。 …… 宇妥.宗哲的几个部下气得团团转。 他们还在想法子找个可以冲进去的地方,准备和顾留白拼命。 数十步开外,顾留白却是已经从另外一间屋子的窟窿里钻了出来。 乘着这些屠魔卫没反应过来,他从背后偷袭,一剑就刺倒了一个。 其实也不算偷袭,这少年的身法太快了,那名屠魔卫明显已经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杀来,但依旧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剑刺入了后颈。 他们身上的甲衣很结实,但步战起来也相对笨重。 宇妥.宗哲这几个部下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们突然之间就朝着一个方向惊骇欲绝的叫了起来,“措结.多吉将军,小心!” 那个地方正好是撤退的顾留白面对的地方。 他们提醒的那名屠魔卫将领其实一点都不显眼。 他骑着的战马虽说比其余屠魔卫高大一些,但一眼瞥见顾留白从屋子里悄然杀出的时候,这人十分镇定,身体往下缩了缩。 结果这几个人居然冲着他叫! 我他妈的谢谢你们啊! 这名屠魔卫将领气得直哆嗦。 你们是想拉我去给宇妥.宗哲陪葬吗? 他瞬间就没了战意,只想朝着不远处一名吐蕃将领的身边靠。 那人叫做格桑,是整个屠魔卫之中战力最高者。 但凡在野外行军,赞普联睡觉都让格桑和他睡一个营帐。 但他一回头,一支箭矢就无比精准的落在他的后脑。 啪的一声爆响,他的整个后脑都被这一支箭矢击碎。 不远处的箭楼顶上,龙婆悄悄的缩回身体,将自己躲好,露出异常满意的笑容。 这么多人在场,也没有人发现这一箭来自何处。 …… 许推背突然杀入的搅局,使得所有吐蕃人阵脚大乱的同时,并未发现这座城里的唐军快被杀光了。 吐蕃也不缺箭师。 一定数量的箭手之中,总能冒出一两个天赋绝伦,百步穿杨的存在。 城楼上的某处阴影中,一名吐蕃的箭师已经完成了十余次深呼吸。 他已经精准的计算好了此时的风力。 他看着许推背,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停止。 他有很大的把握,一箭射杀这名嘲笑了他们一夜的大唐狂徒。 他的左手缓缓抬起长弓,避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很自然的摸向身后的箭囊。 然而他摸了个空。 这一套手法他习惯已成自然,所以等到他右手空空如也的搁到弓弦上时,他才反应了过来。 我的箭去哪了? 我的箭呢? 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自己的箭囊。 他的呼吸艰难得就像是一个得了肺痨的人。 他的箭囊里没有了任何的箭矢,却只有一根翎毛。 一根原本插在芒布芝帽子上的翎毛。 有人偷偷的取走了他箭囊里所有的箭,然后换了一根芒布芝帽子上的翎毛。 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这名吐蕃的箭师觉得自己快疯了。 就在此时,他看到远处城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穿着蓝布衣衫的妇人冲着他腼腆的笑了笑。 他的寒毛炸了! …… 蓝玉凤把一堆羽箭递给陈屠。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嘎?” 她也很不理解为什么陈屠只让她偷箭却不让她直接杀人。 在这种情况下,偷这些人的东西实在太困难了。 杀人相对简单。 阴影里的陈屠寒声说道,“因为顾十五的布置意图就是要让吐蕃人疑神疑鬼。我虽然到现在为止不能确定他这样做一定能赢,但能坚持到这样的场面,我们已经不亏,所以我要做的安排,也只是配合他的战法,让这些吐蕃人更加疑神疑鬼。” 蓝玉凤听到他对顾十五的评价,有些高兴的笑了起来,然后她接着轻轻的说道,“其实我刚刚在城墙上发现还有一个顾十五的人躲着嘎。” 陈屠一怔,“谁?” 蓝玉凤道:“那个叫贺火罗的独臂的嘎,他在城墙上躲着,好像一直盯着吐蕃大军里几个人看。我过去的时候,他也发现我了嘎。” 陈屠突然下意识的笑了起来,“顾十五这个狗日的。” …… 整座黑沙瓦已经沸腾。 除开东门和西门之外,南门和北门都有吐蕃的骑军进进出出,不断的带出从城中收刮到的物资。 南门附近,一条街巷尽头的城墙边上,一名身穿银色锁甲的吐蕃将领有些疑惑的朝着东边望去。 他打了几十次仗,没一次这么古怪。 东边杀声震天,血腥气都扩散过来,但他所在这东面连个唐军的影子都没看到,连军械库这边都没有人把守,本来他手底下这一百来个人是去搬运绢帛和茶叶的,但看到这边军械库里竟然还有不少现成的刀枪铁棍等军械,他便顿时兴奋了起来。 铁、铜、绢帛、药材、茶叶,这些都是他们需要的,但那也比不上现成的军械啊! 他手下这一百多人,顿时先行将军械运送出去。 骑兵来来去去,没有任何的阻碍。 东西任搬,那打什么仗? 那他们为什么要破城屠城? 屠城不就是因为这些大唐边军肯定要守着城不让他们抢东西,死命和他们干么? 但之前他们连大唐皇帝最为重视的战马都赶出城了。 这怎么回事? 这名吐蕃将领一时都有点迷糊了。 然后他突然看到有一名女子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呼喊,但刚刚张嘴,一根短矛就扎进了他的嘴里。 第四十六章 谁当斩头颅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早就和阴十娘说好了,让她不要动用自己的霜剑。 这根短矛是她随手在军械库里捡的。 杀了这名吐蕃将领之后,阴十娘跃到了旁边的屋顶上面,然后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 黑沙瓦城外,有近半的吐蕃人在不断的整理运送出来的东西,按照战马的负重来分配。 收获颇丰。 黑沙瓦的确是很大的一块肥肉。 再加上谢氏许诺的书籍和工匠,一些他们短缺的药材,吐蕃在这一役之后应该会以惊人的速度崛起! 但赞卓现在飘不起来。 从昨夜开始,原本很顺利的事情,都会渐渐变得诡异。 虽然除了东门以及他们刻意避开的西门之外,他派出的四千骑军通行无阻,按照回报来看,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战斗,然而他熟悉的那些将领,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却越来越少了。 再过片刻,陆续的回报证实了他不祥的预感。 那些骑军的确没有遭遇什么阻击战,但很多率队的将领,却都死了。 死法还各不一样。 有的人被一柄长枪钉在地上。 有的人被一棍击碎了头顶。 有的人被一矛贯嘴。 还有人身上有数十个剑孔,剑孔的大小都一模一样。 等到传来他亲手教导过刀法的旺堆被一双筷子插眼入脑死去的消息,赞卓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将已经摘去了帽翎的头盔都狠狠砸在了地上,“这座城里到底藏着多少高手!”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补刀,一名屠魔卫策马前来回报道:“昨夜那两名赤手空拳的长安官员在东门露了头,他们埋伏在道路旁的屋子里,还没有出手。” 赞卓慢慢抬起头来。 阳光说不出的刺眼。 多少个了? 芒布芝、裘布、赤霁、强巴、塞赤……一个个异常熟悉的名字在赞卓的脑海中闪过,这些人都死了! 小小的一座黑沙瓦,却像是吐蕃人传说中祖山的魔鬼一样,不断的吞噬着他座下的将领。 哪怕将整座黑沙瓦碾碎,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这笔交易已经亏到了让他吐血的程度。 大量的物资还在运送出来,但退兵两个字却已经到了他的喉咙口。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屠魔卫策马狂奔回来,“格桑将军要五百弓箭手,只要给他五百弓箭手,他摘下绿眼的脑袋!否则他战死在里面不出来!” 赞卓身躯剧震。 他清晰的记起了出征前格桑和自己的那次深谈。 吐蕃从不缺勇士! 吐蕃人天生就比唐人来得强壮,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肉食,吐蕃女人的奶水就像是天山上的雪水一样,永远不会断绝。 她们奶水养大的孩子,从小就可以和羚羊一样,在高原上放肆的狂奔,可以在马背上颠簸一整天! 吐蕃人缺的是大唐帝国的智慧,缺的是大唐帝国的技艺! 吐蕃人可以和唐人一样狡诈,但如何驾驭部下,如何管理疆域,如何协调生产和征战,战略思维和高瞻远瞩的眼光…这些远不如唐人,更不用说唐人的那些用于耕种的知识,那些冶炼的工艺,那些甲胄的制造,没有唐人,他们甚至连一口合格的行军锅都浇铸不出来,要带就只能带那种易碎的黑陶罐子! 更不用说大唐传承有序的修行法门,那些刀枪剑技,那些凭借呼吸吐纳站桩行走等方式,能够轻易的将血肉力量提升到远超常人程度的内家法门! 那些天生羸弱的唐人,只要系统的学习这些修行法门,勤加练习,他们就能轻易的弥补先天不足,轻易击败吐蕃的勇士! 和他们相比,吐蕃人就真的是仅靠天赋吃饭的野蛮人。 格桑是吐蕃人中的异类。 他去过长安学习,因此而变得强大,还带回来一些修行法门。 但格桑说这远远不够。 若是能够得到一些真正高明的修行法门,那他的屠魔卫肯定能变成突厥黑骑那样的存在。 突厥黑骑之所以强大,是因为突厥皇族早就和大隋朝以及现在的大唐帝国交流了数百年的时间,他们还和天竺有着密切的往来,所以他们才能拥有苍狼诀那种完整而强大的修行秘法。 赞卓的脑子很乱。 他这个时候想到这些,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可能又无意识的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居然让格桑进了黑沙瓦! 格桑是他最宝贵的财产! 他是唯一一个具有唐人思维和智慧的吐蕃大将。 几个芒布芝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格桑。 但自己只想着让最精锐的军队进去,怎么没想到这里面有格桑? 后悔、懊恼的情绪快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了。 但他知道格桑做出的决定不会更改。 “给他八百弓箭手!” 赞卓面容异常狰狞的对着那名屠魔卫嘶吼起来,“但你告诉他我的命令,杀死绿眼妖人之后,不得停留,屠魔卫全军撤退!” 这一刹那他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时候撤的不只是东门这边的屠魔卫,而是全军。 对黑沙瓦的劫掠,到此为止。 但听着他的嘶吼,那名屠魔卫面上的神色却也变得异常古怪起来,“将军,我差使不动弓箭军。” 赞卓一愣,“为什么?” 那名屠魔卫面色渐渐发白,道:“达乌尔和安达衮都失手了。” 赞卓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他们也死了?” 屠魔卫不安的说道:“不,人还活着,箭没了。” “??” “他们准备抽冷子射杀那个胖子和那个绿眼少年,但是他们箭囊里的箭都被拿走了,都放了一根芒布芝帽子上的翎毛…现在他们两个人精神都不太正常,两个人都说城里还有一个蓝衣服的妇人鬼。他们的那些部下,现在都不敢进…” “够了!”赞卓吼得都听到了自己嘴角撕裂的声音,“你带人过去,传我的命令,用刀把他们砍进去!” …… 士气是很奇妙的东西。 即便许推背挥出的每一刀都比昨夜要慢,甚至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的陌刀变得无比沉重,就要将自己压垮。 然而自从他出现之后,东边这条大道上的局势却是突然发生了转变。 心惊胆战的吐蕃战士互相挤压成团,一团团二三十个吐蕃战士居然被十来个唐军围着砍,其中甚至还有不少被挤压得施展不开手脚的屠魔卫。 然而在这种乱局之中,有一个屠魔卫的将领却很平静。 他看得出至少在东边这一块,唐军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此时比任何吐蕃将领都要清醒。 甚至包括城外的赞卓。 其实按照最初的战略意图,现在的厮杀可以说毫无意义。 劫掠已经完成。 接下来只要去接谢氏的交易物。 但城外的赞卓和其余的吐蕃大将没有意识到的东西,他已经意识到了。 对于吐蕃的崛起而言,谢氏的交易物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杀死那名绿眸少年。 如果不能杀死这名绿眸少年。 那么他和黑沙瓦的这一切,包括裴云蕖,包括这座城里的什么什么鬼,都会变成始终笼罩在吐蕃人心中的阴影,甚至比传说中祖山的魔鬼还可怕。 这是根本无法消弭的长远影响! 今后不管吐蕃的装备如何精良,拥有多少粮草,但只要面对大唐的城池,面对大唐的强大修行者,所有这些吐蕃战士都会想到芒布芝的死,都会想到裘布被人一刀斩下头颅。 想到这名绿眸少年,他们甚至会丧失冲进城池的勇气。 唯有杀死这名绿眸少年,将他的头颅挂在马屁股上带出去,吐蕃人的胆怯才会消失,赞普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才不会消散。 他比顾留白更为了解赞卓。 他甚至可以肯定,此时赞卓已经要下全军撤离的命令。 所以他必须用自己的命来要挟赞卓,来赢得杀死这名绿眸少年的时间。 …… 许推背一刀将一名屠魔卫的脑袋连着半边肩膀一起砍下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已经彻底亏空了,盔甲里面的伤口估计也全部崩裂了,黏糊糊的全是鲜血。 一阵阵的眩晕让他不得不再次将陌刀支撑在地。 他视线之中,唐军还能战斗的,估计已经不会超过四百人。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又有大群的吐蕃骑兵从东门涌了进来。 “他娘的,怎么和顾十五想的不一样。” 他苦笑了起来,刚嘟囔了这一句,凄厉的破空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下一刹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坠落。 终于有箭军被屠魔卫用刀赶进来了。 即便他马上躲在了两头老牛后面,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但他还是被射成了刺猬。 他的背上有两层甲。 但是锋利的箭簇还是刺入了他的血肉。 虽然好像一时死不了,但被射成刺猬的许推背还是没有了装下去的力量,他坐倒在血泊之中。 没有任何的吐蕃战士乘机冲上去收割人头。 因为他们也被射懵了。 按照格桑最初传递出去的要求,这些箭矢不分敌我,只管给他开道。 格桑的目光,落在颓然坐倒在地的许推背身上。 就以此人的人头开始。 第四十七章 九天雷霆动 - 割鹿记 - 无罪 怒喝声,惨呼声和咒骂声在格桑动步的刹那骤然停歇。 格桑落在了地上。 他落地很轻盈,但伸出脚来往前踏出一步的刹那,地面就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团透明的气团在他的脚下炸开。 血水变成一圈涟漪扩散出去,然后被气劲震成血雾。 那些在血水之中流淌的破碎脏器,也被震成细小的粉末。 格桑似乎走得并不算快,但每一步跨出,却是寻常人六七步的距离。 他身上也穿着屠魔卫的盔甲,但背部的盔甲被他的气劲催动而变得扭曲起来,扭动的褶皱看上去就像是一张鬼脸。 他正对着许推背走去。 他前方所有的唐军都已经被射死。 许推背眯着眼睛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格桑,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经充血,但反而比那些寻常的军士更能看清这人身上的气劲涌动。 这人身体周围震荡产生的气劲都已经形成实质,在他的眼睛里,一道道透明的气劲围绕着他自然流动,围绕着他的身体也形成一张巨大的鬼脸。 吾作巨相观。 这是上等的利用观想法修行的真气法门形成的独特法相。 七品上的修行者。 哪怕在全盛时,他也并非此人的对手。 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死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顾留白的身影。 顾留白掠了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裴云蕖,厉溪治,还有那两名太史局的官员。 两名太史局的官员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能还是觉得这样能活下去? 或者是几轮箭雨之后,他们的视线里都已经见不到几个活着的唐人? 可能注定要死,那这样有可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眼睛也很红,就像是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野兽。 看着出现阻隔在自己和许推背之间的绿眸少年,格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讽的笑意。 在这种时候,友情应该不值一提。 然而对于这些唐人而言,这种手段却往往奏效。 就如长安那些老师教导自己的道理,任何复杂的东西,只要找对了路子,就会变得异常简单。 这人吃定了赞卓多疑,而自己,就吃定了他不会轻易让许推背死去。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插手我们的战斗。” 他冷冷的对身周那些屠魔卫下达了命令。 他必须给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的大军重新竖立信心。 他必须彻底打破这座城的阴霾。 他必须以最强大的方式,来猎取这些人的项上人头! 没有人敢不遵从他的命令。 这个时候的格桑,就像他身周的那张鬼脸一样,冷酷到了极点。 “唰!”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直到这个时候,裴云蕖才发现这名吐蕃将领用的不是吐蕃人常用的那种长刀,而是一柄剑身宽阔的长剑。 银色的剑身上布满锻打形成的黑色条纹,就像夜色缭绕中的重重山峦。 他的身影骤然加速,身体后方出现了无数张的鬼脸。 随着真气的灌涌,他手中的长剑震鸣着,剑身上那些黑色线条就像是脱离了剑身,在他身前的空气里肆意的狂舞。 裴云蕖浑身如坠冰窟。 格桑的身影,包括他的剑都在朝着顾留白涌去,然而那些黑色的线条却带着无边的杀意朝着她席卷过来。 裴云蕖并非弱者。 她手中新捡的长刀瞬间泼洒无数刀芒,整柄长刀就像是化成了一条发光的长河。 “好一招暮雨江天。” 然而伴随着一声不屑的轻笑,啪的一声爆响,她手中的长刀瞬间被震得粉碎。 噗! 她往后连连倒退,口中鲜血狂喷。 厉溪治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前,叮叮叮叮…他的身前瞬间炸开数十朵灿烂的火星。 等到火星消失,格桑已经停了下来,他距离顾留白不到五步。 裴云蕖跌坐在地,不断咳血。 她的整个身体内里,都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得她无法呼吸,更不用说继续战斗。 “你不要离开她五步,否则她一定会死。” 格桑对着厉溪治冷冷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不再看他。 他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凝立在许推背的身前。 他持着小小的影青,看着格桑和他身后的军队。 格桑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剑。 银色长剑上的黑色线条似乎再次活了过来,开始紊乱的流淌。 “你本来可以活下去的。” 他微笑起来,看着顾留白,有些敬佩,有些不解,“只是到了这种时候,这座城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为了这个被扎成刺猬,拔了箭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下来的胖子,值得吗?” 听到格桑说这种话,许推背很想问候他家人,但此时他感觉自己出的气多,吸进去的气少,实在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我来前就和他做了桩生意,我答应过不让他烂在这里,至少让他回幽州去享享福。”顾留白也微笑起来,“作为生意人,我一向很有信誉。” “生意人?” 这是格桑完全没有想到的回答,让原本可以数个时辰之内便完成屠城,然后安逸退走的吐蕃大军进入如此境地的人,竟然说只是一个生意人。 无可否认,无论是这绿眸少年,还是格桑自己,现在在所有在场的吐蕃人眼中,都是极有魅力,极有威严的人,两个人此时的这种气度,让整个大道上的战斗都彻底停了下来。 寥寥无几的唐军喘息着,将那些受伤而未死的唐军从尸体堆里拖出来。 格桑突然发现,对方和自己在有些方面都很相像,比如说都很聪明,在这个时候,他甚至明白对方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 “你也很想凭一己之力杀了我?”看着这名少年,格桑的脸上露出了微讽的笑意。 “不错。”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道:“你想用这种方式来重铸这支军队的信心,我也正好杀了你,结束这一切。” 格桑明明很清楚城外的赞卓的情绪,但他却有些舍不得马上杀死这名少年。 长安的很多书本里,都描绘着一个人如何难遇知音,回到了养育自己的这方故土之后,他更是清晰的认识到了这点。 他的族人里面,很少有人有高瞻远瞩的目光,更少有人能够读懂他的心。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顾留白,先行问了一句,然后平静的说道:“我在长安学习了很多年,在那里,有些朋友给我起了个唐人的名字,叫做潘殊墨。” “洛阳宝螺寺的鬼王经,宁镇剑庐的大泼墨,怪不得你会这样的功法和剑法。”顾留白道:“我叫顾留白。” 格桑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很多夜晚,尤其是仰望星空的时候,我会很怀念在长安认识的那些人,他们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天生与人不同。你和那些人很像,但你远比他们年轻,所以如果让你活着离开,你会比他们更加危险。”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我也不想让你活着离开,你的那些族人仰望长生天的时候,只会祈祷长生天赐予他们一点运气,但你想着的,却是摘下天上的星辰。” 不知为何,格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请!” 他的剑划破寒冷的空气,他仿佛再次回到了长安。 无数黑色的条纹在空气里紊乱的蔓延,他手中的长剑,却像是隐于雾气之中,不见踪影。 磅礴的气劲在他身周放肆的呼啸着,一张巨大的鬼脸膨胀起来,瞬间将前方的顾留白吞入口中。 顾留白的身体奇异的震动起来。 他连带着手中的剑,就像是一盆水在空气里晃荡。 于顷刻之间,他连刺了三剑。 当! 黑沙瓦里响起了清越的撞击声,就像是有洪钟大吕敲响。 那柄隐于雾气不见踪影的阔剑显现出来,十余道散逸的黑色线条扫在顾留白的身上,割出了许多血口。 哧! 格桑的身上涌出一股鲜血。 顾留白的第二剑刺在了他的腰腹之间。 然而与此同时,清晰的骨裂声在顾留白的手腕上响起。 格桑的剑柄顺势敲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的腕骨先行震裂,接着左臂的骨骼也发出了裂响。 他的第三剑并未施展完全,剑光就已经无力的垂落。 顾留白退到了许推背身前才止住了身影。 格桑停在原地,他的左手捂在伤口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的溢出。 他看着依旧站立在许推背身前的少年,心中无限感慨,甚至庆幸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如此年纪,就有这样可怕的修为,假以时日,这样的人不只是会成为始终消弭吐蕃人信心的阴影,而会彻底成为压垮吐蕃人的须弥巨山。 只可惜,这个可怕的少年就要死了。 即便这少年异常果决的使用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只是他给自己带来的剑创并不致命。 一名剑师如果连握紧自己的剑都做不到了,还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少年筋骨扭曲的手,决定就此终结这一切。 风声呜咽。 他身周寒风骤疾。 大量的空气在真气激荡中被凝聚,扭曲。 一张比之前更为紧实,更为凶厉的鬼脸将他整个人包括在内。 他飘飞而起! 腰腹间虽然流淌着鲜血,然而所有人都能感知到他的强大。 这一剑,比方才的那一剑还要凶厉! 就像是有融化的墨汁在水流之中化开,无数的黑线带着凌厉的杀意将顾留白包裹在内。 他身周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许推背原本呼吸不畅,此时更是如快要渴死的鱼一样无力的张开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顾留白的身上出现了许多新的血口,然而他的面色却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就要被那些黑线裹成茧子的刹那,他的右手动了。 一股异常浓厚的煞气如山洪迸发般冲击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座封着的军械库刚刚开启的那一刹那,无数刀兵独有的铜铁气息一齐冲击出来。 无数黑线瞬间消散。 格桑震骇的看着顾留白右手持剑,朝着自己斩杀而来,短剑就像是突袭而来的雷霆,充满了玉石俱焚之意。 他自然不想和顾留白一起去死,心意动间,他的身体往上略微弹起,手中长剑如长河横空,点向顾留白的眉宇之间。 但就在此时,他的腰腹深处剧烈疼痛,就像是一枚钉子在此时狠狠扎入了他的肠子里。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顾留白一团身,整个人和剑光从他的怀里一掠而过。 他的眼前瞬间失去了顾留白的踪迹。 他想要转身。 但是他听到了自己身上的甲衣在炸响,感觉到了自己的血肉在分裂。 他低下头来,看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很长的血线,血线慢慢扩大,鲜血疯狂的涌出来,然后血线变成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整条大道上静寂无声。 格桑缓缓的跪倒在许推背的身前,头颅无力的垂了下去。 裴云蕖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以为自己和顾留白都要死了。 能和这个混账东西死在一起,她觉得也不算什么坏事。 她无悔。 最好来生能再相逢。 然而在她渐渐模糊的视线里,顾留白好端端的站着。 许多屠魔卫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这一切,他们的脚步下意识的往前挪动,但就在此时,有人飘飞了过来。 一个驼背老妇人像狸猫一样无声的落地,出现在了顾留白的身侧。 城外的赞卓也听到城内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骤然往下沉去。 第四十八章 并肩看流云 - 割鹿记 - 无罪 赞卓手中握着的马鞭掉在了地上。 马蹄声还在响起。 一名吐蕃将领脸色极为难看的到了他的身后,告知了一个最新的军情。 突厥的两百黑骑在朝着黑沙瓦全速行进! 赞卓缓缓抬起头来。 他再次看向眼前的那座城池。 然后他垂下了头。 他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东门后的大道上,仅剩四十余名还能站着的大唐边军。 吐蕃人如潮水一般退去,他们甚至没有带走同伴的尸体。 格桑的尸体就跪在许推背的身前。 许推背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 但等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还没断气,于是他就嘶哑着喉咙叫了起来,“妈的,来两个人管管我行不行?我他娘的难受死了。” 裴云蕖也伤得很重。 她内腑都被震伤了,身上还插着许多碎裂的刀片。 等到许推背的声音响起,她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跳了起来,一把就抱住了伸长着脖子朝着城外看的顾留白。 她冲的很快,抱得很紧。 顾留白的左臂被勒到了,一下子就龇牙咧嘴的叫出了声,“快放…痛痛痛痛..” 裴云蕖身体一僵,她放开顾留白就又捶了他一拳,“混账东西,我难道不痛吗?” 她也的确很痛。 这一抱下来,很多刀身碎片扎得更深了一些。 顾留白很委屈。 他当然看得出裴云蕖也很痛。 但既然大家都这么痛,抱那么紧干什么,而且还不让人喊痛。 “要不再让你抱一下?” “滚,别想占我便宜!” “?” …… “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吐蕃人居然全军撤退了?”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不敢相信吐蕃人居然在全军撤离,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两个人泪流满面。 “没用的混账东西,我又死不了,先去救许推背!”厉溪治想要给裴云蕖先行处理伤口的时候,又挨了裴云蕖一顿臭骂。 等到马蹄声都渐渐消失,所有还活着的大唐边军,都对顾留白和裴云蕖无比庄重的行了一礼。 裴云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自己若是受这么重的伤,一定会很怕,怕自己的伤不及时医治会很难好,甚至会怕自己伤重不治,然而现在,即便有些伤口还在流血,她却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死,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甚至看着许推背,她会觉得一个人真的没那么容易死。 她疲惫的在顾留白的身边坐下时,却又忍不住骂,“顾留白你真是个混账东西。” 顾留白无语死了,“为什么又骂我,真的很痛。” 裴云蕖担心起来,“是不是真的很痛?” 顾留白呲牙道:“骨头都断了好几截,当然真的痛。” 裴云蕖道:“痛也熬一熬,别像个娘们儿。” 顾留白:“??” 裴云蕖的气很快的顺了,她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许多,“放心,等到了阳关,我有的是办法弄好药,你的骨头肯定能长好。” 顾留白心想我也没觉得我骨头长不好呀,但这句话说出来肯定大煞风景,所以他马上很乖巧的点头,“一定要多上好药!” “十五哥!” 瘦猴样的周驴儿出现了。 他兴奋的朝着顾留白直挥手。 但是跑到顾留白身前不远处,他却一下子躺下了,口里不断的吐白沫。 “中毒了?” 裴云蕖大吃一惊。 “没事。” 顾留白苦笑了一下,“他跑太多了,累得吐泡泡,歇个半天就好了。” “为什么她不早点出来!” 裴云蕖看了不远处的龙婆一眼,忍不住抱怨。 她不敢骂龙婆,因为哪怕龙婆现在看上去和普通老妇人没什么区别,但她出现在顾留白身旁时的那种气势,却是比那格桑还要可怕不知道多少。 那种气质她无法形容,但见过的人里面,似乎只有阴十娘那样的人才有。 那些屠魔卫一下子就被震住了,一个敢上前的都没有。 最后撤退的时候,也没有一个敢上前带走格桑的尸体。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生气。 “龙婆一直在射箭偷袭的,她还要帮我解决掉那些准备偷袭我们的人,而且她答应了教我刀法。” 顾留白看着龙婆,却是忍不住的开心了起来,:“我想是因为她答应教我刀法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按照她的方式来教我了。其实真正厉害的老师可能手法都是差不多的。梁风凝和郭北溪都是这样,我八岁的时候,梁风凝就让我帮他挖坑,还让我研究各种死人,让我记住哪块血肉受伤会导致什么反应,不同的兵刃打在同一个地方,会产生什么样不同的效果。哪个地方捅多少剑,捅多少深才会死人,我才舞刀弄枪学了没多久,他就直接给我丢两头狼。” “多大的狼?” “当然是那种成年的狼,你以为是什么?”顾留白想到那惨痛的经历就头皮发麻,“郭北溪也是这样,各种揍我,棍子,鞭子,竹竿,抽、劈、刺…反正什么滋味我都尝过。我娘说过,六品之下,只要勤勉就都可以达到,战力也都差不多,但七品之上,不同经历和手段磨砺出来的修行者,差别就太大了。龙婆一直在附近看着我,她肯定觉得这个人对于我而言,是个很好的对手,所以她才没出来。” “那群混账东西,没一个人敢打我,更没有人敢丢我两头狼,也没人和我说这种道理,怪不得这次大战过后,我好像进步不少。”裴云蕖恨得磨牙。 “哪个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敢给裴家二小姐丢两头狼?”顾留白笑了笑,然后认真道:“有件事我做起来会很费手脚,你做起来应该很简单,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让我帮忙还这么多废话。”裴云蕖没好气的说道,“你下次要是再这么多废话,我就不帮了。” “??” 顾留白点了点不远处昏迷着的许推背,道:“帮我调他去幽州。” 裴云蕖的眉头大皱,“以他这次的军功,别说去幽州,回长安都可以。” 她觉得顾留白是不是看不起她,这能叫帮忙? “像他这样性子的人回长安,很有可能被人整死,或者就是活着不愉快。”顾留白耐心的轻声解释道:“我和他说好了,去幽州的话,他能帮我些忙,还有人可以照看他,如果你能帮忙打个招呼,那他上面也算是有人了,虽说不至于在幽州横着走,但至少他可以活得很滋润。” “用不好他这样的人,的确是我大唐的损失。”裴云蕖冷笑着点了点头,“我会让他去幽州,我还会查一下整他的那些人。但这本身就是我要做的,不算我帮你的忙。” “嗯。”顾留白点了点头。 裴云蕖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她看着天上的白云时,脑袋有点点眩晕,“真的不要我弄通关文牒?” “不要和通关文牒过不去了,我早就已经让别人准备了。黑沙瓦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帮我们弄通关文牒,弄得不巧会很麻烦。”顾留白也和她一样看着天上的白云,轻声道:“我不是边军的人,军功对我没有意义,年少成名固然是好事,但如果我太出名,一路上盯着我的人太多,就会惹来太多的麻烦。你真想帮我忙的话,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接下来我要去幽州。” “我知道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裴云蕖闭上眼睛,感到天地都在旋转。 顾留白问道:“什么事情?” “以后不准骗我。”裴云蕖道:“我要找你,得找得着。” 顾留白笑了,“这分明是两件事。” “我说是一件事就是一件事。” 裴云蕖好看的睫毛微微跳动着,她像是想要休息一会了,但还是有些忍不住,又轻声道:“我看他们开始撤退时,你和一个屠魔卫说了些话,你说了什么?” 顾留白笑道:“我让他给赞卓带点话,我让他告诉赞卓,让他去打听一下冥柏坡埋尸人,其实吐蕃人也好,回鹘人也好,大食人也好,他们应该和我做生意的,因为和我做生意,不用考虑信誉问题。不要去和疯子做生意,因为哪怕从一桩生意里得到了好处,恐怕也难以承担疯狂导致的后果,也不用老是担心被算计。” 他和裴云蕖的眼睛里,白云悠悠在天上流淌。 白云下,大批大批的吐蕃骑军在冰雪之中穿行。 下令从黑沙瓦离开之后,赞卓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直到一名屠魔卫将领鼓足勇气策马到了他的身边,复述了顾留白的这些话。 他以为赞卓会暴怒。 这似乎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无情嘲讽。 然而让这名屠魔卫将领意外的是,赞卓陷入了沉思,然后认真问道:“那少年真的是这么说的?” 这名屠魔卫将领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道:“应该没有错任何一个字,那少年的吐蕃话说的很好。” 赞卓再度陷入了沉默。 裴云蕖昏昏沉沉的靠着墙睡了过去。 她很满意。 她觉得仅凭身上插了这么多刀子碎片,还受了那么重的内伤,竟还可以如此平静的和顾十五聊天这一点,她就可以回去长安吹一年。 更不用说她和顾十五在黑沙瓦活下来了。 陈屠走到了顾留白的身边,在另外一侧靠墙坐了下来。 他看着累得吐白沫的周驴儿,看了好大一会,才真心佩服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像他这样跑,马都累死了,他居然没累死。十五哥,他到底什么来头?” 第四十九章 英雄正少年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看着吐白沫的周驴儿,眼神温暖了些,“他是被这边的一个‘多不丹’养大的,他现在是这边的‘热甲巴’。” 说话间杜哈哈和蓝玉凤走了过来,在陈屠的边上坐下了。 蓝玉凤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只是关切的看着顾留白受伤的那只手。 杜哈哈就比较惨一些。 他在粮仓最初和吐蕃先锋军精锐的交手之中出力最多,损耗真气太过剧烈,一直没缓得过来。 现在他身上至少有十来个地方在渗血,脸白得和纸一样。 不过好歹没缺胳膊少腿。 陈屠明显老实和谦虚了不少,他认真问道:“多不丹和热甲巴什么意思,听不懂。” “关外大多数部落死去之后是要天葬,有的地方多不丹和热甲巴都是天葬师的称呼,冥柏坡那边的几个部落就不太一样,多不丹就是他们眼睛里的老师傅,热甲巴就是老师傅的送尸人和助手。”顾留白微笑道:“如果我们不走,那再过个几年,周驴儿应该也是那边人口中的多不丹了。” 阴十娘也走了过来。 她在裴云蕖那一边坐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周驴儿为什么一身的尸臭味。 只是看着眼前那口吐白沫的瘦猴,她眼睛里就多了些平时没有的东西。 她当然清楚一个人的尸身到底有多沉。 虽说和陈屠一样,她也对这热甲巴之类的当地称呼不懂,但她毕竟知道那些天葬台都在山上,送尸人会将包裹好的尸身从山下背到天葬台上。 想象着瘦猴样的周驴儿背着尸身的样子,再看眼前的顾留白,她便知道顾留白之前那一句风淡云轻的“最开始几年很难”里到底裹着多少的苦。 他和周驴儿意志之坚韧,便是那种不断见证死亡的苦难中磨砺出来的。 “我知道你一直特别纠结一件事情,我为什么能猜出你们是九个人。”顾留白看着陈屠,得意的笑了笑。 陈屠脸一下子黑了,这何止是纠结。 这是已经成他的心病了。 “说实话我始终想不出哪里露了破绽,你要是不和我说清楚,我今后安排事情都不自信了。”陈屠黑沉着脸承认的时候,顾留白愣了愣。 他看到又有一个蓝玉凤走了过来。 这个蓝玉凤的身后,还跟着阴山一窝蜂里那个呆大个高觉。 高觉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还是那无忧无虑傻呵呵的模样,就是这次他手里拿着玩的不是毽子了,而是芒布芝的那顶帽子。 顾留白眨了眨眼就明白了这个略高大一些的蓝玉凤是怎么回事。 这乔黄云真厉害。 易容成女人,连走路的模样都像。 那大屁股扭得一看就能生养。 “你不是要那些吐蕃人疑神疑鬼?”陈屠生怕顾留白不给自己解释,表功道:“要不是时间不够,不然我接下来让他易容成芒布芝的样子,让那些吐蕃人以后晚上都睡不着。” “挺好,其实你不笨。” 顾留白看到不远处龙婆在挑挑拣拣的捡吐蕃人的破甲箭,他心情就更加明媚了,“说穿了其实就很简单,周驴儿告诉我,龙婆埋伏的那山坡背面,还埋伏着你们的一个人。” “他能知道?”陈屠看着还在推沫子的周驴儿,心情可糟糕了。 这他妈的说起来,好像这个周驴儿真的比自己有用。 “这里的多不丹和热甲巴很受人尊敬的,他们是神圣的灵肉分离者,帮助灵魂摆脱苦难,走上往生之路。” 顾留白看着气色不佳的陈屠,笑道:“那些部落里的人都觉得他们能够预见死亡,但周驴儿的师傅说他们只是接受神灵的指引,而那些天上的秃鹫,就是神灵和他们沟通的化身。” 陈屠抓住了重点,“通过秃鹫发现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他们称天上的秃鹫为天行母,天行母不杀生,但可以发现死亡的气息。多不丹和这些天行母之间有一些独特的联系,而周驴儿从小就和这些天行母很熟,他甚至可以让它们帮忙做些事情。” “包括传递消息?”阴十娘想到了之前周驴儿带给顾留白的铜管。 “对。”顾留白看着周驴儿,有些骄傲道:“让一些天行母过来找他,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如果他留在这边,肯定也会成为最好的多不丹,因为他平时没事都会找这些天行母玩。” “天行母在某些方面的感知远胜于修行者。” 顾留白微笑道:“一些长时间停留不动的人,也会被它们认为是濒临死亡的人,它们会在空中不停的等待,寻常的多不丹也未必能够通过天行母的数量和叫声准确判断出有几个人,但周驴儿可以。” “所以你判断那个人是我们埋伏的观察哨,按照我们之前的习惯,你确定我们是三人一组。”陈屠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和周驴儿,背心就开始有点发凉。 这些人现在幸亏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厉害啊…连这个看上去要活活瘦死的瘦猴都厉害。 陈屠有些勉强的笑了起来,“我听蓝玉凤说,贺火罗躲在城楼上,你是不是想让他偷袭杀什么人?” “如果赞卓不被疑心病压垮,那些人的死让他改变了平时的心性,那到了最后没办法的时候,我就只能把我自己和裴玉蕖当做诱饵。”顾留白平静的说道,“他要进城来看一看垂死或是已经死去的我们时,贺火罗或许有机会杀了他。” 陈屠沉默下来。 胡老三也出现了。 他也浑身全是鲜血,走到墙边就一屁股坐下了,他的身上发出了很多金属震鸣的声音。 “十五哥,英雄出少年啊,我佩服你。” 他是老实人,说话都很真诚。 除了徐七之外,阴山一窝蜂的这些人都齐了。 不过按照徐七的性子,估计也就在不远处躲着。 劫后余生的他们,就像是一个一起行走了很多年的戏班子一样,靠在墙边看流云。 每个人都感觉很好。 突然高觉都笑了起来,他拿着芒布芝的帽子朝着周驴儿挥舞,“好大一个螃蟹啊!” “四条腿的螃蟹再大也不能吃。” 陈屠交代了一句,才又认真的看着顾留白,问道:“你最后和那个吐蕃人说的那些话,你觉着有用么?” 之前他若是觉得顾留白和吐蕃人想要勾连,一定会异常愤怒,然而经过这一战之后,他开始明白了这个少年做事的规矩。 他开始去想顾留白一开始和他说的一些道理。 “赞卓这人不笨,可能现在没有用,但保不准将来会有用得上的时候。”顾留白微笑道:“做生意嘛,不一定你想卖什么,就正好有人想要买,但人家想要买的时候,知道找到我这个人能买的到,这生意就成了。” “我只和讲信义的人做生意。” 顾留白又道:“谢氏都敢和赞卓做生意,说明赞卓这人还是有信誉的,按我以前的了解也是这样,既然我比谢氏更有信誉,那赞卓要是和我做生意,他也会更有信誉。” 陈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平日里的笑容。 他看着顾留白,眼神有些感慨,“你一开始问都没有问我们,就知道我们不会离开黑沙瓦?” 顾留白笑道:“哪怕你想走,你都未必拖得走胡伯和阴十娘吧?” 陈屠想笑。 但看着大道上铺满的尸体,看着渐渐凝固变成深紫色的鲜血,又看着不远处那些还活着的人,他笑不出来。 “吐蕃人退兵的时候,我和阴十娘都认真想了一下,如果你不在这里,只有我们在这里,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周驴儿终于停止了吐白沫。 他翻身坐了起来,笑嘻嘻的问,“会咋样?” 高觉吓了一跳,“这螃蟹太吓人了。” 第五十章 心有白月光 - 割鹿记 - 无罪 陈屠觉得周驴儿这回魂的速度也挺吓人的。 练的真气法门必定变态。 看着笑嘻嘻的,似乎比自己还能笑的周驴儿,陈屠慢慢的说道,“这座城里所有的唐人都会死,我们也会死在这里,不过我们估计会想办法弄死你说的那个赞卓。” 顾留白想了想,道:“也不算亏。” 陈屠心情有些沉重。 沉默了一会他才接着开口,道:“现在我们还活着,还有这座城里还活了那么几十个边军,屋子里头还有些活着的妇孺。这些人放在阴山,那也是个不小的村子了。” 顾留白明白他的心情,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真好。” 胡老三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没有酒,好想喝上几壶。” 顾留白认真道:“进了关,我就请你喝好酒,到了长安,我给你找长安最好的酒。” 胡老三高兴起来,也道:“真好。” 杜哈哈转过头来,有气无力,“顾十五,我不要酒,你给我一年三千贯就行。” “??” “不能再少了。”杜哈哈以为顾留白嫌贵,他认真计算道:“要是住在长安,我估摸着一年的开销至少一千贯,要有两千贯盈余,才能做点我想做的事情。” “这么简单?”顾留白吃惊了,他这个时候才确定杜哈哈就是要跟着自己干的意思,“除了一年三千贯,没别的要求?” 杜哈哈想了想,“不能拖欠啊,月结。” 顾留白笑了,“我们可以立字据,不能反悔。” “长安是不是有宵禁?”乔黄云突然开口。 他一开口都是和蓝玉凤差不多的女人声音。 顾留白有点想笑,但还是先回答正事,“有的,这个估计改不了。” 他以为乔黄云是嫌弃有宵禁,正想解释其实很多坊门一关,里面照样热闹没人管。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乔黄云直接道:“我不用钱,我只要一间宅子,要三进,地方我要自己挑。” 顾留白愣了愣,“可以,只要不是那种买不到的就行。” 乔黄云伸出双手在脸上一阵搓,搓出了一团泥垢一样的东西下来,接着再撕下薄薄一层油脂一般的东西,显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肤色有些蜡黄的脸。 三十余岁的男子,略瘦削,单眼皮,有种病恹恹的样子。 “我会朝着你眨两下左眼作为提醒,这样我不管易容成谁的样子,你就知道是我了。”接着他的左眼朝着顾留白眨了两下,又从口中吐出一颗好像橄榄核一样的东西,声音也随即便细了些:“这是我原本的声音,若是看不见的时候,听我的声音或许也听得出来。” 顾留白极其郑重的颔首为礼。 这是真正的交底给他了。 “可能你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去长安。”陈屠也累了,他靠在墙上,无力的看着天上的白云,“你说的应该是对的,没有你,我们在长安活不下去,有你的安排,可能我们能在长安活的很好。” “你们这种人藏不住的,哪怕叫阴山一窝蜂这么土的名字。”顾留白平静道:“风暴一卷走沙子,宝石就会发光,谢氏只是开始而已。你们留在关外或是阴山,迟早会被人算计死。”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做生意,做的是那种顺水推舟的生意。其实总是别人心里先想,然后你帮着人做了,再从中获利。” “你这是真厉害,我从一开始就没怀疑你的本事!” 陈屠掏出一根甘草用力的嚼了起来,他加重了语气,“这不是什么违心话,但不管你要去长安还是要去哪里,你知不知道最初我为什么总是不想和你混一起?”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 他想说可能是因为你和我混一起,你会觉得自己笨? 但他还是忍住了。 “一是我觉得你也在算计我们,你和你娘从很早就开始算计我们。” 陈屠冷笑道:“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们骨子里不一样。” “不是说你那两眼珠子的颜色!”陈屠盯着顾留白的眼睛,用力道:“是你跟我们熟悉的唐人的做派不一样。在我看来,既然梁风凝和郭北溪都是带你修行的师长,他们死在了冥柏坡,那作为他们的学生,你本该比我们更像唐人。但你偏偏表现得似乎就只是想去长安看看热闹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年纪还太小,我没去过关内住过。”顾留白认真道:“所以除了冥柏坡之外,我对别的地方还没有什么归属感。” 陈屠笑了起来。 他也笑得像个傻子。 “是啊。” “我他娘的后来想明白了,不管你多厉害,你才多大?” “你都没在大唐境内呆过,我偏生要你像个唐人。” 陈屠看着大道上一地的尸体,眼睛就像是进了沙子一样有点红。 “管你去长安要干嘛,能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死战杀敌的,就是兄弟。” “你是有信誉的,和你做生意也不亏。” “而且你这样的人,不把你带去长安,把你留给吐蕃人还是突厥人,那到时候这些吐蕃人和突厥人变得越来越聪明怎么办?” 顾留白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我早就说你不笨。” 陈屠呲牙,“你他娘的都说我去长安只能杀猪,你什么时候说过我不笨。” 一群人轰然大笑。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原本想要上来致谢,但此时也脱力坐在地上。 他们看着墙边坐着的这些人,真的很敬佩他们的气概,只是忍不住觉得,这个时候最紧要的事情,不是应该先处理身上的伤势吗? 然而顾留白却很清楚这些伤势在陈屠等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杜哈哈也好,胡老三也好,乔黄云也好… 这些人这么说,就相当于将命都交给他了。 命比天大,理清为先。 些许小伤,不急在一时。 他甚至准备好好回答,为什么他会肯定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心中其实都想去长安。 杜哈哈叫杜通化,他不会不想回通化坊去看一看。 胡老三做梦都想去长安,他想喝长安的美酒,看长安的宫阙,看长安的月亮。 易容术是给人看的,不是给阴山草丛里的狼看的。乔黄云那么强的易容术,他不想去长安给人看? 蓝玉凤喜欢干净漂亮的衣裳,哪地方的漂亮衣裳有长安多?想想她每天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出门去逛街,那是多好的一件事。 更何况长安有那么多好东西可以拿。 哪怕是高觉,在长安也会有更多的玩具。 阴十娘练剑不会只是为了杀人。 长安才有她的同类。 她对郭北溪的态度,就让他可以肯定,她终有一天会去长安,会和去她心目中的对手一较长短。 至于龙婆。 她其实很喜欢看热闹。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龙婆到了长安,挑房子的时候,他一定要挑在西市附近,那里最热闹。 至于神出鬼没,一面都没见上的徐七,他不好揣摩。 但徐七不是自己都开口说了,他要去长安。 只是陈屠最终没问这个问题。 这些话他也不用说了。 的确也没有必要问了。 瞒也瞒不住。 因为他们甚至可以为大唐战死。 可以为大唐而死的人,因为大唐和长安而骄傲的人,在他们的心中,强盛的大唐,才孕育出了长安。 长安自然是天下最美好的地方。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有谁不想去长安? 「各位彦祖、亦菲,看书的同时,别忘记点加入书架,收藏。收藏少的话,没办法上架,没办法爆更啊。」 第五十一章 天地知吾心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都没仔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她第一时间就叫,“顾留白人呢?” “他和阴山一窝蜂那些人,已经出发了。” 等到厉溪治的声音响起,她才看清自己是在熟悉的马车车厢里。 “这个混账东西,竟然不辞而别?” 她身体颤抖起来,气得眼睛顿时就模糊了。 厉溪治在车厢外轻声解释道:“小姐伤得太重,他和阴山一窝蜂那些人在你身边聊了很久你都没有醒来,他便不敢惊扰。” “什么!” 裴云蕖太伤心了。 她竟然错过了和这些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 早睡晚睡,她在那个时候睡啥! 她浑身都抖! 厉溪治飞快道:“顾十五见小姐不醒,离开前特意留了一封信。” “有信给我?”裴云蕖顿时急了起来:“快给我!” 车门帘子一掀开,往里递信的厉溪治一眼就看到她泪流满面,他顿时一愣,“小姐你这…” 裴云蕖醒觉自己竟然被那混账东西气哭了,她顿时羞恼道:“这么多伤口,能不痛吗?” “肯定特别疼!”厉溪治异常肯定的说道,马上心虚的放下车门帘子。 他心里直嘀咕,这是伤口疼吗?这是心痛吧! 捏着宝贝信件的裴云蕖一时倒是不好意思显得那么急切。 她机智的硬生生从脑海里搜出了个人来,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之后问道:“谢氏那个大剑师呢,先前不是在许推背旁边,后来许推背杀过来了,怎么一直没见他人影,该不会当时就脚底抹油溜了吧。” 厉溪治真的挺佩服她的。 明明急死了要看信,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出。 他飞快的回答道:“哦,你说冯束青,吐蕃人进来抢东西的时候,顾留白找了个地方拜托他帮忙照看行李,他现在也累了,在休息。” 有关顾留白的东西,裴云蕖倒是真关心。 她顿时皱眉,“顾十五的什么行李这么重要,最后那种大战,他居然拜托这样的一名剑师专门给他看行李?” 厉溪治沉吟道:“应该是他从冥柏坡带出来的所有家当,我听陈屠说,里面有他娘留给他的遗物,应该有很紧要的东西。” “这混账东西。” 裴云蕖骂了一声,却又莫名的叹了口气。 她想到顾留白再怎么强,现在也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可怜娃。 关外的星空很亮。 一颗颗星辰距离人的头顶很近,但关外的夜又很黑,因为没有千家万户窗口闪耀的灯火。 车厢里很暗,但裴云蕖拆开麻线,展开羊皮小卷的时候,车厢里却亮了起来。 那些字不是用普通的墨汁写的,不知是用什么萤石磨成的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反正闪耀着柔和的蓝光,点点光星,就像是夏日里的萤火虫。 “花里胡哨的。”裴云蕖骂了一句,心中却是高兴了起来。 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少女,哪个少女会不喜欢这种细腻的小心思,会不喜欢这种好看的东西。 “我得先走,被阳关过来的骑军围着问,会很麻烦。” 顾留白的字写得很细小,但每一个字都极其的端正,可能是边军暗桩做了多年,连每一个笔角都十分的清楚。 裴云蕖不由得点了点头。 黑沙瓦一战,和那格桑所说的一样,是顾留白对赞卓的心态把握到了极致,所以才导致了这种惊世骇俗的结果,但前前后后那些细节,要想阐述清楚,却是很难。 边军的那些将领不知道要盘问多久,才能相信这里发生的事情。 而且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不想自己的老底被这些人知道。 她很能理解这点。 “我要去幽州,是因为周驴儿是那里的人,我要将他送回去。其中有些事情会比较麻烦,但我不想你出面,因为让你出面帮忙,可能背后的有些人我就查不出来了。” 看着羊皮小卷上接下来的这些字迹,裴云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周驴儿身上还背着什么事情? 顾留白都说比较麻烦,那这桩事情一定很大。 “你若是想去幽州看戏也成,但不要让人知道你想帮我们的忙,我们会在幽州停留一阵,解决周驴儿的事情之后,再去长安。” “关外所有的人都想亲眼看看长安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例外。” “我想看看梁风凝和我说的祥和的烟火气,想去看看顾北溪练剑的地方,我更想知道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关外随时都会有风暴,但在长安,才更有可能提早的看清即将形成的风暴,才有可能真正游离在风暴之外。在这边,没有和谢晚这样的人公平较量的机会。” “谢晚这样的人不会少,我留在关外,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留在阴山,迟早被人整死,与其被人整死,不如先整死别人。” “还有,我从小就好奇的一些事情,长安应该会给我答案。” …… 鹭草驿起风了。 平静的水面涌起了波浪,无数的水草在黑暗的水底狂舞。 谢晚走在步道上,他黑色的发丝也在风中狂舞。 那些细长的青草拍打着栈道,不再是轻柔的沙沙声,而是狂暴的拍打声。 谢晚迎着风,他的嘴角渐渐浮现出疯狂的笑意,很快他就像是彻底的疯了一样,他张开了双臂,就像是要将夜色和远处的巨山都拥入怀中,然后狠狠地撕碎。 天地方知吾心。 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啊,总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他们想象的那般怯弱,那般墨守成规。 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的走那些别人给他制定好的路吗? 那他宁愿做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已经看到了荒野里飞一样的影子,那些骑者正在带来他想要见到的世界。 黑沙瓦被碾碎了。 那座城的消失,应该能让皇宫里整天想着灭掉高句丽,灭掉回鹘和吐蕃的皇帝也更加的疯狂。 疯狂的人在疯狂的世界里才如鱼得水。 如果平静的去思索大唐的极限在哪里,不去发动对高句丽的战争,那他哪里来的机会。 裴家不能永远在西边和北边的边军之中说了算。 那些固执的以为一切都不会变,连他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他会给他们足够的教训。 至于死多少人,他根本不会在乎。 他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喜欢那种所谓的盛世,他就喜欢看着那些胡人垂涎的啃食大唐这块肥肉时,将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全部撕碎。 越乱越好,越乱就越精彩。 那些威胁他的人,小看他的人,哪怕是裴云蕖,哪怕是他兄长的心腹,哪怕是他兄长,全部都要死。 他亲手炮制出来的大剑师,也要死。 死了大剑师才没有人挑战,才能成为永恒。 死死死死死! 疯狂拍打着栈道的长草变成他瞳孔里飞舞着的乱线,似乎要将他厌恶的东西都切成无数的碎片。 马蹄声停了。 数名骑者飞掠到了他的身前,递上最新的密报。 谢晚的手指突然僵硬起来。 他陷入疯狂的面目骤然变得有些扭曲。 黑沙瓦的城破了,然而裴云蕖还活着,冯束青也还活着,芒布芝却死了,一手促成他和赞卓联手的格桑也死了。 小小的一个黑沙瓦,吐蕃人抛下了近六千具尸体! 那三千突厥人还活着,令人闻风丧胆的两百黑骑也还活着,回鹘人并没有动手,突厥人在黑夜里毫无妨碍的穿行,甚至突袭了回鹘的一个营地,劫走了大量的粮草。 那个冥柏坡埋尸人还活着。 所有在黑沙瓦发生的事情,都似乎和这个人有关。 他无法想象当所有的一切变成大势所趋,汇聚成的风暴,会因为这样的一个人而土崩瓦解。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目光再次落在远方的巨山上时,那些横亘于天地之间的巨山就像是一齐朝着他砸了下来。 砸在他的脸上,砸碎了他的心! …… 阳关方面的大唐骑军出现在了黑沙瓦。 这些骑军生怕遭到吐蕃大军的伏击,所以沿途都很谨慎,不仅来得慢,而且分得很散。 显得稀稀拉拉,零零散散。 等到几名骑军将领来到城外的厉溪治身前时,厉溪治却是没有第一时间看他们。 他朝着阳关方向眺望。 他知道这个时候,那个令他由心尊敬的少年和阴山一窝蜂的那些人,应该已经设法入关了。 「顾十五说,活活活活活。 我说,票票票票票!」 第五十二章 只手解罗衣 - 割鹿记 - 无罪 在裴云蕖的面前,厉溪治一直显得很谦卑谨慎,刻意讨好。 然而这些骑军将领看着他的目光里,却都深含敬畏。 最为年长的那名将领看上去至少比他大十岁。 然而他走到厉溪治的身前,却是不敢直视厉溪治的眼睛,躬身行礼道:“抱歉。” 厉溪治的脸上流淌出罕见的寒意。 他看着这些将领,寒声道:“道歉的话不必对我说,你们只需对裴将军说,对裴国公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北边已经被迫换了那么多人,结果你们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三万多吐蕃人啊!三万多人来到黑沙瓦,你们竟然毫无察觉!” 没有办法辩解。 屈辱和愤怒,让这些骑军将领浑身都颤抖起来。 也就在此时,黑暗里发出了无数凄厉的警鸣声,用于照明的火光不断的亮起,很快,有惊喜的呼喊声也不断响起。 战马! 居然有不少战马在旷野里奔跑,有些还直接跑回了黑沙瓦。 厉溪治想到了烟雾弥漫的黑沙瓦里,那些曾经让吐蕃人根本无法约束的战马,他沉默了下来。 数个呼吸之后,他对着这些惊喜不已的将领冷冷的说道:“裴国公对你们和你们的上司十分信任,他认为你们必定已经做了万无一失的安排,但如果没有冥柏坡的这位少年,我和裴云蕖都会死在这里,我们欠他一条命,至于你们,则欠他更多。” …… 吐蕃人对于驭马自然是有一手的。 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带不走这些战马,而且他们要将这些战马驱赶到谢晚和他们约定的地点。 但在两个时辰之前,吐蕃人就又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 原本好好的战马突然又约束不住了。 它们就像是听到了长生天里传来的某种呼唤,突然就躁狂起来,然后分成了无数马群,四散狂奔。 等到这些战马跑得差不多了,几名最懂养马和驭马的吐蕃将领才发现了端倪。 不少头马的屁眼子里好像被塞了东西。 面对这样的研究结果,已经身心俱疲的赞卓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反正他也已经打定主意,今后不再和谢晚打交道。 他觉得这些战马也只是那名绿眸少年对自己的再次提醒。 有些人再强大,也只是强大的凡人,而有些人,则如同长生天降下的神明。 黑沙瓦城里,阳关方面随后赶来的一些边军将领彻夜难眠。 来自所有幸存者的口述记录,渐渐汇聚成一份不可思议的战报。 一名绿眸少年,一个快要烂掉的胖子,在这一战之中,宛若神明! 数名随骑军而来的医官开始检查裴云蕖和许推背的伤势。 他们带来了所能拿到手的最好的药物,他们对镇守黑沙瓦还活着的这些人怀着极大的敬意。 哪怕裴云蕖和许推背只是普通的军士,他们也一定会尽毕生所学,竭尽全力的医治。 然而他们发现暂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 裴云蕖和许推背身上的伤口处理得极为出色,他们身上所用的药膏虽然有些臭臭的味道,但药效似乎在任何方面都比他们带来的药物要好很多。 伤口的包扎,以及这些药膏,据说也都出自那个绿眸少年之手。 “啊?” 裴云蕖听到自己的伤口也是顾留白帮忙处理的时候,眼睛有点直。 只剩一只好手了,都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 崔黄牙掂着手里的钱袋子。 碎银子在钱袋子里互相撞击,发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声音。 他的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很大的烽火台,这座烽火台被大唐边军称为阳关之眼。 七八个大唐边军穿着厚厚的纸衣围拢到了他的身边。 边军的这种糊了厚厚纸浆的纸衣比寻常人家的纸衣要厚,在这边御寒不错,就是比较容易闷汗,而且活动不便,走起路来看起来就僵硬。 钱袋子不小,鼓鼓的,看着这个钱袋子,这些个边军眼角就全是喜气。 崔黄牙还在掂着钱袋子。 一名边军看着地上的车辙印子,眼睛里的贪婪迅速吞没了喜气,“大哥,出手这么阔气,这种肥羊,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啪!” 崔黄牙用钱袋子拍了这人的脑门一记,笑得露出了一口黄牙,“还用你教?剥皮也得一层层剥,不要一下子把人逼急了。到时候他们到了龙勒镇子上,再找他们弄点银子不就行了。” “原来大哥早有计较。” “你以为大哥的脑袋和你这榆木脑袋一样?” 一群边军顿时鼓噪起来。 那些个马车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但在道路的尽头,却是有个人顶着风慢慢走了过来。 鼓噪声骤歇。 崔黄牙迅速收起钱袋子,看清那人花白的头发,心中便是一凛,等到远远看清那人的面目,他的脸上便已经堆满了笑,“什么风把楚校尉给刮来了。” 来人的头发已经花白,面相看上去却也不过四十余岁,身材普通,五官看上去没什么特色,只是左额上有一道显眼的伤疤,像是箭创。 听到崔黄牙这么打招呼,他淡淡一笑,显得比较温和。 然而在崔黄牙心头一松,想着用什么话搪塞此人的时候,一阵令他头皮发麻的破空声毫无征兆的响起。 密密麻麻的弩箭在他们刚刚下意识的扑倒之前,就已经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崔黄牙的胸口都钉了十来支弩箭,但他还顶着一口气没有马上死去,他用力的瞪着楚离,不可置信的声音和血沫子从他的嘴里一起涌出,“你怎么敢做这种事情。”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楚离走到他的身前,看着他死鱼一样的眼睛,讽刺的轻声说道:“你自己没想想清楚,为什么那么多人,今夜偏偏要你们几个在这里看着这条道?” “你…”崔黄牙喘不过气来了,他反应了过来,派自己过来守卡,就是要让他们今晚死在这里。 “黑沙瓦那边刚刚发生大战,结果你们在这种时候,为了些银子就可以随意放人过关卡,你们以前做过多少次这种事情,该死多少次,难道心里没有个数?” 崔黄牙快死了,他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方才那些人离开的方位。 “你们都不知道他是谁,也敢收他的银子?” 楚离在他咽气之前,鄙夷道:“我们没有杀什么大唐边军,只是处决了一些吐蕃的细作而已。” 数十人从黑暗中鱼贯而出,一人搜出了崔黄牙身上的钱袋,轻声的问楚离,“要不要送还给十五?” 楚离摇了摇头,他的眼眸深处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不用,这本身就是梁教头欠我们的酒钱。” …… 陈屠怀疑顾留白故意给自己穿小鞋。 那么多辆马车,偏偏就是周驴儿跑过来说,陈哥我们多亲近亲近,然后就死皮赖脸的和他一个车厢了。 倒不是讨厌周驴儿这个人,关键他身上那一股尸味儿实在太冲,而且在车厢里还老流鼻涕。 “陈哥,咋不开心啊?”周驴儿倒真是自来熟,看着他一路皱着眉头还很关心的问。 陈屠无奈了,道:“我说周驴儿,你们在冥柏坡过得也还算滋润,为什么就一身老泥呢,也不洗洗?”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一看你就不懂,这是药泥,受了伤好得快,关键时候还能救人。” “药泥?” 陈屠一怔,他倒似乎听过,关外是有一个药师宗似乎好像有这种特殊的药泥法门。 只是这种法门一般只有苦修僧才学。 “我们冥柏坡的人冬天都不洗澡,洗的时候出汗多,容易气虚,一天跑的路多就会生病,而且毛孔一通畅,衣服一闷就特别容易发汗,这种天赶路十个有九个生病。” 周驴儿热络的接着说道,“我们那地方吃的新鲜瓜果比较少,万一冬天里生了大病,光吃药都不一定救得回来。” 看着这笑嘻嘻的瘦猴,陈屠生出了强烈的同情心,但他还是忍不住诱导道:“顾十五的娘不是厉害的医师吗,她看病应该很厉害,怎么会自己生病死了?” 周驴儿道:“可能她天天洗澡,太爱干净了?” “??” 陈屠懵逼。 “哈哈哈!我逗你玩的。”周驴儿笑得揉肚子,“我不知道,而且十五哥也不让我们说这些。” “你这厮!”陈屠怒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还说两家话!” 这一家人几个字倒是让周驴儿有些羞愧。 “我真不知道,顾十五都不一定知道。” 周驴儿又犹豫了一会,看着一脸郁闷的陈屠,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都快到龙勒子镇上了,我答应了十五哥,到龙勒子镇上之后,他交代过我的那些事情,我一个字都不能说了。现在咱们是一家人,那我赶紧和你说一下,她要么是有些药性把不准,自己试出了岔子,要么就是修行什么法门出了岔子,但这些也只是十五哥猜的。” 陈屠知道白打听了。 但他又感觉到了一丝诡异,“周驴儿,龙勒子镇有什么特别的,怎么到那了之后你就好多东西不能说了?” 第五十三章 龙蛇已惊蛰 - 割鹿记 - 无罪 周驴儿这倒是没什么犹豫,开开心心道:“因为我要和家里人碰头了,如果我不改,十五哥说我没好果子吃。” “你和家里人碰头,什么家里人?”陈屠眼睛一眯,顿时觉得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幽州! 去长安,却到幽州转一圈。 “你家是幽州的?” “应该是的,而且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周驴儿老实得很,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说我们的通关文牒就是我家会弄好,就是家里可能有些人不是啥好人,所以我绝对不能乱说话。” “通关文牒是你家弄的?” 陈屠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云蕖多次想帮顾留白弄通关文牒都被谢绝了。 顾留白这个人都是谋定而后动,他要的通关文牒肯定要经得起查验,而且办的过程还要没人盯着。 这什么家庭? 能跟这瘦猴扯上关系? “对了,到了龙勒子镇上,我也要改名了,十五哥说我姓邹,耳朵边的那个邹,我大名叫做邹嘉南,当然小名还是叫驴儿,反正周和邹喊起来差不多,陈哥你们也不会不习惯。”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他是真喜欢和人聊天。 “耳朵旁的那个邹?”陈屠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陈哥你咋脸色不对,咋像吃坏了肚子?”周驴儿看着他的脸色倒是吓了一跳,“你要拉肚子别拉车里。” “我哪吃坏了肚子!” 陈屠看着周驴儿只觉得荒唐。 “确定你十五哥和你说的是幽州邹氏?” “没错,十五哥就是这么说的。” …… 陈屠沉默无言。 其实想想幽州也只有那个邹氏才有可能办得好顾十五要的通关文牒。 幽州邹氏…一门忠烈,出过两个御史大夫的邹家,哪怕现在没有人在长安做官,但所有御史台的官员经过幽州,都要先去邹家拜会一下。 那些平时都敢和皇帝吵架的御史台官员,对邹家尊敬无比,他们其中很多人都是邹家那两位大人的徒子徒孙。 邹家人虽然不再入朝为官,早已成了商贾之家,但依旧会得到皇帝的赏赐,得到长安官员的另眼相待,按照陈屠的所知,即便是陈郡谢氏,在很多方面也未必比得上幽州邹氏。 邹驴儿? 看着眼前这没心没肺模样的周驴儿,陈屠怀疑他自己是不是知道邹家是什么分量。 “我说周驴儿,到了龙勒子镇上,你的确要改改…绝对不能乱说话了。” 陈屠第一次百分百赞同顾留白的话。 “那是自然。”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肯定要听十五哥的话,因为不听十五哥话的人,往往很快就要被埋了。” “周驴儿,贺火罗又是什么样的人?”陈屠想到了顾留白的最后手段,埋伏在城门楼上准备刺杀吐蕃首领赞卓的贺火罗。 “火罗哥啊,我不太清楚。”周驴儿觉得自己到了龙勒子镇后就没法随便说话了,所以他抓紧时间聊天,“我只知道他是十五哥他娘救下来的,说是从狼窝里救出来的,差点被狼吃了,救出来的时候一个胳膊都没了,我听十五哥说,他以前好像是跟着一个和尚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狼窝里去了,也不知道那和尚怎么回事。还有,贺火罗的力气很大。” “跟着一个和尚,力气很大?”陈屠顿时就觉得会不会和顾留白所修的佛宗法门有关。 “对了,他头还很硬。”不料周驴儿又说了一句。 陈屠一愣,“多硬?”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磨盘他都能一脑袋顶碎。” “??” 陈屠又愣了一会,“多厚多大的磨盘?” “这么大,这么厚,就是那种磨豆子的。”周驴儿伸手比划了起来。 看着周驴儿比划的磨盘厚度,陈屠又陷入了沉思。 “顶碎这么厚的磨盘,他脑袋没事?” “一点事情没有,皮都没有破,一会就去啃了两张饼子。” “那他为什么要撞磨盘?” “就楼兰那边有群马贼,反正那时和十五哥还不认识,言语不对付就想欺负火罗哥,有个人也蛮厉害的,远远一脚就把磨盘踢起来了,火罗哥就没躲,磨盘就撞他头上碎了,他一点事都没有,那些人说话就一下子和气了。后来那些人和十五哥做生意,处得不错,经常送一两头羊来给十五哥吃。” 陈屠再次沉默下来。 那能不和气吗? 那么大一个石磨盘砸脑门上,脑袋没碎磨盘碎,那是什么样的霸道功法? 这种内家真气修为,当世有多少人比得上? 那一脚就把一个石磨盘踢飞老远的马贼,看着周驴儿比划的样子,那修为至少也比他陈屠强。 “那你学了什么厉害的东西没?”陈屠突然反应过来,看着周驴儿问道。 没心没肺的周驴儿这下倒是瞬间低落了,“我一样厉害的都没学着,十五哥说我不能学什么打架的法子。” 说话间陈屠突然吓了一跳,周驴儿说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玩,那他妈明显是一条蛇,还是一条很毒的蛇。 “这大冬天你的哪里弄来一条蛇!” 陈屠看清那条蛇身上的纹路,脸色都变了,“你一直把它放怀里暖着?等它缓过气来不咬死你?” “我把它牙拔了呀,没事的。”周驴儿笑嘻嘻的逗弄那条尾巴会发响声的蛇,“本来我想把它捂暖和了吓吐蕃人的,没用得上。你看它挺好玩的。” “你他娘的玩蛇!离我远点。”陈屠都没有从周驴儿口中探听消息的兴致了,他觉得周驴儿的脑袋指定有点问题。 但周驴儿看着陈屠的样子就觉得他真没啥见识。 这玩蛇怎么了,这东西一点也不可怕,只要熟悉它们的性情就行了,比啥都简单。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些东西没法和他聊天。 …… 关内和关外是截然不同的。 有要塞围绕,有驻军保护的大唐边境城镇,和关外那些乱地也大不一样。 用的铜钱都不一样。 出了阳关也好,玉门关也好,通往回鹘、天竺、波斯,乃至更远的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地方的商道上,最认的铜钱是回鹘钱。 这也直观的体现出了现在关外回鹘的势力最大。 但哪怕龙勒子镇这种距离阳关并不算远的边陲小镇,那最认的就是大唐的开元通宝。 龙勒子镇里平时不会有什么客人,一家私营的驿馆就叫做龙勒子驿馆,驿馆的主人在前些时日却开始仔细的清扫了客栈,因为有一批客人还没有来,却已经让人带来了足够包下这驿馆半月的开元通宝。 前个三日,客人到了,十余辆马车看似普通,但用料却都和普通的马车不一样,而且马车的车厢上还都刻着“和气生财”的小字。 包下这驿馆的贵客气度也和寻常人截然不同,进出经常会有些赏赐,连一些用具都是随着马车带来,若说唯一让驿馆主人不舒服的地方,是这些贵客有些过分严肃,几乎不和人说话。 好像不算特别和气。 就如今夜,这些贵客也不说是去办事还是离店,所有马车似乎朝着龙勒子镇西北方向行走,驿馆主人好心的提醒他们,那边以前是个战场,边军和一些流寇曾在那边大战了一场,没有什么风景不说,还特别容易中邪,但他的好心提醒却换来了一句不要多管闲事的冰冷呵斥。 驿馆主人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接下来那里煞气重,容易闹鬼,野狗特别多这种话自然是说不出口了。 那地方叫野狗岭。 几条土岗子中间有一片很开阔的荒地。 在龙勒子驿馆呆了三天的车队到来之前,荒地里已经燃起了一个火堆。 八辆马车聚集在一堆,火堆离那些马车有三四丈的距离。 驿馆主人想说但没说的那种很凶的野狗已经被宰了几条,正被贺火罗架在火上烤着。 看着贺火罗单手都很熟练的杀狗,剥皮、去内脏、冲洗,陈屠就忍不住问了句,“你吃狗肉吗?” 贺火罗道:“吃。” 陈屠想了想,道:“那次在冥柏坡你怎么不吃羊肉?” 贺火罗道:“羊肉腥,狗肉香。” 看着贺火罗面不改色,惜字如金的模样,陈屠就觉得和他聊天还不如看周驴儿玩蛇。 于是他转过头去看一只手包得和粽子一样的顾留白,“顾十五,这里的野狗见人都红眼睛,恐怕都吃过人肉的。” 顾留白笑了笑,道:“狗还吃屎呢。” 陈屠顿时不淡定了,“你他妈的说这种话,还让不让人吃狗肉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拖着晶莹的鼻涕,“陈哥,要不我烤条蛇给你吃?” “滚滚滚…” 有洁癖的陈屠看着周驴儿从怀里扯那条蛇出来就觉得崩溃。 第五十四章 世间第一等 - 割鹿记 - 无罪 车马声渐渐入耳。 那些车厢上刻着“和气生财”小字的马车都没有挂灯,黑压压的排成了一列就过来了。 一直到距离火堆十来步远的地方,第一辆马车才停了下来。 马车车夫身手敏捷的跳了下来,站到了一边,后面所有的马车虽然停了,但车夫都没有下车。 车门帘子一响,第一辆马车里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面色威严,身穿锦服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像是个管家,五十来岁,在中年男子身旁一直垂着个头,始终是一副很恭敬的样子。 看着依旧在火堆旁坐着的顾留白等人,这名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微微蹙眉,道:“哪位是给我们传信的溪凝先生?” “溪凝先生?”陈屠一愣,却见顾留白伸了伸没受伤的那只手,笑眯眯的说道:“是我。” 中年男子看到是个少年,不由得一愣,:“我是邹蓑衣,你说的邹嘉南,是他么?” 说出邹嘉南三字时,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极其凌厉,就像是两道剑光一样,钉在周驴儿的身上。 顾留白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周驴儿。 周驴儿挺了挺胸,笑嘻嘻的说道:“对,我就是邹嘉南。” 邹蓑衣凝视了他片刻,轻声道:“可有凭证?” 周驴儿在怀中掏了起来,正当陈屠生怕他又掏出那条蛇的时候,却只见他摸出了一块白色的鱼形玉佩。 “这是我打小就在身上的。”他认真的看着邹蓑衣说道。 邹蓑衣想要伸手去拿那块玉佩,但周驴儿却是缩了缩手,道:“可以看,不能拿。” 邹蓑衣眉头微皱,他停了下来,道:“你如何证明这玉佩是一直在你身上?”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它不在我身上,难道在你身上?” 陈屠一直是笑面虎的模样,听到周驴儿这么说,他嘴都咧开了。 邹蓑衣还想和周驴儿讲道理,他耐心道:“我的意思是说,仅凭这块玉佩,难以证明你是邹嘉南,因为哪怕是从小在你身上,也有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拿到你身上的。” 周驴儿有点懵,道:“你这人有意思,方才要我证明这玉佩一直在我身上,现在你又说,这玉佩有可能是别人拿到我身上,我管那么多,反正这不就是说它从小就在我身上,我又不会做玉佩,那不是别人放在我身上的,还能是我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 陈屠乐得差点喝了个彩。 傻子都看出来邹蓑衣这味不对,一丁点见了亲人的情绪都没有,反而冷冰冰的故意挑刺。 按理来说,如果周驴儿是邹家流落在外面的孩子,那现在好歹也是到了验明正身的环节,心里边不应该是希望周驴儿是真的吗? 再怎么说也不会是这种审犯人的模样。 而且约在这种地方见面,该不会是抱着杀人灭口的心思? 陈屠转眼看了一眼顾留白。 顾留白冲着他笑了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 邹蓑衣面色微僵,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他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身边那管家模样的男子。 一直微垂着头,看似谦卑模样的管家模样的男子却是笑了起来,道:“倒是有趣的很。” 周驴儿倒是有点不高兴了,“都是一家人,你们却说两家话。” 管家模样的男子仔细的端详着周驴儿。 他不知道周驴儿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小兄弟,按理来说,你左屁股蛋上得有个胎记?”他突然笑了笑,说道。 “真费劲,你不早说!” 周驴儿蹦了起来,极为利索的掀起厚厚的袄子,脱下裤子就把自己两个全是老泥的屁股蛋对着那管家模样的男子晃了晃,还拍了拍自己的左屁股蛋,道:“一个红色的龟龟!你们没有吧?” 无论是邹蓑衣还是那管家模样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死死的看着周驴儿屁股上的那个印记,面色却渐渐变得冷厉起来。 “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 那管家模样的人渐渐直起身子,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慨,“一个一岁半的,本身还有病的孩子,被丢在了关外,居然过了十来年,还告诉我活着,还真的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的命,真的硬啊。” “那是。” 周驴儿似乎完全看不出他脸上的阴森,得意洋洋的回应道:“我师傅就说我命硬的很,还说长生天会赐予我很大的福报。” “很大的福报?” 那管家模样的人感慨的笑了起来,“或许吧,但是这辈子应该没有了,我们这边不信长生天。” “你们不信,我信啊。”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这辈子肯定有福报的。” 管家模样的人摇了摇头,道:“不会有了,你今夜就要死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看到周驴儿没什么反应。 火堆旁烤狗肉的那个独臂汉子也没什么反应,还有顾留白和陈屠这两个人,也似乎只是将心思放在即将烤熟的狗肉上,神色都没有变化。 他便有些恍惚,难道是那个红色胎记给自己的心神冲击太大,以至于自己其实那句话说在了心里,没说出口来?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邹蓑衣,然而邹蓑衣的表情也和他一样迷茫。 明明说了啊。 怎么这些人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顾留白还在装,陈屠倒是反而忍不住了,笑着说道:“那你们还等啥呢?” 管家模样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在他的脚抬起的刹那,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一道柔和的气浪无声的荡开。 在他的脚落在后方地面的刹那,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没有人来得及看清这人的面目,唯见数十道黑色剑光就像是扭曲的毒蛇,朝着周驴儿绕去。 周驴儿没有动。 顾留白也没有动。 陈屠想动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不用动了。 一直在专心烤狗肉的贺火罗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朝着那数十道剑光轰出了一拳。 轰! 他身前的火堆被一种可怖的力量压得所有火焰都顷刻消失,只有木炭变得更加火红。 贺火罗的体内就像是有金色的液体在涌动,整个人就像是在散发着金光。 那数十道黑色的剑光在空气里还在扭曲,而剑光的主人却已经倒飞出去。 喀嚓喀嚓…… 一阵阵骨碎声在那人的胸口不断的爆响。 砰! 那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在了最后一辆马车旁,坠地的刹那,有一团血雾从他的口中爆开,噗的一声之后,再无声响。 一柄黑色的长剑落在了那管家模样的人身前。 半截剑身轻易刺入泥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陈屠没有去看那管家的脸色,他看着贺火罗,两个眼睛的眼皮都在狂跳。 他听周驴儿说的那些就知道贺火罗一定很猛,然而他也没有想到贺火罗竟然猛到这种程度。 贺火罗已经在继续烤狗肉,仿佛刚才那一拳和他无关。 只是他脸上和脖子里的那些伤疤,在重新燃起的火焰照耀下,显得分外的可怖。 八品? 感受着贺火罗身边那真气的余韵,陈屠的脑子一下子乱了。 他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好些个画面。 黑沙瓦,阴十娘和他碰头时,说龙婆决定传授顾留白刀法。 然后画面一转,阴十娘和冯束青比剑。 接着,画面却又回到很多年前,阴山下,阴十娘惆怅的看向长安的方向,她说郭北溪可能比她厉害一些。 然后这些画面不断收缩,汇聚到了贺火罗脸上和脖子里的那些伤疤上。 他回过神来。 他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脑子里面一会是阴十娘和龙婆,一会是郭北溪,一会又是冯束青。 因为这些人都应该是八品的修行者。 “我们这拨人里面,居然一共有三个八品?” “怪不得贺火罗埋伏在城门楼上,那赞普若是挨近城门楼,恐怕都不要进城,都会被他杀了。” “怪不得顾留白敢打包票,说我们去长安肯定没问题…” 陈屠嘴角在抽搐。 火罗哥,我知道你头能碎磨盘真的很强,但没想到你这么强! 他觉得自己之前对贺火罗的态度太不尊敬了。 第五十五章 涕泪满衣裳 - 割鹿记 - 无罪 世间各个修行地修行法门五花八门,都想说自己强,都想招揽更多天资卓绝的修行苗子,以积底蕴。 但从先秦开始,修行者的品阶划分,自然还是有个都被认可的说法的。 四品以下多如狗,任谁都不想多加描绘。 五品谓之贯通。 真气打通体内所有经络,血肉生机壮大,气力滋生。 六品谓之成玄。 真气可刚可柔,可以流于肌肤毛发,可以护体,可与玄兵符纹沟通。 七品谓之妙化。 真气极为凝练,不只可以贯涌凡物,而且可以如血肉之延伸,可以变化万千,有诸多妙用。 但八品谓之神通! 八品和七品之间,真气似乎明显界限,也是能够离体,也只是更为凝练。 然而难就难在这没有明显界限。 大唐所有修行地,一共一百多门修炼真气的法门,其中至少七十几门根本没有七品到八品的修行之法。 因为修炼这七十多门法门的修行者里面,从来都没有出过八品。 修行这些法门的,哪怕真气凝练得再强,也没有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也不知道自己这真气能开辟出什么样的神通。 七品到八品,是有个质的飞跃的。 关键就是开辟出特殊的神通。 因为有阴十娘和龙婆这样的伙伴,所以七品到八品的晋升之途,陈屠要了解得比寻常的修行者多得多。 开辟神通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是前辈经验、自己的修行体悟、机缘、甚至误打误撞、再加上常年刻意修行之后,一个综合的结果。 以谢氏的听涛剑院为例,这四五十年来,无数优秀的年轻剑师来来去去,修行的法门是一样的,所修的剑法是一样的,但最终心境、体悟、资质,再加上意志力和性情的不同,最终只出了冯束青这一个开辟了神通的八品。 他这个八品明显还是比较弱的八品。 按照阴十娘和冯束青的比剑结果来看,冯束青的独特神通,就是剑气凝形残留。 他凝出的剑气,可以如同真剑一般在空气之中不散,继续存在,继续按剑意前行。 这神通在陈屠看来不咋滴。 因为陈屠就亲眼看见有的真气法门在七品就能做到一定的真气凝形并残留。 就是他娘的顾十五。 他之前和顾留白交手那一次,就觉得顾留白的真气不算刚猛,但有些特别。 后来顾留白和格桑那一战,他是彻底的看清楚了。 顾留白之所以能够战胜格桑,不只是因为这小子左右双手施展剑法都特别厉害,最大的原因还是格桑着了他的道。 他以伤换伤刺了格桑那一剑,真气残留在伤口之中,在最后那一招绝杀之时,真气一下子崩散了出来,让格桑一下子慢了。 但天下这么强的真气法门,应该拿不出两三门。 再差的神通,却依旧是神通。 冯束青的这种神通,七品的修行者怎么可能挡得住。 七品的剑师出一剑是一剑,抖出的剑气又没个真剑锋利,但他这剑法一展开,剑尖一抖,空中就多十几道暗黄色的小剑。 这些小剑几乎和真剑的剑尖没什么区别! 冯束青这种人剑法又神妙,随便出几剑,空气里就有数十剑上百剑在飞舞,这七品的修行者怎么挡? 拿脑袋挡? 所以八品乃是现在人间最巅峰! 九品那种东西是传说中的武圣,是万人敌。 而且按照先秦流传至今的说法,这种万人敌还是不管敌人的品阶,不管敌人是不是穿甲还是带着各种诡异军械,哪怕一万个人里面有好多个八品神通,有好多个七品再加一大堆的重铠,他都能来去自如。 衡量九品的唯一标准,就是世间没有任何一支大军能够杀得了他。 哪怕数万十万,哪怕再多的修行者,他可以杀进杀出,哪怕屠不进这支军队,也可以在力竭之前跑掉。 以往所有的朝代加起来,这种武圣也就出过两三个,都被后世供奉在庙里头。 现在的大唐铁定没有九品。 连哪个想证明自己可以在十万大军的绞杀中可以生存的修行者都没有。 如果大唐有,吐蕃可能用兵都不敢对大唐用兵。 因为吐蕃至今都还没出过八品的修行者,但却已经揍了大唐的军队好几次! 哪怕是在汇聚天下英才,号称一根晾衣杆掉下来都会砸中修行者的长安,那也只是三品四品的修行者多如狗,六品的修行者就是真正的稀罕物了。 罗青就是六品的修行者。 阳关玉门关一带的边军将领有一个算一个,能单打独斗胜过他的,不会超过十个。 跟着裴云蕖的厉溪治,也不过是七品。 但刚刚那邹氏出手的剑师,一出手剑气凝形,竟也是七品! 幽州这邹氏能拿出一名七品剑师出来,已经是极其的惊人,但这样的一个剑师,被贺火罗一拳就轰杀了。 那种真气包裹在拳头上,比利剑还坚硬的神通,这不是个八品还是个啥? 按照阴十娘的预估,长安加洛阳最多也就五六个八品,而且阴十娘觉得其中可能就两个八品在她之上。 那管他娘的打不打得过阴十娘,有一个算一个,长安加洛阳,就算有六个八品。 自己队伍里现在有三个八品?! 陈屠心情异常沉重。 他觉得自己到了长安真的只配杀猪。 他觉得吐蕃人的首领赞卓并不是疑心病过重,而是正巧做了最英明的选择。 否则现在高觉拿在手里玩的可能不是芒布芝的帽子,而是赞卓的帽子。 作为和贺火罗一伙的陈屠都心神被冲击到有些崩溃,他对面的那些个邹氏的人,自然更加崩溃。 邹蓑衣和那管家模样的人,牙齿在不断的打架。 能在这荒田野地,遭遇一个八品? 他们的心情,就好比去幽州逛个窑子,结果发现接自己客的是当今皇后。 就是这样的离谱。 顾留白冲着邹家这些人笑了笑。 邹蓑衣和那管家模样的人开始浑身发抖,抖得陈屠都觉得他们像是在跳某种高明的舞。 “好好的做生意不行吗?”这个时候断了一只手还在装得起劲的顾留白终于出声了,他叹了口气,“你们做生意这么不讲规矩的么,幸亏我给你们邹家传了两封信啊。” 有马车门帘掀开的声音响起。 顾留白身后不远处的那八辆马车之中,有两个人下了马车。 邹蓑衣和那管家模样的人原本都抖得厉害,看清那两人面目的刹那,邹蓑衣和管家模样的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位身姿挺拔,面容坚毅的年轻男子,搀扶着一名看上去比龙婆岁数还要大的老妇人,缓缓的走到了顾留白和周驴儿身旁。 这名老妇人衣着很朴素,满头白发,但每一根发丝都很整洁,都梳理得很顺,她连自己走路都有些问题,但是她依旧给人一种眉眼端端正正,仪态大方的感觉,就像是很多教化已经牢牢的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她的眼神也不凌厉,从马车之中走出来之后,她一直在看着周驴儿,她的呼吸和气血运行都不稳,似乎随时有种因为心神太过激荡要晕过去的感觉,但邹蓑衣和那管家模样的人却是跪伏在地上,连看都不敢看她。 扶着她的那名面容坚毅的年轻男子目光却是在顾留白和贺火罗的身上久久不能离开。 他一直认为顾留白的这些安排是故弄玄虚,甚至心中决定,若是邹嘉南的身份不符,就凭着让如此年纪的老人家奔波劳碌这桩事情,他就不容许顾留白等人活着离开。 然而今夜的事情却是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 谁能想到对邹家忠心耿耿了几十年的吴管事会做出这种事情,谁能想到平日里最为忠厚老实的邹家四房的邹蓑衣到了此处会变成这般嘴脸。 谁又能想到,他们还能请得动大名鼎鼎的黑蛟剑主莫秋山。 更没有人会想到,在幽州可以横着走的黑蛟剑主,竟然被一个就像是车夫的独臂男子,一拳就打死了! 八品八品八品! 他的脑子里也全是这样的字眼。 老妇人一直在看着周驴儿。 周驴儿原本一直都笑嘻嘻的。 有顾十五和贺火罗在,天塌下来他都觉得没自己的事。 但火光在老妇人的脸上跳动,看着老妇人眼睛里含着的泪光,他却不知为何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莫名的有点慌。 老妇人用一种请求的语气,尽可能平和的说道,“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的胎记?” 周驴儿屁话都没有,转过来就扒了裤子露出自己的屁股蛋。 结果老妇人一下子双膝就软了,就算有那年轻人扶着她,她还是扑在了周驴儿的身上。 周驴儿吓得浑身都僵硬不敢动,裤子也没往上提。 这气度不凡,明显知书达理出自大家的老妇人一下子就搂着周驴儿哭嚎了起来,“我可怜的曾孙儿啊,你可回来了啊,你吃了多少苦啊,身上都是骨头,都没二两肉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在不停发抖,而跪伏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邹蓑衣和那吴管事则吓得晕死了过去。 周驴儿听到曾孙儿三个字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老妇人的面容在他眼里也彻底的陌生,但此时老妇人哭得撕心裂肺,面孔扭曲的时候,他却越来越觉得这名老妇人可怜,觉得老妇人好像脸熟起来,他就也越来越觉得鼻子发酸,莫名其妙的也忍不住哭嚎起来。 结果老妇人听他一嚎,顿时也哭的更加撕心裂肺,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明明没有多少力气,搂着周驴儿,却让周驴儿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搂断了。 他就也忍不住的哭嚎。 不知道为啥哭,就是想嚎。 第五十六章 谁能尽如意 - 割鹿记 - 无罪 “在下华沧溟,我父亲是邹嘉南他亲舅舅,我是他表哥。”面容坚毅的年轻男子对着顾留白认真行了一礼,“多谢。” “无需客气,互相帮忙而已。”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若是你们按我的要求办好了通关文牒,那我现在名字叫做顾凝溪。” “我会陪同先生一起回幽州,通关文牒明日午时就会送到我们手中。”华沧溟再次行礼。 他对顾留白此时心生敬畏,不太敢看顾留白的眼睛。 “如此甚好。”顾留白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邹蓑衣和吴管事还趴着不动,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 后方那一列的马车也是陷入死寂,马车车厢里面,也没有一个人敢动。 老妇人有些哭不动了,周驴儿还在嚎得起劲。 顾留白看了周驴儿一眼,提醒道:“周驴儿,这是你太奶奶。” “太奶奶?”周驴儿在关外没听过这词。 顾留白解释道:“就是你父亲的奶奶,家里人。你父亲是她的孙子,你是她的曾孙。” 周驴儿别的也不想弄那么明白,一听到家里人他就又嗷的一下哭了,“我有家里人了?” 原本哭不动的老妇人又有了哭的力气,“我的乖重孙啊,是,你回家了,你有家里人了。太奶奶对不住你啊!” 周驴儿满脸鼻涕满脸泪,老妇人也不嫌弃,周驴儿突然又抬起头看着顾留白,张口就嚎:“十五哥,我有家里人了,你却没家里人。” 顾留白无语,周驴儿你太会说话了。 陈屠看着周驴儿和老妇人还要嚎一阵,就实在有些忍不住,朝着顾留白靠了靠,轻声道:“顾十五,贺兄这么厉害,你都不和我先知会一声?” 顾留白笑了,道:“我怕和你说了,你觉得我吹牛。” 陈屠苦笑,他觉得还真有这可能。 “八品还差点死了,断了只手,还差点给狼吃了。”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这好像也不简单啊。” “佛宗里面的事情,贺火罗也还在查,一时还说不清楚,贺火罗也不愿意提,你别去问他。”顾留白认真说道。 陈屠想想贺火罗之前惜字如金的样子,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你让你太奶奶歇歇,顺便处理一下这帮子人。” 顾留白知道以周驴儿的体力,估计至少能嚎一个晚上。但他看老妇人车马劳顿,精神所受刺激太大,若是再耗下去,估计恐怕至少大病一场。 周驴儿对他是言听计从。 他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顿时止住了哭嚎,抱着老妇人道:“太奶奶你歇歇。” 这一声太奶奶又喊得老妇人悲从心来,她老泪纵横,“我的好重孙儿都会疼人了,太奶奶真的对不住你。” “没事,太奶奶以后对我好点就行。”周驴儿倒是真没觉得啥,他只是感觉得出来,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和顾留白一样,是真的把他当成亲人。 “太奶奶一定对你好。”老妇人在周驴儿和华沧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体。 “都和我们回营区,一个都不许少。”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就已经彻底的脱力了,整个人浑身都在发颤。 但邹蓑衣和吴管事的车队,却像是终于迎来了审判,整支车队被一种奇怪的氛围笼罩着,不仅是地上的邹蓑衣和吴管事被拖了起来,就连那已经胸骨尽碎死去的黑蛟剑主也被弄上了马车。 说一个不能少,就是一个不能少。 因为她是幽州邹氏最年长者,一品诰命夫人,那两个死去的邹氏御史大夫,都是她的儿子。 她姓华,她的娘家是幽州华氏,现在的幽州节度使华怀仙要喊她姨婆。 车队没有回到龙勒子镇上,而是去了龙勒子镇东边的边军营地。 这是边军用来练兵的驻地,除了营帐之外,还有数十间屋子。 车队到来之前,这里的边军已经将营区最中心的一些屋子和营帐清理好了,用于洗浴的两间屋子里热气腾腾,洗澡水都已经备好,泡了艾草,散发着一股艾草的味道。 除了少数的将领之外,所有的军士都撤出了营区,在营区的外围巡逻。 陈屠看着那些围着营区巡逻的边军,眼神里充满感慨。 这些人明日里可能会在关卡检查他们的通关文牒,但今夜却将营区里设施最好的住所让给他们,还为他们站岗。 就如之前,明明极难通过的阳关卡口,只是找了那一批贪财的守卫,就轻而易举的通过了。 顾十五所说的不错,世事繁杂,但只要找对路子,便一切迎刃而解。 就算是裴云蕖这种顶尖门阀的子弟,也未必能让边军给出这样的便利,但长安的权贵难以办到的事,幽州节度使这边办起来却并不算难。 陈屠最希望见到的一幕出现了。 周驴儿和顾留白终于开始洗澡。 两个人在澡堂子里开始互相搓老泥。 陈屠原本也想洗一洗的,但看着两人随便搓两下,那池子里就像是一层淤泥翻了起来,他就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邹老夫人对周驴儿明显太过关爱了。 她似乎生怕周驴儿又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她自己没有体力在澡堂子外守着,就让华沧溟在澡堂外面看着,生怕有所闪失。 八十多岁快九十岁的老夫人亲自来接重孙。 幽州节度使的儿子,官阶四品的都尉,给人看澡堂子。 这种情节,陈屠觉得说书人都好像说不出来。 关键这周驴儿怎么就成了邹老夫人的重孙了? …… 两间热气腾腾的屋子,一间是澡堂子,一间是给周驴儿和顾留白换衣裳用的。 周驴儿和顾留白洗完出来的时候,华沧溟便将两身干净衣衫送了进去。 周驴儿洗得浑身通红,搓干净了身上的老泥之后,他显得更瘦了,脊椎的骨节都像是算盘子一样,一颗颗鼓在外面。 他浑身红得就像是猴子屁股,但屁股上那块胎记显得更加的醒目。 华沧溟给他准备的袍子还是有点显大,不过周驴儿自己很满意,轻便,暖和,还有很大的毛领子,风都不会从脖子里灌进去。 “我听十五哥说,你是我太奶奶娘家那边的人,是我表哥?”周驴儿原本就自来熟,华沧溟虽说显得挺严厉的,但目光一对,他就觉得华沧溟是个好人。 华沧溟点了点头,道:“顾先生所说不错。” 周驴儿顿时开心起来,“那表哥我们以后多亲近。” “那是自然。”华沧溟深吸了一口气,他之前从未想过邹嘉南还活着,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模样的一个少年,在前来龙勒子镇的路上,在他的想象之中,哪怕邹嘉南真的活着,吃了那么多苦,也不知道会显得多委屈多柔弱,多阴霾。 然而眼前的周驴儿却是如此的乐观开朗,就连哭嚎都那么奔放。 “你太奶奶岁数太大了,需要好好休息,不然回去再车马劳顿,就很容易生病。”看着似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周驴儿,华沧溟轻声道:“待会你出去给她看一眼,便在她旁边的营帐休息如何?” “好嘞。”周驴儿很干脆的答应了,“华表哥你是个好人。” 华沧溟也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突然有又有些犹豫,“不若…你在她的营帐里睡,你尽快哄她休憩?” 周驴儿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道:“好嘞,我马上就去哄太奶奶休息。” “顾先生,那些人,我准备让老夫人明天起来再问话,我先送嘉南过去,等会我能否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华沧溟又认真的看着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那自然可以。” “那十五哥,我先去哄太奶奶睡觉去了。” “去吧去吧。” 其实也就几步路,那邹老夫人选的营帐,本身就是距离这两间屋子最近的营帐。 等到华沧溟走回来的时候,顾留白才刚刚换好衣裳。 没有厚此薄彼,给他准备的袄子和周驴儿的一个样式,灰色的锦缎袄子,面上有银色的暗纹,里子是柔软的毛皮,还有狐狸毛的领子。 之前华沧溟见顾留白的时候,也只是觉得这人的面目清秀,但此时洗干净了,换了这身衣衫,华沧溟却觉得顾留白有一种分外出尘的气息。 尤其当顾留白随便用一根木枝将自己的头发盘了一个道髻的时候,这种脱俗出尘的气息,在华沧溟的眼中就到达了顶点。 周驴儿现在穿这身衣服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偷来的,寻常的官宦子弟穿这身衣衫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个富贵公子,但顾留白穿这身衣衫就分外的不同,这气质就和衣料名贵与否全无关系。 “先生请随我来。” 华沧溟比顾留白至少大出十岁,但对顾留白却始终保持着足够的敬畏,他领着顾留白进了一顶营帐,让人送来了解狗肉油腻的热茶,然后才慎重的开口,轻声说道:“我不知顾先生是否知晓,其实邹嘉南会流落在关外,和邹老夫人当年的决定有关。” 顾留白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道:“个中缘由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邹驴儿是邹老夫人长孙的遗腹子,他不到两岁被送出关外,这件事肯定有很大的问题。只是近些年我才知道,邹家一直都未放弃寻觅,我能确定邹老夫人一直想他活着回去。” 华沧溟的眼中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担忧神色,“家妹深得邹老夫人的喜爱,她经常去陪伴老夫人,老夫人曾经数次和她说过,若是找不回邹嘉南,若是邹嘉南再也没有音讯,她死不瞑目,死后她都不会让人将她葬在邹家祖坟里面。”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听上去她自觉有些过错?” 华沧溟苦笑起来,道:“邹嘉南是遗腹子,邹老妇人原先便最为疼爱她的长孙,这份爱意便自然落在了邹嘉南的身上,邹嘉南的名字都是她特意让长安的高僧取的,寓意善良、吉祥、美好、乐观。” 顾留白笑道:“挺合现在的邹驴儿的。” 华沧溟点了点头,接着道:“只是邹嘉南先天就不足,生下来时才四斤半,之后大病小病不断,甚至有一次大病都断了呼吸,以为他必死无疑了。” 顾留白也点了点头,道:“我娘说他命硬,救下他来的时候,他身子都冷了。” 华沧溟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恢复了平静,道:“那时长安有个高僧路过幽州,想去天竺,他临走的时候和老夫人说,若是留嘉南在幽州,他必死无疑。要想他活命,就要送他去楼兰那边呆够三年。老夫人虽然万分不舍,但终于还是下了决定,让人将嘉南送去楼兰,但没想到,队伍出关之后不久就遇袭,然后再无音讯,她想着是三年之后就可以见到活蹦乱跳的重孙儿,但没有想到,再见却过了十三年。” 顾留白感慨的笑了起来,“或许当年那高僧所见的世界和我们不同,他看到了很多世人无法看到的轨迹,只是即便思维再怎么接近神明,也终究无法算无遗策。” 第五十七章 有夜便缠绵 - 割鹿记 - 无罪 华沧溟看着身前热茶散逸的热气,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慎重问道:“先生早觉得邹家内里有问题,不知查到了什么线索没有?” 顾留白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的手伸不到幽州那么远,而且我提早去查这件事,可能就会引起邹家有些人的警觉,反而不如要么不动,一动就惊动老妇人和华家。但可以确定的是,当年那支去楼兰的队伍遇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华沧溟的双手微微握紧,寒声道:“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 “老夫人岁数太大,不要让她劳心劳力,只要让她知道个过程就可以了。”顾留白看着华沧溟,笑了起来:“陈屠,今夜火堆边上坐我身边的那个人,他说他很擅长从人口中掏出真实的答案,你可以让他试试。” “好。”华沧溟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他知道有些人开口说出的事情也未必是真的,但有些人很擅长让他们说出真话。 至于顾留白身边这些人的能力,他见过贺火罗的那一拳之后,便不再怀疑。 甚至连瘦得浑身骨节都鼓起的周驴儿,也给了他足够的惊喜。 那洗的通红的瘦弱身体里,有一种分外澎湃的生命力在涌动。 伴随着呼吸,他感觉到了一种似乎很微弱,但又似乎永远不会断绝的真气在周驴儿的体内流转。 那绝对是一种极其高明的真气法门。 现在黑沙瓦方面的具体军情并未传递到龙勒子镇这边,华沧溟还无法将顾留白和黑沙瓦那边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但仅是展现在他眼前的这些,就已经不想让他去探究这名少年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势力背景。 这样的人物,根本不需要借助邹嘉南来从邹家谋夺些什么。 “顾先生,我是个武夫,不太擅长表达,若是说错了话,请您不要在意。”华沧溟鼓足了勇气,看到顾留白点头之后,他才接着说道:“我知道您不会对邹嘉南有丝毫恶意,从他对您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但换一个方面来看,您对他的影响挺大的,我知道先生并非坏人,但先生既然决定取道幽州去长安,必定是做大事的,我不想因为您的关系,再让嘉南处于某些危险的境地。” “我明白。”顾留白平静的看了华沧溟一眼,道:“你看得出邹驴儿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你生怕我利用他,但请你放心,他是你们的家人,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我的家人。” 华沧溟心中一震,道:“是。” 顾留白微笑起来,“而且你应该想想,正是因为我,他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你若是真心想为他好,不想让他烦恼,便不需要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是我多虑了。”华沧溟歉然道:“先生并非普通人,我却习惯用普通人的想法来揣测先生。” 顾留白站起身来离开之前,微笑着说道:“邹驴儿说的不错,你是个好人,我很高兴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人又多了你一个。” 邹老夫人服了些药汤,终于沉沉睡去。 虽然太过劳累,但有周驴儿睡在她身前的铺子上,她睡得分外安稳。 周驴儿觉得被褥太软,而且没有熟悉的味道,但他一向很能睡,所以也很快的睡着了。 只是这个营区里,跟着邹蓑衣和吴管事前来的那些人,却很难入眠了。 这一夜,另外一个地方的裴云蕖也睡不着。 她以前也和顾留白一样,能睡的很。 无论是在颠簸的马车上,还是在闹哄哄的客栈里,她想要睡觉,很快就能睡着。 有时候还能睡得流口水。 越疲惫她越睡得香。 但眼下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却还是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黑沙瓦里的烟气,就是顾留白的背影。 当时只知道跟着他冲杀,用最快的速度跟在他的身后,脑子根本没有思索的余地。 现在可好,当时没想的东西似乎一股脑子就泛了出来,灌满了她的脑子。 敏捷、迅猛、冷酷…顾留白那些干脆利落的刺杀,每一个动作,此时在她脑海里出现的时候,都会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若换了她是那些吐蕃的将领,她也会同样死得很干脆。 他在烟气里悄无声息穿行的样子,就像是草丛中隐匿的猎豹,专注,毫无杂念,不知恐惧,甚至感染得她都不知恐惧。 更不用说最后击杀格桑的那种冷静。 那种让屠魔卫都鸦雀无声,黯然退却的气势。 而且一只手给自己包扎,上药。 怎么能够做到的? “啊啊啊啊……” 马车里响起毫无淑女风范的尖叫。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明知道内腑需要静养,最好不要颠簸,但听着那些破空声,知道厉溪治肯定到了自己的马车边时,裴云蕖还是很无奈的轻声说道:“厉溪治,我们明天就赶路,出发去幽州。” 厉溪治无声的叹了口气,假装不知道她想去做什么,只是忧虑道:“绕路去幽州,这一圈兜得有点远。可能会错过你和宇文公子和袁公子他们的…”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裴云蕖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困得不行了,睡了。” “??”厉溪治觉得自己家的二小姐也真的是神人。 刚刚明明翻来翻去睡不着,马车都快翻了,现在竟然困得不行,马上睡了? 不想和自己说话了也找个合适点的理由啊。 前朝之涿郡,今朝之幽州。 幽州一直都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冲,历朝历代大量的人力物力堆砌,使得幽州城的商业和手工业十分繁华,虽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周长不过三十二里,但开十门,商贾络绎不绝,夜晚也是燃灯如繁星,歌舞升平。 邹氏府邸在幽州东南隅,距离幽州有名的悯忠寺不远。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邹府偏院,一名容颜极为秀丽,衣着华贵的少女下了马车,径直穿过雅致的花园,来到了一座种着翠竹的院子前。 闻讯赶来的一名老嬷嬷衣衫都穿得有些凌乱,看着风风火火的少女,不由得惊声道:“琳仪小姐你怎么来了?” 这名约莫十四五岁的秀丽少女,正是华沧溟口中的家妹华琳仪,听到这名老嬷嬷的问话,她顿时怒道:“我太姨婆重病,你们居然不通报于我,等我看过她再找你们算账。” 老嬷嬷大急,道:“琳仪小姐错怪老身了,是老夫人特意叮嘱不要通报于你,免得你在长安牵挂,哪晓得小姐反而从长安赶了回来。” “谁知道你们一个个什么心思!她生怕耽误我的学业,你们难道不会私下给我通个信?”华琳仪大怒,也不想再和这老嬷嬷多话,然而老嬷嬷和数名护院却是拦在她的身前。 “琳仪小姐,老夫人不想见任何人,她特地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去。更何况此时尚早…” “放肆!” 老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华琳仪的沉声厉喝打断,秀丽少女的眼眸之中杀意熊熊燃烧,“她哪怕不想见任何人,也一定乐意见我,若是再有阻拦,我必杀之!” 老嬷嬷是熟悉华琳仪的性情的,知道她说到做到,此言一出,她如何还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华琳仪进去。 在去长安之前,华琳仪一年不知道要来多少趟,对于邹老夫人的起居习惯早已熟得不能再熟,这天虽刚蒙蒙亮,但按照她老人家的习惯,早就应该醒了,只是静卧着想事情而已。 “太姨婆!” 她推门进了邹老夫人的寝室便轻轻的喊了声,然而让她秀眉瞬间竖起的是,那床榻上一名妇人却是下床对她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雯霜,你们弄什么玄虚?” 华琳仪反应也不慢,带上门之后便到了对方身前,“我太姨婆呢?” 这雯霜是名四十余岁的妇人,平日里也不住邹家府上,但也是邹老夫人平时最亲近的人之一,是幽州白米行的一个管事,姓武,叫雯霜。 “你哥和你太姨婆在一起,他们去龙勒子镇接邹嘉南去了。”身穿着平时邹老夫人衣衫的雯霜轻声说道。 华琳仪大吃一惊,“嘉南找到了?” 看着雯霜点头,华琳仪深吸了一口气,“我太姨婆亲自去接,又让你在这里足不出户的假扮她,是信不过他们?” “是,当年的事情十分蹊跷。此次邹嘉南从关外回来,按老夫人之前多次探听得到的消息,传信回来之人极有信誉,那找着的应该就是嘉南,不会是假冒之人。”武雯霜知道华琳仪担心的是什么,轻声宽慰道:“路途虽然遥远,但你知道这是你太姨婆的心病,有你哥亲自照顾,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也不该把我蒙在鼓里,害得我在长安知道消息之后急个半死!”华琳仪气得跺了跺脚。 武雯霜柔声道:“若是给你传信,述说实情,就怕走漏消息,但若是就传她病重,你知道了又要心急,但没想到瞒着你,还是被你知道了。不过你太姨婆知道你牵挂她,这么着急的赶回幽州,一定十分高兴。” “嘉南竟然还能活着回来,我倒是也为太姨婆高兴。”华琳仪突然笑了起来,道:“那雯霜你继续装着,我赶都赶回来了,索性便多赶些路,我去路上和太姨婆碰头。” 武雯霜点了点头,道:“那你要小心,也不要让人知道你的去向。” 华琳仪微微一笑,道:“这还需你说。” 武雯霜一愣,想到华琳仪之前的一些做派,她便顿时额上微汗,道:“的确是我多虑了。” 一大早上,龙勒子镇东边的边军营地里,顾留白被贺火罗叫醒了。 穿着新衣衫的顾留白走出营帐,就看到龙婆在晨曦之中看着自己笑。 这次她没有背弓箭,只是对着顾留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贺火罗对顾留白瓮声瓮气的说道,“今天她要教你刀法。” 第五十八章 龙婆第一课 - 割鹿记 - 无罪 华沧溟一夜都没有合眼。 为了避免邹老夫人劳神,晚上并未对邹蓑衣等人审讯,但跟着邹蓑衣和吴管事的那些人的身份,却都已经排查清楚了。 除了死掉的黑蛟剑主之外,邹蓑衣的这支车队里竟然还有两个六品的修行者! 这两个修行者都并非邹家的供奉,而是来自云中郡。 邹蓑衣是邹家四房所出,在幽州也就管着一间造纸坊,没多少权势,至于吴管事则是在邹府管理一应杂务,两个人居然能够张罗起来一个七品两个六品跟随车队,这不用多想,就知道背后的水有多深了。 然而真正让他一夜无眠的,却是黑沙瓦那边传递过来的军情细节。 最新的军情特意提及,有一名姓顾的绿眸少年和他的同伴,才是让吐蕃大军仓皇离开的关键。 可以确定的是,这名姓顾的少年仅凭一人之力击杀了之前边军卷宗之中反复提及的格桑。 那人是让唐军数次战败的关键人物。 顾姓绿眸少年,击杀格桑! 这样的字眼再加上贺火罗的那一拳,一切的一切让这位见多识广的大唐都尉陷入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之中。 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军情,也无法将黑沙瓦那场大战和营地里的那少年联系在一起。 但身体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他,这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他们是经过了黑沙瓦一役之后,过了阳关直奔龙勒子镇! 他们身上的伤势,就是在黑沙瓦留下的。 格桑至少七品中上! 这名少年单打独斗杀死了格桑。 他的修为可怖到这种地步? 陈屠觉得自己对贺火罗不够尊敬,而他觉得自己虽说已经对这名少年很尊敬,但似乎还可以再尊敬一些。 也就在他决定去看看老夫人和邹嘉南的时候,一名亲信进入了他的营帐,告知他顾留白和贺火罗方才离开了营区。 华沧溟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跟去看看他们到底做什么,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还是按下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 顾留白一开始也不知道龙婆让贺火罗带着自己跟她走是什么意思。 直到龙婆在一堵断墙后面停下来,让贺火罗走过去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今天教他刀法,是要直接和贺火罗打给他看! 顾留白也因为这个念头而浑身发麻。 冯束青和阴十娘的那一战他看了。 和陈屠判断一样。 冯束青虽入八品神通,但那神通的确差了一些。 阴十娘胜他很容易。 这种八品战就没那么精彩,没那么刺激。 但贺火罗到底多厉害,他可是清楚得很。 那可是佛宗之中至强的金刚不坏神通。 龙婆一早上喊贺火罗过来,难道就是觉得只有贺火罗这样的对手,才能让他看清一点她刀法的真意? 营区的边缘出现了阴十娘的身影。 阴十娘在那望风。 应该是龙婆不想让顾留白之外的人看到这场战斗。 大唐境内,按照阴十娘之前的说法,长安洛阳似乎确定的就是六个八品,大唐境内别的地方还有一个,哪怕加上冯束青和阴十娘,那也不过九位。 现在这一块地方,却有三个八品杵着。 都是自己人。 顾留白嘴都有点合不拢。 贺火罗没有和他一样胡思乱想。 他甚至都没有留意阴十娘在把风。 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龙婆的身上。 龙婆的右手缓缓从衣袖中伸出,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刀。 顾留白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瞪大了。 一柄柴刀。 看上去就是相当普通的一把柴刀。 贺火罗一向没有多少表情变化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他也觉得那是一柄普通的柴刀。 但当龙婆的右手握着它伸出衣袖时,他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真气的流淌,没有感觉到身体周围的空气有任何的变化,没有任何澎湃的气机震荡,龙婆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然而她手中的柴刀却已经开始贯入可怖的力量。 刀身的胎体发出了异样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双小手在内里撕扯着。 贺火罗脸上和脖子里的刀疤都亮了起来。 他体内的鲜血就像是瞬间转化成了金色的液体,强大的真气在他的经络之中急剧的穿行,极其均匀的渗出他的血肉。 龙婆的身体突然动了。 她的整个人无声的掠起,手中的柴刀上出现了许多发光的纹理,刀身在空气里急剧的震动,就像是变成了一头恐怖的怪物。 但刀柄在她的手中却极其的稳定,连丝毫的震动都没有。 她的动作在顾留白的眼中十分清晰,似乎也不见得多快,就是稳稳当当的一刀劈向贺火罗的胸口。 然而当贺火罗的拳头往前砸出,一股可怖的真气在贺火罗的拳头前方炸开,变成肉眼可见的一朵金色莲花的刹那,这柄刀却像是变成了无数把刀。 无数的刀影带着光纹,就像一阵风席卷而过,金色的莲花土崩瓦解,贺火罗的身上嗤嗤作响,他的衣衫上出现了许多道裂口,内里的肌肤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印记。 龙婆轻飘飘的停了下来。 轰的一声巨响,她身后的断墙却是炸裂开来。 贺火罗缓缓收拳,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些裂口,沉思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走到了顾留白的身边,道:“她没有动用全力,我也没有动用全力。” 顾留白想了想,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贺火罗又补充了一句,“的确是把普通的柴刀。” 也就在此时,龙婆对着顾留白笑了笑,将手中的柴刀扔了过来。 顾留白接住这柄柴刀,只是看了一眼就陷入了沉思。 这的确是一柄普通的柴刀。 但此时处于一种很奇特的状态。 它的刀身上已经布满许多细密的裂纹,这些裂纹也很奇怪,隐隐约约,将裂未裂的感觉。 他有些不解的抬头看向龙婆的时候,却发现龙婆已经转身走了,今日教导刀法的第一课,对于她而言已经完成了。 贺火罗也直接离开了。 既然当年顾留白一开始就没有修行他的法门,那在顾留白的修行道路上,他应该也不需要提供任何的感悟和见解,否则有可能会对顾留白反而造成不利的影响。 哪怕是同样的法门,见解不同,修出来的结果也有可能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更何况他的法门一直被某人评判成比较笨笨的法门。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贺火罗觉得顾留白比自己聪明太多。 两个人打完就走。 剩下顾留白一个人很蛋疼。 …… 昨夜贺火罗出手之后,龙婆应该是看出了贺火罗修的是什么样的法门。 龙婆找贺火罗来展示这一刀,应该是觉得这样很稳妥? 因为换了她和阴十娘交手,可能两个人之中或许会有人受伤,而且阴十娘要么不真正出剑,出剑就是绝对的快,这用来做演示可能不妥当。 至于这普通的柴刀…… 想着那一阵风般掠过的无数刀影,他直觉龙婆今日里似乎并不是 重点想要展示什么招数。 那是别的什么东西? 顾留白想了好久,尝试着运行真气,挥舞手中的这把柴刀时,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手中的柴刀给他一种十分脆弱,随时都会炸裂开来的感觉。 似乎只要他的真气流淌得过于剧烈,贯涌在这柄刀上的真气超过一定的限度,那这柄刀就会和龙婆身后的那堵墙一样,崩塌,炸开。 顾留白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亮了起来。 那龙婆给他上的第一课,应该是真气和凡物结合之中的那一道细微的界限。 修行者不仅要了解自己的兵器,运用熟练自己的招数,还要对自己的真气把控的极为精准。 不需要思量,就要对自己的真气有个数。 修行者哪有不了解和熟悉自己的真气的。 但似乎龙婆通过观察自己这么多天,包括自己在黑沙瓦的那些战斗,她是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做的还不够。 还不够细微,不够她的标准。 「加更来了!」 第五十九章 一天只一剑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轻抚柴刀。 这宝贝疙瘩接下来注定要陪伴他一段时间了。 余沧溟刚走出营帐就听到了墙塌的轰鸣声。 寻常人只看得见那处地方升腾起来的烟尘,但是幽州节度使家传的功法有望气的特殊之处,所以他眼中看到了两团八品修行者真气的余韵。 那种余韵就像是两团雨后的彩虹,玄妙而无法触碰,令他浑身战栗。 再看到不远处营帐里走出的陈屠时,他觉得昨晚上看起来不怎么可怕的陈屠也变得可怕起来。 …… 邹老夫人很早就已经醒了。 她的精气神是一年不如一年,很多时候会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当年自己犹豫了很久才亲自拍板送出关外的曾孙却是反而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甚至很多时候就变成了占据她脑海的唯一事情。 年轻人总是睡眠时间会更长一些。 她醒来的时候,周驴儿还在睡得流口水。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有时候还在砸吧嘴。 想着昨夜他哭嚎的模样,邹老夫人鼻子微酸,唇角却是忍不住扬起。 微光里,她越看周驴儿越是喜爱,越是心疼。 那一堵墙倒塌时的响声惊醒了周驴儿。 看着陡然坐起的周驴儿,她缓缓的起身,柔声问道:“怕吗?” 周驴儿睡的有点懵,一会才回过神来,笑嘻嘻的说道:“怕啥?以前有十五哥和他娘,现在还多了个太奶奶,多了个表哥,我怕啥?” 邹老夫人有些出神,终究是思绪有些慢了,“乖重孙儿,送你来的这个十五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驴儿抓了抓头发,自豪道:“十五哥就是个说过的事情都能做得到的人。” 邹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那看来他娘也不是个寻常人物呀。” “那是当然!”周驴儿却又有些低落了下来,“可是他娘早就病死了,十五哥这次过阳关的时候,回头看了冥柏坡那边好久呢。” “好孩子,你受苦了。”邹老夫人打起精神,慢慢站了起来,“太奶奶帮你出气,那些个对不住你的人,太奶奶帮你教训他们。” 周驴儿倒是有点懵。 我连起床气都没有,哪里的气? …… 裴云蕖也醒得很早。 日出之前,一则最新的军情就传递到了她的手中。 突厥的两百黑骑袭击了一个大食人的营地,杀光了那里面所有的人。 之前这两百黑骑的行进路线似乎是奔着黑沙瓦的方向来的,但不知为何突然又折去了大食的领地。 让边军的一些将领想不明白的是,之前突厥人似乎一直在和大食人做生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弄得这么决裂。 突厥人,黑骑,朝着黑沙瓦方向行进。 这些词句在裴云蕖的脑海之中却是汇聚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这就是顾留白当时对她说的后手。 光是芒布芝和格桑的死亡或许不够,但突厥人也突然横插一手,却成了压垮生性多疑的赞卓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沙瓦事发突然,那种情况之下,顾留白肯定来不及和突厥人联系,也就是说,在前往黑沙瓦之前,顾留白就隐约觉得自己还有一些事情忽略了,所以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一颗棋子。 突厥人的真正目的肯定就是那个大食人的营地,但顾留白肯定计算好了时间,让他们先往黑沙瓦的方向拐一拐。 不管黑沙瓦会发生什么事情,突厥这些黑骑,肯定会给人强大的威慑力。 修为可怕,布局能力更可怕。 她之前认识的那些门阀子弟,和顾留白还怎么比? 云泥之别。 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最为关键的是,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也忽略了什么。 似乎在黑沙瓦之中,顾留白也曾对她暗示过什么,但是她却一直没有想得明白。 两百黑骑,后手… 突然之间,她想明白了什么,因为受伤而失去血色的脸变得越发苍白起来。 …… 陈屠当然也听到了墙崩碎的那一声巨响。 事实上看到阴十娘在把风的时候,他就明白龙婆开始正式传授顾留白刀法了。 等到顾留白提着柴刀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柴刀的异常,但一个呼吸之后,他发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 “顾十五,你的眼睛。”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顾留白的眼睛,一开始怀疑自己看错,但事实证明他没错。 顾留白眼珠子里的绿色消失了,他眼瞳的颜色,变得和唐人一模一样。 “我眼睛怎么了?”顾留白有点莫名其妙。 “蓝玉凤有面照得很清楚的镜子,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陈屠原本就要过去和华沧溟一起审那些人了,但此时他却觉得那边的事情可以略缓一下。 眼珠子的颜色能说变就变的? 难不成是自己患了黑眼疾之后,落下了后遗症? 看着陈屠惊疑不定的样子,顾留白皱了皱眉头,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出问题了。 蓝玉凤的营帐就和陈屠他们的营帐挨着,顾留白走过来的时候,她刚梳洗完,没有刻意打扮,但是干干净净的。 她似乎没有看顾留白的眼睛,听到陈屠说让她拿镜子出来给顾留白照照,她才看了看脸,然后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顾十五你的眼睛不绿了嘎。” 陈屠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并非是落下了病根。 “让我自己看看。” 蓝玉凤拿来的镜子的确照得很清楚,顾留白看到自己眼瞳之中的绿色消失了。 他眼眸之中的绿色原本就像是一层翡翠融化在了眼睛里,但现在那层绿意彻底的消失了,镜子里的自己变得和唐人没有区别,他眼瞳的色彩和一个普通的长安少年没有区别。 “怎么回事?”陈屠直愣愣的看着顾留白,他确定昨晚上顾留白的眼珠子还是绿色的。 “可能是吃那些狗肉吃的?”顾留白皱眉。 陈屠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别瞎扯蛋,你说你吃了狗屎变的我还相信。” 顾留白一时不语。 陈屠恨不得将顾留白抓起来和邹家四房的那些人一起审。 不过顾留白不是故意摆谱。 他也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情。 他回答得很慎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娘到底给我留了什么遗物?其中有一样东西是几颗药丸,让我过了阳关之后,分几次吃完。” 陈屠身体微微一震,“你吃了这些药丸,然后眼瞳就变颜色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陈屠瞬间却又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那是药丸强行改变了眼瞳的神色,还是你眼瞳本身就不是绿色,只是药丸让你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顾留白叹了口气,“她连药丸的作用都没有告诉我,你觉得她会说么?” “你娘…”陈屠想说脏话,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真挺有个性的。” “蓝姨,我问你件事。”顾留白将铜镜递还给蓝玉凤,然后看着明显一直在躲闪他眼神的蓝玉凤,忍不住笑了笑,“昨天那把黑蛟剑是不是你拿走的?” 蓝玉凤的脸顿时微微一红,“是我拿的,我一天只拿一件。” “蓝姨,那裴云蕖的那柄影青是不是也在你手里?”顾留白轻声问道。 蓝玉凤更不好意思了,“是嘎。” “果然啊…”顾留白哭笑不得,又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历朝历代,许多专门冶剑炼兵的剑坊和打铁铺子都有些独门的手段,其中涵盖对一些特殊材质的理解和运用。 其中很多材质都是极为殊胜的偶得之物,世间独一。 比如这边荒漠之中的天铁,都是来自长生天的恩赐,是天外星辰的碎屑,颗颗都独一无二。 世间但凡有些名气的宝刀宝剑,都是材质和冶炼手法有特殊之处,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个性。 裴云蕖那柄影青的特点是轻便和极其的锋利。 它挂在身上也不重,很适合裴云蕖这种少女平时拿着当装饰用,但同时它又可以轻易切断硬木枪杆,可以轻易划破那些吐蕃战士的皮甲。 黑蛟剑主的黑蛟剑也是名剑,但凡能配得上六品以上剑师的好剑,剑体都会有独到之处,其中绝大多数和修行者的真气结合会有特殊玄妙,这黑蛟剑便是锋利不如影青,但和修行者的真气结合,却能自然凝出独特的剑气。 昨夜七品的黑蛟剑主虽说被贺火罗一拳轰杀,但只是境界的绝对差距,而不是这剑不行。 原本顾留白昨夜想拿了这剑研究一番的,但洗完澡换了干净衣衫之后,这柄剑却不翼而飞,后来问了阴十娘知道蓝玉凤经过他的营帐,他便知道肯定是蓝玉凤的怪癖使然。 但委实没想到影青也是她拿的。 黑沙瓦大战之后,他帮许推背和裴云蕖处理了伤口,之后放在一边的影青就不见了。 当时厉溪治一直就在附近,他原以为是厉溪治帮裴云蕖拿了。 现在想来,以厉溪治的个性,就算要回去,那肯定也要打个招呼。 没想到也是落在了蓝玉凤手里。 蓝姨果然是神人! 这黑蛟剑也就算了,居然能够从自己和厉溪治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影青。 还有什么一天只拿一件,这分明是一天只拿一剑好不好! 「要是颁布个法律,网络作家一天只准一更,那该多好!嘿嘿...」 第六十章 吓大的孩子 - 割鹿记 - 无罪 “蓝姨,黑蛟剑你拿走也就算了,是挺值钱的。不过那影青不是我的,是裴家的,你就算想要卖掉恐怕也会惹来大麻烦。不如你还给我,你再拿样别的?反正我看邹家四房那些人身上值钱东西挺多的,今天可以拿两件。”想明白了这些之后,他憋着笑,一本正经的对着蓝玉凤道:“反正等会陈屠要去帮忙审他们,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帮忙。” “好!”蓝玉凤顿时就不羞怯了,其实她昨天就觉得那些人身上好东西特别多的。 转头她就很开心的回了营帐,把用布包好的影青拿给了顾留白。 “蓝姨,那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顺便也帮我看一下我的东西,不要让别人拿走。”顾留白看着她跟在陈屠兴冲冲的去审邹家人的样子,突然想到一点,说道。 “都是自己人,没问题嘎。”蓝玉凤开开心心的就一口答应了。 顾留白忍不住又笑了。 何止是自己人。 恐怕所有的贵重东西,在蓝姨眼里都是自己的吧。 她可以先不拿,但总也不能让别人拿走。 陈屠无语的看了一眼蓝玉凤。 他觉得蓝玉凤会变得和裴云蕖一样,被顾留白卖了可能还要给顾留白数钱。 不过自己这帮子人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让蓝玉凤帮一群人看财物? 不过一会他又觉得亏了。 什么免费啊。 一天一件东西也挺费的。 那一柄黑蛟剑就不知道可以卖多少两银子,而且肯定还是很多人要抢着买的那种。 而且按他所知,蓝玉凤一眼就能看出东西值钱不值钱,除非实在没东西拿,不然不值钱的东西绝对不拿。 …… 陈屠出现在邹老夫人和厉溪治面前的时候,邹老夫人当着邹蓑衣等人的面没有什么严厉的表情,只是用拉家常一样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交待道,“审他们的时候,最好面上不要让他们被人一眼看出来受了酷刑,留着他们应该还有用。” 她这话一说,邹蓑衣和吴管事等人就直接又晕了过去。 陈屠只是笑了笑,人畜无害般的和气,“邹老夫人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他们最多就是嗓子会有些哑。” “那就有劳先生了。”邹老夫人就很平常的让周驴儿扶着出去了。 陈屠砸吧了一下嘴。 哪怕连修行者都不是,这老夫人都让他觉得很有压迫力,不愧是教导出了两个御史大夫的人。 “我们开始吧。” 他看着身前地上的邹蓑衣和吴管事,搓了搓手,迅速兴奋起来。 一群幽州兵守卫着营区。 这里其余的边军都被派出去操练去了。 营区里空空荡荡的。 营区正门口的十余名老军时不时的看向营区里那一片屋子。 昨夜的澡堂子连带着旁边的两间杂物间已经被清空出来做了审讯室。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审什么人,他们也并不清楚。 很快,一间屋子里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凄厉的惨叫声刚刚响起时,这些军士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到盏茶的时间过后,这些幽州兵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唯一一名蹲坐在地上的老军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子,慢慢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轻声道:“是个高手。” 刑讯逼供这些事情,他们见过的多了。 能够让人这么惨叫一盏茶时间,但又不让人晕死过去的,绝对是个高手。 但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半个时辰之后,惨叫声还在继续,只是那种声音已经嘶哑了,就像是隔着许多破布传出来的凄厉叫声。 这声音让他们都浑身发毛,连他们这些人的头,平时那名最为镇定的老军的手都有点抖。 华沧溟也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说不出的苍白,哪怕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他还是忍不住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刑讯逼供一向没兴趣,但至少去幽州的大狱见识过几次。 但刑讯逼供是为了什么? 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犯人说实话。 他没见过陈屠这么变态的人。 那几个人明明什么都说了,但他还是乐滋滋的继续用刑。 以至于那些个还没轮得到用刑的,看着陈屠一笑就害怕得屎尿横流,都已经纷纷抢着要说些什么。 他似乎不在乎这些人能说出多少东西,而是喜欢研究怎么折磨他们。 当他终于平复心情,来到顾留白所在的营帐时,他也察觉顾留白的眼瞳色泽已经彻底变了。 不过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通关文牒会在一个时辰之后送到。” 顾留白平静的回了一礼,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从你们手上拿通关文牒,而不是让裴云蕖帮忙?” 华沧溟愣了愣,然后老实说道:“我没考虑这个问题,我考虑的是,按照约定,通关文牒是要在昨夜便交到你的手中。”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幽州相对而言是长安的权贵插手很少的地方,他们对邹家十分忌惮,因为若是在别的地方,哪怕是长安、洛阳,他们的行为若是触犯了别人容忍的限度,也可以通过一定的利益交换来平息别人的怒火,但若是冒犯了邹家,他们会陷入御史台的围攻,会被弹劾,会丢官,甚至会惊动皇帝。所以很少有人敢查邹家,但在这桩事情里面,你们华家就会成为突破口,华家会成为我这个计划里最弱的一环。” 华沧溟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起来。 他知道顾留白说的是事实,便点了点头,道:“是。” “你未能按照约定,在昨夜之前就备好通关文牒,想必是你的做事习惯使然。你对我们不够信任,你想着的是邹老夫人确定周驴儿就是邹嘉南之后,再给我们通关文牒。假如我们是骗子,你便根本不用去费力。”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仓促之间去办这件事,和早早提前准备好之间,是有区别的。既然你已经反思了时间的问题,自己便应该已经想明白了这点。” 华沧溟面色有些难看起来,“我会去弥补这个错误。” “在我们到达幽州之前,我给你这个机会,再给我们所有人重新弄一份通关文牒,我不想进入长安的第一时间就落入那些贵人的视线之中。”顾留白看着华沧溟,认真的说道:“我希望你记住,和我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不会再犯错了。”华沧溟异常肯定的说道。 他没有愤怒,反而松了一口气。 能够和这样的人做生意,对于整个邹家和华家而言,都应该是好事。 “若是邹老夫人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我想要在中午出发。” 看着华沧溟走出营帐的背影,顾留白听着还在传来的凄厉惨呼,他在重新拿出柴刀的同时,忍不住揉了揉自己两侧的太阳穴。 听得他都脑袋疼。 之前他也是听阴十娘提过一句,说陈屠很擅长逼供,但他也真没想到陈屠的逼供瘾这么大。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阴山恐怕也实在无聊。 不过想想也是,阴山那地方多的是草原和牛羊,少的就是人。 尤其这些年,阴山那边安稳了很多,他们一年恐怕也接不到多少桩生意。 阴十娘说让龙婆玩玩弓箭是让她有些参与感,没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阴十娘杀人实在太快,他们又实在闲得慌,于是硬给自己加点限制,加点难度,顺便让人多误判一些阴山一窝蜂,别弄得以后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敢从阴山那边逃亡。 陈屠从那两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像洗了个澡又换了衣衫才出来的。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邹蓑衣等人出来的时候,浑身也是干干净净的,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眼神涣散,走路起来腿和软面片一样。 就连那两个六品的修行者也是一样。 看不到任何的皮肉伤,但看见陈屠就像是看见活阎王一样,整个人往地上软。 陈屠满脸红光。 就是对顾留白的神色有点不太满意。 整个刑讯逼供的过程,顾留白看都没有过来看一眼,而且现在顾留白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好奇。 “你真不好奇我是怎么整他们的?”陈屠有些郁闷起来。 顾留白笑了笑,道:“原本有些好奇,但听他们叫那么长时间,我就想起来前朝戎州有两个酷吏一个擅长做人皮灯笼,一个擅长给人脑袋上扎针。扎针的那个可以刺激窍位,让人陷入各种痛苦之中,说是有的针可以让人口中奇酸无比,酸得骨子里就像是有一万只爪子在刨,有的针可以让人无法呼吸,但又不会窒息,比水刑还要可怕,听说有几十根不同的针配合不同的手法,再厉害的人都熬不过七针。我猜你身上肯定有这样一套针,只是不知道另外一个人的手法你学会没有。” 陈屠笑都笑不出来了,他盯了顾留白好一会,“连这些你都听说过?” 顾留白却忍不住笑了。 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不少睡前故事。 他也不例外。 不过他听到的睡前故事比较独特。 都是那种特别刺激,特别惊悚的。 比如瓮中佛啊,蜡封尸啊,行走的蓝面尸啊,大隋朝的水牢,十大酷刑之流。 周驴儿也爱听。 所以他去跟着那个老喇嘛第一次去天葬,就没一点害怕,只觉得好玩。 让那老喇嘛惊为天人。 第六十一章 十娘第一课 - 割鹿记 - 无罪 老喇嘛觉得周驴儿是长生天特殊眷顾的存在。 但其实是那些东西没有周驴儿自幼所见所闻的惊悚。 玩蛇还要先拔毒牙避免被咬呢。 那些死人骨头又不会咬人。 陈屠因为顾留白的反应而很无语。 他好意一会才缓过来,“邹家四房和吴管事的人都招了,邹家四房的人对当年的事情不清楚,这次他们只是听从邹家七房的命令行事,邹家七房为什么一定要周驴儿死不清楚,反正按照他们原先的设计,回去之后就说周驴儿是个假货。” 顾留白点了点头,示意陈屠继续。 陈屠接着道:“吴管事的口供有点意思,他说当年出事之前,有几个天竺僧人在邹府附近出现过,不久前他在幽州城里又见到了两个天竺僧人,那个被贺火罗打死的黑蛟剑主也不是他们找的,他怀疑是和那两个天竺僧人有关系。” “怀疑?”顾留白笑了,“你这词用的好。” “这不是我手段不行,是他自己也不确定。”陈屠耐心解释道:“吴管事被卷进这件事倒不是邹家七房的指使,而和当年周驴儿被送出关的事有关。” “当年他在邹家还是个小角色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不少银子,就问了他一些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陈屠见顾留白听得认真,心里倒是有些得意,说得越发细致,“那人问了邹老夫人给周驴儿取什么名,还有路过的高僧在邹府停留的一段时间里做了些什么,说过什么话没有,诸如此类的小事。结果之后周驴儿送出关外,那列车队就出了问题,吴管事就怀疑自己被牵扯进去了。这次他家中孙子突然病重,突然又来了个游方郎中,一贴药就给治好了。那个郎中和他说,若是想他孙子今后好好的活着,那便让他这次出来配合邹蓑衣,好好办事。他怀疑这个郎中也和天竺僧人有关系。” 顾留白蹙眉道:“怎么说?” 陈屠道:“他说那个郎中身上有些特别的香料味道,和天竺僧人身上的气味很像。无论是之前那些个在邹府周围出现过的天竺僧人,还是他这次恰巧在幽州城里见到的两个天竺僧人,身上都有那种特别的辛香气味。” 顾留白道:“他倒是不笨,就是太蠢。” 陈屠看了顾留白一眼,“你这什么话?” “在邹家呆了这么久,都不清楚邹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么?自己无意犯下的过错,原本有弥补的机会。”顾留白微讽道:“遇到这种事情,产生了这种怀疑,那老老实实禀报邹老夫人多好,非得错上加错,深陷泥潭。” “那不是想着一了百了,这样最为干脆么,谁会想到遇到你这种妖人。”陈屠道:“邹家四房在邹家最没有地位可言,说白了老夫人若是一闭眼,邹家四房的那一点生意都要看邹家七房的脸色,而且他们也不愿意突然断了传承的大房突然又续上了。但周驴儿这样一个小孩子在邹家七房眼睛里恐怕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对手,我顺便问了问邹家七房的情况,我觉得邹家七房也根本没有差使那黑蛟剑主的本事。” “邹家七房也应该是被摆上棋盘的棋子。” 陈屠嘿嘿一笑,“到时候从那些天竺僧人身上着手,恐怕会比较快的揪出幕后的老鬼。” “都要查,不只是邹家七房,除了老夫人,邹家其余所有人都要查。”顾留白平静的说道,“这些门阀用于掩盖真相的手段特别多,顺着一两条线索查出来的东西,未必是当年的真相。” …… “这事情整得好像有点奇了怪了。” 陈屠慢慢开始觉得这味道有点不对了。 大唐的权贵门阀都是擎天巨柱,从来只有权贵门阀对付人,没人敢对付权贵门阀的,但顾留白的三言两语里,怎么好像充满了先挑点门阀子弟祭祭天的意思? 通关文牒很快送到了。 一行人继续朝着幽州进发。 陈屠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 他们在阴山是专门猎杀那种十恶不赦的逃犯的。 通关文牒的珍贵程度他们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它意味着全新的身份。 可以让人抛去所有过往,重新开始。 那些逃亡的大寇都是很有本事的人,然而他们之所以逃到阴山还逃不出去,就是因为他们怎么都获得不了全新的开始,得不到这种文书。 然而对于已经到手的珍贵文书,顾留白却一点都不满意。 华沧溟也只是百般保证,到幽州之前,邹家还会准备好另外一份万无一失的通关文牒。 幽州的华家不算顶级的门阀,甚至和陈郡谢氏都有着很大的差距,然而他们这样的门阀在大唐已经有了赐予别人新生的能力。 再想想谢氏的那个随随便便就倾覆了黑沙瓦的年轻人,顾留白这种面对权贵门阀都随意指使的态度,让陈屠真的很难想象。 思维和认知,会决定一个人在世间的位置。 顾留白很能理解陈屠的这种迷茫。 他所见的世界很小。 从一开始生存在这世上,他就活在门阀的阴影里。 就像胡老三,也只是觉得好管闲事就会死。 只是那些让他死的规矩,不过是那些权贵门阀手里的工具而已。 这些人所拥有的修为,所拥有的力量,明明不该是阴山草丛里的狼群。 他们这些人和门阀之间,只差一个顾留白。 只差一个不局限于他们认知的脑袋。 只要摆放在这世界合适的位置,他们便是陈屠脑子里的门阀。 很顶级的门阀。 …… 当一个人展现了碾压级别的实力,据理力争的提醒也会变成赤裸裸的威胁。 顾留白温和的提醒过华沧溟之后,在通关文牒上翻了错误的华沧溟接下来的行事变得极其谨慎。 甚至连下一个宿营地都没有动用华家的力量,而是通过邹家的关系,进入了一名富商的牧场。 因为本身不属于冬季牧场,所以偌大的牧场空空荡荡的,一头牛羊都没有。 营地里的食物早已备好,入夜之后,当绝大多数人进入梦乡时,阴十娘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带着那把刀,随我来。” 她带着顾留白进入了牧场深处,在一株很大的松树下停了下来。 顾留白一直四处看,没发现龙婆的踪迹。 “你想明白龙婆为什么给你这把刀了没?”阴十娘停下来之后,就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认真道:“我猜龙婆是要让我用这把刀练习自己真气的控制,让我对自己的真气更加熟悉,拥有更深的理解。” “你的理解大差不差。” 阴十娘说话一向爽利,她露出一些满意的神色,“你要明白,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觉得自己特别了解自己的真气。自己一丝丝修炼出来的真气,难道自己还不了解?但事实上就和所有的男人觉得自己特别了解和熟悉自己的老婆一样,其实那只是你以为。可能好多人看着你,心里想着的都是你压根不了解你的老婆。” 顾留白忍不住咧嘴,“你这个比喻很精妙,就是我年纪还小,还没老婆,体会不到其中的精髓。” 阴十娘知道顾留白是懂了却装不懂,她只是接着道:“这世上所有修到了七品的修士,一万个里面,有九千几百个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修炼不出神通,晋升不了真正的八品,但其中至少有八成,是压根没想到问题出在自己对自己的真气根本了解不够深。”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懂了,你意思是说就像大多数男人其实压根不了解自己的夫人,所以怎么都弄不出新招数。” 阴十娘大皱眉头,“你的比喻也很精妙,但你年纪还小,谁告诉你的这些。” 顾留白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冥柏坡上那些来往的马队里面的汉子,整天说荤话,我听得可多了。” 但顾留白也没得意忘形,他马上又认真起来,“所以唯有对自己的真气了解极为透彻,极其熟悉,甚至不用去思量,身体和一切意识就自然知道流淌多少真气到某个地方最为合适,才能真正的进阶八品?” 阴十娘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是这个道理,但绝大多数法门品阶本来不成,修炼出来的真气本身就开辟不出什么神通。” 真气法门本身就有高下之分,顾留白对于这点自然理解。 阴十娘接着问道:“梁风凝传给你的刀法是无妄绝斩?” 顾留白认真道:“不错”。 阴十娘接着道:“不要用他的刀法,你用顾北溪的剑法,用这柄刀施展一下给我看看。” 顾留白知道这应该算是阴十娘正式教导自己的第一课了。 他也没什么废话,身影一动,直接对着阴十娘就使出了一招“连山喷雪”。 这是沧浪剑法之中很厉害的一招,即便是用柴刀,他也使出了这一招剑法的神韵。 巨浪如山涌起,浪花如山间飞雪狂喷。 阴十娘伸手往前一按,整个人往后飞起。 顾留白也随即停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击肯定对阴十娘造不成任何的威胁。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手里握着的柴刀上,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阴十娘也似乎在思索,沉默了数个呼吸之后,她开口说道:“梁风凝的刀法,是给你打好底子。” “打好底子?” 顾留白的面色迅速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好像什么东西到了阴十娘这,都是打好底子? 第六十二章 霜起于无形 - 割鹿记 - 无罪 在冥柏坡,阴十娘对施展出飞蝗振翅起的邱白羽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浮云剑派的浮云剑法,只不过是打好底子的剑法。 现在连梁风凝这种刀法宗师的刀法,也是打好底子? 还有不是打好底子的玩意吗? 阴十娘一眼就看出了顾留白这个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平静的说道:“无妄绝斩是大正刀法,不讲究诡奇,甚至连招数都没有什么,一刀砍脖子就是砍脖子,不会去砍别的地方。讲究的只是气力运用,肉身的协调。” 顾留白的神色迅速严肃起来,这的确是事实。 “你的确已经掌握了沧浪剑法的真意,如果你只修沧浪剑法,你真气修为将来应该能够进阶八品,演化神通,那必然成就大剑师。”阴十娘接着说道。 若是在长安,任何一处修行地的修行者对门下弟子说出这样的话,流传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阴十娘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听着的顾留白也似乎觉得理所当然,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沧浪剑法的剑意和龙婆的刀法是相悖的。”阴十娘平淡的接着说道:“你用这柄刀,会更加束手束脚。” 顾留白思索着,他还没来得及回话,阴十娘的声音便又响起,“你再对我出一剑。” “好。” 顾留白没有任何的迟疑,挥刀往前斩出。 刀光匹练,他整个人包括手中的刀化为一体,就像是一道巨浪陡然涌起,硬冲阴十娘的中线。 这一招叫做“浪打天门”,是沧浪剑法之中少有的剑走劈斩的硬撼招数。 阴十娘不退反进。 她往前踏出一步,看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悚然一惊,手中柴刀硬生生的横转,护住自己的小腹。 他只觉得若不变招,自己的腹部就会直接中上一剑。 然而阴十娘只是停了下来。 顾留白手中的柴刀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他凝神看去,只见有些碎屑掉落下来,原本只是隐裂的柴刀上,这一次真的出现了数道裂纹。 阴十娘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她直接转身离开,同时说道,“你娘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我这霜剑,所以她不只是要你成就大剑师,她的目的是龙婆的风刀,是想你奔着真正人间无敌的九品去的。至于我今夜教了你什么,接下来你如何做,你自己体会。” 顾留白没有急着返回自己的营帐,而是直接在松树下方坐了下来。 这些修行者中顶尖的人物似乎都是一个德行,总要留下点什么疑团让他自己琢磨。 大剑师肯定不是他的尽头。 这点他丝毫不意外。 若那是尽头,那他也不需要去长安补足他现在的真气法门了。 他现在的真气法门,支持他进入八品不是问题。 就连旁观的阴十娘都十分确定。 打个底子… 梁风凝的刀法是打个底子。 那郭北溪教给自己的沧浪剑法,是不是也只是打个底子? 阴十娘让他出手两次,又回击了一次,这里面肯定有很深的用意。 好难揣测。 顾留白坐了足有半个时辰,突然之间,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阴十娘杀死罗青的那次,对临死前的罗青说过的一句话。 “并非剑快,而是出其不意。” 在当时,他觉得这绝对是阴十娘对罗青的调侃,让他更加死不瞑目一些。 杀罗青的确用不到吸引他注意力的箭矢,更不需要用那璀璨的虚剑,而且阴十娘随手的一剑,必定不是全力,那一剑对于她而言的确不算快。 按照顾留白的认知,阴十娘的霜剑毫无疑问是天下第一快! 大唐境内现有的剑宗之中,没有比霜剑法门更快的剑法。 但阴十娘平时一本正经,不爱开玩笑,不调侃人,懒得说假话。 所以她说的并非剑快,而是出其不意这句话,是真的! 今夜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自己便感觉自己腹部要中剑。 但她接下来的剑会真正刺向何处? 所以霜剑的真意,极有可能不是极致的快,而是误导感知! 快固然天下第一,但它的出其不意,误导感知,更是天下第一! 想到这点可能的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因此而恢复平静,心脏反而跳动得更为剧烈了一些。 霜剑! 不是她刺中对手留下的伤口之中那一点真气残留形成的凝霜。 这名字里面的霜,真意恐怕是指霜冻因寒意起。 寒意起而霜结无形。 无论是荒漠之中,还是寻常人家的菜园子里,抑或是街巷中那些未落的屋瓦之上,不知道第一朵霜花是何时而起,何时凝成。 极致的快加上误导感知,让这一剑真正来时,宛如真正无形! 这才是霜剑这个名字的真解! 快终有极限,这霜结无形,却无极致。 郭北溪的沧浪剑法,无论是身形还是剑意,自然都是极快的。 所以阴十娘是因为十分尊敬郭北溪,加之自觉郭北溪若是活着,可能在剑道上还能领先在前,所以她都不好意思说,这沧浪剑法,其实也是用来给他打底子用的? 一通百通! 霜剑也是给龙婆的风刀打底子用的! 寒意起霜结无形,风起时无孔不入。 想到龙婆斩向贺火罗的那一刀,他便豁然开朗,全部想明白了。 七品晋升八品,演化神通,就是如何将自己所修的法门融汇出一条极致的道! 按照阴十娘今夜要他领悟的道理,哪怕阴十娘有个同门也修行霜剑法门,哪怕两个人真气修为截然相同,但若是对于霜剑的理解不同,一个人只追求极致的快,却不能在霜剑的误导感知上走出很远的道路,那恐怕也根本无法挡住阴十娘的一剑。 阴十娘让他用这柄柴刀施展梁风凝的刀法和郭北溪的剑法,尤其让他施展两次沧浪剑法,就是要他自己想清楚,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应该用沧浪剑法来使这柄柴刀。 因为沧浪剑法讲究突然爆发,突然停歇。 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法,都是一个浪头涌起,要么瞬间收势,要么下一个浪头涌得更猛,这起起落落之间,真气一个个浪头一样翻涌堆叠,不把这柄柴刀炸裂,真的极难。 反观梁风凝的刀法,就是规矩的很,真气运用没这么难。 阴十娘在空旷的牧场之中走着走着,她身边就多出了个龙婆。 龙婆只是乐呵呵的看了她一眼,阴十娘便转过头去,道:“他今夜就会想明白的。” 龙婆似乎也很确定,笑眯眯的点头。 “陈屠在马车上和我说,这人和周驴儿自幼睡觉前就听顾十五他娘说各种惊悚事情,而且每次都说特别多。” 阴十娘知道龙婆喜欢听顾十五有关的事情,她便细细的说道,“我怀疑他娘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迫不及待的将无数东西塞进他脑子。” 龙婆默默点头。 阴十娘继续说道,“但我怀疑顾十五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得出来,所以讲的那些故事,那些惊悚的东西,似乎顾十五全部都硬生生的记住了。” “他这人记性好,可能也是练出来的。” “他很会琢磨事情,脑子聪明,悟性也高,哪怕只炼剑,将来成就也会在我之上。” 第六十三章 幽州可猎鹿 - 割鹿记 - 无罪 接下来数日,顾留白都是贺火罗驾车,他独自一个人一个车厢,晚上也是一个人一顶营帐,所有心思都花在了手头这把柴刀上。 邹家的事他一点都没有分心去想。 龙婆和阴十娘虽然在停车休憩时偶尔会和他打个照面,但应该很清楚他的修行进度,问都没问他一句,更不用说教导他新的东西。 不过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里面,最为神奇的还是那个徐七。 从冥柏坡到现在,他连徐七的人都没见到过。 只知道陈屠很确定徐七一直跟着,也不知道他怎么跟的,居然连华沧溟和他的部下也没有丝毫察觉。 又一个午夜。 云中郡以西两百余里的一处道边,横七竖八停了不少马车。 马车旁的营地里燃了好几堆篝火,其中的一堆篝火旁围坐着的都是年轻人。 一共八男四女,除了几个看上去比顾留白明显要大几岁,其余人也都是十六七岁到二十岁不到的年纪。 这些人身上的衣衫看上去就华贵,明显都是富家子弟。 火堆上吊着一个大铁锅,里面煮着的羊汤刚刚沸腾,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 有人小心翼翼的取出些香料,拨了一些洒入锅中。 在这堆篝火的百步开外,还有不少侍从模样的人正在布置营帐。 突然之间,云中郡方向的官道上传来数声哨响,接着有马蹄声响起。 黑暗里冲出六名骑者,当前领路的一名骑者远远的就大笑起来,“秦澜,容秀,你们决计料想不到我带来了什么贵客!” 一名身着青色锦衣的少年连忙站了起来,冲着那名骑者叫道:“你不要冲得太近,别把羊汤里弄得全是尘土。” “些许尘土,无伤大雅!” 这名骑者哈哈一笑,说归这么说,但到了五十步开外便勒停了马,下马走了过来。 这是一名身着劲装,英姿勃发的少年,他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走路带风,似乎浑身都透着用不完的精力。 他身后跟着的一名少女显得风尘仆仆,但黑暗之中都显得容貌清丽可人。 “华琳仪?” 围着篝火的这群年轻人刚刚看清她的面目,便都惊讶的站了起来。 一名身着白色衣衫,丰胸细腰的少女顿时惊喜的扑了上去,直接就将那名少女抱了起来,转了个圈,欢呼道:“你不在长安么,怎么会来了这里?” 华琳仪一脸疲容,她拍了拍这名惊喜不已的少女的额头,又看了看她的胸口,头疼般道:“容秀,又大了许多啊。” 丰胸细腰的白衣少女佯怒道:“你这小蹄子,让你去长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是无用,一张嘴就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不如回来找个正经人家嫁了,让你夫君好好管教管教。” 华琳仪抿嘴一笑,这才回道:“我家中有些急事,要和我兄长会面,可能最多过个两日,他就会取道云中郡。我原本想明日继续赶路,却不料在云中郡撞到了晏长寿,得知你们这一堆人都过来猎鹿,我就赶来和你们碰个面。” 那身着劲装的高大少年便是她口中的晏长寿,闻言顿时又得意大笑,“也不知琳仪在想长安的哪个才俊,我在她身后喊了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此时有一名身穿淡黄色袍服的少女对着华琳仪盈盈一礼,轻声道:“琳仪,沧溟兄会在这边逗留吗?” 这少女五官精致至极,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是人间绝色。 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紫嫣,你别老是想做琳仪的嫂子。”晏长寿和这名少女十分熟稔,也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让这名绝丽少女玉面浮起一层绯红。 华琳仪微微一笑,回礼道:“家兄有军务在身,估计耽搁不得,不过我若是和他见面,一定转达紫嫣对他的思念之情。” 绝丽少女跺了跺脚,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头点了点晏长寿,“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就知道拿我寻开心,是我好欺负不成?” 篝火畔的这些年轻人都是幽州一带的世家子弟,带华琳仪过来的晏长寿,其父亲是正五品定远将军晏赤虎,这江紫嫣,其父亲则是从五品的秘书丞江清远,至于那容秀,却是和华琳仪自幼一起长大,其父亲便是幽州参军容琦,也是正四品下的大官。 不过这些世家论起来当然和华家有些差距,所以除了这些个平日里和华琳仪本身亲近的人之外,其余人倒是处处透着拘谨,生怕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华琳仪不快。 不过华琳仪心中倒是高兴,她在长安呆得时间长了,原本就想念这些好友,所以即便她连日快马赶路十分疲惫,但听晏长寿说这边聚了这么多人,她还是第一时间兴冲冲的赶了过来。 容秀原本和华琳仪无话不谈,又有心帮衬江紫嫣,在篝火旁给华琳仪盛了碗羊汤,看着她喝起来之后,便开口游说道:“既然沧浪兄要路过,我们也不急着去山里猎鹿,要不我们索性和沧浪兄见过一面之后,再行进山?” 江紫嫣静静坐在火堆边,她当然听得明白容秀的意思,只是她原本也只是跟出来看看,不好意思耽搁了所有人的行程,反而认真的轻声轻气道:“琳仪说沧溟兄有军务在身,我们还是不要耽搁他了吧?” 晏长寿顿时笑道:“那先不管沧溟兄那大忙人,既然琳仪来都来了,那我们总得想法子将她多留一阵?琳仪要是有别的想法,我们自然作陪,也不需急着去猎鹿。” 他这完全是明人不说暗话。 对于这帮子人来说,猎鹿本身就只是玩玩,玩玩哪里有和华琳仪混得熟重要? 看着其余人还有些矜持,那身穿青色锦衣,名为秦澜的少年便冲着华琳仪笑道:“琳仪你意下如何?” 华琳仪喝完一碗羊汤,精神略好了些,当下便笑了笑,道:“秦澜,只要不妨碍你和容秀她们的兴致就好。” 容秀顿时冷笑,“你不在的时候,人家可是时时念叨你,谁妨碍谁,那可不一定。” 秦澜也不羞怯,冲着容秀道:“容秀你若是离开幽州去长安,我见不着你,必然天天将你挂在嘴边。” 华琳仪微微一笑,一只手却是轻轻在容秀的臀上拍了一记,“好弹手哦,一定很能生,若是你离开幽州,不知多少少年郎会茶饭不思,日思夜想。” 容秀狠狠瞪了她一眼,“少来这一招,将来你若是有了如意郎君,我一定将你幼时的糗事一一告诉他。” 华琳仪呵呵一笑,原本还想和她斗嘴,但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正在奋力嚼着一块羊肉的晏长寿说道:“来的路上我听说这边匪患严重,你们此时去山中猎鹿,倒是有些危险。” 晏长寿硬生生将那团一时嚼不烂的羊肉吞下了肚子,不以为然的笑道:“琳仪你是去长安待久了,再加上先前对这种事情也不关心,匪患又不是今年才有,年年如此,清剿不尽,那些腌臜货要么依靠天险,要么如蛇虫蝼蚁藏匿深山,皆是欺软怕硬之辈,他们哪敢动我们?” 华琳仪对晏长寿也十分了解,看着他笑得有些诡异,便瞬间想清楚,这些人恐怕是接着猎鹿的由头,来猎杀一些山匪。 这些人虽然不在意那一点军功,但猎鹿哪有猎杀山匪来得刺激? 晏长寿看了华琳仪一眼,便知道她也想明白了,顿时挑逗道:“琳仪你在长安循规蹈矩久了,不若也随我们山中去野一下?” 华琳仪颇为心动,沉吟道:“若是你们决定等我家兄,那我见过他之后,再行定夺。” 晏长寿挤眉弄眼道:“若是琳仪随我们去猎鹿,那我们岂不是如虎添翼?琳仪正好让我们见识一下永平剑院的精妙剑法。” “吃你的羊肉吧。”华琳仪倒是一点都不讨厌晏长寿。 长安的年轻才俊固然文雅,但好多骨子里都习惯于惺惺作态,晏长寿虽说其实也是精明之徒,但好在心直口快,什么都摆在明处。而且为人大方,不太计较。 最为关键的是,此人还是很乐意迎合众人想法,一起做些有意思的事情的。 对于修行者而言,练剑原本就是为了杀敌,但是她到了长安,却只见在很多权贵眼中,佩剑和修为倒像是变成了装饰品。 好些个年轻才俊哪怕修到了五品,却根本未曾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她就很鄙视那些人。 幽州这边和长安相比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也不缺流寇山匪,晏长寿说要见识一下她的剑法,无形之中倒也提醒了她,或许回到长安之后,可以挑唆些志同道合的人偶尔回到幽州来“猎鹿”。 这不比那些无聊的诗会、剑会有趣得多? 这对她在长安开辟人脉应该大有好处。 第六十四章 与表姐亲近 - 割鹿记 - 无罪 一顶顶营帐很快扎好。 检查过营帐之后,四名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分散开来,很快消失在四个方位。 其中一名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在距离营地西侧四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就像猿猴一样轻松的攀跃到了一株大树的顶部。 他在几根枝丫上绑了绳索,铺了一条黑毯,做了一张简易的吊床,就半躺在上面,然后将弩箭等物放置在身侧。 今夜他便负责镇守营地西侧。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觉得和往日有些不同,似乎周围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 但仔细观察数次,却是没有任何的异常。 一直等到天亮,这名镇守营地西侧的男子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自觉可能是自家老爷来前的反复交代,让他心中有些压力,不免有些疑神疑鬼。 一夜睡得安稳,在清晨的鸟鸣声中醒来的华琳仪一扫昨夜的疲惫,用过早膳,活动了一会手脚之后,她便回营帐开始修行。 盘坐在软垫之上,她迅速的收敛了心神,一道道在她体内蛰伏的真气被她迅速唤醒,如同一条条游鱼般迅速穿行于她的经脉之中。 在她的感知里,她体内所有的窍位也像一颗颗星辰亮起,星光连接在一起,那些真气流淌得越来越快,就像是突破了时空的界限,在星辰和星辰之间跳跃。 她的肌肤原本就很白,此时更是透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玉色光泽,整个身体在真气冲刷的作用下,似乎在朝着截然不同的物质转变。 突然之间,她的肌肤上有无数细微的鼓起,就像是有许多细物要从肌肤下钻出,但不断起伏之间,却又最终无法真正的露出头来。 真气已然贯通全身,却还未能成玄。 她的修为已到五品,但距离六品似乎还要不少时日的磨砺。 不过在同龄人之中,她的修为进已经算是很快了。 在长安,除了那些得天独厚的皇族子弟和一些仅次于皇族的门阀子弟,倒也没几个同龄人的修行速度在她之上。 “琳仪?” 营帐外突然响起晏长寿的声音。 “怎么?”华琳仪微微皱眉,昨夜她已和这些人说好,按理而言,晏长寿不会来打扰她的修行。 “你不是说沧浪兄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到这边?”晏长寿的声音传入她耳廓,带着些犹豫,“但我方才得到消息,应该是他们…昨夜扎营的地方,距离我们不到八十里。” “这么快,他都不管老夫人的身体吗?” 这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华琳仪脑海之中的念头,接着她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自己的兄长行事变得谨慎也就算了,怎么好像连她都瞒着? “难道是老夫人有意外?” 一念至此,华琳仪面色剧变,一个箭步便冲出了营帐。 “马来!” 她几个起落便跳上了一匹坐骑,转头对着晏长寿疾呼,“他们扎营的地方在哪,带我过去!” “骑马就骑马,叫什么马来,弄得我好像是马一样。”晏长寿无奈的跟上去,心中一阵嘀咕。 “他们这般着急是去做什么?” 华琳仪和晏长寿策马一冲出这临时营地,顿时惊动了所有人。 “糟了!” 江紫嫣原本还在整理妆容,眼见这般景象,她却是反应得比谁都快,当下不声不响的抢了一匹马就狂追上去。 “我的马!”秦澜顿时抑郁了,这也不管谁的马就骑吗? “这小蹄子这么着急做什么?不行,我得去看看!”容秀也抢了一匹马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 顷刻间,营地这些世家子弟几乎都追了出去,剩下一群随从都愣住了。 “你们收拾营区,其余人先和我跟上去。”一名黑袍男子迅速做出了决断。 “敌袭!” 用于示警的响箭声在顾留白所在的营地里响起。 “什么山匪这么大胆?” 数十名持弩的军士占据高处,看着道上疾涌过来的烟尘,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不过看清领头的那些人都是鲜衣怒马,这些军士顿时知道是前面的人搞错了。 华琳仪很快被拦了下来。 “我哥在里面?” “你们不认识我是谁?” 在距离临时营区两百步处被拦下来的华琳仪很快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华沧溟的亲妹。 明明领头的两个幽州兵是华沧溟的亲信,而且第一时间就对她行了礼,但还是请求她先不要进营区,并说已经通传进去,华沧溟应该马上就会出来。 但确定了华沧溟在里头的华琳仪如何肯等。 “肚子疼…痛痛痛,可能颠坏了肠子。” 她真气一涌,捂着肚子的刹那,脸色煞白,黄豆大的汗珠就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快扶小姐进去!” 两个幽州兵顿时骇然,马上让人扶着华琳仪往营区送,但刚刚看到华沧溟从营帐里走出,华琳仪便已恢复了正常,示意那个扶着自己的大头兵赶快滚蛋。 “你这…还是那般…”华沧溟看着自己的这个亲妹就大皱眉头,他一时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反正这华琳仪从小就狡诈,装可怜,玩心机,他从小就玩不过她。 有时明明是他这妹子做了坏事,但弄到后来挨揍的却是他。 “老太太人呢,有没有出事?”华琳仪恨恨的盯着华沧溟,一副要剁了他的表情。 华沧溟皱眉道:“没有。” “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带我去见她!”华琳仪恼怒起来。 “让你那些朋友不要进营区。”华沧溟知道不让她见邹老夫人肯定事情更大,于是便扯了她往营区内里走,“你既然到了这里,便应该知道邹老夫人不想被人知道行踪,你还如此行事!” “好好说话,对我这么凶作甚!我难道不知道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和他们提。”华琳仪十分恼火,“难道我去了长安便不是你的亲妹妹了?” 华沧溟看了她一眼,无奈的轻声解释道:“当年邹嘉南被袭另有隐情,邹家四房和吴管事此次前来接人,竟是存了灭口的心思。幸亏老夫人得了人提醒,亲自来镇住了场。” “什么?”华琳仪顿时愣住。 华沧溟沉声道:“老夫人容他们活着,是要查出当年真相,所以一切都隐秘行事。她已经令吴管事他们传回消息,告知邹家七房已经处理妥当。” 华琳仪深深皱起眉头,“背后主使是邹家七房?” 华沧溟摇了摇头,轻声道:“邹家七房肯定牵扯其中,但背后主使到底是谁,还未可知。” 华琳仪点了点头。 她知道邹嘉南乃是邹老夫人的心结,只是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自己的兄长这次好像过分成熟了些。 “琳仪,你过来。” 刚转过一辆马车,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只见邹老夫人正坐在一张竹椅上,正一边慢慢吃着东西,一边和两个少年在说话。 两个少年都穿着相同的衣衫,只是其中一个少年长得瘦猴一样,浑身没有几两肉,此时和邹老夫人分外亲近的样子,她便是一怔,心想难道这就是邹嘉南? 邹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对着她又招了招手,然后对着身前刚刚啃完一张饼子的周驴儿笑着说道:“这是我和你说过的琳仪。” 周驴儿马上发挥了自来熟本色,拍了拍衣衫上的饼屑就异常热情的站了起来,笑嘻嘻的冲着华琳仪道:“原来是表姐,长得怪好看的,我们以后多亲近亲近。” “你就是嘉南?”华琳仪大皱眉头,她觉得怪怪的,原本在她的想象之中,邹嘉南要么吃尽了苦头,凄惨可怜的模样,要么就是坚忍不拔,变得和荒原上的蛮子一样粗犷。但眼前的这个笑嘻嘻的瘦猴给她的第一感觉就像是随便从哪个戏班子里找出来冒充的。 “老夫人确定过了。”华沧溟生怕她说出什么过分的话,马上就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老太太,你可急死我了。”华琳仪对着周驴儿点了点头之后,就拱进邹老夫人怀里撒娇,同时偷偷的看另外一个少年,“另外那个是谁呀?” “那是顾凝溪,顾先生。”邹老夫人和蔼的笑着,道:“便是他将嘉南好好的送到我跟前的。” “他?” 华琳仪看着顾留白,面上显出惊讶的样子,但心中却是怀疑开了。 这少年看上去也挺柔弱的,在关外自己不被人欺负死就很好了,还能和邹老夫人搭上线,好生生的将邹嘉南送到她面前? 华沧溟想要提醒她此人绝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但想着顾留白之前的交代,他暗中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 “你急着来看我,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邹老夫人溺爱的看着华琳仪问道。 “正巧碰上了容秀和晏长寿他们。”华琳仪娇笑道:“他们的阵仗比较吓人,和我没什么关系。” “哦?”邹老夫人却是来了兴致,“这群后生聚在这边是要做什么?” 华琳仪道:“他们要去山里猎鹿,还缠着我让我一块去。” “散散心也好。”邹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要不你带嘉南一块去,正好让他和你们亲近亲近?” “带嘉南一起去,可以么?”华琳仪倒是愣了愣。 这老太太刚得了这个宝贝重孙儿,怎么舍得?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我见了他就放心了,哪里来的不舍得,你帮我照顾好他便是。”邹老夫人说了这一句,却是又自责起来,“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还没问嘉南想不想去。” 周驴儿笑嘻嘻的看向顾留白,“十五哥,猎鹿好玩么,你要不要去?” 邹老夫人和蔼的看着顾留白,“顾先生想去吗?” 顾留白刚想说不去,阴十娘却从一辆马车后走了过来,道:“你可以去。” “??” 顾留白有点懵。 华琳仪也有点懵,这突然走过来的女子是谁? 第六十五章 既来则安之 - 割鹿记 - 无罪 “老夫人我先问问她什么意思?”顾留白对着邹老夫人打了个招呼,马上追了过去。 阴十娘一点都没有废话,直接对着跟上来的顾留白轻声说道:“徐七说他们那些人里面,有两个人有问题。” “徐七?”顾留白惊讶起来,“哪些人?” “营地外这些说要去猎鹿的世家子弟。”阴十娘说道。 神出鬼没的徐七已经去摸过那些人的底了? 顾留白忍不住佩服起这个徐七来。 “带着那把刀,龙婆觉得你正好用用。”阴十娘说道。 “就这样了?”看着示意自己不要再跟着的阴十娘,顾留白无奈道:“为什么不索性告诉我那两个人是谁?还要我伤脑筋。” 阴十娘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是谁都不重要。” “邹嘉南要跟我走,必须得到此人的同意,而此人能不能和我们去,则要得到那名女子的同意?”华琳仪看着顾留白追上去问的样子,脑海里便不由得补出了一个阴谋。 邹嘉南和这少年被那名女子控制了! 那名女子背后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人,但他们恐怕要通过控制邹嘉南来从邹家获得好处。 “可以去。” 过了一会,顾留白走回来,对着周驴儿和邹老夫人说道。 有阴谋! 华琳仪心中冷笑。 周驴儿转头看着华琳仪,高兴道:“表姐,那我们可以好好亲近亲近了。” “老太太也不笨,她是不是就是想让我带他们出去,好查出那些人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华琳仪心中波涛汹涌,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柔声道:“那肯定得好好亲近亲近。”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表姐,你人还怪好哩。” 华琳仪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表弟是不是缺心眼子? “老太太,那我们现在就去了?”她悄悄打量着邹老夫人的脸色,“让他们在外面等得太久也不好,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哥的爱慕者。” “是江家的那个小姐?”邹老夫人顿时笑了,“那快去吧,不过先不要让他们知道嘉南的真正身份。” 不对! 绝对不对! 华琳仪微垂着头往外走的时候,觉得这里头肯定有很大问题。 邹老夫人平日里怎么可能不拉着她说个半天? 自己的兄长怎么会一点都不热情,心事深沉的样子。 殊不知华沧溟此时心中也是纠结得要命。 他是真担心华琳仪得罪了顾留白。 但顾留白有言在先,甚至连眼瞳颜色都变换了,和他说得明明白白,是根本不想落入权贵门阀的视线之中。 “琳仪…” 毕竟是亲妹,走到营区外围,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长安呆得久了,见识自然要高明一些,是什么样的人,身边会有两个八品?” 问完之后,他也不等华琳仪回答,只是对着等着华琳仪的晏长寿等人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返回营地。 “沧溟兄…”已经准备好如何和华沧溟搭讪的江紫嫣浑身一僵,她顿时失落的要命。 “沧溟兄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晏长寿也十分不解。 江紫嫣美艳动人,但今日的华沧溟竟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 “谁知道他发什么癫!”华琳仪也是一肚子气。 她觉得自己这位兄长怕是失心疯了。 问的那叫一个什么鬼问题。 什么叫在长安呆的久了,什么样的人身边会有两个八品? 不用去长安都知道,除了皇帝或是长孙家,谁的身边会有两个八品? …… 华沧溟认为自己的提点已经很到位了。 他觉着以华琳仪的聪明才智,一定会联想到他说的是顾留白。 一个人身边有两个八品,这是什么样的人? 他觉着这样的提醒都有可能触怒顾留白。 只是他自己没有想清楚,若是互相掉了个个儿,换做华琳仪用这种法子提醒他,他也绝对产生不了这种联想。 在幽州这种地方,一个营地里两个八品,玩呢? 不过事实其实更惊悚。 因为这个营地里不是两个八品,而是三个。 “琳仪,这两位是?” 江紫嫣还在看着华沧溟的背影兀自气苦时,晏长寿已经在不断打量华琳仪身后的周驴儿和顾留白。 “哦,我兄长对我跟你们去猎鹿有些不太放心,便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华琳仪对着周驴儿微微一笑,“这些都是我的好友,你们也无需拘束,好好亲近亲近。” 她这些话贼有深意。 无论在长安还是洛阳,亦或是幽州和其它地方,年轻才俊们的好胜心都是一个比一个重。 不放心她去猎鹿,让他们两个跟着一起,这意思不是说他们两个比她厉害? 她觉得以晏长寿等人的个性,这好胜心瞬间就要爆了。 没准当场就要找个由头和这两个比试一下。 但她未曾想到的是,看着周驴儿那瘦猴模样,晏长寿就一点好胜心都没起来,只是笑道:“既然是沧溟兄手边上的人,那自然是要好好亲近亲近,不知两位兄台如何称呼?” 周驴儿这次倒不傻,不用顾留白提醒就道:“我叫周驴儿。” “?”华琳仪心想你还不如叫周猴儿。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在下顾凝溪。” 晏长寿等人纷纷报上姓名,还分了两匹备用的战马给顾留白和周驴儿作为坐骑。 顾留白乐呵呵的,一副和谁都合得来的样子,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徐七说这些人里面有两个人很有问题。 他当然明白阴十娘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整个幽州境内,正经入籍的大唐军士有五万六千余名,总数自然不少,但平摊到每个郡县,大一点的郡县驻军也不过三千。 但幽州的山匪加起来有多少? 去年幽州节度使上报说约有一万四千余名,但按照他接触到的军情来看,实际可能还不止。 大青山、燕山、太行山、天峰岭、斗峰岭…这边大大小小的山脉实在太多了,而且作为历朝历代的战略缓冲地,这边打仗打得多,兵器也不缺,别的地方是种田种不下去就去讨饭什么的,这边就不一样,扯一拨人就占山为王了。 数得上名的数百个山头,其中大部分都有山匪盘踞,少则数十人,多则数千人。 加起来实际数量应该在两万以上。 如果没有新加入的还好,但一旦形成稍微有些郁闷便山上喝酒快活去的风气,这匪患便几乎难以根治了。 阴十娘的意思是既来之,则安之,正好是给他创造一些杀敌练刀的机会,那说这其中两个人有问题,自然应该是和山匪有所勾结。 只是这些人分明都是世家子弟,好端端的和山匪勾结是要做什么? 哪怕是他这种脑袋瓜子,一时也想不明白。 看着晏长寿的确好像人怪好的样子,顾留白便驱马到了他的身边,微微一笑,道:“晏兄,沧溟兄说最近匪患有些厉害,你们此去猎鹿,是准备往哪座山头?” 晏长寿倒也直爽,微微一笑,道:“想着是要去玉台峰一带。” 顾留白略微压低了些声音,问道:“若是有山匪对我们图谋不轨,晏兄觉得玉台峰至玉竹峰这一带,哪一座山头的山匪对我们会有威胁?” 晏长寿笑道,“你是沧溟兄身边之人,论起山匪,你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不如你说说哪支厉害?” “若要我说,玉台峰附近那数百里山林之中,算得上厉害的,应数梵云山、狗头峰、无头菩萨庙那三伙贼人。”顾留白也是微微一笑,“就是不知晏兄觉得若是遇到这些人,胜算几何?” 晏长寿顿时觉得顾留白是行家。 他不由得竖了竖大拇指,道:“想不到凝溪兄连无头菩萨庙那档人都知道,依我拙见,狗头峰的人我们应该能够应付,但若是另外那两支将我们围住,结果便不好说。只不过那两座山头距离玉台峰实在有些远,不太可能会和我们遇见。” “连狗头峰的山匪都能应付,长寿兄你们倒真是让我有些意外。”顾留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哀叹。 梵云山的那批山匪对付不了,就说明晏长寿这些人的随从里面,说不定连一名真正的狠角色都没有,那些侍卫可能最多就是五品。 他盯着那些侍从认真看了看,觉得估摸着最多有一两个人看上去有些像六品。 那若不是梵云山的山匪,而是无头菩萨庙的那些人图谋你们,你们恐怕自己就成了肥鹿了。 你们要感谢徐七! “凝溪,有人欺负你的话,可以和我说。”驱马上来的华琳仪突然说了一句。 “?”顾留白转头看了她一眼。 晏长寿笑道:“我和凝溪相谈甚欢,怎么可能欺负他。” “我不是说你欺负他。” 华琳仪盯着顾留白的眼睛,“凝溪,我是说方才营地里说你可以来的那名女子。” 顾留白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想明白了这个少女脑子里面想的是个啥。 他顿时极为诚恳道:“多谢,她虽不至于欺负我,但我的确挺怕她,因为我压根打不过她。” 华琳仪冷笑道:“放心,我看她也厉害不到哪里去,我到时候帮你教训她!” “不愧是长安修行地回来的人,好气魄!”顾留白顿时笑得眉毛都差点掉了。 第六十六章 女子诚可怕 - 割鹿记 - 无罪 毕竟是少年心性,看来此人倒是并不怎么奸恶。 华琳仪见顾留白笑得开心,心中有些自得,只觉得已经成功笼络了此人。 “那嘉…那周驴儿喊你十五哥,有什么特别含义么?”她狡黠的微笑道。 “那倒不是。”顾留白强忍住笑,道:“我姓顾名凝溪,字十五。” “字十五?”华琳仪眉头大皱,“就算是敷衍,你也敷衍得有诚意一些。”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我怎么敢敷衍你,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么?” 华琳仪沉吟了一下,往顾留白身边靠了靠,在他的耳畔轻轻说道:“既然你们能将他送回来,那对我邹家和华家都是有恩,该给的好处,我们自然会给,但若是你们想要通过控制周驴儿来谋取不该去想的利益,那我保证,你们一定会死的很惨。” “看来华沧溟的确吸取了一点教训,连这亲妹妹都没说。”顾留白想了想,造成华琳仪这个时候认真威胁自己的原因,应该是那次和华沧溟的交谈起到了效果。 “如果你身不由己,我可以帮你。”华琳仪看着顾留白一时没有回应,便接着说道:“毕竟看上去你之前一直对邹嘉南很好。” “那你一定要帮我。”顾留白眼睛放出光来,认真道:“别的不用麻烦,只要邹老夫人答应我的好处做到就可以了。” 华琳仪眉头微蹙,“老太太答应给你们什么好处?”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邹老夫人答应将你许配给我。” “什么!”华琳仪一下子叫出了声来。 顾留白眉头顿时皱起,“难道邹老夫人并非守信之人?” “你再胡扯我撕烂你的嘴!” 华琳仪看顾留白的神色不似作伪,嘴上虽然硬气,心中却不安起来,她犹豫了片刻,放慢速度到了周驴儿身边,在他耳边问道:“你十五哥将你送回来,他和你太奶奶提了什么要求,要了多少钱财?” “没要钱财啊,十五哥要什么钱财。”周驴儿好奇的朝着顾留白望去,只见顾留白朝着华琳仪努了努嘴,然后使了个眼色。 周驴儿别的本事不行,但领会顾留白的意思,他却是一绝。 从小到大,顾留白屁股一抬,他就知道十五哥接下来放的是什么屁。 “不要钱财?”华琳仪心中一紧。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对啊,十五哥说一个人换一个人,这买卖就公平。” “一个人换一个人?”华琳仪浑身感觉有蚂蚁在爬。 周驴儿瞥见了顾留白赞许的眼神,顿时知道对了,他笑嘻嘻的说道:“表姐,我听太奶奶说,你是在长安安平坊的安平剑院修行?” 华琳仪脸色都变了,“你问这做什么?” 周驴儿道:“太奶奶说你要是嫁给我十五哥了,那我就可以去安平剑院找你玩啊,我只听过长安,还没见识过呢。” “什么!”华琳仪差点坠马。 “表姐,你一直问我十五哥的事情,你是不是看上我十五哥了?”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 华琳仪心慌意乱,叫出声来,“我哪有!” 周驴儿一副表姐我懂的表情,轻声道:“表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知道女的都口是心非,表姐你说不要不要,肯定就是要。” 华琳仪都无语了,周驴儿却是突然发起愁来,“表姐,就是你要嫁给我十五哥有点难,哪怕太奶奶开口,恐怕十五哥也看不上你。” “??” 这话风突变,华琳仪一时怎么都转不过弯来,“他看不上我?” “对啊!” 周驴儿这两个字说得底气十足。 百分百的真诚。 表姐虽然长得怪漂亮的,人也怪好的,老来找自己说话,但是顾十五的眼界恐怕是特别高。 在他看来,顾十五要是娶妻,肯定也要娶一个和他娘差距不大的。 表姐虽然不错,但比起他娘那种,似乎差太远了。 “表姐,要不我想想办法,帮你们多撮合撮合?”周驴儿看着说不出话的华琳仪,还以为她太过失望,忍不住轻声安慰道:“有句老话说日久生情,要么先设法生米煮成熟饭?” 华琳仪长久的凝视着周驴儿,关键再怎么看,周驴儿都不像是说笑,十分的真诚。 但是这天却是聊不下去了啊。 光是看言行举止,顾留白没有发现这些世家子弟里有哪两个特别可疑。 若是排除法,那除了华琳仪之外,那个江家的小姐江紫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江家的小姐明显一路上都在闹别扭,在琢磨自己为什么这么明艳动人,那华沧溟居然眼瞎一样没看到。 她脑子里面明显都是在钓鱼,没有什么山匪。 队伍里面比较少说话的一共有四个。 其中有一对兄妹,兄长叫做段酌微,妹妹叫做段艾。 或许是家世在这些人里面算是比较普通,段酌微很少说话,但都默默地将一些别人不注意的小活做了。 那段艾长得娇小可爱,神态经常显得十分娇憨,尤其腰肢很细。 这倒是关外那些胡人富商的最爱! 那些大腹便便,身高马大的胡人富商,就特别喜欢这种娇小型,尤其腰肢特别纤细的关内女子。 他们围着火堆说荤话的时候,说这些女子被他们托着,可做掌上舞。 这种随心所欲的摆布,让他们有种彻底征服大唐帝国的感觉。 不过顾留白听得多了就觉得没劲了,每次有这种胡人富商眉飞色舞的说这些的时候,他都偷偷给他们下点药。 这些胡人富商很多年来一直想不明白。 怎么好像每次一谈腰肢细小掌上旋转,润不润的啥,结果第二天早上要么吃坏肚子拉得直不起腰,要么就是突患暗疾,好多天都不能人事。 但喜欢娇小可爱,尤其腰肢纤细,身无赘肉轻若无骨的关内女子的这种嗜好,这些胡人富商是一点都不变。 看着段艾那柔若无骨,而且一脸娇憨,清丽可人的样子,他估摸了一下,若是劫了她卖去关外,那可能能卖个一把金豆子。 而且看了几次之后,他发现可能还得再加一把金豆子。 这少女会装! 他每次一看段艾,这小女子就顿时脸上一层绯红,羞怯的不敢和他对视。 每次都这样,屡试不爽。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好多次都是这样,有的时候脸红还明显慢了半拍,这说明什么问题? 这少女不简单啊! 顾留白觉得这一群世家子弟里面,恐怕就这一名少女感觉出来他并非凡类。 那晏长寿、秦澜等一众年轻才俊,一个个都觉得他和周驴儿应该很差劲。 尤其晏长寿此人热心,先前和他说上几句的时候,就善意的提醒他,出去猎鹿最好跟在他身周,意思就是一副他罩着顾留白的模样。 这人心善,而且并不怎么势利,不像有些官宦子弟,根本看不起家世差的。 但这人眼光委实和华琳仪一样不成。 这段艾就不一样。 她似乎觉得顾留白这里面最大的一条鱼。 顾留白总觉得这队伍开拨了没多久,这名柔若无骨的娇憨少女,已经时刻在暗中对他下饵了。 “自己哪让她看出来要比这些世家子弟厉害了?” 顾留白心情沉重的思索自己哪里装得不够好,以至于接下来一阵他也没花多少心思去观察那些人里面到底有哪两个比较有问题。 官道上的积雪已经混做泥泞,小道上,山林间的积雪,却宛若新下,只是表面结了一层细细的冰晶,阳光下有些耀眼。 生存和试炼有着太大的区别。 哪怕是在周驴儿的眼里,将这次“猎鹿”当做试炼来看,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表现也是不合格的。 这种事情,不是要月黑风高,悄咪咪的进行么? 但高谈阔论,嬉笑打闹,埋锅造饭,有人还发箭射个山中野鸡…这些人把不该做的事情似乎都做了一遍。 不过好在这些人比关外那些人都显得和蔼可亲。 顾留白光是听听这些人的对话,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真正意图。 这批幽州的世家子弟,应该是想要直接攻打一座山头。 那个山头应该是玉台峰旁边的黑户寨或者是九泉岭。 其实若是没有意外,这两个目标选择的应该还算不错。 这些人加上他们所带的随从,对付黑户寨或是九泉岭的确没什么问题。 只是既然龙婆让自己带着刀过来,没有意外好像是不太可能的。 只是那段艾怎么回事? 顾留白偶尔又看了一眼那名少女,他就顿时头疼起来。 美少女杀伤力很大。 他突然怀疑阴十娘对他说的那什么老婆的比喻是很有用意的。 那似乎是在提醒他,别以为稳稳钓住裴云蕖这个清纯逆反少女就觉得所有女子好对付。 好多女子其实都很可怕。 第六十七章唯恐杀来迟 - 割鹿记 - 无罪 入夜。 “从现在开始,我们下马步行,有无问题?” 晏长寿站在雪地里,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是看着周驴儿和顾留白。 “这能有啥问题啊?”周驴儿笑嘻嘻的回答。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应该勉强能够跟上。” “好。” 晏长寿倒是觉得顾留白挺中肯的,不矫情。 反正他也没想过这两个人能帮什么忙,不要添乱,不要拖后腿就可以了。 接下来他自然也没安排顾留白和周驴儿负重。 “容秀,等会你也帮我看着点周驴儿。”开始步行出发时,华琳仪对着丰胸细腰的少女轻声叮嘱了一句。 “嗯,没问题。”容秀转头叮嘱周驴儿,“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老实在我身边呆着,别瞎跑就行。” “好的容姐,你人还怪好嘞。”周驴儿感动的不行,这些人真的比陈屠好太多了。 “你要不要什么兵器防身?”华琳仪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顾留白。 “我有把刀的。”顾留白笑了笑:“而且不就是猎个鹿嘛,能有什么危险。” “不知好歹。”华琳仪板着脸直接就不理顾留白了。 在这支队伍里大多数人的眼中,可能觉得周驴儿和顾留白真的以为他们是猎鹿来的,但华琳仪之前偷听了顾留白和晏长寿的对话,她很清楚顾留白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 只是这人装神弄鬼,对话十分敷衍,她看了就生气。 不过顾留白倒是觉得她还不错,居然生怕自己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周驴儿,还拉了一个明显是她最为信任的容秀。 这批世家子弟的随从一共有四十余名,其中有六名留下来照看马匹和行李,其余都分散开来,在山林之中环卫着这些人前行。 走了约莫有二十余里山路之后,原先持着火把的几个人将火把全部熄灭,晏长寿特意交代了几句,告知所有人接下来尽可能不要出声,然后明显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折返过去了。 顾留白顿时乐了。 这些人倒是还知道声东击西。 原先按照前进的路线,明显是冲着九泉岭的方向去的,但现在走一段回头路,折向的却是黑户寨的方位。 也就是说,他们今夜真正的目标不是九泉岭,而是黑户寨。 只是这队伍里有内鬼,那二十余里山路就白走了。 一路没有动静。 至少在晏长寿等人的眼中,这种声东击西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黑暗的山林之中,一座依山而建的寨子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连绵的灯火点缀在漆黑的夜色里。 和所有的匪窝山头一样,黑户寨也是典型的易守难攻。 这座山上原先有茂密的竹林,但在这里的山匪形成气候之后,所有的竹林就被砍伐光了,这座山就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石山。 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块碗状的天然洼地。 建在这片洼地上的寨子视野开阔,可以轻易看清山上的绝大多数地方。 上山就只有一条道,山匪在地势平坦处建了三处卡口,都有山门碉楼。 最靠近山脚的碉楼上,明显有两名山匪的身影在晃动。 晏长寿在对着身后黑暗里的世家子弟做出一个准备战斗的手势时,四名身穿黑衣的侍从已经猛虎出笼般朝着那座碉楼掠了过去。 空气里响起尖锐的箭鸣声。 两名山匪刚刚发出惊呼就已中箭,其中一人从碉楼上一头栽倒下来,另外一人往后倒在了火堆里。 咚咚咚咚…… 示警用的鼓声很快响彻整座山头。 但在鼓声响起之前,那四名背负着强弓的黑衣侍从已经利用勾爪迅速的攀上了木石堆砌的第一道山门。 轰的一声,第一道寨门直接就被这四人打开。 “走!” 晏长寿低喝一声带头冲出山林之时,有二十余名随从已经狂奔在山道上,鱼贯涌入第一道山门。 那四名黑衣侍从一马当先的沿着山道狂奔,陡峭的山道似乎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阻碍。 第二道寨门上亮起了许多火把,第一时间就有十余名山匪朝着他们连续放箭。 一支支箭矢不断坠落在这四名黑衣侍从前方的山道上。 这四名黑衣侍从极其冷静,根本无视那些坠落的箭矢,等到他们前方的山道上出现箭簇击地的火星,他们才齐齐顿住身影,取下背着的长弓,然后开始和寨门上的这些山匪展开对射。 第二道寨门上顷刻间响起鬼哭狼嚎的声音,那些施射的山匪纷纷中箭,不断坠倒。 差距太大了。 这四名黑衣侍从显然都是修行者,他们手中握着的都是修行者才能拉动的强弓,在射程上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这四人的射术十分精湛,哪怕不是箭箭致命,也至少能够保证每支箭矢都落在这些山匪的身上。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寨门上就没有山匪敢露头对射,他们身后的二十余名随从随即冲上,顾留白跟在周驴儿的身后,刚刚冲过第一道寨门,轰的一声,第二道寨门就已经放了下来。 山匪的惨叫声连绵不断地响起,听那声音就知道第二道寨门附近的山匪根本就不是那些侍从的对手。 周驴儿也有些乐了,他回头对着顾留白偷偷说道:“十五哥,他们这猎鹿就是跟着跑跑吗?没什么意思啊。” 顾留白笑了笑,“你好好跟着容秀,一会应该会好玩的。” “好嘞!”周驴儿一向将顾留白的话当做圣旨,他顿时欢快的紧追几步,跟在容秀身边。 容秀先前看周驴儿掉在后面,还放慢了些脚步,此时她都有些气喘,结果看到周驴儿跑过来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气都不喘的样子,她倒是有些惊讶,心想难不成是因为这瘦猴身体很轻,所以跑起山路比别人省力? 再往后看时,她却看到顾留白已经落在了最后面。 想着之前此人说尽力跟上的话,她便觉着顾留白落在最后反而安全,应该不会接触什么战斗。 “滚石、火油!” 第三道寨门上响起了气急败坏的厉喝声。 到了此时,黑户寨的山匪终于阻止起了像样的抵抗。 一个巨大的火球沿着山道滚了下来。 这个火球是用柴草枯枝扎成,浸了火油,滚在山道上呼呼作响,气势惊人。 晏长寿等人刚刚冲过第二道寨门,看到巨大的火球滚落下来,顿时心中骇然。 但那二十余名随从之中,有一人迅速提着长枪冲到最前,面对这一人多高的巨大火球,他不闪不避,只是用长枪猛刺下方,随着一声暴喝,他整个身体似乎也迸发出一层光亮,滚落的火球居然被他硬生生的挑落一边,朝着山涧坠落下去。 那寨门上面的数十名山匪看到此等情景,骇得连石头都搬不动了。 提着长枪的黑衣侍从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那四名持着强弓的黑衣侍从此时又冲到了他的身后,开始不断拉弓射箭。 接连射倒十几名山匪之后,寨门上方的那些山匪失去了战斗的勇气,树倒猕猴散一般朝着寨子里跑。 “该我们冲杀了!” “为那些惨死在山匪手下的百姓报仇!” 晏长寿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杀气腾腾,豪气万丈。 他的神容十分肃穆,身影在山道上十分伟岸。 跟在队伍最后的顾留白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是要赶紧冲杀了。 再慢一点的话,那些山匪都要被杀光了. 轰! 随着最后一道寨门的打开,那些黑衣侍从并未第一时间进行杀戮,只是原地分散开来,让山道上的世家子弟冲进寨子。 在顾留白的眼中,这些黑衣侍从何止是训练有素,分明就是针对这黑户寨做了很多次演练,挑选什么样的人,如何攻打,都已经盘算得清清楚楚。 但是随着晏长寿等人冲杀进去,顾留白已经确定徐七说的没有问题,今天肯定有很大的意外要发生。 黑户寨山匪的溃败太快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黑户寨里连一个四品的修行者都没有出现,更不用说五品以上。 黑户寨存在已经超过二十年,从最初一些不在户籍名录里的黑户到现在的规模,这样的一个寨子里没有四品和五品级别的修行者是不可能的。 即便官军不来消灭这个匪窝,那也绝对有别的厉害山匪过来将他们灭了。 越肥的寨子,存在的修行者级别就越高。 这是很自然的法则。 虽然他接触过的任何军情卷宗上没有对黑户寨的详细介绍,但只是看这个寨子的规模,他便可以确定,至少应该存在五品的修行者,甚至有可能出现六品。 但现在一个四品之上的修行者都没有出现,那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些修行者还因为某种原因藏匿着,另外一种原因是,这里原有的修行者已经被抹杀了。 四名持着强弓的黑衣侍从依旧站在寨门两侧的碉楼上,他们如鹰隼般盯着前方的战场。 突然之间,其中一名黑衣侍从发现有些不对。 一二三四五…碉楼上多出了一个人。 在他开始惊愕的刹那,他身旁左侧那名黑衣人瞬间撞到了他身上,一柄利刃狠狠刺入他的腹部,狠狠绞动起来! 剧烈的痛楚瞬间撕裂了这名黑衣随从的一切思绪。 在他体内猛烈穿行的真气,甚至让他无法发出任何的呼喊,在他心跳停止的刹那,他只看到一双充满戏谑神色的眼睛。 第六十八章 床底风光妙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一刹那,包括华琳仪在内的这些幽州世家子弟根本没有注意到后方的碉楼上发生了什么。 但所有的人瞬间感到有些不对。 整个寨子里的火光在一个呼吸之间全部熄灭! 不只是那些木板楼之中的火光,就连外面墙上挂着的气死风灯,包括寨子里空地上的篝火,火光全部都消失了。 黑暗瞬间席卷整个黑户寨! “周驴儿,躲我身后!” 容秀的双目也无法适应,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但即便是如此情景之下,她还是转头对着周驴儿发出了一声厉喝。 “好嘞!”周驴儿脆生生的答应。 “顾凝溪呢!”华琳仪直觉顾留白并没有跟上来,她转头过去,黑魆魆的看不见人影。 “不用担心他,他没事的。”周驴儿回道。 华琳仪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因为周驴儿这种时候好像还是笑嘻嘻的。 “小心!” 也就在此时,数声厉喝声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声一齐响起。 黑暗里,到处都有箭矢破空坠落! 手握着一柄长剑的容秀头皮发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拽得矮下身子。 只听得耳畔咄咄连响,等反应过来,她发现拖拽自己的是周驴儿,而她和周驴儿身前似乎是一个木板拼就的鸭棚,里面有鸭子的嘎嘎叫声,那咄咄的声音,应该是箭矢落在鸭棚的木板上发出。 “这么黑,难道他看得见箭矢射来的方位?” 容秀的额头上已经一层冷汗,她直觉不是巧合,就在此时,身后有些响动,她转过头去,却发现华琳仪也蹲了过来。 “中埋伏了。”华琳仪还算沉着,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废话。 “先退出寨子?”箭矢的破空声和痛呼声不绝于耳,容秀第一时间想到撤退。 “不行。”周驴儿出声道:“退路已经被断了。” 容秀刚想说你怎么知道,就听到一声如雷般的轰鸣。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寨门处碰撞,一道身影拖着银色的光焰从寨门上飞掠过来,落地之后的脚步声咚咚咚连响。 等到那人止住身影,容秀和华琳仪都是倒吸一口寒气。 那人就是先前一枪挑飞火球的黑衣侍从。 此时他手中长枪垂在地上,浑身缭绕着的银色光焰紊乱波动,竟似在方才的拼斗之中吃了大亏,体内的真气无法平稳的流淌。 真气能够流淌于体表,形成如此异相,便说明此人已是踏入六品的修行者。 六品的修行者居然已经从寨门处被人打退过来? “快冲进寨子找地方躲!不然射箭都射死我们!”周驴儿突然大叫起来。 声音之大,直接震得容秀和华琳仪耳膜之中都嗡嗡作响。 “?” 容秀和华琳仪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出来很多人已经按照周驴儿说的做了。 “不要被他乱叫害死…” 华琳仪刚朝着周驴儿怒目而视,却发现周驴儿已经拉着容秀往一侧的房屋跑了。 “你!” 华琳仪发怒跟上,却发现周驴儿简直是哪里黑就往哪里钻,等到过了一会她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却发现周驴儿真的比山里的猴子还要灵活,已经掀开一个屋子的窗子,让容秀跳了进去,然后自己马上钻进去的同时,还挥了挥手示意华琳仪赶紧过去。 华琳仪脑门都是涨的,平日里容秀也是挺有主见的,怎么现在就像是一头猪一样被这瘦猴牵着走? 因为知道这邹嘉南对邹老夫人是何等的重要,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从窗口钻进了屋子。 进去之后她一眼就看到一张大床! 床前没有什么桌子,却有几张不可名状的椅子! 她下意识的横剑于胸,怀疑这瘦猴想要做什么,但随即她看到周驴儿和容秀头挨着头凑在一处木板缝隙往外看。 “他们在赶羊。” 周驴儿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赶羊?”面容有些僵硬的华琳仪也蹲了过去。 “这寨子里埋伏的人,正把所有人往一个地方赶。”周驴儿转头看了一眼华琳仪,就知道她可能没懂,就又低声解释道:“就像赶羊一样把羊赶进羊圈里,表姐,他们没想杀你们。” 华琳仪通过木板缝隙往外看着,只觉得外面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箭矢声,喊杀声以及惨叫声,她不知道周驴儿从哪里就看出来是在赶羊。 “我们就在这里好好躲着,他们赶完羊才会来找,要一阵的。”周驴儿却已经又安排上了。 “那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躲着,等到时候他们来找到我们?”容秀问出了华琳仪想要问的话。 周驴儿点了点头,“嗯,这样是最好的,比较安稳。” 华琳仪都差点气笑了,“你以为是捉迷藏呢?” 周驴儿揉了揉鼻子,轻声道:“表姐,我们这样不会让十五哥束手束脚。” 意思是我们出去就会成为顾凝溪的累赘? 我堂堂的五品修士! 华琳仪觉得这一切太荒谬了。 容秀却是好奇了起来,“琳仪,她为什么一直喊你表姐?” “你是猪吗,这个时候还关心这个。”华琳仪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被这两个人坑死了。 晏长寿的头发都被一箭射散了,他头顶可能掉了一块皮,火辣辣的疼。 他的左边胳膊也有些抬不起来,是在躲避一个人的偷袭时自己撞在一根柱子上撞的。 可能是有鲜血流进了眼睛里,他视线越发的模糊。 突然之间,前方有寒光一闪,他骇然的挥剑磕击,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那人一声惊呼,“长寿?” 晏长寿也一下子看清了那人的脸面,“秦澜!” 身穿青色锦衣,手持一柄黑黝黝的长剑的秦澜,也是华琳仪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 此时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是浑身尘土,狼狈不堪。 “你们两个,在这里商议啥呢?”也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狂笑,他们身体左侧的一面木墙轰然炸裂,一根黑影呼啸而至。 秦澜首当其冲,下意识转身格挡,手中长剑瞬间被震飞出去,他就地一滚,背部撞在一侧的木墙上,身后木板炸裂开来,他口中满是血腥味,整条右臂一时麻木不已,根本无法抬起。 晏长寿后撤一步,那道黑影却是骤然改变方向,朝着他头顶拍击下来。 “当!” 他避无可避,长剑磕击的刹那,虎口剧痛传来,长剑也是脱手坠地。 “给爷爷跪下,饶你们不死!”来人也不马上追击,只是哈哈狂笑。 此时晏长寿和秦澜隐约看清,这破墙而入的人是一名身材分外壮硕的光头男子,他身穿着土黄色的袈裟,方才那道让他们无法匹敌的黑影,是他手中握着的一根禅杖。 土黄色袈裟… “无头菩萨庙!” 秦澜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骇然叫出声来。 “无头菩萨庙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晏长寿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秦澜猛扯他的衣服,他才反应过来要跑。 无头菩萨庙是去年春天突然崛起的一股山匪。 这些山匪的数量不多,只有五六十人,他们占据了一座断崖上的古寺作为居所。 那座古寺里有一座石佛,石佛的佛头早就不知所踪,所以被附近的山民叫做无头菩萨庙。 这些山匪对附近的山民还算友善,甚至会给些钱粮,但对城镇之中的富商、官宦之家却是下手极其狠辣,劫掠之余不留活口。 半年的时间里,官家对无头菩萨庙进行了三次围剿,但都大败而回,得出的结论是,这些山匪数量虽少,但其中大多都是修行者,甚至有不下三名的六品修行者存在! 这批山匪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修行者存在,到现在为止还是个迷。 晏长寿或许并不清楚,但华沧溟却知道,在数月之后,乘着轮值,幽州军方会从洛阳借调一批修行者过来,到时会对无头菩萨庙进行一次新的围剿。 咔嚓声连响。 晏长寿和秦澜硬生生的撞破了木墙翻滚出去。 就连幽州军方都要从洛阳借调修行者,才有把握一举击破无头菩萨庙,他们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方才冲杀进寨子的时不我待的豪情,此时早已化为乌有。 华琳仪几次想冲出去都还是忍住了。 毫无疑问,在这批世家子弟之中,她的修为是最高的。 其余那些人一个都未到达五品的修为。 但是随着所有的声音朝着寨子的中央聚集,她开始觉察出周驴儿说得或许是对的。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被朝着寨子中央驱赶。 那些山匪之中如果没有厉害的修行者,绝做不到这点。 堂堂五品修士,好像也无法一手回天。 “要不我们钻床底下去吧?”周驴儿此时又轻声说了一句。 华琳仪心中自然抗拒,容秀则直接轻声问道:“为什么?”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赶羊赶得差不多了,他们接下来应该会点火开始清点羊群了。” 华琳仪和容秀还未出声,寨子里就已经开始亮起火光。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瞬间充斥华琳仪和容秀的全身。 “琳仪,要不我们还是听你表弟的,钻床底下去吧?”容秀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对着华琳仪轻声说道。 第六十九章 什么虎狼词 - 割鹿记 - 无罪 不断有篝火被点燃。 山风很大,干柴之中有不少竹根,很快被烧得噼啪炸响。 摇曳的火光驱赶着阴影,照亮了很多人的脸。 “长寿!” “秦澜!” “陆渊!段酌微…” 惊魂未定的晏长寿和秦澜发现周围都是熟人。 他们身处的地方像是山匪平时练武的练武场,很大的一块空地,泥土被夯得很平。 练武场周围矗立着的都是木板屋子,其中有两三座吊脚楼,其余都是平房。 这些房屋之间,有数条巷道。 此时数条巷道之中都有人慢吞吞的走出来。 随着练武场周围的几个火盆子被点亮,周围的场景一览无遗了。 被赶羊般赶进这个练武场的世家子弟有九个,八男一女,其余还有八个侍从。 晏长寿这些幽州的世家子弟身上的伤都不重,有些甚至还未挂彩,但八个侍从里面,却有三个受伤颇重。 其中一个左腿已经被打断,根本无法行走,一个腹部上有伤,用布扎紧了还在不断地淌血,还有一个右手的手掌被切断了,五个手指只剩下一个大拇指。 从周围巷道里慢吞吞的走出来的十来个人里面,有六个穿着土黄色的袈裟,手里持着的都是方便铲、禅杖和铁棍等武器。 屋顶、房屋之中,也都矗立着一道道身影,光是四周屋顶上手持着弓箭的,都至少有十五六人。 “他们是无头菩萨庙的!”人群里,一名世家子弟对着秦澜和晏长寿颤声说道。 晏长寿也是彻底无语了,难道这情况还需要他提醒吗? 砰! 一名黑衣侍从被人从巷道里扔了出来,砸在一堆篝火旁。 “宋叔!”一名少年发出哀鸣,他想要扑向丢出那名黑衣侍从的山匪,却被身旁两名同伴死死拉住。 那名黑衣侍从口中在不断涌出血沫,生死不知,但所有这些世家子弟却都知道,这人便是之前用长枪挑飞巨大火球的修行者。 一名六品的修行者,竟然被打成这副模样。 扔他出来的山匪同样身穿土黄色袈裟,同样是光头,但这名山匪长得玉树临风,男人女相,眉眼俊秀得甚至有些妖媚之感。 他背负着一柄金黄色剑鞘的长剑,这点和其余已经露面的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也截然不同。 扔出那名黑衣侍从之后,他随手丢了几根新柴在篝火之中,右手尾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些世家子弟,一时也不言语。 先前那名持着禅杖,轻易打跑晏长寿和秦澜的魁梧山匪笑吟吟说道:“一共有十六个,现在这里有九个。” 面相有些妖媚之感的男子微微一笑,道:“明悟,那差着几个?” 魁梧山匪咧嘴笑道:“你少来消遣我,你明知道我算不过来。” 晏长寿和秦澜互望了一眼,背心密密的一层冷汗。 他们先前一共是十三个人,这叫做明悟的山匪说是十六个,那显然是将华琳仪和那两个少年都算在了里面。别的那些侍从,却又并不算在内。 “还差着七个人。”面相妖媚的男子扫视着晏长寿等人,轻笑道:“倒也没我想象的那么不堪。” “你们想要做什么!”先前那名呼喊宋叔的少年厉声喝问。 “你应该是宋秋?”面相妖媚的男子用有些欣赏的目光看着这名脸上写满仇恨的黑衣少年,微笑道:“在所有这些人里面,你宋家算是位列下游。不过这些人里面,你胆气第一,你父亲特意派了一名六品修行者护你修行,想必是对你寄予厚望。” 黑衣少年狠狠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就是宋秋。” 面相妖媚的男子突然捂嘴一笑,道:“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想要做什么,否则等会将你们所有人都抓齐全之后,我还要给那些没听到的人再解释一遍。” 山寨门口也点起了一堆篝火。 石头垒砌的火塘里,干柴和引火的干草、松油都是现成的,一个红彤彤的木炭丢进去就燃了起来。 就在山寨门口内里不远处,几垛干柴后面的阴影里,江紫嫣提着剑默默注视着刚刚点火的那名山匪。 那名山匪身穿着的黑色衣衫,竟和他们侍从所穿的黑色衣衫几乎完全相同。 这绝对不是偶然。 然而不等她多想,那名山匪似乎有所察觉,竟朝着她这边慢慢的走来。 江紫嫣的呼吸都已经停顿,但也就在此时,一名少年如鬼魅般出现在那名山匪的身侧,他冲得如此之近,就像是变成了这名山匪的影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那名山匪一声低吼,略微矮身,肩膀直接撞向这名少年。 少年身影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任凭这名山匪的肩膀撞在自己的身上,但他的双脚就像是落地生根一样,牢牢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山匪愕然的看着少年。 他看到了异常平静的眉眼,然后看到了一把刀。 刀穿过夜色,就像是突然涌起的一个浪头,剁在了他的脖子上。 喀嚓一声。 他眼前的世界歪斜了。 顾凝溪! 江紫嫣不可置信的看着阴影里冲出的这名少年,脑海之中泛出这名少年的名字。 之前能够记住这名少年的名字,是因为华琳仪说这少年是华沧溟身边的人。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这名少年的左手明显是折了。 她不能理解为何华沧溟要让一个左手折了,而且明显不像是厉害修行者的少年跟着他们来猎鹿,然而此时,巨大的反差让她的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阴影里冲出的少年一刀就斩断了那名山匪的脖颈,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还轻柔的倚住这名山匪的尸体,让山匪的尸体慢慢的滑落在地。 在下一刹那,伴随着血腥的味道,这名少年已经掠到了她身边的阴影里。 连沉重的呼吸声都没有。 少年的脸上沾染着血迹,呼吸轻柔而稳定,平静的眼眸里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这应该是早有预谋,山下可能也有人守着。” 在来时的队伍里,江紫嫣和顾留白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此时她却没丝毫的生疏感,下意识的就轻声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等箭矢破空声响,你跟上我。” 江紫嫣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却只见顾留白用脚一勾,将地上的一块干柴瞬间挑起,踢飞出去。 啪嗒一声,干柴坠落在某间房子顶上。 顾留白突然掠了出去。 哪来的箭矢破空声? 江紫嫣脑海之中刚刚浮现这个念头,空气里就已经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啸鸣! 她不再犹豫,跃了出去。 令人头皮发麻的箭矢破空声一共响了三次。 她看到前方少年的身法很奇特,就像是浪头一跳一跳的,第二第三次破空声响起时,他挥刀斩了两下。 有清晰的碰撞声响起。 等跟着顾留白冲到了一栋屋子的阴影里,江紫嫣才意识到这少年似乎劈飞了朝着他射落的两支箭矢?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 然后她又呆住了。 一把柴刀? 顾留白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于江紫嫣的表现,他倒是还算满意。 这个一路上都在闹别扭的少女,在这群世家子弟里面表现倒算是好的。 在那群人开始赶羊之前,他就看到江紫嫣很是冷静的躲在了寨门口不远处,如果山道下面没有埋伏的人,她的确是最有机会逃脱的一个。 但她又没有这么做,显然她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些人既然要瓮中捉鳖,那山道下方一定会有人守着。 “你早就知道那边屋子顶上有一名箭手?” 江紫嫣的确很聪明,她马上反应了过来。 “是。”顾留白听了听动静,开始朝着一侧的巷道移动。 听到他干脆的承认,跟在他身后的江紫嫣瞬间无言。 早知道那边有一名箭手,那他踢一根柴火去吸引注意,只是为了赢得更多的时间来确定那名箭师的具体位置和箭道。 他就这么有把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判断清楚? 但事实就是他的确做到了。 而且这少年明显可以更快,他杀死那名山匪时的身法快得惊人。 他故意慢下来,恐怕只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而已,否则他或许都根本不用出刀。 再仔细看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刀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麻了。 哪里捡来的破刀? 的确是一柄普通的柴刀。 柴刀也就算了,还是好多裂纹的柴刀! “你要不用我的剑吧?”她整个人麻了之后,忍不住就掉转剑柄伸向顾留白。 “不不不。” 顾留白马上摇头,“不用这宝贝疙瘩的话,这趟就没意义了啊。” 宝贝疙瘩…没意义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江紫嫣觉得自己平时也算是悟性不凡,但怎么就理解不了呢。 其实顾留白也觉得挺可惜的。 江紫嫣这柄剑明显也是柄材质特殊的好剑。 且不说玄色的剑身在黑夜之中一点都不反射寒光,而且靠近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手中的柴刀被若有若无的力量牵引。 好剑是好剑,任何一名剑师如何能够抵挡好剑的诱惑? 但他手里头的好剑还有影青,还有包的好好的放在行李里的郭北溪的剑…关键龙婆和阴十娘都不让他用啊。 周驴儿、容秀和堂堂的五品修士华琳仪安静的趴在床底。 突然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传入了他们的耳廓。 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周驴儿清醒了,笑嘻嘻的轻声道:“十五哥动手了。” 第七十章 刀如崩山涌 - 割鹿记 - 无罪 咄! 第四支箭矢坠落在顾留白和江紫嫣附近的屋顶上。 江紫嫣心中一紧。 这一箭绝无可能射中她和顾留白,那唯一的意义就应该是给这寨子里的其余山匪标明他们大致的方位。 就在此时,前方的少年对她挥了挥手,点了一个方向,然后轻声道:“走得不要太快。” 顾留白让她走前面。 江紫嫣瞬间猜出顾留白是想用她当做诱饵,但他平静眼眸中蕴含的极大自信,让她产生不了任何抗拒的念头。 她不假思索的便朝着顾留白指点的方位缓步走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征兆,她的前方左侧出现了一名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 这名山匪看到她面容的刹那,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丝轻佻淫邪的笑意。 江紫嫣感到后面不远处的顾留白似乎消失了。 轰! 也就在她有些心慌的一刹那,那名山匪旁边不远处的一片木墙骤然炸开,顾留白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马车冲了出来,手中的柴刀直劈山匪的面门。 “哦?” 感觉到身前空气被真气的流动压迫得扭曲,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有些意外,但脸上那轻佻的笑意却反而在扩大。 他迅速侧身,手腕只是微微抖动,手中握着的一根长棍宛若活物般呼啸而起,无比阴险的直击顾留白的下身。 可顾留白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突然顿住。 这画面落在江紫嫣的眼中都十分怪异,就像是一个巨浪涌起,却突然停顿在了半空之中。 不好! 山匪愕然的感觉到自己的棍头在少年的衣衫上滑过。 他体内的真气随着凶险的感觉剧烈的流淌起来,他的土黄色袈裟内里甚至发出嗤嗤的声响,就像是有无数利刃疯狂的切割着他的袈裟。 然而顾留白手中的柴刀已经落在了长棍上,顺着棍身滑过。 山匪的眼睛突然瞪大。 粗粝的刀刃切过他的手掌,他却来不及放开手中的长棍。 这短短的一瞬间里,似乎他和这名少年发生了诡异的时间差异,两个人似乎不处在同一个天地里面。 还是说自己从闪避那迎面一刀开始,所有的应对早就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他不能理解。 直到柴刀切断他的十指,看着那些断指和长棍一起落下的时候,他都不能理解。 轰! 他体内的真气汹涌的震荡着。 他的整个肌肤表面血脉扭曲着,透着亮光,就像是有无数条火焰在肌肤下游走。 他似乎完全感知不到痛楚一般,右脚脚尖微微点地,左脚弹起,踢向顾留白的小腹。 顾留白连挥刀的动作都没有变,柴刀行云流水般继续往下斩去。 山匪的眼睛瞪得更大! 他看到自己的小腿掉了下去! 大腿还在往上,小腿却没了! 江紫嫣的呼吸都停顿了,她看到那少年似乎只是出了一刀。 一刀就切断了山匪的双手十指,顺势把一条小腿从膝盖处卸了下来。 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太诡异了,这个山匪就像是被切断十指之后不过瘾,还提起一条腿让顾留白给他卸了。 关键这名山匪还是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看那真气激荡的程度,已经是位列五品的修行者! 山匪感觉这一脚踢得特别轻快。 但恐惧随即充斥他的大脑。 这名少年绝对不是和其余世家子弟一样的菜鸡!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的一脚却已经踢了上来。 咚! 顾留白一脚结结实实的踢中了他的下身。 噗噗! 有两颗脆弱的东西爆了。 剧烈的痛楚瞬间撕裂了他所有的意识,让整个人瞬间处于半晕厥状态。 顾留白很干脆的挥出第二刀,切开了他的咽喉。 等到这名山匪倒下,顾留白转头看了一眼江紫嫣,轻声提醒道:“你记得出剑啊…我切断他十指的时候,你就可以乘机出剑了。” 江紫嫣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光顾着看了。 忘记了自己是顾留白的战友,忘记了自己手里提着的剑可以刺人。 “我知道了。”她甜甜的回应道。 “真的有些麻烦啊。”顾留白没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在仔细听着周围动静的同时,看着自己手上的柴刀。 这容易裂开也就算了,关键还短。 一寸短,一寸险。 和敌人靠得越近,就意味着他必须在更快的时间里做出准确的判断。 而且对手又不弱。 他怀疑徐七和龙婆他们早就知道对手会是无头菩萨庙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他特意带着刀过来。 “明净,搞定了没有?” 这个时候,数十步开外的一间屋子里有人发问。 顾留白没有出声。 发问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但就在这个时候,顾留白却突然说道,“他好像没搞定。” “……!” 不仅那人很无语,江紫嫣也有些无语。 要么不回答,隔一会还回答是什么意思,就为了恶心人么? “你是什么人!” 那人也搞不清楚顾留白这是什么路数,他一时也不敢逼近过来,只是厉声喝问。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回道:“你猜?” “?”江紫嫣怎么都没想到顾留白会回这么一句。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顾留白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慌。 她之前觉得自己和顾留白是被瓮中捉鳖,但现在怎么好像反过来了的感觉? “记得找机会补上一两剑,无论是敌人还是野兽,受伤却还有搏命可能的时候最危险。”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却是又轻声对着她说了一句。 “这次不会忘了。”江紫嫣刚开始说话,她身前的顾留白已经飞快的窜出去了。 等她反应过来跟着冲过去的时候,顾留白已经甩了她五六丈的距离。 顾留白是对着问他什么人的那山匪冲过去的。 对方不敢过来,他就直接去找他。 那屋子里的山匪愣了愣。 在他的认知里,之前那名六品的修行者倒了之后,这支世家子弟的队伍里应该不存在能够让明净阴沟里翻船的人物。 即便是有人隐藏了实力,这时候不也应该想办法逃离么? 反而朝着寨子里面嚣张的冲过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明净可能已经死在这人的手中,所以这名山匪也不敢轻敌,听着急如骤雨的脚步声逼近,他体内真气鼓荡,直接撞破了南边的木墙,跳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距离此处不到六十步的一处屋顶上,一名箭师站直了身体,目光死死的盯住了山匪所在的这片空地。 跳到外面空地上的山匪也同样身穿土黄色袈裟,和顾留白方才击杀的那名山匪相比,他显得瘦小得多,但此时他的肌肤也隐隐散发着真气流动产生的辉光,血脉在肌肤下微微鼓起,脸上甚至浮现出火焰般的纹理。 他听到急如骤雨的脚步声还在屋侧的道路上响起,然而一道身影,却已经从他撞出的破洞之中飞跃出来。 屋顶上的箭师抬起弓箭,但又骤然顿住。 那名少年似乎在冲出之时就已经看清了他的位置,一个跳步便让他失去了施射的角度。 哗啦一声。 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手中寒光闪动,孔雀开屏般展开了一面两尺来长的铁扇。 铁扇绿油油的,腥臭扑鼻,像是喂了剧毒。 展开的刹那,铁扇翻转,就像是一片绿色的荷叶卷向顾留白的面目。 顾留白整个人好像立足不稳般往前一栽,但与此同时,手中的柴刀却速度惊人的往上刺出。 叮的一声。 火星四溅。 山匪一声骇然惊呼,他手中的铁扇差点直接被柴刀击飞出去。 “此子的修为难道在我之上?” 他后撤沉腰的同时,整条手臂酸软无力,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念头,但眼前那少年的身上,却没有任何明显的真气流动痕迹。 顾留白依旧是往前栽倒之势。 他跃出来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浪头冲到高处,然后猛然坠落,他往前栽倒的速度也骤然加快,手中的柴刀顺势剁向这名山匪的膝盖。 这名山匪骇得真气疯狂的往双腿涌去,整个人在发力不及的刹那,整个人就像是僵尸一样往侧后方跳出,与此同时,他按动了铁扇上的机括。 嗤嗤嗤… 数片扇骨脱离了铁扇,朝着顾留白激射出去。 此时两人距离极近,但顾留白却似乎知道自己这一刀会落空一样,在扇骨脱离铁扇的刹那,整个人又像个浪头一样一冲,却直接到了他的身侧,几乎和他平行。 数片扇骨全部落空。 顾留白的手中柴刀,又如雷霆袭来,斩向他的脖颈。 这名山匪呼吸都已停顿,他竟是跟不上顾留白的速度,整个身体都因为强行扭转而失去平衡,往一侧摔倒下去。 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柴刀吸引的刹那,江紫嫣的身影突然出现。 江紫嫣从屋边小道刚刚冲出,就看到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朝着自己倒来。 根本来不及思索。 她脑海之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听顾留白的话,乘机补上一剑。 平时练熟了的一招剑招顷刻间就使了出来。 嗤嗤嗤… 一个呼吸之间,她手中的长剑如飞鸟啄食般在这名山匪的背心连刺了三剑。 “操你娘…” 这名山匪拼命的瞪大眼睛,怎么莫名其妙就正好赶到个人,就这样戳了自己三剑。 凄厉的箭矢破空声在此时才堪堪响起。 顾留白站直身体,手中的柴刀就像是拍苍蝇一样,轻易的拍飞了射落的箭矢。 砰! 背上三个血窟窿的山匪重重摔倒在地。 “无论是敌人还是野兽,受伤却还有搏命可能的时候最危险。” 牢记着顾留白的这句话的江紫嫣无比精准的在这名山匪的心脉处又连刺三剑。 嗤嗤嗤… 山匪的眼睛如死鱼眼一样鼓了起来,他用最后的力气瞪着这名少女,心里疯狂的叫喊,这么削铁如泥的好剑,一剑就捅烂心脉了,有必要刺这么多剑吗?上辈子欠了你好多钱吗? 第七十一章 少年随月明 - 割鹿记 - 无罪 “可以啊!” 顾留白对这个一路只顾美丽和钓鱼的少女顿时刮目相看。 “我还可以啊!”美少女江紫嫣自己也很意外。 “以前杀过人?”顾留白随口多问了一句。 江紫嫣摇了摇头,“没有啊。” 顾留白更诧异了,“那你杀了人一点都不怕?” 听到他这么一问,江紫嫣看着眼前张着嘴瞪着自己的那具尸体,才陡然害怕起来,浑身发抖,有种要晕过去的感觉。 “这才正常啊。”顾留白放心了,“没事,再趁热多杀两个就缓过来了。” 两个人这么交谈的时候,顾留白站着一动都没动,但距离他不到六十步的那名箭师硬是没敢再射一箭。 这身穿黑衣的箭师浑身都在发抖。 横尸当场的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是当局者迷,但作为旁观者,他看得很清楚。 他感觉这名少年的出刀就是刻意的把他逼向江紫嫣冲过来的那条道。 正好把他逼得应付不暇的时候,江紫嫣就正好冲出来。 这比直接两三刀剁了这人还让他感觉惊悚。 明净、明心,还有山寨门口的远山…脑海之中浮现出这些名字的刹那,这名箭师就连再看顾留白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转身从屋顶跳下,朝着寨子中央演武场的方位狂奔,与此同时,他不断地朝着天空射箭。 尖锐的破空声不断撕扯所有人的耳膜。 床底下,容秀和华琳仪面面相觑。 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但听上去好像挺急切的。 “没事,肯定是被十五哥整的。”周驴儿很淡定的说道。 容秀忍不住轻声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要不睡一会吧?”周驴儿提议。 “?”华琳仪和元秀不可置信的看向周驴儿。 “反正也没啥事。”周驴儿打了个呵欠,“你们不困吗?” “要睡你睡!”华琳仪都无语了。 我堂堂五品修士,被容秀拉进床底下已经很丢人了,难道等会还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然而让她彻底无语的是,周驴儿居然真的听了她的话,没一会就好像真的睡了过去。 演武场上,面相妖媚的男子听着箭矢的破空声,微微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身穿黑衣的箭师从巷子里掠出,看见这人的时候便像是见了救星般叫了起来,“梵尘,有个少年十分古怪,明净、明心和远山他们都死了。” “有个少年十分古怪?”演武场中央的晏长寿等人心中顿时诧异起来。 “不只三个,远空也死了。”面相妖媚的男子微讽的笑了笑。 声音响起的同时,他整个人像被风吹起来一般,往后飘了出去,一掌按向这名黑衣箭师的脑门。 黑衣箭师骇然,他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弓,想要挡住这一掌。 然而这名名为梵尘的面相妖媚的男子,体内真气勃发,空气陡然一凝,随着星星点点的辉光涌现,这名黑衣箭师如陷泥潭,动作却是慢了一步。 喀嚓一声,梵尘一掌打在他脑门上,他的颈骨尽碎,脖子一下子缩了进去。 这名黑衣箭师哼都没哼一声,便立毙当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大呼小叫,扰乱军心,当诛!” 一掌击毙这名黑衣箭师,梵尘阴柔的冷笑起来。 “这些无头菩萨庙的人都是这样的杀胚?”一群世家子弟,尤其是那几名剩余的黑衣随从,都是心惊肉跳。 这为首的梵尘如此杀伐果断也就算了,但其余那些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甚至觉得那名黑衣箭师是死有余辜。 怪不得无头菩萨庙在过去一年里就打出这样的名声,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倒像是有些凶厉将领统率的边军。 “明养、明气,你们两个不要落单,一起去寻那个少年的晦气。”梵尘微微沉吟,“最好要活的。” “放心,保证不打死他。” 先前那名用禅杖轻易将晏长寿和秦澜赶到这里的山匪狞笑起来。 他原本在篝火旁坐着,此时提着禅杖一站起来,浑身的骨节都像爆豆子一样喀嚓作响,整个身体血肉鼓胀,魁梧的身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小山一般。 另外一名被叫到名号的山匪却是瘦瘦小小,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里,也看不出使用的是什么兵刃,而且一直都是垂着头,极其低调的样子。 梵尘看着那两人飞掠出去的身影,突然转头看着晏长寿身后的一名少年笑了笑,“你是叫童蕴?” 那名少年同样身穿黑色衣衫,但是衣衫之中隐隐透出银线暗纹,此时在火光的照耀下,身上的衣衫微微泛出银光。 他原本只是双手微微颤动,此时突然被点到名字,顿时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个死人方才说,你们之中有个少年十分古怪,杀了我们几个人。”梵尘点了点被他拍死的黑衣箭师,阴柔的笑着,“你和我说说,你们来的这些人里面,是哪个有这样的能耐?” 晏长寿虽然心中有些恐惧,但此时热血却涌上头颅,“童蕴,死就死了,不要和他废话!” 童蕴原本似乎连开口都还不敢,但听到死字,他却是一下子崩溃了,叫出声来,“要死你死,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晏长寿顿时无语。 梵尘笑得露出了牙齿,“那是,能活的话,谁想死呢?” 童蕴哭嚎道:“肯定是华琳仪带来的那两个少年,是华沧溟身边的人,除了宋家的那个高手之外,我们这些人里面没有五品之上的修行者,怎么可能连杀你们几个人。” 秦澜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异常难看的在晏长寿耳边轻声道:“我们之中肯定有人有问题,否则此人绝对不会知道童蕴最为胆小,不会一开口就是问童蕴。” 晏长寿心思不细腻但绝不蠢,听到秦澜这么说,他猛然一震,顿时反应过来,“我们之中竟有他们的内应?!” “华沧溟身边的人?”梵尘顿时觉得没可以担心的,幽州节度使家中有些厉害修行者不足为奇,但今日之局面,哪怕华沧溟亲自带了几个人到来,也改变不了结果。 “是!”童蕴颤抖道:“两个人都是和我们年级差不多,一个看上去分外瘦弱,还有一个…” 晏长寿终于无法忍受,回过头去怒吼道:“你能不能闭嘴?” 被他这一吼,童蕴后退一步,却是立足不稳,坐在了地上。 秦澜等人皱着眉头看着这名被恐惧支配的少年,心中既是同情,又有些嫌恶。 怕是一回事情,但因为怕就向敌人透露消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提着禅杖,身材异常魁梧的山匪叫做明养。 这座寨子并不大,所以他早就判断出了最初箭矢发声的方位,但是他只朝着那处方位冲出了几十步就停了下来。 他看到在狭窄的巷子的尽头,屋子的阴影里,静静的站立着一名少年。 那名少年握着一柄很短的刀,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在平静的看着一个路人。 “不要大意。” 明养身后传来明气充满警惕的提醒声。 明养咧嘴笑了笑。 他体内的真气迅猛的流淌起来。 眼下这种情形,恐怕谁都不会觉得那名少年是好对付的吧? 明净等人死在这名少年手中绝对不是意外。 随着真气的急剧流淌,他的肌肤微微鼓了起来,原本柔软的肌肤渐渐变得坚硬,就像是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皮甲。 与此同时,他身后始终低垂着头的瘦小山匪明气就像是狸猫一样轻柔的跳了起来,越过了他的头顶,跳到了一侧的屋顶。 他的双脚落在屋顶上,就像是隔着厚厚的软垫一样,根本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明养也开始奔跑。 他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移动的山丘,整个巷子里的空气都被他挤压得朝着顾留白那侧移动。 少年的头发微微的飘荡起来。 在下一刹那,少年也轻飘飘的跃起,落在了屋顶上,然后开始奔跑。 明养愣了愣。 在他的想象之中,是他正面和这名少年交手,而明气从屋顶上方随时策应,但眼下这少年却是直接奔着明气去了。 而且这少年的修为,似乎根本不在明气之下? 五品巅峰? 明气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潜意识里不想和这名少年单打独斗,只是眼下的情形,似乎可以先试试这名少年的分量。 他的双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他双手之中握着的,竟是两个小巧的弩机。 嗤嗤嗤…… 两个小巧的弩机同时激发出了六支小小的弩箭。 在射出这六支弩箭的刹那,明气已经放开了手中的弩机,任凭小巧的弩机落了下去,他的双手同时摸向两侧腰间,拔出了两柄雪亮的短剑。 弩箭开道,短剑搏杀,若是晏长寿和秦澜等人能够看到此幕,心中一定会越发惊疑,因为这完全是一些边军的精锐游击短兵相接时的标志性战法。 哪怕是同等的修行者,没有盾牌在手,也很难应付得过来。 然而明气和已经提起禅杖的明养却都没有想到,这名少年在弩机发射的刹那,整个人就已经再次跃起。 就像是一个浪头正好拍打在崖壁上,浪花高高飞起。 少年脚下的屋顶凹陷下去,整个屋子都在晃动,但他的身体却无比稳定的在屋面上拔高飞了起来。 明气仰起头来,他看到少年的身后正好有一轮明月。 少年的身影还在他视线里往上升腾,就像是要飞到明月中去! 第七十二章 我来都来了 - 割鹿记 - 无罪 浪涌云天? 明气这人早年见过沧浪剑宗的剑师和人比剑,此时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剑招。 沧浪剑宗? 这里怎么可能有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看清顾留白手中握着的柴刀时,明气心中错愕的情绪瞬间到达了顶点。 下面的明养干着急。 这少年飞掠得太高。 他轻身功夫不行,哪怕他举高禅杖,也不可能越过半间屋子打到这少年。 屋面上手持着两柄短剑的明气也进退两难 若真的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这名少年在落地之后的一击会更加的迅猛。 因为按照他的见知,沧浪剑宗的踏浪剑诀就像是踏浪而行,他们跳得越高,不会摔得越狠,反而会在落地的一刹那,便借助身法和真气的流转,化为惊人的冲势。 最好的应对之法,应该是在他落地之前便进行逼迫。 但关键在于,这又不是那种长安城里的比剑。 长安城里的比剑,约斗之前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路数,打起来的时候自然会有针对。 但这里是幽州,他哪知道对方得了沧浪剑宗的真传。 他现在和这名少年的距离极为尴尬,哪怕拼尽全力冲刺,也根本来不及冲到他落足的地方。 直接跳下巷子逃跑? 那要逃的话第一时间就逃了,射出弩箭再跑,这似乎怎么都说不过去。 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 少年只是身法相似,其实根本就不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年纪能够到达杀死明净他们的修为,沧浪剑宗的师长肯定将这少年视为宝贝疙瘩,怎么可能容许他离开洛阳,远赴幽州? 更何况连把像样的名剑都没有,生死相搏用把柴刀? 呼吸之间,明气脑海之中的想法百转千回。 他赌这少年并非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少年从明月中落了下来。 轰! 屋面就像是被踏破的波浪一样崩塌下去。 少年如离弦之箭,瞬息到了他的面前! 赌输了!完犊子了! 明气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他整个人有些立足不稳,身体往下坠去的刹那,他手中的两柄短剑交错拦在身前,想要挡住少年的这一刀。 然而眨眼间,少年的刀势已经变化。 他的刀和短剑轻触,擦出火花,却是根本没有发力,而是贴着剑锋滑了下去。 明气却已在此时猛然发力。 他的双剑击打空气! 整个人再度失去平衡! 少年的刀原本似乎要切向他的胸腹之间,然而他眼前一花,刀身竟然瞬间抬起,切到了他的脸上! 噗! 他的眼前瞬间漆黑! 脸上就像是有一盆温热的水流淌下来。 他的双剑按着之前所看到的影迹,绞向顾留白伸长的手臂。 他知道对方一刀斩瞎了自己的眼睛,但此时胸中的戾气也让他想要卸下顾留白持刀的这条手臂。 然而刀锋却并非直接游走,一股力量从刀锋上爆发,就像是有人一拳砸在了他的眼睛里,砸进了他的脑袋。 一声绝望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整个人摇摆着摔飞出去。 明养举着禅杖,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从他的身体深处伴随着明气那声嘶吼迸发出来。 在他的眼里,那只是一个起落。 然而明气已经倒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一名少女疾风般在屋里穿行。 她比少年慢了不少,但是屋面崩塌,明气摔倒下来之前,她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出手时机。 她没有顾及那些坠落的碎物,冲得更快。 明气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坠落下来。 她飞快的出剑。 嗤嗤嗤! 明气的身上,涌出三道血泉。 顾留白落了下来。 他的目光掠过手中的柴刀。 柴刀上并无新增的裂纹。 但他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知道自己还是太过保守了些。 明养转头就跑。 他来得时候有多嚣张,现在跑得就有多失魂落魄。 这不是平时比试,还能逞一下能。 明气那种赌输的结果就是死。 他现在明白那名箭师为何那么失态了。 那样的身法和随心所欲的出刀变化,实在太过可怕了。 “不追么?” 江紫嫣轻轻的喘息着,她觉得顾留白说的是对的,再趁热多杀两个人,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顾留白道:“他看上去挺穷的。” 江紫嫣一愣,“他穷不穷和追不追有什么关系?” 顾留白蹲下身来开始仔细检查明气的尸身,同时轻声解释道:“不是有句老话,穷寇莫追吗?” “你这也太土了吧?”江紫嫣觉得这少年讲的笑话真冷。 不过她毕竟聪明,看着顾留白在土黄色袈裟里翻来翻去,她就反应了过来,“你觉得这些山匪有古怪?” 顾留白点了点头,“这些人虽然看上去所擅的兵刃和战法都不一样,但他们所修的内家法门都是一样的。而且我之前留意看了,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其余人都是用沉重且长的武器。那么如果把他们手中的武器全部换成陌刀,或许就合理了。” 江紫嫣挨着顾留白蹲下来,“这些人修的功法都很高明,那按你这么说,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边军,据我所知,无头菩萨庙这种修为的有二三十个,若是边军之中有成建制的高手消失,绝对不可能隐瞒得住。” 顾留白的手中多了一个木塞小陶罐。 这是明心身上唯一的东西。 他并没有拔出木塞,只是凑近略微嗅了嗅,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江紫嫣忍不住问道。 “麻筋凝血膏,具有不错的止血效果,但最大的功效是麻痹肉体的痛苦,有些筋肉受损,剧烈的痛苦不是意志所能克服,但这种膏药可以。”顾留白将小陶罐递给江紫嫣,然后重新握着宝贝柴刀站了起来,“边军的精锐部队都有少量配给,光凭这药倒是判断不出来他们的出处。” 江紫嫣觉得顾留白这么说的话,他估计已经觉得对方就肯定是大唐的军士,只是在确定这些人出身哪里而已。 明养此时噔噔噔的已经跑回演武场。 他的禅杖拖在身后地上,一溜的火花。 梵尘原本听到明气那一声嘶吼就有些惊疑不定,此时看到明养跑出来,他面色骤变,问道:“明气呢?” 明养一个激灵,“我不想扰乱军心,你可别杀我!” 梵尘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明气死了?” 明养道:“他死了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没有扰乱军心。” “……!” 梵尘原本根本就没动杀心,但现在他倒是真的想弄死这个机智的呆子。 “这都还能睡?” 明气死去之前那一声绝望的嘶吼连睡熟了的母猪估计都能吓醒,但周驴儿在床底下却睡得很安稳,华琳仪真的是无语死了。 “琳仪,他呼吸有些不对啊。”容秀却是发现了周驴儿的睡觉和别人不太一样,他的呼吸分外的细微绵长,感觉和断了气一样,但却好像有一根丝吊着一口微弱的气,而且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节奏。 华琳仪愣住了。 她仔细感知了一会,感觉听着周驴儿的呼吸节奏都好像很舒服。 “难不成他练了什么高明的真气法门?” 想着周驴儿之前那副笃定的神情,她突然想到邹老夫人让她和周驴儿还有那个敷衍的少年多亲近亲近时的神情,她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可以出去了!” 突然之间,周驴儿张开了眼睛,笑嘻嘻说了一句。 “你!” 容秀和华琳仪被他差点吓得魂都冒出来。 这都睡着了,结果突然之间冒出来一句话,一点预兆都没有的。 “你们两个人弓箭用的好不好?”周驴儿一边从床底往外爬,一边问道,“能不能百步穿杨?” 门阀子弟,弓箭自然也是练过的,容秀和华琳仪都是自觉自己箭术还可以,但是一听百步穿杨,两个人又沮丧了。 “这都不行?”周驴儿很是疑惑。 “你行?”华琳仪忍不住上火。 “我没练过弓箭。”周驴儿轻声嘟囔道,“这样的话我压力就好大啊。” “什么鬼话?”华琳仪不明白周驴儿那什么压力好大是什么意思,但是没练过弓箭的还敢鄙视自己不能百步穿杨,谁给你的勇气鄙视的? “走了,十五哥喊帮忙了。”周驴儿也不笑嘻嘻了,认真说了一句就踮着脚往外走。 哪里来的声音? 谁喊他了? 容秀和华琳仪觉得这人是幻听,还是睡迷糊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名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提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女刚刚出现在演武场里,他就愣住了。 他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林以一!” 晏长寿和秦澜等人看到那名少女的刹那,就惊怒的叫出了声来。 也就在此时,面相妖媚的梵尘已经下了决断,他的目光落在晏长寿的身上,“卫羽、江紫嫣、容秀、华琳仪,除了这四条漏网之鱼之外,还有那两名少年,叫什么名字?” 晏长寿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梵尘看着那名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山匪,淡淡的说道,“明慧,你把这林以一的衣服扒光,然后让他们看看清楚,你是如何给林以一破瓜的。” “你敢!”晏长寿和秦澜顿时怒吼出声。 “住手!我告诉你们!”宋秋的厉喝声响起,“那两人一个叫做周驴儿,另外一个叫顾凝溪。” 晏长寿和秦澜转头看着宋秋。 “他们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来前我刚听说过无头菩萨庙的几桩事情,他们连医舍私塾都劫,还逼迫私塾先生看他们轮奸他的妻子!”宋秋的眼睛里闪耀的没有恐惧,只有愤怒,“这些是禽兽,不是人。” “周驴儿,顾凝溪?”梵尘摇了摇头,道:“毫无新意,难道你们一个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真正姓名?”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瞳孔突然剧烈的收缩起来。 提着柴刀的少年从黑暗里走出,冲着他微微一笑,“来都来了,你还冲着他们问。” 第七十三章 年轻人心急 - 割鹿记 - 无罪 “就是他!”明养见鬼般叫出了声。 顾凝溪? 晏长寿等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微笑着的少年。 他真的能杀死那些个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 但他现在就这么走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他手里提着的那是什么玩意? 伪装成柴刀的宝刀? 梵尘眯起了眼睛,“小庙里出了个真佛?” “你们不要乱动。”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 让我们不要动? 一群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有些发愣。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顾留白动了。 他朝着最近的一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掠了过去。 此时演武场周遭光是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都有十来个,还有三十余名身穿黑衣的山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顾留白居然直接动手。 这个时候宋秋和晏长寿等人才反应过来,他那句不要动,不是对着山匪,而是对着他们说的。 他一个人要和这么多人战斗? 没有任何迟疑,看着顾留白朝着自己掠来,手持方便铲的山匪全身的血脉隆起,沉重的方便铲在他的手中就像是毫无分量一般,化为夜色中的一抹黑痕。 顾留白骤然沉身,柴刀的顶端诡异的顶在方便铲上,就像是掀开马车门帘一样,轻易的将方便铲往上掀起。 他手中的柴刀刀身上亮起些许的辉光,以惊人的速度往下挥洒。 嗤! 山匪的十指齐断,胸口裂开。 明养不由自主的往后缩,明明是切的别人的手指头,但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也掉下来了。 噗! 胸口裂开可怖伤口的山匪颓然的跪倒在地。 一道身影及时掠出,嗤嗤嗤三剑。 山匪眼睛鼓起,死不瞑目! “江紫嫣?” 晏长寿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 在绝大多数山匪反应过来之前,顾留白已经掠向了另外一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 那名山匪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朝着自己掠过来的少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在水面上打着水漂的瓦片。 太快的速度让他甚至来不及感到太多的恐惧,于极致的压迫中,他瞬间用出了自己最熟练也是最强大的招式。 他手中的长棍就像是骤然化为了一柄长枪,棍尖直刺顾留白的咽喉。 咄咄咄! 顾留白手中的柴刀突然暴走般在他的长棍上连砍三刀。 第一刀斩在他的棍尖上时,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手中的长棍只是微微晃动,但第二第三刀落下,他竟然听到自己的手指和手腕的骨节都发出了噼啪作响的声音! 长棍就如同一条活着的巨蟒,在他的手中甩动。 噗! 山匪强行抗衡,口中都喷散出一团破碎的真气。 然而也就在此时,江紫嫣跃来,嗤嗤嗤又是三剑。 这名山匪骤然无法呼吸。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的江紫嫣,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这边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之下,他反而被对方两个人给围攻了。 江紫嫣目光和他一对,手中的长剑再动。 嗤嗤嗤,又三剑! 晏长寿和秦澜等人看的都傻掉了。 江紫嫣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六品?” 梵尘原本已经想要出手,然而看着顾留白手指上流淌的真气辉光,他却是突然顿住,脑海之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念头。 他怀疑自己是看错。 整个幽州,不可能有这样年纪的少年能够跨入六品修行者的位列。 瞬间被连杀两名同伴,其余的山匪终于都彻底反应了过来。 一声声呼啸声响起。 三名山匪杀至顾留白的正前方。 却见顾留白以左脚的脚尖为轴心,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瞬间飞绕到了左侧那人的身后,他手中的柴刀似乎只是轻轻的划过那个山匪的后背,但喀嚓一声轻响,那人的脊骨就像是疏松的干柴一样断裂开来。 中间那名山匪骇然侧身,那柄可怕的柴刀正像一朵跳跃的浪花朝着他的脖颈飞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自救,手中的长刀狠狠捅向顾留白的腹部。 顾留白的右足落地,整个人再次飘飞出去。 这名山匪脑海之中刚刚升腾起不妙的感觉,江紫嫣已经杀到。 嗤嗤嗤… 三剑稳稳刺中他的心脉! 仅剩的那名山匪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紫嫣,还未想好要先对付她还是先应付后方的顾留白,柴刀竟然已经到了他的脖子上! 似乎这一刀本身就是冲着他的脖子来的,方才斩向中间山匪的那一刀,只是虚招! 噗! 他就像是傻子一样呆在当场,脖子上瞬间出现一道伤口,鲜血被真气所激,如同瀑布一般喷出来。 江紫嫣根本就没有停手,对着他心口又是三剑! 三人瞬间倒地! 顾留白和江紫嫣的杀戮之快,甚至让演武场中其余正在冲来的山匪全部顿住。 明养不断后退着,他的嘴角在不断地抽搐。 看到了吧?这绝对不是我想打击士气,而是这个少年真的是怪物。 他心中在叫喊,却不敢叫出声来。 “六品!” “沧浪剑宗的剑法?” 梵尘的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住手!”他犹豫了一下,沉声喝道。 所有山匪顿时如释重负,都停了下来。 这少年杀人起来如同砍柴,实在令人胆寒。 噗! 他们的确停了下来,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并未停手,他瞬间就欺近一个山匪的身侧,一刀就斩下了那人的半个脑袋。 江紫嫣看着那人半张脸掉落下去,她犹豫了一下,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补剑时,她却又嗤嗤嗤连刺了三剑。 除了顾留白之外,所有人都懵了。 梵尘都差点跳了起来。 喊住手还杀? 都他妈的死成这样了,你这还要补三剑? 你这是补剑吗?是纯粹喜欢戳吧? “住手!我让你们住手!”看到顾留白的还在朝着后方的山匪掠去,他的心态都瞬间崩了,“我喊你们住手没有听见吗!” 顾留白面对的那名山匪吓得转身就逃,但是他没有顾留白快,他的后颈被顾留白追上去一刀斩中,整个头颅往前垂去。 这次江紫嫣没有补成剑,因为那山匪冲出几步才狠狠坠倒在地,她的剑够不到。 其余的山匪已经拉开距离,大多都缩到了梵尘的身后,顾留白这才有些遗憾的停了下来,看着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梵尘,有些纳闷的样子,“我们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见,但我们不是你的人,为什么要听你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顾留白停下来,对着梵尘说话的时候,周驴儿和华琳仪、容秀出现在了顾留白之前冲出来的那条巷子口。 华琳仪的呼吸骤然停顿。 她看到顾留白平静的站在血泊之中。 血泊之中,躺着很多个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 装起来了啊! 十五哥又开始恶心人了。 周驴儿却是笑了。 这一幕对他来说就太熟悉了。 “这些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难道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容秀愣愣的看着地上的那些新鲜出炉的尸身,她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或是脑子出了问题。 梵尘从衣袖中迅速掏出一串佛珠,然后一颗颗捻了起来。 “?”江紫嫣还以为梵尘要出手,心情紧张的不行,突然眼见这一幕,她也有点适应不了。 周驴儿笑得合不拢嘴。 这光头肯定是被十五哥整得内心都有点崩溃,需要这样帮助自己平静心情了啊。 “你不要忘记,你们的人还在我手上。” 梵尘飞快的连捻了十几颗佛珠,这才稳住了心态,冷笑道:“真以为我不会杀人么?” “凝溪兄,林以一在他手里!” 晏长寿第一时间叫了起来。他生怕顾留白没有看见昏迷着的林以一。 在他看来,此时他们尚且有拼命的可能,但林以一被那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擒在手中,若是梵尘下令杀死她,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哦。”顾留白笑了笑,道:“反正我和她也不熟。” “?”梵尘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这是人话吗,这人是禽兽吗? “既然你说不熟,那我便让他杀了她。”梵尘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缓缓抬头,寒声说道。 “好的,快点杀。”顾留白笑道:“我年轻人,比较心急。” 梵尘愣住! 他手里头的佛珠转得要飞起来一样。 晏长寿等人,包括华琳仪和容秀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 他们先前都以为顾留白有什么算计,但其实是没有? 要杀任他杀? 冷血的吗? “你要不要再说一句,我真的要杀了哦!”顾留白这个时候却看着梵尘又说了一句。 梵尘说不出话来。 “算了,别装了。”顾留白看了梵尘一眼,又看了林以一一眼,淡淡的说道:“哪怕真晕了,到现在也早醒了。” 梵尘手里的佛珠碎了一颗。 他的心都碎了。 林以一还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身体震颤了一下。 晏长寿反应了过来,“林以一,你是他们的内应!” 伴随着他这一声怒吼,被那山匪提在手中的少女身体不住的抖动起来。 梵尘再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就在此时,顾留白又淡淡的说了一句,“内应又不止她一个。” 这一句话出口,那名还死不睁眼的少女都骇得睁开了眼睛。 梵尘手中佛珠的线都扯断了,佛珠一颗颗坠落。 他看着顾留白,无比冰寒道:“你到底是谁?”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道:“你猜?” “噗!”江紫嫣笑出了声来。 她就知道顾留白会这样说。 第七十四章 真梦中情郎 - 割鹿记 - 无罪 绝丽的少女笑得花枝乱颤。 梵尘看着地上散落的佛珠,心烦意乱。 数个呼吸之后,他缓缓抬头,看着顾留白说道:“你缺乏对敌人的尊重。” “这从一开始就是公平的战斗吗?” 顾留白脸上戏谑的神色也消失了,他平静的看着梵尘,道:“你现在是山匪,不要以为你还是大唐的军人,你需要我给你什么尊重?” “嘶……” 容秀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变了! 她觉得顾留白的气场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是啊,我们是山匪,能得到什么尊重。”梵尘没有愤怒,只是有些悲苦的笑了起来,“明养,你们是不是很害怕?” 被点到名字的明养浑身一抖,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不怕,但此时的视野里,身穿土黄色袈裟的都没有几个,他那不怕二字,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山匪,害怕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梵尘沉下眼睑,语气变得森冷起来,“怪只怪你们命不好,成了得不到尊重的山匪,现在你们能顾着的只有自己的命。你们想要活命,手里就至少抓一个这些权贵人家的子弟。” 所有山匪的目光,顿时落在了晏长寿等人的身上。 顾留白微讽的看着梵尘,道:“我还以为你至少想要一场公平的对决。” “这世上哪有公平的事情,像我们这样的人,哪怕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根本无法进入沧浪剑宗这样的修行地修行。”梵尘也微讽的笑了起来。 “但是你错了。”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我并不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甚至我连洛阳都从未去过。” “味道太正了。”容秀忍不住轻呼出声。 “什么味道太正了?”华琳仪很是奇怪的转头看着她。 “顾凝溪啊!”容秀的眼睛挪不开了,“琳仪,你不觉得他好帅气,好厉害吗,简直和我想象的梦中情郎一模一样。” “?”华琳仪无语。 身边就没个正常人了么? “六品的修行者啊!”容秀越加兴奋,“这名山匪方才扯断佛珠的时候,都真气外露了,是六品的修行者啊,顾凝溪他居然能和这六品修行者侃侃而谈,还压住对方的气焰,你不觉得他特别有气势的吗?” “也有可能是不知死活吧。”华琳仪看着顾留白的背影说道,事实上她的确很担心顾留白的安危。 “表姐你是得不到十五哥,因妒生恨吧。”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过你放心,容秀姐也得不到十五哥。” “??” 顾留白和梵尘的对话也在继续。 “哪怕你并非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我也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梵尘看着顾留白,淡淡的笑道,“你也不要想着去杀别人,你…!” 他的心态突然又崩了。 因为他明明还在和顾留白风淡云轻的说着,但突然之间,不等他这句话说完,顾留白已经动了。 顾留白提着刀冲过来就砍! 轰! 一道道火红色的真气瞬间在他的肌肤表面流淌,强大的力量顷刻间将周围的空气挤压出层层的光晕。 梵尘的身外,就像是出现了一团火红色的琉璃。 他背负着的长剑被他的真气所激,直接从金黄色的剑鞘之中跳了出来。 这柄剑的剑身也是金黄色的,从剑尖到剑柄,有数十朵莲花般的符纹。 梵尘的脑后就像是长了眼睛,他的右手往后方伸出,握住了剑柄。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眼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看到柴刀上亮起了辉光。 不是反射他的真气光辉,也并非是顾留白的肌肤上有真气逸散,而是有丝丝缕缕的真气从顾留白的掌指之间连绵不绝的流淌出来,就像是高山上的雪水在融化,在渗透进干涸的沙土。 柴刀上的辉光越来越亮。 细密的裂纹之中,就像是有发光的宝石在生长出来! “七品!” 他浑身的每一丝血肉都震颤起来,都在述说着绝不可能! 他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年轻的七品修行者。 在他的认知里,大唐还从未出现过这么年轻的七品修行者! 柴刀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律动。 它在顾留白的手中,就像是变成了一只不安分的猛兽。 它每一条细密裂纹之中的光华似乎要生长,似乎要爆开,但却又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控制在一定的限度之内。 柴刀很自然的震动着。 它在空气里发出无数丝丝的声响。 那些光线在空气里奇异而紊乱的飞舞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的吸引。 顾留白的手中,就像是握着一团紊乱的光丝。 刀身已经看不见了。 然而体表的真气却在提醒着真正的刀身在急剧的接近。 梵尘手中的长剑任何精妙的招数都来不及施展,身体的直觉让他在这一刹那只是挥剑横扫,尽可能的将长剑覆盖更广阔的区域。 咄! 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光丝在梵尘的眼前飞舞,但真正的柴刀已经斩在了他的剑身上。 一股巨力涌来,就像是一个巨浪拍打在了身上。 梵尘身体晃动,他只觉得自己的剑被死死压住,无法动弹。 在他用尽全身的真气去震荡那把柴刀时,柴刀突然消失。 他的整个人往后仰去。 他就像是被自己的剑和自己的真气撬动,翻覆! 顾留白的眼神无比沉静。 他看到梵尘细长的脖子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他跳了起来。 他似乎只是要高高的跃起,但原本已经垂下的刀却随着他的掠起而撩在了梵尘的脖子里。 嗤! 梵尘的喉咙被切开。 少年的身影在继续往上飞掠。 血浪在他的脚底涌起。 梵尘体内强大的真气在此刻彻底的失去控制而暴走。 他的血脉一根根的炸开。 只是刹那间,梵尘的整个人被血雾包裹。 万籁俱寂! 整个演武场上没有人发出任何的声音,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了。 华琳仪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脑海一片空白。 当鲜血从梵尘的咽喉涌出,当梵尘身上的血脉炸开的刹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炸开了。 我堂堂五品修士,差点心脏受不了完犊子! 容秀眼睛都看直了。 真.梦中情郎本郎! 江紫嫣犹豫了一下。 浑身血脉爆裂,肯定死透透了。 但想着要尊重这种强者,她还是按照惯例,上去就刺了三剑。 嗤嗤嗤! 剑锋刺穿血肉的声音才将晏长寿彻底拉回现实世界。 落在梵尘身后的顾留白,在他的眼中宛若天神。 最为震撼的是宋秋。 他当然清楚梵尘和他们之间有着多大的差距。 一名强大的六品修行者,哪怕他们这些人不惜死的去拼命,也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然而这样的强者,在顾留白的面前,竟也和五品修行者没什么差别。 咣当一声。 明养手中的禅杖落在了地上。 这一声声响也将他身侧那些山匪拉回了魂。 之前擒着林以一的那名山匪面上骤然浮现出狠辣的神色,他握紧右拳,就将狠狠地朝着林以一的后脑砸去。 但就在此时,箭矢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支箭矢朝着他的面目坠落。 山匪的拳头上骤然血脉鼓动,肌肤坚如皮甲。 啪的一声,他一拳将这支箭矢击飞出去。 然而与此同时,一颗东西破风而至,正中他的额头。 这名山匪醉酒般摇摇晃晃,连退数步,坐倒在地。 “卫羽!” 晏长寿惊喜的叫出声来。 一名身穿黑衣的少年手持着长弓出现在屋顶。 顾留白对着他点了点头。 这名少年叫做卫羽,之前在这群世家子弟里面属于话最少的一个,但一路上顾留白发现他和那段酌微一样,做的事情很多,经常会帮其余人做些事情。 “他想杀人灭口。” 卫羽先说了这一句,然后对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 他的神色很镇定。 “这人可以百步穿杨呀!想不到他居然也躲着没被这些山匪发现。”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却发现身边的容秀和华琳仪死死的盯着自己看,“你们看我作甚?” “你丢石头一直丢这么准?”容秀憋出了一句话来。 方才别人未必看得清楚,但是她就在周驴儿身边,所以她眼睁睁的看着周驴儿用两根牛皮带一样的东西将一块石头甩了出去,然后正中那名山匪的额头。 “那是,我经常用石头打戈壁滩上的四脚蛇,那些东西可肥的很,火一烤就很香。”周驴儿一听就得意起来,“十五哥都打得不如我准,而且我可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他们一个人都不教我打架的手段,我只能自己丢石头玩。” 华琳仪想着自己之前对这两个人的神气,突然很想钻回之前的床底去。 不对! 还有不对的地方!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心事重重的兄长。 她想到了临别时兄长问她的话。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长安呆得久了,见识自然要高明一些,是什么样的人,身边会有两个八品?” 是这个顾凝溪的身边,有两个八品?!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只觉得自己的眼球都要炸裂了。 在场的山匪之中,至少有十名是配着弓箭的,但被顾留白的目光一扫,这些人却一个都不敢有所动作。 “你们要想活命的话也简单。” 这个时候顾留白的声音响起,“你们制住一个山匪,然后投降,我保你们不死。” “?” 绝大多数山匪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禅杖都掉了的明养却是一个大跳就到了那坐倒在地,额头上鲜血直流的山匪身后。 砰! 明养一拳砸在那山匪的后脑上。 那山匪身体顿时一僵,昏死过去。 “我制住了一个!”明养马上叫出声来。 “好的,我保你活命。”顾留白看着机智的明养,认真的说道。 第七十五章 权势牺牲品 - 割鹿记 - 无罪 剩余的山匪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刹那间,整个演武场鸡飞狗跳,所有的山匪都第一时间奔向自认为能轻易制住的对手。 其中一些比较弱的山匪,更是直接被三四个人同时盯上。 “还有这样的法子?好厉害啊!” 容秀的眼睛又直了,居然三言两语就让这些山匪内讧起来。哪怕是那些不想投降的山匪,此时都不得不和自己打起来。 “紫嫣在做什么?” 突然她又看到江紫嫣提着剑朝着一名山匪冲了过去。 “她制住一个人,山匪就会少制住一个人,就会多一个山匪没法活命。”华琳仪提着剑也冲了出去。 她好歹也是五品的修行者,若是这一战连一个山匪都制不住,全程都在床底下呆着,那传出去的话,她长安的那些朋友恐怕要笑掉大牙。 而且她觉得自己的这个表弟靠不住,嘴巴看上去挺大的。 关键还和谁都自来熟! 想要活命的时候谁都不笨。 一看有人来抢货,那些还未制住任何一个人的山匪顿时更加心急了。 最惨的就是几名手中除了弓箭,没有其它武器的黑衣山匪。 其中有一个人同时中了一拳、一剑、一棍,六只手牢牢抓住他,差点将他分尸了。 也就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山匪捉山匪的战斗就已经结束。 除了华琳仪和江紫嫣也各自擒了一名山匪之外,其余有十二名山匪站着,各自擒住了一名山匪,其余还有些山匪已经在互相厮杀中死去。 “你们先等着。” 顾留白就像是指挥自己人一样指挥明养他们,然后静静的看着站在血泊之中的林以一。 这名少女长得没有江紫嫣那么绝色,但一看上去就是样貌端正,大家闺秀的模样。 没特别出挑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值得挑剔的。 她此时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嘴唇因为太过紧张而发紫,但很显然,方才的柔弱和恐惧是装出来的,她此时眼睛里只有不甘和愤怒。 “你不要对他们说点什么么?”顾留白很好奇她为什么要和这些无头菩萨庙的勾连。 林以一浑身都有些发抖起来,但是她紧抿着嘴唇,却不出声。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另外一个人是谁?” 他这话一出口,江紫嫣等人顿时有些意外,难不成他确定还有一个内应,但其实并不知道另外一个内应是谁? 林以一依旧不出声。 顾留白平静道:“就算山匪想杀你灭口时,那人都不出来,你何必护着他?” 林以一的身体陡然一震。 她的面色原本已经苍白无比,此时更是白得好像肌肤都要透明起来。 她的唇上流出血来,是自己咬得太过用力咬破了。 “俞瑜,你不想说点什么么?”看着依旧沉默无言的少女,顾留白转过头去,看着一名身穿绛色衣衫的少年,有些阴冷的问道。 那少年似乎被看不见的人锤了一记,整个人猛然缩了缩。 “俞瑜,你竟然…” 宋秋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的怒喝出声。 被他一喝,那少年差点跌坐下去。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如此惺惺作态?”林以一突然抬头,愤怒的看着顾留白厉声说道。 晏长寿等人的脸色难看的要死。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这群人里面,竟然真的有两个人和这些无恶不作的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有勾连! “这些人都将你们视为可以一起上阵厮杀的好友。”顾留白被骂了也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看着林以一,“我知不知道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好友么?”柔弱的少女似乎瞬间被戳中了痛处,她精致的五官扭曲起来,“哪怕是好友,知道我和俞瑜情投意合,还要默许家中联姻,还要逼迫我嫁入陆家?” “陆渊!”她看着宋秋身后一名少年厉笑起来,“你敢说不知道我和俞瑜的事情?你还不是仗着家中权势,想要让俞瑜自己知难而退!” 那名叫做陆渊的少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嗫嚅道:“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和家中抗争,又何必如此?” “我自然可以和家中抗争,但我家中必定会怪罪俞瑜,他的处境又当如何?”林以一惨厉的笑了起来,“你作为我的好友,是想得到我的身子,还是想借用我家大人的关系?” 江紫嫣深吸了一口气,在林以一出声之前,她自然觉得林以一和俞瑜简直该死,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平时风度翩翩的陆渊也面目可憎起来。 陆渊被质问得无法言语,垂下头去。 “我日夜恨不得你死!”林以一愤怒的目光却依旧落在他的身上,“只有无头菩萨庙这些人能帮我们,只有你死了,我和俞瑜才有可能在一起。” “那你现在对俞瑜不失望吗?”华琳仪的声音响起。 林以一愤怒的看着低垂着头的陆渊,她却是愤怒的看着如丧考妣,浑身摇摇欲坠的俞瑜。 不管林以一是不是丧心病狂,她现在觉得俞瑜这种窝囊样子真的让她都忍不住过去戳两剑。 “落子无悔。”林以一道:“哪怕他此次表现令人失望,但只要对我全心全意,若是能和我在一起,他今后自然会慢慢长进。” 顾留白心中泛起涟漪。 这名少女虽然看上去十分柔弱,但实则有些自信过头,有些偏执。 这样的人其实很得边军的一些将领喜爱,若是放在合适的地方,或许会有些成就。 然而这名少女做出这样的事情,要想活下去,却并非易事了。 “你所图的是摆脱家族的联姻,想和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他想了想,看着林以一问道:“无头菩萨庙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我看他们未必想要晏长寿他们的性命,估计最多就是杀死陆渊?” 林以一很干脆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我只是答应他们告知我们猎鹿的确切时间和路线,作为交换,他们会杀死陆渊。” “你们所图的是什么?”顾留白转头过去问明养。 低头顺目的明养顿时一颤,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图什么!” “?”一群人看着这身材异常魁梧的山匪,心说这人之前不是看上去挺机智的么,怎么现在好像傻子? 明养生怕顾留白说话又不算数了,欲哭无泪的点了点梵尘的尸身,道:“梵尘他应该知道,但我们的确不知道我们图什么。” “你若是知道,我可以保你不死。”顾留白想了想,又看着俞瑜说道。 俞瑜张开了嘴,他真的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他说不出来,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你若是真能保他不死,我倒是有些猜测。”林以一犹豫了一下,突然出声。 顾留白平静道:“那我要看你的猜测有无价值,你可以说说看,若是我证实你的猜测正确,我可以保证他不死。” “这气质也太…” 容秀忍不住拍自己的额头,她觉得认真起来的顾留白真的是太诱人了,她抵抗不了一点。 林以一似乎被顾留白的平静所感染了,她也平静下来,道:“我如何相信你说话算话?” “你必须相信我。”顾留白笑了笑,道:“因为我可以不和你们废话,只要将你们交出去,自然有人可以从你们口中撬出想要知道的东西。” 林以一想了想,道:“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顾留白道:“那要看他们图谋的是什么。” 林以一点了点头,她走到了顾留白的身边,轻声道:“牵扯太多人,我只想你一个人听到。” 顾留白认真的轻声道:“你可以说了。” 林以一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猜测他们图谋的是玄甲。” 顾留白眉梢微挑,道:“为什么你有如此猜测?” 林以一低声道:“因为无意中得知,秦家、晏家、沈家他们之前查没了一个工坊,那个工坊私藏的甲胄有十三具,其中玄甲的数量达到八具之多。之后不久,无头菩萨庙的人便与我接触了。” 顾留白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私藏甲胄三具为谋逆大罪,私藏玄甲两具便诛九族,听你这么说,他们难道没有上报,敢私藏下来?”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幽州这种地方,法子有很多。”林以一低声道:“在查处、上报的时间之中做些手脚,拖延时间,还可以运送甲胄的环节制造一些意外。他们的做法似乎是始终上报,始终将甲胄运送至军方指定的库房,但事实上始终有一些甲胄会处在上报和流程这个环节里。” “比如说搜到三具来路不明的私甲,虽然上报,但刻意压慢流程,接下来再有三具私甲时,再将先前那三具交上去,这样手头就相当于还是有三具私甲可以用。”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这方法虽然繁复,但的确没有多少后患。看来你也的确很聪明,不仅是猜测,肯定暗中已经仔细了解过了。” “只要用心,谁又真的笨呢?” 林以一笑了起来,只是笑意里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凄苦。 “幽州自古战略要冲之地,百年来大大小小的仗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这里的权贵人家,谁不想乱事起来之时,可以多些保命的手段,这里的人家,谁不想攀附个更有权势的人家?” “你不想因为家里这么想,自己就成为牺牲品。”顾留白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你既然这么聪明,以后你要是遇到这种事情,便应该想的更仔细,你要破局,未必一定要陆渊死,也不需要那么多无辜的人因此而死。” “还有下次吗?” 林以一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全是惨淡。 她觉得自己没有下次了。 “你们自然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但我说过,我可以让你们活着。”顾留白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林以一看着顾留白,她只觉得顾留白和她平时熟悉的那些人不一样,但顾留白却不再和她说话,朝着明养走了过去。 在明养紧张的绷直身体时,他停了下来,问道:“你们修的都是同样的功法,是谁教你们的?” 第七十六章 我要生十个 - 割鹿记 - 无罪 “我们明字辈的功法都是梵树传的。”明养马上就回答道。 顾留白点了点梵心的尸身,“他就是梵字辈的?” “对,他是梵心。”明养道:“梵字辈一共有四个,梵心、梵台、梵树、梵提。” “辈分是按入门时间?” “这倒是没个准。”明养道:“梵树教我们修行的时候,梵字辈的四个都在了,上面还有个无字辈的。梵字辈的四个都是六品,无字辈的无埃是七品。按照无埃的说法,要是我们明字辈的修到六品了,我们就能晋升为梵字辈的。”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同时响起。 晏长寿和华琳仪等人看着梵心尸身的眼神都是极其的复杂。 虽说心中早就知道这梵尘肯定是六品的修行者,但明养现在确切的说出六品二字,想着这名六品修行者竟然被顾留白一个照面就杀了,他们的心中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轻人,差距怎么会这么大?而且听明养这么说,无头菩萨庙原本一共有四名六品修行者,一名七品修行者?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整个幽州都会震上几震吧? 唯独容秀的眼神不复杂,她的眼睛里都是小心心。 “那下面还有辈分吗?”顾留白问道。 “我们下面还有个亦字辈的。”明养毕恭毕敬说完这句,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点了点附近一名身穿黑衣的山匪,道:“他叫亦空,是亦字辈里修为最高的,有望在明年晋升明字辈。” 顾留白看了那名黑衣山匪一眼。 那名黑衣山匪很好辨认,长着一个很大的鹰钩鼻,此时正按着另外一名黑衣山匪。 明养又飞快的补充了一句,“他们亦字辈的修行都是明心负责教导,明心已经被你杀了。” 顾留白很欣赏这个大个山匪,他微微一笑,道:“你们几个辈分之间的修行功法有什么差别,还是都一样?” “上面的我不知道,我们明字辈和亦字辈的一样的。”明养道:“只是若是晋升五品,到了我们明字辈,每月便能够从无字辈的无埃手中领取一颗般若丹。” 顾留白道:“般若丹有什么用?” 明养道:“能够推动气血运行,加快修行的速度,但也有坏处。”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既然答应能让你活,你便能活,所以你说话不要有什么顾忌,有关你们的功法修行和出身的事情,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等着我问。” 明养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拼命点头,同时说道:“般若丹的坏处就是吃了春药一般,让人身体燥热,容易满脑子想女人,不发泄出来,气血容易暴走,我们明字辈的,有一个婆娘就能行,但到了梵字辈,三四个婆娘都满足不了。至于无字辈的无埃,他在寨子里面都关了十几个婆娘,就供他一个人用。” “什么!” 华琳仪面色剧变,但她身边的容秀却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云中郡这边最早一次发兵攻打无头菩萨庙,就是因为无头菩萨庙的人掳走了一个大儒的家眷。只是你去长安了,你不知道此事而已。” 明养一直小小的看着顾留白的脸色,他看到顾留白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毕恭毕敬的接着说了下去,道:“我和亦字辈的亦台是同乡,平日里经常在一起喝酒,他私下告诉过我,我们修行的这法门天生就有这方面的缺陷,哪怕不吃那般若丹,修到六品之后,也同样是欲火日益旺盛,需要女人浇灭心火。他还和我说过,我们这法门练皮骨方面是一绝,到了七品,铜筋铁骨,而且真气分外浑厚,除了身上的一些罩门比较脆弱之外,破甲箭射在身上都只能穿皮,不能入肉。一般的箭矢连皮都射不透。” “法门的名字,出自何处,那无埃的来历,你不知道么?”顾留白问道。 “这些连亦台都不知道。”明养摇了摇头,道:“无埃不怎么和他们说话,除了玩弄女人就是修行炼气。” “对了。”明养突然之间有些喜色,飞快的补充道:“亦台和我说过,我们修行这功法虽说有那方面的缺陷,但修行速度也是一绝,据说不亚于边军一些会折损寿命的功法,但我们这功法不会折损寿命,练好了还能延年益寿。” 顾留白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华琳仪却是俏脸含霜,眼中彷佛要喷出火来。 练好了延年益寿? 若是真让这些人活得长久,那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坏在他们的手中。 想到林以一竟然和这种山匪合作,她忍不住又对林以一怒目而视。 林以一此时却是面色冷漠,仿佛外界的事情和她没有了任何关系,其余所有人对她而言,也似乎变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你们的出身呢?”顾留白看着明养,平静道:“当过兵?” 明养点了点头,道:“我在丰州当过兵,他们大多数都是在灵州、夏洲、并洲当过兵。之前一般都是做些看家护院之类的营生,后来都是被梵字辈的人带过来的,说能挣钱,一开始不做山匪,但后来手头上有了活,要么杀了人,要么和官家起了冲突,反正最后都被笼到无头菩萨庙了。” “你们上山就应该是这两年的事情,修行这法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留白问道。 “那得有十来年了。”明养仔细算了算,道:“差不多十二年,我和明气最早就帮梵树做些法事。” “十二年修到五品?”晏长寿和秦澜都是大皱眉头。 就算是他们自幼修行,十二年也达不到五品,更何况几乎所有的修行法门,都是年纪越大,修行越慢。 如此说来,无头菩萨庙的这修行法门,修行速度的确是一绝。 “你们安生呆着,我保你们无事。” 顾留白也不再多问,转身走向了华琳仪。 “这桩事情,倒是要请你先和晏长寿他们打个招呼,关于今夜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人传出去。我会让你兄长过来,在他来之前,我不希望有人离开这里。” “好的,没问题。”容秀说道。 “……”华琳仪觉得自己和容秀快要友尽了,明明是在和自己说话,你这抢着说没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无头菩萨庙那边到底关了多少个女子?”华琳仪瞪了容秀一眼之后,才转头问顾留白。 “没有必要问这个。”顾留白平静的说道,“一个和十个没什么区别。” 华琳仪怔住。 “周驴儿,这里先交给你和你表姐了。”顾留白对着周驴儿笑了笑。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放心去办事好了。” “去办事?”华琳仪骤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已经动步离开的顾留白,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本郎兄真是连背影都长在了我的心坎上。”容秀捧着心头直说受不了。 难道今夜他想直接去无头菩萨庙? 华琳仪还在想着那种可能,她听着容秀的嘀咕,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什么本郎兄?” “姓真,名梦中情郎,字本郎。”容秀痴迷的看着顾留白的背影,感慨道:“我想给他生十个。” “神一样的梦中情郎字本郎!生十个,你是猪吗!”华琳仪反应过来,都嫌弃得不想和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说话了。 “紫嫣,我不取笑你了,我像你郑重道歉。”容秀走向江紫嫣,感叹道:“今日我才明白,那种想引人注意,但是他心思不在你身上的感觉是何等郁闷。” “什么?”江紫嫣此时也有些出神,看着顾留白的背影,她都没怎么听清楚容秀的话。 顾留白离开之前对着她点了点头,和顾留白的眼神一对,她瞬间就明白了顾留白要她留下,然后也明白了顾留白要去做什么。 无头菩萨庙关了一个女子和关了十个,关了一百个,的确不需多问。 因为哪怕只是关了一个,今夜这名少年也会去无头菩萨庙! 她想要跟着一起去,但知道自己去了,一定会成为累赘。 我要变强! 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 容秀看她有些神不守舍,便忍不住轻笑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以见到沧溟兄了,因为他会让华沧溟来这里。” 江紫嫣头也不转的说道:“谁是华沧溟?” “??”容秀懵了。 顾留白走下去不远,就看到阴十娘静静地站在道边等着自己。 “你知道我在?”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问道。 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神色的顾留白微微一笑,“老师检验学生的学习成果,岂有不在的道理,而且我想就算无头菩萨庙这些人不是正好撞在刀口上,我今夜估计也会被安排去那里。” 阴十娘倒是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陈屠不是说过,阴山一窝蜂里面,最喜欢管闲事的其实是你。”顾留白道:“你在阴山过来杀人不方便,但现在都到了这里了,难道还不管这桩闲事?” 阴十娘侧过头去,平静说道:“我们已经帮你传信给华沧溟让他过来了,我会留在这里,龙婆会在那边看着你。” 顾留白摆了摆手就往山下走。 阴十娘却是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徐七没有告诉你那两个人是谁,你怎么后来一下子猜出来另外一个人是那个叫做俞瑜的少年?” “我看出林以一是装昏迷。” 顾留白的声音在山道上传来,“在来时的路上,林以一和俞瑜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两个也并不刻意疏远,但当其余人都十分担心林以一安危的时候,我看俞瑜却似乎并不焦急。那就说明,俞瑜应该知道山匪不会拿林以一怎么样。” 等到顾留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脚下,徐七的声音从一侧的山崖间幽幽传来,“陈屠为啥觉得能和他比脑子啊?” 第七十七章 斩尽恶人头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开始奔跑。 他的速度就像是始终恒定,每一步显得很自然,但又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一样,无论是步点还是跨出的距离,都似乎完全一致。 在他的脚尖点地的刹那,便似乎有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的托起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显得无比轻盈。 今夜他在晏长寿等人的眼中,简直宛如天神,然而他自己却并不满意。 最初出手时他一直缩手缩脚,甚至还让柴刀多了一条裂纹,直到对战梵尘时,才终于找对了感觉。 修行就是这样,必须牢牢记住这种感觉,烙印在身体里。 所以哪怕今夜阴十娘没有让他去无头菩萨庙的计划,他都一定会去。 在冥柏坡,在更远的无人荒漠里,他见过宏伟却被风沙侵袭的无人巨城,他见过太多的死亡,甚至亲手一个个埋葬了自己最亲近的亲人。 一切都像是长生天给他玩笑一样,他走着走着,身边就只剩下了周驴儿和贺火罗。 他始终都觉得,自己的鲜血也渐渐变得和沙丘里的那些毒蛇一样冷。 死亡已经不会给他带来多少剧烈的情绪波动。 但是当风声呜咽吹过他的脸庞,当冰寒如刀割着他的肌肤,他还是感到了痛快,仿佛也开始听到梁风凝在无人的河畔喝醉了酒而放声歌唱。 斩不光的恶人头,喝不尽的壶中酒,唱不完的离别歌。 他始终记得郭北溪第一次传授剑法时所说过的话,意气才是推动修行进境的最好灵药。 很多修行者年岁一长便无进境,并非年老气衰,而是没有了少年的意气风发,没有了想做就做的勇气。 山林间铺满冰雪的道路上,龙婆看着疾风般掠来的少年,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满意。 她咧嘴笑了起来,对着顾留白招了招手,然后也开始奔跑。 驼背的老妇人,也像少年一样在雪中欢快的奔跑。 …… 顾留白离开的寨子里,演武场上,林以一在一堆篝火的后方坐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俞瑜。 晏长寿等人已经和俞瑜拉开了距离。 一边的陆涛想和晏长寿等人说话,但是晏长寿等人也明显对他冷淡了许多。 俞瑜看着林以一犹豫了一下,突然有些羞愧的垂下了头。 他并没有到林以一的身边来。 这个时候一直很倔强的林以一终于感到了孤独。 她抱着双膝,将头埋了下来,沉默不语。 江紫嫣开始认真的搜查那些山匪的尸身,学着和顾留白一样仔细的检查每一个衣角。 渐渐凝固的鲜血甚至让她险些滑倒,但是她却一丝惊恐的神色都没有。 晏长寿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心直口快的晏长寿忍不住问道:“紫嫣,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厉害了?” 江紫嫣的动作停顿下来。 可以靠脸吃饭的少女开始认真的思索。 战斗之中,将一些无用的情绪剥离出去之后,似乎那些平时练熟了的招数,就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但要说变得厉害…似乎只是自己一直在跟着顾留白的节奏走,听着他的指挥去战斗。 一开始她是被动的得到出手的机会,到后来她主动的去跟上顾留白的节奏,去寻找可以出剑的机会。 只是这样,她似乎就真的强了不少。 只是跟着他补了些剑而已。 “和我自己没有关系。”她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今夜跟着的人和以往教我修行的人有些不太一样。” “邹嘉…周驴儿,我有事问你。”华琳仪悄悄的将周驴儿喊到一边。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好的,表姐,我们多亲近亲近。” 华琳仪犹豫了一下,“你十五哥是什么来头?” 周驴儿道:“这可不准说。” 华琳仪愣了愣,“为什么不准说?” 周驴儿叹了口气,道:“十五哥交待过我,关外的事情,到了关内就一句话都不让我说。” 华琳仪佯装生气,“我是你表姐你都不能说?” 周驴儿道:“就是我亲姐我也不能和你说,除非…” 华琳仪眼睛一亮,道:“除非什么?” 周驴儿为难道:“除非你成了十五哥的婆娘,那你和十五哥是真正一家人,就能说了,可是十五哥指定看不上你。” “我…!”华琳仪咬牙切齿的忍住了,“那你十五哥是不是已经到了六品巅峰的修为?” 周驴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修行的事情我不懂的。” “修行的事情你不懂?”华琳仪开始觉得自己和这表弟亲近起来很难,她无语的看着周驴儿,道:“你不说你十五哥的事情也行,但你自己的事情总该能说。你自己的呼吸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法门?” “我的呼吸法?”周驴儿迷茫了,心想顾十五的娘和梁风凝他们也都没教他什么东西啊。 “要么是我师傅教给我的装死的法子?”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华琳仪的耳朵都一下子竖起来了,“什么师傅,什么法子?” 周驴儿无奈道:“这也是关外的事情啊。” “你这人真没劲,你这样我怎么和你亲近。”华琳仪郁闷起来,她都怀疑周驴儿是在逗自己玩。 “就是天行母看见活人是不下来的,有时候要和天行母亲近,让它们熟悉我们,或者让它们做事情,就得让它们觉得我们是死人。”周驴儿看她郁闷的样子,倒是也有点纠结了,他犹犹豫豫,说了点自己觉得算是能说的道理。 “什么天行母,什么死人活人。”华琳仪虎着脸,“你是不是又要说你也不知道你是几品的修为?” “什么几品的修为。”周驴儿很认真的说道,“表姐,我修行的事情我真的不懂的。” “那我们来搭搭手。”华琳仪朝着周驴儿伸出了手,她决定索性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试试周驴儿的修为。 “表姐,你这是让我摸你的手吗,怪不好意思的。”周驴儿有点脸红。 “想什么呢,手背靠手背。”华琳仪无语死了。 “好嘞。”周驴儿这下放心了,笑嘻嘻的伸出手来。 “?”华琳仪小心翼翼的运转真气,她担心将周驴儿震伤,毕竟自己这表弟看上去傻乎乎的,然而当真气贯通手臂,她只觉得手背那端有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隐隐将自己的真气逼迫回来。 她再略微用力的催动真气,却发现阻力来得越来越大,她的双脚都明显受力了,整个人像是和一棵落地生根的树在角力,但看着周驴儿却笑嘻嘻的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 “你没觉得吃上力?” “没有啊。” “不会吧,难不成他修为比我还高?我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脑海之中不可置信的闪过这个念头。 “你小心!”她猛然催动自己体内的真气,朝着手臂狂涌而去,整条手臂都开始微微泛出紫光。 砰的一声闷响。 她整条手臂才刚刚发力,就感觉周驴儿手上那股柔和的力量突然暴躁起来,就像是一根竖立着的巨木陡然横倒,撞了过来。 她一声惊呼,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冲得立足不稳,噔噔噔连退了十几步。 “你怎么了?”周驴儿有些发懵的抓了抓脑袋,“喊我小心,你自己咋弄得好像要摔出去的样子?”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山间的寒风吹拂在华琳仪的身上,华琳仪有些风中凌乱了。 这似乎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她是已经踏入五品的修行者! 但就算是师门之中那些五品巅峰的修行者和她试力的时候,都不会给她这种不在一个档次上的感觉。 六品? 这个邹嘉南难道是六品的修行者? 还说不懂得修行? “你都这么厉害?”晏长寿等人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在旁边的容秀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华琳仪修行起来的悟性很高,自幼修行的速度都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要快得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华家才不嫌弃她是女儿之身,花了很大代价送去长安的修行地修行。 但是华琳仪和周驴儿搭个手,周驴儿好像根本就没认真,她就被震退了出去。 这? 本郎兄强将手下果然无弱兵啊! “琳仪…”她看着华琳仪,又想开口说,我想给本郎兄生十个。 “你闭嘴!” 但她才出口两字,华琳仪就已经恼羞成怒,“你现在要是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和你绝交!” …… 龙婆在一处绝壁前停了下来。 绝壁上面露出些黄色的院墙,隐隐有笑声和哭泣声在黑夜里流转。 顾留白出现在了龙婆的身后,他仰望着那些院墙,倾听着里面发出的声音。 龙婆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前方的绝壁。 顾留白瞬间就明白她是要自己从这里爬上去,杀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一只手没法用力,但对他来说这种攀爬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当他准备开始时,龙婆却是点了点他的柴刀,做出了一个用柴刀的手势。 顾留白愣了愣。 “不用手,用柴刀?” 他不自信的轻声问了一句。 龙婆却异常自信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第七十八章 刀剑融于意 - 割鹿记 - 无罪 龙婆很自信。 顾留白不自信。 这问题有点大了。 这座绝壁至少也在两百丈以上,只用一把柴刀去代替双手攀爬,顾留白都忍不住思考自己会不会把自己玩死了。 龙婆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咧嘴笑了起来。 她点了点顾留白握刀的手,摇了摇手,然后又点了点顾留白的脑袋,接着点了点刀。 或许是因为所修功法有些类似的关系,之前顾留白不但见着龙婆觉得亲近,而且还和熟人一样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但这次她的动作有些多,顾留白却有些领悟不来。 但龙婆此时又抬了抬手,对着绝壁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笑声和哭泣声,顾留白不再犹豫,随着真气的流动,他眼睛里那一块块石头变得清晰起来。 他手中的柴刀搭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双足在地上微微一点,整个人便轻盈的攀升而起。 柴刀很有节奏的不断落在峭壁上。 或是刺入山石之间的缝隙,或是和手腕完美的结合,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钩子勾住岩石上的凸起。 少年敏捷的身影伴随着洒落的雪屑,在夜色里展现出奇异的美感。 他手中的柴刀均匀的覆盖着真气,和岩石接触,竟是始终没有发出任何的碰撞声。 龙婆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 她真的很满意。 这名少年总是能够做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 三十丈。 五十丈。 山风更为凛冽了一些。 有那么一两次,顾留白在往上升腾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被吹得够不到山壁。 感觉就要够不到了,但及时伸出的柴刀,却偏偏搭到了。 人有时候会判断错误。 有时候在潜意识里会给自己多留一些余地。 寨子里战斗的画面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想明白了寨子里的战斗,是龙婆和阴十娘给自己上的第二课。 这把柴刀很短。 在战斗的时候,就必须逼迫着他给自己留更小的余地,或者说极致的追求不留余地,要将恐惧之外,固化于潜意识的那份余地也尽可能的剥离出去。 一百丈。 一百五十丈。 当刀身插入山体的缝隙之中,山风都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吹飞出去时,体内稳定流动的真气就像是一股绳索将他牢牢的和这把刀连为一体。 他已经很熟悉这把刀。 这把刀渐渐就像是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把刀再怎么容易裂开,坚硬的刀身也不会比他的血肉容易撕裂。 为什么战斗时,他从未担心过自己的血脉会时不时的超出承受的界限? 是因为熟悉。 从第一缕真气在他体内形成时,他的身体就开始熟悉自己的真气,熟悉真气的成长,而自己的潜意识,也开始渐渐清楚那股界限在哪里,不会再去担心过度的使用真气会将自己的血脉炸裂。 龙婆觉得他对真气还不够熟悉,还意味着他对真气和兵器的结合和不够熟悉。 自己还需要思索这些东西能不能承受,就是施展任何刀法剑术的时候,真气的运用还不够自然。 然后他突然就领悟了龙婆的那些手势。 柴刀也好,剑也好,并非是手的延伸,并非是掌指的加长,而是思绪的延伸。 当体内的真气和手中的兵刃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便能达到极致。 忘却真气存在般的自然,彻底融于浑身气机,剥离最后一丝保守,就会将真气的使用尽可能得推到极致。 这也就是郭北溪经常说的,意才是真正的剑。 峭壁下的龙婆在笑着。 快要到顶的顾留白也笑了起来。 陌生的峭壁似乎变得熟悉起来,他身体里再也没有那种会被吹飞出去,或者手中的柴刀无法够到崖壁的错觉。 他又变成了水面上飘飞的瓦片,很快就越过了龙婆视线里的那些黄色院墙。 …… 黄色院墙包围着的寺庙和寻常的山镇小寺庙差不多大小。 只有三进,前殿、大殿和最后靠崖的一排小殿和住所。 只是随着这批修行者的到来,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东侧院墙那边已经矗立起了几十座吊脚楼,一直延伸到东侧的山体。 顾留白的算计很简单。 擒贼先擒王。 先把那个叫做无埃的七品修行者找出来。 能留个活口问话最好,不行就杀掉。 只要先解决掉这个七品,其余的事情就好办了。 就是在黑户寨那里走得急了一些,那些少女赤裸裸的眼神让他有点吃不消,他一时失误没有问清楚无埃所在的具体位置。 对于一个到处都是修行者的地方,必须得给予足够的尊重。 顾留白将柴刀笼于袖中,落入了院墙的阴影中。 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小殿中亮着火光,里面有呜咽的声音,有得意的大笑声和喘息声。 顾留白狸猫一般贴着墙到了窗边。 透过窗棂的缝隙,他轻易的看到一名浑身赤裸的女子被数条红色的锦布吊在空中,两名同样浑身赤裸的光头山匪,正一前一后玩弄着这名女子。 靠着墙,吊着一个炭火盆。 有一个上身精赤,穿着棉裤的山匪靠着墙上的一张兽皮坐着,身上还在流着汗。 那女子身上到处都是血痕和淤青,整个身体都在不断地颤抖和抽搐。 顾留白矮下身去,朝着灯火最为辉煌的大殿快速的掠去。 那里面女子的声音最多。 他位于大殿的后方,原本以为从后方的窗户往内里看,还会被大殿里的佛像阻挡目光,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整个大殿之中的景象就已经一览无遗。 一座足有七八丈高的无头佛像已经被推到,摔成了两截。 它身下的那座泥塑莲台上面铺满了各种各样的绸缎锦布和兽皮。 一名浑身赤裸的光头男子身边簇拥着六七具白花花的身体。 这些身无寸缕的女子都是目光有些呆滞,但都打扮得妆容精致。 有两名女子一人提着酒壶,一人端着酒杯,时不时给这名光头男子喂酒。 这名光头男子的左手在这些白花花的身体上不断游走,而右手却牵着八根绳索。 八根绳索的那头,都连着一名赤裸的女子。 这些赤裸的女子就像是一条条狗一样趴在地上。 即便大殿的四周都吊着火盆,内里燃着炭火,而且大殿各处还燃着不少蜡烛。 但这些女子还是冻得不断发抖,她们若是体力不支,直接躺倒在地,那名光头男子随手就会弹出一两颗似是野果仁一样的东西。 这些东西打在她们的身上,顿时会留下一个红印,打得她们发出惨呼声。 那光头男子却因此更加兴奋,哈哈大笑。 顾留白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起来。 他体内的真气流动起来,汇聚到手上握着的柴刀之中。 七品修行者,十丈之内就会有所感应。 若是此人能够感应到他的真气流动,那自然就是七品的修行者。 也就在这刹那间,那名浑身赤裸的光头男子豁然回首,朝着他这边看来。 砰! 窗户骤然炸裂。 浑身赤裸的光头男子只看到一名少年就像平地起波澜一般冲了过来。 他带起的寒风和极其冰冷的眼神,顿时让他的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七品之间自有感应。 无埃无法相信眼前的这名少年竟然是一名七品的修行者,然而那种朝着自己体内渗透而来的强大气劲,却时刻在提醒着他,对方是七品。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抓住身边一张兽皮的一角,只是一抖,便将两名女子卷起,朝着顾留白砸了过来。 顾留白看到那两名女子的眼中丝毫没有惊恐,唯有解脱之意。 他心中叹息了一声,柴刀刀背在两名女子的脖颈之中各自敲了一记。 两名女子昏死过去。 他从这两名女子之间穿过,受伤的左手在空中挥动,衣袖如两道波浪扫在两名女子的身上,让她们轻轻的坠落在地。 “敌袭!” 无埃的厉喝声在此时震响。 嗤! 他脚下的绸缎锦布被骤然爆发的真气撕扯成无数碎片。 一柄奇特的血红色弯刀从地上弹起,落入他的手中。 也就在此时,眼前的少年奇异的弹起,整个人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瞬间冲杀到他的面前! 无埃体内的真气瞬间催动到了极致。 一道道金黄色的真气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游走,形成一条条如金色小蛇般的纹理。 他手上的血红色弯刀变得鲜红欲滴,嗡的一声,血红色弯刀就像是变成了一汪鲜血,泼洒向顾留白的面目。 几乎同时,顾留白挥刀。 无数紊乱的光线从柴刀上飞舞而起,细密的光丝照亮了少年镇定而冷酷的面容。 轰的一声。 磅礴的气劲在两人之间炸开。 真气和真气的冲撞,使得空气里出现了一道道奇异的光晕。 泥塑的莲花座开始崩解。 咚! 无埃的后背撞在了墙上。 他看到退得更远的少年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嗤! 与此同时,少年右肩上的衣衫裂了开来,内里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第七十九章 断汝子孙根 - 割鹿记 - 无罪 然而无埃的脸上没有惊喜。 他有些茫然,有些惊恐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流动着的真气缓解了他的痛楚,但是他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 他所修的这门法门,练到七品就是钢筋铁骨,护体真气强横无比,就连寻常强弓射出的箭矢都难以真正入肉,但是这少年握着普通的柴刀,粗粝的刀锋凭借真气之能,竟硬生生的给他拉出了一道可怖的血口。 “好刀!”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血红色弯刀上,他冲着无埃笑了起来,露出了带着鲜血的牙齿,就像是撕咬猎物的狼,“再接我一剑试试。” 无埃莫名被他的气势震慑,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后方那堵厚墙。 这个年纪,七品的修为? 什么再接我一剑,这分明是把刀! 还是把破柴刀! 无埃的脑海中刚刚浮现这样的念头,顾留白已经跳了起来。 他手中的柴刀指向殿顶,就像是要将这座大殿捅出一个窟窿! 这什么招式? 无埃觉得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在生死搏杀之中都是累赘,然而在下一刹那,顾留白手中的柴刀似乎消失了。 它就像是变成了一道雷霆! 就像是一道闪电在江面上的大浪后方突然出现,然后随着巨浪的拍落,骤然消失。 轰! 无埃身上的真气再炸!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尊铜佛一般闪闪发光,贴着墙壁硬生生的斜掠出去。 噗噗噗…… 他身侧的墙上,连续出现了七八道刀痕。 明明看着少年高高的跃起,但对方挥刀斩杀而来时,他竟然连出刀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这么快? 啪!啪! 两扇窗户在此时炸裂,两名身穿土黄色袈裟的修行者冲了进来。 无埃的身体微微下挫,口中发出一声清啸。 他手中的血色弯刀自下往上撩起,变成一轮升腾的弯月。 然而也就在这出刀的刹那,他发现少年根本未受那两名修行者的影响,他手中的柴刀在真气的推动下,竟然再次加快,斩向他的咽喉! 无埃清晰的意识到,哪怕自己的这一刀能够在对方的腰腹上破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对方这一刀,也足够让自己的脑袋搬家! 血红的弯月急转方向,拦在柴刀前方。 柴刀和血色弯刀接触,瞬间溅起一团火星。 然而无埃的弯刀顺势发力的刹那,柴刀就像是一蓬浪花骤然失去力量,趴伏了下去。 无埃的胸口再次剧痛。 哪怕他此时浑身真气喷涌,那肌肤和血肉都如同甲衣般坚韧,但眼睛的余光里,那柄走势绵软无力,且刀身似乎随时都要崩解的柴刀,却硬生生在他胸口拖出了一道更大的血口! “怎么可能!” 两名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一冲进来就看到无埃被斩了一刀,两个人心里寒气喷涌,只觉得这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战斗。 无埃又气又急,连叫都叫不出声。 因为此时那柄柴刀已经朝着他的腹部切来,距离之近,速度之快,让他浑身都战栗起来。 这少年微弓着身体,他的后脑,乃至整个背部都似乎暴露在他的弯刀之下,他手中的弯刀似乎只要全力斩下,就能够将这名少年斩成两截,然而此时他全无信心。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两败俱伤。 轰! 他脚下金色光芒炸裂。 就像是无数条细小的金色细蛇从他脚底涌出,钻入地下。 他的整个身体诡异的贴着墙壁往上滑动,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墙面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还等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无埃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厉喝。 “哦,那不等了。”顾留白说道。 那两个原本已经准备冲杀过来的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顿时一愣。 咚! 顾留白突然撞在了墙壁上。 无埃从上往下斩向他脑门的一刀瞬间落空。 与此同时,两股真气沿着墙壁炸开,原本紧贴着墙壁,还在往上冲去的无埃硬生生的从墙上震了下来。 无埃似是知道顾留白会这么做,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狞笑,手中的血样弯刀突然一折,如电般切向顾留白的后颈。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上那两道伤口之中突然如有无数细针陡然炸开,又像是有两只看不见的手掌将他的伤口往外扒开。 “他的真气法门这么古怪,真气竟然能够停留在我血肉之中,然后突然深入我血肉和经脉?” 无埃整个身体抽搐,刹那间手中的刀光略微晃动,与此同时,他下身又是剧痛。 那坨子孙根已经和他的身体分离,掉了下去。 他心神欲裂! 他所修的这种法门到了七品,最强的神异就是钢筋铁骨,浑身皮肉都不怕寻常兵刃,所以幽州的军队拿无头菩萨庙没有任何的办法。 但开战至今,他的真气根本起不到什么护体的作用。 这少年的真气修为似乎比自己要略弱一些,显然是修行时间远不如自己长,但这少年是真正的七品! 他的真气明明不够雄浑,凝练程度和刚猛程度也远不如自己,但他的真气连绵不绝,而且竟然还有停留在对方血肉,突然暗算之能! 这什么法门? 什么时候修行界之中有了这样的法门? 他修行至今,根本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修行地有这样的诡异法门! 而且这少年似乎并没有胡扯,他虽说拿着一把烂柴刀,但走的好像的确是剑招。 而且这似乎还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这剑法比他的刀法高明太多! 怎么可能这里会突然杀出一个用沧浪剑宗不传之秘的少年,而且还是七品! 震惊和不解,在此时甚至压住了他的恐惧和愤怒。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 手中的柴刀再也没有生疏之感。 它的长度,它的重量,刀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似乎已经变成了他意识的一部分。 黑沙瓦的厮杀,和格桑的那一战,斩死梵尘的那一刀,再到用柴刀攀上这座山崖,虽说阴十娘和龙婆似乎只是些许调教,但他却已经迎来了一次真正的蜕变! 阴十娘不喜多话,龙婆压根不说话,但两人却是真正高明的师长。 他现在不止有足够的信心轻易击败已经被他重创的这名七品修行者,他甚至觉得,若是以现在的状态,再面对一名格桑那样的修行者,他也不用再付出断手的代价。 他收刀,往后掠出三丈。 “你们去黑户寨的人已经被解决了。”他看着震骇的无埃说道,“如果你老实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什么!” 此时这座大殿外已经全部都是人声,门口都已经站了四五名修行者,骤然听到顾留白的这些话,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后继一个敢踏进大殿的人都没有。 普通人可能不知道七品修行者是什么概念,但只要踏入修行者门槛的人,就绝对清楚七品意味着何等的强大。 无埃之前在他们的眼中,真是如同神佛一般。 然而现在,无埃被人连斩数刀,就连那玩意都给人割了。 “我不相信你一个人能够杀死我们所有人!”无埃这个时候才感到愤怒,他厉吼了起来。 “黑户寨的梵尘也是这么说的。” 顾留白摆了摆手中的柴刀,冷漠的说道,“只是他连我一刀都挡不住。” “是长安的贵人让你来的?”无埃面色无比苍白,他勉强用真气止住了血。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反问道:“那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么?” 无埃觉得绝对没有别的可能。 大人物的布局,便往往只有另外一个大人物的入场,才会造成土崩瓦解的局面。 在这里,他就像是土皇帝。 但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连狗都不如。 “你教他们的功法,来自何处?”顾留白随手抖了抖柴刀,看着无埃问道。 无埃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下,道:“我想活。” 顾留白平静道:“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长安的贵人会容你活下去。” 殿中所有的女子已经拥在一堆,尽可能的用碎裂的锦布遮掩着自己的身子,但此时听到顾留白说长安的贵人会容这无埃活下去,她们的眼中顿时泛起了更深的绝望。 “七品的修行者,在长安哪个贵人眼中都有价值。”顾留白又平静的补充了一句。 他说得异常理直气壮。 他没说谎,七品的修行者的确是香馍馍,长安那些贵人要抢着用,但他不是长安的贵人,长安的贵人能容无埃活和今天他剁不剁无埃没任何关系。 今夜无埃必死无疑。 …… 绝对是这个理!我堂堂七品修士香馍馍! 无埃原本犹豫着,但听到这句话,他眼中顿时升腾起希望,直接开口道:“我告诉你,我这功法也是长安的一个贵人教会我的。” 顾留白眉头微皱,“什么贵人?” 无埃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我连他的真正面目都没看见过。” 顾留白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寒声道:“你如果就想这样带着伤,和我慢慢聊上一夜,我可以和你慢慢聊。” 无埃一愣,但顾留白越是表情显得厌恶,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有可能活得下来,于是他飞快的说道:“我当初犯了事,被关在万年县的大牢里,快病死的时候被人拖了出去,扔在了一片荒地里,那里有一辆马车,里面的贵人告诉了我一些修行的方法,我照着修炼,果然活了下来。后来这位贵人虽然和我又见了数次,但都坐在马车里,只是声音听起来是名中年男子。再后来我奉命离开长安,便再未见过这名贵人,只是他会通过书信联系我。” 顾留白冷笑了起来,学着裴云蕖的语气,喝道:“混账东西,那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八十章 此乃断头路 - 割鹿记 - 无罪 无埃顿时诚惶诚恐,“我有和贵人联络,传递消息的法子。” “这到时候再说吧。”顾留白学裴云蕖很得心应手,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当年因何入狱?” “我本名陈得胜,当年因非礼女子而入狱。” “混账东西,你倒是死性不改,就这么好色吗?”顾留白双眉一挑,顿时又冷笑起来。 无埃苦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功法本身的弊端,修为越深,真气越带着燥性,非得女人才解得了心火,长安那贵人和我说了,等我再帮他三年,成事之后,他就会将阴阳调和之法告诉我,到时候我只要让一名女子修行他传授的法门,我们便可以双修,非但再没有这种弊端,而且有增寿之能。” “这意思是双修法门?”顾留白讥讽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长安有这样一门法门,你就没有怀疑过是那位贵人诓你?” 无埃道:“那倒不会,我离开长安之前,那贵人便令一名蒙面女子给我度了一道真气,那真气的确能消我心火,对我大有裨益。” “那你们都身穿这土黄色袈裟剃着光头假扮僧人又是怎么回事?”顾留白不悦道:“还有,为什么要图谋甲胄,尤其是玄甲?” “这些都是那贵人的要求。”无埃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除了甲胄之外,贵人最近还让人传信过来,要我们绑些真正的僧人过来,平日里就让他们在前殿烧香念经。我们的人也要学着背诵经文,到时候出去掳掠,还必须念诵经文,要让人觉得我们是正经的僧人。” “什么人帮贵人传信?”顾留白喝问道。 “不一定。贵人要想和我传信的时候,会在幽州城内的一些酒楼留下我们约定的字迹。隔天,就可以去城中的当铺去赎他押在那里的机关铜锁,给我的信件就在里面。”无埃道:“我要想给他传信,也只需在幽州城的一些酒楼留下约定的字迹,然后将机关铜锁随便抵押在幽州城中的某个当铺就行,他自然会派人去取。” 顾留白不耐烦一般,道:“什么约定的字迹?” 无埃幽幽的说道,“若是连这都一气说了,恐怕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混账东西,你很聪明,以后不要这么聪明了。” 顾留白挥起柴刀就朝着他砍了过来。 包括无埃在内的所有人都瞬间震惊了。 这人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无埃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顾留白一动手就动了全力,完全不像是教训他一下的样子。 他手中的柴刀骤然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裂缝和裂缝在摩擦,真气在内里撕扯着,紊乱的光丝和真气激起的刀气,瞬间使得他手中的柴刀就像是在不断膨胀。 最可怕的还是这少年的身法。 少年的身体似乎随着跨步而涌起,但无埃却不知道他的身体会什么时候骤然落下,又会以什么样的速度冲向自己。 无法预判! 甚至连他的刀挥起之后,都不能断定他的刀下一刹那会从何种角度袭来。 寻常武学和高深剑经之间的差距他也就认了,但那种对距离的极致把控,这名少年是怎么能够做到的? 难道他战斗和杀人的经验,比自己还要多? 从娘胎里开始练起,他才修炼了多少年? 没有其它办法,要想活命,唯有拼修行境界,拼真气的浑厚程度。 无埃往后退去,他体内积蓄的真气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倾泻而出,哪怕他肌肤表面瞬间被过度汹涌的真气撕裂出了许多细小的裂口,他都只想将真气催动得更为猛烈。 他手中的血色弯刀就像是彻底燃烧了起来。 无数飘洒的真气将前方的空气变得粘稠起来,然后在弯刀上不断凝聚的真气的压迫下,不断变成一团团炸开的劲气。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脸被血样的刀光映得血红。 所有人都好像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就像是有洪荒巨兽在荒野里苏醒。 就像是传说中的长生天睁开了眼睛,高山上的天穹因此而撕裂。 有一团朦胧的七彩光影骤然出现在顾留白的身周。 围绕着他,就像是有一个奇妙的城池在诞生。 有佛陀,有奇珍异兽,有飞舞的天女,还有不断演化的祥云。 “这是什么观想法?” 在场的这些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虽然大多被色欲左右,然而他们毕竟都是修了很多年的修行者,他们从各处汇聚到幽州,所得的见识也不低。 他们知道,有部分真气法门,修到五品之后,就要通过观想法来帮助凝练和积蓄真气。 观想的都是恢宏之物,而真气激发到极致时,观想之物也会随之显现。 观想之物越是宏大,便意味着功法的品阶越是高明,经脉之中积蓄的真气也越是磅礴。 按照他们的认知,真气法门若是能够显化成雄狮、巨象、佛陀、护法尊者等巨物,便往往意味着这真气法门位列上品。 然而在眼下这少年的观想法之中,哪怕是佛陀之类,也只是其中很细小的一份子。 这是什么样的功法? 喀! 顾留白手中的柴刀裂了开来。 在磅礴真气的充涌之下,普通且布满裂纹的柴刀胎体终于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对于顾留白而言,这把柴刀不再成为他的阻碍时,龙婆的这一课就已经结束。 他已经无需再保持这把柴刀的完整。 碎裂的柴刀随着他的心意,变成了数十柄小剑。 无埃发出了痛苦的嚎叫,他的身上同时涌出数十道血花。 绝大多数碎片嵌在了他的血肉之中,有数片碎片甚至深入他的体内,刺入他的脏器之中。 真气和真气的冲撞和撕扯,瞬间让他无法控制真气来平息肉身的痛楚。 剧烈的痛楚撕裂着他的意识,他眼前的少年变成了无数的重影! “真好,七品就是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连少年发出的声音都像是变成了几个人同时在说话。 “你不是说长安的贵人可以容我活下去?” 无埃踉跄着往后退去,“谁不想要一名七品为他效命?” 顾留白冷漠的说道:“长安的贵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情。” 无埃愤怒的嚎叫起来,“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顾留白的声音响起,带着无限惆怅,“我也不知道我他妈是什么人。” 无埃只觉得脑门一痛。 顾留白握着柴刀的刀柄扎了他的脑门一记。 粗糙的断茬扯出了一道可怕的创口。 鲜血流淌下来,无埃的一个眼睛瞬间就看不见了。 “并肩子上啊!” 他真切的感到了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整个头颅都因为脏器的痛楚而如同火烧一般,他连周围的景物都看不真切,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到处都是重影,然而他此时却反而想明白了,这少年之所以用一柄柴刀,似乎只是自己给自己加个限制,在进行某种修行。 而且现在自己还未死去,只是因为这少年根本不想很快的杀死他,想要他也尝一尝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滋味,让他尝尝丧失尊严,毫无抗拒能力的滋味。 没有任何一个山匪朝着顾留白扑来。 人性都是如此。 若是他此时不落下风,他这一喊,或许所有的山匪就冲上来了。 然而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经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他已经是在呼号逃命,那所有这些山匪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只求跑得比他快。 “跑什么呢?” 无埃刚刚转身跑出一步,他就听到了少年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喀嚓… 他握刀的手背上响起了清晰的骨碎声。 弯刀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 顾留白狠狠的将刀柄扎在他的背上,然后接住了落下的弯刀。 “啊!” 无埃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他的身体像一条蛆虫一样疯狂的扭动起来,想要将背上那把给他带来巨大痛苦的刀柄甩掉。 “痒吗?那你用手抓抓啊。” 顾留白冷漠的声音响起。 然后无埃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掉在了地上。 “啊!” 大殿里再次响起凄厉的惨叫声。 那些连金银细软都来不及带而疯狂的沿着山道往山下狂奔的山匪,听着夜色里不断响起的凄厉惨叫声,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顾留白平静的跟在无埃的身旁,他每一刀挥落,无埃的身上就会掉下一块新鲜的血肉。 无埃无助的扭动着身体,他已经彻底被恐惧征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分不清方位,他被顾留白驱赶着,折回到了那些女子的面前。 等他接近那个泥塑的莲台时,他的两条手臂都已经没有了。 他背上被切开了十几条血口,小腹裂开了一道口子。 修行者宝贵的真气,已经顺着那些血口不断地流散出去,无法控制。 就连那些眼神麻木的女子,此时都像是活了过来。 她们的眼睛不像是人的眼睛,倒像是野兽的眼睛。 突然之间,有一个女子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哭嚎声。 她朝着无埃扑了上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任凭无埃痛苦的扭动着身体,她都死不松口。 所有的女子都涌了上去。 哪怕是那些只有爬行力气的女子,此时都爬着扑在了无埃的身上。 她们用手指,用牙齿,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去撕扯着无埃的血肉。 顾留白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女子,他走出了这座大殿,朝着前殿走去。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逃跑起来总是会比平时快一些。 数名精赤着上身的山匪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他们朝着山脚跑去,越跑越有力。 突然之间,他们看到山道旁的雪地被人划出了两个大字。 “回去。” 看清这两个字后,他们才又看到有一个驼背的老妇人静静的站在山道上,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第八十一章 烂摊子之王 - 割鹿记 - 无罪 几乎所有的山匪都瞬间停顿下来,但有一名山匪却不知是止不住脚步,还是觉得这老妇人再怎么都不会比那名少年可怕,所以他还是冲了过去。 老妇人似乎只是再次摆了摆手,让他返回去。 然而山道上突然起了一阵风。 朝着她冲去的山匪,突然散架一样,变成了一块块的血肉掉落在了山道上。 好像是眼睛的错觉一般,这些山匪好像看到老妇人的手里有一把刀。 一把很薄的软刀,就像是一片很长很柔软的芦苇叶子,在风中摇摆。 但下一刹那,它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只有十七八块血肉均匀的铺在山道上,散发着热气。 雪地上“回去”那两个字,比他们此生见过的任何字都要可怕。 看着这些山匪仓皇的跑回去的模样,龙婆开心的笑了起来。 顾留白提着血色弯刀,站在无头菩萨庙的门口,看着山道上这些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的山匪,露出带着鲜血的牙齿,笑着说道,“来,一个一个来,说出一个让我觉得你可以活命的理由。” 山道上很静。 无头菩萨庙里的哭声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 一名胖胖的山匪听着听着,突然也哭了起来。 他走了出来,看着顾留白哀求道:“我没有和无埃他们一样作恶,我只是要了一个婆娘,我如果不要那个婆娘,她也早就被祸害死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胖胖的山匪饮泣道:“我叫明解。” “我不怕死。”顾留白还未说话,他却已经放声大哭,“但没了我,我那婆娘肯定活不下去了,她肯定也没法回去的。” “明解,你觉得这些人里头,还有什么人可以活着?你把他们叫过来。”顾留白的声音响起。 “真的可以活吗?”胖胖的山匪一愣,旋即叫了出来,“梵台和明相也不作恶,他们也可以活!” 梵字辈里也有个能活的? 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 …… 华沧溟站在黑户寨的演武场里,山风吹得他脑壳疼。 那些活着的无头菩萨庙的人,那些世家子弟,包括自己的亲妹妹,在他的眼睛里,那些都不是人了,而是一个个刚刚出笼的人形烫手芋艿。 要让人活着很容易,但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就不是一般的难。 要保住林以一和俞瑜,他不知道别家怎么想,但陆家会轻易放过? 若是能说顾留白身边有两个八品修行者也就算了,但偏偏就是顾留白不想进入这些权贵门阀的视线,就是要保着顾留白默默无闻的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入长安。 普通人? 一个人提着把柴刀就把黑户寨和这么多无头菩萨庙的人给端了,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这还怎么普通人? 要不是这里面有自己的亲妹妹,有那么多都沾亲带故的朋友,他都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灭口了。 要率军冲锋陷阵,他十分擅长,箭矢如蝗他都不带怕的,但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擅长。 思来想去,能够帮他解决这桩事情的,恐怕只有华琳仪了。 “妹妹!”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到了华琳仪的身前。 “我不是你妹妹!”华琳仪直接回道。 “?”华沧溟愣了愣,“你抽什么疯呢,这也怨不得我啊,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这里有无头菩萨庙的人。” “不是说这事。”华琳仪恨恨道:“我是说顾凝溪的事,你当我是你亲妹吗,他什么样的人你都不和我说。” “你和我过来。”华沧溟黑着脸将华琳仪单独拉到一边,确定周围没有人能够听得见对话,才寒着脸道:“你是不是在长安读书读傻了,我冒着触怒他们的风险,特意提点你两个八品的事情,你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提到八品,华琳仪也不嘴硬了,不可置信道:“他身边真的有两个八品?” 华沧溟沉重的点了点头,道:“先前以为这少年只是身边人厉害,未曾想他自己都是如此强大的修行者,我修的法门都看不出他修行的深浅,他想要默默无名的进入长安,所以我必须连你都瞒着,你现在应该想得明白,这桩事情若是出了岔子,恐怕我们华家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他不想太早引人注意?”华琳仪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让这么多人守口如瓶,这怎么做得到?” 华沧溟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若是我想得到办法,还需要问你么,这桩事情是他陪你们猎鹿而起,自然要由你解决。” “……!”他的理直气壮顿时让华琳仪无言以对。 华沧溟呼出了一口气,这烫手芋艿甩出去了,他顿时轻松了很多。 华琳仪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一个个和他们交待,今夜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告知。我想些足够吓人的理由,让他们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华沧溟顿时和颜悦色起来,“你打小就聪明,这应该难不倒你。” “?”华琳仪看着自己这位兄长,心想我不是读书读傻了么? 华沧溟却是又换了问询的语气,“你觉得顾凝溪留这些山匪做什么?” 华琳仪认真的想了想,道:“要么想探究他们的修行法门,要么就是想利用他们找出背后的主使者。” 华沧溟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为兄现在如何处置这些人?” “你这是一点脑子都不想动了是吧?”华琳仪气得牙痒,“那些顾凝溪说要让他们活着的人,你全部带回你的营地,等他回来处置不就行了。” “也对。”华沧溟赞许的看了华琳仪一眼,轻声道:“别怪为兄不想动脑子,昨夜我一眼都没合眼,压力太大,现在我脑子里面都是乱的。” 华琳仪看了华沧溟一眼,发现他的黑眼圈真的有些重,神容竟是前所未见的憔悴。 她心中顿时一软,瞬间原谅了自己的这位兄长。 华沧溟此时看到不远处的江紫嫣。 这是位聪慧且长相绝丽的女子。 她对他是极有好感的。 但他见了她却也很有压力,她所擅长的琴棋书画,他一窍不通,什么焚香煮茶,他更是头皮发麻,总之虽然家世还算登对,但他终究有些自惭形秽。 而且他喜欢肥大一些的女子,尤其屁股要大一些,生出的孩子也壮实。 所以他见着江紫嫣也怕。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远远的和他眼神一对,江紫嫣只是对他落落大方的颔首为礼,礼貌的笑了笑。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华沧溟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他就看到阴十娘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此时并不知晓阴十娘是一名真正的大剑师,但他现在的状态是,只要看见顾凝溪身边的人,他就浑身发毛,就觉得不会有好事。 果然。 阴十娘走到了他身边,对着他说道:“这边若是没事了,你就可以马上出发去无头菩萨庙了。” “什么?” 华沧溟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那少年真的过去连无头菩萨庙都一起端了? 那意思是,那边又有一个烂摊子等着自己过去收拾? …… 山道上龙婆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浑身浴血的少年沿着山道慢慢的走了下来。 提着血色弯刀的顾留白此时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地狱中走出来的魔鬼,但她的眼中,除了满意还是满意。 看着走到面前的顾留白,她伸手点了点他背着的包袱,里面露出不少刀把,剑柄。 “上面好的兵器不少,我随便挑了些值钱一点的,好给蓝姨每天拿一件。”顾留白一下就看出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解释道。 龙婆顿时又咧开了嘴。 “这把刀的材质有些特别,能够牵引容纳的真气分外多,而且杀敌之后还能汲取鲜血,用真气打出去,我先不给蓝姨,自己用用再说。”顾留白挥了挥手上的血色弯刀,一边跟着龙婆下山,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这些人修的真气法门有些厉害的,倒是和突厥黑骑的苍狼诀有得一比,真气磅礴霸烈,我觉得这种法门似乎本来就是专门给玄甲士用的,披着厚甲都可以久战。但是他们吃了没有强大武技的亏,那个七品被我砍了两刀就没还手之力了。” 龙婆笑得合不拢嘴,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 这哪里是没有强大武技,主要是沧浪剑宗的秘剑太过拔尖了而已。 世上又有几门剑经比得上沧浪剑宗的不传之秘,更何况还是郭北溪这样的人调教出来。 顾留白和她分外有默契,和她对了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顿时不好意思的赫赫一笑,“我留了三个无头菩萨庙的人在上面,那三个人还算可以,不过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也得付出点代价才能洗刷自己的罪孽。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把他们当成鱼饵钓点大鱼出来。我打小就明白,有些闲事要么不管,要管就要管到底,省得纠缠不清。” 龙婆连连点头。 顾留白收敛了笑意,想了想,认真问道:“婆婆,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冥冥之中是有天意的?” 龙婆看了他一眼,似乎好奇他为何突然这么一说。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道:“我顺便问了问那三个无头菩萨庙的人,之前去黑户寨埋伏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谁有理由活下来的,结果那个大个子明养居然在列。他在无头菩萨庙里也养了个婆娘,据说对她还挺好。” 龙婆安静的想了想。 似乎她认识的很多人,很多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感慨。 但后来,那些人似乎又都不相信有什么天意。 不管她多满意,顾留白毕竟还是个少年。 这种年纪,本应该是无忧无虑,想着修炼完去哪里玩。 想到自己和顾留白年纪差不多的时候,若是得了一柄这样的宝刀,那她估计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一想到此点,龙婆便又咧嘴笑了起来。 刀是好刀,应该是叫血鸣。 除了顾留白说的那些神妙之外,八品的修行者用这柄刀,还能突发巨鸣声,和狮子吼类似的功效,但就算是给顾留白用来练刀,也还是有些招摇,毕竟这刀肯定有些来历。 她想着回去要让胡老三给它做点手脚。 看到她咧着嘴开心,顾留白的心情就也出奇的好。 简直是一个诡异的循环,龙婆看着他傻乐,她就也高兴,同时看着他背着的一包刀剑,她就想自己是不是要提醒他一下,其实蓝玉凤不太喜欢连续偷拿同一个类型的东西,估计蓝玉凤拿了两天刀剑之后,就不会再拿这一类的东西了。 但是想想顾留白自己发现这点的时候估计挺好玩的,她就决定让阴十娘也不要提醒顾留白。 在关外,这个少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活了下来。 只是他的娘,梁风凝,还有顾北溪,那些人毫无疑问给了他很多快乐的时光,否则他不会保持着如此的朝气蓬勃,如此的乐观,丝毫不被苦难的阴霾笼罩。 只有她和阴十娘这样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心性对于修行有多重要。 有些人看似修行进境很快,然而心境却早已超过了原本的年纪,很快暮气沉沉,最后根本无法达到很高的成就。 既然那些人现在已经不在了,那便轮到她来带着这名少年度过这个隆冬,好好看看来年的春光。 第八十二章 皆欲抱大腿 - 割鹿记 - 无罪 “不要想着报仇,不要因为自己的愤恨,给你和你们陆家招惹一个无法想象的敌人。” “你要想明白,即便是我们华家,面对他们也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安的贵人派出这样的高手到我们幽州来,他们执行的机密要务是何等的重大,你心里自己要清楚,若是走漏了风声,幽州没有人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华琳仪一脸肃容的从陆涛身前离开,她回到了容秀身边,幽幽的叹了口气。 即便是华沧溟口中打小就聪明的她,要想将今夜的事情填埋在黑户寨也是难于登天。 那些死去的黑衣侍从都是这些世家子弟家中长辈的心腹,尤其宋家的那名高手,更是宋秋的三叔。 虽说她通过一些说辞,让晏长寿等人充分理解了保密的严重性,但她怕就怕在晏长寿他们家中的那些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这些远离长安的门阀,就生怕长安的贵人们又要发动什么阴谋,哪怕不是针对他们,多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这一打探起来,就会引起很多麻烦。 更何况这么一大堆里面,保不准有人的口风不是很紧。 不过难听的话都已经说在了前头,到时候追究起来,肯定也赖不到华家的头上。 只是这猎鹿无缘无故猎出来一堆麻烦,这顾凝溪也不知道要去长安做什么,若是将来他在长安弄出惊天大祸,岂不是要牵连到华家? 想想都头皮发麻。 不行不行,这生意亏到了姥姥家。 “邹嘉…哦,周驴儿,你看表姐为了你十五哥,忙了一晚上,说得嘴皮子都快破了。”幽幽的叹了口气之后,华琳仪打起了周驴儿的主意。 “表姐辛苦了。”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看得出来,你挺乐于助人的,怪不得太奶奶让我多和你亲近亲近。” “对对对,表弟,你记住,助人乃快乐之本!”华琳仪露出迷人的微笑,“表姐觉得你这呼吸法好像有些问题,要不我帮你仔细推敲推敲?” 周驴儿有点高兴的搓了搓手,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扭捏,“那就多谢表姐了,幸亏我来的时候洗得挺干净的,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华琳仪瞬间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有些不安的轻声问道:“这推敲功法和洗得挺干净的有什么干系” 周驴儿认真解释道:“就是表姐你说的这个呼吸法,反正师傅教我的时候,必须得月上中天,然后我躺师傅身边,两个人并排的躺着,然后我师傅让我静心听他呼吸,一听就是一宿,等听了好多个晚上,我自己的呼吸似乎和他差不多了。然后我师傅就让我摸他身上…” 华琳仪听他说要躺一起很多个晚上就脸色不对了,再听到摸身上的时候,她脸都白了,忍不住叫出声来,“这呼吸法摸身上是什么意思?”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师傅说是让我感觉呼吸的时候,气在他身上是往哪里走的。我摸了好多个晚上才感觉差不多搞明白了。” 华琳仪也终于搞明白了,“好你个周驴儿,我帮你推敲功法,你想占我便宜,还想好多个晚上!” 周驴儿纳闷了,“表姐不是你说要帮我推敲功法,怎么变成我占你便宜了?” “我心累,不想助人了。”华琳仪气得胸口都有点鼓。 这要是还想贪图周驴儿的法门,那就不是生意亏到了姥姥家,是那连人都赔进去了。 华沧溟返回邹老夫人所在的营地时,已经日上三竿。 把黑户寨那个烂摊子塞给华琳仪之后,他却是遭遇了一个更大的烂摊子。 无头菩萨庙的山匪竟一共掳有两百多名女子! 这个数量远超幽州军方的预计。 顾留白解决了那些山匪之后,两百多名女子之中有三十余名跳崖身亡,她们即便重活自由,也没有信心可以下山生活下去。 而无头菩萨庙西侧的一方地窖里,足足丢了四十余具女子的尸身。 这座山头上的惨状,让华沧溟的身心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身为一名大唐的将领。 身为幽州的父母官。 他羞愧欲死。 若不是无头菩萨庙被顾留白所破,哪怕下次攻打能够击破无头菩萨庙,在这段时间里,也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他已经无法去思考无头菩萨庙的真实情况上报上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他现在觉得自己最需要做的,便是如何妥善安置那些活下来的女子。 在整个幽州,可能便只有邹老夫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华沧溟心情极为沉重的进入了邹老夫人的营帐,他极为简单扼要的对着邹老夫人说了昨夜发生在黑户寨和无头菩萨庙的事情。 邹老夫人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密而不发。” “不上报?”华沧溟吃了一惊,“兹事体大…” “上不上报重在军功,但这份军功原本就不是幽州军方挣得的,顾凝溪他不想要,这桩事情便将它捂住。”邹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华沧溟,道:“你们军中武夫有自己的规矩,但对朝堂而言,更关注的是有效的奖惩和秩序,我现在无从得知是谁在后面造就了无头菩萨庙,但若是幽州一时震动太大,便很难安稳的处置这些落难女子。” 华沧溟有些难受道:“只是这种事情终究瞒不住的。” “这件事情由我来操持,我只需要这一段平稳的时间。”邹老夫人不以为意的微笑道:“哪怕因为上报时间不合规矩而被弹劾,罪名也比剿匪不利小得多。御史台的人更加注重结果,他们查清楚之后,不会觉得经手的人是为了逃脱罪责。他们对于官员更为铁面无私,但对于这些落难的妇人,他们有着足够的同情心。” 华沧溟犹豫道:“会不会将邹家牵扯太深?” 邹老夫人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僧人,她温和的笑了起来,道:“既然邹嘉南真的活着回来了,那邹家自然要承担这样的因果。” 华沧溟微微一怔。 邹老夫人认真的听着营帐外的声音,慢慢的说道,“邹家和我,要感谢的不只是将邹嘉南送回来的顾先生,还必须感谢那些帮他活下来的人。” 太过缺觉的华沧溟听着营地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迅速头痛起来。 邹老夫人的解决方式是拖字诀,而他亲妹妹的解决方式似乎是捆字诀。 她将黑户寨的那些世家子弟,那些要留活口的山匪,一股脑的都带回了营地。 这下好了,他们这支返回幽州的车队,简直就是一锅乱炖菜。 有隐藏着的邹老夫人。 有不知来历的关外八品,神秘莫测的少年。 有邹家四房和吴管事这样的囚徒。 还有修炼了怪异法门的山匪,一群涉世未深却已经见到了人心险恶的世家子弟。 关键这些世家子弟现在还分了好几党。 “这就是你从长安学来的手段?”心情极度不佳的华沧溟从华琳仪身边走过之时,忍不住黑沉着脸训斥了一句,“你还不如去老夫人那里听听她的意见。” “你这算不算过河拆桥,你以为我想这么干啊?我赶不走他们啊!” 华琳仪气得跳起来,“我和你断绝兄妹关系!” 这些人死缠烂打的要跟着她回来,她拿剑砍都赶不走。 尤其容秀这个女贼! 估计拿剑把她的双腿砍了,她都要一路喊着本郎兄爬过来! 华沧溟委实是小看了这些幽州年轻才俊的智商。 一夜的时间很长。 晏长寿和秦澜等人早早的就想明白了。 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大腿。 无论是白到发光的美人玉腿,还是能抱的贵人大腿,都是绝对的稀罕物。 拥有才名,争夺军功,勾党结派,为的就是得到大腿的青睐。 那还有什么大腿,能比眼前的顾凝溪还要粗壮? 华沧溟出现之后的态度,也瞬间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了,那顾凝溪哪里是什么华沧溟的身边人! 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却能一个人去击破无头菩萨庙。 那这顾凝溪,很显然就是应了幽州军方的请求,从长安派过来的修行者。 而且听华琳仪的意思,除了剿灭无头菩萨庙之外,这顾凝溪的身上恐怕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 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在这个年纪被长安官家委以这样的重任? 想都不敢往深处想。 在他们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比和这样的粗壮大腿结交更重要的事情? 反正晏长寿来的时候私底下和秦澜等人说,哪怕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他家里的老子被人捅了一刀,他都不会回去看一眼,都必须来这个营地。 脑子要足够清晰,事情要绝对分清主次,仕途才有可能顺畅! 听到晏长寿这么判断,江紫嫣坚决表示不同意,她觉得若是能够抱紧顾留白这条大腿,她甚至可以捅她家里的老子三剑。 “你厉害!”宋秋深以为然,“就怕顾兄没兴趣让你做这种事。” 容秀出神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他要是喜欢,每天捅我都行。” “???” 第八十三章 若婊有段位 - 割鹿记 - 无罪 有容秀此等姐妹,华琳仪深以为耻。 但她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容秀无耻起来也挺彻底的,这种人能成大事。 车队重新开始朝着幽州城进发。 陆涛留了下来。 他看着官道上车队后方的烟尘,眼眸渐渐泛红。 只是一夜过去,他们这些人的人生轨迹便已截然不同。 严格意义上而言,他自己并无太大过错。 在林以一这桩事情上,他首先不得不听从家中的安排,娶林以一为妻,对于陆家和林家都是有利的。 只可惜林以一并不是他这样的想法。 哪怕他跟着晏长寿等人来到了营地,但心中产生了嫌隙之后,他便再也融入不到这些人里面。 无法和这些人一起走,这便意味着他这一生的仕途,可能就已经结束。 等到那些马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这名少年终于无法抑制悲伤的情绪,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坚持成全林以一和俞瑜,一定不会假装自己不知道林以一对俞瑜心有所属。 然而人生哪里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 华沧溟痛苦的要命。 他已经两晚上没有合眼了,好不容易整合了这些世家子弟沿途弄来的马车,安排妥帖准备小憩一会时,竟然来了一份加急的密报。 “裴家的耳目如此灵通?” “邹老夫人让我隐瞒不报,裴家难道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这桩事情难道和裴家有什么牵扯?” 看着密报的内容,他顷刻间睡意全无,脑袋疼得甚至都耳鸣起来。 是裴家的人传信过来。 密报的内容是要让他慢些行走,说裴家会有人前来和他会晤。 裴家的人前来和他会晤,面对这支什么人都有的队伍…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如何担待得起? 愁得他到傍晚都没有在车厢中合眼。 开始扎营时,他的眼圈都已经黑了。 江紫嫣在打听顾留白睡哪一顶营帐,正巧迎面看到了他的黑眼圈,顿时就皱着秀眉,轻声道:“华兄为何如此憔悴?” 华沧溟心中悲愤不已。 密报的内容又不能往外说。 而且他本身便不擅长和这些少女交谈,只能假装淡定的微微颔首,道:“有么?” 江紫嫣微微一怔,华沧溟却已经和往常一样,扭头走开了。 夜色再次笼罩大地。 华沧溟拍了拍柔软的褥子,觉得今夜总算能够好好的睡一觉了。 正在此时,马蹄声由远处传来,却是又有幽州军方的军情汇总传递过来。 身为幽州军方的重要将领,再困自然也要看完这些军情再说。 他强打着精神开始翻看这些军情。 只是刹那间,他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大。 他的耳中,似乎响起了无数的惊雷。 这些军情里面,最重要的一份就是有关黑沙瓦的战报。 这份战报里面,还有不少没有完全证实的军情,但就目前为止幽州军方得到的情报汇总是,黑沙瓦一战,吐蕃大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败。 之所以黑沙瓦被屠城了,还用惨败二字来形容,是因为在接近十倍军力的屠城过程之中,吐蕃大军的战损竟然远远超过了大唐边军!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吐蕃先锋军的最高统领芒布芝死了,中军大将、屠魔卫统领格桑死了,这两个曾经让大唐边军连吃败仗的吐蕃强者,竟都是死在同一名少年手中! 黑沙瓦方向! 少年! 算算日子,他脑海里面第一时间出现的,不就是顾凝溪! 连军情里面所述,少年左手受伤都对得上,唯一对不上的,是说那少年绿眸! 若真是此人,那击破无头菩萨庙又算什么? 若不是此人,世间哪里还有第二个如此可怕的少年? 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为何不要出名? 思索了良久,华沧溟终于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便是这人和自己并非同一个层面,那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先前他是畏惧于这少年和其身边人的修为,但现在,他对这深藏功与名的少年开始抱有绝对的尊敬。 对于他这种军中武夫而言,这少年已经做成了他梦想中才能做得成的事情。 镇守孤城,骇退敌虏! 只是想到这样的字眼,他就心潮澎湃到根本没有睡意。 活成了他梦想中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睡得着! 心脉在抽搐! 完全睡不着! 围绕着谁扎营在顾留白的营帐旁边的这个问题,一群世家子弟却正在进行着友好且热烈的磋商。 “我和他有机密事情要谈,我自然要扎营在他旁边。”华琳仪理所当然的抢了一个顾留白营帐边的位置。 她和容秀不同,容秀现在贪图的就是顾留白的身子,但她对顾留白的秘密比较感兴趣。 靠得近,说不定就能探听到一些功法的奥秘? “我想给他暖营帐!”容秀也想理直气壮的抢位置。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江紫嫣。 这是来自少女的直觉。 她觉得江紫嫣身上有一股子凶险的气息。 “要说暖营帐…我也可以。”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 “段艾?!”连华琳仪都惊了。 这谁能想得到。 在这群世家子弟里面,段家兄妹算是最为低调的,真的连在黑户寨都没什么存在感。 段艾在她们这些姐妹里面,一直是属于最为乖巧,说话都似乎生怕闪着舌头的那种羞涩少女,被陌生人看一眼她都要脸红,谁能想到她能突然来这么一手? 容秀都感觉自己被雷给劈到了。 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除了江紫嫣和林以一之外,本来这一群猎鹿的人里面,就还有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美少女。 关键段艾的腰比她细,皮肤吹弹可破,而且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羞涩之余,还经常有一种娇憨的姿态。 这么一比,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优势。 “江紫嫣,你做什么!” 才刚刚看出隐藏得很深的段艾的凶险,她转头却看见江紫嫣默不作声的将东西搬到顾留白的另外一侧营帐边了。 “我害怕!” 江紫嫣马上可怜楚楚的说道:“我昨晚上杀了人,我怕鬼,就只有在凝溪这边上才能略微安心。” “好啊!” 容秀都气得笑了,把人前前后后戳六个血洞的时候也没见害怕,以前晚上夜行的时候都恨不得有几个鬼来杀杀,现在就突然怕鬼了? 真的是活见鬼了。 “你们不怕么?”江紫嫣看着一群无语的人,默默开始忙活,“你们不怕的话,那我就扎这里了。我害怕!” “你扎的是营帐吗?”容秀面无表情的说,“你扎的是我的心,扎的是我给本郎兄生的十个娃。” 华琳仪极为佩服的看着江紫嫣。 她觉着江紫嫣幸亏没去皇宫里面做妃子,不然恐怕真的能斗死好多人。 反正想靠着生十个打天下的容秀肯定是死得很快的那种。 “要不你们几个挤挤算了,也给我们腾点地方。”晏长寿犹豫了一会,还是下场了。 容秀怒了,“你们又凑什么热闹?” 晏长寿叹了口气,道:“容秀,不瞒你说,我也害怕。” “??” 华琳仪也不可置信的看着晏长寿,自己才去长安多久,怎么这些人现在都无耻成这样了? 幽州专养无耻之徒吗? 秦澜欲言又止。 容秀无语了,“你也害怕?” 秦澜正色道:“谁能不害怕?” 卫羽上前一步,肃然道:“我倒是不害怕。” 华琳仪脸色稍霁,总算有个诚实一些的人了。卫羽倒是的确不应该害怕,昨夜黑户寨那一战之中,他表现的最为冷静,射术也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卫羽一本正经道:“但是我怕冷,我和长寿兄、秦澜兄挤挤比较好。” “你们!”容秀冷笑起来,她问出了一个令人战栗的问题,“那就算你们挤一个营帐,我们挤一个营帐,那到时候这个营帐里面,谁挨着最里面睡?” “那当然是我呀。”江紫嫣道:“我最害怕。” “你滚!”容秀都撸袖子了,“我让你先怕我。” “哎哟,晕了,我先躺一下。”江紫嫣马上脸色煞白。 脸色煞白也能装? 华琳仪脑袋都炸了。 顾留白和邹老夫人谈了一些事情后,走到距离自己营帐不远处就听到了这些争执,作为事主,他想了想,认真的提了个提议,“要么谁出钱多,谁睡最靠我那边?” 宋秋顿时击掌大笑,“就按凝溪兄说的来!” 既然是顾留白这么说,晏长寿等人也觉得只能如此了。 宋秋是占了便宜,宋家不缺钱,他身上带的钱也多。 容秀却也喜笑颜开。 她荷包也很鼓,反正肯定比江紫嫣鼓。 然而让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江紫嫣已经在和段艾商量,“小艾妹妹,要不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那你就能得一个最里面的位置,就是夜深了我害怕,下半夜能不能让我躺最里面?” 段艾顿时满口答应,“可以啊,上半夜我躺里面,下半夜姐姐你躺。” “你还是人吗?”容秀终于明白,自己玩心机是这辈子都不会是江紫嫣的对手。 如果婊气和真气一样有品阶,那江婊婊肯定是八品大宗师,而自己可能三品都没入。 第八十四章 营地真有鬼 - 割鹿记 - 无罪 晏长寿很慷慨的掏光了身上的钱袋子。 好不容易有和大腿兄说话的机会,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大腿…哦,凝溪兄,你是不是最近开销甚巨?” 他知道越是在长安被诸多贵人看重的才俊,便越是不敢贪墨钱财,这事关自己前程,但往往只是靠着一些俸禄,是远不够平日花销的。 “若是有这方面的难处,凝溪兄尽管开口,不必客气。”他看着顾留白,极其认真的轻声说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我不喜欢钱财,只是喜欢将钱财送给有需要之人。” 晏长寿正色道:“我等虽无凝溪兄之境界,但也愿为那些需要钱财之人尽绵薄之力!” 秦澜也一脸肃容,“义不容辞!” 幽州这些世家子弟很识情趣啊! 顾留白顿时笑得无比真心,“既同有此好,日后定要多亲近亲近。” “那是一定!” 晏长寿和秦澜笑得合不拢嘴。 在他们的认知里,要想攀附高枝是何等困难之事,哪曾想这凝溪兄的爱好如此…如此朴实无华? 宋秋乐坏了。 这些世家之中,宋家倒是最不差钱的。 “凝溪兄,这是我和小艾的阿堵物,就劳烦你送给有需要之人了。江紫嫣已经将两个人的钱袋子递给了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沉吟,点了点一处,“你放在那里就可以。” “?” 这群世家子弟都有些发愣。 他指点的地方是近处的一株枣树。 那枣树下放着一柄鲨鱼皮鞘子的长剑,剑柄上嵌着数块鸽血宝石。 之前他们见了就诧异,问过就近的人,说应该是顾留白放在那里的,就不知是何用意。 现在将钱袋子也放那边,又是为何? 他们当然想破头都不会想到,顾留白现在是打起了蓝姨的主意。 钱袋子和值钱的宝剑,蓝姨到底拿哪一样? 这些世家子弟今晚上出于好奇,肯定会时不时的盯着那些钱袋子和宝剑,那蓝姨能不能顺利的拿走一样东西?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简直就是一个个宝藏。 他很想见识一下蓝玉凤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本事。 “我感觉这里有一个很缺钱财的。” 顾留白看着这么多双充满疑惑的眼睛,认真道:“放在那里,她应该会来拿的。” 他觉得蓝姨肯定不会因为难度高而放弃。 毕竟这是宁愿被整个寨子的人追也改不了这习惯的人。 “真的假的?”容秀突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我害怕!”江紫嫣脱口而出。 “你……”容秀实在无语,让你这个婊婊睡最里面还不行吗? “真的敷衍!”华琳仪低着头,觉得顾留白就是随口胡扯。 要不是得罪不起此人,她肯定忍不住就要削他面子了。 “都放在那宝剑旁吗?”晏长寿却不想深究,他自幼深得官家奥义,现在哪怕顾留白说那株枣树需要钱财,他也觉得那株枣树的确缺钱花。 “留一半吧,接下来几天还有用。”顾留白斟酌了一下,说道。 一半的钱袋子很快就放在了那株野生的枣树下。 另一半的钱袋子则由段艾贴心的送入了顾留白的营帐。 段艾进去顾留白的营帐时,容秀一直很揪心的盯着这个小妮子浑圆的美臀看,她生怕段艾这个小妮子进去顾留白的营帐之后就假装晕倒在里面了。 幸运的是段艾的婊品还没到那程度,放了钱袋子就出来了。 太凶险了! 相比这几个少女的勾心斗角,晏长寿和秦澜这些少年却是齐心得多。 反正他们也不会生孩子,大腿可以一起好好抱。 在顾留白返回营帐前,晏长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凝溪兄去了幽州城之后,还有何打算?” 顾留白认真道:“幽州事了,会去长安。” “那不打搅凝溪兄休憩了。”晏长寿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好你个华婊婊!”容秀突然撕扯华琳仪的衣角。 华琳仪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又发什么癫,我怎么就华婊婊了?” “怪不得你一直如此淡定!”容秀气得胸口乱颤,“原来你已经稳坐钓鱼台,你早就知道他回长安,你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稳稳的双宿双飞了啊!” “你!”华琳仪气得伸出的手指头都发颤。 但旋即她突然笑了,“有本事你也去长安。” 她在长安寂寞的很,早就想将容秀诓去了。 之前容秀不动心,现在看起来她不去都不成。 “好好好!你吃定我去不成是么?”容秀冷笑道:“我还就非去不可了。” 段艾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容秀,悄悄的问江紫嫣,“紫嫣姐你去不去长安?” 江紫嫣淡然道:“此去长安八千里,人生路不熟,我怎么可能会去。” 段艾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举目无亲,都没个依靠,我也不去。” 顾留白在自己的营帐里刚刚躺下,听到这两个人的悄悄话,他笑得差点捶地。 他敢打赌,这两个将容秀婊成渣的少女,恐怕都已经在心中想好要打包什么行礼去长安了。 黑户寨和无头菩萨庙一役,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他去了长安肯定也要些助力,长安洛阳一带的权贵门阀互相角力,关系盘根错节,但凡借助其中任何一方的势力,他在长安必定很快落入所有门阀的视线,甚至会被无数人算计。 幽州这些门阀对于他而言,委实是不错的选择。 这些门阀虽在长安没什么根基,但幽州地处要冲,自古就是兵家重地,长安那些权贵门阀依赖于皇帝的恩宠,但幽州这些门阀却往往拥兵自重。 哪怕现在这些世家子弟当他是长安的重要人物,将来发现不是,他也依旧有信心可以和他们相处融洽。 因为他很擅长给予别人想要的东西。 至于借势和顺势而为,自幼在冥柏坡长大的他,似乎天生就会。 裴云蕖应该快到了。 华琳仪在帐篷上留了条缝。 她挨着这条缝睡,这条缝就对着那株野枣子树。 修行者几乎没有人相信鬼神之说,她也不例外。 但她静下心来之后,就是觉得似乎顾留白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目的。 会有什么秘密? 和她一样想法的绝不止一人。 一直沉默且低调,但很有可能是他们这些人里面最强的卫羽,也在营帐里默默注视着那株野枣树。 在黑户寨,他比其余人更早发现顾留白对那些无头菩萨庙修行者的杀戮。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即便是死,他也只想着能够多杀一两名山贼垫背。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冷静到那种程度,似乎就连江紫嫣的步伐都计算在内。 除了他之外,其余这些世家子弟恐怕一个都没有仔细去想,杀人的时候,顾留白为何用一柄普通的柴刀。 然而他仔细去想了。 这应该是一种修行。 一种将自己的能力限定在一定范围,去逼迫自己极限的一种修行方式。 当然他想的这些未必准确。 但从开始想这些可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多和顾留白接触。 和真正的强者为伍,才有可能变得更加强大。 就如当时的那柄柴刀一样,他觉得这株枣树下的那柄剑和那些钱袋,也一定有很深的用意。 宋秋也在看着。 他纯粹是睡不着。 少年很容易被周围的氛围带动,冲淡心中的悲伤。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悲伤的情绪还是轻易的将他左右。 三叔是他家中重要的修行者,和他的关系也一直很好。 林以一虽说不知怎么喜欢俞瑜,但平日里和他的交情也不错。 不算是男女情愫,但也算得上是好友。 黑户寨那一夜,他不止失去了亲人,还失去了好友。 反正睡不着,他就盯着那株枣树。 也不知道盯了多久,透过帐篷缝隙的寒风割得他脸都疼起来。 “你还没睡?” 这个时候他发现一个营帐的段酌微突然伸手拨了拨帐篷。 “你也没睡?”黑暗里,段酌微冲着他笑了笑。 “睡不着。”宋秋轻声回应道。 “我也是。”段酌微犹豫了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我自幼知道自己天赋平平,一直想着的就是勤能补拙,但在黑户寨里面,我和我妹妹被擒住,我却发现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宋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段酌微。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段酌微很努力,但的确在这些人里面,段酌微都似乎永远是可有可无的。 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 所以很多时候,他无从表现,甚至一路上到黑户寨,他都没有插上过几句话,哪怕是在一群人聊得最热火的时候。 努力而无用,的确是最令人绝望的。 也就在此时,宋秋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他发现那株枣树似乎动了动。 “钱袋呢?” 就在下一刹那,他和段酌微同时吃了一惊。 那柄宝剑还在,但宝剑旁的钱袋子,却都已经消失无踪。 “有鬼?” 华琳仪被彻底吓醒了。 在此之前,她眼皮已经打架了好一会。 朦胧之间,她没有看到那株枣树的动静,等听到宋秋和段酌微的响动,她强行睁开眼皮时,正好瞥到似乎有半截身影无声的飘了过去,再看却什么踪影都没了。 第八十五章 大腿大过天 - 割鹿记 - 无罪 “真的有鬼?” 连睡着的容秀都被唬起来了。 “不……不见了,钱袋子不见了。” 段酌微和宋秋第一时间钻出了帐篷,瞬间涌入营帐的寒气激得同一个营帐里其余两人嗷的一声叫。 “有鬼,我怕死了!”江紫嫣第一时间就往顾留白的营帐里钻。 “我也好怕!”段艾柔柔的抱住了江紫嫣,不让她得逞。 “你们两个…婊婊!”容秀倒是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明刀暗枪,但她注意到这两个人妆容精致,她睡得眼屎都快出来了,但这两个骚蹄子居然好像刚刚梳妆打扮完的一样! “我们明明盯着看,就好像那株野枣子树动了一下,钱袋子就都不见了。” 宋秋朝着晏长寿等人描述的时候,心里头不住的往外冒寒意。 卫羽也凝重的点头,“我也一直盯着在看,就枣树动的时候,钱袋子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华琳仪脸色煞白,“我当时正好打了个瞌睡,睁开眼的时候看的是那边,好像有半截身影飘了过去。” 她伸出玉葱似的手指,点了点左手边的一处。 那地方空空荡荡的,除了几个烤火用的火坑,什么都没有。 “凝溪兄?” 晏长寿试探性的轻轻喊了一声。 “举头三尺有神明,继续睡吧,明天夜里再说。”顾留白的营帐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翻了个身,然后顾留白的声音才响起。 “神明?”华琳仪一个激灵,明天夜里再说…意思是明天还有? 厉害啊蓝姨! 顾留白盖住了帐篷上的缝隙,平躺下来,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很显然她是利用枣树抖动的那一刹那,引开了这些人的注意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走了那些钱袋。 他是隐约看出来,蓝玉凤应该是用细小不可见的丝线,瞬间钩走了那些钱袋子。 但怎么让枣树的树冠在那个时候抖动起来,他倒是也没看出个究竟。 至于华琳仪看到的那半截身影,却又是蓝玉凤用来扰乱他们注意力的手段,那似乎也是细小丝线牵动的皮影或是风筝一类的东西。 看似都是装神弄鬼的江湖小把戏,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而且钱袋子不是一个,无论用什么样的细小钩锁,这一瞬间取走所有的钱袋,这蓝姨还真的是厉害。 这要是用来偷袭杀人,那也是一偷一个准。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果然个个都是宝藏。 清晨,山林间飘起淡淡的薄雾。 顾留白一眼就看到在擦自己靴子的陈屠。 他马上笑眯眯的走了过去,“陈屠,问你个事呗。” “什么事?” 陈屠看见顾留白这么笑就头皮发麻,觉得准没好事。 顾留白笑道:“你们为什么不叫阴山一窟鬼,偏要叫阴山一窝蜂?” “就这?”陈屠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看着顾留白点头,他阴冷的一笑,“因为叫一窟鬼不吉利。” 清晨的曙光里,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华沧溟郁闷得直扯自己的头发。 唰唰唰! 江紫嫣早起练剑,刚在前方的薄雾刺出三个孔洞,她就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她心中尽是困惑。 沧溟兄以前很正常的啊,怎么现在看起来如此不正常? 华沧溟心中的苦闷真是无处述说。 三夜不合眼。 放谁身上不担心自己猝死? 但有人能睡却偏偏不睡! 一早上他就接到了密报,让他不要动身,就在这营区等待。 裴云蕖要过来! 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按照黑沙瓦方面传来的军情,裴云蕖和那绿眸少年并肩作战,还身受重伤。 她要过来,这岂不就是坐实了他的猜测,这顾留白不就是黑沙瓦杀死了格桑和芒布芝的那绿眸少年? 但按照之前的线报,裴云蕖是不可能这么快赶到这里的。 除非…除非日夜兼程! 身受重伤,晚上还不好好休憩,还要赶路? “什么人要来?” 所有这些世家子弟很快感觉到了营地气氛的微妙变化。 华沧溟的所有部下,都一改往日放荡不羁的模样,甚至有人随口吐了口老痰,就被黑沉着脸的华沧溟一顿臭骂。 那些在营区外值岗的军士,也一个个的站得比枪杆子还直。 营区周围所有的马粪都被清理到了很远的山林之中。 “凝溪哥哥,请用茶。” 容秀又经受了暴击,段艾才在她视线消失了一会,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端着一套茶具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她软糯的声音配合着她羞涩的笑容,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而且她们都叫凝溪兄,她竟然叫凝溪哥哥,那四个字的音调,她怎么都学不来! “多谢。”顾留白一点都不客气。 “今日里,是有什么哥哥的旧识要来吗?”段艾很自然的在顾留白的身前坐下,细声细气的问道。 顾留白觉得赏心悦目。 关外几乎没有这种妆容素雅,清丽可人的妙龄少女。 那些唐人口中的胡女,以妖艳风骚为主。 尤其细腰可做掌上舞。 他心情愉悦的笑了笑,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轻声道:“有个生死之交今日会来看望我。” “生死之交?” 江紫嫣端了些茶点过来,听到这四个字,下意识的便问,“凝溪兄,你这生死之交是男是女?” 顾留白假装看不出她的心思,微笑道:“是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子。” 轰! 容秀只觉得自己被五雷轰顶! 又杀出来一个大敌! 而且身份尊贵,让华沧溟都如临大敌。 竟和本郎兄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 光是这两个婊婊都已经让她无所适从,现在竟然来了一个分量更重的。 正当她异常绝望时,江紫嫣目光微微闪动,却是微笑起来,“那我跟着凝溪兄在黑户寨杀敌,我不知凝溪兄怎么想,但在我心中,凝溪兄和我也是有过命的交情啦。” “……”容秀绝望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也不管本郎兄你怎么想,在我心中,我就是要给本郎兄生十个。 官道上积雪遮掩着的石子再次咯到了车轮。 沉重的车厢颠簸了一下,裴云蕖再次醒来。 她轻轻的咳嗽了数声,感受着内脏之中的真气流动,知道这一番着急赶路,自己的内伤恢复得终究不算理想。 “还有多久能到他的营地?” 她理了理略微凌乱的长发,拍了拍车厢,问道。 车厢外传来厉溪治的声音,“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裴云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安静的调息,牵扯着一缕缕真气去修补那些受损的经络。 这些时日,她终于想清楚了某个症结所在,只是不免更加心浮气躁。 然而每次想到在浓烟之中冲杀的少年,想到他那沉默冷酷的背影,她的心境就能迅速的平静下来。 她深刻的认识到,唯有自身强大,才是解决一切麻烦的关键。 “什么!裴云蕖?” 华琳仪坐在华沧溟的身前,强烈的不可置信让她甚至迅速悲愤起来,“我是不是路边捡来的,还是华家买兵器送的?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妹,这样的消息你不告诉我?”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华沧溟的心情极其沉重,之前的那些密笺原来都是因为裴云蕖要来。 光是想着那些密笺,他便可以想象得出裴云蕖是何等急切的要和顾留白会晤。 “我听说这裴二小姐的气性很大,你在长安,有没有和她相熟的人接触?”华沧溟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成熟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若是不小心惹恼了她,我们华家堪忧。” “和她相熟的人接触,我才到长安多久?”华琳仪受不了他的眼神,气呼呼的就出了营帐。 裴云蕖什么身份,那些在长安求学的世家子弟,迄今为止有几个能够见她的面? 才垂头丧气的走了十来步,就正好看到自己傻乎乎的小姐妹容秀。 “生十个?你没戏了,省省吧!”她忍不住就抛下了一句。 容秀顿时摸不着头脑,“这好端端的又怎么了,吃错了药吗?” 数辆马车缓缓的出现在营地外围那些军士的视线之中。 即便是和彭青山轮流驾车,连续不停的赶路也让厉溪治的神容极其的憔悴。 然而当他看到出来迎接的华沧溟时,他却是瞬间惊呆了。 这莫不是得了黑眼疾? 如此大的黑眼圈! 裴云蕖下了马车,只是看了华沧溟一眼,便声音微寒的说道,“沧溟兄乃是幽州重将,酒色易伤身,注意身子骨。” 华沧溟欲哭无泪,想要解释,裴云蕖却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冷淡吩咐道,“我和那人有要是相商,方圆三十丈之内,决不许有旁人。” 看着她径直朝着营区内里走去的身影,华沧溟背心已是一层冷汗。 这裴家二小姐果然和风传的一样很难相处。 “啪嗒”一声。 秦澜手中端着的一个木碗掉在了地上。 晏长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脸色有些蜡黄的少女,正在两名军士的指引下,走向一处密林间的营帐。 “谁?”他下意识的觉得那名少女的气场非同小可。 秦澜的嘴唇有些发颤,“裴…裴家二小姐,裴云蕖。她就是凝溪兄的生死之交?” “裴…”晏长寿大脑一片空白,“大腿兄的大腿,大得捅破天了?” 第八十六章 见君心方安 - 割鹿记 - 无罪 “生十个?” 华琳仪远远看着一起进入营帐的裴云蕖和顾留白,充满嘲讽的说道:“容秀,还有戏吗?” 容秀幽幽的说道,“如果裴云蕖不愿意生,我可以帮她生。” “?”华琳仪是真的服了。 裴云蕖看到顾留白走到身边都没有什么反应,面上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混账东西?” 等在营帐之中坐下之后,她才叫了顾留白一声。 “嗯?” 顾留白觉得裴云蕖打招呼的方式真的还挺特别的。 比如这混账东西四个字,在她这里的含义就特别丰富。 若是让他来翻译,就可以翻译成,顾十五,好久不见,近来安好?不过看那些人的模样,你小子混得不错啊。 “我想明白了。”裴云蕖看了一眼顾留白受伤的手,突然有些绷不住了,情绪瞬间低落到了极点。 顾留白早有所预料,但此时却故意道:“想明白了什么?” “你在黑沙瓦其实就刻意提醒过我。” 裴云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等到这口气呼完,她的眼神明显又坚毅起来,“你说你在等着后手……其实除了突厥黑骑之外,你还在等着裴家的后手。” 顾留白不置可否,并未马上说话。 裴云蕖声音略微冷厉了些,“你总觉得裴家的布置不止于此,既然让我去黑沙瓦看看,以裴家的能力,除了厉溪治这些明面上的修行者之外,暗地里应该还有更强的保障,所以你在黑沙瓦和我碰头之时,便一直小心防备,生怕你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隐秘被我裴家的厉害人物看穿。” 顾留白平静道:“看来你的确想清楚了。” “毕竟我是裴国公最疼爱的女儿。”裴云蕖冷笑了起来,“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顾留白觉得自己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但这个时候他却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这样一个少女。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自己有时候真的挺可笑的。”裴云蕖笑了起来,她笑得都有点像陈屠了,“总仗着自己在家中最得宠爱,行事往往没个顾忌。” 顾留白暗自叹了口气,只能装木头人。 “现在想来,我在裴家的确是最可以舍弃的一个,除了浪费家中的修行者和钱财之外,要么将来可以和人联姻?只是像谢氏此种,我又全然看不上。”裴云蕖眯起了眼睛,“那么牺牲我,的确是最佳选择。在别人看来,裴国公还失去了一个最疼爱的女儿。” “未必是你想的这般糟糕。”顾留白终于忍不住,平静的说了一句。 “这并非临时心血来潮冒出的念头。”裴云蕖冷笑道:“来时的路上,我已经盘算了无数遍,皇帝原本就就觉得我裴家军权过重,一直在蚕食我裴家在边军的势力,我父亲未必预料得到谢晚的这些算计,但他肯定知道一定会有针对我裴家的大事发生。” “皇帝一定会借机震怒。”裴云蕖看了一眼顾留白,“混账东西你肯定心中想得比我还清楚,只是不想我过分伤心才说那种话,但你肯定和我想的一样,裴家觉得最佳的应对,就是裴国公痛失他最疼爱的女儿。” “你能承受就好。” 顾留白也索性坦白了,“那你索性往最坏的方面想,说不定裴家也顺水推舟,促成了这桩事。” “不错!”裴云蕖虽然异常悲愤,但瞬间就觉得顾留白和自己心有灵犀,“小打小闹的死了,哪里能显得悲壮,只有镇守城池,为了皇帝的战马,在黑沙瓦战死,才显得出裴家的忠勇壮烈!” 顾留白沉吟道:“这么想的话的确说得过去,皇帝就算再装震怒,总也不好责罚痛失爱女的开国功臣,说不定反而要多加抚慰。” “我甚至可以想象,我父亲是如何悲痛欲绝,如何大病一场,如何涕泪横流的感谢皇恩。”裴云蕖阴沉道:“这种事情,他会得很。” “既然往最坏的方面想过了,那你今后往最好的方面想。”顾留白想了想之后说道,“不管如何,有吐蕃人大败打底,裴家这次的目的会达到的。” “很多事情,我自然不会放在面上来。”裴云蕖平静下来,道:“我回去之后,自然会设法从裴家多要些补偿。” 顾留白下意识的说道,“别一下子把我卷进你的家斗。” 裴云蕖觉得顾留白有点狗。 不过好歹两个人的心有灵犀依旧存在。 她没有骂顾留白混账东西,只是重重冷哼了一声,“我虽然不够你聪明,但也不傻,我要拥有自己的势力,自然不会让你早早的曝露于我家中那些人的视线之中。你放心,到了长安,哪怕我和你交往,也会绝对隐秘。” “别到了长安再这样啊。”顾留白忧郁道:“这里怎么办,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过来了。” “你不就希望我这样?”裴云蕖鄙夷道:“不骂你不舒服?” 顾留白震惊道:“竟然被你看穿了!” 裴云蕖不屑的笑了来,她心中的悲郁之气释放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在来时的路上,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唯一真正信赖和想要依靠的,就是眼前这个混账东西。 厉溪治和彭青山等人虽然对她忠诚,连脑袋都可以摘给她,但毕竟是家中的修行者,很多时候她要让他们帮忙做些结党营私的事情,估计很难瞒得过家里。 看着她扬起的嘴角,顾留白也松了口气。 他倒是怕裴云蕖积郁太深,影响了伤势,最终留下些难以根治的隐疾。 “我来见你,除了厉溪治等人知道,我没告知家里的任何人。你在黑沙瓦对厉溪治他们有救命之恩,他们答应我不对家中透露任何有关你行踪的讯息。至于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做到,那我不能保证,至少他们答应了。” 裴云蕖看着震惊表情刻意夸张的顾留白,心中莫名的安定,“你和华家的这支车队开始往幽州行走不久,你便让人给我通报了行踪,那时我就确定,你觉得我肯定能想明白,已经吃定了我会赶来见你。” 她摆了摆手,示意顾留白别装了,然后鄙夷道:“你在黑沙瓦救了我的命,又提醒得我透彻,你想借我的势,倘若我端着架子不给你借,岂不是我做事不地道?” “那你可把我想得太狡诈了。”顾留白摇头,认真辩解道:“我可是没想到正巧会遇到这么一群幽州世家子弟,一开始我可没存着借势的想法。” “那不就是临时起意,那还是借了啊。”裴云蕖因为看穿了顾留白而有些得意起来,她笑了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去长安,自然也要有自己的人脉,我回去也要谋个安身立命的本钱。幽州这些年轻才俊,正好合我们的路子。”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是挺巧,我看他们的确都挺想去长安一展胸中抱负的。” 裴云蕖安静下来。 直到此时,她心事放下,才突然发现顾留白的眼眸不再是绿色。 “你的眼睛?”她吃惊起来。 “我娘给我留的药。”顾留白轻声道:“只是不知我原本就是绿眸,还是用了药之后强行变成了唐人的眼眸?” 裴云蕖想到自己之前收集到的情报,瞬间同情心泛滥,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你到现在都不清楚?” 顾留白缓缓摇头,“长安应该会给我答案。” “你赶路急不急?”裴云蕖轻声问了一句。 顾留白道:“也不是很急。” “那让我睡一会,我累了。”直到这个时候,裴云蕖才开始像一名普通的受伤少女。 “明日清晨再出发。” 听到顾留白的这一句,裴云蕖才放心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好看的睫毛微微的跳动着。 明明浑身放松,困意来袭,她脑海之中还是又蹦出了一个念头,忍不住又轻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其实你从幽州走,哪怕不是正巧和这些世家子弟遇上,恐怕你也要顺便搅风搅雨,多搞些事情,拐带些人去长安的吧?” “或许吧。” 顾留白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若是不离开这顶营帐,恐怕裴云蕖还要强撑着多说几句。 简直是一定的,还没到幽州,就已经拐了这么多人,真的是…… 裴云蕖沉沉睡去。 顾留白悄悄的离开营帐,对着亲自守候在数十丈开外的华沧溟叮嘱了几句。 华琳仪壮着胆子过来了。 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笑得可爱一点,“凝溪兄,裴二小姐她?” “她睡觉了。”顾留白老实说道。 华琳仪见顾留白今日似乎不难说话,便忍不住又轻声问道,“她来是做什么?” “她来睡觉。” 顾留白认真道:“她见不到我,睡不踏实。” “……!” 不远处的营帐后面,一群世家子弟伸长了耳朵在偷听,听到这样的回答,一群人差点眼珠子都蹦出来。 不管有没有那一腿,敢公开这么说的,恐怕大唐帝国里大腿兄也是独一份。 普天之下,谁敢说裴家的小姐见不到我,就睡不踏实? 第八十七章 带你去杀人 - 割鹿记 - 无罪 华琳仪也是彻底呆住了。 顾留白的这句话后劲太猛了,等顾留白都走出去好远了,她都觉得好像有一辆马车迎面过来,从自己的脸上碾了过去。 难不成连裴云蕖都想给他生十个? 就算是大唐太子,也没这么威风吧? 顾留白走向了厉溪治。 厉溪治对这名少年保持着绝对的尊敬,在顾留白距离他还有十来步时,他便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 看到厉溪治肃容行礼的模样,华沧溟手抚着自己的额头,他开始担心自己今晚上能不能睡着。 “沧溟兄,那人气度亦是不凡,想必不是无名之辈?”他身边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 等转过头去,华沧溟才醒觉自己的感知力都似乎因为太过缺觉而下降了。 江紫嫣和段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静静的盯着认真行礼的厉溪治,目光宁静得就如同正要捕猎老鼠的猫。 华沧溟犹豫了一下,旋即觉得这应该不算不能说的隐秘,于是轻声回应道,“厉溪治,明远剑院的弟子,二十四岁入六品,此时应该已是七品大修士。” “是裴家的供奉?” “七品修士?” 江紫嫣和段艾两个人互望一眼,面色都是不改,但心中却是小鹿狂跳。 这样的人物见了顾凝溪都像是后辈见了师长般的尊敬,这顾凝溪也太令人无法想象了。 华沧溟看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样子,他虽然不甚聪明,但还是轻易看出了两个人此时心中的震撼。 他便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你们还不知道他身边有两个八品呢,要是知道,你们还不知道要震惊成什么样。 顾留白对厉溪治回了一礼,然后和厉溪治一起缓步走到了营区的边缘。 确定周围没有人跟上,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厉溪治,平静道:“裴云蕖想得明白的事情,你应该也想明白了?” 厉溪治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意味,他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你在黑沙瓦和我说过,你会死在裴云蕖之前。” 厉溪治正色道:“这并非虚言。” “说实话,在黑沙瓦,你活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顾留白平静道:“当许推背在城头想要死成自己脑子里的那种模样时,你成了权贵门阀忠诚的家犬,你只想着保存裴家的实力,让裴云蕖活下去。似乎别人的牺牲和裴家二小姐相比,不值一提。” 厉溪治目光有些黯淡,但并未反驳。 “但有了你会死在裴云蕖之前那一句,我还是觉得你至少心中有自己的规矩。”顾留白抬起头来,看着浮动在远方山林间的白雾,轻声说道:“若是将来裴家和裴云蕖起了冲突,你帮哪边?” 厉溪治微微眯起眼睛,他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沉声道:“我虽是裴家的供奉,但若论所受的恩情,二小姐在其余人之上。” “那我便放心了。” 顾留白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说道,“但倘若你所做和所言不一致,我会第一时间让裴云蕖将你换掉,或者直接将你杀掉。” 厉溪治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真诚,“我家小姐能够在你心中拥有如此分量了么?” “我的朋友不算多。” 顾留白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更何况你应该知道,她现在拿我当家人。” 厉溪治更加满足的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来,再次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无论何时,我会死在她之前。” 远远看着厉溪治施礼的模样,晏长寿突然异常感慨的说道,“人生的际遇真是无法预料,有些人真是大智若愚。”” 秦澜蹙眉道:“长寿兄你这什么意思?” 晏长寿情绪复杂的望向容秀,道:“你不觉得我们这些人里面,最聪明的反而是容秀么?” 秦澜一愣,“我真不觉得,我觉得你都比她聪明。” “……”晏长寿侧目看了他一会,感叹道,“容秀从一开始就公开称呼他为本郎兄,后来又直接说要为他生十个。你想想,哪怕凝溪兄是拒绝的,但今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容秀和他关系很深,都会知道容秀随时可以为他生十个。像凝溪兄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注定浓墨重彩的出现在我大唐的史书里,到时那些史官,说不定也会描绘一个求而不得的女子,那种让人想来都觉得深入骨髓的遗憾,那种等待一生的相思。” 秦澜目瞪口呆。 他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容秀聪明不聪明是另外一回事,但关键很有可能因这种言行被载入史册! 若是遇到那种最喜欢凄美悲情的野史官,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出那人落笔时的标题了——真爱就是为他生十个! “我都觉得平辈论交可能是目光短浅了。”晏长寿沉痛道:“或许一开始,我就应该认他为义父!想要攀附大腿兄高枝的朋友应该很多,但他年幼,义子应该还没有。” “长寿兄竟如此没有节操?”秦澜不可置信的看着晏长寿,“若真决心做这样没有节操之事…能不能带上我?” …… 营地的边缘,林以一安静的坐在一顶小小的营帐门口。 她目光坚毅的盯着远方,似乎营地里发生的一切和她全无关系。 直到顾留白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眼中的情绪才出现了一丝波动。 “有没有一种似乎被整个天地遗弃了的感觉?”顾留白看着她,故意说道。 “昨夜将我安置在此处之后,到现在你才来和我说话,是故意的么?”林以一没有站起来,只是倔强的抬起头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看着少女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又握紧。 “真正强者,注定寂寞!”少女突然说道,“我没有被遗弃的感觉。” 顾留白有些惊了。 很好! 很偏执。 他觉得林以一将来在修行道路上的成就,恐怕要比厉溪治强。 厉溪治虽然还不错,但就是他娘口中那种循规蹈矩的修行者。 出身于正统的修行地,按照正统的修行方法修行,又牵扯太多世俗的规矩,这使得他们的修为也会最终达到一个可预估的结果。 而那些能够真正超越众生的修行者,除了拥有非同常人的际遇之外,在性格上往往也迥异于常人。 他娘举过一个例子。 前朝有个修行者从来都认为自己没错。 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别人错,都不是自己错。 平时如此,在修行上也是如此。 哪怕他师长纠正他修行的错误,他也觉得自己没错,是师长教导错了。 他用别人看来错误的方式修行错误的法门,但最后却成了几乎无敌的大宗师。 这就是标准的一条路走到黑,然后让别人两眼一抹黑。 “真正强者,注定寂寞,有些热血呢。” 顾留白收敛了笑意,然后认真的看着林以一,“那么,和过去的人生彻底告别,你现在准备好了么?” 林以一有些骄傲的扬起头,然后站了起来,道:“死都不怕,告别过去算什么?”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活着才能,不怕死不值得骄傲。”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杀人也很简单,想办法让人或者才难。” 林以一深吸了一口气,她慢慢呼出,道:“我会记住你的话。”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这名固执的少女,声音微寒的说道,“我会让人将你送去边军三年,我会拜托人磨砺你,三年里,你若是让那人看不起,那你就死在边关,三年之后,我会让他送你去楼兰再呆三年。六年之后,你若是达不到六品上的修为,你就不用活着回来了。” 林以一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哪怕是生不如死的修罗场,我也会踏出一条生路来。” 顾留白有些嘲讽的笑了起来,“见过真正的修罗场之后,我希望你还能如此的自信。” “我欠你的。”林以一说了四个字。 这意思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不和你争辩,但你也太小看我了。 顾留白也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 他转身离开。 “那按你的计划,六年之约完成,你想要我帮你做些什么?”林以一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入他的耳廓。 “从地狱杀场中走出来的恶魔,你能够左右你自己的人生。”顾留白没有回头,平静道:“作为回报,在合适的时候,你帮我杀一些人。” “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胡饼。”林以一看着顾留白的背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其实她骗了顾留白。 曾经有那么一阵,她感到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 但现在,她觉得并没有。 傍晚时分,裴云蕖醒了过来。 很快,顾留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掏出了一个酒葫芦,然后认真的问她,“心里是不是还不畅快,想杀人吗?” 裴云蕖眉头微蹙,她接过这个外表全是老泥的葫芦,拔开塞子的刹那,一股浓厚的药酒味将她蜡黄的脸瞬间熏白。 “你带我去杀人?”她屏息,灌了一口药酒。 药酒如火线在她体内燃烧起来。 “什么时候?” “就在今夜。” 第八十八章 和过往告别 - 割鹿记 - 无罪 “容秀,帮我个忙。” 顾留白刚想去找陈屠说两句,就看到容秀营帐里探出头来。 “帮什么忙?” 容秀马上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心想难不成自己的机会真的来了。 “今晚你们帮我盯一下那株枣树,看看到底谁取走了树下的东西,我怕真正缺钱的那个反而没拿到。”顾留白轻声道。 “啊?就是这么…”容秀顿时有些失落。 顾留白微微一怔,“那你以为是帮什么忙?” “没什么,本郎兄放心,一定不会合眼的。”容秀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一层红晕。 蓝姨啊蓝姨,看你今天行不行。 顾留白得意的一笑。 他方才原本准备再往那株野枣树下放些钱袋子的,但转念一想,他却是拿了一把比较沉重的长刀出来。 这把长刀的刀把是纯金的,那肯定十分值钱。 之前那柄宝剑也不轻。 他就想给蓝姨加些难度,看她今晚能不能在这些世家子弟的眼皮子底下拿走一件。 “顾凝溪让我们帮忙盯着那株枣树,看是什么物事来拿的…他今晚做什么去?”华琳仪听到容秀的告知,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终于和本郎兄说上话了。”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容秀的脸还是红的。 她思绪都变慢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说和裴云蕖出去散心,日出前就会回来,让我们不要离开营区,不要探究他们的行踪。” 华琳仪心中充满说不出的情绪,似乎是嫉妒。 但另外一种情绪很快压过了其余所有的情绪,“他说怕真正缺钱的那个反而没拿到…难道他的意思是这边真有鬼,还不只一个。” 容秀笑吟吟的轻声道:“我心里有鬼。” “……!” 平日里华琳仪肯定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了,然而今日不同,她犹豫道:“容秀,晚上你别到处乱跑,就在我身边。” 容秀随口道:“为什么?” 华琳仪纠结道:“有鬼,我害怕。” “好你个华婊婊!”容秀冷笑起来,“你好的不学,却学了这一招,不过琳仪你学岔了,本郎兄都不在,你在我面前学有个奶用!” “江婊婊她们是假怕,我是真怕。”华琳仪郁闷至极。 她本来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信鬼神之说,但昨晚她睁眼的刹那就看见半个人飘了过去…她怕死了。 三辆马车缓缓驶出了营地。 华沧溟用黑色的眼圈凝视着黑夜。 他也怕死了。 注定无法入眠,怕今夜猝死。 “表哥,没事的。”周驴儿笑嘻嘻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们能有什么事? 到明天早上有事的又是我。 华沧溟悲愤的看向前来亲近亲近的周驴儿,“凝溪兄,他们又要去做什么?!” 周驴儿笑嘻嘻的轻声说道:“表哥,有人会杀他们,但他们没事的,杀他们的人会有事。” “有人杀他们,裴云蕖都和他在一起,谁敢杀他们?”华沧溟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周驴儿笑道:“要杀他们的人又不知道十五哥的厉害,又不知道裴云蕖和他们在一块。” …… 彻底和过去的人生告别? 林以一靠在马车车厢上,咀嚼着顾留白的这一句话。 她隐隐觉得,顾留白说这句话有着很深的含义。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如厉鬼在林间穿行的凄厉破空声。 咄咄咄…… 车厢壁不断震动起来。 即便箭矢没有射穿夹层内里的铁板,但那种冲击还是让她的头皮有些发麻。 蒙着脸的顾留白和裴云蕖并排站立在第一辆马车的车厢一侧。 拖曳着三辆马车的战马,在一刹那就已经被射杀,刺鼻的血腥气在道上急剧的扩张。 上百名身穿黑衣的汉子从四周的密林间冲出,潮水般涌了过来。 林以一刚刚钻出马车车厢就看到如此肃杀的一幕,呼吸顿时一滞。 “你的剑。” 顾留白将影青递给裴云蕖。 “混账东西,我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能要回来?”裴云蕖冷笑了一声。 这顾十五给她喝的药酒绝非凡物,此时她体内脏器之间的细微伤口都似乎在不断的涌起火焰,她浑身都烧得难受,似乎每一丝血肉都在提醒着她,要尽快动起来。 “那你用这把刀。” 顾留白顺手就将那柄原本是血红色的弯刀递给了她。 也不知龙婆让胡老三施了什么手脚,现在这柄血红色的弯刀变得黑沉沉的,表面还浮满铜绿色的斑纹。 这把刀虽然不凡,但和影青相比自然还差着一截,他当然是赚到了。 既然胡老三精通这种手段,那或许让他给影青做点手脚也是不错的选择。 “什么东西这么丑。” 裴云蕖极其嫌弃的接过弯刀,但一上手,她就感觉出了这把刀的特殊,“先凑合用吧。” 听着他们小声的对话,浑身都已紧绷的林以一生出极为怪异的感受。 这两个人仿佛不是置身在杀场之中,而是在烤火闲聊一样。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转头冲着她笑了笑,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林以一浑身一震。 她明白了顾留白那句话的意思。 这是他送给自己的一场告别。 并非默默无闻的告别。 裴云蕖手中黑沉沉的弯刀突然亮起,那点点铜绿色的斑纹饥渴的吸吮着裴云蕖体内逸散出来的真气,然后闪耀出了金光。 一片片金色的花瓣飘满刀身。 如此华丽? 顾留白觉得这大大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原以为是刻意做旧般做上去的普通锈迹,未曾想竟然还带着如此的效用? 裴云蕖在黑沙瓦时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但她今夜身体里有一团火需要发泄,她第一个就朝着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冲了过去。 一声戛然而止的厉喝! 陌刀长直的刀锋从裴云蕖的头顶掠了过去。 裴云蕖弓着身体从刀下掠过,一刀斩在了黑衣人的脸上。 黑衣人连她的眼眸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半张脸便直接离开了身体。 鲜血和脑浆瞬间铺满他剩余的半张脸。 “跟着我。” 在林以一想要呕吐时,顾留白的声音响起。 他的背影就像是黑色的山,遮住了她眼前的血腥。 就在这一刹那,她突然理解了江紫嫣前后为何有那么大的变化。 眼前这少年的背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磐石般稳定。 可以挡住所有风雪,甚至连天塌下来,他似乎都会挡在那里。 裴云蕖不停挥刀。 在长安杀人一定要有理由。 尤其要杀的都是唐人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的去思索这个人该不该杀,能不能杀。 但此时她突然明白顾留白想要她明白关外最为质朴的道理。 谁想要杀你,那你就砍死他。 不管他是谁。 这些黑衣汉子虽然骁勇,但大多数甚至不是修行者,他们根本没有学习真气法门的机会,他们凶悍的冲到裴云蕖的面前,但他们挥刀起来,在裴云蕖的感知里就像是慢动作。 她的刀无论往哪个地方砍去,每一道刀光闪现,就会砍倒一名对手。 冲到她身周的黑衣汉子就像是树杆依次倒下。 鲜血、碎肉、脑浆就像是泉水一样喷涌在她的身上。 突然之间,一名黑衣汉子从车厢顶上跳落下来,厉吼着挥刀朝着林以一的头颅斩去。 顾留白一反常态,他身体里的真气急剧的流动起来,手中的影青因为真气的灌涌似乎瞬间膨胀起来。 他横转剑身,准确而轻松的拍在了那名黑衣汉子的身上。 细小的剑身似乎瞬间化为了千钧重锤,那名黑衣汉子的身体瞬间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形变。 一声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 黑衣汉子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被拍飞了出去,飞回了车厢的那边! 所有悍不畏死冲来的黑衣汉子骤然停步,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稍显瘦弱的少年,无法想象他那轻轻一挥竟然能迸发出如此非人的力量。 林以一的呼吸彻底停顿了。 她身体里的恐惧都似乎被这一剑拍飞了出去。 “这只是六品上的力量,不到七品。” 顾留白一剑拍飞那名黑衣汉子,缓缓收剑,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六年,只要你能修到六品上,至少在幽州到关外,没有多少人能轻易杀得了你。” 林以一紧抿着嘴唇。 她一时没有回话。 “真正强者,注定寂寞。” 顾留白突然想用梁风凝的刀法了。 他大步跨出,以剑为刀,左一刀右一刀,毫无花巧的瞬间砍倒两人。 “退!” “五十步弩箭!” 黑暗中有人疾声发令。 退开,再用弩箭围射,这的确是很好的选择。 然而声音同样暴露了他的位置。 裴云蕖冲入了黑色的人群之中,瞬间斩开一条血路,冲向外围发令的那人。 也就在此时,和发令那人相对的方位,一名修行者如风掠来。 他身上灰色的披风兜着逸散的真气,让他的身体显得无比的轻盈。 他背负着三柄剑。 左右腰侧还各挂着一柄剑。 他的身上,一共有五柄剑。 顾留白一看就笑了,“这么晚还出来卖剑吗?” 林以一却是将嘴唇咬出了鲜血。 这人叫做柳道人。 他身上常年带着五柄不同的剑。 他是林家的大供奉。 这些想要杀她的人,是她的家里人。 第八十九章 太不尊重人 - 割鹿记 - 无罪 柳道人的手指极其潇洒的在身体右侧的剑鞘上轻弹。 铮的一声轻鸣。 银色的剑鞘里探出一柄古铜色的长剑。 他握住紫檀木的剑柄,体内的真气极为精准流畅的顺着掌指落入剑身的符纹。 古铜色的剑尖上骤然出现三条分叉的一尺来长的剑气。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朝着一侧踏出了一步,避开这三道剑气的同时,剑走刀势,一剑斩在古铜色长剑的剑身上。 咔嚓! 长剑被斩下了一截。 真气紊乱暴走,剑柄上檀木裂开,柳道人一声怪叫,整个人往后倒掠出去。 “真气尚可,但你这剑不行啊。” 顾留白负手而立,将影青置于身后,一本正经的说道。 柳道人面沉如水,手指再次轻弹,他背上绿色鲨鱼皮剑鞘之中挑出一柄玄色长剑。 这柄长剑剑身坚厚,没有剑尖,就像是一根铁尺。 唰! 空气裂帛般抖动,他身后的披风被真气所激,瞬间裂成数十条碎片。 一朵朵灰色祥云般的真气浮现在他肌肤表面,宛如结阵一般。 下一刹那,他体内爆发可怖力量,整个人就像是一头蛮牛般瞬间冲至顾留白的身前。 突然他一声怪叫。 顾留白不退反进,手中短剑似是要挑向他的小腹,但瞬间却好像被看不见的手牵扯一般,很不合道理的跳向他持剑的手指。 怪叫声中,他强行往后牵扯手中长剑,咔嚓一声,他手中一轻,剑柄还在,长剑的剑身却掉在了地上。 这柄剑竟然被齐着剑柄切断了。 “怪不得要带五柄剑,这柄也不顶用啊。”顾留白笑了起来。 柳道人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他这五柄剑在幽州很有名气,每柄剑都有各自不同的用法,可以配合不同的剑招。 但对方的剑锋利无比,而且剑招似乎也极为克制,他两招剑法都是还未施展完全,剑就已经断了。 练剑三十载,从未吃过如此大亏。 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子莫要猖狂!你也就仗着此剑锋利!”柳道人也顾不得潇洒,手掌在腰侧一拍,腰上剩余那柄金色剑鞘中的长剑突然龙吟。 白玉剑柄,金色剑身,剑气森然,符纹之中真气流散,渐渐形成两条金色的蛟龙围绕着剑身不断的旋转。 “这把剑可以!” 顾留白笑了起来,这柄剑卖相极佳,他觉得蓝姨一定十分喜爱。 与此同时,他还抽空看了裴云蕖那边一眼。 裴云蕖此时体内的药力显然已经彻底爆发,她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暗红的雾气,那冲涌到她身上的鲜血被真气和药气不断冲刷,使得血雾在她身外如潮汐一般汹涌。 这种态势,已经将那些悍勇的黑衣人都彻底震慑住了,十个人之中倒有九个人裹足不前。 裴云蕖的进步毋庸置疑。 不过经过了黑沙瓦那种周围都是银甲将领,都是屠魔卫的大场面,再面对这种小场面,没有进步也不应该吧。 “小子你还有闲心管别处?” 柳道人额头上青筋都暴突起来。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这少年郎竟还在歪侧着头看别处。 奇耻大辱,真的是奇耻大辱! 看我尽施平生所学,一剑斩蛟龙! 他体内都发出龙吟。 原本那丝丝缕缕的灰色真气在互相挤压之下,尽数变为金黄,就连他的面上,都似乎有金液在流淌。 “这真气法门倒委实有些高明。”顾留白眼睛一亮。 这像是郭北溪曾经和他说过的淬元法门,这一类法门之中最厉害的当属关中门阀的秘源镇罡,可以用自己真气镇压真气的法子,将真气在丹田和经络之中层层压榨,爆发出超乎自身修为水准的力量。 不过这种法门也有个坏处,一个控制不好,或者遇到那种真气更为霸烈的对手,双方硬碰硬的一下,修炼秘源镇罡的修行者极有可能经脉寸断,今后不死也成了废人。 眼下这柳道人的真气法门像极了秘源镇罡的路子,只是真气压榨凝炼之下,并不能直接提升一个大阶的水准,那比起关中豪门的这种秘源镇罡还是要逊色不少。 柳道人不知顾留白心中所想。 真气强度一上来,他顿时感觉自己变强了。 心中豪气顿生。 真气在剑身上层层覆盖,哪怕这少年郎手中的那柄短剑再过锋利,他也有信心用强横的真气将之震开。 一切都似乎如他预料。 少年的身法依旧迅捷,侧身闪过他剑气之锋的刹那,手中那短剑已落在他金色长剑的剑身之上。 咄! 真气和真气相击,剑身和剑身之间竟似隔了一层厚厚的垫木,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然而柳道人预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这少年的剑并未被震荡出去,相反他整条手臂猛然往下一坠,被一种巨力压得整个人都瞬间失去平衡。 “此子的真气修为怎可能在我之上,难道他并非六品?” 他的脑海之中,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念头。 接着他手上一凉。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和握着的剑一起掉落下去。 “真好,剑还有,手没了。” 顾留白收剑回去,顺便刺入一名想要偷袭林以一的黑衣汉子的心脉,同时微笑着对柳道人说了一句。 噗! 柳道人后撤一丈,体内真气瞬间乱冲,一口血箭从他口中飙射出来。 这少年的嘴和剑一样毒! 顾留白原本似要和之前一样负手而立,但就在他一口血箭喷出,体内真气乱冲的刹那,这少年陡然身体一震,突然像被一个浪头击飞一般,瞬间到了他的身前。 嗤嗤嗤… 顾留白连刺三剑。 三剑全部刺中柳道人的心脉。 这是江紫嫣的剑招,他觉得这剑招不错,顺便就学了过来。 柳道人身体一僵。 紊乱的真气伴随着鲜血从伤口涌出,瞬间带出了他所有的气力。 “我恨!” 他口中喃喃吐出二字。 因为他人还没死透,那少年就已经开始拿他背上的那两柄剑了。 吾乃幽州名剑师,六品巅峰,越明年便能进入七品。 少年!你太不尊重人! 顾留白不这么想。 他觉得这柳道人要么自己一开始就走了歪道,要么就是他的师尊是白痴。 用剑者尊,长安之中的那些权贵之所以对用剑的修行者都高看一眼,究其根本,是剑师单打独斗的能力极强,剑主诡奇轻灵,剑师身法也快,进退自如,杀人来去如风。 这身上带着五柄剑,这分量加起来就和背着一根重木上战场一样,平时修炼还行,真正杀人也这样,脑子莫不是有坑? 哪怕要讲究针对性的破招,那剑术的正道也是讲究剑招和真气的运用,以同一柄剑发挥不同的效用。 这带五柄剑的好处真能以奇破巧的话,那不是人人都带着一堆剑? 恨啥啊? 恨自己太蠢? 反正他觉得柳道人死得一点都不冤。 要不是想看看他这五柄剑和真气功法到底有什么玄虚,这种对手,他唰唰两剑就杀了。 真正的强者,就是如此吗? 鲜血泼洒在自己的身上,林以一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痴痴的看着少年收拾完柳道人身上的剑,又开始摸柳道人身上的口袋,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终有一天,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强者! 她突然暴起,一剑狠狠刺入一名从车厢底里钻出来,想要偷袭他的黑衣汉子的背心。 气力之大,让她手中的剑直接洞穿这名黑衣汉子的身躯,将他钉在地上! 她没有去看扭曲哀嚎的黑衣汉子,而是看着顾留白,寒声道:“这些人,是我家中派来杀我的。” “我知道。” 顾留白回首冲着她一笑,“消息是我放出去的,这样你割舍得干净一些。” 林以一愣了愣,旋即沉默下来。 她虽然偏执,但却不笨。 她做出了这些事情,不仅是破坏了和陆家的联姻,而且相当于和陆家结仇,和那些一起猎鹿的世家子弟全部交恶。 她家中若是保全她,在将来必定引来更多的怒火。 用她的这条命,或许能够消弭一些怒火。 顾留白让华家告诫所有牵扯其中的世家,黑户寨和无头菩萨庙的事情必须绝对保密,只是所有牵扯其中的世家,恐怕都会忍不住探究那夜发生了什么。 他们终究会从自己家中这些子弟的口中,得知事实。 而顾留白会用今夜的这场杀戮来警告他们。 即便知道了,也要给我守口如瓶。 加之又有裴云蕖的参与,那今夜过后,幽州这些参与期间的世家子弟,自然清楚该如何处置,该如何站队。 林以一心中生出浓烈的怨恨。 她恨自己之前被当成联姻的工具,此时又被当成一条野狗般抛弃。 但这种怨恨很快消失。 她必须和过去说再见。 割舍这种无用的情绪。 今后她要面对的事情,绝对比今夜残酷,比今夜血腥。 “多谢!” 她认真的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 即便顾留白似乎刻意表现得很市侩,表现得将来她一定要偿还今日之恩情,但是她对给予自己新生的这名少年,由心的尊敬,由心的感激。 第九十章 想得太复杂 - 割鹿记 - 无罪 幽州这边的权贵门阀,任谁对上顾留白这样的对手,恐怕都会陷入一种极度的茫然。 就像是安生躺在木桶里洗澡呢,突然有一辆疾驰的马车冲了过来,从脸上碾了过去。 太不符合潜意识里的法则了。 上百悍卒,一名六品巅峰的修行者坐镇,在幽州这边埋伏刺杀什么叛逆的世家子弟杀不了? 杀鸡都用牛刀了。 平时世家之间的争斗,这等埋伏刺杀,恐怕都出现不了六品的修行者。 谁能想到路上还能撞到七品的修行者? 谁能想到有人还能拉裴云蕖来做打手,顺便让她发泄一下心中的积郁? 三流的门阀,一场刺杀能遇见大唐最顶级门阀的子弟? 更不用说这六品剑师,连顾留白手中的影青都认不得。 各方面不对等的厉害。 上百悍卒的统领比寻常悍卒略微厉害一些,但他跑得不够快,被裴云蕖三刀砍死了。 剩余的那些悍卒看着他们平日里视若神明的柳道人连像样的还手都没有就死了,也根本没有了拼命的心思,发了狂的就比谁跑得快。 只是要杀人就一定要有被杀的觉悟。 厉溪治和彭青山等人也不想今日的杀戮和裴云蕖扯上关系,所以不会有一个活口能跑出附近的山林。 被黑暗笼罩着的山林间不断响起沉重的倒地声。 “心肠要足够硬,下手要足够黑,对手断气前,不要觉得他已经死了。”搜出来不少钱袋子的顾留白示意林以一和他一起从黑衣悍卒们的衣衫里翻找有价值的东西,“你要记住,在关外,很多时候连尸身都是有价值的,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林以一点了点头,开始默默搜刮。 裴云蕖提着淌血的弯刀慢慢走了回来。 她不断咳嗽着,咳出些发黑的血沫。 看着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林以一,想到她即将面对的天地,她眼眸之中生出些许不舍。 有些相同的遭遇,让她对这名少女抱有足够的同情。 她知道有无数苦在等待着这名少女,只是想到她即将遭遇的苦或许远不及顾留白当年十一,她的眼神便又恢复了冷硬。 营地里,所有的世家子弟并不知道今夜过后,林以一消失在了他们的世界里,他们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一株枣树。 容秀时不时的喝一口浓茶。 平时极爱睡觉的她今夜精神无比。 突然眼前的枣树变得朦胧起来。 “怎么起雾了?”她有些疑惑,“怎么这么大雾?” 华琳仪瞬间就嗅到了烟火气,“你猪啊,这不是雾,是烟气!” “哪里来这么重的烟气?” 这些世家子弟刚刚心生疑惑,一团烟气就飘了过来。 “不妙!” 卫羽第一个便掀开帐帘冲了过去。 只是跑出数步,那烟气已经飘过,枣树下的景象就让他呆住了。 “……!” 所有世家子弟目瞪口呆。 容秀哭了。 浓茶白喝了,憋尿都白憋了。 那枣树下摆着的一刀一剑,已经只剩下了那一柄剑孤零零的躺着,似乎在安静的嘲笑他们所有人。 日出之前,顾留白和裴云蕖刚刚返回营地,就从两个眼睛红得和熟透了的柿子一样的容秀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一阵烟飘过,那柄刀就没了,后来查出哪里来的烟没?” 顾留白一听就乐了,他发现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这蓝姨比自己想象的机灵,居然直接把自己在黑沙瓦玩的一手搬了过来。 “就在距离那株柿子树不远的上风口,不知道谁烧了个火坑,丢了很多湿马粪。”容秀想想就忍不住抽泣。 不过她马上察觉出来,本郎兄似乎并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你不生气?”她用含泪的眼睛疑惑的看着顾留白,问道。 “不生气啊,那本来就是要给出去的东西啊。”顾留白看着容秀明显哭了半夜的样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道:“就算换了是我,也未必看得清是什么东西,不过你和他们说说,今夜我们扎营之后,可以扩大一些监视范围。” “今夜还有?” 华琳仪一直缩在容秀的身边听着,这个时候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要钱的山鬼,难道一直要跟着? 好害怕! “他们肯定去杀人了。”不远处,已经隐然结盟的江紫嫣和段艾并肩而立,江紫嫣的鼻子微微皱起,“他们明显换过了衣衫,但身上还是有淡淡的血腥气。” “淡淡的血腥气?”段艾眉头微蹙,“紫嫣姐,那他们也有可能是做了别的事情。” 江紫嫣顿时为之侧目。 你这个小婊婊脑子里想的是啥,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紫嫣姐,这么多人里面,唯有你给我的感觉最为亲近,有时候看见你,就像是照见了我自己。”段艾突然又柔柔的轻声说道。 “……”江紫嫣怀疑段艾是杀疯了,宁愿两败俱伤也要说她婊。 “紫嫣姐,今后还望你多加照拂。”段艾轻声道:“我可以告诉姐姐我的一个秘密,其实我略通唇语。” “你竟通唇语?”江紫嫣面上纹丝不动,心中却是吃惊,这小妮子隐藏得很深。 “你看出凝溪兄和裴云蕖说什么了?”旋即她反应过来,之前段艾似乎一直认真的盯着那两人说话。 “看出来了。”段艾神色十分严肃。 江紫嫣略一沉吟,下定决心道:“我愿与小艾妹妹义结金兰,今后共进退!” “那紫嫣姐今后一定要稍许让着妹妹。”段艾乖巧的一笑。 江紫嫣微微蹙眉,这小妮子无形之中竟占了上风。 段艾再度压低声音,“凝溪兄和裴云蕖走向营帐之前,凝溪兄问裴云蕖,今夜爽否?裴云蕖回道,爽,但还不够。” “什么虎狼之词?” 江紫嫣不可置信的看着极为认真的段艾,她觉得段艾可能压根不通唇语,纯粹胡诌。 段艾认真的接着道:“凝溪兄接着道,你受创甚重,要想再爽,最少十日之后。” “小艾妹妹,你真通唇语?”江紫嫣板了脸。 “紫嫣姐姐你竟不信妹妹?”段艾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信你可以走远一些,不发声,看我是否能读出来。” 江紫嫣瞬间掠出十余步,嘴唇连动。 段艾眉头大皱,“紫嫣姐你为何用如此恶毒的话说我。” 江紫嫣大惊,“真看出来了?” 段艾轻声道:“你方才说我若去长安,注定被人骗财骗色。” 江紫嫣如被雷击,浑身一震,这小妮子竟真通唇语! “小艾妹妹,凝溪兄和裴云蕖的这些隐秘,若是流传出去,我们恐怕想留个全尸也难。”她心情骤然沉重起来,“我们必须守口如瓶。” 段艾甜甜的一笑,“我知道啊,所以才要和姐姐说。有共同的秘密,姐妹情谊才会天长地久。” 江紫嫣浑身一震,“你这姓段的段位比我高。” …… 华沧溟和厉溪治交流过后,决定车队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启程,继续前往幽州。 绝大多数人还在抓紧时间吃早餐。 顾留白乘着这段空暇时间,找着了正抓着一张饼子费力的啃着的胡老三。 “东家。” 看到顾留白朝着自己走过来,须发皆白的胡老三就马上放下了手中的饼子,搓了搓手,有些拘谨的招呼了一声。 顾留白倒是一怔,“胡伯你喊我什么?” 胡老三被他这一声胡伯喊得越发有些手足无措,隔了一会才回答道:“喊你东家啊,我们既然答应了跟你去长安办事,你自然就是我的东家哩。” “要是陈屠和胡伯你一样就好了啊。”顾留白顿时十分感慨。 陈屠要有这觉悟,就好管理了啊。 “屠子就是嘴上不服人,心里对东家早就服气了哩。”胡老三明显是个实在人,马上又认认真真的问顾留白,“东家你一早上特地来找咱,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昨晚上用了你做了手脚的那柄弯刀,真的厉害。”顾留白将布包裹着的影青递给了胡老三,“裴云蕖将这柄剑送给了我,就想找胡伯也帮忙弄弄。” “那把刀我想着东家不会用很久,也没花多少心思哩。”胡老三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东家觉得还满意就好,你说的这柄影青可不是凡物,东家若是晋升八品,它的剑气如索,足以切开寻常皮甲。” “剑气如索?”顾留白倒是一怔。 他先前只觉得影青的特性就是坚韧锋利,而且特别轻巧,真气冲涌进去,倒是没感觉有别的特殊之处。 胡老三做事明显很踏实,他剥开粗布,将影青取了出来,细细看了一会,才点了点头,道:“东家,错不了,这影青就是仿着名剑青索炼制的,剑身材料和折叠锻打的方式都一模一样,锻打内蕴的花纹自成符纹,巧夺天工。八品以下的真气无法淬入深处,激发不起剑气。” 看着胡老三如数家珍的模样,顾留白觉得自己根本不必让阴十娘帮忙确定一下。 他说出了脑子里的想法,“胡伯,我是这么想的,我想让人平时看不出我用的是影青,但有时候我又要让人家一眼就看出它是影青,我虽然知道这很强人所难,但能不能有合适的法子?” 胡老三顿时咧嘴笑了,“东家,这一点都不难哩。” 顾留白一愣,“不难?” 胡老三点头道:“我淬炼一层东西上去,再给你配个剑鞘,东家你是厉害的修行者哩,你若是要让人看不出这是影青,每次拔出来的时候就先渡一些真气上去,那别人就看不出是影青了,若是你想让人看出是影青,那收了真气就行哩。” 顾留白微微蹙眉。 这道理说白了的确很简单。 只是他心中不可遏制的生出一个问题。 他看着胡老三,认真问道:“胡伯,你以前做什么的,这些手段可不是一般人学得到的。” 第九十一章 谋一个身份 - 割鹿记 - 无罪 胡老三咧嘴笑道,“就是做了好多年的铁匠,帮人做甲片哩。” “制甲?”顾留白也笑了起来。 很多年前的制甲师? 这身份可太不一般了呀。 “胡伯,你觉得今晚上蓝姨还能得手吗?”看着胡老三似乎不太愿意多讲的样子,顾留白便随口转移了话题。 “那指定能。”胡老三咧嘴笑道,“那些后生又要白费力气哩。” 顾留白毕竟是少年,好奇心免不了,偷偷问道,“胡伯,你为什么觉得她肯定能行,你觉得她今晚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她可以喊人帮忙哩。”胡老三笑道:“徐七也挺喜欢和人捉迷藏的。” 顾留白一愣。 倒是没想到这茬。 …… 幽州,安次县。 一处清幽的宅院里,伴随着门启的吱呀声,一名衣着极为华贵的妇人在一名老嬷嬷的搀扶下,如风摆杨柳般缓步绕过一座假山和圆月般的门洞,走进后侧的花园。 花园里有一株很大的树木,即便周围都白雪皑皑,它依旧开着明黄色的花朵。 一边的廊道阴影里,跪着十余人。 这株树前,凝立着一名蓄着长须的白面男子。 这名男子叫做林玄清。 林以一便是他和这名妇人唯一的孩子。 这座府邸静谧的空气里充满了肃杀的感觉,这名男子的眉宇间充斥着浓浓的忧虑,似乎一场看得见的祸事,已经伴随着清丽的阳光铺洒进来。 衣着极为华贵的妇人朝着那些跪着的人挥了挥手。 那些跪着的人起身退去。 在此过程里,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秀眉缓缓挑起。 “出事了。” 但那些人离开,林玄清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寒声说道:“柳道人死了,我蓄养的那些私兵也全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衣着华贵的妇人面色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静静的听着。 林玄清越发心慌和懊恼,恨声道:“都是平日里对她太过娇惯,竟养出了这样的祸患,柳道人一死,却不论陆家会不会对付我,金家必定乘机争夺产业,我连与之纠缠的能力都没有。” “夫君,不需要为这些事情担忧。”衣着华贵的妇人到此时才开口,她神情冷漠道:“和昨晚杀死柳道人的那些人相比,无论是陆家还是金家,都不算什么。” 林玄清颤声道:“那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衣着华贵的妇人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中叹息了一声。 这么多年,还是不成器。 她缓缓抬起头来,淡淡的说道,“帮我备车,我去见送走以一的那位贵人。” 林玄清不可置信的看着妇人,“娇娘你为何想要这么做?”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人既然给以一一条生路,自然也有可能给我们一条生路。”衣着华贵的妇人自嘲般笑了笑,道:“按昨夜之事来看,我们之所以这么快能够知道以一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也只是那人刻意让我们知道。” 林玄清面色极为难看,呼吸沉重,却不做声。 “连一丝愤怒都不能有。” 衣着华贵的妇人声音微冷道:“若是能给予那位贵人满意的东西,失去柳道人和那些私兵不算什么,但若是他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却并不珍惜,甚至想要报仇,那恐怕林家什么都剩不了。若是那位贵人一丝机会都不给我们,我们根本不会知道他就在华家那列车队里。” 林玄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一道白色的气箭。 他脸上愤怒的神色消失了,“那便有劳夫人了。” “林以一的娘想要来车队见我?”车队行进途中,华沧溟接到快马来报的消息。 和他一个车厢的华琳仪幽幽的说道,“你觉得她真的是要见你?” 华沧溟沉吟道:“她是想要见顾凝溪?” “这还要想么?我去帮你问顾凝溪。”华琳仪掀开车门帘就要往外掠出。 华沧溟有些意外,“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华琳仪转头看着他越来越深的黑眼圈,冷笑道:“我怕你猝死。” 哪怕再呆笨,也总是亲哥。 更何况华琳仪也怀着自己的小算盘。 作为周驴儿的正牌大表姐,自己好歹也要在顾凝溪面前混个脸熟。 她虽说在长安学习还不久,但已深谙一个道理,长安城里厉不厉害不是看你官阶多高,而是看你能不能经常和皇帝说得上话。 幽州这些人里面,她凭着这沾亲带故,也必须成为顾凝溪的金牌传话人。 很快华琳仪就钻回了这辆马车,告诉她亲哥道:“顾凝溪说了,让她傍晚时在柳莺坡那边等着,等我们扎好营,让她进来见他。” “华家这小姐找你又说什么?” 华琳仪离开顾留白的马车后不久,陈屠就钻进了他的车厢里。 想着胡老三所说的话,顾留白对陈屠的态度倒是略好,也不废话,“林以一的娘要过来见我。” “你之前老是嘲讽我满脑子只会想杀人,那你办事起来还不是只晓得杀人?”陈屠看似和气的笑着,语气却是不客气,“你们昨晚上杀的人,比我一个月杀的人都多。” “不太一样。”顾留白摇了摇头。 陈屠冷笑起来,“都是杀人,难道还能分个三六九等?” 顾留白想了想,道,“差别可能就是我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化成杀人?” 陈屠呵呵一笑,道:“说实话你要是一直这样说话,我保不准哪天乘你睡熟了就砍你。 “我又没胡扯。”顾留白不以为然道:“要真说我和你们杀人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我杀人前就想好要拿到什么好处,还有,我杀完人,人家还能好声好气的和我谈。” 陈屠顿时感到了差距。 “林家的这名夫人想找你谈什么?”他笑得有点勉强,“你想从林家拿到什么好处?” “陈屠兄,都是自己人,今后你能不能坦诚一些?” 顾留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陈屠,“林以一的娘来的时候,你想要旁听学习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陈屠心中无比悲凉。 这差距的确有点大。 这顾十五的手段他见得多了,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平白无故花那么大力气去帮那林以一,但他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这顾十五能拿到什么足够匹配的好处。 虽然老脸的确有些挂不住,但旁听肯定是要旁听。 …… 当华家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始在一片柳树林里扎营,官道上一辆马车便慢悠悠的行驶过来。 等到扎营完成,马车才在两名军士的指引下进入营区,在小溪畔的一顶营帐边停下。 衣着华贵的妇人神容平静的躬身进入营帐,顺势对着营帐里的顾留白和陈屠行了一礼。 这般雍容平和的气质,让陈屠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多谢两位贵人给了我女儿一条生路。”妇人在两人对面坐下,先行致谢,接着平静问道,“只是不知贵人想要林家如何报答。” 陈屠笑得又勉强了起来。 这和他没半个铜子的关系。 顾留白却似见多了这种场面,只是淡淡一笑,“是真想她生?” 妇人平静道:“怀胎十月,身上掉下的骨肉,先前只是觉得她注定活不了,才出此下策。 顾留白不置可否的笑笑,问道:“我听闻林夫人姓韩?” 妇人眉梢微挑,“姓韩,名娇娘。” 顾留白认真道,“看来林以一比较像你。 韩娇娘突然微微一笑,道:“长得不像我,但性子像我。” “不管是何等权宜之计,她注定恨你。”顾留白平静道。 韩娇娘淡然道:“恨可以让她强大。” 陈屠心里凉飕飕的,此女似乎也是狠人啊。 顾留白沉吟片刻,道:“今后若是再遇到林家和她之间做出抉择,我希望你选她。” “既有先生成全,那她自然会比林家更有出息。”韩娇娘直接点头,道:“接下来我自然便知道了该如何选择。”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林家经营的是道观生意,我想要一个合适的道籍应该并非难事?” 韩娇娘微微一怔,她显然没有想到顾留白第一时间提的会是这个要求。 “寻常的道籍先生必定看不上。”韩娇娘思忖道,“先生心中是否已有计较?” 顾留白道:“能入籍在宗圣宫最佳,白云观次之。” 韩娇娘道:“我尽力一试。” “若是依靠长安人脉,我自然能够入籍宗圣宫,只是我不想引人注意,你们林家做这件事虽然方便,但若是要合情合理,也要花些心思。” 顾留白看到韩娇娘平静点头,便接着说道:“你们无需隐瞒柳道人出事的消息,给个金家乘机发难的机会,到时我会让人帮你们解决,金家的香油符纸生意,我会让人接了。” 韩娇娘很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她认真的行了一礼,“奴家知道了。” 陈屠一脸呆滞的笑。 他心中一万匹马奔腾而过。 都是杀人,这差别也委实太大了点。 “道籍是什么意思?”等到韩娇娘离开之后,他忍不住虚心请教。 “就和佛籍一个意思,在哪个寺庙出家,拜在谁的门下,哪一路的传承,这都要得到官家的认可。”顾留白道,“野和尚野道士就没这种东西。” 陈屠有些懵,“你去长安想做正儿八经的道士?” “一个身份而已,道士又不比和尚。”顾留白笑了笑。 “有好处?”陈屠疑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笑道,“将来可能会有,目前不明了。” “那你方才说金家的生意是怎么回事?”陈屠没发现自己的笑容都变得谄媚起来。 顾留白道:“简单说来,金家和林家是世仇,而且在某些方面也敌对,林家失势,他们必定要对林家下死手。我帮林家解决金家,正好接手一些他们在长安的生意。我们这么多人,在长安居不易。” “神他娘的居不易!”陈屠差点给顾留白跪了,“你先将林家打杀残了,然后再乘着林家的仇人来滋事,又对付林家的仇人,还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真正做生意的人都是这样做生意的。”顾留白看了一眼陈屠,“很多时候你想要的东西,不会恰好掉在你碗里。” 第九十二章 他身子特别 - 割鹿记 - 无罪 林家马车驶出了营地。 这辆马车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里都很普通。 内里那名老嬷嬷等得昏昏欲睡,似乎也很普通。 然而等到马车驶出了两三里路,她眼眸深处却瞬间精光闪烁,身体里同时响起了那种狸猫呼吸时那种呼噜呼噜的响动。 “夫人,如何?”她轻声问到。 韩娇娘目光骤凝,“此人布局极其深远,最看重的居然只是宗圣宫的道籍。” “宗圣宫的道籍,有何特别的说头?”老嬷嬷不解。 “楼观台道士有立国之功,用粮草支持大唐开国皇帝起兵,大唐立国之后,皇帝赐地拨款,改建宫观,赐名宗圣宫。”韩娇娘平静道:“宗圣宫的道士最先入籍,在大唐所有道观之中辈分最高。” “但据我所知,现在长安以佛教为主,道家不受待见。”老嬷嬷道,“他谋个道籍有何用?” “若是我能想得明白,那我便不觉得他可怕了。”韩娇娘微微蹙起眉头,道:“大唐立国之后,父子不合,兄弟相残,太宗即位之后,自然刻意打压高祖势力,佛教得圣宠,已经骑在了道家的头上,这道家何止是不受待见,那些官家在寻不着登天梯之时,都恨不得设法踩一脚这些道观谋得一些上升通道。” “宗圣宫辈分越高,便越是被官家压榨,这数十年来宗圣宫已经破落荒芜,内里道人仅剩数人,苟延残喘一般。”韩娇娘越想越觉得诡异离奇,“哪怕长安洛阳一带的穷苦人家想要谋个生活,入道籍也对宗圣宫避之不及,他倒是反而想入宗圣宫的道籍,宗圣宫这十几年未收弟子了,要想有个正式不惹人注意的由头,帮他入道籍,倒是委实有些难度。” 老嬷嬷微眯着眼睛,“夫人的意思是入宗圣宫道籍一点都不难,难得是这宗圣宫道籍压根没有什么人想入,骤然划拨一人进去,难免引起人注意。要想有个让人不生疑的由头,倒是极难?” “入宗圣宫,等于自绝仕途。” 韩娇娘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此人显然知道我韩家的事情,他寻我合作,似是早就看中了我的能力。也幸亏我想得透彻,否则到时失去根基的就是林家,不会是金家了。” 老嬷嬷也觉得有些心寒,“此人到底是何来头?” “连华家都敬若上宾的人物,竟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韩娇娘自嘲般笑了笑,“而且这名少年郎看起来还是自身骨子里的底气,并不依靠家中势力。” 老嬷嬷大吃一惊,“只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华家车队此行返回幽州城,幽州城里少不得大变故。”韩娇娘自嘲的笑了笑,“猛龙过江,我林家只不过恰逢其会的一条小鲫鱼。”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陈屠又吃上了羊肉。 今日营地里宰杀的几头肥羊,是江紫嫣家中特意差人送过来的。 陈屠看着用果木盆中的羊肉,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过上了长安大员的奢靡生活。 按照今日这些肥羊送来之后,那些世家子弟摩拳擦掌决定好生攀比一般的态势,接下来前去幽州的路上,恐怕上等美食是决计断不了的了。 在长安,正五品的官员,也是偶尔才能吃一顿羊肉打打牙祭而已。 在他的潜意识里,大唐帝国的所有权贵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今日里林家这一位妇人,都让他感慨心机深沉。 那种连自己家中的独女都可以随时割舍的杀伐果断,他自觉做不到。 权贵就是权贵,非常人所能及。 但顾留白却似乎宰的就是权贵? 权贵竟是我自己? 正在感慨之间,晏长寿和秦澜却是提着酒壶到了他的面前,“陈叔,我们亲近亲近,走一个?” 两名少年异常恭敬的酒送了一个玛瑙杯到了他的手中。 这小日子…陈屠喝了一口美酒,觉得自己迷失了。 “真看不透他们!”华琳仪恶狠狠的啃了一口羊肉,似乎这一口是咬在顾留白身上似的。 跟着顾留白的这一群人,外表看起来老的老,呆的呆,土的土,就像是一个临时凑起来的戏班子一样,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人都非善类。 容秀就很不理解华琳仪的想法。 看不透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想去看透? 更何况被轻易看透了,还能是她的本郎兄吗? 有那气力,还不如好好盯着那株老柳树。 今夜营地里的那株老柳树下面,又放了一柄宝剑,不少钱袋子。 “琳仪,要不索性我们就挨着那钱袋子和宝剑睡?”她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 “疯了?” 华琳仪再次产生了要和她绝交的想法,“鬼从你脸上踩过去你都不怕?” “我怕啊,但我更怕完不成本郎兄的托付。”容秀眼神渐渐坚毅。 “等他答应和你生十个你再说这种话不行?”华琳仪不住的冷笑。 容秀笑了,“要真是那样,我敢从鬼的脸上踩过去。” 其实从胡老三口中得知蓝姨十分机智,可能今夜就会找徐七作为帮手之后,顾留白原本就已经对这种“捉鬼”游戏失去了兴趣。 但委实架不住这群世家子弟的情绪高涨。 尤其当卫羽前来问询,看守今夜的那柄宝剑和钱袋子,是否有什么禁忌,是否有不要触怒鬼神的安全距离时,顾留白迅速的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突然想到,换个方面想,这无异于帮助这些世家子弟修行。 不仅可以磨砺他们最为困倦时的警觉性,还能提高他们面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 事实上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很多时候决定生死的都是一刹那的应变能力。 无论是在他还是在裴云蕖的谋划之中,这些幽州的世家子弟都会绑在他们这条船上。 那么,他自然需要将这些幽州世家子弟调教得强大一些。 “没有什么禁忌。” 他看着卫羽笑了起来,道:“其实也并非什么鬼神,只是神出鬼没的修行者。” “神出鬼没的修行者?”卫羽愣住。 “算是前辈和晚辈之间的一场游戏?”顾留白微微一笑,想了想,道:“若是能够成功捕捉到这些前辈的踪迹,会得到他们的赞许,有可能会有一定的奖励。” 前辈和晚辈之间的一场游戏? 卫羽面色没有多少改变,但心脏却不争气的急剧跳动起来。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特殊的气息! 这不可能是游戏! 分明就是一场每夜都会进行的修行! 一定的奖励? 凝溪兄自身如此强大,那和他进行这种修行的前辈,给出的奖励会是何等的惊人? 他之前隐藏,现在却说明事情,这意思便是可以让他们也加入这种修行。 “多谢凝溪兄!” 他心中顿时对顾留白充满感激,“那没有禁忌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用各种法子来保护那些东西,包括布置陷阱,派人在旁边值守?” 顾留白突然觉得蓝姨和徐七一定会喜欢这种挑战。 他真诚的笑了起来,道:“只要那些东西不离开那株柳树,你们可以动用任何你们想到的法子。任何对付敌人所用的厉害手段,都可以用上。” 一脸无辜的蓝玉凤极为低调的在一座营帐边吃着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偷听着顾留白和卫羽的对话,嘴角渐渐上扬。 “我没有看错人,顾十五很有意思。” 她的耳畔,响起徐七的声音,“这一路上就没那么无聊了。” “什么,不是鬼,是修行者?” 听到卫羽回来传递的消息,华琳仪顿时神气起来,“不是鬼的话,那我怕个鬼啊?弄他们!” “琳仪,事不宜迟,你在长安读的兵法书多,你安排起来,我们各自想的法子,再添凑上去!”晏长寿顿时觉得时不我待。 “高灯下亮!容秀,你先去我哥那边,弄些气死风灯来挂柳树上,照得四方通透!” “长寿,你差几个人去弄些石灰洒在柳树周围,若是没有现场的石灰,多烧些草灰,铺上个方圆十丈!” “四个角落,我们每隔二十步置一个火堆,宋秋,你负责这些火堆不灭。” “卫羽,你索性在柳树上呆着,牵些暗线机关。” “……” 华琳仪当仁不让,一行人交头接耳的密议起来。 当夜幕再次席卷大地,看着老柳树周围百丈之内火光通明,顾留白怀疑这样是不是太过欺负蓝姨了? 事实证明他太多虑了。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这些眼睛瞪得铜铃大的世家子弟,一个个困意来袭,晏长寿和秦澜数个呼吸之前还在说话,数个呼吸之后,居然是脑袋一垂便沉沉睡着,发出了鼾声。 当眼皮骤然沉重如山时,老柳树高处的卫羽直觉不对,他用力的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数下,然而即便是剧烈的痛楚都无法阻止睡意的侵袭,在下一刹那,他便沉沉睡去,砰的一声,直接从树上摔落在地。 摔落在地的卫羽并未醒来,而是和其余人一样发出了鼾声。 “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手?” 顾留白估摸着蓝姨或是徐七肯定是暗中给这些人下了药了。 这药效贼厉害,并不是普通江湖汉子混在酒里用的蒙汗药。 而且什么时候给他们下的药?竟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却不料徐七也很奇怪。 “为何你不索性连顾十五一块迷倒?” 蓝玉凤的耳边响起了徐七飘忽不定的声音。 “我也对顾十五下了药嘎。”蓝玉凤盯着顾留白的营帐,“但他没事,肯定他修的功法特殊,或者是身体的底子和别人不一样嘎。” 第九十三章 剑在意之前 - 割鹿记 - 无罪 “连你炼制的这‘三竿醒’的药力都扛得住?”徐七明知道蓝玉凤不会骗他,但还是有些没办法接受。 “不行的话,明天单独给他下药再看看嘎。”蓝玉凤认真的说道。 “明天再试试。”徐七的声音又飘然远去了。 围绕着老柳树的那些火堆因为没有人添柴,火苗渐渐熄灭。 火堆熄灭之后,柳树上的气死风灯也莫名的逐一熄灭。 黑暗里,蓝玉凤的神情极为专注,她悄无声息的朝着老柳树走去,那些铺在地上的石灰和草木灰被她脚底释出的真气不断吹散,根本留不下脚印。 在距离那株老柳树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她右手微微抬起,有几条透明的细丝从她的衣袖之中伸出,她的真气流淌在这些细丝的内里,顺着她目光的指引,这些细丝如同真正的活物一样卷住了那柄宝剑,竟轻易的将宝剑提得悬空。 细丝一卷住宝剑,她掉头就走,那宝剑被细丝牵扯,朝着她飘了过来。 转瞬之间,她和宝剑便消失不见。 过了片刻,好像没事人一样的蓝玉凤却是到了周驴儿的营帐之外。 周驴儿的营帐和邹老夫人的营帐挨着,她犹豫了一下,生怕惊扰了老夫人休息,但就在此时,周驴儿的脑袋却是已经从帐门里伸了出来,笑嘻嘻的轻声道:“蓝姨,这么晚找我有什么好事情?” 蓝玉凤拍了拍心口,她做贼心虚,倒是被周驴儿吓了一跳。 “顾十五的营帐那里,你的表姐她们都睡着了,都睡在外面没有盖被子,怕是会生病嘎。你要不要把他们搬到营帐里去嘎?”定了定神之后,她轻声说道。 “我表姐她们那么大人了,怎么睡觉都不会。” 周驴儿飞快披好衣服从营帐里钻了出来,“蓝姨你真是好人呀。” 蓝玉凤捂着自己的脸,生怕黑夜里都被周驴儿看出自己脸红,“周驴儿,我觉得你嘴挺严的,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嘎?” 周驴儿一下子乐得合不拢嘴,“蓝姨,我也觉得我嘴挺严的,没事,咱们自己人,你有啥事直接和我说。” 蓝玉凤犹豫道:“他们明天醒了,要是问起来,你能不能别告诉他们是我告诉你的?” “懂了,做好事不留名!”周驴儿一拍脑门,“放心,我也不和他们说是我把他们搬回营帐的。” 蓝玉凤看着周驴儿,心中默念你才是好人,她有些羞愧的说道:“那你得小心,不要留下脚印,他们撒了好多灰的。” “没问题。”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这种事情十五哥都说我擅长。” 看着马上就要去干活的周驴儿,蓝玉凤纠结起来。 她跟着走了几步,忍不住轻声问道,“周驴儿你识不识字?” 周驴儿顿时牛气起来,“蓝姨,我识好几种字呢。” “真的嘎?” 蓝玉凤从衣袖里掏出一册竹简,“你看看这上面的字认得吗?” “太认得了。”周驴儿看了一眼就笑了,“上面写的是,草上飞。” “名字是有点普通嘎,但里面东西很有用的。”蓝玉凤把竹简塞给周驴儿,“你帮蓝姨把里面的东西背下来嘎,背下来了就把竹简还给我嘎,里面的东西你先自己练起来嘎,到时候练会了你教蓝姨,不能给别人看嘎。” “好嘞,自家人不用客气,蓝姨,以后有这种事情要我帮忙,你尽管说。”周驴儿将竹简塞进怀里,一副蓝姨你交给我尽可放心的模样。 蓝玉凤心中默默念,以后哪里一直有这种好事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你了嘎,就是为了你以后喊蓝姨我不内疚嘎。 没心没肺加没脑的周驴儿还真以为蓝姨要自己帮忙学这竹简上的东西。 他觉得人多挤一块比较暖,就将睡着的世家子弟分男女塞进了两个营帐,毁灭了现场痕迹就开心的回去睡觉去了。 …… 日上三竿。 睡得眼睛都肿了的一群年轻人知道了江湖的险恶。 卫羽脑袋上摔出了老大一个包。 不过他反倒是第一个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辈也用下三滥的江湖手段? 早知道自己爬树爬那么高做什么? 少女所在的营帐里,容秀眼含泪光。 她觉得自己再次辜负了本郎兄的厚望。 突然,她惊讶的发现,段艾竟然也眼含泪光。 江紫嫣也发现了。 她突然有种凶险的感觉,看着段艾道:“你哭什么?你给我发誓,姐妹不骗姐妹。” 段艾异常难过道:“我好恨啊,若是我能够察觉那前辈的布置,那我就提前去凝溪兄的营帐和他说事情。” 江紫嫣面容一僵,“我竟没想到!” 容秀有些迷茫,“什么意思?” “以你的段位,就算两个婊婊把你卖了,你都要给她们数钱。”华琳仪冷笑着在她耳边解释道:“段小婊的意思是,若是她能够提前知晓,那她睡也要睡在顾凝溪的怀里!若是再厉害一些,顾凝溪都中招,就她不中招,那她恐怕就要设法生米煮成熟饭了。” “天赐良机,我竟没有抓住。”段艾悔恨难当,心中不断训斥自己,接下来一定要细心细心再细心。 “诸位,前辈昨夜这么做,看来是有深意的。”晏长寿也在痛定思痛,“他是以此举在提醒我等,既然我们可以用尽手段对付他,那他自然也可以动用一切方法来达成目的,我等不能当成儿戏,必须当成生死大事,当成真正有敌来犯。若不能端正心态,今后我们真正脱离家中庇护,那当真是连任何自保之力都没有。” “草上飞…缱绻春风入梦乡,身轻如燕舞霓裳…这是啥?” 周驴儿早早就叼了个饼子钻在营帐里研究蓝玉凤的那册竹简,他帮人起来的确热心,但脑子有时候的确转不过弯来,看了五六遍之后,他才发现一开篇的一些诗句都没啥意义,后面记录的东西似乎是教人运用真气,身轻如雁的轻功法门。 “这是轻功身法呀?” “就是不知道厉不厉害。” “蓝姨要我教她,可是我不是修行者,不通真气法门,我怎么教她啊?” 看着最后几片竹简上连起来的经络图,他真的是犯了难。 这人体经络他也再熟悉不过。 寻常的修行者都是靠典籍上的图录死记硬背,但他可是几乎每隔数日就都会看自己的师傅肢解血肉,那些经络、血肉和骨骼,他脑子里都能层层剥离,一条条摆好。 真气真气,哪来的真气? 他觉得自己从没修行过什么真气法门,但苦恼间,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一股雄浑绵长的气息已经从丹田之中升腾而起,沿着那副图录之中的经络指向游走起来。 突然他觉得双腿一弹。 脚底好像根本不受控制般涌起两团清风。 他的整个人原本好好的趴着,结果这一惊讶,他整个人一抽,身体不由得往前飞栽出去。 砰的一声,他脑袋撞在了帐篷上,撞得他有些懵。 不过这一撞倒像是撞通了他的窍位,他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我表姐一直问我呼吸法的事情,怪不得我缠着梁风凝和郭北溪,他们也不教我修炼的法门,原来我师傅教我的这呼吸法,就是一门真气法门?” …… 车队再次出发。 阴十娘坐进了顾留白的马车里。 顾留白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他知道新的修行课开始了。 “你想明白我为什么要用一柄伪剑了么?”阴十娘很直接的问道。 “在去无头菩萨庙的路上,我有了些猜测。”顾留白很珍惜这种温和传教的方式,他认真的回答道:“霜剑给人的感觉是极致的快,但我猜测霜剑的真意,其实是出其不意,误导感知。” “差不多对。”阴十娘平静的说道,“两者并不冲突,到了八品的修为,几乎都是意到剑到,意念所至,真气、剑气瞬间就到了,收发自如,所以七品的剑师和真正大剑师之间有着极大的差距,哪怕大剑师提前告知你,我接下来每一招用什么剑招,那每一剑之间的细微时间差,也让七品的剑师跟不上。” “一个人再快也快不过自己的意念。” 阴十娘看着顾留白,确定他能够完全理解,便接着缓缓说道,“在双方修为没有差距的情形下,大剑师的反应速度都几乎没有差别,那谁能更快,就取决于判断上的偏差。”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其实本来就是他已经领悟了的东西。 你以为我往南走,你往南堵,但我实际是往北走,你再撤回来,自然就慢了。 “我平时用那柄伪剑,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为了修行。” 阴十娘道:“平时一直当它就是自己真正要出的那一剑,但在刺出的刹那,意未起而真剑动,那真正的霜剑就能比自己的意念更快。” “剑在意起之前?”顾留白眉头微蹙。 “千锤百炼,身体的直觉。”阴十娘沉静的点头,道:“要练到自己的意就在那柄伪剑之上,但身体的真气和肉体的动作,却在配合着真正的霜剑运行,这才算真正的霜剑大成,我修炼到现在,还未到真正的完美大成境界。” 顾留白明白了。 什么时候阴十娘不需要那柄璀璨至极的伪剑了,那她就达到她所说的完美大成境界了。 “你手的伤势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快,这应该也是你所修真气法门的特殊之处。”阴十娘看了一眼顾留白的那只伤手,平静道:“从今天开始,我传你一门剑法,你也开始修行霜剑的伪剑之法,养你的意剑分离。” 第九十四章 不疯待何时 - 割鹿记 - 无罪 每年雪落之后,玉门关至甘州、凉州的这条官道上人迹就比较稀少。 商队急剧减少,倒是官差、信使的往来更为密集。 车轮碾出的车辙冻硬之后,官道上就像是多了无数道高低不平的冰刀,来往的马车不只是车轮更容易损坏,而且不断的颠簸也让车厢之中的旅人很不舒服。 唯一可以慰藉愁苦的是,一侧的祁连山脉银装素裹,在天地间透露着非凡的气势,路途中的很多景色美不胜收。 三辆马车缓慢的行驶在甘州至凉州的官道上。 寒风不断袭击着,车轮上的缝隙都被冰屑渐渐填满。 中间一辆马车之中坐着的便是曾经和谢晚在鹭草驿会晤的那名中年官员。 他叫孙思深,乃是长安临时派往地方巡查的巡察使,正四品的大员。 他并非修行者,所以这车厢之中虽然堆满了厚厚的褥子,但他的面孔依旧冻得有些发青,连续的奔波和不断来报的军情,更是让他的眼神阴沉得就像是河底的淤泥结成的冰渣。 此时他手中的是一份有关突厥人的军情密报。 已是六天前发生的事情。 突厥的骑军再次出现,他们袭击了白龙堆附近的马贼。 孙思深能够周旋在长安的权贵和边军之间,他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极有智慧的。 只是他沉思了许久,却依旧想不明白疯狗白眉率领的这些突厥人到底有什么战略意图。 大食人是不好惹的。 在这条商路上,大食人比吐蕃人还难缠。 但这些突厥人却偏偏惹了。 他们不久之前就袭击了大食人的营地,屠杀了不少大食人。 白龙堆附近的马贼也是不好惹的。 那些马贼的凶悍程度仅次于楼兰鬼城一带的马贼。 但突厥人却偏偏又去惹了。 回鹘人本来就想灭了这些突厥人。 这么一来,这批突厥人似乎四面树敌,在这条商路上连一个盟友都没了。 为的是什么? 孙思深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突然又恼怒起来。 怪只怪谢晚那个王八犊子! 丧心病狂的在这边搞出这样的事情。 若是他不动冥柏坡,边军之前在冥柏坡的那名暗桩,或许便能很快给他答案。 以往这样的军情密报,最多只要三天就能传递到边军手中,但是冥柏坡那名暗桩和边军断了线之后,这样的军情密报最快都要六天才能传递到边军手中。 而且还只是一个极为粗略的描述,根本没有任何的细节! 这竖子真该死! 也就在此时,毫无征兆,行驶在最前的一辆马车前方的冰面突然裂开,一条灰色的绳索从冰雪之中弹起,绊倒了来不及反应的两匹战马。 咚!咚! 两匹拖曳着马车的战马沉重的摔倒在地。 车头上的马夫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啸声,在马车倾覆之前,他从车头上跳落下来,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架弩机。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在前方道路的尽头,有一道巨大的身影迅速的充斥了他的眼瞳。 那是一名异常魁梧的巨人。 这名车夫已经比寻常的男子要高大得多,然而那名快步走来的巨人比他要足足高出一个头! 巨人的身上闪耀着森冷的光芒。 金属的甲胄表面不断燃起真气的辉光,就像是有一道道的焰火在不断的绽放。 明明是一个人,但巨人的身躯分外的宽阔,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的身体里还塞着两个人一样。 倾倒的马车车厢里掠出一名年轻男子。 只是看到那名披甲巨人的刹那,这名年轻男子面色剧变,他第一时间就想下令让后方的两辆马车迅速掉头。 然而他的身体很快就僵住了。 他们后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一名黑衫剑师。 黑衫剑师缓缓拔剑。 他黑色剑鞘之中的长剑散发着红彤彤的色彩,接着一道道澎湃的真气,就像是岩浆一样从剑身上冲涌到周围森冷的空气之中。 这名剑师原本面白无须,看上去就像是个和善的儒生。 然而当他的长剑彻底脱离剑鞘的刹那,他浑身的肌肤也变得赤红,一缕缕强大的真气似乎在他的肌肤上结阵,他周围的空气里,出现层层叠叠的晶莹光泽。 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 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很快朝着这名剑师奔跑,他手中的弩机不断上弦,不断激射。 嗤嗤嗤… 一支支的弩箭极为精准的朝着黑衫剑师的身上落去。 赤红色的脸庞上露出狰狞而不屑的笑容。 黑衫剑师只是持剑走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那些弩箭在接触他肌肤的刹那,就纷纷折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车夫绝望的厉吼起来。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挥刀斩向这名黑衫剑客的脖子。 然而如岩浆喷涌般的剑光扫过,他的佩刀碎成数十片,接着他的整个头颅就像是被天神的巨锤敲得粉碎。 第三辆马车之中是孙思深最为看重的学生庞行云。 这名年轻人在走出马车的刹那,便知道在这里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摇了摇头,不能理解那人为何如此疯狂。 接着他朝着孙思深所在的车厢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 在重新挺直身体的刹那,他的胸口心脉处已经多了一柄匕首。 看到庞行云如此干脆的自尽,那名黑衫剑师倒是一愣。 孙思深走了出来。 看着自己全心栽培的学生死在面前,极度的愤怒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的愤怒在看到谢晚那熟悉的身影时到达了顶点。 他咆哮起来:“谢晚,你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谢晚从那名巨人的身后走来。 他的身周还有七名身穿玄甲的侍从。 森冷的玄甲带着分外冷酷的气息,映衬得谢晚的脸上都似乎镀了一层金铁。 “你朝着我的面片汤里吐口水,难道不应该死吗?”谢晚笑了起来。 “死就死,我难道会怕死?”孙思深丝毫不惧,只是愤怒,朝着谢晚狂吐口水,“你这小儿,我在下面等着你。” 谢晚收敛了笑意,嘲讽道:“那你可能要等好久,不过你也不要觉得无聊,因为我会送我哥下来陪你。” “什么?”孙思深怀疑自己听错,他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你大概早就和我哥通风报信了吧?”谢晚很喜欢看到孙思深的这种脸色,他微笑起来,道:“裴云蕖也好,你也好,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会觉得我不够疯狂呢?为什么我都已经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们还喜欢用你们的规则来教我怎么做事?” “孙思深,你是我哥的人,所以你才必须死。” 谢晚的眼眸中再次出现了疯狂的神色,“你在鹭草驿的时候,就觉得我哥肯定会狠狠教训我,但是你并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想好了你们两个的死法。” 他的目光落在庞行云的尸身上。 “在你眼里,你的这位学生都比我出色,你都认定他在仕途上会比我走得更远,更高,但现在呢,他已经死了。” “你真的是个疯子!”孙思深再度咆哮起来,“难道你杀死了我,还能安然无事吗?” “黑眼疾,黑沙瓦,这些事情都是你和我哥做的,你们才是真正的疯子。”谢晚平静得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我当然会平安无事,今后陈郡谢氏,只有谢晚,没有谢玄运。” 孙思深狞笑了起来,“我只看见陈郡谢氏被一个疯子撕碎成尘土!” 谢晚笑了笑,“陈郡谢氏自我而终,但或许会有洛阳谢氏,或是万年谢氏由我而始。” 孙思深一愣。 他听出了其中有别样的意思。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思索。 黑衣剑师如岩浆一般的长剑轻易的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的整个身体撕裂开来。 与此同时,孙思深的身后响起了爆烈的骨碎声。 那名身穿玄甲的巨人手挥着铜锤,轻易的击杀了想要出手的马夫以及孙思深的另外一名学生。 “真好。” 谢晚看着孙思深的残躯,笑道:“让人不愉快的人又少了一个。” “痛快啊痛快!” “人生在世,便该如此!” 谢晚突然纵声高呼起来。 虽说到场看孙思深怎么死会有些麻烦,但如果杀死这种看不起自己的对手都不能到场的话,那不是如同锦衣夜行,杀人如何能尽兴? …… 同一时间。 韩娇娘进入了一间道观。 她和这间道观里面的一名老道人寒暄了片刻,奉上了一些上好的茶叶之后,虚心请教道:“若是有人想入籍宗圣宫,但又不想引人注意,想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不知可有办法?” 老道人对她颇为尊敬,思量再三之后,叹了口气,道:“这桩事情若是由你来操持,那就有些难,但若是换了别家,反倒是举手之劳。” 韩娇娘一怔,“哪家办这件事是举手之劳?” 老道人看了她一眼,道:“若是金家来办这件事,便十分简单,因为按照规矩,长安洛阳若是新开和道观法器流通、画符驱邪等相关生意的铺子,都需要入个道籍,那么金家原本就占了长安的道观香油、蜡烛、符箓等生意,只要新设一个铺子,让那人挂名做掌柜,那人就必须入个道籍。只要那铺子和宗圣宫有干系,卖的是宗圣宫的相关东西,那这人挂籍在宗圣宫名下是名正言顺,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金家的营生?” 想到那少年说要接金家的香油符纸生意,韩娇娘顿时面色微变。 她思索许久都想不到办法,未曾想这少年其实早就已经给了她答案。 不管这少年到底要宗圣宫的道籍派什么用场,他这一环套着一环的设计,想起来总让人觉得可怕。 第九十五章 隐私交流会 - 割鹿记 - 无罪 华家的这列车队又肉眼可见的增长了。 哪怕裴云蕖开始安心养伤,并没有刻意的去探究,但时不时的有几辆马车加入,还是成功的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然而当厉溪治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去探听时,却又被她喊住了。 “今后但凡是顾十五安排的事情,除非他主动和我说,否则他的人和他的事情,你便碰都不要碰。” 厉溪治一愣,“会不会太过极端?” “能让我们在黑沙瓦活着出来的人,我们都没有居高临下审视他们的资格,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裴云蕖淡淡的笑了笑,“而且我突然想清楚了,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值得我完全信任的人,那这个人应该就是顾十五。” “我会按你的意思去做。” 厉溪治心中有些欣慰。 自黑沙瓦一役之后,这名之前总是任性胡为的少女显然已经开始飞速的成长。 或许正是因为顾十五这样的人物,她才明白以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虚度光阴和小打小闹。 “裴家的权势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很多事情变得异常简单,但有些时候却又最好没有裴家的这种身份。”裴云蕖看向不远处那些聚在一堆商议的幽州世家子弟,有些羡慕道:“在长安,所有的人都告诉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出名要乘早。但我现在开始理解,为什么顾十五偏偏不想那么快站在高处受人瞻仰。” 厉溪治也看向那些年轻人,他有些明白了裴云蕖此时为何会说这些。 “权势差距太大,那些人哪怕想要结交我,也是趋炎附势或者抱着很强的戒备之心,但若是长孙家、李氏子弟、王姓门阀的子弟,他们和我之间,却又是那种一开始就恨不得找到机会弄死对方的局面。” 裴云蕖叹息了一声,“倒不如顾十五这种强得过分,但又不入仕途的做派,这些人对他敬仰有加却并不畏惧,在他登临高位之前,便应该能有不少真心的朋友。予人权势,不如和人一起成长。” 厉溪治心中一动,假装不甚明白,轻声道:“小姐的意思是,你这天生的裴家的身份,一开始就会变成你与人结交的巨大障碍,根本没法让人和你有建立真正友情的过程?” “不错。”裴云蕖似是下定了决心,认真道:“自此之后,我也要学学顾十五的做派,不要到哪去都摆明了我是裴家二小姐的身份,我要尽量让人不知道我的出身,如此一来,我觉得一定可以结交些不在意我身份的真朋友。” 厉溪治的嘴角出现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刚刚心中才称赞过她飞快成长,现在她这话可是又有些孩子气了。 不过裴云蕖既然这么想,他自然是要设法达成她心中的一些目标。 “总是端着架子的确很难结交真正的挚友,若是举手之劳就能帮人解决麻烦,别人也未必觉得你在此事上出了多少力。同甘共苦一起解决麻烦的过程的确更好。” 厉溪治犹豫了许久。 若是在此前裴云蕖突发奇想,想要营造不属于裴氏而属于自己的力量,他并不会认真。 然而有了顾十五这样的盟友,此事便截然不同。 或许以她的才智,会比自己更擅使用那件利器。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道:“你若是真心想要隐藏身份结交朋友,我倒是听说有个遮幕法会很有意思。” “遮幕法会是什么玩意?”裴云蕖顿时好奇起来。 “最初是大慈恩寺的高僧办的消孽会。”厉溪治微笑解释道:“想要消除身上孽障的香客隐匿身份,进入寺庙专用的禅室,由高僧来讲经布法消孽,香客和高僧也不面见,都是隔着墙壁。” “这不是摩尼僧最喜欢搞的那一套?”裴云蕖眉头微蹙,“倾吐自己的罪孽,以求佛法消解。谁知道那些摩尼僧不是在这种倾述之中借机探寻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从中牟利。” 厉溪治点头道:“所以摩尼僧这种法会被人诟病,那大慈恩寺的这种法会原本也就持续了数年就不做了,后面取代的就是这种遮幕法会,这遮幕法会变成了能人异士获取信息和解决麻烦事的通道。” “哦?你详细说说。”裴云蕖眉头微蹙,她不知道一开始扯交友,怎么会又扯到这种事情上去了。 “每次遮幕法会以十人为限,十分隐秘,对参与者也有极高的要求。”厉溪治正色道:“想要参与遮幕法会的,首先便必须缴纳五十贯铜钱,还要准备数个寻常人不知道的隐秘。每个参与者都要由主持法会的大慈恩寺高僧确定身份,然后再通知法会的地点和时间。接下来若是在法会上提供的隐秘,不能被参与法会的其余人认可,根本没有价值,那若是下次法会再提供不了有价值的隐秘,今后便永远失去参与法会的机会,那缴纳的五十贯铜钱也就没了。” “遮幕法会竟是这种隐秘交流会?”裴云蕖有些不敢置信,“就是一个互相交流隐秘情报的聚会?” 厉溪治点头道:“正是如此的一个聚会,每个参与者都必须隐匿身份,就连进入法会都是绝对隐秘,但每个人都必须取一个不能更改的代号,而且不只是隐秘的消息互换。在遮幕法会上,还可以提供悬赏,让参与者帮忙解决自己的麻烦事,或者提供悬赏,让人帮忙打听某个特定的隐秘。如此一来,有些参与者之间惺惺相惜,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往往能够成为真正的挚友。” “结党营私是重罪。”裴云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厉溪治,“皇帝能够容忍这种法会持续下去?” 厉溪治微微一笑,道:“每个人都有些怪癖,可能圣人也不例外。” 裴云蕖一愣。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厉溪治却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遮幕法会从一开始的消孽会变成这般模样,或许本身就是皇帝的暗中授意。皇帝或许也想通过这种法会探听真正的民意,知道一些平时很难得知的隐秘。” “很有可能!” 裴云蕖顿时反应过来,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她可以想象,十个人悄咪咪的躲在某处进行隐私交流,结果里面其实躲了一个皇帝。 平时绝对不会出现在朝堂上的一些隐私,说不定在这种法会上,却能大谈特谈。 这似乎十分刺激。 只是万一身份发现,被人秋后算账怎么说? 裴云蕖心念一闪,又皱起眉来,道:“但这绝对保密…主持这法会的僧人,就绝对可信吗?” 厉溪治笑道:“世上再无第二个这样绝对不会透露别人隐私的人了,因为主持这法会的僧人是玄庆法师,他原本修的就是食密功德法门,而且他主持这法会之后,又修了闭口禅。” “居然是玄庆法师?”裴云蕖吃了一惊。 玄庆法师在整个大唐而言都是最为德高望重的高僧,这种人追求的原本就不是功名利禄,裴云蕖觉得哪怕出了万分之一的意外,玄庆法师真想要算计某个人,也绝对落不到她裴云蕖的头上。 这遮幕法会完全就是一堆不明身份的人暗戳戳的搞事情,而且没准里面还有皇帝,还有其它的李氏子弟。 刺激,好玩! 突然之间,她反应过来,看着厉溪治道,“厉溪治,这种遮幕法会如此隐秘,一般人肯定不知道其中内情,你是不是参加过这种遮幕法会,所以才知晓得如此清楚?” “咳咳…”厉溪治有些心虚的垂下头来,尴尬道:“参加过一次,就是说出的隐秘引起不了任何参会者的兴趣,便没有参加过第二次了。” “我就知道,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坏的很。”裴云蕖忍不住重重的哼道,“你也不自己掂量掂量,就你能知道什么顶级的隐秘!” “是是是…不过想着的不就是见见世面嘛。”厉溪治装出羞愧的样子,但心中却是暗自得意。 小姐你是不知道。 我“老边军”在遮幕法会之中可是火得很。 那些参加遮幕法会的人,口味也是刁钻的很。 上次有关一个裴家大小姐裴明悦的脚到底臭不臭的隐秘,我都得了两百贯呢! “这种遮幕法会,只在长安有,还是在别处也有?”裴云蕖已经被吊起了胃口。 “大唐境内的大城估计都有,幽州也应该有,只是这种遮幕法会能否成行,主要是看这段时间里面,有没有足够的法会参与者。”厉溪治说道。 “幽州城都有?”裴云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法会的手都伸到这里了?” “幽州是自古乱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皇帝自然也想知道这种很容易出问题的地方的一些情况。”厉溪治轻声道,“只是和长安、洛阳相比,这种地方拥有法会资格的人相对较少,在长安可能每隔十余日就有一场这样的法会,但在幽州,就要碰运气了。” 裴云蕖点了点头。 这意思就是要看这段时间想要打听消息的人多不多。 “那我这种还没有参加法会资格的人,能在这里首次参加法会?”她看了一眼厉溪治,“这种法会能不能顶替你的资格?” “这万万不能顶替,规矩还是很严格的。”厉溪治脸都有些白了,“万一不守规矩,不仅顶替者和被顶替者都要出局,今后都不具备进入法会的资格,而且很有可能被其他参加法会的人追查出来,联手给做了。” “这么严重?”裴云蕖大皱眉头。 厉溪治认真道:“不守规矩便是不能守密,这牵扯到太多人的隐秘,其余人会觉得这人的存在会是隐患,尤其和此人存在过交易的人,更是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泄露,一定会设法将此人除掉。” “那你能不能帮我弄到这参加法会的资格?”裴云蕖倒是很喜欢法会的这种风格。 “第一次参加这种法会,必须得到两名以上资深法会成员的推荐,若是在长安,我应该可以帮你弄到参加法会的资格,但是在幽州,就有些困难。”厉溪治道,“我可以试一试再说。” 裴云蕖略一沉吟,道:“能否也帮顾十五弄一个参加这种法会的资格?” 厉溪治苦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觉得没戏。 若是顾十五用自己真正的身份,光是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号,要进这种遮幕法会那简直太容易了。 关外秘闻,边军隐秘,暗桩的日常。 光是这些就足够满足那些人的好奇心,更不用说他是黑沙瓦那一战的统领了。 但关键在于顾十五进入幽州城,肯定是要用通关文牒上的身份。 那平平无奇的身份,就算他能找到几个人保荐,恐怕也通不过法会的门槛。 第九十六章 蓝姨有问题 - 割鹿记 - 无罪 距离幽州城还有一天一夜的车程时,顾留白所要的全新的通关文牒弄好了。 顾凝溪,长安延康坊顾含星之子。 华家在这个通关文牒上明显是下了死力气的,主打的是一个死无对证。 顾含星是病死在幽州的一名商贩,离开长安已经三十余年,在延康坊没有什么亲戚,不过他年轻时在沙洲当过兵,有一些军功。 延康坊里有两间房,在长安县还有十几亩薄田。 他的妻子是幽州一名落魄诗人曲寒梅的女儿曲梦鱼,也算是书香门第。 如此一来,按照通关文牒上的身份,顾留白出身勉强还算可以。 这父亲顾含星虽说是商贾,但之前却是正儿八经积累过军功的边军,母亲也是身世清白,读书人家中的女子。 而且华沧溟私底下和顾留白说过,哪怕真有什么权贵花力气暗中来查,也丝毫查不出什么破绽。 因为这顾含星和曲梦鱼的确有一个儿子,只是养到五岁时,曲梦鱼也病死了,这五岁的儿子便托付给了华家充做奴仆。 现在这人还在华家做花匠,只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历,只知道自己从小是被华家从穷苦人家购来。 顾留白顶了此人的身份,要真正查证起来,华家也只有两三个人才能知道真假。 华家经手这通关文牒,自己当然不会证明自己造假。 所以如此一来,顾留白虽然从未去过长安,但在长安却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产业。 而且华沧溟特意告知,他已经令人去长安落实那些产业,并修葺整理那些房产。 就是不管顾留白会不会去住那两间房,但这些可能会花费他一些时间的琐事,都先帮他做了再说。 其余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通关文牒,也是类似,经得起查验不说,其中过半倒是都在长安、万年有些家产,估计华家不只是将自己手底下的一些家族仔细收刮了一遍,就连一些门生的关系都动用了。 长安、万年范围之内的许多无主的产业其实大概率已经落在县衙或是坊正手里,要想干净利落的抠出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表示了满意。 华沧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安稳的睡一个好觉了。 夜晚来临之前,晏长寿等人又开始准备和那名神出鬼没的修行者斗智斗勇之时,周驴儿笑嘻嘻的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顾留白正在欣赏着天边的晚霞。 晚霞很红。 周驴儿的脸也兴奋得有些发红,“十五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顾留白一愣,“什么秘密?” 周驴儿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这才得意的轻声道:“我发现我也是修行者啊!怪不得梁风凝怎么都不传我功法,原来我那师傅教我的呼吸法,就是真气修炼法门啊!” 顾留白无语,“周驴儿你这秘密发现的好,就是估计比正常人发现这秘密晚了八九年。” 周驴儿今天脑袋有点好用,他听出了顾留白是在嘲笑自己,但他也不生气,毕竟自己的猜测相当于得到了证实。 “十五哥,那我这个修行者,到底厉害不厉害?”他马上问出了在心里憋了半天的问题。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周驴儿,你知不知道我娘为什么不让你觉得你是修行者?” 周驴儿理直气壮的摇头,“你娘的好多做法连你都想不明白,我这驴脑袋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你原本身体的底子太差了,先天过于不足,不修那个老喇嘛的真气法门,你就会死,所以我娘花了好大力气把你送去他那。”顾留白严肃道:“但是你自己也知道,我娘觉得你是个驴脑袋,你这人没什么坏心也就算了,而且看人还觉得人都是好人,你若是修行者,但凡别人觉得你有威胁,想些办法弄死你就太简单了。” “怎么可能简单!”周驴儿表示不服,“有你和贺火罗照看着我,谁能弄死我!” “我们也总有睡觉合眼,顾不着你的时候。”顾留白冷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周驴儿别乱打岔,“你给我认真记着,你在刚出生的时候,有个很厉害的老和尚就给你断过命,他说你注定不能学打架厮杀的法子,否则你就活不长,我们怎么保你都没有用。所以你那自学成才的丢石头,你除了救人之外也不准用,别觉着自己是修行者,不要想着和人厮杀。修行者和修行者是不一样的,你修行是为了保命,不是为了打架杀人,打架杀人有我们,所以你不要去想着打架杀人的事情。” “我知道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就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顾留白肯定是为自己好,但他马上又问道:“那跑得快的法子应该学了没事?” “跑的快的法子?”顾留白倒是有些疑惑,“你平时不是已经跑得飞快了?” “我学了一个跑得飞快的法子,好像是你娘说的顶厉害的轻功身法。”周驴儿顿时得意了,“我师傅以前教我的,和这法子一比,就不能算跑,最多只能算快走吧。” “你哪来的什么跑得飞快的法子?”顾留白吃了一惊。 “蓝姨给了我一卷竹简子,上面写着草上飞,她说她里面的东西看不懂,想让我学了教她。”周驴儿越发得意,“我看了好久,终于搞清楚了,一会我就去教她。” “……”顾留白咽了口口水,“蓝姨给你的东西,给我看看。” 周驴儿有些犹豫,“十五哥,我这要不要问问蓝姨,毕竟是她的东西,也没说让我给别人看。” “我是别人吗?”顾留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不帮你看看,我怎么知道你这驴脑袋领悟得对不对,万一你把蓝姨教坏了怎么办?” “对哦。”周驴儿麻利的把怀里的竹简掏了出来,“十五哥你给我好好看看。” “……!” 营地某处,某个一直在和所有人捉迷藏的人对顾留白表示无语。 这骗周驴儿都能骗得如此理直气壮? “草上飞?” 顾留白展开这竹简一看,脸色就顿时不对了。 神他娘的草上飞! 郭北溪传给他的沧浪剑宗密剑法门里面,就包含着很强的踏浪飞雪身法,在长安所有修行地里面,郭北溪传给他的这种轻功身法,至少可以稳居前五。 但是这竹简上的轻功法门,好像和踏浪飞雪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你亏了!” 顾留白正瞠目结舌的研究竹简上的法门时,正在用清水洗脸的蓝玉凤突然听到了徐七的声音。 “为啥说我亏了噶。”蓝玉凤有些奇怪的轻声问道。 徐七沉痛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廓,“顾留白正从周驴儿手里骗了你那竹简看,他偷学你的法门!” “哦,那也不算亏嘎。”蓝玉凤一愣。 “怎么就不算亏了?”徐七明显想不明白了。 “我天天偷他的东西,他偷学我的法门,也是正常的嘎。”蓝玉凤想到今夜又可以偷一样东西,顿时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徐七无语。 他这个时候才明白,蓝玉凤给周驴儿那法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是要顺便给顾留白看的。 看来这段时间顾留白不只是将裴云蕖哄得心花怒放,他将他的蓝姨也是哄得极为满意啊。 …… 顾留白此时已经彻底震惊了。 他可不像周驴儿看了半天还要想自己有没有真气。 他看到真气运行图,略微一运真气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门轻功法门的强大。 真气按照这法门的经脉运行图行走,他直觉那些真气的性质都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 似乎周围天地间有些更轻灵的气息被牵扯着包裹过来,让他的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这法门和他之前接触的所有轻功法门都截然不同,在轻灵和速度方面绝对更为高明! “十五哥,怎么了?” 周驴儿倒是被他唬住了,“这法门很有问题吗?” “不,这法门没问题。”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周驴儿搞不懂了,“十五哥那你脸色为什么不对?” “法门没问题,你蓝姨的脑子可能有问题。”顾留白心情沉重的说道。 “??”周驴儿不明白了,不是自己的驴脑子有问题吗,怎么变成蓝姨的脑子有问题了? 顾留白看着他想不明白的模样,越发无语。 蓝姨的脑子要是没问题,会什么会把这样逆天的轻功身法传给你? “十五哥,那我到底要不要让蓝姨学?” 这个时候驴脑袋还在问。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仔细的看了一遍竹简上的那些文字,确定自己一个字不差都能记住之后,又开始按照那真气运行经络图开始运气。 当真气迅速的在那些经络之中流淌,当丝丝的真气在他的身周逸散的刹那,天地间有无数丝看不见的元气被扯动了。 如有春风来。 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他的双脚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地面,悬空一尺,然而脚底却连真气激发的声音都没有。 “厉害啊!” 顾留白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 怪不得蓝姨偷拿东西如此厉害。 “十五哥,说着说着你怎么飘了!”周驴儿很纳闷。 顾留白无声的落地,“你用这法门,不飘吗?” 周驴儿抓着自己头发,“不啊,我一下子就弹出去了,一弹一弹的。” 第九十七章 真气凝煞法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这周驴儿是还控制不好真气运行的平稳度。 不过那老喇嘛的真气法门修出的真气,也的确比一般的真气法门要澎湃霸道,是更难控制一些。 “你再慢慢练练,等练到能像我这样飘,再去教蓝姨。”顾留白又认真交代道:“这竹简上的东西你记住了的话,先还给蓝姨,还有,不要再跟其他任何人说了。除了蓝姨之外,这法子谁问你都不能教!” “好勒!”周驴儿屁颠屁颠直接抓着竹简去找蓝玉凤了。 蓝玉凤的身前,却已经站了两个人。 江紫嫣和段艾看着蓝玉凤,极为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由段艾细声细气的出声,“前辈,前两夜拿那些东西的,都是你吧?” 蓝玉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们…” 江紫嫣和段艾心中大震,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心想竟然会是看上去最不像的这妇人。 “不是我。”蓝玉凤马上否认。 但为时已晚,江紫嫣微笑起来,轻声道:“前辈,不用否认了,我们有确切证据,放心,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 蓝玉凤都有些结巴了,“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的,什么证据?” 江紫嫣轻声道:“前辈,你的行李和别人不太一样。” “你们…”蓝玉凤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脸红得不敢看眼前这两人。 “放心,我们会帮前辈保密的。”段艾马上拍着胸脯郑重的保证道。 “前辈,那我们先走了。”江紫嫣飞快的拉着段艾走了。 “这两个女娃子怎么这么厉害啊。”蓝玉凤低着头,觉得真的是羞死人。 过了一会,周驴儿蹦蹦跳跳过来的时候,陈屠也恰好到了蓝玉凤这里。 “蓝玉凤,那两个女的有没有过来诈唬你?”陈屠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周驴儿,没有理会,只是看着蓝玉凤问道。 “诈唬我?”蓝玉凤倒是不笨,瞬间反应了过来,惊呼道:“怎么,那两个女娃子也到你面前说,前两夜拿东西的是你?” 陈屠一看她脸色,瞬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无奈的拍着额头,“那两个女的除了裴云蕖那边没去,我们这边的人,她们全部都说了一遍,但估计你真的被诈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嘎?”蓝玉凤目瞪口呆,“那她们还说有确切证据,说我的行李和别人不太一样。” 周驴儿都没听明白前因后果,但听蓝玉凤这么一说,他却笑得直捶地,“蓝姨,你被人糊弄了,谁的行李和别人一样啊?每个人的行李当然都不一样。” 蓝玉凤:“……” 陈屠头疼。 他突然觉得,以前自己觉得自己聪明,只是因为这些伙伴的衬托。 两个少女兔子一样跑到了自己的营帐前。 “怕死了怕死了!”江紫嫣的脸色发白。 她这次倒不是装的。 她是真的怕,心脏跳得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没想到看上去最老实,最好像没什么手段的,偏偏就是那么厉害的高人?”段艾也紧张得要命。 前辈都是要面子的。 她真的怕蓝玉凤反应过来是被她们诈了之后,就生气的教训她们。 只是她们并不知晓蓝玉凤是个很另类的高手。 她发现自己被诈出来了之后,此时正很忧虑的思索一个问题。 顾留白说如果这些世家子弟能抓住她的作案痕迹,就给这些世家子弟一些好处。 那她现在要给这两个女娃子什么好处? 不配合顾留白给好处的话,那属实有点丢人啊。 突然之间,她眼睛一亮,有了个双赢的好主意。 兵不厌诈啊! 她看着身前笑嘻嘻的周驴儿,轻声道:“周驴儿,再帮蓝姨一个忙好不好?” 周驴儿想都没想就点头了,“蓝姨,我最乐意帮你的忙了,有事你说话。” “帮我跑个腿,去找一下刚刚诈唬我的那两个女娃子噶。” …… 周驴儿很快出现在了兀自在心虚的段艾和江紫嫣面前。 “蓝姨有个东西让我交给你们。” 他看着周围没有人注意,悄悄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粗布包裹好的东西递到两人跟前。 “什么东西?” 两名少女的眼睛顿时亮了。 “蓝姨没说,但肯定是好东西。”周驴儿轻声道:“但是蓝姨要让你们做她内应。” “内应?”江紫嫣和段艾一愣,旋即两个人都反应过来,“让我们帮她混淆视线,更方便她得手?” “蓝姨说你们那么聪明,肯定懂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轻声道:“蓝姨说你们不要不好意思,给他们增加点难度也是有利于他们的修行。” “必定不辜负前辈的期待!” 段艾一听周驴儿这话,顿时一丝的内疚感都没了。 “周驴儿,那你这件事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江紫嫣觉得周驴儿这人似乎有些不太靠谱,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你们放心,蓝姨早就和我说好啦,还有,蓝姨和你们说,给你们的东西只能你们两个人看,不能给别人看,看完了还给她。”周驴儿也不放心两人的样子,认真的交代。 “那是自然!” 两名少女把头点得和捣蒜一样。 接下来两个人也不进营帐,就一头钻进日间乘坐的马车车厢里,两个人头挨着头打开了布包。 里面又是一册竹简! 只不过竹简上面的字不一样。 映入她们眼帘的三个字很惊悚:“喷死你”! 两个人心脏都一阵收缩。 心中升腾起的都是不祥的念头。 但等到她们看见这竹简之中的内容时,她们眼中的惊悚却瞬间化为了震惊和惊喜。 这竟然是一种很厉害的真气凝煞法门! 真气凝煞法门本身就很罕见。 长安的所有修行地里面,最出名的凝煞法门是太阴剑宗的剑煞术。 这种秘术据说是要用独特的精金粉末打入修行者的窍位之中,然后用这窍位引聚真气,在窍位之中凝练剑煞。 最多可以在窍位之中凝练三十二道剑煞。 对敌之时,这剑煞顺着经脉可以突然打出,一尺来长的剑煞可以洞穿普通的铠甲。 按照竹简上的文字所述,这门真气凝煞法门凝出的气煞威力肯定不如太阴剑宗的剑煞,但它也有太阴剑煞不能相比的独到之处。 比如太阴剑煞修行起来,那些精金粉末对修行者的身体会有损伤,但这“喷死你”不会对修行者的身体造成损伤。 太阴剑煞最多可以凝练出三十二道剑煞,就像是经脉之中藏着三十二柄暗剑,而这“喷死你”只能在喉间凝出七道气煞,但它施展起来,比太阴剑煞似乎更为隐秘。 太阴剑煞以十指经络导引,至少要手指朝着对手点去。 但这“喷死你”的气煞,是张口就喷。 这和人厮杀起来,突然一口气煞喷在人面目上,那这人除非护体真气强横到跨越两个大阶的程度,否则不死也要双眼被打瞎。 这种真气凝煞法门,放在任何修行地都绝对是只传真传弟子的秘术! 但这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妇人,竟然直接传给了她们? 这手笔真的吓死人。 两个少女细细的记住了竹简上的每个字,然后仔细的参悟一番,等到试着按法运行了一番真气,她们终于确定这并非是那位前辈和她们开的玩笑。 是真正行之有效的法门! “呸!” 江紫嫣对着车门帘一喷。 一道肉眼难见的薄薄气剑冲在车门帘上,啪的一声轻响。 “啊推!” 段艾也喷了一口。 刚刚凝出的气煞也冲涌而出,比江紫嫣的那道气剑显得更弱更薄一些,但也打得车门帘发出啪的一声响。 “厉害啊!” 两个少女嘴都差点乐歪。 若是两个人的真气修为再强一个大阶,这一口气煞喷将上去,岂不是很容易将人的眼珠子打爆? “呸呸呸!” “啊推推推!” …… 第九十八章 他是真腹黑 - 割鹿记 - 无罪 清晨。 晏长寿无奈的看着秦澜,道:“今天就到幽州城了,今晚要不让她们都休息一晚吧,睡得太少,恐怕会出问题。” 秦澜充满忧虑的看着不远处的段艾和江紫嫣,深以为然。 那两人昨晚就似乎中了邪一般,过一会就说看见人了,一会又像发疯似的对着空气吐口水。 就在他朝着两人看去的时候,他发现段艾和江紫嫣又在对着前方的空气,鼓起腮帮子要吐口水的样子。 “琳仪,今天就能进幽州城了,但是我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不只是那两个婊婊,我刚刚看见本郎兄好像也有点不对劲了。”容秀和华琳仪也在说着悄悄话。 “顾凝溪有哪里不对劲?”华琳仪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她原本决定等上路之后再在马车里补觉,但听到容秀这么一说,她倒是来了点兴致。 容秀满脸愁容,“我感觉他今天想戳我!” “??”华琳仪脸都黑了,“你这个浪蹄子,现在是冬天,不到发春的时候。” 容秀愣了愣,叫屈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戳!” “?” 华琳仪朝着顾留白所在的地方看去。 正巧顾留白从马车的一侧走了出来。 华琳仪突然也浑身有些发毛。 她瞬间明白了容秀说的那个戳是什么意思。 顾留白今天的目光和平时截然不同。 他似乎在瞄人,似乎在瞄着她身上,看看哪里好下剑。 真的是看到哪就好像要在哪戳一剑的感觉。 “你这是拿他们练剑?” 阴十娘出现在了顾留白的身侧。 “对。”顾留白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练剑练得辛苦,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他左手的伤才刚刚好得差不多,阴十娘就传了他霜剑的伪剑之法,这门名为虚空七剑的法门又讲究真气运行,又讲究剑招,最关键的还要意念配合,十分耗神耗力。再加上他又新得了蓝姨的轻功法门,最近的修行的确有些辛苦。 阴十娘倒是没觉得他腹黑。 相反,她觉得顾留白自己在辛苦修行的同时,还在煞费苦心的调教这些幽州的世家子弟。 利用蓝玉凤来提升这些世家子弟的毅力,专注力和警觉性,同时还能提升他们设置埋伏、陷阱的实战能力。 这种意剑的练习,更是可以让这些世家子弟随时感觉到有剑袭来,可以极大的提升他们对敌时见招拆招的应变能力。 不过真正的事实是她想多了。 顾留白的真正意思就是方才他说的那句话的字面意思。 他是真腹黑。 纯粹就是他练剑辛苦,也不想让这些人游手好闲而已。大家都是年轻人,凭啥你们能不吃苦。 “我教你的虚空七剑你学会了多少?”阴十娘接着认真问了一句。 顾留白皱眉道:“那些招式和行气方法都记住了,不过施展起来有点难,才勉强能使出第三剑。” “比我当年强。”阴十娘沉声道。 “是么?”顾留白好奇起来,“你当年使出第三剑花了多久?” 阴十娘沉默了一会,道:“我使出第一剑用了两晚上。” 顾留白还未说话,她却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真是妖怪。” 阴十娘走出十余步之后,没听到顾留白的追问,她才松了口气。 她刚刚也算是机智了。 一晚上竟然学会了三剑。 这什么天赋? 当年她得到那虚空七剑的剑谱,第一剑虽说真的只花了两晚上就掌握了,但接下来会使第二剑就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虚空七剑的第三招,如果她记得不差,那足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使得出来。 郭北溪用什么方法调教,才教出了这样的一个妖怪? 如果她老实回答当年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学会前三招,那顾留白会不会笑得肚子疼? 她不要面子的吗? …… 顾留白的注意力倒是早就不在她的身上。 他一向很有洞察力。 江紫嫣和段艾两个人太过反常。 她们的举动落在晏长寿等人的眼中近乎中邪,但是他只是略微观察片刻,就确定这两个人是在修炼某种真气法门。 “周驴儿,你过来。” 他略一沉吟,就对着刚刚从营帐里钻出来的周驴儿招了招手。 “十五哥,怎么了?”周驴儿一下子就弹过来了。 “你知不知道她们两个怎么回事?”顾留白对着周驴儿使了个眼色。 周驴儿马上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我知道,肯定是因为昨天蓝姨给她们的东西,难道蓝姨给她们的好东西,是叫她们吵架忒忒忒的吗?”” 顾留白一怔,“她们发现蓝姨就是偷拿东西的人?” 周驴儿轻声道:“我好像听陈屠说,她们到处诈人,好像是把蓝姨诈出来了。” 诈老实人? 顾留白目瞪口呆,他倒是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少女还有如此骚操作。 “蓝姨给她们什么东西你看没看到?”他略一沉吟,问道。 “就是一个布包好了的,好像也是竹简。”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就是让我帮忙带给她们的,我没打开看。”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下次蓝姨再给你什么东西,你先拿来给我看看。” 周驴儿言听计从的说了个好,才问道:“为啥呀?” “我不得先帮她们看看,给的东西有没有问题吗?”顾留白鄙夷道:“而且万一她们瞎练练,走岔了路不是很凶险,你看看她们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有问题?” 周驴儿看了一眼江紫嫣和段艾,就马上点头,“是有问题。” “我去看看。” 顾留白一副帮周驴儿擦屁股的表情。 “凝溪兄。” 看到顾留白走来,两名少女眼睛里顿时闪耀着不一样的光彩。 “蓝姨给你们的东西…” “我们已经记下了,一会就去还给她。”顾留白还在想着什么措辞,段艾已经轻轻柔柔的说道。 “哦,不用你们专门跑一趟了。”顾留白差点忍不住咧开嘴,他强忍住,露出严肃的神色,“给我便是。” 两名诈人的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被诈了。 当下江紫嫣便从衣袖中取出了竹简,递给顾留白,甜甜的笑道:“那便有劳凝溪兄了。”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顾留白将竹简往袖口一塞,转身就走。 他有些心虚。 但随即反应过来,方才的阴十娘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心虚? “喷死你!?” 迅速返回营帐,看到竹简上大字的一刹那,他的面孔就僵住了。 这又什么玩意? 然而当他接下来展开竹简,仔细看着竹简上的内容时,他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心中甚至迅速升腾起无比怪异的感受。 梁风凝是山阴卫的教头。 山阴卫所修的养龙诀里头本身就有含气喷人的法子。 只是梁风凝和他说过,养龙诀本身是前朝御卫的修行法门,大唐立国之后,御赐到山阴卫的养龙诀的修炼功法算是完整的,但如何利用真气打人的手段,却大多失去了。 那打斗时一声怒吼,一口气箭的法子,也不过是山阴卫的一些人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 这法子的威力完全就取决于自身的修为,梁风凝甚至觉得根本没什么用处。 但蓝玉凤的这“喷死你”却似乎就是梁风凝说过的那种养龙诀的天龙焰。 七道气煞,和梁风凝所说的天龙焰的七道龙焰煞数字也是完全吻合! 再详细看着这竹简上的注解,他完全肯定,这原本就是养龙诀的一部分! 江紫嫣和段艾学了这种手段,固然有些用处,但喷吐气煞起来,完全没法和他这种本身修了养龙诀的人相比。 养龙诀里自有龙息雷音法。 他完全不需要段艾和江紫嫣那种练习方式,他内气震荡雷音,便能不断凝练气煞,凝练出来的龙焰煞本身也是在肺腑之中流动,还能壮大他的肺腑。 这什么喷死你? 这完全就是养龙诀中失传的秘术! 大隋朝的皇庭法门! 顾留白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梁风凝成为大唐边军布置在冥柏坡的暗桩,周驴儿被他娘在冥柏坡救活,并不一定是凑巧的事件。 山阴卫是幽州军精锐之中的精锐,梁风凝在幽州有不少根底。 邹家是幽州最重要的一股势力。 他此番回到幽州,能够借助的东西便很多。 风刀霜剑,显然也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他娘的谋划里头。 那蓝玉凤到底是不是也早在这个谋划里头? 想到自己的老娘反复提醒过,这世间真正厉害的人物,不是那种能够看穿棋盘上十几二十步,而是心中早就下完了那一盘棋的人,他就不由得对前路心生敬畏。 更何况他十分清楚,放眼整个大唐内外,他老娘口中那种厉害的人物,并不止一个。 但是这蓝姨到底算怎么回事,厉害的法门拿了一门又一门,厉害法门在她这不值钱的? 难道她曾经盯着一个藏经窟偷了很久? 顾留白突然头疼起来。 又要更辛苦了,时间也不够用。 除了阴十娘的虚空七剑要练,那神一样的草上飞法门要练,现在还要挤时间来练这天龙焰。 烦死了! 第九十九章 销金蚀骨地 - 割鹿记 - 无罪 臃肿的车队在申时抵达幽州城。 挂着冰雪的城墙之上,持戈的披甲士用森冷的目光凝视着城下的行人。 “十五哥,这城墙也不高呀。” 周驴儿有些失望。 在关外他老听人说大唐帝国的雄城如何如何,在他的想象之中,那大唐帝国的这些大城的城墙,还不得和远处的天山一样,接到天上去? 现在这幽州城的城墙,比起那些天葬台所在的小山都差得远了。 “十五哥,我觉得我扛个死人都能爬上去。” 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对着身旁的顾留白说道。 “你他娘的真以为自己是个猴?” 城墙边上有几个正等着轮换的军士不小心听到了周驴儿的这句话,顿时发出了嗤笑声。 这小子瘦得跟猴似的,吹牛倒是有一手。 “好好的过城门不要,爬什么爬?”顾留白没有什么心情和周驴儿鬼扯。 眼前这座城里,不知当年梁风凝经常去的那个酒肆还在不在。 郭北溪当年经过时,存钱的钱庄不知道还认不认他包袱里的那张老票据。 梁风凝离开幽州城的时候,当年幽州节度使是欧阳铸城。 之后一年,欧阳铸城遇刺身亡,接替欧阳铸城的是裴家子弟裴怀忠。 三年之后,裴怀忠调到了北庭。 华沧溟的父亲华怀仙做了幽州节度使,一直到了今天。 当年的山阴卫里有过半的老军都是长安方面调过来的,不仅得了御赐的真气法门,身上也都揣着点厉害的私货,整个山阴卫连玄甲都有二十几具。 裴怀忠离开幽州之时,山阴卫就已经没落,其中的几个能人也都被北方的边军高层瓜分走了。 现在的山阴卫虽说还是幽州军方的精锐,但实力和当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四年间山阴卫剧变,换了两任节度使,事关梁风凝,顾留白寻思着也顺便查一查。 没心没肺的周驴儿的目光脱离了城墙,他倒是觉得那城门洞子有点意思。 那城门洞子比那些关城的城门洞子深邃得多,经过查验的马车一辆辆进入城门洞子,倒像是被怪物的大嘴一口给吞了。 那怪兽的大嘴好像没吃个饱的时候。 华沧溟此时正在城门洞子边上和城门卫的一名将领寒暄。 这城门卫的将领看着这列车队中央的明养等人,有些担忧道:“华将军,案犯人数我这边都要记录在案的,到了城中军营,数目若是对不上,可就十分麻烦。” 现在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有着经得起查的通关文牒,这种进城查验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无头菩萨庙的那些人是没个可以通过查检的身份,是按被捕案犯来过关的。 但那些人既没有捆绑,也没有上刑的痕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放心,案犯人数你如实登记,半个月后自然一个不少的送入牢房,不会有问题。” 华沧溟打了个包票。 他让这城门卫将领放心,但自己心里倒是有点打鼓,他现在也不知道顾留白如何从幽州城里弄一些人来充数。 城门卫将领只要自己不陷入将来可能得麻烦之中,现在这种情况,他自然是很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这列车队里面世家子弟的数量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就连顾留白经过城门问询一些店铺所在的位置时,这城门卫将领还马上讨好的令人送了两份牛皮地图。 这城防军的地图比一般商队的地图多了无数实用的标注。 比如有些宅院上会标注不要接近,或者什么时候去容易被打赏。 有些店铺会被标注酒水极差,有些巷子上会标注姑娘很润,甚至还有喝花酒的地方会标注熟人价是多少,过夜一般要准备多少银子。 顾留白扫了这两份地图一眼,便真心对华沧溟夸赞道:“你们幽州军看来挺会过日子啊。” 华沧溟倒是那种老实人,居然还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是,军饷不算多,得省着点用。” “凝溪兄,若是你对幽州城不熟,今夜要不要我们带你在城中转转?”晏长寿直觉自己的表现机会到了,诚恳道:“我们倒是知道一些好玩的去处的。” “我有些急事要办,给我一辆马车就可以。”顾留白婉言谢绝了。 “你用他们的马车。”华沧溟做事倒是实在,他直接让城门卫给了一辆上官巡防用的马车。 这幽州城不比外面的野地,还是有不少的规矩,光是夜晚不顾宵禁都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马车有特殊标记,再加上他打好招呼,那顾留白即便在夜里都可以横着走了。 问清楚了众人今夜会留宿的驿馆所在之后,顾留白便直接让贺火罗驾车,朝着地图上所示的一处地方去了。 “急吼吼的去做什么?”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所在的马车直接走了,她忍不住就在心里连骂了数声混账东西。 “厉溪治,我改主意了。”她突然对厉溪治说道。 厉溪治一愣,“什么?” “你先不要给他弄遮幕法会的资格了。”裴云蕖恨得磨了磨牙,“他做十五,我做初一。” “那我今晚上就帮小姐去问问这桩事情,你安心养伤。” 厉溪治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他原本就没觉得自己能帮顾留白现在这身份拿到遮幕法会的资格。 “早点弄好,我让他羡慕嫉妒恨。” …… “太奶奶,现在回了幽州城里了,你能不能帮十五哥一个忙?”周驴儿这个时候又已经拱在邹老妇人的车厢里了。 邹老夫人从身旁掏出一个放了蜜饯的陶罐,递给周驴儿,笑眯眯的问:“他要我帮他什么忙?” 周驴儿拿了块蜜饯吃了起来,又塞了一块在邹老妇人嘴里,他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说他想查查幽州城里所有当铺的背景,他说你要是问的话,就说是和查那些山匪有关。” “是要查那些光头山匪啊?我一会就安排人帮他查去。” 邹老夫人越看周驴儿就越觉得自己要在这个世上多活些年头。 这个重孙儿实在太招人喜欢了。 太懂事,太善良。 好不容易从关外活着回来,骤然到了这种热闹的大城,居然不是缠着她去热闹的地方玩,也不要吵着去吃什么好吃的,居然第一时间是要帮顾留白办这种正事。 她伸手摸摸周驴儿的头顶,顺便问了一嘴,“乖重孙儿,你十五哥急着做什么去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他娘给他留了东西,他急着去看看那是派啥用场的。” “繁花坊,无忧洞”。 这是顾留白进入幽州城之后的第一个目的地。 城门卫那将领给他的两份地图上,那标注的字句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咬牙切齿的意味:“销魂地、蚀骨窟,贵!去不起!” 顾留白手里有两块样式一样,但材质不一样的方牌子。 这牌子有半个手掌大小,一面光滑如镜,什么字和花纹都没有,另外的一面则是中间部位刻着一朵重瓣的繁花。 其中一块方牌子是纯银的,而另外一块方牌子却是半透明的琉璃,上半截是明黄色,下半截是翠绿色。 纯银的方牌子是郭北溪的遗物之一。 而那块半透明的琉璃牌子,却是他娘这次留给他的遗物之一。 郭北溪并没有告诉他这块方牌子是什么,有什么用处,但他娘留给他的信件里头,却是让他带着这块琉璃牌子去繁花坊,无忧洞,让他将牌子给无忧洞里面的人看一眼就行。 日落之前,贺火罗驾驶的马车进入了繁花坊。 这繁花坊和长安的平康坊是差不多的去处。 不同的是,长安的平康坊里三曲之地之中的歌妓大多都是挂籍在教坊入乐籍的官妓,这些官妓由假母或都知来管理,行动受到限制。除了受客人邀请出行外,这些歌妓,每月仅获准出坊三次,哪怕出去,也还要缴纳一缗钱的保证金。 但幽州这繁花坊,大多却是私妓,其中的路数,比起长安的平康坊似乎更加复杂。 此时尚早,繁花坊内街道行走无阻,那无忧洞处于繁花坊最中央,是繁花坊内花费最高的青楼,这种青楼平日里看似没有多少客人,但手段却和寻常的青楼截然不同。 贺火罗的这辆马车刚刚驶入繁花坊,无忧洞内里的一名鸨母便已经得知了消息。 不管这辆上官巡防的马车内里坐的到底是谁,不管他进入繁花坊到底是前往何处,该准备的自然要准备。 在马车出现在无忧洞门前的街道上时,这名鸨母便已盛装出现。 这名鸨母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生得并不算特别精致,但是肤色却宛如羊脂白玉一般,而且她浅笑起来,眼睛都像是会说话一样,分外的动人。 看到这辆马车之中走出的少年,她心中一愣,但面上的笑容却反而明艳了些。 “无忧洞?” 看着楼上的招牌,确定这地方不会有错,顾留白未等这妇人开口,便从衣袖之中掏出了郭北溪的那枚方牌子,不声不响的递给这妇人看。 这肤色宛如白玉般的妇人盈盈行了一礼,轻笑道:“这位小郎君,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收好,又从袖子里将那块琉璃牌子取了出来,“这块呢?” 妇人顿时收敛了笑容,又再次认真行了一礼,道:“原来是东家来了。” 顾留白一愣,难不成自己的老娘出身这里? 第一百章 豪门竟是我 - 割鹿记 - 无罪 “能否请先生楼上说话?” 先前这肤色宛如白玉般的鸨母以为顾留白是来寻欢作乐的豪客,所以唤他小郎君,然而见了这块琉璃牌子,她不仅神色瞬间变得庄重起来,而且连称呼都变了。 顾留白二话不说的点头同意。 肤色宛如白玉的鸨母独自领着顾留白上了二楼。 二楼的连廊曲曲折折,沿着地势往上,连接着好几个院落。 这院落都十分雅致,只是建筑显得分外繁复,房间要么隔得很远,要么又是十余间挤在一堆。 这鸨母领着顾留白进入一间雅室,这雅室内里竟又是一道门,推开之后竟又别有天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最靠里的一间屋子一半嵌在山体里头,其实若不是亲眼所见,顾留白在外面也看不出,其实这无忧洞是数个院落借着地势,将一个小小的山头包在了里面。 外面看起来无山。 内里的院落倒像是在山地之中。 这倒真是匠心独运。 有泉水沿着铁索的牵引,如珍珠般不断坠落在屋畔。 这泉水从山体之中渗出,居然自带着热气升腾。 泉水低落处,居然有数株顾留白从未见过的阔叶小树还碧绿着。 鸨母推开那屋子的门,点了些香木,这才请顾留白在蒲团上坐下。 两人之间是一块山石制成的茶台,有紫色的竹木将泉水引到茶台上,那茶台的中央苔藓长得丰茂。 泉水在茶台的石缝间弯弯绕绕,渗入茶台下方,倒也别有意境。 鸨母直接取了茶水,用一个红泥小火炉燃了核炭,开始煮茶的同时,便微笑出声道:“先生是不是并不清楚这遮幕令的用处?” 顾留白沉稳道:“嗯!” “我看先生修为不低,不若试着在背面的花纹之中,抹一缕真元进去。”鸨母说话间随手一点,真气辉光如细蛇涌入身前红泥小火炉之中,那些黯淡的炭火突然就旺了起来。 她露了这一手,依旧微笑着看着顾留白。 这装出沉稳模样的少年,面上神色倒是依旧没什么变化。 顾留白依旧只是先拿出了郭北溪的那枚纯银方牌,他手指抹过背面的繁花,随着真元的沁入,那看上去光滑如镜的正面却是渐渐浮现出丝丝的荧光,就像是内里有许多萤火虫缓缓飘飞了出来。 丝丝荧光渐渐汇聚成三个字“老实人”。 顾留白有点懵。 “这遮幕令是进入遮幕法会的凭证,这‘老实人’便是这块令牌主人的化名,他在遮幕法会之中,便只能用这个名号。”鸨母看着沉稳不起来的少年,微笑道。 “什么叫做遮幕法会?”顾留白无奈的问道。 鸨母身前小火炉之中煮着的泉水已经微微沸腾,她一边给顾留白沏茶,一边细细的解释,所述的倒是和厉溪治说给裴云蕖听的几乎一致。 “居然还有这种有意思的隐秘交流法会?” 顾留白心中顿时浮现出还是长安城里人城会玩的念头。 “那我一开始拿出这块令牌,你怎么装出一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样子?”他看着这名真气修为似乎比他还要强一些的神秘鸨母,忍不住问道。 “首先,除了东家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并不知道我和遮幕法会有什么关系。”鸨母认真道:“若非你拿出东家信物,否则我绝对不会承认认识这些东西,更不可能坦诚我和这遮幕法会有任何关联,更不可能让你知道,我是掌管这边遮幕法会的大掌柜。” 顾留白点了点头。 鸨母接着道:“其次,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得到这银制遮幕令的人不多,这些人的年纪和你应该对不上,这块东西应该就不属于你。” 顾留白沉吟道:“听你这意思,这种牌子有品阶上的差异?” 鸨母耐心解释道:“是,就如边军积累军功一般,在遮幕会上提供有用讯息,便能积累信誉,信誉过千者,方可获得这银制遮幕令。” 和积累军功一样积累信誉? 城会玩!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问道:“那积累了这信誉有何好处?” “除了他提供的讯息可信度高,交易起来价格要高出铜制遮幕令三成之外,银制遮幕令以上的拥有者,还可以从遮幕法会的收入之中获得一定数量的分成。”鸨母看着顾留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目光有些许怪异。 “那你就见了这块遮幕令说是东家,这块东西,是东家信物?”他取出了那块琉璃遮幕令,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问道。 鸨母瞬间神色肃然,“普通香客的遮幕令分金银铜铁四个品阶,这块则不在四等之中,名为主人令,代表的就是东家。” “主人令。”顾留白沉稳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正是这字面上的意思。” 鸨母正色道:“哪怕是银制遮幕令和金制遮幕令的拥有者,也只能从遮幕法会的收益之中获得极少的一些分成,但你不同,你就是这遮幕法会的拥有者,你便是遮幕法会的东家,它的收益,便是你的。” 顾留白震惊无言。 对于各种生意,对于银钱,他天生比裴云蕖在意得多,也敏锐得多。 一开始这鸨母对他解释遮幕法会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便立即想到,这遮幕法会整个的收益应该不低。 光是想要入会者便先要缴纳五十贯铜钱,而且这遮幕法会听上去似乎淘汰率不低,那光是不断收取这五十贯铜钱就应该是一笔不错的收入,更何况遮幕法会之中的所有交易,都必须由法会主事者经手。 如此一来,这遮幕法会就已经像是一个钱庄,若是交到他这样的人手中,积存在这遮幕法会之中的钱财就应该能做好多钱生钱的生意。 结果这遮幕法会,是他娘弄出来的? 自己现在是这遮幕法会的东家? 顾留白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你们认这令牌还是认人?” “寻常香客的令牌,是不能转手的。遮幕法会自然有核验手段,可以确定参加法会的是否本人。但这种主人令,则是只认令牌不认人,谁持了这令牌到我们这些大掌柜面前,他就是东家。”鸨母看着这名稚气未脱的少年,眼眸深处尽是感慨,“我成为遮幕法会大掌柜已然二十载,但也是第一次见到主人令,第一次见到有东家上门。” 顾留白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他看着这名鸨母的眼睛,“那我这枚令牌最初的主人是谁,你知道么?” “东家的身份何等的神秘,我们自然不可能知道。”鸨母苦笑起来,道:“这主人令既然是如此的规矩,这便说明东家一开始就不可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顾留白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又开口道:“那你的意思,现在这令牌是我的,那若是将遮幕法会看成一桩生意,当成一个商号,那我就相当于是遮幕法会的东家,你们应该就算是我的掌柜?” 鸨母颔首道:“是。” “我是遮幕法会的东家,那遮幕法会都是我的?”顾留白心情极为复杂。 鸨母这次却摇了摇头,“不全是你的。” 顾留白一愣,“还有什么说法?” 鸨母认真解释道:“遮幕法会的东家一共有三位,便是当年弄出这遮幕法会的三个人,遮幕法会的所有收益,你们各占三成,其中剩余一成,便是给这遮幕法会之中表现异常出色的人,就比如这银制令牌和金制令牌的拥有者。” 顾留白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三个东家! 那另外两个和能他老娘平起平坐,肯定也是他娘口中那接近神明一般的人物。 那这遮幕法会能够在大唐好好生存下去,保不准这另外两个东家之中,就有一个东家姓李! 这块琉璃令牌虽然非金非银,但它的含金量也似乎太高了些。 “只认令牌不认人,那另外两块主人令也是这样的琉璃令牌?”他忍不住问道。 鸨母给他再倒了杯茶,同时道,“的确如此。” “那不怕被人直接抢了?”顾留白嘀咕。 鸨母笑了笑。 顾留白看出了她笑意里的意思。 除了他之外,另外那两个东家似乎根本没这种担忧。 “那就算不怕被抢,这料子也太容易磕着碰着,太容易碎了。”顾留白讪讪一笑。 “你可以试试抹入一些真气,不过的确要足够小心。”鸨母认真道:“哪怕真气注入太过激烈,它也的确会炸裂。” “……!” 无语的顾留白异常小心的抹入了一丝真气。 琉璃令牌渐渐亮了起来。 它并不像郭北溪的那块纯银令牌一样燃起萤火虫似的辉光,而是通体的色彩突然毫无征兆的旋转,交汇起来。 它的内里就像是有无数的晶格在旋转,从最初的两种颜色变成了无数种颜色。 无数种美丽至极的色彩在内里不断变化,就像是无数个玄奥的世界在不断的生灭。 “大唐立国之后不久,有海上过来的商贩带来一种好玩的小玩意叫做万花筒。”鸨母凝视着那些色彩,玉样的脸庞上写满了感慨,“小小的色彩碎屑能变幻出万般图案和色彩,只是观看者必须眼睛对着圆筒,三位东家中有人觉得这玩意好玩,但眼睛怼着一个圆筒看却不舒服,所以便炼制出了三块这样的主人令。” “主人令异常的华美,但的确十分脆弱。” 鸨母深吸了一口气,道:“当时那位东家留过话,说世间任何看似美好的东西都其实十分脆弱,都必须加倍小心呵护,若是身为这遮幕法会的主人,却连这一块令牌都呵护不了,那就更不用说让这遮幕法会延续下去了。” 顾留白听得呲牙,他看着鸨母,道:“我决定到时候就打一个刀都砍不动的天铁盒子将它装进去。” 第一百零一章 从底层做起 - 割鹿记 - 无罪 鸨母就是笑笑。 这琉璃主人令既然在他手里,他怎么弄自然都成。 “遮幕法会一年有多少收成?”顾留白马上问到了很实际的问题。 鸨母看了顾留白一眼,认真道:“东家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如何能够知晓遮幕法会一年能有多少收成,我只知晓幽州这一块的遮幕法会的收入。” 顾留白道:“那你应该算是幽州大掌柜?你这幽州一块,一年收成有多少?” 鸨母心想这幽州大掌柜的说辞倒也有趣,她认真道:“各项加起来,大约在十五万贯左右。” “这么多?”顾留白差点一口茶水喷她脸上。 大唐的正四品和正五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就八千贯左右! 钱生钱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幽州这里的生意主要是一些铺子的租金,玉器和铜器生意。”鸨母谦虚道:“长安洛阳这种大城里遮幕法会的生意收成,应该远比幽州高得多。” “……!” 顾留白无言对苍天。 原来巨富竟是我自己? “那单以幽州来说,我一年能支取多少贯?”他定了定神,问道。 “三位东家的帐是分开算的。”鸨母微笑着解释道:“若是你想全部支取都可以,那一年至少不会少于四万贯,若是你不支取,那便依旧滚在你的份额里头,按我这边的生意来说,四万贯投入各个产业,至少一年多出两三千贯是有的。” “那能不能自己再掏钱袋子多投点钱在里面?”顾留白脑海之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现在真的不缺钱了,第二个念头是,那能不能把别人孝敬自己的钱也多投一点在里面钱生钱,毕竟遮幕法会另外两个主人肯定非同小可,这钱生钱的生意极有保证。 面对东家,鸨母是敬畏的,但听到他这么说,她便成功被他逗笑了。 她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 “这倒是没这个说法,估计当时三位东家都没想着再多填些钱进来,而且要钱生钱的话也不需要再通过这个源头。”她看着顾留白,说道:“那只需将多余的钱财投进法会下面的一些钱庄或是其它产业便可以了,反而可以省略其中多余环节的消耗。” 城会玩! 顾留白心情沉重的想到,自己在那三位原始东家的面前,似乎的确有些太嫩了。 自己这些问题,的确有些多余。 “这主人令也只有特定遮幕法会的大掌柜才能认得,你到我这里自然可以随时记账支取,但不是大掌柜,别人也认不得。”鸨母知道顾留白一无所知,所以主动提及道:“主人令最大的作用,是它的拥有者在遮幕法会有许多特权。” 顾留白马上虚心请教,“有何特权?” “寻常任何遮幕令的拥有者,可以提交参加遮幕会申请,凑满八人,便可以安排进行遮幕法会,但他们无权决定遮幕法会具体的开始时间,这主人令便可以。”鸨母微笑道:“倘若你想参加下一次这里安排的遮幕法会,但时间不凑巧,比如你在别处赶不回来,那你可以让这遮幕法会延期,或者说你提前就说好,下一次遮幕法会的具体时间。” “东家指定开席时间,大掌柜负责执行。”顾留白马上总结道。 鸨母掩嘴轻笑,“东家这么说便简单明了,哪怕已经凑齐了一桌人吃饭,也要东家说上菜,才能上菜。” “还有呢?”顾留白想了想,按照自己老娘那脾气性子,这主人令的特权肯定不限于此。 “可以参加任何一场遮幕法会。”鸨母眼波流转,“在遮幕法会上,若是有不喜欢的人,还可以当场让他滚出去。甚至可以直接收回这人的令牌,让此人以后再也无法参加遮幕法会。” “这可以。”顾留白也笑了起来,这是想踢人就踢人。 “当时那三位东家说,这叫监察权。”鸨母道:“除此之外,三位东家还有荐举权,可以保荐一些人进入遮幕法会。比方说原本这一场遮幕法会必须是铜制令牌之上的法会成员才有资格参加,但通过这东家的保荐,哪怕是刚刚入会的成员,亦有资格参加。”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这就是破格提拔权。” 鸨母又掩嘴一笑,道:“的确如此。” 顾留白很满意,“妙哉!” 他如饮美酒般一口喝下杯中的茶水,看着继续给自己倒茶的鸨母,轻声问道:“那这遮幕法会如此保密,我这东家有没有资格知晓参加遮幕法会的这些成员到底是谁?” “这是遮幕法会的根基,三位东家倒是都不会动。”鸨母认真道:“东家只指派掌柜的办事,掌柜的听从东家的指挥办事,但这身份保密的事项,我们两方都不牵扯,入会资格的审核者说是玄庆法师,但其实玄庆法师也不看所有入会者的相关资料,只是全部封存,除非此人之后做出了损害遮幕法会的事情,玄庆法师才会在至少三位掌柜在场的情形之下,打开封存的案卷,调出那人的真实身份,到时遮幕法会变自然会通知所有法会成员,一起做掉他。” “……!” 顾留白顿时就觉得这是个很了不起的组织,但同时也是个很恐怖的组织。 谁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那就真的很不好玩。 不过唯一庆幸的一点是,既然他老娘安排他来这里碰头,那说明眼前这个鸨母应该是靠得住的大掌柜? “还未请教尊号。”顾留白觉得自己得和这大掌柜好好搞好关系。 鸨母首先露出一个明艳动人的笑容,随即正色道:“东家可以喊我玉道姑,也可以喊我玉璇玑。” 顾留白微微一怔,道:“你是正式入了道籍的坤道?” 玉璇玑颔首道:“挂籍在扬州太平观。” 顾留白若有所思,道:“那今后倒是要多亲近亲近。” 玉璇玑不知这“亲近亲近”是周驴儿的口头禅,她觉得这少年煞是有趣,“最近一次遮幕法会原本安排在七日之后,若是东家有想法,不想等待的话,倒是也可以提前。” “提前的话,最快是什么时候?”顾留白心中想着的自然是越快越好。这种遮幕法会经历过一两次,其中的流程就自然熟悉了。 “现在开始安排的话,最快就是明日午后。”玉璇玑轻咬嘴唇,故意挑逗般看着眼前少年,“东家要如此安排吗?” “如果方便的话,那就明日午后。” 顾留白倒似不受她这挑逗影响,说了一句之后,又想到重要事情,“对了,那这遮幕法会如此隐秘,平时你们是怎么通知和联络法会参与者的?” 玉璇玑看着丝毫不受影响的少年,心中有些诧异。 突然之间,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无形之中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自己竟然因为这少年的年纪和对遮幕法会一窍不通而产生了轻视之意。 三位东家都是何等的人物,拿着这令牌前来的少年,哪怕年纪再小,又是她能够轻易去触碰和试探的? 心念电转之间,她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微笑,但语气却明显谨慎起来,“遮幕法会是正式的佛寺法会,各地方法会就在佛寺公示,想要参与法会的法会成员,只要在任何一个佛寺提报即可。至于法会的时间更改,也会在所有佛寺公示,这些法会成员都非富即贵,他们自然有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顾留白愣住。 这一手玩得太绝了。 绝对隐秘的东西,居然是公开传递法会信息。 这幽州的大掌柜是道姑。 但所有帮忙管理和传递法会消息的,却是佛寺。 玉璇玑知道顾留白肯定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她便主动说道,“法会时间定下之后,要参加法会的这些成员,便只需提前到任何一个佛寺,佛寺自然会安排马车,送到我指定的地点。” “这个过程里头,不会出现身份暴露的情形么?”顾留白还是忍不住问道。 玉璇玑认真道:“我们安排的人手,都是靠得住的,但参会者自然也会乔装打扮,让人无法辨识自己的身份,那最后的一环便是,若是有人敢在参加法会的过程之中刺探这些人的身份,那像我这种掌柜,便会动用法会的力量,甚至让提供悬赏,让所有法会的参与者反过来对付敢刺探身份的人。”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道:“那我这个东家想要刺探他们的身份,也会被所有人对付?” “没有人知道你是东家。”玉璇玑看着顾留白,平静说道,“哪怕我现在知道你是东家,但你出了这个门,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是东家。” “这倒也公平。”顾留白叹了口气,“估计是因为有三个东家的缘故。” 玉璇玑微笑道:“估计没有三个东家,这遮幕法会也办不起来。” “那我要参加明日的遮幕法会,也要去佛寺提报吗?”顾留白扯回正题。 玉璇玑摇头道:“既然东家决定要参加,那便直接来我这里,我将这次遮幕法会的地点,直接安排在我这里便是。” 顾留白想了想,道:“所以其余人哪怕都被送来此处,也未必你是亲自接待,他们那些香客也根本不知道你和这遮幕法会有关系?” “遮幕法会每次安排的场所各不相同,那些香客只会觉得遮幕法会用了此地作为法会场所而已,不会联系在我身上。” 玉璇玑认真点头,严肃道:“所以出了此门,也请东家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这些年来,遮幕法会还并未出现过大掌柜身份被透露出去的先例,我也不知道若是遮幕法会大掌柜的身份被透露出去,又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但想来会十分可怕。” 顾留白心知这种组织的可怕,他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你这些牌子千万不要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之中。”玉璇玑苦笑道:“若不是你拿出了东家的令牌,光是你之前拿那香客牌来试探的手段,可能接下来我就要暗中通报其余掌柜,一起设法对付你,会暗中擒下你再说。这些遮幕法会的香客都是大有背景的人物,法会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千万不能让人知晓你在法会之中的代号。”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我若是离开幽州,前往长安,沿途像你这样的掌柜名单,你能不能给我一份?” “我怎么可能会有。”玉璇玑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后怕道:“说实话你直接拿着银制令牌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因为我们的身份也是绝对的秘密。”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所以你也并不知道其他掌柜是谁,那我相当于便只能和你这个掌柜接头了?” “东家要和别的掌柜接触十分简单,只需在当地的佛寺提报处出示一下主人令便是,那边的佛寺提报处的主事人自然会通知那边大掌柜和你接触。那些佛寺提报处的主事人也并不知晓这种主人令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按照他们做事的流程,他们会上报玄庆法师,玄庆法师会做安排,当然你若是就在长安,便可以直接去找玄庆法师,他见了主人令,你要见何处的大掌柜,他都可以安排。” “只是…”玉璇玑说到此处,看了顾留白一眼,欲言又止。 顾留白早就看出了她的意思,道:“你并不觉得其余掌柜和你一样值得我信任?” “我对他们并不了解,我只是想,既然你对遮幕法会一点不了解,但这主人令先前的主人让你拿着它来找我,自然说明知道我值得相信。”玉璇玑道:“若是那位东家觉得别人做事未必稳妥,那我自然觉得你还是要小心行事,如果想不出问题,最好还是先见过玄庆法师再说。” 顾留白知道两个人想法一致。 他沉吟了一下,道:“那你应该能先给我办一个普通的令牌?” 玉璇玑道:“这自然可以,用来参加遮幕法会,这比较稳妥。” 顾留白笑了笑,“那我这个东家先从底层做起。” 第一百零二章 诡奇之法会 - 割鹿记 - 无罪 玉璇玑看了一眼顾留白,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想要提醒这少年,遮幕法会看似随意,但实则是这世间最神秘殊胜的组织,它有时候似乎只是方便这世上一流人物解决麻烦的工具,但有时候却会显露异常狰狞可怖的一面,与它同行,如和喜怒无常的凶兽共舞,稍有差错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每次凝视这少年的眉眼,她都会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势,她便会不断的提醒自己,忘却对方的年纪和外表,此人是遮幕法会的东家。 “东家自然有这样的特权。”所以她只是认真的回答道:“只是登记和封存信息这一步,却是避免不了。” 顾留白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道:“之前那三个东家,有没有这么做过?” 玉璇玑道:“在我这肯定没有,别处我就不知道了。” “好,那就劳烦璇玑掌柜了。”顾留白随口问道,“能不能直接给我一块金的?” 正起身的玉璇玑眉头一蹙,差点摔了一跤。 “那可没这么规矩。”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顾留白,“哪怕是东家,按照这个流程,也的确是要从最底层做起。” “好吧。” 顾留白真有些遗憾。 直接拿金牌子的话,分成就高了啊。 看着玉璇玑的背影,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又瞬间严肃起来。 这场谈话结束,他可以确定这个玉璇玑和玄庆法师应该是靠谱的,但别的大掌柜却未必靠谱。 至于另外那两个东家,地位必定超绝,但相互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却又不好揣测。 …… 一辆马车停靠在繁花坊的东头。 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居然钻出了四个少年。 晏长寿、秦澜、宋秋、段酌微。 晏长寿的脸上交缠着兴奋和遗憾。 “最近手头有点紧,我们就在这兰花坊去听个曲,等到家中派人过来,我们再去那无忧洞。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将凝溪兄叫上,好让他和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秦澜等人也都一脸钦羡的望向无忧洞的所在。 那地方的清倌人的确非其它喝酒听曲处所能相比。 等等! 突然之间秦澜等人的眼珠子都鼓了。 晏长寿转眼望去,也陡然发现不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无忧洞门口,然后上了一侧的马车。 “凝溪兄?”晏长寿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好像是玉大家?她亲自迎送凝溪兄!” 秦澜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确定没有看花眼。 最为沉默寡言的段酌微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怪不得凝溪兄…手头紧。” …… 顾留白一回到驿馆,就很快出现在了阴十娘的面前。 阴十娘都被他整得压力好大,心想难不成这妖怪连虚空七剑的第四剑都弄会了? 却不料顾留白陪着笑脸道:“在进黑沙瓦之前,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要学霜剑,你那改变身形的法门也是要学的,那这个法门,你能不能先教我一教?” 阴十娘微微一怔,“你想别人认不出你来?” 顾留白轻声道:“主要想显高一些,腿长比较受欢迎。” 阴十娘皱眉道:“不说实话,油嘴滑舌就别学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就是想查些东西,包括这无头菩萨庙背后的人马,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藏,若是能够改变身型,那自然更为稳妥。” 想着这妖怪修行剑术的速度有些快,阴十娘便很爽利的点了点头,“不过要显高有些困难,要变成个矮子倒是简单。这法门缩身比较容易,但要拔高且能保持,那倒是要三五年的功夫。” “……”顾留白无语。 “你现在都不算高,要是再缩短一些,虽说在外面引人注意,但恢复身形之后,别人倒是也疑心不到你身上。”阴十娘倒是觉得他变成一个小矮子也不错。 顾留白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是悲痛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矮子就矮子,总比被人一眼认出来强。 阴十娘办事一向爽利。 她直接就将这法门口诀一句句告诉了顾留白。 顾留白听完这些口诀,他就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又撞了大运。 他原本觉得这就是一门比较厉害一点的类似缩骨术的那种江湖柔术法门。 然而事实却是,这竟是一门高深的淬体法门! 大唐帝国现在大约有一百数十种修炼真气的法门,其中大部分功法都可以用真气淬炼身体。 差劲的法门就是能用真气淬炼一部分血肉,高明的法门可以淬炼五脏六腑,甚至深入骨髓深处,壮大生机。 裴云蕖修的真气法门就明显是很高明的那种。 哪怕她被砍几刀,失血很多,她这法门估计也能很快让她补得回来。 各种真气淬体法门,自然是真气越强,功效便越强。 越凝练的真气,就越是能够打入血肉骨骼的深处。 所以修为越高的修士,除非到了暮年,否则平时的身体比低阶的修行者强壮太多。 阴十娘传给他的这门淬体法门,却又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它不是真气震荡、渗透,而是强行拔高、压缩,相当于将一些不存在间隙的地方打开间隙,将一些真气原本流动不到的地方,能让真气流动进去。 这种法门,似乎也不影响他原本功法的淬体功效,只是增强而已。 至于对敌的妙用,阴十娘和冯束青对敌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这阴十娘出剑时,她的身体和手臂,是直接能够随心所欲的伸长或是缩短的。 哪怕刹那间只是差那一寸两寸,冯束青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顾留白在房中一个人运气琢磨了许久。 阴十娘的确不是开玩笑。 以他现在七品的真气修为,缩身不难,但要做到日常行走时保持那矮子的形态,估计也要一段时间的修行。 若是与人战斗的时候做到随时缩身,那估计没个半年的功夫做不到。 要能够和阴十娘一样拔高身体且能战斗时随心所欲,那可能就真的要三五年。 …… 清晨在驿馆洗漱完毕之后,顾留白顾不得吃早餐就先找了裴云蕖。 裴云蕖这人就喜欢刺激。 只要将她弄进遮幕法会,她肯定会在其中搅风搅雨。 那他便能够顺理成章的推波助澜,借用她的一些力量。 “裴二小姐今日午后若是无事,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今日没兴趣,下次再说。” “那地方…很刺激!” “再刺激也不去。”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裴云蕖竟然毫不犹豫的就回绝了。 这裴云蕖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了? 顾留白百思不得其解。 却不料裴云蕖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偷乐,什么好地方有遮幕法会刺激? 既然裴云蕖不跟着去,顾留白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他没让贺火罗驾车,而是让乔黄云带着自己出门。 驿馆附近就有一座佛寺叫做隆福寺。 在下马车之前,顾留白在车厢之中换了一身灰不溜丢的衣衫,又让乔黄云帮自己的脸上弄了弄。 等到他进入这隆福寺时,他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年纪大了至少五六岁,唇上蓄着短须的年轻男子。 至于身材,他倒是还未用阴十娘的法门加以变化。 主要是他虽然已经勉强能够将自己的身体缩小一些,但在走动之中,却还不甚熟悉,容易露出马脚。 他估摸着至少还要半个月的练习,才能运用自如。 在寺院之中的法会公示处,他果然见到了遮幕法会的通告。 那遮幕法会还是冠以消孽会的名号,只是上面也写着是事先约定好的香客方可参加。 顾留白随便问了一个僧人就找到了这寺庙中的提报处。 一个身穿黄色僧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肥胖僧人就坐在偏殿里一尊菩萨造像的后方,身前摆了一张桌子。 顾留白将捏在手中的铁制令牌递了过去,然后按照玉璇玑交代的,轻声报了一个数字,“肆拾七。” 那肥胖僧人也不言语,只是伸手在铁制令牌的正面伸手捻了捻,接着便起身道:“香客请随我来。” 顾留白也不废话,跟在他屁股后面穿过寺庙的几道小门,却是直接被领上了一辆马车。 这肥胖僧人一个字也不多说,等顾留白上马车,他将令牌递还给顾留白,才说了两个字,“稍待。” 顾留白在车厢之中索性再行气练了练阴十娘的这淬体法门,也不过盏茶的时间,便有一名打扮寻常的车夫过来驾车。 一路也没任何言语,马车最终却是进入繁花坊,直接通过了无忧洞的后院一处偏门,进入了无忧洞内里一处光线暗淡的小院之中。 马车停稳之后,车夫便直接离开了这座小院,过不多时,有人在外面说道:“香客请随我来。” 顾留白下了马车,只见一名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侍者颔首为礼,接着便一言不发的在前面领路。 跟着这人走上二楼,穿过一处静室,眼前的景象倒是和昨日截然不同。 这是一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暗室,内里的墙壁上似有一个通气孔和别处相连。 “这是八号幕室,请香客耐心等待片刻。” 说完这句,领路的黑衣侍者便直接告辞离开。 只不过十数个呼吸之后,玉璇玑便悄然出现在这间暗室之外,她径直推门进入了暗室,看见顾留白的刹那,她便不自觉的微微蹙眉,道:“之前不是说好直接来我这里,怎么你还特意走这么一遭?” “体验一下底层的生活。”顾留白微微一笑。 玉璇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昨日里忘记提醒你,寻常香客去寺庙里的时候,一般便都会改变平日里的样貌,至少遮掩面目。” “既然三位东家订立了这样参加法会的规矩,我想只要大掌柜这边不出问题,那按理而言我以本来面目去做这样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顾留白平静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哪怕别的香客有心窥探,若是真发现了我的行藏,对我有些猜测,那也只能将我和新入遮幕法会的香客联系在一起,就更不会知道我是遮幕法会的东家了。” 玉璇玑心中顿时有些讶异,这少年行事并非莽撞,反而老辣得很,他语气里的意思,只是凭借这样的手段,便能推测出一处的大掌柜到底出没出问题。 这倒反变成了东家对于各处大掌柜的考校了。 “那此时别人还没到么?”顾留白问道,“我们现在说话,别人听不到么?” “有人已经到了,只是你且放心,这其中自有布置,法会开始之前,我们在这里说话,旁人是听不见的。”玉璇玑点了点暗室正中那张案上的茶水,示意顾留白可以自行取用,“我先去安排法会的事情了,等会法会结束,你若是想我送你,便在这里稍待。” 玉璇玑转身走到门口,又想到顾留白并不知道这种暗室的细节,便又补充了几句:“等会遮幕法会开始,你听主事人指示发声,你在这里面不用刻意改变自己的声音,我们已经做过布置,你们说话的声音传出去,声音自然就已经和你们平时说话的声音不同。遮幕法会每次的会场都不一定相同,但都是香客单独在一间静室里头。” 等她告退出去之后,顾留白静心感知了一下。 无忧洞里的这种暗室似乎是围着包裹起来的小山头一圈建造,而且说不定还有上下错落。 这遮幕法会的成员等会哪怕感觉就像是面对面出声,但有可能就是隔了山体在说话。 他的推断一点都不差。 此时第一次参加遮幕法会的裴云蕖,已经在六号幕室就位了。 这六号幕室就在这小山头的另外一面,而且比他所在的这处幕室位置要高出一丈。 黑暗的幕室之中,裴云蕖很是得意的掂量着手中的铁制令牌。 她在思索等会自己在法会之中要叫什么名字。 按照这遮幕法会的规矩,在第一次参加遮幕法会时,便要确定一个今后都不会更改的名号,这名号是两到五字。 不能带有明显的攻击或是侮辱其他法会成员的字眼,其余倒是没什么限制。 第一百零三章 这真是谢晚 - 割鹿记 - 无罪 像裴云蕖这种级别的门阀子弟,自然一接触遮幕法会就自然晓得其中厉害。 光是如何将特定的数字、名字与手中这块令牌永久性的关联在一起,她便猜测这种看似寻常的令牌其中便有很特殊的隐秘符纹。 这种符纹或许关联一开始递交的个人讯息,她甚至怀疑,遮幕法会甚至能够通过这种令牌来追踪法会成员。 再加上独特的保密、联络等手段,可以肯定的是,大唐任何一个官家机构,包括皇帝用来调查谋逆和敌国暗探的寂台阁,都不可能做得如此周全。 所以这绝非儿戏。 她觉得取这遮幕法会之中要用的化名,不仅要能代表自己的心情,还需要具有让人无法和自己联想在一起的迷惑作用。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暗室里突然响起一个怪异的声音,这声音男女都分不清楚,好像是石块和石块在摩擦,“遮幕法会现在开始。” 裴云蕖脑海之中灵光一闪,恰好想到一个好名字。 那怪异的声音缓慢连续的响起,“此次遮幕法会共有九名法会成员参加,其中有两名是新香客,六号幕室的新香客,请说你的名号。” 裴云蕖心知是让自己出声,顿时有些得意道:“在下河东孤儿!” 八号幕室之中的顾留白一愣。 此时传入他耳中的也是同样的那种石块和石块摩擦般的怪异声音,但这名字本身,却让他嗅出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河东孤儿? 河东裴氏? 孤儿不就是全家都死了,就自己还活着? 这……难道是裴云蕖? 裴云蕖此时还在得意。 谁会想到这是我裴某人? “河东孤儿名号通过。” 那主事者的声音却已经接着响起,“八号幕室的新香客,请说出你的名号。” 顾留白没有犹豫,说出了自己想好的名号,“谢晚。” “??” 所有幕室之中的法会香客,包括裴云蕖在内顿时都有些懵。 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的都是“真的假的?” 顾留白得意的笑了笑。 他可以猜想得出其余那些香客此时的心中所想。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谢晚名号通过。” 主事者的声音毫无情绪的响起,接着道:“一号幕室老秃驴请开始。” 老秃驴? 第一次参加法会的顾留白和裴云蕖都有点惊。 原来大家的名号都这么特别? 这老秃驴应该不会是说自己,那这名号都不算攻击或是侮辱其它法会成员? 难道这种法会里面,本身就没有僧人参加? 顾留白突然猜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遮幕法会明面上的主持是玄庆法师,但实际上玄庆法师似乎只是作为一个封存法会成员案卷的监管者。 那所有寺庙的僧人,其实除了核实一下身份,领领路之外,本身是不参与其中的? 但旋即他又一愣。 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欺诈的手段? 说不定这一号幕室的香客就是一名僧人,这人起这种名字,就是为了不让参加法会的人猜出自己的身份。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确很难猜。 只听一号幕室的香客老秃驴出声道:“我想探听一桩事情,可支付二十贯作为报酬。昨日华家有一列车队进入幽州城,我想知道那车队里面有些什么样的人物。” “……” 顾留白大皱眉头,没想到这老秃驴第一桩打听的事情竟然就和自己有关。 “我知道。”一个声音骤然响起,让顾留白一惊。 “六号幕室河东孤儿,你可以直接接受老秃驴的委托?” “对,华家的这列车队里面,有一批年轻人,都是幽州这边的世家子弟,但其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其中隐藏着的重要人物,是裴家二小姐裴云蕖。” “……”顾留白无语,他原本就怀疑这河东孤儿是裴云蕖,现在看来真的就应该是了。 她这虚虚实实的手段玩得也挺好啊。 而且这是标准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就把卖自己的这份钱给赚了。 而且她倒是也挺讲究,没有透露自己和阴山一窝蜂的消息。 主事人的声音毫无情绪地响起,“老秃驴,你是否满意?” 老秃驴道:“满意。” 主事人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响起,顾留白也说了个满意。 “老秃驴是否还有别的委托?” “暂时没有了。” “那请二号幕室你头真铁说话。” 顾留白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这个法会的流程现在他大致了解了,但这些人的名字,真的是各有千秋。 这人叫做“你头真铁”,却是丝毫不给人猜测的空间,根本无从判断他的身份。 你头真铁说话简单明了,“委托价十贯,确定真伪,据说安次县林家供奉柳道人和林家私…” 他的话还没讲完,所有幕室香客便听到有人道:“这消息我可以证明为真,柳道人和林家私军,都被人杀了。” “……”裴云蕖呆住了,这还能抢答? 主事人的声音响起,“谢晚,你是新人,我解释一下,法会规则不能抢先作答,可以先回答自己可以接下这个委托,等到委托的香客确定和你交易,你再出声作答,因为此间的香客之中,未必只有你一个人能够作答,你头真铁可以从中挑选觉得更有信誉的人作答。” 顾留白马上沉声道:“知道了。” 他的确不知道这规矩。 他方才想着的就是这钱肯定不能让裴云蕖赚去了。 主事人道:“那下不为例,你头真铁香客,你对他这答复满意么?” 你头真铁道:“不算满意。” 其余香客纷纷出声,“不算满意…” 其中有一个香客道:“很不满意!” 顾留白直翻白眼,他估计那个说很不满意的就是裴云蕖。 主事人接着道:“谢晚香客,你的回答并未有任何一名香客说满意,这会影响你的信誉度,我有责任提醒你,这会导致你今后无法参与遮幕法会,现在你可以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作为补救。” 六号幕室之中的裴云蕖笑得直捶地。 这狗日的谢晚,和我抢生意。 叉出去! 顾留白无奈了,只能清了清嗓子,说道:“柳道人和林家的私军,其实刺杀的对象是林家独女江以一,之所以想要杀死林以一,是因为林以一破坏了和陆家的联姻,但林以一被长安的某个贵人看中了,担保送她出关,所以柳道人和林家的私军,全部被这贵人的部下杀了。” 裴云蕖听到八号幕室的谢晚说出林以一的名字,倒是心中暗惊,但接下来听说什么长安贵人和部下,她便顿时嗤之以鼻。 这下狠手的不是自己和顾十五? 这谢晚看来情报也并不精准。 主事人此时出声,“你头真铁香客,对于谢晚香客的补充是否满意?” 你头真铁道:“满意。” 主事人按规矩继续问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 但其中还是夹杂了一个声音,“很不满意。” 顾留白笑了,妈蛋的这肯定就是裴云蕖。 “你头真铁香客,还有其它委托事项么?”主事人说道。 你头真铁道:“暂时没有。” 主事人接着出声:“三号幕室破落户请说话。” 破落户道:“我的委托价是三十贯,我想知道有关一个人的情报,越详尽越好。这个人是边军的暗桩,外号冥柏坡埋尸人。” “?”顾留白顿时乐了。 这是当着他的面查他啊。 只听有一个声音马上响起,“我可以接受这个委托。” 顾留白觉得那肯定是裴云蕖,他也马上出声道:“我也可以接受委托。” 主事人道:“河东孤儿和谢晚都可以接受委托,破落户香客,你选择哪位交易?” 破落户略微思索了一下,道:“选择谢晚交易。” “这人简直有眼无珠!”裴云蕖气得心中大骂。 顾留白乐了,“冥柏坡埋尸人,大名顾留白,外号顾十五,他是接替梁风凝成为边军的暗桩,顾十五修的就是梁风凝的养龙诀,同时他也得到了梁风凝的刀法真传,之后沧浪剑宗的郭北溪也流落到了冥柏坡,顾留白又跟着郭北溪学了三年多的剑法。按照确切情报,这冥柏坡埋尸人修为在六品至七品,而且双手都很灵活,刀法剑法都十分精湛。” 裴云蕖听得眉头微蹙,她自然知道这些消息十分准确。 然而对于顾留白而言,这些也并非百分百精准,就如养龙诀,那也只是对了小半。 这些消息将来肯定是瞒不住的,传到这边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用来换这遮幕法会之中的信誉也最好不过。 而且他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遮幕法会虽说人人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这用了就不能更改的外号,却也是十分重要。 这些法会成员越是觉得其中某个人有本事,那就越是喜欢和这个人交易,越是不怀疑他给出的情报的真实程度。 于是他接着卖弄道:“这冥柏坡埋尸人在阳关、玉门关至楼兰、乌孙、贵山城都有相当的名气,没有人怀疑他的信誉,之前回鹘人和他有合作,回鹘人堆放在冥柏坡的货物由他帮忙中转,大食的商队则要缴纳一定的保护费,楼兰鬼骑和这人有些特殊关系,但凡惹了他的商队,都不可能通过楼兰那一带,楼兰鬼骑每月会托人送他两头肥羊。波斯人要携带珠宝过来,一般也都找他合作。而且按照可靠消息,黑沙瓦一战,吐蕃人吃了大亏,也是因为这人在黑沙瓦调兵遣将。还有,从五年前开始,冥柏坡实际在他的管辖之下,他定了一系列的规矩,比如入夜之中不能大声喧哗,车马必须放置在指定位置等等,初犯者罚金,若是再犯,那就会被宰了。” “……!”裴云蕖都震惊了。 她哪里知道说话的就是顾十五本尊,她只觉得这人知道的比自己还多,还要清楚! 她心想难道这真的是谢晚? “十分满意。”破落户的声音响起。 很明显这人觉得物超所值。 主事人出声,“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这次就连裴云蕖都只能说了满意。 否则她觉得自己这新人香客都会被认为是故意扰乱法会秩序,说不定就会被叉出去。 主事人道:“破落户香客是否还有别的委托?” 破落户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出声道:“委托价二十贯,我想谢晚香客继续回答,黑沙瓦一战,吐蕃三万大军破城,结果大败而走,是事实?若是事实,详情能否叙述?” 主事人道:“这是指定性委托?” 破落户道:“是。” 主事人道:“谢晚是否接受委托?” “接受。” 顾留白嘴都笑歪了。 这不是送钱题吗? 裴云蕖嘴巴都气歪了。 这题我也会,居然不让我答! 破落户,这梁子我们算是结下了。 “的确是事实,吐蕃大军超过三万,赞卓赞普亲自率军。” 顾留白才出声第一句,各幕室之中就清晰的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 显然黑沙瓦的军情虽然已经传递出来,但接触过的人却大多都觉得匪夷所思,甚至不敢相信吐蕃大军会吃那么大亏。 有时候唐人其实并不畏惧军队人数的差距。 大唐军队几百打几千打赢的战役多的去了。 但吐蕃大军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军队,之前大唐边军已经和吐蕃大军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战斗,但三次都是以大唐边军的失败告终。 几千的守军,其中又没有一定数量的玄甲,居然让三万吐蕃大军丢下一地尸体,狼狈退走,这消息哪怕得到军方认证,都让人觉得不真实。 “其实黑沙瓦能够让吐蕃大军受挫,究其原因有三,一是吐蕃人自身原因,他们本身没有冬季作战的经验,心里发虚,赞卓是那种谨慎有余,但不敢冒险的统帅。二是因为城中有谢氏一名大剑师冯束青,那人护着一名叫做许推背的边军将领,吸引了吐蕃大军的注意力。三是因为裴云蕖和裴家的一群高手其实也在黑沙瓦,凑巧的是,吐蕃先锋军大将芒布芝刚刚破城,进去之后就正巧撞到那冥柏坡埋尸人和裴云蕖以及她座下的一众高手,结果就被裴云蕖他们给杀了。” 顾留白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接下来战略得当,裴云蕖和座下一众高手专门刺杀吐蕃的将领,那赞卓生性多疑,以为裴家设计等着他,再加上突厥黑骑突然又朝着黑沙瓦的方向行进,他生怕突厥人反而坐收渔人之利,他便仓皇退兵了。这个过程之中,他倒是也从黑沙瓦卷走了他想要的东西,算是惨胜,不算惨败,但若是将接下来他们返回吐蕃的损失一块算上,那他们这次就亏的很了。” “原来如此!”幕室之中的一群香客都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原来是裴家在其中出了死力! 这样的秘闻一解释,他们便觉得合理了。 只有裴云蕖有点五雷轰顶的感觉。 这他娘的真正起了决定性作用的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到哪去了? 这说的好像第一号英雄人物变成了她裴云蕖? 虽说真正知道怎么回事的她觉得这谢晚说的最多就是五成事实,但这么夸赞自己,这再说不满意,就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接下来表决的时候,她老实的说出了感受,“十分满意。” 这钱赚的舒服! 顾留白从没觉得靠耍嘴皮子可以赚钱这么轻松这么快。 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在其余那些香客的心中,已经拥有了非同小可的地位。 因为寻常人怎么可能连突厥黑骑的动向都能了解? 听说那谢晚的做派也和寻常门阀子弟截然不同,那这谢晚该不会真的就是那个谢晚? “破落户香客,还有其它委托吗?” “暂时没有。” “四号幕室买凶人请说话。” 买凶人道:“委托价五十贯,我想请一名六品以上的修行者,帮我杀人。” 顾留白一愣,这四号幕室的香客倒是人如其名,上来就是要买凶杀人。 只听这买凶人接着说道:“要杀的人叫做齐愈,修为也在六品,是若离坊的剑师。” 若离坊? 顾留白从衣袖中掏出城防卫的那份地图,看了一眼之后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若离坊就是幽州人使钱看比武的地方。 大唐帝国对待修行者的态度和已经灭亡的大隋朝在底子里是一样的,都将修行者视为帝国的宝贵财产,但在管理和培养的手段上却截然不同。 大隋朝为了避免修行者死伤,严禁私斗,并对修行者有一系列的优待,五品之上的修行者甚至可以领俸。 但大唐帝国就不一样,公开比剑和好勇斗狠的私斗一律不禁,只要是提前立下字据,并不是藐视法纪,那打生打死都无所谓。 大唐帝国的皇帝都从大隋朝的堕落吸取了足够的教训。 讨好收买式的优待养不出忠心耿耿的修行者,反而会养出一堆天生具有优越感的蛀虫。 在惊天巨变开始时,这些修行者马上就会为自己选择更有利的出路。 相反,让修行者用战斗去证明自身的价值,获得应有的荣誉,这才能养得出以大唐为荣,并愿意为大唐而死的真正勇士。 练拳练多了手痒,练剑练多了想砍人。 大唐需要给修行中的修行者发泄过剩精力的地方。 同时也需要给达官贵人,给富商豪客发现和招揽修行者的地方。 于是若离坊这种集赌坊、比武、收税于一体的好地方应运而生,几乎每个大城里都远不止一处。 不过按照他的所知,这种以血淋淋的厮杀为卖点的比武地,大多数都是三品至五品之间的修行者,六品的修行者就十分罕见。 很难找到相应的对手,胜负关系太明显,出场的机会就自然很少。 五十贯听上去不算少,但要杀一名六品的修行者,却似乎也太少了。 顾留白自问哪怕再缺钱,也不会不问缘由就纯粹为了五十贯而去杀一名六品修行者。 不过这时已经有人出声,“我可以接这委托。” 主事人道:“七号幕室借你人头接下委托,按惯例,七日之内完成,有没有疑义?” 借你人头:“没有。” 主事人问道:“买凶人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买凶人道:“没有。” 一桩买凶杀人,而且是杀六品修行者的生意,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完成了? 裴云蕖沉下了脸,她原本就觉得这遮幕法会非同小可,现在更是觉得这玩意很是恐怖。 五十贯杀一个六品修行者? 这何止是物廉价美,简直就和半卖半送一样,而且买方还很难暴露身份。 主事人接着道:“五号幕室,老边军请说话。” 老边军:“委托价十贯,我想打听一门真气修行法门,这门真气法门流传在一些山匪之中,真气提升速度不俗,真气威猛,光是这两点,便属于上等的法门,但它却能够激发人的兽欲,让人对男女之事渴求不已。” 顾留白一愣。 这不就是无头菩萨庙的法门? 他之前还想着要打听这法门,没想到有人先问了出来。 他脑子比寻常人好用得多,转眼一想,就觉得此人极有可能是裴云蕖身边的厉溪治或是彭青山。 因为眼下那六号幕室的人应该就是裴云蕖。 她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进入这种遮幕法会的新人,那按照遮幕法会的规矩,她一定是有人引荐进来。 怪不得今天喊她出门,她神秘兮兮的就是不和自己玩。 幽州这边,之前哪怕是华家都对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没有多少了解,所以除了自己这列车队之中的人,恐怕无头菩萨庙的这功法特点,别人是不知道的。 裴云蕖身边的这些人,身在车队之中,要打探出来,倒是不难。 他还在思索,有人却已经出声,“我知道一些。” 主事人道:“九号幕室老麻雀香客接下委托。” 老麻雀道:“此种功法修到七品就欲壑难填,脑海被各种淫邪画面侵袭,但只要剁了子孙根,就没有了任何缺点,的确是一等一的法门。” 老麻雀只是说了这些,便不再出声。 “没了?”老边军有些失望。 裴云蕖也觉得这有点坑。 但顾留白却觉得这人一点都不坑,他说的完全是实情。 因为他十分清楚,无头菩萨庙里面有一名六品的修行者,便是因为自断子孙根,才没有变成被淫邪支配的怪物。 主事人道:“老边军是否满意?” 老边军道:“不甚满意。” 主事人又问,“其他香客是否满意?” “不满意…不满意…” 顾留白原本想说满意的,但想着自己不要特立独行,被人猜测出来身份,便也只能违心的说了不满意。 主事人道:“老麻雀是否有补充?” 那老麻雀却似乎颇为自负,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 主事人道:“老边军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老边军道:“委托价两百贯,委托查找当年梁风凝去冥柏坡的真相。” 顾留白第一反应是这厮在查自己,第二反应是这不管是厉溪治还是彭青山,还真他娘的是个好人,这桩事情,他自己也想查。 这一出手两百贯,倒是真阔气。 主事人等了片刻,道:“老边军香客这桩委托此次法会无人回应,是否可以作为法会长期委托?” 老边军道:“可以。” 主事人接着问:“老边军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老边军道:“暂时没有。” 主事人道:“六号幕室河东孤儿请说话。” 终于轮到本小姐了啊。 裴云蕖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像是上场厮杀一般,“委托价三百贯,想知道是谁想扶持谢晚。” 除了顾留白之外,其余的幕室里都有些响动。 若这八号幕室之中真的是谢晚,那不是当着谢晚的面要对付谢晚? 隔了一个呼吸之后,正当顾留白觉得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了这种问题时,有人出声,“可以接受委托,得加钱。”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可以说出你想要的委托价格。” 老麻雀没有丝毫废话,“一千贯。” 主事人道:“河东孤儿香客是否接受委托价格?” 裴云蕖重重冷哼了一声,她现在确定这遮幕法会的价格完全就只是按个人喜好而定,完全没个依据,有人居然可以为了五十贯杀一个六品修行者,而有人卖个消息居然敢叫价一千贯。 不过她倒是也觉得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值这个价钱,于是她哼了一声之后便道:“可以。” 主事人毫无情绪道:“老麻雀香客请说话。” 老麻雀道:“初步断定是长孙家,具体情报,我会在进一步查证之后,交予遮幕法会。” 主事人道:“河东孤儿香客是否满意?” 主事人的声音响起之时,无论是裴云蕖还是顾留白都顿时感觉到,这老麻雀恐怕是一尊大神。 寻常的权贵哪怕恰好得知些有关长孙家和谢晚的消息,但这长孙家,谁敢进一步去查? 这遮幕法会诡异恐怖,保不准参加法会的人里面就有长孙家的人。 去查长孙家和谢晚勾连的确切证据,这不是找死? 裴云蕖道:“满意。” 她直觉这老麻雀说话的可信度很高。 主事人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不满意…” 就顶着谢晚名号的顾留白强行说了个不满意。 自己是谢晚。 当着面查自己,自己能满意吗! 主事人接着道:“七号幕室借你人头香客,请说话。” 借你人头道:“没有委托。” 主事人道:“八号幕室谢晚,请说话。” 顾留白道:“委托价二十贯,想要知道邹家大房邹嘉南被送出关外,结果遇袭身亡,是否是因为邹家之中存在内斗?” 有人应声,“接受委托。”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请说。” 顾留白眉头微蹙,这老麻雀似乎真的很厉害。 老麻雀一出声也的确石破天惊,“邹家内斗其实事小,此事牵扯到中土和西域佛宗的争斗,但背后根本,却又牵扯到长孙无极与御史台,与皇族之间的争斗。” “……!” 裴云蕖心里都打鼓了。 又是长孙家? 长孙无极是开国二十四功臣之首,两朝元老,现今皇帝的舅舅,内阁宰相之首。 三十年间,长孙无极步步为营,控制了中书、中书、尚书、门下三两省的政事决断,同时还将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也揽入囊中,妥妥的控制了军政大权与司法权。 现在放眼整个大唐帝国,也只有皇帝有资格和他明争暗斗。 按照老麻雀这个说法,邹家的变故,其实也是在长孙无极这步步为营的争夺权势过程之中的某个插曲? 但是连这种隐情都知道,这老麻雀的身份,非同小可! 幽州有这种人物? 所有人很希望老麻雀多说两句,但老麻雀却是已经闭口不言。 他这人明显架子很大,而且就不喜欢废话,觉得说这么多已经对得起二十贯了。 主事人:“谢晚香客是否满意?” 顾留白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满意。 他对老麻雀的态度并不满意,但是他觉得老麻雀这种性情,如果他说不满意,可能老麻雀以后都懒得和他废话,一听他名号就会不理会他的委托。 而且对老麻雀的回答内容,他可以说极其满意,这老麻雀说的这些话,和他之前的猜测几乎一致。 “满意…满意…” 其他人听到如此惊人的隐秘,自然都是纷纷说满意。 主事人道:“谢晚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顾留白道:“暂时没有。”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请说。” 老麻雀道:“委托价二十贯,委托内容,吐蕃大军击破黑沙瓦之前,霜剑之主和听涛剑院冯束青比剑,霜剑之主是否真的陨落?” 裴云蕖道:“我可以接受委托。” 顾留白道:“我可以接受委托。” 老麻雀道:“请谢晚香客说。” 裴云蕖暴怒,谢晚这狗东西,一天到晚抢生意。 主事人让顾留白出声之后,顾留白说道:“霜剑之主和冯束青在祭祀高台上比剑,比剑途中高台倒塌,倒塌之前霜剑之主中剑,之后倒塌高台被火焚,现场留下女尸,身材特征对得上,正常判断是霜剑之主的确陨落了,但霜剑之主及其同伴手段诡异,不排除假死脱身。” 我去! 裴云蕖都差点叫出声来。 难道真的是谢晚? 这细节丝毫不差啊! 主事人问道:“老麻雀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其余香客接下来也都是表态十分满意。 这一圈子下来,这些参加法会的人都已经觉察出来,这次法会之中,老麻雀和这谢晚,是真的厉害。 主事人道:“老麻雀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老麻雀道,“委托价四十贯,想要知道突厥人为何袭击白龙堆的马贼。” “天上又掉钱了啊。” 顾留白默默的想着,然后出声道:“得加钱。” 主事人道:“老麻雀是否同意加价委托?” 老麻雀道:“同意,请谢晚提供委托价格。” 顾留白道:“一千贯。” 老麻雀道:“同意。” 一千贯居然直接同意了? 顾留白之所以喊一千贯,那是因为这老麻雀刚刚从裴云蕖这个败家子手中拿了一千贯。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在他看来,裴云蕖的钱不就跟自己的钱差不多。 不过他也没有信心老麻雀能答应。 反正就是试试再说。 但没有想到这老麻雀答应的时候都不带犹豫的。 厉害! 主事人道:“谢晚香客请说话。” 顾留白道:“突厥人之所以袭击白龙堆的马贼,是因为突厥人要抢一块天铁,那块天铁出自泥婆罗国的使团,原本是使团要带去长安进贡给大唐皇帝的。那块天铁料性特别,可以炼制很薄的兵刃,而且卷曲折叠,释力时也能迅速恢复如初。” 老麻雀道:“也就是说,泥婆罗的那支使团,是被白龙堆的马贼击杀的?” 顾留白道:“对,我保证我说的信息准确无误。白龙堆那支马贼的首领叫做潘蛮子,七品修行者,他部下还有一个叫做鬼眼的箭师,也是七品。” 主事人道:“老麻雀对委托结果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主事人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 没一个不满意的。 顾留白觉得这老麻雀绝非池中物,但其余所有人却觉得他这个新人实在太狠了。 关外白龙堆那种雪山洼洼里的马贼神秘的要命,无论是大唐还是回鹘的军队都不可能去雪线之上去和一支早已习惯生存在那里的马贼厮杀。 所以这支马贼到底有多少人,首领是谁,大唐边军都压根不知道。 但这名新人却连白龙堆马贼里面首领是谁,修行品阶,做了什么案子都摸得清楚,这是什么狠人? 主事人道:“香客还有其它委托吗?” 老麻雀道:“指定委托,谢晚香客是否知道突厥人抢夺这块天铁是和何方合作?如果能够接下这委托,委托价格请谢晚香客自定。” 神豪! “可以接受委托,价格一千贯,是否成交?”顾留白也开始轻车熟路,言简意赅的说道。 老麻雀道:“成交。” 顾留白道:“突厥人抢夺这块天铁,是和冥柏坡埋尸人合作。” “……!” 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桩事情她都不知道,这八号幕室的谢晚竟然清楚! 她有些懊悔没有想办法将顾留白弄进这个遮幕法会,否则顾留白自己就能鉴定这句话的真伪。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满意…满意…” 听着接下来其他香客的回答,顾留白彷佛听到了自己钱袋子被撑爆的声音。 这钱和信誉度哗哗的增长! 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啊。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老麻雀接下来说道:“新增长期委托,帮我抢夺天铁,委托价格五万贯。” 五万贯? 裴云蕖沉下脸来。 她都无法轻易的调拨这么一大笔钱出来。 这老麻雀的身份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惊人。 这一块天铁到底能派什么样的用场? 顾留白也傻眼了。 他蛋疼。 这弄了半天,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巨大的麻烦? 五万贯的悬赏。 突厥人还正好在将这块天铁往幽州送。 这中间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主事人道:“香客们还有没有其它委托?” 似乎所有人都被老麻雀的手笔震到了,一时也没有人再行出声。 主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如此,此次遮幕法会结束。” …… 顾留白陷入了沉思。 原来这遮幕法会何止是具备打听隐私的功能。 买凶杀人、长期悬赏,这都是可以的。 而且纯粹看个人喜好,有时候价钱十分离谱。 他再次深刻体会到他老娘说的那句,“君子善假于物,再厉害的修行者,也要追求更强的器。” 她和另外那两名厉害东西,是搞出了一个大杀器。 不同手段、不同身份、不同智慧,甚至钱财不同的人,都可以将这个大杀器玩出新花样。 这还是幽州的遮幕法会,明显偏重的都是关外和边军这一带的情报。 那若是在长安和洛阳,岂不是更惊悚? 绝对得好好动用动用自己的脑子,来开发些这个器的新功能,好好的玩转这个遮幕法会。 今天这场遮幕法会是初入门,玩得有些不好,把自己给玩脱了。 正思索着,幕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过了片刻,玉璇玑敲了敲门,进了幕室。 “第一次参加法会,感觉如何?”玉璇玑微笑问道。 顾留白不动声色道:“还成。” 玉璇玑看了他一眼,也不动声色道:“我的评断却有些不同,我见过的幽州这么多场法会之中,初入者有三成撑不到第二次法会,而在所有能够进入第二次法会的初入者之中,你的表现是最为出色的。” 她一直在注意着顾留白的神色变化,只是顾留白好像一丝得意之情都没有。 顾留白只是平静问道:“你是基于什么来评断的?” 玉璇玑道:“基于信誉度的增加。” 顾留白沉稳道:“法会上的收入,没有考量吗?” 玉璇玑道:“遮幕法会并非以收刮阿堵物为目的。” 顾留白听得呲牙。 但玉璇玑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眉头微蹙。 “遮幕法会只是为世间贤才提供方便,大智慧者更好观察世间的工具。” “恐怕也是接近神明的人眼中下着玩的棋盘,帝王将相更方便的管理王朝的工具吧?”顾留白想了想,微嘲道。 玉璇玑却认真道:“东家就是东家,思想比寻常人深刻。” “真心话还是拍马屁?”顾留白笑了。 “自然是真心话。”玉璇玑莞尔一笑,“你先前还想问我能不能直接给金制令牌,规则自然是不许的,只是看你这积累信誉的速度,要得到金制令牌也并非难事。” “这信誉度怎么算的,我这场法会增加了多少?”顾留白想清楚了这遮幕法会到底是何种东西之后,越发觉得钻研清楚规则是极其的重要。 玉璇玑一点也不奇怪顾留白有这种问题。 其他的新进法会香客都有老香客带,规则应该了解得很清楚,但顾留白这种却是一头撞进灯笼的飞蛾,从没人和他讲过具体细节。 “任何新进法会香客,自带信誉十钱。”她微笑着详细解释道,“在法会上若是接受委托,委托时一个香客说满意,便增加信誉一钱,一个香客说不满意,便扣一钱。”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你看我这么理解对不对,但凡能够进来的就先送十个铜子儿,那以我接受‘你头真铁’的委托为例,那七个人满意,有一个说不满意,那就是增加七个铜子,又扣掉一个铜子,我就变成身上有十六个铜子儿?” 玉璇玑颔首道:“正是如此算的。” 顾留白有些惊讶,道:“那新人香客的淘汰为何会那么高,为何有那么多新人香客进不了第二次法会?” “对于你这样的人物而言,增加信誉钱一点都不难,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却是很难。”玉璇玑忍不住笑道:“法会本身还有一项规则,若是进入这法会,全程只是倾听,没有能够接到任何一项委托,或者没有提请任何一项委托,那要扣除五个信誉钱。” “原来如此。” 顾留白一怔,心想这倒也合理。 否则有人参加法会一直就是白嫖,白听人的隐秘。 这法会本身的设计也极有意思,哪怕有人出钱,也并非委托者和接受委托者单对单的交流,而是所有法会成员可以倾听,这大概就是遮幕法会最吸引人的点。 而对于当年弄出了这种法会的三个东家而言,这种法会似乎更具备搞事功能。 很容易想搞人的和被搞的就都知道了。 而且更多的人知晓一桩秘密,有些有极大利益的事情,争夺也就更加剧烈。 不过归根结底,这遮幕法会越是具有吸引力,便越是能够壮大。 这所谓的大智慧者更好观察世间的工具,也会越来越强。 人世为棋盘,吾不当个中子。 要做摆布棋盘的人,不要做其中的棋子。 大到天下,小到一个王朝,一个法会,对于那种思维境界的人而言,也都是刻意摆布出来的棋盘吧。 玉璇玑此时正色道:“你第一次参加遮幕法会,一共接了三名香客的六个委托,增加信誉钱四十六个,算上原本的十个,你已有五十六个信誉钱。我不知长安洛阳那种大城之中是否有人能够做到,但幽州我所参加的所有法会之中,的确是没有人比你更加出色。” “那积累到多少个信誉钱,才能换铜制令牌?”顾留白在心中顿时骂裴云蕖败家玩意,她这一个不满意,害得自己原本能加一个信誉钱,结果反倒被扣了一个信誉钱。 玉璇玑道:“八十个信誉钱便能换到铜制令牌,两百四十个信誉钱换到银制令牌,一千个信誉钱换到金制令牌。” 顿了顿之后,她生怕顾留白不了解,还特意说明道:“金制令牌的遮幕法会香客,可以发起法会,且可以规定准入法会的香客等阶。” 顾留白沉吟道,“这意思是,金牌香客若遇难事,可以立即提出举办法会,而且可以规定只有铜牌、银牌的香客才能参会?” 玉璇玑颔首道:“正是如此,按我了解,金牌香客往往懒得和铜牌以下的香客打交道,他们提请的法会,至少也规定到要铜牌。” 顾留白微眯起眼睛,“那老麻雀是不是香客等级不低?” 玉璇玑笑道:“这我不能说。” 顾留白真的很好奇,若是玉璇玑这种人出了问题,或是落入了什么人手中,遮幕法会又是如何能够保证不受影响。 但最初那三位东家,应该是早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他便忍住了不去问这方面的问题。 “此次法会你所得的资劳,是现在要支取走,还是存在法会之中?”这个时候玉璇玑问道。 “这就可以带走,那老麻雀直接就能掏出两千贯出来?”顾留白一愣。 “遮幕法会概不拖欠,法会结束立即结清。”玉璇玑微笑道,“所以大多香客都会预留一部分钱在遮幕法会,到时候直接由法会结算。” “可以换算成碎银直接带走?”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问道。 玉璇玑笑道:“自然可以,那我现在就去办?” 顾留白沉稳点头道:“好。” 过了片刻,玉璇玑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老大的鹿皮袋子。 顾留白满脸笑容的从她手中接过鹿皮袋子,打开看了看其中的碎银子,又掂了掂,然后瞬间失去了笑容,阴沉道:“你们还做这种事?” “?”玉璇玑不明所以。 顾留白愤慨道:“我的眼睛就是尺,我的手就是秤!这里面的碎银子折算绝对不到两千贯,你们连寻常香客的钱克扣也就算了,在自己东家面前还玩这种手脚?” 玉璇玑反应了过来,她捂着嘴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东家误会了,看来你是不知道,每一轮委托,哪怕只是旁听,每一轮也是要收取两贯的香火资费的。” “还有这规矩?”顾留白愣了:“若是一场遮幕法会出现了一百次委托,那岂不是光旁听都要支付两百贯?” 玉璇玑点头道:“正是如此,否则三位东家岂不是光出力不收钱?所以这遮幕法会也并非是个人就能参加,得有些底子。” “这规矩…好!”顾留白憋了一会,憋出这一句。 想想自己方才义正言辞的说自己的眼睛就是尺,他脸上就火辣辣的。 这遮幕法会真的是一株巨大的摇钱树啊。 要想参与法会的香客,很多时候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子够不够分量。 而且这规矩也的确对,哪能白嫖别人出钱探听出来的隐私。 “那这些碎银子,帮我存在法会吧。”顾留白认真的将沉重的鹿皮袋递还给玉璇玑。 玉璇玑一时倒是愣住,“不带走了?” 顾留白傲然道:“这阿堵物带在身上做什么?” “……!” 玉璇玑直到此时才彻底回味过来。 这少年就是为了看一眼钱的数目对不对? 看看是否真的可以现场支取这资劳? 这么爱财的,怎么可以这么义正言辞的说阿堵物的? 第一百零四章 年轻人毛糙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一回驿馆就发现裴云蕖在找自己。 “你跑哪去了?”裴云蕖招呼顾留白在驿馆的一间茶室坐下,装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顾留白心中直乐,面上却是沉重的神色,轻声道:“我出去城里好多地方逛了逛,打听点事情。” “打听什么事情?”裴云蕖淡然道。 顾留白微微犹豫,“打听一门修炼法门的隐秘。” 裴云蕖笑了,“有关无头菩萨庙这些淫贼的法门?” 顾留白身体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蕖。 “呵呵!” 裴云蕖异常鄙视的看着他,“华家帮你压这件事情,但你把无头菩萨庙这些人都拉在车队里,这种事情你瞒得过别人,还瞒得住我?你当我是傻的吗?” “倒不是想瞒你,主要是想让你安心养伤。”顾留白讪讪一笑。 裴云蕖大为受用,但还是冷哼了一声,“那你忙了这么久,查出点什么没?” 顾留白一脸愁容:“毕竟不比关外,这里没什么得力的人帮忙,打听事情起来十分麻烦,而且探听这种法门,经手的人一多,反而容易走漏风声。” “哈哈哈哈!” 裴云蕖在心中得意狂笑。 什么容易走漏风声,这是已经走漏了风声了好吧。 这都已经有人在遮幕法会上探听这无头菩萨庙的修行法门了。 年轻人做事情就是毛糙! 关外你是龙,在关内来就还是要靠我裴云蕖! “怎么着,有用的一点没打听到?”她面上古井无波,淡淡的问道。 “嗯!”顾留白也憋着笑:“有用的没打听到一点。” “我倒是知道一些隐秘,不妨提点一下你。”裴云蕖忍得嘴角都有些抽搐。 顾留白有些震惊,“你对这法门有些了解?” “不多,但够用。”裴云蕖淡然道:“此种功法修到七品就欲壑难填,脑海被各种淫邪画面侵袭,但只要剁了子孙根,就没有了任何缺点,的确是一等一的法门。” 这记忆力真好啊! 顾留白很佩服。 老麻雀的原话,这裴云蕖记得是一个字都不差。 “这法门竟然如此邪门。”他呲着牙装出震惊的样子,“什么修行地会琢磨出这样的功法?” 听顾留白如此一说,裴云蕖顿时又挺直了腰杆,得意道:“这有什么稀奇,在我看来,这应该就是一门黄门法门。” 顾留白心中一动,裴云蕖果然和他想到了一起。 他知道也不能装得太过,于是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原本就是一门皇宫里头太监所用的法门?” 裴云蕖见顾留白谦虚,便详细说道:“自先秦开始,宫中阉人往往也承担着部分守卫和跑腿之责,厉害的宦官不仅宫内外行走,有时甚至能披挂甲衣统军打仗。断了诸多念想之后,这些人修行起来反而成就颇高。黄门法门里,有好几门法门自然是极其厉害的,大隋朝的宦官里头,就出过三个八品,其中有一个还是用剑的大剑师。”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道:“那无头菩萨庙这门法门到底是出自谁的传承,你是否知晓?” “我现在不知道,但要查却不难。”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嘲讽道:“黄门法门的种类又不多,不过和你一样在外面问就容易坏事,我不想打草惊蛇,等我回到长安,找个信得过的宫里朋友帮忙就查得出来。” 顾留白默默的想,要不是我问了,老麻雀说了,你还不一定能确定这是黄门法门呢。 不过他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 要让裴云蕖免费干活,那姿态一定要摆得低。 “那我不去费这个心思了,我在这边多问还真的是打草惊蛇,坏了你的算计。”顾留白虚心接受的样子。 裴云蕖刚刚倨傲的点了点头,就突然发现这味道有点熟悉。 怎么说了两句,这就变成她的事情,变成她的算计了? 不过她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也懒得计较,只是平静的注视着顾留白,道:“我听说你托突厥人弄了一块天铁?” 顾留白眉梢微挑,“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裴云蕖心中得意,微讽的笑了笑,道:“你做事就是毛糙,你这消息走漏了,这边会有不少人打你那块天铁的主意,突厥黑骑在关外虽然厉害,但突厥人在关内就是一条虫,黑骑又进不来,他们可不一定护得住你的那块天铁。你若是要我帮忙,那得和我说说你要那块天铁做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好告诉你的。”顾留白说道:“你将影青送给了我,我现在手头上有了一柄好剑,但没有好刀。我听说这块天铁料性独特,打造出的宝刀应该不容易折断。若是再遭遇黑沙瓦那样的大战,这样的宝刀冲锋陷阵就十分好用。” 一提到黑沙瓦,裴云蕖的心和身子就容易软。 她沉默了片刻,道:“梁风凝教你用刀,郭北溪叫你用剑,你刀法剑法都不俗,有了柄好剑,自然是要把好刀,既然我已经送了你一柄好剑,那这柄好刀,我既然也要帮你拿到。” 顾留白迟疑了一下,有些贼兮兮的轻声道:“其实我还擅长用金豆子当做暗器杀人。” “还想从我手里骗金豆子?滚!” 裴云蕖骂了一声,想了想,道:“等会你若是没什么大事,陪我去个地方?” 顾留白一听就知道她必定是想去若离坊。 买凶杀人这种事情,她应该是最喜欢看了。 “我原本…算了,我那事肯定不如你这事有趣。”对于如何让裴云蕖开心这件事,他十分擅长,略微装出些为难神色,接下来便干脆拍板,“那你带我去哪里开开眼界?” “若离坊。”裴云蕖顿时开心起来,“修行者打架给人看着玩的地方,关外肯定没这种地方。” “关外怎么可能有!求带!我最爱看修行者打架了,我好学!” 顾留白一副抱着裴云蕖大腿都要去看的模样,心里却是在默默的解释,二小姐,关外不带打架闹着玩的,那都是真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人看。 “和我出去别一副没见识的模样,小心让人一眼看出来你是关外来的,别到时候引人查你。”裴云蕖嫌弃般的白了顾留白一眼。 只是顾留白却看得出来,她这是真心关心自己。 “好吧,尽量不给你丢人。”顾留白认真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就觉得身心舒畅。 这混账东西老爱占她便宜,使坏让她做免费劳力,但架不住他能让她高兴啊。 “有没有兴趣乔装打扮一下?”顾留白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气质在这边来说太出众了,太惹人注意。阴山一窝蜂里头正好有易容高手,可以帮我们整一下。” “那得整一下,正好见识一下阴山一窝蜂高手的易容手段。” 裴云蕖一口就答应下来。 这话说得太对了,我裴云蕖的气质太出众了。 不整一下,在哪都和黑夜之中的萤火虫一样耀眼,到时候不要引起遮幕法会的那些香客的注意。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从驿馆偏门悄然驶出。 车厢之中,裴云蕖和顾留白面面相觑。 这哪里是易容术。 简直就是换头术。 乔黄云居然把裴云蕖易容成了段艾的样子,把顾留白易容成了宋秋的模样。 哪怕现在两个人在车厢里面对面坐着,顾留白看着裴云蕖的脸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裴云蕖也是。 “顾十五?” “嗯?” “真的是你?” “……!” “这个人是叫乔黄云,他这易容术怕不是天下第一?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也太厉害了吧。” “嗯,要不怎么钓大鱼。” “你说什么?”裴云蕖狐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微笑道:“我说乔黄云喜欢钓鱼。” “那还不简单。”裴云蕖倨傲道:“回到长安,我找个好地方请他好好钓鱼。” 顾留白在心中默默的说,不用了,你就是那条大鱼。 “不过这人还是有些怪癖。”裴云蕖微蹙眉头,“他将我们弄成段艾和宋秋的模样,到时候遇见他们的熟人,怕是要露馅。” 顾留白也无奈。 当时在黑沙瓦,乔黄云帮阴十娘易容成得黑眼疾的模样时,阴十娘就顺口和他说过,乔黄云平时挺乐意帮自己人易容一下的,做这种事情,对于乔黄云而言,就像是一名大画师平时也需要画几幅画练练手。 但乔黄云易容完成之后,绝对不能批评他的易容或者表示不满,让他改改啊什么的。 这乔黄云就会极度的不乐意,接下来就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帮忙易容。 “我们声音和段艾和宋秋不一样,在外面还是少开口。”顾留白觉得自己和裴云蕖的口音就是很大的破绽。 裴云蕖聪明的时候特别聪明,她眉头一皱就道:“这乔黄云是不是还擅长改变声音的法门?不然像他这种易容高手,不可能留这样的破绽。” “他的确会这样的法门。”顾留白看着她,轻声道:“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教我们。” 裴云蕖想都不想道:“我觉得他肯定乐意教。” “为啥?”顾留白一时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自信。 “这人有怪癖啊。”裴云蕖道:“他把我们弄成这里人的模样,说不定就是想看看我们会搞出什么样的花样。若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他这乐趣得不到满足不说,还相当于他的作品不值一提。” “有道理!” 顾留白惊了。 要么都是一个怪癖圈子里的人,看人这么准? …… 若离坊在幽州城之中的位置,就相当于长安城里崇化坊的位置。 崇化坊在长安紧挨着西市,若离坊在幽州也紧挨着幽州最热闹的市场大兴市。 若离坊和崇化坊的整体建制也差不多,都是四面各开一坊门,中有十字大街,但更巧合的是,连寺庙和道观的数量和摆布都十分相似。 崇化坊东北之门有经行寺,西南西南隅,有静乐尼寺。东南隅,有龙兴观。 若离坊东北门有嘉福寺,西南隅有天净庵,东南隅有无为观。 马车一驶入若离坊,裴云蕖就顿觉眼熟,有种隔着数千里突然回到了长安坊市的感觉。 不过崇化坊到了晚上没多少玩头,但若离坊越到晚上越有玩头,按照之前厉溪治送到裴云蕖手中的情报,若离坊明面上的赌坊就有七家,暗地里可以下注的地下赌坊有三家。 有胡姬可以陪酒的酒肆、客栈共有十二家。 按照厉溪治所说,这边擅长唱歌跳舞的胡姬比长安多得多。 但最为吸引人的,还是三家可以一边搂着胡姬喝酒,一边可以看着修行者战斗下注的修所。 “明明就是吃喝玩乐的赌坊,居然叫做修所,在长安要是玩这种文字游戏,会被罚棍打得屎都飞出来!” 裴云蕖对这种所谓修所的名字嗤之以鼻。 贯以修行地的名号,这样万一弄出什么死伤,也可以说是修行比试之中失手出了意外。 糊弄的不就是那些喜欢往上面捅事情的御史。 遮幕法会之中提及的齐愈这人不难查。 他是若离坊三处这种修所之中,常驻永宁修所的剑师。 这人平日里除了在永宁修所出场比剑之外,似乎在幽州城里也不走动,甚至极少出若离坊,他的师门不祥,用的是一柄松纹长剑,剑法不祥,只是在永宁修所和人比剑还未输过。 那按照手头这些情报,似乎最有可能的三个修所之间争抢生意,太过出挑的修行者,会不会像花楼里花魁一样,独占了生意? 她脑子转的飞快,顾留白却压根没怎么动脑子。 要是道听途说的每一桩事情都要殚精极虑的去想,他不得累死,最近他需要琢磨的法门也太多,很伤脑。 更何况他还得假装不知道有人买凶杀齐愈这件事。 用脑子和花钱的事情,让裴云蕖去干就行了。 永宁修所和旁边的清心修所、琴剑修所都要到天黑点灯之时才开始营业,然后通宵达旦,几乎过半的客人,都要在天明之后才在这三个修所离开。 距离天黑还有一会,三个修所门前道上,都有一群青衣小厮候着。 这些人年纪虽轻,但都很有眼力见。 裴云蕖和顾留白的马车一在永宁修所前停下来,永宁修所门前的几个青衣小厮就已经迎了上来,再看了一眼从马车上下来的裴云蕖,为首的一名青衣小厮就顿时眉开眼笑的行了一礼,道:“贵客是先要在附近转转,还是直接进雅座休憩?” 哪怕是盯着段艾的面孔,这些机灵的青衣小厮也看得出裴云蕖肯定是来销金的贵客。 他话音刚落,裴云蕖一个钱袋子已经砸在他脑门上。 “给我个观看位置最佳的雅室,叫个伶牙俐齿的来伺候着,再送些你们这边精致的吃食进来。” 青衣小厮被砸得呲牙咧嘴,脑门上火辣辣的,但抓着钱袋一掂,他的嘴都差点笑歪了,“保管让贵客满意。” 当下一手捏着钱袋子,一手摸着脑门,躬着身子就在前面带起路来。 永宁修所里面布置倒也有些特色,三层的木楼中间是一个天井。 天井有七八丈见方,厚石地。 笼着这个天井的屋子就像是一个个有着屋檐的铺子,二楼和三楼的廊道都在后头连着。 其实追求刺激的豪客,就喜欢在楼下挨着天井坐。 楼下围着天井放了几十张小方桌,和茶馆一样,但修行者就在天井之中战斗,这些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修行者的真气激荡,有时甚至还有鲜血飞溅过来,刺激的很。 不过这青衣小厮也是人精,他听裴云蕖说要送些精致的吃食来,便顿时领着两人上了二楼,选了一个居中的雅室,这二楼往下看,距离又近,又不会有鲜血飞溅到吃食的碗里。 “两位贵客,若是不嫌弃,那我就在这边候着,你们随时差遣?”青衣小厮安排妥帖,额头上已经微微鼓起一个包,但是掂量着钱袋子里的剩余铜钱,他内心却是一阵阵的窃喜。 那鼓起的不是包,是富贵。 “你叫什么名字?”裴云蕖趴在栏上往下看了看,“这雅室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有?到时候我在这里看得起劲,要是他们打得兵器脱手,飞来个刀剑插我脑门上怎么办?” “两位贵客喊我安贵就行。”青衣小厮听得出她是在开玩笑,便也呵呵直笑,“贵客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的修所和外面的酒楼花楼赌坊那可不一样,到咱们这来的贵客,重的是修行,练的是胆气。这没门帘子遮挡,也是咱们这边的特色,贵客之间看得兴起,喝彩或是叫骂,互有来往,那气氛才绝佳。至于刀剑飞起那倒是不怕,若是我们下方巡场的修行者没拦得住,那我就拿自己的脑门子挡两位贵客前面,必定不能让刀剑插贵客脑门子上啊。” “重的是修行,练的是胆气?”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这青衣小厮,“这由头倒是找的不错,花钱看比斗倒变得名正言顺了。不过这互相没个遮挡,那不就是让各位看客容易起口角,更容易一怒砸钱?” “贵客和东家的脑子都很聪明,他们自有分寸。”青衣小厮安贵回答得滴水不漏,“好多贵客都觉得他们可以不嚣张,但不能不给他们嚣张的机会。” “啪!” 一个闪着银光的小东西砸在他的脑门上,他脑门上顿时又慢慢鼓起一个小红包。 青衣小厮安贵接住这个小东西,发现是一小块碎银,他的浑身一个哆嗦,脑子却有点不清楚了,“还有打赏?” 顾留白笑了笑。 他觉得裴云蕖主要是想砸人。 “你叫安贵是吧,倒是挺机灵。”裴云蕖若无其事道:“我且问你啊,你们永宁修所和附近两个修所都做同样的生意,就不怕互相抢生意打起来?” 安贵手指肚摩擦着碎银子,心跳得厉害,平时伶牙俐齿的他都有点嘴角抽搐,“这倒是不会,我们三个修所平时关系都十分融洽,虽说三个修所都是卖力的招揽修行者和客人,但客人想着的是修行者一场接一场的战斗,看个不停,然而修行者打完一场之后却是要歇息的,三个修所哪来那么多的修行者。” 裴云蕖皱眉,“修行者不够?” “可能贵客见的修行者多,但这边修行者真的不多,而且为了些银子肯卖力战斗的修行者更不多。”安贵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修行者都有些绝活,要是一直展露,别说自己保命的玩意被人看光了,师门也不太乐意。” “说得不错。”裴云蕖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个道理,长安洛阳的赌坊不会玩修所这种文字游戏,修行者打斗都是放在台面上,但的确很多修行地的真传弟子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去比拼。 不只是秘法容易被人窥探奥秘的原因,还很容易因为胜负而伤了各修行地的和气。 “所以抢生意哪有共同吸引客人来得好,说实话三个修所会刻意的将修行者比武时间错开。”得了裴云蕖的夸奖,安贵便大胆了一些,“我们永宁修所往往将厉害一些的修行者比斗放在上半夜,旁边的清心修所将重头戏放在后半夜,琴剑修所则是主要安排新人修行者的首战,我们永宁修所和清心修所找来的一些还没有战斗过的修行者,都放在他们那进行首战,获得的收益三个修所会分配。我们三个修所也各自有偏门相通,客人不用出门,都是可以过去的。” “这样三个修所换来换去,每个修所有些特色,还不容易看腻。” 听着这三个修所的生意经,裴云蕖目光微沉,这听上去也不会是三个修所之间抢生意而导致有人想杀永宁修所的头牌啊。 “你们永宁修所最出色的修行者是谁?”这个时候顾留白插嘴问了一句。 “那必定是西域客啊。”安贵有些自豪道,“只要他出场和人比斗,周围州县的好多贵人都会赶过来看他。” “西域客,这是诨号?”裴云蕖眉头微皱,轻声道:“我怎么之前听说这里有个叫齐愈的也打得不错的?” “你说齐哥啊,那固然是不错,只是比起西域客还是差着不少呢。”安贵笑道,“两位贵客有所不知,我们这三个修所,有不少修行者都是手头缺钱花的时候才会来,有些也不想让人看出师门,所以的确取的都是诨号。这西域客是西域来的胡人,善使短刀和飞刀,他打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跳舞,到处飞旋,煞是好看。在这边是一等一的红人。” “那你说的这些红人,什么时候会出场?”裴云蕖冷声道:“要么不看,要看自然要看厉害的。” “两位贵人运气真的是没法说,我说一早上怎么飞来好几只喜鹊叫喳喳。”安贵满脸红光,“今晚上不只是西域客会出场,两位所说的齐愈,还有清心修所的大红人林枫也会出场。不止如此,两天前琴剑修所有些厉害的新人,今晚也会过来,和之前一些表现不俗的修行者,在我们永宁修所一较高下。” “说得天花乱坠,那人怎么这么少?”裴云蕖怀疑这青衣小厮是不是胡扯。 “这不是时间尚早,还有大半个时辰。两位贵人真是会挑时候,等会吃完小食,喝会茶,就正好开场。啊!” 安贵还没说完,脑门上就又挨了一块碎银子。 裴云蕖冲着他冷笑,“等会要是没你说的那么热闹,撕烂你的嘴,还有,你说的这么好,吃的喝的怎么还没送上来?” 安贵一手抓着碎银子,一手摸着脑袋,满脸红光的就冲着门外喊,“你们这群人要死啊,贵客的东西要再不送来,我跳楼死给你们看啊。” 这种平时靠赏钱过活的青衣小厮,都很懂得弄气氛。 总之不会让贵客等得太过无聊。 吃食送上来的这一会工夫,安贵已经和裴云蕖扯起了家常,说起自己和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门外招呼客人的小厮都是战孤儿。 “你们都是战孤儿,我怎么觉得你们看起来都像是好吃懒做的破落户呢?”裴云蕖第一时间就是不信。 长安洛阳的那些花街柳巷,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首先要学的便是卖惨。 谁还没个凄凉的过往? 实在没有,那就编一个。 能勾起些同情心就能骗到点银子。 看着裴云蕖似是不信,安贵把胸膛拍出了战鼓般的闷响:“我哪敢对贵客说胡话,我们要玩那一套,保管明天就下拔舌地狱。” 裴云蕖倒是被逗笑了,“那你说说怎么个事,我看你们这些人年纪都差不多,难不成都是一场大战里头落下的战孤儿?” “那可不是,贵客你这脑子就和我们不一样。”安贵就像是没听出她的嘲讽,反而眉开眼笑的奉承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对契丹土护真水一战的战孤儿。那一场大雨,让我们幽州兵遭老大罪了,一百个人里面,回来的最多那么两三个。” “难不成还真是?”裴云蕖怔住。 十六年前那一战她清楚的很,大唐帝国讨伐契丹,六万大军在土护真水遭遇大雨,弓箭和弩机的筋胶由于淋雨而松弛,率军大将何思定又急躁冒进,结果被契丹人杀得大败,再加上原先和唐军结盟的奚族军队临阵倒戈,那六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 “贵客你有所不知。”安贵叹了口气,道:“当初若离坊这三个修所刚办起来,有些官家不断暗中使绊子,他们生怕这边军中的修行者也懒得吃苦积攒军功,倒不如在这种坊市里面挣钱,但后来三个修所主动解决我们这些战孤儿的生计问题,他们的态度才有所缓和。之后这三个坊市,只要是用人,那找的都是战孤儿。我们这帮子人,大多都是固山堡的战孤儿。” 裴云蕖的手指头又捏了一块碎银子,但没有砸出去。 固山堡的遗孤…固山堡就是东北面伸入契丹人地盘的一座边城,但土护真水那一战之后,契丹人顺势反扑,固山堡失守,边城里大多数人都死了,且听闻那一战之中,许多妇人都是作战英勇,都是和边军一起战死。 “不怕贵客笑话。” 安贵此时却是挺直了胸膛,认真的说道,“别看我们平时像个破落户,但我们积攒下的钱财,是一个子儿都没乱花,我们里面大多人都没想着在幽州安家置业,想着的都是等待一个良机,投个军籍,再杀回土护真水去,找契丹人报仇。” 啪! 裴云蕖手里头捏的碎银子终于落在了他的脑门上。 这卖惨卖的真好。 哪怕里面有假,她也认了。 因为她想到黑沙瓦那些战死的老军了。 顾留白却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是心疼银子。 而是大唐帝国的豪横栽培出来的唐人的思维都是出奇的一致。 反正都要打。 围着大唐边境那一圈的,所有稍微表示不服的,全部都要打服。 朝拜大唐帝国的国家固然不少,但大唐的敌人,也实在不少,他自己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这些年大唐帝国的确是胜多败少。 但敌人打完了没? 非但数量没见少,养蛊一样养出来的敌人反而更强了些。 比如以前的突厥王朝还挺好对付的,但现在的回鹘人却俨然一副庞然大物的气象。 还有那些波斯人。 他们制器的水准都似乎超过了大唐的匠师。 吐蕃人前个二十年还在高山里玩泥巴,装神弄鬼的吓人,现在都可以长途奔袭袭击大唐的边境了。 只是看谁就想揍谁的习惯改不了,皇帝喜欢这样,绝大多数权臣也习惯这样。 要是站在梁风凝的立场,用梁风凝的口头禅说,那就是真鸡儿烦躁! 反正就是感觉死了那么多人,打出了个赫赫的威名,但敌人反而越打越强了,简直没道理。 …… 断断续续到来的客人打断了顾留白的思绪。 安贵倒是并没有说谎。 也就是来得足够早,否则要想抢个位置不错的雅室没那么简单。 不过裴云蕖觉得这地方上的权贵是不是稍微有点蠢。 若是在长安,那要来看这种修行者打架的贵人,岂不是早就差些奴仆过来占好位置了? 不过她这种猜测很快又被事实打脸了。 就对面正对着天井的那间雅室很快爆发出了剧烈的争吵。 砰的一声。 一名身穿锦服的中年男子居然被人从那间雅室里打了出来,落在天井里。 中年男子落地之后,背对着裴云蕖和顾留白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没放稳的水瓶直晃荡。 那雅室里一名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轻人探出半截身子,冲着这中年男子就叫嚷,“懂不懂规矩,小爷昨晚上就说了要这间屋子,你居然还敢抢。” 那中年男子一张口,却是咳出了一口血。 “你这狂悖之徒,知晓是什么人要这间屋子么?”中年男子咬牙叫道。 “不就是方家那老儿吗?” 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轻人笑得打跌,“一把年纪了,快要升正五品管个靠近洛阳的州县还值得夸耀?他要是来,我还尊他个老,他家里的女儿女婿来看这玩意,我难道还要卖他面子?” 中年男子唇齿间全是鲜血,但年轻人这么一说,他却不敢放肆,只是沉声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你小爷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聂连山是也!”俊秀年轻人骤然收住笑容,寒声道:“你且给我记牢了,我父亲叫做聂轻侯,你下次要是不开眼,眼睛就没必要留着了。” 中年男子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垂着头快步离开了永宁修所。 “故意找茬?”顾留白看出了些苗头,在裴云蕖耳畔轻声问了一句。 裴云蕖觉得耳根子有点痒,扭了扭脖子,看了顾留白一眼,道:“真烦,看个这修行者打架还牵扯个党争。” 看着顾留白还不明所以,她便哼了一声,道:“两个都是文官,但一个是帮皇帝搜刮钱的,一个是整天百姓百姓挂在口上的。在长安,那姓方的稍占上风,但在这边,聂家势力大一些。估计聂家在长安那边吃了点亏,这边就是撒撒气。”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乡里乡亲的还不互相扶持,到了长安还要斗得吐血?” 裴云蕖微讽道:“那些糟老头子坏的很,好多明面上恨不得打的脑浆子出来,但暗地里说不定偷偷一起喝花酒,很多演给上面人看的。”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轻声问道,“这么着,若是直接将长安洛阳的所有权贵,分成皇帝派或是长孙门阀派系,这是否大致分得出来?” 裴云蕖蹙起眉头,“硬要这么分的话,除了一批墙头草,还是勉强能分得出来。”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硬要这么分,你们裴家算是皇帝派的,还是长孙门阀派的?” 裴云蕖转头看着顾留白,“为什么硬要这么分?” “非黑即白,不给自己更多选择,这样可以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一些。”顾留白认真的回答道。 “是么?”裴云蕖觉得有些道理,她认真的想了想,道:“硬要这么分,那应该还是皇帝派,如果皇帝和长孙门阀决裂,那裴家最终还是要站在皇帝这一边。” 顾留白轻声道:“我觉得还成。” “什么叫你觉得还成?”裴云蕖微眯起眼睛,“你还没到长安,就觉得皇帝和长孙门阀会闹得没法好好收场?”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想得到他们那些人肚子里的事情,只是觉得打人一巴掌再给点甜头这种事情,不应该是长孙门阀做的,而应该是皇帝做的。” 裴云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黑沙瓦这种事情?” 顾留白点头道:“我现在觉着,黑沙瓦这件事里面不可能没有皇帝的影子。他原本就想推动边军轮调,将属于裴氏的一些军权过到自己的手里。但长孙门阀推着谢晚做这件事情,却是又不想让皇帝的算计轻易得逞。哪怕皇帝也会从这件事情里面获得一些好处,但肯定被长孙氏割好大一块肉,长孙氏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做事手法,皇帝积攒到足够的本钱之后,自然有忍不住的一天。” 裴云蕖沉默不语。 顾留白这种想事情的方法她突然觉得有点熟。 黑沙瓦那一战他们最终能够幸存,就是因为顾留白极度简化了战局,只推究赞卓赞普的心性。 法度与人心…任何规矩、政局变化,似乎他总是习惯于从看穿一个人内心的角度去分析和解决问题。 那把长安所有的问题归结于皇帝和长孙无极的问题的话,要揣摩任何时局的变化,就只需要去看穿皇帝和长孙无极的人心? 不停的去猜测这两个人的真正内心? 强行将自己拔高到那个层次,就能够成为那个层次的人么? 青衣小厮安贵见两人说了会悄悄话之后安静下来,倒是以为两人被方才的争吵吓到了,他即便伶牙俐齿,此时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种事情在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都很常见。 若离坊管得了有人刻意捣乱,但管不了那种借着规矩刻意搞事情的权贵。 他看得出这两个贵客都是第一次来,所以有桩事情他隐着没说——这三个修所里头,很多时候最刺激的不是三个修所找来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而是很多贵人手下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见顾留白和裴云蕖暂时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始终在察言观色的青衣小厮安贵也终于略微放松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额头上鼓起的几个小包,目光暂离眼前这两人的面容,落向下方的天井。 骤然间,他的目光变得炽烈起来。 就在天井边缘修行者平时准备出场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数道人影。 其中一名是比他年纪稍大的少年,也穿着青衣,略微显胖,胡人的面容。 “知鹿哥,今天看你的了!” 他在心中为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少年呐喊助威。 …… 大唐帝国和历史上那些强悍的王朝一样,在强盛时总喜欢去提那些以弱胜强的战役,但对仅有的几次不该惨败却偏偏惨败的战役绝口不提。 十六年前土护真水那一役其实对现在的幽州都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 比如大量的府兵和修行者的死亡,使得幽州现在的匪患更甚以往。 那些边城的失去,使得大唐在东北边境的贸易税钱急剧的减少,以至于东北边那些重镇的开支缺口甚大,边军颇有怨言。 军心不稳,就会带来更多严重的问题。 罗青这种人,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相比皇帝和重臣们关心的这些,十六年前那些边城消失之后,遗留下来的战孤儿则只有很少的地方官员才会去关心。 妥善的处置这些人要耗费不少心力,更要耗费钱财,却得不到多少收益。 能够在若离坊安生活下去的这些战孤儿,哪怕都是赔笑乞食,但比起那些得不到关照而流落街头的战孤儿,这命却是好出了太多。 没有父母和家族的势力照顾,便只能靠手足,靠当初这些一起艰难活下来的人。 天井边缘站着的那名微胖的胡人少年叫做安知鹿。 是他们若离坊这些战孤儿的头。 在一起艰难乞食的这些战孤儿里头,安知鹿当初是最被人瞧不起的。 因为他是胡人。 他父亲当年虽然也有军籍,但只不过是在军中担任杂役。 再往上追溯,包括他父亲在内的那批胡人,先前只不过是唐军的俘虏。 然而这个当初最被人看不起的少年,却凭着脑子和胆气,成了他们的头,而且在没有进入任何修行地的情形下,已经成为了他们之中唯一的修行者! 今夜,已经通过琴剑修所首战的他,将迎来在永宁修所的第一次正式登场。 安贵和安知鹿是最好的哥们儿,因为记事时开始就受安知鹿照顾,而且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所以安贵也用了安作为自己的姓氏。 他当然比其余任何人都要清楚,安知鹿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甚至知道,当年这三个修所之所以决定用安置战孤儿这招来说服那些官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安知鹿冒着被活活打死的风险,硬生生的去拦下了若离坊一个重要人物的马车。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眼眶微湿。 裴云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个青衣小厮的异样。 回头看到他眼眶红红的样子,裴云蕖却会错了意,她以为安贵是被自己银子砸额头砸得太疼。 “也太不吃痛了吧?” 她二话不说又丢了颗碎银子过去,不过这次是丢到了安贵的胸口。 安贵瞬间回过了神来。 他一时没整明白裴云蕖为何又拿银子砸自己。 不过他看出来裴云蕖和顾留白似乎不难说话。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道:“能不能托两位贵客帮个忙?” “?”裴云蕖一愣,“帮什么忙?” “等会儿我有个兄长会出场和人比斗,我想买他赢。”安贵鼓足勇气轻声道:“倒不是想赢银子,就是想给他鼓鼓劲,他也是战孤儿,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只是我们这些人,是不能下注的。” “是那个胡人?” 顺着安贵的目光,裴云蕖和顾留白看到了那名跃跃欲试的微胖胡人少年。 “他虽是胡人,但父母都在边城为我大唐战死。”安贵道:“他叫安知鹿,若有贵人提携,必定有不俗成就。” “这么肯定的?” 裴云蕖笑了,戏谑道:“那你想我们帮你投多少两银子赌他赢?” “就是表示一下支持他的心意,倒真不是为了钱财。若是投多了,外人知道恐怕还以为我们知晓什么内幕,自己人投自己人呢。”安贵不好意思的递给裴云蕖一块碎银子,“就帮我投这一块就行。” “你做事倒是有些分寸。”裴云蕖看这安贵倒是觉得有些顺眼,她倒是动了些提携此人的心思,看着安贵递到面前的碎银子,她顿时鄙夷的笑了笑,“怎么,难道我送出去的银子,我还能收回来?” 安贵一愣,他不知裴云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云蕖却是摆了摆手,不屑道:“既然给了你,你便收着,这样的一小块碎银子就差不多半贯铜钱,等会我帮你下一贯铜钱赌这安知鹿赢,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这如何使得!” 安贵连连摇头,他还要再说,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你再多话,她可是要生气了。” “多谢两位贵客!” 安贵眼底全是感激的神色,他飞快的退出门去,小声吩咐了两句。 过了片刻,一名青衣小厮却是跑过来送了两壶酒。 顾留白只是嗅了嗅酒味,便在裴云蕖耳畔微笑道,“这两壶酒是波斯来的,至少价值两贯铜钱。” “我看这人顺眼,反正要用人,不如到时候我带他回长安?”裴云蕖不动声色的轻声说道。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裴二小姐用人还要和我商量了?” “也是。”裴云蕖倨傲的笑了笑。 “我这兄长安知鹿是刚刚通过琴剑修所比试的新人,等会他会第一个出场,他的对手叫做关山客,已经在我们永宁修所比试了两场,之前一胜一负。”安贵一边帮两人倒酒,一边低声说道,“其实按我看来,两个人实力相差无几,谁胜谁负也不太好说。” “怕我们输钱?”裴云蕖转了转酒杯,看到酒杯之中琥铂色的酒液均匀的挂在酒杯壁上,浓浓的果香和酒香涌入鼻腔,她便知道顾留白所言不虚,这两壶酒绝对值两贯铜钱。 “两位贵客恐怕是不差钱,但我自然想两位贵客赢得钵满瓢肥。”安贵笑道,“赢钱总是比输钱开心。” “磨磨蹭蹭的,怎么还不开始。”裴云蕖看着四周的雅室和天井周围已经到处都是人,她喝了两杯酒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一直都是别人等她,哪有她等别人的道理。 “快了。”安贵突然笑了笑,“两位贵客,其实往往这个时候就有好戏看。” 什么好戏? 裴云蕖好奇起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到有人在下面大声冷笑,“你看啥?” “看你咋滴?” “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揍?” “怎么,难道你头比我的拳头硬?” “咱俩碰一碰?” “不碰不行!” 裴云蕖和顾留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跳到了天井里。 “紧挨着天井坐的,大多都很勇,都喜欢血腥味,所以互相之间稍微看不顺眼,就很容易打起来。”安贵笑眯眯的轻声解释道,“有时候还有好事的,故意言语挑事,有些个江湖人物舞刀弄枪厉害,但是脑子不太好用,一激就打起来了。十天里面倒是有七八天这样,老客都习惯了。看完这一场,那正戏就开始了。” “是嘛!” 裴云蕖也兴奋了,冲着其中一个比较魁梧的男子就叫了起来,“那位兄台一看就天生神力,我看好你!” 那名脸上的肉都练得跟铁坨坨似的魁梧男子顿时哈哈一笑,对着裴云蕖拱了拱手。 顾留白却是看着安贵,微微一笑,“十天里有七八天这样,我看保不准是你们修所里面故意挑唆吧?” 安贵咧了咧嘴,挤了挤眼睛,笑道:“这我倒是不懂,但想来贵客你若是来经营这样一个修所,估计也是座无虚席,大赚特赚。” 顾留白笑了笑,并未搭话,裴云蕖倒是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不若到了长安,我给你开一个这样的修所?” “也行。”顾留白微笑道:“我最喜欢坐享其成。” “混账东西就喜欢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云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这种话别人是就当玩笑话说过就算了,但她裴云蕖何等样人。 说给开一个就给开一个。 此时天井里两个人倒是已经开打了。 两个人性子都很暴躁,但动起手来却都不莽撞。 那个脸上的肉都练得铁坨坨一样的魁梧男子浑身冒出一股玄色的辉光,整个人包裹在厚厚的一层护体真气之中,数个呼吸之间,浑身就像是披上了一层厚重的铁衣。 “六品?” 裴云蕖大吃一惊。 就算是在长安,也不可能随便两个看客跳起来,其中就出现一名六品的修士。 “不是六品,是五品。”顾留白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这人修的是以前铁勒部的功法,这种功法没个正经的名字,修炼起来有点麻烦,一年四季都要蹲马步在寒泉上修行,用寒煞气息刺激真气,五品的真气看上去就有六品的效果,好像真气流淌于体表了,实际上只是体内血脉之中积蓄的一些寒气被逼迫出来,没六品的护体真气那么厉害。” 和这魁梧男子对敌的,是一名面色紫红的四十余岁汉子,身体也壮实得很,只是比那魁梧男子要矮半个头。 “什么邪门玩意。” 见到这魁梧男子浑身护体真气喷涌,他吓了一跳,但旋即感知清楚对方也不过五品,他便叫骂了一声,并不畏惧。 他浑身没什么变化,但一双手伸出来的时候,却是肌肤内隐隐流淌着青色和黑色的气流。 他的双手一会变成青色,一会变成黑色,十分诡异。 “你他娘的管我这叫邪门玩意?” 那魁梧男子往后大跳了一步,脸色都变了,“还有比你这毒煞手邪门的玩意吗,这玩意平时能拿出来干架吗?” 面色紫红的汉子嘿嘿一笑,“那还碰不碰?” 魁梧男子垂头丧气的跳到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碰什么啊,挨了你这玩意一下,药汤喝个几年都未必解得了毒,你他娘的去打吐蕃算球,和我们自己人干啥啊。” “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喝两壶?”面色紫红的汉子倒是看他顺眼起来。 “喝不死你。”魁梧男子转头就去要酒。 “这就不打了?”裴云蕖郁闷的冲着那魁梧男子叫了起来,“那位兄台,我看你行的啊。” “不,这东西是真不能碰,一碰就中毒。”魁梧男子倒是光棍,老实的承认自己认怂。 “中毒就中毒,怕啥!就是干!”裴云蕖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魁梧男子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长得倒是怪好看的,这脑子咋不好用呢。” “什么玩意,我脑子不好用?” 要不是顾留白拉着裴云蕖,提醒她现在顶着段艾的脸,否则扒着栏杆的裴云蕖自己就跳下去了。 “呜……” 突有号角声响起。 就像陡然将人拉到征战的沙场。 松了一口气的安贵笑了,“两位贵客,永宁修所的比斗马上开始了。” 安贵此言未落,觱篥、琵琶、胡笳、羌笛、筝、横笛、笙等乐器声突然交错响起,悲凉的曲声就像是边城角落上的风声吹拂在每个人的心田。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伴随着曲声,数名面上蒙着薄纱的胡姬在天井的边缘起舞。 “还有这些花活?” 裴云蕖倒是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排场。 不可否认的是,任何经历过征战的人,在这样的曲声之中,思绪很容易被拉进回忆里。 气氛营造的确不俗。 一名白衣儒生翩翩登场,他清了清嗓子,先行祝词欢迎了一下所有到场的宾客,然后在许多人敲击着桌面和栏杆的鼓噪声里,介绍了今日第一场比斗的双方。 安知鹿与关山客,正式出场。 第一百零五章 这人很护短 - 割鹿记 - 无罪 哪怕气氛煽动得再好,在场的豪客对安知鹿和关山客之间的战斗也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永宁修所的新人,往往介于四品和五品之间。 在琴剑修所表现太过妖异的修行者,直接就会被各种贵人招揽,流不到永宁修所来。 除非特别欣赏那种拳拳到肉的战法的看客,大部分看客对这种低品阶的修行者战斗委实没什么兴趣。 真气都喷薄不出来,连点耀眼的光辉都没有,有什么大看头。 兴趣的缺失从投注的情况就可以看得出来。 除非我不分场合,我就喜欢赌的那种烂赌鬼,绝大多数看客连下注的兴趣都没有。 “你买的谁?” 但是裴云蕖居然发现顾留白不声不响的放了好大一块银子。 那一块银子差不多值当三十贯。 “安知鹿。”顾留白异常简单的说道。 安贵看着顾留白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这么财大气粗的?”裴云蕖直觉这其中有鬼。 顾留白笑了笑,“我感觉他能赢。” 裴云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其实若不是因为安贵的关系,她越看那安知鹿越不顺眼。 长安门阀子弟对胡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但这个微胖的胡人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英武的感觉,看上去一点也不镇定自若。 大多数似乎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和对手的目光一对,却又下意识的躲闪,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了脚下的地面。 反观他对面的那关山客却是一脸平静如水。 这个人比安知鹿高上一些,年纪差不多,只是却已经有了些冷酷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经历过真正厮杀的样子。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能赢?”她忍不住轻声问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觉得这人连让你讨厌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嗯?” “等等!” 裴云蕖也是决断,当下喊住了那个记录投注的胡姬,掏出最大的一锭银子就丢了过去,“买安知鹿赢。” 那一锭大银子,足值一百贯。 那蒙着面纱的胡姬脸上的震惊都溢出来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蕖,想要说话,却被裴云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废话。 “这么信我?”顾留白看着那胡姬小心收好的大银坨,“不怕血本无归?” “不信你命早没了,银子全归吐蕃鸡了。”裴云蕖懒得和他调笑。 哪怕顾十五的算计失误她也认了,但这赚钱的机会她不能错过,毕竟遮幕法会这种东西还是挺花钱的。 安贵差点给两人跪下。 永宁修所判断一名修行者够不够资格的出场,就是看这人能不能吸引下注。 下注足够多,就说明有贵人喜欢看他打。 这两个贵客一下子这么大的手笔,那不管这场胜负如何,安知鹿下次肯定还会有出场机会。 “畏畏缩缩的,还不如滚出去喂马!” “看着你这厮就来气,永宁会所安排这个胖胡人作甚!” 正当安贵热泪盈眶的时候,四周却响起了一片叫骂声。 骂的全是安知鹿。 安贵头皮顿时一麻,他突然想到,若是安知鹿输得彻底,这两个贵客投注这么多,到时自己怎么能够面对他们? “你们毫无眼光!” 裴云蕖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就觉得这个胖子能赢,我下注一百贯买他能赢!” “啥玩意?” 这一个反调唱得满场炸裂。 “一百贯买这胡人小胖赢?吹牛吹到天上去了吧,我他娘的还一千贯呢。” “这小娘皮这么能吹?” 然而当有熟客问了一下胡姬投注的情况之后,气氛顿时更炸了。 “那妹子投了一百贯?” “不止。” “不止?” “那屋子一共投了有一百三十二贯之多。” “……!” 先前那身材魁梧,认怂特别快的汉子满怀同情的看向裴云蕖的所在,他确定这少女的脑子真的有点不好使。 若是换了其余出场的修行者,听说有人在自己身上下了重注,那必定要做些感激的姿态,但此时的安知鹿,却只是偷眼抬头看了一下,接着便又好像陷入了跃跃欲试又紧张的纠结之中。 乐曲声停歇,号角声再起。 比试正式开始。 安知鹿手中持着的武器是一面圆盾,一柄短刀。 关山客手中的武器是一柄剑。 伴随着号角声停歇,面色平静如水的关山客如敏捷的猿猴瞬间弹起,他身后拖出了数道残影。 一点寒芒就像是脱离了他手中的长剑,无比阴狠的刺向安知鹿的下身。 安知鹿的身体恐惧般团缩起来,圆盾的边缘朝着那点寒芒砸去。 下一刻,关山客手中的剑已经灵巧如雨燕往上飞出,斜挑安知鹿的面目。 安知鹿一个踉跄,勉强避过这一剑,但一缕发丝却是脱离了他的头顶,飘然洒落。 “哈哈哈哈!” 一片哄笑声响起。 裴云蕖的眼睛却反而亮了。 若非顾留白一开始提醒,她此时恐怕也觉得这安知鹿应对狼狈,恐怕必定败落。 然而有了这顾留白的提醒再先,她此时却发现安知鹿这装的有些刻意。 虽然脚步看似不稳,但她看得出来,这人体内的真气运行是安稳的很,一点都不乱! 咄! 面对关山客的第二剑,他也并未反击,只是将盾牌举过头顶,挡住了长剑的下斩,手中的短刀也没有斩出,反而往后退了半步。 满堂嘲笑声中,关山客体内骤然响起丝丝的声音,如有无数毒蛇在吐信。 他手中的长剑骤然嗡鸣,出剑骤疾! 剑身下沉,化为残影的刹那,剑尖前竟出现三朵寒芒,分落安知鹿的咽喉和胸腹。 然而也就在此时,安知鹿身体一弓,他依旧弯着腰,但身体里却骤然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他手中的圆盾在翻转间气势汹汹的敲击在了剑身上! 啪! 清脆而响亮的炸响遮掩住了所有的嘲笑声。 在关山客身体一震的刹那,他手中的短刀竟没有斩出,只是朝着关山客的脖颈丢了出去! 关山客仓促间强行转身,避开丢来的这一柄刀。 他眼睛的余光里,出现了安知鹿的拳头! 他的剑技和应对都十分出色,此时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中的剑柄依旧敲向如雷轰来的拳头。 然而就在拳头和他剑柄相交的一刹那,安知鹿前行如虎,他猛然前行,一脚踢在他的腰上。 喀! 安知鹿的拳头上发出了清晰的骨裂声。 然而与此同时,关山客整个身体已经被他踢得弯折起来。 砰! 关山客摔倒在数丈之外,口中连连咳血! 安知鹿的拳头不停的颤抖。 他的脸上出现了痛意。 只是一丝恐惧的神色都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挺直身体,对着关山客躬身行了一礼。 满地的眼球! “哈哈哈哈哈!” 裴玉蕖模仿起了许推背的疯癫笑声! “怎么样,我有没有眼光!” “那铁打一样的汉子,我方才就说你能行,你非不信!若是你和那什么毒煞手干一下,说不定你早就将他打趴在地!” 顾留白心中同情起段艾。 裴云蕖挑事的能力真的一流。 这已经全场打脸了,还要继续挑拨那一对已经凑在一起喝酒的哥们。 那魁梧汉子面孔有些僵硬,举起酒杯对着裴云蕖一饮而尽。 他是真感谢裴云蕖看好自己,只是这打是万万不能打的。 “什么狗屎运气!” “这吊毛东西居然能赢!” 全场的看客终于回过了神来。 裴云蕖之前那一挑唆,倒是有不少人想打她脸,纷纷买了关山客赢。 因为这少女出手太过阔气,那些下注的人里面有不少也下了重注,现在看着关山客咳血无再战的可能,一群人顿时愤怒得将手中下注的竹签子全部丢了出来。 竹签如雨。 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裴云蕖和安知鹿已经死了好多次。 “那人怎么好像我一个熟人?” 三楼一间雅室之中,一名身穿华贵的黑貂毛袍子的年轻公子只觉得裴云蕖的声音似曾相似,刚一沉吟,他陡然身体一震,差点直接翻过栏杆跌了下去。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没登门拜访,她就主动到了眼前。 这名年轻公子五官生得极俊,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有神。 只是他哪怕宁静不语的时候,都不免给人一种异常嚣张的感觉,就似乎脸上那两条好看的眉毛随时会变成两把飞刀飞起,随时给人两刀。 “她这易容术竟如此高明?” “那她和身边这人如此亲近,这人…” 这年轻公子的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也差点高兴得直接跳起。 安贵脸上的泪水和汗水都哗哗的流淌。 赢了! 知鹿哥真的赢了! “这两人赚麻了!” 看着两名胡姬托着木托盘盛着银子走向裴云蕖和顾留白的雅室,修所内的看客目光都极其复杂。 “顾十五,我也不占你便宜,这赢来的银子,我给你一半。”裴云蕖看着笑眯眯的顾留白,很大气的说道。 “看你这话说的,咱们还分什么彼此。”顾留白道。 裴云蕖一愣,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怎么了?”顾留白假装无辜,轻声道:“我们可是在黑沙瓦过命的交情,是一点银子的事情吗?” “是这个不分彼此?”裴云蕖一怔,旋即讪讪一笑,“那倒是。” 顾留白却是又轻声说道:“只是这种地方下注不能太狠。” 裴云蕖不解道:“为什么?” “容易惹人眼红,找麻烦上门。” “那不来得正好。” 裴云蕖不住的冷笑。 她最怕没麻烦找上门。 不刺激。 这种性子怎么改得了? 顾留白知道自己提醒归提醒,裴云蕖明白归明白,但改是肯定改不了的。 她的人生信条肯定是,饭可以不吃,但不能不刺激。 安知鹿迅速的消失在了看客们的视线中。 低调,隐忍,有一股子狠劲! 这是所有在关外行走的厉害人物身上的共性。 看多了那种人,他第一眼看到安知鹿的时候,就觉得这名胡人少年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旁人而言只是比斗。 对这种人来说却是刀尖上舔血讨生活。 其实关山客的修行法门和剑法,明显是要比安知鹿学的东西高明一些的。 安知鹿展现出来的真气法门一般,打法也都是简单实用的边军格斗技。 但一看安知鹿那样子,他就觉得安知鹿准备直接付出点代价来赢得这一战。 拳头骨碎或者身上中上一剑,这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怪不得安贵对这人如此推崇。 哪怕没有人刻意提携,这人恐怕也能混出点名堂。 …… 裴云蕖却没往这些方面去想。 哪怕安知鹿让她赢了一笔银子,她也并不怎么喜欢此人。 她看人就凭观感。 同样是装,顾留白就不讨她厌。 但安知鹿这人却似乎总带着一种阴郁的味道。 还不如眼前的安贵倒是让她看着更为顺眼。 永宁修所的看客都很不满意。 主要几乎没什么人押安知鹿赢的。 更让很多五大三粗的豪客异常不爽的是,他们是败在了一个看上去娇娇柔柔,软软嫩嫩的少女手上。 关键这个少女现在还趴在栏杆上,时不时的冲他们嘿嘿一笑,手里还时不时的抛起一锭银子。 要不是看她是个小女子,很多人都忍不住要上去打她了。 第二场比斗马上开场。 这第二场比斗的修行者里面,就有遮幕法会里那名买凶人要杀的齐愈。 “齐愈!” “齐哥今晚气色不错!” 一群看客的注意力顿时被成功吸引。 若离坊这三个修所的看客,对六品以上的修行者不只是尊敬,还更珍惜。 六品以上的修行者在这种修所公开战斗的本来就少,更何况出来抛头露面的,大多就是希望被权贵看中,挑走。 哪家权贵不缺厉害的修行者? 齐愈对着四周都拱了拱手。 这是一名三十余岁年纪的剑师。 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正是剑师比较巅峰的年纪。 真气修为还能随着时日往上走,但剑法的参悟,剑意的打磨,却差不多到头了。 冯束青那种还能在四十岁之后有不小突破的剑师,真的是极少数之中的极少数。 “这人有些老气!” 顾留白还在静观,裴云蕖已经忍不住吐槽。 三十余岁的剑修,哪一个不是英姿勃发,浑身都散发着锋锐气息? 边军里那些和邱白羽一样的剑师,都是一副长剑在手,可斩蛟龙的凌厉模样。 但眼下这人身穿洗得月白的长衫,配着一柄乌鞘长剑,朝着四周拱手时,却像个酒楼里的掌柜,一点那种气质都没有,彷佛一柄长剑都已经被磨去了锋芒。 反观他的对手,那名叫做秦苦的剑修,同样是剑修,年纪差不多,但人家身穿一袭黑衣,手持着一柄无鞘的黑色长剑,面容虽然普通,但气势却真的像是一柄无鞘长剑,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随着他的呼吸在不断的震动,并开始闪烁晶芒。 “两位贵客,齐哥虽然看上去气势不显,但他用剑真的很老道,他的真气修为也很强的,之前他打过两个同等六品的修行者,但是对方的真气不如他的刚猛。”安贵对裴云蕖尊敬至极,他是第一次真心不想客人输钱,听着她似乎瞧不上齐愈的口气,便顿时好心的说道。 “你怎么看?”裴云蕖直接问顾留白。 她觉得顾留白看人比算命的还准。 顾留白道:“那名叫秦苦的黑衣剑师应该挺厉害的,他的剑也是柄好剑。” 裴云蕖欣慰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顾留白道:“但我觉得齐愈应该会赢。” “??”裴云蕖有些生气,“为什么?” 顾留白认真道:“就是感觉这人的真气功法十分高明。” “怎么看出来的?”裴云蕖一边示意安贵将方才赢得的银子全部押齐愈赢,一边疑惑的问道。 据她所知,所有的望气法门也都只能看出修行者大概的修为,在修行者不鼓动真气之前,各种望气法门也无从看出真气的强弱。 “这人的身子比一般修行者沉重,他走出来的时候刻意收着脚步,而且他的呼吸特别弱。” 即便是在嘈杂的环境之中,顾留白依旧将声音压得很低,“这很像是崖山宗的法门。” “崖山宗的重剑无锋?”裴云蕖吃了一惊。 崖山宗是南方重镇的一个修行门派,这个宗门最初的修行者都是海外航行的大船护卫。 他们所修的真气法门可以将身子变得沉重,下盘极稳,据说六品之上,真气下坠时就可以轻易的镇住激流中晃荡的小船。 他们用的也是剑,但他们的剑往往不开锋,极为沉重,专门用来敲断对手的兵刃。 “这人的佩剑不像是那种重剑。” 裴云蕖并不怀疑顾留白的判断,她瞬间反应过来,“要么这种比试对于他而言根本用不着最厉害的手段,所以你觉得他应该能赢?” “不保对,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顾留白微笑着承认。 三楼雅室之中,那名身穿华贵黑貂毛袍子的年轻公子唤住了帮忙投注的胡姬,“二楼那个客人,这次下注多少?” 他的身份显然不同寻常,胡姬根本不敢怠慢,在门口唤了一个人来,小声问了几句,便颤声回应道:“回公子,此次下得更为惊人,一共七百九十贯,押齐愈赢。” “七百九十贯…如此嚣张?” 这年轻公子看着天井中那两名剑师,顿时就不乐意了,“我押一千贯,押那秦苦赢!” …… “你在关外按理接触的修行者不可能有我多,怎么对这些修行法门如此熟悉?”比试即将开始,裴云蕖忍不住盯着顾留白问。 “这事关别人的隐秘,你先答应我别说出去。”顾留白认真道。 “快说。”裴云蕖都懒得解释自己不是嘴巴很大的人。 “冥柏坡里有好几个本事很大的人,其中有一个可能在前朝当过大官,对各门各派的路数比较熟悉。”顾留白轻声解释道:“郭北溪见了他都很尊敬,然后我之后就经常挨他打。” “?”裴云蕖奇怪道:“这和你挨打有什么关系。” 顾留白叹气道:“郭北溪说记住各门各派的修行者的路子比多学几招剑招要重要得多,让我死记硬背,他还经常要考核,我但凡有点搞浑,就要被一阵毒打。你不知道,有些法门的表象很类似的,很容易搞错。” 裴云蕖听得极其羡慕,“我也想挨打。” “?”顾留白看着裴云蕖,心想你除了逆反之外,还喜欢这种刺激? “就是从小没人敢丢给我几头狼,也没有人敢打我,我的剑法才略懂都不如。”裴云蕖郁闷道:“若是我遇到郭北溪这种老师,我何止现在这点修为。” 顾留白摇了摇头,“你放心,估计郭北溪也不敢打你。” 裴云蕖:“……!” 号角声起,号角声歇。 下方两个人的战斗,已然开始。 黑衫剑客秦苦的确是强者。 他所修的法门肉眼可见的强大。 号角声停歇的刹那,黑色的真气就像是水流一样从他的肌肤中渗出,在他的身周纵横交错,就像是从污泥中伸出的阴黑树根在不断的生长。 一丈范围之内,空气噼啪作响,就像在铁锅里爆豆子。 “六品?”裴云蕖看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点了点头,“是六品。” 裴云蕖的目光重新回到场间。 黑沙瓦一役之后,她就知道顾留白所修的功法似乎具备精准的判断对方修为之能,在判断对方真实的真气修为方面,顾留白没有任何的失误。 这秦苦虽然是六品的修行者,但真气和真气互相冲击,却使得他的真气能够离体更远。 在短兵相接之中,他对周身情况的感知会更敏锐。 若不是顾留白十分看好齐愈,再加上她知道这种修所的比试并非临时安排人手,否则她都怀疑这秦苦是不是遮幕法会上那个借你人头安排的杀手。 当黑色的真气和真气不断冲击,将真气推离到更远的位置时,秦苦手上那柄黑色长剑上一些平时看不见的符纹慢慢显现。 黑色的剑柄开始散发出青色的光泽,剑身距离剑柄一寸处,一团符纹悄然亮起,那是一个狰狞的魔鬼头颅。 这算什么? 六品却稍能借用七品之能? 裴云蕖皱着眉头看着齐愈,她不能理解为何齐愈到现在为止还站着一动不动,就让对手如此蓄势。 轰! 空气突然暴鸣,许多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看客都吓了一跳。 秦苦和齐愈原本隔着至少三丈的距离,但伴随着这一声暴鸣,秦苦只是一步就到了齐愈的身前。 黑色的剑身急剧的震动着,剑尖就像是无数只蜂鸟在紊乱的飞行。 齐愈后退半步,这半步的空间让他接下来的出剑显得并不那么急促。 一柄松纹长剑从剑鞘之中抽出,剑身拍向秦苦手中黑色长剑的剑身。 松纹长剑在空气里行走很丝滑,不带任何磅礴的气息,没有多少力量感,但是在无比精准的捕捉到对方长剑走势的刹那,一股异常凶悍的真气,却是轰然在齐愈的体内爆发。 地面剧震! 一股刚猛绝伦的力量,就像是一柄无形的大锤,沿着齐愈的手腕猛烈的敲打了出来。 当! 就像是铁匠铺子里打铁,两柄剑的剑身上冒出一团耀眼的火花。 澎湃的气劲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沿着两人的剑身往外扩张。 哧啦哧啦… 两个人的身体周围都有晶莹的光芒在闪烁,在撕裂。 护体真气都在承受着破碎劲气的撕扯。 好强悍的真气冲撞。 好可怕的力量。 裴云蕖的呼吸微顿,若不是见过阴十娘和冯束青的比剑,这就是早先她心目中那些至强剑师比剑时应有的模样。 齐愈和秦苦两名剑师的身躯都犹如铁铸,纹丝不动。 两个人的长剑在顷刻间再次相逢。 当! 剑身和剑身裹挟着强大的力量再次冲撞。 秦苦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早就知道齐愈的真气十分刚猛,但没有想到竟然刚猛到如此程度。 提前做足了准备,没想到齐愈也根本没改变战法,也并未直接落入下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齐愈手中的松纹长剑品质不佳,此时有种即将被他震断的感觉。 然而此时,顾留白看着齐愈手中的那柄长剑,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明明是一柄长剑。 他看上去像柴刀。 绝大多数人看的是热闹,他看的是细节。 长剑的剑锋上有几个缺口,剑身上的松纹之间有亮晶晶的茬子在发光,明显已经有了裂缝。 这味道他熟悉啊! 轰! 齐愈往前跨出了半步,他体内的真气再度轰然爆发。 一股可怖的力量沿着长剑冲击到了他的身上。 当! 长剑和长剑撞击,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拉开距离,要不要改变战法的秦苦直接就被震退出去。 秦苦并未就此生出戾气,他反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体内震荡不堪的真气的同时,默默往后掠出。 他已经确定自己的真气法门哪怕和寻常的真气法门相比有特殊之处,然而却依旧不可能在力量上和对方抗衡。 齐愈挥剑。 他显然不想改变战法。 他整个人以一种稍显笨拙的姿态崩了起来,手中的长剑带着呼啸的风声,毫无花巧的朝着秦苦的头顶斩了下去。 秦苦顷刻下了决定。 他双膝微弯,猛烈的吸气。 他的胸膛鼓了起来,体内的真气随着他的心念,猛烈的冲向他持剑的右手。 当! 两剑再次硬拼! 噗! 秦苦的口中涌出一蓬血雾,他的面上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但眼神却是分外的坚毅。 他手中的长剑不断的颤抖,这种颤抖直接蔓延到了他的手臂,他的身躯。 这一击显然已经对他造成不小的伤害,但是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样,齐愈手中的那柄松纹长剑断裂开来。 在场一片惊呼声。 齐愈手中的长剑只剩下一尺来长的一截。 顾留白却反而笑了。 这下好了,感觉更熟悉了。 秦苦往一侧掠出,他手中的黑色长剑斜斜的点向齐愈的腰侧。 然而就在此时,齐愈手中的剑彻底的炸裂。 齐愈的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铁桩狠狠冲击在地上。 几乎所有雅室之中的桌椅发出了吱哑难听的移动声,茶盏在桌上微微跳起。 破碎的剑片随着他剑势的挥洒,就像是许多名箭手同时激射出的箭矢一样打在秦苦的身上。 秦苦整个人如受雷击! 他的护体真气挡不住这些剑片的刺入,身上顿时涌起数十朵血花。 结束了。 一看那些剑片击中的位置,裴云蕖就知道这一战已经分出了胜负。 除非秦苦不想活了,否则接下来他必须马上处理伤势,马上止血。 “贵客又赢了!” 安贵惊喜万分。 看到裴云蕖和顾留白赢钱,他和自己得了钱财一样开心。 “你不是要用人?” 顾留白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压低了声音对着裴云蕖说道,“这人若是人品没什么问题,你能招揽就尽力招揽。” “你说这齐愈,为什么?”裴云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且不说遮幕法会上有人已经买了这人的人头,这人老气的样子,她也并不喜欢。 她是年轻人,她喜欢朝气蓬勃,看上去特别灵活又爱搞事情的那种。 但她知道顾留白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怎么说呢…此人修剑,已经登堂入室。”顾留白轻声道,“我不知他停留在若离坊是否还有别的原因,但他在永宁修所频频战斗,应该不是为了多赢银子,而是为了修行。” “登堂入室?”裴云蕖一愣。 她记得顾留白对她说过,死在阴十娘剑下的邱白羽还根本没有入门,连底子都没有打好。 顾留白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齐愈现在所进行的修行,不就是之前龙婆让他进行的修行? 若无名师指点,自己悟到了这一层,那便说明此人随着真气修为的不断强大,剑道修为也会越来越强,反正绝非凡物。 “那我得好生看着他!” 若是换了别的门阀子弟,在得知有厉害人物想要杀这人的情形之下,或许会忍痛割爱,尽量不招惹未知的敌人,但裴云蕖和那些权贵子弟不一样。 越刺激的事情她越是乐意干。 当下她就将齐愈看成了囊中之物,觉得一定要保住此人的人头。 同为那一次遮幕法会的香客,作为新人,和这些老香客对着干,明显很有趣。 “赢这么多?” “下了多少注?” “又是那个小娘皮?” 战斗结束,现场的看客的关注点迅速被胡姬手中的木托盘所吸引。 每一场的赌注会立即结算,那些银子和铜钱,会在天井边缘的一个桌子上清点完成,然后由胡姬送到各个豪客所在的桌上或是雅室之中。 这也是若离坊用来刺激豪客们下注的好手段。 这些木托盘里头,明显有一个里面的碎银子多得吓人。 这一场买齐愈赢的人和买秦苦赢的人其实相差不多,能够赢这么多的银子,说明这人下了重注! 结果稍一打听,又是那个嚣张的娇嫩少女! 裴云蕖是很懂如何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银子一送到雅室,她就让胡姬端着木托盘送到栏杆边上,对着下面显了显,然后拱手道:“承让了啊诸位!” “看不出啊!这段艾平时说话细细柔柔,连个蚊子都拍不死的样子,在这种地方居然如此嚣张,竟如此反差?” 三楼那身穿黑貂毛袍子的年轻公子是输钱最多的,但他看着裴云蕖这副讨打的模样却是不怒反喜。 …… 噔噔噔噔…… 急剧的脚步声在裴云蕖和顾留白所在的这间静室外面响起。 安贵面色一变,但他才站到门口,就被人强行一把推开。 探进身来的是一名身穿浅青色锦袍的少年。 这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长得十分好看,只是此时面色很阴沉,就像是笼罩了乌云。 “段艾,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他看着裴云蕖就是冷笑。 裴云蕖一挑眉,“你谁啊?” 这少年一滞,旋即大怒,“段艾,你玩这一手?” 裴云蕖面无表情,“你到底是谁?” “贵客…”安贵如何看不出这人是来找麻烦的,他想要上前说话。 “滚!” 但他才出口两个字,就被这少年喝断。 “好你个段艾,几天没见这么硬气了?” “我问你是谁。” “??”这少年被裴云蕖一喝,也有点愣,下意识道:“我章乘风你不认识?” 裴云蕖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顾留白差点笑出声来。 他估摸着裴云蕖是真不认识。 关键裴云蕖还又补了一句,“什么阿猫阿狗我都要认识吗?” 章乘风勃然大怒,“你父亲在我父亲手下当差,你也敢这么说话?” 原来是这样? 裴云蕖顿时笑了:“我又没在你手下当差,我凭什么要认识你。” 三楼那年轻公子距离裴云蕖也不算太远。 这种雅室本身又如同敞开的铺子,之前顾留白说话都必须凑着裴云蕖的耳朵,声音很容易传出去。 章乘风一进这间雅室闹事,全场的人就自然从各方位盯着看,那年轻公子也是伸长耳朵努力倾听。 “没错了!” 他如释重负,这是如假包换的裴云蕖。 章乘风平时在段氏兄妹的面前霸道惯了,根本没想到段艾今日竟然敢这么说话。 他一眼瞥见了一旁默不作声看戏的顾留白,顿时觉得今日之不同是有此人在撑腰。 他顿时目光微寒,逼视着顾留白道:“你又是何人?” 顾留白马上道:“这可不关我的事。” 章乘风未料到他这么怂,一愣之后马上冷笑,“那还不滚出去。” 顾留白皱眉,“你这可就不讲道理了。” 章乘风莫名火起,“不讲道理又如何?” 顾留白微微一笑,“那我也不用讲道理了。” 裴云蕖反而变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挑唆道:“要不你们两个下去打一场?” “别开玩笑了。” 顾留白说了一句,章乘风脸上露出嘲讽的意味,他以为顾留白不敢,却没有想到顾留白接下来说了一句,“他哪是我的对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他吗?” 裴云蕖的眼睛顿时亮了。 她对顾留白太了解了。 这人平时低调的很,对自己没有好处的出头的事情根本不做。 但这次他却显然是想好好教训这章乘风了。 “打!快打!” “这上门挑事的要是不敢接,那就真的丢死人了啊。” 四周的鼓噪声顿时起来了。 章乘风骑虎难下。 “年轻人就是好面子,不敢打居然也硬接!”顾留白突然大声说了这一句,“既然如此,我在下面等你!” 说完他一下子就翻出栏杆,跳下去了。 “??” 章乘风心想自己方才也没说话,也没答应啊。 “还有这一招的?”裴云蕖乐了。 她马上看着章乘风,道:“想不到章兄如此爽快,果然是人中龙凤。” “你他娘的…” 章乘风的脸都绿了。 毕竟是少年心性,气氛都到这了,他再不上场,今后还有脸到若离坊来玩? 更何况对方看上去也不咋样,难道还真吃定了自己? “剑来!” 他纵身跃了出去,同时一声潇洒的大喝。 跟在他身后的数名侍从顿时有人伸手一掷,一柄白色剑鞘的长剑朝着他落去。 章乘风伸手往后一捞,却是捞了个空。 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顾留白提着那把剑走到了场子中央。 “??”章乘风一时没反应过来,道,“那是我的剑。” “我知道啊,但现在不是被我抢来了吗?”顾留白笑了笑,朝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剑,“不要在意它的过往。” “?” 章乘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能不在意吗? 那是我的剑啊。 “把剑还给他!” 一声暴喝在裴云蕖的雅室中炸响。 顾留白不屑的抬头看着那名凶神恶煞的侍从,平静道:“要么你也下来?” 那名侍从没有想到这名少年如此镇定自若,一时愣住。 顾留白接着淡然道:“自己的剑都看不牢,还要靠别人抢回来么?” “说的好!” 三楼那年轻公子忍不住拍击栏杆大笑,“自己的剑被人如此轻易夺去,又能怪谁?” 裴云蕖此时才注意到这人,她顿时吃了一惊,“这人怎么也在幽州?” 除了她之外,其余人倒是根本不认识这年轻公子,她所在雅室的那几名侍从都是冷冷的看了那年轻公子一眼,其中有一名侍从飞出栏杆,落在章乘风的身后。 在一众看客叫骂声出口之前,这名侍从将一柄长剑塞入章乘风手中,并在他耳畔轻声道:“公子尽管放手施为,你不用思虑,只需将江上飞雪、孤舟望月、剑断千山那三招一气使出来,必定能拿下此人。” 章乘风心中大定,道:“知道了。” “此人狡诈,多说话必定给对方可乘之机。你说了开始,便直接使出这三招,不要给他任何反应余地。”这名侍从低垂着头,快速说完,便飞快退到场边。 章乘风信心顿时膨胀。 他嘴角露出自信的笑意,上前一步,看着顾留白道:“来战!” “好!” 顾留白应声。 章乘风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 砰的一声,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疾驰的马车撞中胸口,整个人不由自主的便往后摔飞出去。 那名侍从猛然抬头,下意识抬手去抓,但章乘风已经摔在他的身前,双眼极其无辜的看着他,似乎在说,那三招我也来不及使啊。 裴云蕖笑得都肚子疼。 “不行,不公平。他这是没准备好,必须重新来过!”但她还是扶着栏杆,义愤填膺的大叫。 章乘风刚刚才被那名侍从扶起,听到裴云蕖的叫声,他差点双腿一软再次摔倒在地。 他不是傻子! 对方那身法,他就算来一百次也是纯粹挨揍的份。 之前那名丢剑给章乘风的侍从也悄无声息的掠了下来。 他目光极为阴冷的看着顾留白,道:“年轻人,你很嚣张。” 顾留白微微一笑,看着章乘风道:“对,章乘风你方才是有点嚣张了。你父亲是人家的上司又如何,你也不能因此仗势欺人啊。” “混账东西,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爱出风头,原来是给人出头。”裴云蕖一下子回过了味来。 顾留白什么人? 这是可以在吐蕃大军眼皮子底下和格桑比剑,杀死格桑的七品修行者! 这人平时绝对没兴趣欺负章乘风这种货色。 这纯粹是想给段氏兄妹出气和撑腰啊! 听这章乘风的口气,段艾和段酌微的父亲应该要看章乘风的父亲的脸色。 而段艾和段酌微恐怕平日里没少受此人的气。 只是现在段艾和段酌微已经是顾十五身边的人了啊。 章家大事不妙。 第一百零六章 夜行的同类 - 割鹿记 - 无罪 “是故意找茬?” 两名侍从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杀意。 顾留白叹了口气。 关外的人看似凶神恶煞,但要想在一条商路上长久的做生意,大多数时候是讲规矩的。 但关内的这些权贵却明显不讲。 他们不会想这桩事情是谁起的由头,只会想着谁折了他们的面子,便要让人付出足够多的代价。 他原本为段氏兄妹出头,顺便逗弄一下这些人,让裴云蕖多高兴高兴。 裴云蕖之前积郁太深,影响了伤势,虽说他对症入药,但还是要让她多多心情舒畅。 只是现在看着这两人眼中的杀意,他却连逗弄他们的心情都没了。 他扬了扬手中还未出鞘的长剑,淡淡的看着两名侍从,“你们谁来从我手中取回这柄剑?” 场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很多原本准备帮他喝骂这两名侍从的人都顿住了。 这名少年,是要直接挑战这两名侍从? 对于两名侍从而言,这简直是送上门的一份大礼。 “狂妄!” 那名之前掷剑的侍从狞笑出声,他体内真气刹那间狂暴游走,一个大跳便伸手朝着顾留白抓来。 真气的辉光从血肉之中渗出,他的手在伸出时肌肤便已经变成古铜色。 这只手看似是抓向顾留白手中的那柄长剑,实则是顺势扫向顾留白的腰腹。 这一抓若是抓中,顾留白的内腑必定重伤。 裴云蕖看到顾留白的眼睛里出现了森冷的意味。 就像是荒原里晒着太阳的狼突然之间发现了猎物。 她想到了顾留白在黑沙瓦说过的话:“长生天都不能欺负我,谁想杀我,就要准备先掉两层皮。” 这就是这个少年最朴实而简单的道理。 场间突然响起了清晰的骨碎声。 那名侍从的手没有抓在顾留白的腰间,而是剑柄相逢。 剑柄往上微提,然后无比阴狠的在方寸之间发力,敲在他的手背上。 整个手背的骨骼瞬间碎裂。 剧烈的痛楚让这名侍从瞬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顾留白手中连鞘的长剑抬起,毫无停留的刺击在他的腰间。 噗! 这名侍从的体内响起了轻微的破裂声。 以牙还牙。 这名侍从想要用阴险手段给他留下严重的暗伤,那他就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这名侍从。 在场很多看客都是有眼光的。 看到这名少年如此平静的神情却如此果决的施展这样狠辣的手段,不由得都心生寒意。 先前那名一直提点章乘风的侍从面色剧变。 他是章乘风的教习之一,他直觉这少年方才的手段,连他上去都抗不住。 顾留白知道那名被戳伤腰子的侍从也没有了再战之力,他便自顾自的摇头感叹,“就这也想拿回这柄剑?” “好!” 三楼那名年轻公子看得如痴如醉,伸手拍击栏杆,大声喝采。 裴云蕖突然笑了笑,对着两个还僵立在她身后的章家侍从道:“要不你们也下去算了,我看一个两个是拿不回你们那柄剑了。” “算了。”章乘风太心慌了。 他委实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他能屈能伸,当下就道:“这柄剑我们不要了,就送予你了。” 但是顾留白摇头,“你说不要就不要?那我多没面子,更何况这柄剑太差,我坚决不要。” “??” 这下何止是章乘风,绝大多数看客都惊住了。 这是对方认怂都不行? “好!吾心悦之!” 三楼那年轻公子却是再次鼓掌喝彩。 安贵直吞口水。 他在若离坊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今夜这场面,他也没见识过。 这一个个年轻人,似乎都太过古怪。 “欺我章家无人吗?”章乘风的那名教习厉声喝道。 顾留白冲着他露齿一笑,“要不你来?” 那名教习和他眼神一对,竟是不由得退了半步。 裴云蕖煽风点火,“快上啊,弄他!” 她毕竟聪慧,此时已经跟上了顾留白的思路。 这顾十五要么不弄,要弄就要弄得彻底。 他这次必定要逼出章家厉害一些的修行者,然后给予教训,如此一来,便能让章家今后不敢轻易的对付段氏兄妹。 在官场上,比拼的从来不是官阶,而是靠山。 “上啊!” “怎么着,这么多条汉子,还怕了一个少年郎?” “章家真的无人?” 那教习听着这样的鼓噪,羞愤得满脸通红。 但他也瞬间下了决心,转头对着楼上还未跳下来的那两名侍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去请人。 接着他便上前一步,持着方才递给章乘风的那柄剑,微眯着眼睛道:“既然如此,那我先来领教高招!” 顾留白冲着他笑了笑。 这教习悚然一惊,他直觉顾留白似乎一剑就要刺向他小腹。 他下意识的往左侧掠出。 然而少年一动未动。 “怎么会这样?” 这教习想不明白。 周围的一众看客也看不明白。 这少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这人突然这么大反应作甚? 顾留白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阴十娘传给他的剑招。 经过了郭北溪三年的棍棒教育之后,他学剑招学的特别快。 寻常的剑招,他一学就会。 哪怕是沧浪剑宗的踏浪剑诀里的精妙剑招,他三天可以学二十招。 但阴十娘传给他的虚空七剑,他到现在也才学会了三剑。 虽然只是给霜剑筑基的剑法,但委实有些难,有些强。 第一剑就叫做意剑落。 简单而言,就是没有真正出剑,但剑意已经落下了。 这是要调动一些气机,并用真气悄然改变一些空气的流动,让对方瞬间产生足够的错觉,误导感知。 不过今日之局面有些复杂,恐怕有遮幕法会上的人在窥探,所以他也不想再施展虚空七剑的第二剑曲光引。 看着那教习掠出的身影,他随随便便就从脑海里搜刮了一招剑招,递了出去。 哧的一声轻响。 剑鞘被真气所激,直接如箭矢激发般落向那教习的咽喉。 脱鞘的长剑毫无杀机却异常缥缈的在空中流动,剑锋和剑尖的旋转,使得空气里就像是绽放了数朵寒梅。 “这是陈郡听涛剑院的暗香浮影?” “是谢氏的人?” 有人认出了顾留白此时所用的剑招。 “这是当时冯束青和阴十娘演戏时所用的剑招,他看了偷学了一点?”裴云蕖终于在心中默认了一个事实,她这辈子在剑道上是肯定没法超过顾留白的了。 虽说顾留白这一招只是学了个几成相似,但在她看来也太不可思议了。 叮的一声。 那教习手中长剑刚刚挥出便掉落在地。 他手腕上有鲜血流淌。 “下手这么狠?”有人怒喝。 裴云蕖嗤之以鼻。 你们是真不了解顾十五啊。 若是换了他平时的用剑,这人早就没手了。 …… 那教习垂着头便跳到了场边。 他认不出对方的剑招,但耳朵里听到了有关谢氏的说法。 可以肯定的是,这剑招太过精妙,不是谁都学得到的。 上门找事,他这边本身不占理。 若拼权势,谢氏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按死章家。 他现在只希望这名少年不要记住自己。 叮! 顾留白剑尖触地有声。 他同时平静道:“我在这等着章家取剑。” 除了裴云蕖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干之外,永宁修所之中所有的看客都多少有些震惊。 意思是章家若是不出头,这少年就占着天井不下场,连永宁会修所接下来的比斗都别想进行了? 有这么横的吗? 二楼的一间雅室之中,有一名面相儒雅看客微微皱眉,出声道:“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他的语气像是好心的劝解。 但顾留白不领情。 他冲着那位看客笑了笑,“要么你来拿这柄剑?” 那名面相儒雅的看客顿时一滞,他满面怒容,寒声道:“不识好歹!”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信不信打完章家就打你?” 这名看客顿时面色一白,探出的身子缓缓缩了回去。 “好!” 裴云蕖和三楼那年轻公子几乎同时用力拍着栏杆叫好。 裴云蕖最看不惯这种人。 看上去像是好心,实际上最恶心,就是想让你吃亏还忍着。 “这如何是好?” 章乘风瑟瑟发抖。 “大伯?” 突然之间,他看到了一个救星。 但那救星好像压根不认识他一样,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了一堆看客之中。 章乘风傻乎乎的看着那人,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我来拿你这剑。”突然有人出声。 “这人为何要出头?”顺着声音望去,修所中大部分看客都是一愣,竟是那名面色紫红,修练了毒煞手的修行者。 毒煞手是民间流传的修行法门,不是什么厉害修行地的绝活。 但这门法门修行起来极难,吸纳毒物修行之时,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毒毙了。 这名面色紫红的汉子已经是五品的修行者,这毒煞手威力已经不俗了,真气爆发起来,只要近身,都不要实打实的挨着,真气催发出来的毒气都能伤人。 宁挨一剑,不中一毒。 修行者也很忌讳这种邪门的东西。 但顾留白好像一点都不怕。 他冲着走出来的这名面色紫红的汉子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章乘风眼里的那名救星,“那人许你多少银子?” “你看出来了?”面色紫红的汉子也不避讳,大方的一笑,道:“他给我五十两银子。” “直娘贼!” “章家这手段阴啊!” 修所之中一片哗然。 章乘风眼中的救星,一名看上去便养尊处优的圆脸中年男子,此时面色如常,但心中却是将章乘风骂了无数遍。 盯着看个鬼啊! 都假装不认识你了,还直勾勾的盯着看! 顾留白一丝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只是看着面色紫红的汉子微笑道:“银子给你了没?” “不见麻雀不撒鹰,我又不傻。”面色紫红的汉子说道:“桌子底下塞过来了。” 顾留白道,“银子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面色紫红的汉子一愣,他搞不清楚顾留白这思路了,他原本以为顾留白要反过来出更多的银子收买他。 修所里一片安静。 这什么意思? “银子给你?”面色紫红的汉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可能是…报答我的不杀之恩?” “你消遣老子呢?”面色紫红的汉子原本就是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暴脾气,他的火气顿时就上头了,“我要是揍不死你,我把银子都给你!” 顾留白笑了,“我只要他的那五十两,你却要把身上银子都给我,你这人还怪好的。” “总不能以为剑法好就无敌了。” 面色紫红的汉子脸色骤然变成了青色,肌肤下却又有肉眼可见的黑气在流淌出来。 他双手在怀中一掏,再伸出来时,双手已经戴上了一副银丝手套。 一丝丝青色和黑色的气焰,从银丝之中流淌出来。 他的自负并非空穴来风。 败在他手下的五品以上的剑师,已经不是一个两个。 然而那少年只是提起剑,对着他点了点。 面色紫红的汉子体内真气轰然爆发。 他像猛虎般朝着顾留白扑来,双手似乎要朝着顾留白的脑门按去,但在距离顾留白还有六七尺的距离时,他双手却是互相猛烈的拍击。 轰! 真气在掌指之间猛烈撞击。 被逼到指尖的毒煞尽数逼出。 银丝手套的缝隙里瞬间射出无数条青色和黑色交缠的细丝。 细丝在喷出数尺远之后,迅速扩散,变成青黄色的气雾。 “好邪门!” 之前差点和这人干起来的魁梧汉子心慌的很。 这的确没法打。 这随便拍几下,周围恐怕丈许范围之内,全部都是毒气扩散,沾染都沾染不得。 面色紫红的汉子自信的很。 修为又精进了! 毒气如浪涌。 然而让他瞳孔瞬间收缩的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压根就没看见那他骇人的毒气流丝,一提膝像是要踢人,但身子却是一动,唰唰唰就是三剑。 面色紫红的汉子胸口一凉。 胸肌微痛。 少年提膝却并不踢出,只是足尖落地,微微一点。 他瞬间退出丈许。 面色紫红的汉子垂首看去,只见自己的衣衫上被刺出三个窟窿,胸口三个红点微微渗出血来。 再抬头看时,他发现那少年神色如常,一丝中毒的样子都没有。 “你不怕我这毒?”他惊愕的看着顾留白,完全不能理解。 “如果毒煞手能堪大用,它怎么会是民间法门?”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那早就应该被某个厉害的修行地弄去做了修行秘法,概不外传了。一颗避毒丹就能解决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觉得它比大多数法门还厉害?” 面色紫红的汉子脑门中轰的一响。 他想起了顾留白方才的话语,“报答我的不杀之恩。” 这三剑真要发力,那他现在身上就是六个窟窿。 “好!好剑法!” 这次三楼那年轻公子叫好起来比裴云蕖略快一分。 面色紫红的汉子不再说话,朝着顾留白认真躬身行了一礼,并将身上的钱袋子掏了出来,递给了顾留白。 裴云蕖身后的安贵都看傻了。 他看过无数贵客,却从未看过这种贵客。 “要不你再掏点银子换个人?”顾留白冲着那名养尊处优的男子冷笑着建议。 那名养尊处优的男子面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有些忌惮顾留白的身份,但又不甘受此屈辱。 “就依你所言。”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掏出数颗金豆子放在桌上,“谁能教训此人,拿回那柄剑,这些便是他的。” “我来!” 一些人还在心中思量,裴云蕖已经如风般翻过栏杆跳了下来。 那名养尊处优的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做什么,裴云蕖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几颗金豆子扫在手中,然后冲着顾留白道:“你休要猖狂,我来教训你!” “哦!”顾留白没想到她有这一招,但他反应足够快,“我不猖狂了。” 裴云蕖一跃到了他身前,“还不乖乖将剑给我。” 顾留白认真道:“好,乖乖给你。” 他将剑递给裴云蕖。 裴云蕖笑眯眯的将剑扔到那男子身前桌上,“好了,教训完了,剑也拿回来了。” 还有这样式的? 安贵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 修所里的所有看客也是一样。 三楼那年轻公子都傻了。 这不是明抢吗? 但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关键裴云蕖这个时候还对着那养尊处优的男子说了一句,“满不满意?不满意我再教训他一次。” “你们不要太过分!” 这养尊处优的男子叫做章清海,是章乘风的二伯,他虽然不入仕途,但靠着章家的权势,此时也是幽州城中数得上号的富贾。 幽州城里最好的香料铺子天香阁,便是此人的产业。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鸟气! 一声厉喝之下,他暴跳如雷的站起,看上去就像是要吃人! “哪里过分?”裴云蕖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她看了一眼章乘风,幽幽的说道,“小孩子吵架,大人却跳出来,要不是我们有两颗避毒丹吃吃,你买个毒煞手上场,不就是当众下毒杀人吗?” 章清海一滞。 他不知道怎么还口。 乘着他呆立当场,顾留白却是不声不响的把放在桌上的那柄剑又拿了。 “??” 所有的看客都惊了。 这什么鬼? 还有这种骚操作? 迎着很多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顾留白却很坦然,他点了点裴云蕖,“她教训完我了,剑拿回去了,然后我又把它抢回来了。” “你他妈的是抢的吗?” 章清海瞬间丧失理智了。 吼出声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喊得更没道理,因为顾留白的确是抢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明抢的。 “哈哈哈哈!妙!妙!妙!” 三楼的那名年轻公子拍着栏杆,半个身体探在外面笑得都快抽了。 他觉得裴云蕖和顾留白这两人实在是长在了他的心坎上。 太绝了! 章清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数个呼吸之后,他不发一言的朝着修所的门口走去,走出十来步之后,他回过头来,看着还杵在那里不动的章乘风,“还不走,是嫌丢人丢得太不够吗?” 章乘风一愣,“剑还在他手里…” “手你妈啊!” 章清海在心中咆哮起来。 他真的是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不成器的侄儿。 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 人家揪着一柄剑在那里挑事,你还跟着人家的话头在那里剑剑剑! 要对付这两个人,难道不是应该出去之后在暗中找人吗? 裴云蕖幽幽的声音却又响起,“哥哥,你说他出去之后,是不是要找人过来杀我们?” 章清海脚下一绊。 顾留白被她这一声哥哥都喊得浑身鸡皮疙瘩,“我看他被你说中心事,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裴云蕖天生一种我在哪,我就是主角的气质,她还不满足,又幽幽的说道:“哥哥,那你说他出去之后找人来杀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呀。”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 在修所之中那些人看来,他是在思索如何应对,但实际上他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裴云蕖若是真的玩婊,那段艾和江紫嫣两个人加起来是不是也不对她的对手? …… 龙婆静静地躺在永宁修所的屋顶上。 隔着屋顶她看不见裴云蕖和顾留白此时的装模作样,然而她似乎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甚至知道裴云蕖现在在说什么。 她笑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在的地方,好热闹。 突然之间,她头微微抬起,朝着不远处的某条巷子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巷子里的一名行人转过头去,看向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巷子口。 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行人是一名胡人女子。 她捧着一个很旧的琵琶,但她不像是这边的歌姬。 她虽然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皮肤很粗糙,看上去是风餐露宿多了导致。 她穿的皮袍子也太大太旧,到处都是油迹。 这种袍子很能保暖,但没有什么贵人会喜欢将穿着它的女子揽在怀中。 她的头发带着棕色,很粗很长。 头发用一些细绳编了好些条辫子,一直垂到屁股下方。 她给寻常人的感觉就是很野性,似乎随时都会凶狠的咬人一口。 但同类看她却自然不同。 在她走出这条巷子之后不久,阴十娘从她方才回望的巷子口缓缓走了出来。 不需要什么细节,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阴十娘和龙婆都能确定这名女子是和他们一类的人。 这名胡人女子不是边军,也不是什么权贵身边的强大供奉。 她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一样,是行走在阴影里的刺客。 这种人杀过很多人,但会将自己的杀气和强大隐藏得很深,或者伪装成别人一眼看得出来的别的气息。 顾留白和她说过,今夜的若离坊可能会发生一起针对一名六品修行者的刺杀。 幽州的六品修行者,在她看来厉害不到哪里去。 然而出现了一名让她都嗅到一丝危险气息的胡人女子,这件事或许就变得不再普通。 第一百零七章 堕落观修士 - 割鹿记 - 无罪 永宁修所的主人,平时极少露面的郑郁出现在了安贵的身后。 他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今日里身穿着一身素色的文士袍服。 看着面上皆是震惊神色的青衣小厮,郑郁微微一笑,赞赏道:“今日你表现不错,一会有赏。” “只是我运气好。” 安贵也不敢多言,应声了一句,行了一礼之后便拘谨的站在一边。 他猜出郑郁应该是起了结交那两名贵客的心思,只是即便他在这永宁修所呆了好些年,他和这位东家也并不熟悉。 这位东家偶尔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都显得很和气,然而按照安知鹿打听到的消息,郑郁应该有很深厚的军方背景,甚至有可能是当年土护真水大战之中的败将。 唐军当年惨败之后,很多将领都因此获罪。 有些直接被处斩,有些被罚军棍,而有些则被削去军籍,取消了以前的军功。 能在边军率军出去征战的将领,都是狠人中的狠人,能在修罗场里活着回来的,那都是活阎罗。这些年里若离坊这三座修所也出过不少事情,但很快这些事情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了,在安知鹿看来,在若离坊,真正有本事的人里面,这最为低调的郑郁可以排前三。 郑郁丝毫没有觉得顾留白和裴云蕖影响了修所的生意,相反,这种有趣的人越多,来寻求刺激的贵客就会得到更大的满足。 而且他原本就很欣赏这种有些底蕴,但又不会纯粹凭借权势压人的年轻人。 只是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他觉得还是需要亲自提醒一下这两名年轻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突然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响动。 一种极为霸道的真气从身体的经络之中急速的穿行而发出的声响。 轰! 便在下一刻,整座永宁修所都抖动起来。 阵仗这么大? 天井之中的裴云蕖和顾留白第一时间都以为是章家的报复已经来了。 但下一个呼吸之间,两个人却都感觉出来,似乎是永宁修所的一栋墙被撞了。 章家要报复也是直接找他们两个,撞墙作甚? 不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裴云蕖豁然反应过来。 她朝着巨响发出的方位看去,判断出来那正是这永宁修所安排对战的修行者休憩所用的静室! 齐愈? …… 烟尘四起。 两个血肉模糊的马头就像是长在了墙壁里。 静室之中,安知鹿已经退到了门口,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撞破的墙壁后方有强大的真气涌动,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跑向后方的天井。 因为他想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齐愈挡在了他的身前。 冲刷过来的烟尘被他的真气远远荡开,静室里就像是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 轰! 缭绕着古铜色气流的身影直接用肩膀撞开更大的窟窿,一步踏进这间静室。 齐愈看着这名浑身包裹在像黄土一样色泽的皮甲里的修行者,皱眉道:“有门为什么不走,非要撞进来?” 安知鹿看到了这名修行者身上的皮甲上明灭不定的符纹。 看着这件似乎自己在呼吸,如有生命一样的甲衣,他原本有些发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玄甲!” 齐愈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个眼神交换,安知鹿便迅速的退出了这间静室。 来者不仅是六品的修行者,而且还身穿可以大大增强自身防御力却不会变得笨重的玄甲,这种级别的战斗,并不是他所能插手的。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左手在面前扰动,灰尘像流水一样激荡开来,露出了一张布满蜈蚣般疤痕的大脸。 “有人走门。”这人狞笑,“你从门走不了。” 齐愈面色微寒,想了想,道:“那我从你这里过。”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并没有再说废话,他右手上举拔出了后背上挂着的那把刀。 刀身很短很宽,甚至就像是一面盾牌。 强者之间自有感应。 这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没有奢求很快的解决战斗。 他只是毫不吝啬的将真气均匀流淌于肌肤表面,他身上玄甲的符纹如无数条饥渴的小虫贪婪瞬息甘霖般吸吮着他的真气。 坚厚的皮甲被真气浸润,涌出一寸来长的晶芒。 他手中的刀横在面目之前,并未抢先发动攻击。 这样的防御姿态几乎无懈可击。 齐愈的真气修为和他差不多,而且今夜手中常用的配剑已经碎裂,他并不觉得齐愈能够从自己这里闯过去。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齐愈并不和他玩虚的。 齐愈体内的真气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他整个人瞬间破开所有漂浮的尘土,双掌缠绕着阴污水流般的真气,朝着他面上拍来! 赤手空拳想打赢我?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只觉得这匪夷所思。 他只是略微抬起手中的宽阔短刀,横在自己的面前。 齐愈的双手落在他的刀上! 十指死死扣住刀身,将这柄刀在空中的运行瞬间锁死!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一声厉喝,他往前踏出半步,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凝滞不动的刀身迅速平直的往前推进。 然而也就在此时,齐愈的双手往上甩出! 一股极为可怖的力量将这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往上掀起。 这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在互相的较力之中,竟是被齐愈以刀身为支点,甩过了头顶! 这人的真气竟如此刚猛!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不可置信的看到,齐愈的双脚就像是死死的钉在地上,他的整个人此时重得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压舱石! 没有任何的停留,在将这名修行者甩过头顶的刹那,齐愈往前躬身,弹了出去。 永宁修所的主人郑郁已经飘飞落地。 他落在安知鹿的身后,正好看到齐愈钻过那堵墙壁。 墙壁里面是永宁修所,墙壁外便不是。 他明白了齐愈的意思。 齐愈选择首先冲出永宁修所,便是要将他和这件事情脱开。 顾留白此时却看向永宁修所的大门口。 他看到了那个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 他的眉头瞬间皱起。 对于死亡的威胁,他和周驴儿一直都拥有惊人的直觉。 之前在这永宁修所他可以肆意嚣张,因为整个永宁修所里面,没有一个人给他对付不了的感觉,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感到死亡的威胁。 但这个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出现的刹那,他的心脏便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只是安静的朝着郑郁看了一眼,接着又看了顾留白一眼,然后她转身离开。 顾留白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名胡人女子,但郑郁却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才发现。 他转身看向这名胡人女子的时候,这名胡人女子的目光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落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然而即便如此,郑郁的心中还是升腾起了一丝寒意。 “那女子…” 裴云蕖也是经历过真正修罗场的人,她也感觉到了那名女子非同小可。 顾留白轻声说道,“阴十娘在外面的。” “哦?”裴云蕖顿时放下心来。 那没事了。 就在此时,三楼那身穿黑貂毛袍子的年轻人却是已经跳了下来,几步就掠了出去。 “这人你认识?” 因为阴十娘在外面,而且龙婆和徐七说不定也在看热闹,顾留白倒是不心急,他看着裴云蕖的眼神,就觉得她应该认识这个年轻人。 “说出来吓死你。”裴云蕖突然得意了起来。 “??” 顾留白不明白什么人能把自己吓死,还能让裴云蕖这么得意。 “这个人姓李。”裴云蕖将声音压得极低,“皇帝儿子里面排行老五。” 顾留白愣了愣。 是挺吓人的。 幽州的一处修所里面,居然出现了一个大唐皇子。 不过掉头朝着那马车和那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撞出的大洞走的时候,他还是没想明白裴云蕖得意啥。 就因为认得出此人? “顾十五,我想到你有个地方说的不对。”裴云蕖跟在他身后往墙壁上那个洞走的时候,越发得意。 顾留白好奇道:“什么地方不对?” 裴云蕖抿嘴一笑,道:“你说为了简单好弄,就将长安权贵分成两党,一党是皇帝党,一党是长孙氏。现在这五皇子就不在这两党里头。” 顾留白道:“他是抱来的野孩子?” “野你个头啊。”裴云蕖差点忍不住在他屁股上踢一脚,“你难道不知道大唐皇帝登基的优良传统就是手足相残,父子反目成仇?” “你的意思是,他和皇帝不对付,和太子也不一路,而且和长孙氏关系不佳?”顾留白有些佩服,“他这人逆天啊。” 说话间,他已经探身穿过墙洞,一步跨在外面道上。 道边马车车厢散得七零八落,那名身穿玄甲,满脸伤疤的修行者正站在道侧。 他看着钻出来的顾留白,顿时冷笑大喝,“你看什么!” 顾留白也大声喝道:“看热闹呢!” 这身穿玄甲的修行者未料到这个少年竟然如此理直气壮,不由得一愣。 结果少年身后又钻出一名娇嫩欲滴的少女,也是气势汹汹的一声大叫,“看热闹都不行啊!” 这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完全没遇到过这种路数的,鬼使神差的说出一句,“看热闹可以。” “那你凶啥?”顾留白鄙夷道,“有毛病。” 裴云蕖也用力点头,“下次不要这么凶!” 等到这两人从他面前过去了,这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才回过神来,明明这两个人比他凶啊! 但为啥自己就直接让两个人这样跑过去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都觉得,是个人都喜欢看热闹,看热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 “你们关内杀人都这么嚣张的么?” 顾留白一边仔细的感知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忍不住回头看,“撞破了墙也不走,等着赔钱?一会幽州军方就该来人了吧?” “大唐境内要想这么嚣张的杀人也不难,有个可以杀人的凭证就行。”裴云蕖冷笑了一声,“比方说让边军盖两个戳,出个凭证,说是捕杀潜伏的细作,要么从长安搞个海捕公文,说这人是杀人案犯在逃。或者有五皇子那种身份,随便亮明一下,保管幽州这边管事的点头哈腰,没准还要给他换个马车。” “这五皇子这么逆天到底怎么回事?” 顾留白一时看不到齐愈的人也不心急,毕竟有阴十娘和龙婆这样的人在,就算方才那个抱着琵琶的女子已经追上齐愈,一时半会也不会解决战斗。 而且那个五皇子追得那么快,他严重怀疑这个五皇子说不定本来就是为了齐愈而来,可能也是遮幕法会上的某个香客。 “逆什么天啊,保自己的狗头啊。”裴云蕖嘲讽道:“他应该是觉得,要想摆脱大唐皇室的这种传统,最好的办法就是赤裸裸的表明自己对那张龙椅没有任何兴趣,但按照过往那些被砍了头的皇族的教训,光是佯装狂徒啊,或者痴呆卖傻都没用,可能最有用的法子就是真正远离权势的中心。所以他不仅不结交任何的权贵,而且还一年到头在外晃荡,还将皇室每年给到他手中的那一份钱花的一干二净。” “早知道来冥柏坡啊,做个边军暗桩多好。”顾留白乐了,这五皇子求生欲真的强。 “那可不行。”裴云蕖笑了,“那太子肯定会怀疑他出关是要勾结吐蕃人,勾结回鹘人。说不定没过多久就要找人出去把他宰了。” 顾留白眉头大皱:“那这太子听上去比我狠啊。” “太子狠不起来,凄凉得很。”裴云蕖就知道顾留白会这么说,她笑得像朵花似的,“皇帝身子骨硬朗得很,我爹他们觉得他再活个三四十年都没问题,而且皇帝什么事情都喜欢抓在手里,还整天出题目考太子。” 顾留白无语。 那真不是一般的惨。 隔三岔五的就大考,考不好说不定太子的位置要让人。 而且不是考一年两年,一考就考三四十年。 这何止是凄凉。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吧? 突然之间,他眼前出现了那名身穿黑貂毛袍子的五皇子的身影。 这人就站在一株光秃秃的大树下。 星光稀疏。 冬天里的大树只有枝丫,没有叶子。 稀疏的树影交错落在这名皇子的身上。 顾留白突然很同情他。 太子的处境那么惨绝人寰,会不会觉得如果没有了竞争对手,他的太子之位会更加稳固一些? 大唐皇帝考来考去,会不会到最后发现自己把所有儿子都熬死了? “你们怎么也来了?” 五皇子一转头,看到顾留白和裴云蕖,顿时也一愣。 裴云蕖假装不认识他,凶悍道:“看热闹都不行啊!” 五皇子一愣,“行。”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就往他身前走。 五皇子好心提醒,“就是有些危险。” “好。”裴云蕖点头,“那你躲我后面点。” “??” 五皇子心想难道我是这意思? 顾留白也一本正经的说道:“没事,别怕!” 五皇子咧了咧嘴,不知道要说啥。 顾留白往前看去,只见齐愈果然被截住了。 凝立在齐愈身前不远处的,正是那名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 “他们说什么了没?”裴云蕖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可能会露馅,于是她认真的想了想营地里段艾平时说话时什么样子,细细柔柔的出声问道。 “我来的时候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说话。”五皇子说道。 裴云蕖故意道:“打架寻仇不说两句?” 五皇子凝重道:“看上去不像是打架寻仇,倒像是谁找来专门吃杀人这行饭的人。” 顾留白之前有些怀疑这五皇子会不会就是那老麻雀。 但他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像。 因为那老麻雀给他的感觉不仅傲气高冷,而且似乎根本不愿意和人解释。 因为知道阴十娘就在附近,所以裴云蕖一点也不害怕。 看着两个人僵在那里,她顿时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挥着手就叫了起来,“你们打呀!不打聊个天也行啊,就这么站着不动是木头人吗?” 也就在此时,脚步声噔噔的响起。 顾留白等人转过头去,看到是安知鹿低着头快步狂奔而来,他手里提着一个长布条,似是一柄剑。 “齐哥,你的东西。” 到了他们的身后,安知鹿兀自不抬头,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朝着齐愈抛了过去。 齐愈也不说话,脑袋后面就和长了眼睛一样,反手一捞,将安知鹿抛去的东西接在手中。 那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也只是静静的看着。 五皇子转头看了一眼安知鹿,觉得这年轻人倒是有点胆气和义气,但又看着安知鹿那低垂着头不敢靠近的样子,他就又觉得终究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看身前这两个人多嚣张。 两个人不但不怕扯入这种杀局,而且还让他站后面一点。 这样的人,哪怕统军上战场,也注定是冲杀在前的悍将啊! 也就在此时,那胡人女子突然抬头,面色有些疯狂般咬牙说话了。 叽里咕噜! 说话是说话,但说的是裴云蕖和五皇子都听不懂的话。 裴云蕖急死了! 结果齐愈也开口,也是叽里咕噜,她依旧听不懂! 顾留白愣了。 他听得懂。 但画风似乎有些不对。 裴云蕖眼睛余光扫到顾留白,就顿时反应过来这人听得懂。 “他们说什么?” 裴云蕖死命的扯顾留白衣角。 叽里咕噜! 两个人又说话。 顾留白面色更加古怪了,他轻声道:“女的是大食人,她一开始说,真的是你,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 五皇子也拉长了耳朵在听,结果和裴云蕖一样一下子懵了。 顾留白接着说道:“齐愈说,是我,只是既然你都找上我了,说明这里就已经很危险,你们快走。” 啥玩意? 裴云蕖狐疑的看着顾留白。 买凶杀人怎么就变成爱情故事了? 顾留白接着道:“女子说,要走也要杀了你这个负心汉再走。然后齐愈说,那你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好。女子说,你以为我下不了狠心杀你?齐愈说…” 顾留白说到这里突然断了。 裴云蕖大皱眉头,“齐愈说什么?” 顾留白呲牙,“不太好说。” 五皇子看了顾留白一眼,不动声色的递了一个东西到顾留白的手边。 一个金子做的三脚蟾蜍,至少有两个大拇指那么大。 五皇子看着发愣的顾留白,对着齐愈和那女子努嘴。 裴云蕖都看出来了他的意思。 这金子给你,别磨叽了,快说说他们到底说什么了,急死个人! 这才是真阔气啊! 顾留白也是惊了,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就说道,“齐愈说这我知道,第一次上床你就挺狠的,然后那胡人女子说,放屁,你这个负心人,第一次明明是在野地里。齐愈说,那也是天当被,地当床。我们这管那种事就叫上床。” 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她觉得顾留白肯定是听不懂,乱扯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那胡人女子和齐愈都不说话了,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顾留白。 齐愈那一张老脸都通红。 五皇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真这么扯?” “这是我早些年的一些私人恩怨,倒是让你们见笑了。”齐愈对着顾留白等人,尤其是对着顾留白颔首,“只是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我恐怕被一些厉害人物盯上了,你们看热闹恐怕危险极大。” 我去!是真的! 裴云蕖兴奋了,“我不怕危险!” 五皇子傲然道:“危险于我如无物。” 顾留白发愁道:“我好害怕。” “怕你个鬼啊!”裴云蕖差点呸他一脸。 装神弄鬼搞气氛,还是顾十五最会。 齐愈也从没见过这么看热闹不要命的人,一时他深皱眉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为什么始乱终弃!”裴云蕖倒是看热闹的管起家事来了,她点着那胡人女子,义愤填膺,“负心汗该剁成十七八块喂狗!” “咳咳…” 顾留白用咳嗽掩饰尴尬。 裴云蕖说负心汉该剁成十七八块喂狗的时候老看他。 我又没当负心汉,看我做什么? 齐愈很无语。 今夜那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到来时,他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然暴露,这名女子能够跨越千里到达他的面前,必定有人推波助澜。 风暴已至,然而这些人却还在看热闹。 “你们卷进来,会死在这里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很郑重的说道。 “没有热闹可看的人生,生不如死。”五皇子负手而立,傲然说道。 这次他抢在了裴云蕖的前面。 “平生就喜欢作死。”裴云蕖说完就看向顾留白。 让她奇怪的是,一向很能搞气氛的顾留白居然不说话。 和她眼神一对,顾留白才微笑道:“我怕死了,不敢说话。” “过了啊!” 裴云蕖正觉得没意思,那胡人女子却是豁然抬首。 一道阴影出现在了她的眼瞳之中。 距离她二十余丈的一株枯树之上,出现了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身穿蓝袍,戴着一个铁制面具,凝立在那株枯树最高处的一根树枝上。 那根树枝不过筷子粗细,但这名修行者却稳稳站着。 枯树在他脚下,明月在他身后。 他显得神秘而强大。 “你要么马上杀了我,要么快走!” 齐愈面色大变,对着那胡人女子厉声大喝。 胡人女子寒声道:“要死一起死!” 齐愈怒了,“你还没过门,死了也不能葬一块,快滚!” 胡人女子笑了,“不在乎。” 叽里呱啦,两个人都是飞快的大食话交流。 顾留白也飞快的翻译,一字不落的说给了裴云蕖和五皇子听。 拿了金子不能不干活啊。 齐愈真不知道这些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这些年轻人都是不俗的修行者,不可能看不出那人是七品的修行者。 唯有七品的修行者,才能将真气流于体外,化为诸多妙用。 这人凭借真气交缠树枝,如鸟独立在树枝之上,在七品的修行者之中,也必定属于一流人物。 但这些人竟真的不怕? 身穿蓝袍的修行者看着顾留白等人,在下一刹那,他动了。 他脚下的枯枝弯曲,然后重新绷直。 他整个人就像是脱离了弓弦的箭矢一样,破空飞出。 啪! 齐愈手中握着的那根东西外面的布条全部炸裂,内里显现出来的的确是一柄剑,但却是一柄无锋的,十分坚厚,如同铁尺一样的长剑。 轰! 长剑在空中竟然发出巨石震空般的巨响,齐愈双脚猛然下挫,他脚下的地面竟凹陷了下去。 空中飞来的蓝袍修行者右手闪电般抬起,一柄细小的剑就像是毒蛇一样,从他的衣袖之中滑了出来。 当! 几乎同时,那名胡人女子弹动了手中的琵琶。 琵琶声响起的刹那,胡人女子的身体里似乎有无数刀兵在震鸣,就连顾留白都是呼吸一顿,有心神震荡之感。 高明的音震法门? 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这样的念头,伴随着女子手指飞速的弹动,当当当当…她手中的那把琵琶发出急剧的震鸣,原本应该玉珠滚动般的声音,交织着她体内真气的震鸣,竟似无数人在敲着金铁,震得人心脏都似乎要从口中蹦出来。 的确是极为高明且罕见的音震法门。 大食人什么时候会这样的法门? 那蓝袍修行者身体微微颤抖,身上绽放出一圈圈迷离的光晕,似乎也受了这音震法门的影响,只是他手中细小的长剑却是毫无停留的在齐愈的长剑上一点。 蜻蜓点水般的一点。 蓝袍修行者身上响起狂风呼啸的声音。 他整个人似乎被震飞了出去。 然而齐愈手中那柄铁尺般的长剑,被他剑尖所点的部位,却是发出砰的一声轻响,有一团黄雾炸了开来。 齐愈一声闷哼。 他直接弃剑! 沉重如山的身体硬生生从地上拔起,往后跳出。 就连看热闹的顾留白都马上嗅到了一股腐臭的气味,就像是有人瞬间砸出了数百个发臭的鸡蛋。 “堕落观修士!” 五皇子和裴云蕖同时面色大变。 前朝余孽! 大隋王朝的皇宫里头,有一座无名道观十分神秘,大隋王朝的皇帝以国师之礼对待道观观长,等到隋末各地义军开始和隋军厮杀之后,这无名道观之中的道士随军征战,天下人才知道这座道观之中的道士诡异到了极点。 不仅是毒、蛊之术都十分精通,他们真气法门尤为可怖,凝练出的真气,有污秽瓦解其它修行者的真气之能。 被他们杀死的修行者,连尸身腐烂的速度都远超正常的尸身。 早上杀死的修行者,傍晚就会开始腐烂。 不分季节,冬天也是如此。 大隋王朝这株大树倒了之后,皇宫里头的这座无名道观自然也消失了,但是这一脉的修士却一直未绝。 过往数十年里,这一脉的修士出现就伴随着死亡和腐烂,被大唐的各修行所称为堕落观修士。 因为其所擅法门阴毒诡异,真气又有这样的特性,这些人行事起来又完全无法琢磨,所以堕落观这三个字,就标志着强大和神秘。 堕落观的修士在外行走都戴着独特的铁制面具,真气和面具交缠之间,会产生一些如锈蚀般的诡异变化。 只是堕落观的修士十分稀少,但凡出手,往往伴随着极大的变故,所以哪怕之前一眼就看到这人戴着铁制面具,五皇子和顾留白也都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堕落观。 齐愈丢开手中的剑,往后一个大跳,体内的真元还如同大船破浪般不断哗哗作响,明显是已经吃了闷亏。 这堕落观修士在空中飘飞,还有闲情转头看了顾留白这边一眼,看到五皇子和裴云蕖面色大变,铁制面具之中,顿时发出得意而又怪异的笑声。 裴云蕖顿时就不乐意了,她面色骤沉,“笑你个屁啊。” 这堕落观修士笑声一顿。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娇娇柔柔的少女不仅不害怕,而且脾气还这么大。 当! 胡人女子手中的琵琶再次发出震鸣。 堕落观修士面上铁制面具一震,铁制面具的孔洞之中流淌出黄色的气雾。 这些气雾接触铁制面具,竟丝丝作响,它们消散时,铁制面具上出现了些斑驳的锈迹。 堕落观修士浑身的气机却是稳定至极。 他落地的刹那,双足足尖同时发力,在地上一点。 唰! 他的整体以一种不合道理的速度,贴地飞起,手中细小的长剑指向已经挡在齐愈身前的胡人女子。 胡人女子手中琵琶发声如千军万马在交战,但堕落观修士却似乎已经不受影响,他手中细小的长剑剑身渐渐发黄,有腐臭的气息扩散。 胡人女子僵在当地,一动不动。 裴云蕖以为她已经束手无策,但就在此时,胡人女子右手骤然抬起,她的手上嗤的一声爆响,一道赤金色的剑光以惊人的速度激射而出,打在那堕落观修士的胸口。 啪! 堕落观修士通体一震,再次像落叶般往后飘去。 剑煞术? 顾留白惊呆了。 之前他刚刚从蓝玉凤的手中得到了养龙诀的天龙焰法门,那时他便联想到了太阴剑宗的剑煞术。 结果眼下这胡人女子就施展出了剑煞术。 音震法门,剑煞术。 这一样样高明且绝对稀罕的法门,居然同时出现在了一名胡人女子身上。 一道剑煞击中这堕落观修士的胸口,这名胡人女子根本不停。 她左手五指在琵琶上一拨,当的一声震响,与此同时,她往前掠起,右手又是嗤嗤打出两道剑煞。 若狂风中落叶飘飞的堕落观修士如断线风筝一般凄然斜飞,撞在道边的院墙上,轰然坠地。 然而这胡人女子面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她看着那名堕落观修士坠倒之处,脸上浮现的全是警惕的神色。 堕落观的修士紧贴着墙壁,缓缓抬头。 第一百零八章 诡诈五皇子 - 割鹿记 - 无罪 他咳嗽起来。 每咳嗽一声,他面上的铁制面具就有一层异样的气雾冲涌,面具上就像是腐朽一般多了些铁锈。 “慈济庵的天音曲,骊山剑宗的骊山剑煞…这两样玩意居然会同时出现在一个胡人女子的身上,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 “怪不得大食人这些年突然就厉害了起来…有意思…” 他整个人背部贴着墙壁,就像是壁虎一样滑在了墙上。 “骊山剑宗的剑煞术?怪不得这么厉害。” 裴云蕖看着那怪异的堕落观修士,大皱眉头,“这人中了三道剑煞,居然没受什么大伤?” “他里面穿着内甲,不然他早死了。” 顾留白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 不知为何,这种堕落观修士的真气他有熟悉之感,似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脑海里却又没有什么印象。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谁知道是以夷制夷?只是万流汇海,各样式的能人到了长安,各显神通,谁知道顺水推舟之后,到底会养出多少妖怪?” “大唐啊大唐…” 这堕落观修士身体往上滑了数尺,说话间提出一个紫黑发亮的葫芦,似是心中感慨,要痛饮几口烈酒。 然而他葫芦口啵的一声轻响,那葫芦塞被他真气激开,内里哗啦一声,飞洒出来的并非是酒,而是一群银白色的细虫。 “小心!退!” 五皇子一眼就瞥见那群银白色细虫分成了两股,一股朝着那胡人女子和齐愈涌去,一股却是奔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裴云蕖知道这铁定是堕落观修士炼制的蛊虫,沾染上一点估计就有好果子吃,她正想拉着顾十五往后退,结果顾十五一步就挡在了她的前面。 “你这混账东西!” 裴云蕖一愣,还没来得及骂出声,一群银色的细虫已经飞蛾扑火般冲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与此同时,那胡人女子脸色剧变,体内真气肉眼可见的从双手十指流淌出来,琵琶声疯狂奏响。 那声音几乎凝成实质一般在空气中杀伐,但那一群细虫在空中纷纷坠落,但依旧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齐愈原本体内真气轰鸣,似是要往后退却,但眼见这一幕,他却是惨然一笑,反而一步上前,到了她的身边。 那胡人女子手中琵琶声瞬间断绝,她原本满脸煞气,那种冷厉杀伐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但此时转头看向齐愈,她的脸上却尽是凄苦惨淡。 她缓缓摇了摇头,伸出了一只手,和齐愈的手紧紧相握。 “好一对苦命鸳鸯…” 那堕落观修士桀桀怪笑起来,他的身体沿着墙壁往上飞了出去,越过墙壁的一刹那,突然往后一倒,伴随着怪异的嘶鸣上,他的气机瞬间就去得远了。 “混账东西!你偏逞能!” 裴云蕖突然湿了眼眶。 她也上前一步,紧紧牵住顾留白的手。 她只看见那胡人女子和齐愈的肤色都瞬间变了,肌肤下的血脉之中,有星星点点的银光闪动,两个人的身体里,都似乎开始散发腐败的气息。 这蛊虫一看就是能很快要人命的那种。 齐愈知道这胡人女子要死了,所以他才陪胡人女子一起死。 看来他并不是那种负心汉。 裴云蕖觉得自己应该也要和顾十五一起死了。 她看了一眼顾留白,但是看见的却是顾留白一双懵逼的眼睛。 “??” 被她紧紧牵着手的顾留白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一动不敢动,眼睛里全是问号。 “你没事?” 裴云蕖愣住了。 顾留白一阵点头。 “什么鬼!” 裴云蕖就像是握了一块烧红的炭火一样,猛然撒手,“怎么会没事?” 顾留白讪讪一笑,“你眼睛进沙子了。” “没事?” 五皇子已经掉头跑出十来丈。 他转头再看时,发现顾留白和裴云蕖两人好好的站着,而不远处的齐愈和胡人女子,却都已经软绵绵的跌了下去。 裴云蕖甩了甩头。 她用力得好像要将自己的脑袋都甩飞出去。 顾留白一时搞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骚操作。 她这是硬生生的将眼眶里的泪水甩飞出去! 裴云蕖甩飞眼泪的刹那,顺势转头,气势汹汹的看着五皇子,“一起看热闹的你先跑,真不讲义气!是人不是?” 五皇子顿时羞愧莫名,“我不讲义气,我不是人。” 说话间他突然又惊悚起来。 齐愈和胡人女子身边,此时又多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的身法快得惊人。 阴十娘! 裴云蕖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阴十娘的身材拉长变短,那气质她现在一眼都看得出来。 “能救?” 阴十娘仔细的感知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走过来的顾留白,极为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顾留白借着身体的遮挡,先不动声色的撒了些药粉在齐愈和胡人女子的口鼻之间。 “蛊虫都入了心肺了,没得救。” 说完这句,他才对阴十娘使了个眼色,用唯有阴十娘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了,你先把他们带走,我一会来治他们。” “救不了?” 裴云蕖顿时失落的很,但顾留白转头和她眼神一对,她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心中狂喜。 阴十娘也不多话,她双手一手提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的朋友?” 五皇子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阴十娘消失的方位,“这人的修为恐怕七品巅峰了吧?” 七品? 你个土包子。 裴云蕖鄙视的看了五皇子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顾留白就已经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五皇子居然信了,沉吟道:“看来是齐愈和这胡人女子的朋友。” “走了。” 裴云蕖心里想着的是顾留白赶紧去救齐愈和那胡人女子,她不想和这五皇子在这浪费时间。 “……!” 五皇子还想再说几句,结果裴云蕖和顾留白两人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愕然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没有再行走向永宁修所的方位,而是朝着一侧的一条阴暗小巷走去。 小巷的那一头走来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脸上蒙着黑纱,看不出面目,但给人的感觉年纪也不大。 “刚刚有个老人,应该比我还厉害,我不敢惊动她,所以过来慢了。”等五皇子走到她身前不远处,她对着五皇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 五皇子方才看那堕落观道士的蛊虫时退得挺仓惶的,但现在却一丝责怪这女子的意思都没有,他反倒是笑了笑,道:“这幽州一下子就虎踞龙盘了,红杏,你知道方才那少女是谁?” 被他称为红杏的这女子沉吟道:“并非段氏?” “好高明的易容术,近在眼前都看不出来。” 五皇子有些得意的笑道:“只是声音露了馅,我方才近身感知了一下,她身上还负着内伤,应该就是裴云蕖错不了。从阳关一路过来,她倒是赶得快。” 女子有些吃惊,朝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离开的方位看去,“那这少年有可能是那绿眸?” 五皇子叹了口气,“我倒是从未听闻过有什么手段能够让人的眼眸颜色都变了,只是这人以身挡堕落观的银屑蛊虫,这手段也是闻所未闻,幽州这边的世家子弟,岂能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裴云蕖都对他如此亲密,想必除了黑沙瓦的那绿眸少年,便再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这倒是说得通了。”女子道:“那这些厉害人物,应当是阴山脚下的那一帮子人。” “时也命也。”五皇子完全没了先前洒脱和嚣张的模样,有些失落道:“北边的那些人轮调回来,我听他们一说,便知道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厉害,只是长安到这边毕竟路远,还未能够和他们结交,却冒出来了冥柏坡的这名少年。” “不过也好。” 五皇子的失落也只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笑了起来,“阴山这群人都愿意为这人所用,那和这人结交也是一样的,更何况还多了一个裴云蕖。若是在幽州就能和他们成为朋友,那岂不是也已经占尽先机?” 这被他称为红杏的女子听到他这般说法,平静点头,道:“自我安慰的功夫你也是一流的。” “我这叫豁达。” 五皇子看了一眼那堕落观修士遁走的方位,却是冷笑起来,“只是不知道这堕落观的修士现在是长孙氏的人,还是林相的人。” 女子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你老子的人。” 五皇子一愣,看着她似乎不像开玩笑,他便也认真想了想,“也不是没这可能,但可能性不太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陡然又变成了之前那狂傲嚣张的模样,“喜欢这些东西的,自然有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和他们搞。” “永宁修所那个叫安知鹿的年轻人,虽然还差着那么点意思,但好歹也敢赌一下运气。裴云蕖要拉许推背那个胖子一把,我便顺便送个人情,让他去给那许推背做事。” …… “这个五皇子有些不太对劲。” 刚刚上了马车,顾留白就对裴云蕖说了这一句。 裴云蕖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哪里不对?” “但凡是个正经皇子,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随手塞给人?”顾留白右掌一翻,露出那只三脚金蟾。 三脚金蟾细看之下,正面的疙瘩隐隐形成一个“五”字,接着他将金蟾翻转过来,肚皮上赫然有“李”字。 随身信物? 裴云蕖目瞪口呆。 完犊子了。 “你觉得他是不是猜出我是谁来了?”裴云蕖的心情是悲痛的。 “我觉得他可能不只是猜出你是谁来了,顺带着把我也猜出来了。”顾留白看着手里头的这只三足金蟾,“你说这玩意能卖多少钱?” “你想卖也没人敢收。”裴云蕖有点心头发毛,“这东西一看就是宫里头金匠做出来的金器,外面的人仿都仿不像。” 自己暴露也就算了,结果把顾留白的行踪也暴露了,她就觉得挺对不住顾留白的。 “我觉得他挺会坑人的。” 顾留白看着手里头这个三足金蟾也是迅速的理清了思路,“没准他就会告诉别人,我们是他罩着的人。” 裴云蕖鼻子哼哼,“他能罩你?你罩他还差不多。”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估计他就是这么想的。” “……!”裴云蕖愣了好大一会,沉声道:“这人有些无耻。” …… 堕落观的修士就像是一个在水中仰泳的人一样贴着地面倒飞着。 他偶尔上浮,偶尔下沉,避开地面所有的障碍物,背部始终不真正接触地面。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片被风吹起的轻薄纸片。 他脸上的铁制面具上锈迹不断的变化,只是他始终不调整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很享受此般诡异的姿态。 他手中出现了一个真正的酒壶。 伴随着啵的一声轻响,壶盖被真气推开,微浊的酒液就像是一条丝线落入面具上对应着嘴巴的那个孔洞。 他似乎变得更加畅快,身体游鱼一般在空中飘舞旋转起来。 空气里都似乎有了些疯癫的味道。 突然之间,他灵活轻巧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伴随着一声闷哼,他体内的真气急剧的流淌,发出诡异的呜咽嘶鸣声,他飘飞的身体硬生生顿住,就像是一截旋转着的木头突然竖起。 他头顶有许多发丝飘洒掉落。 数滴鲜血诡异的挂在空中,渐渐浸染出一些透明的丝缕。 这名堕落观修士手中的酒壶倾斜着,微浊的酒液不断的从壶口流淌出来。 但他凝立在地,整个身体的姿态却是没有任何的调整。 他目光极为警惕的看向一侧的屋面之上。 那里有一名驼背的老妇人。 “何人?” 他出声问道。 老妇人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整个人突然飘飞起来,纤细的长剑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剑尖昏黄色的真气就像是黏稠而浑浊的酒液一样奔流。 老妇人似乎只是挥了挥衣袖。 夜风骤乱。 这名堕落观的修士目光骤凝。 他剑身上,剑尖上所流淌着的真气瞬间支离破碎。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感觉对方明明连一刀都还未出,但空气里似乎已经斩过来无数刀。 八品! 他脑海之中无比清晰的浮现出这两个字,潜意识却在抗拒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 从未听过世间有这样一名老妇人是八品的大修行者! 喀! 然后他脸上的面具裂成了数片。 夜色里出现了一张苍白而充满惊恐的脸。 他身上的衣衫纷纷碎裂,如蝴蝶飞舞,露出了衣衫里面的内甲。 这是一件无袖的皮甲,深紫色,符纹里流淌着银色的星光,似乎和夜空之中的星辰对应。 皮甲上有细细的刀痕,并没有深入,但是皮甲的边缘,他的颈部,却渐渐出现了几根红线。 他此时根本无法动用真气,深入他体内的刀气在提醒着他,只要他动用真气,那这几根红线就会变成恐怖的伤口。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里伸出两只手,在他根本未曾有所警醒的刹那,便已经落在他的身上。 十指于刹那间狠狠戳中他身上数个要穴,极为怪异和狠辣的气机瞬间封锁住他体内的所有真气,甚至直接锁死了他身上的所有血肉。 这个堕落观的修行者不能动,不能言,甚至连转一下眼球都做不到。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脉之中一声轻响。 有细微之处似乎从他的心脉之中穿了出来。 他眼中的神光瞬间消失。 他身后的黑影瞬间无声的弹飞出去。 “邪门的很…彻底制住了都还能控制蛊虫…” 响起的是徐七的声音。 蓝玉凤从一侧的院墙后方走了出来。 她极为谨慎的走到这名堕落观修士的身前,空气里那些透明的丝缕朝着她的衣袖飞舞,瞬间消失。 凝神站了数个呼吸之后,她确定了某件事情,冲着徐七离开的方位轻声道:“不是他控制的蛊虫哩,是只要他的气血停止流动,种在里面的蛊虫自然就会爆发。” “邪门的很…下次知道了。” 徐七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传入她的耳廓。 蓝玉凤忽然又退了数步。 刚刚断绝气息的这名堕落观修士身上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败,发出恶臭。 那些诡异的真气在侵蚀他自身的血肉之后,便成一缕缕腐臭的黑水,在地面上缓缓流淌。 蓝玉凤仔细的观察着这名堕落观修士的血肉变化,一直等到他变成一具腐朽的,就像是死了很多年刚刚从腐烂的泥土里刨出来的骨骸之后,她确定那些蛊虫也并未存活下来,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 阴十娘赶着一辆马车,在邹氏的一间铺子后方的空地和顾留白碰了头。 打开车门帘子,跟在顾留白身后的裴云蕖看到那胡人女子和齐愈的时候吓了一跳。 两个人身上血肉的颜色都变成了焦黑色,身体有些肿胀,而且还散发着一种腐臭的味道。 如果不是感觉到两个人体内还有气血流动,裴云蕖都以为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死在阴沟里好几天了。 顾留白随手从衣袖之中掏出两颗泥丸一样的丹药,直接塞入了这两人口中。 也就过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顾留白也并未再做任何事情,这胡人女子和齐愈口鼻之中都有黑血流淌出来,但呼吸却瞬间变重了。 两个人脸上的黑气渐渐褪去,再过片刻,两个人居然都醒了过来。 等到两个人体内真气一开始运行,那层黑气迅速的就消退了。 “这就救过来了?” 裴云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遇到的堕落观修士不正经。 她所接触到的任何有关堕落观修士的案宗,内里的介绍都是一样的,堕落观修士所炼的蛊虫诡异毒辣,中者立毙。 一个救活的都没有。 因为根本来不及救。 顾留白转头,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别显得我救得太容易,救得太容易,那别人就没那么感激我了。” “你也挺无耻的啊。” 裴云蕖对着顾留白比划了个口型,转头却对齐愈和那胡人女子虎着脸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居然中了堕落观修士的蛊毒,你们都不知道为了救你们,这人身上的好东西都用尽了。” 齐愈顿时就信了。 堕落观修士何等能耐,这天下修行者全都清楚。 他看着一脸平静的顾留白,还未来得及说话,啪的一声,却是被旁边的胡人女子打了个大嘴巴子。 胡人女子打了他一巴掌,对着他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裴云蕖眼睛顿时亮了,马上扯顾留白的衣角,“这女的说什么?” 顾留白很无奈的解说,“意思是说,你这个龟孙,你若是再不辞而别,我就把你那玩意割了下酒。” 裴云蕖呵呵一笑,“不辞而别的人是挺可恶的。” 顾留白也呵呵一笑,“那你还牵我手,想和我一起死?” 裴云蕖老脸一红,但死不承认,“瞎说什么,我那是太害怕了。” 顾留白乐了。 对,你害怕。 这段艾和江紫嫣的婊里婊气会传染。 “躲不了,我不躲了。”齐愈挨了一巴掌,看着胡人女子却是一点不生气,反而傻乐。 结果那胡人女子看着他这模样就来气,啪的又是一巴掌。 齐愈两边脸都有点肿,却兀自傻乐,只是对着顾留白道:“让恩公见笑了。” 顾留白认真道:“蛊毒虽除,但三天之内,不能折腾。” 齐愈眼睛瞪圆了,顿时有些郁闷。 那胡人女子看着他那窘样,反而高兴了起来,但旋即又对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 “她发丝里面至少还有数十柄剑片,这是前朝影山剑门女修独有的手段,叫做青丝剑。”阴十娘此时直接开口。 她想说就说,完全不顾忌胡人女子和齐愈。 “她身具这么多秘术,也就是正好遇到了堕落观的修士,否则别说同境界的六品修士,就是大多数七品修士和她生死搏杀,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阴十娘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的眉头是微微皱着的。 她明显也很不理解,一个大食人,怎么身上会同时修有这么多秘术,而且这种秘术不是什么简单的招数,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炼成的。 被裴云蕖嫌弃老气和闷葫芦的齐愈此时却自豪了起来,他此时还不清楚顾留白和阴十娘等人的身份,但直觉这些人不错,加之这胡人女子的身份其实并非什么秘密,他便笑着说道,“同境的六品修士自然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她可是大食国师三大真传弟子之一。” “铁流真的弟子?” 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那当年大唐派去大食和亲的使团,带去了不少修行典籍并非无稽之谈?” 阴十娘的关注点却明显不在这。 她似乎想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眉梢骤然如剑挑起,“铁流真是否晋升八品了?” 胡人女子看了她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她听得懂,只是不会说大唐话。”顾留白看着阴十娘解释道,“她说她师傅三年前闭关了半年,大概是已经领悟到了什么。” “他倒是的确有希望晋升八品。”阴十娘点了点头,“但若是三年前才入八品,那成就也超不过长安那几个。” 齐愈看着阴十娘。 他此时自然不知道阴十娘就是那传说中的霜剑之主,他只是觉得这女子的口气真的好大。 既然开启了话头,齐愈也不打算在这些救命恩人面前藏着掖着,他看着顾留白,道:“那传言的确不是无稽之谈,当年长安方面的想法,是想利用大食和天竺来压制回鹘,但天竺那时候态度不明,和吐蕃走得近,所以在铁流真和大食王族的身上,长安方面是下了血本。真气修行法门一共送了一十三部,各种剑法、刀法、枪法,有三十多门,如她所修的这种秘法,也送了五种。”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当时是使团成员?”顾留白看着他问道。 齐愈知道自己身份铁定已经被人知晓,也不掩饰,点头道,“不错,我的师尊便是当时率领使团的杨绯鱼大人,我和琴香便是那时开始好上的。” “原来她叫琴香,这名字倒也不像大食人的名字。”裴云蕖看了那胡人女子一眼,虽说这胡人女子一眼看上去就是杀人特别狠的那种修士,但她倒是看得很顺眼。 胡人女子和她眼神一交汇,突然又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 裴云蕖直接就伸出手指头戳顾留白。 顾留白飞快解释道:“她说她师尊说唐人就是狡诈,虽然给的东西很多,但后来想想却也没按着多少好心,送的那么多法门虽说其中有不少很玄妙,但很多都是非常难练的,有些入门就要很高的天赋,而且有几门估计是故意送给他的,知道他会忍不住钻研进去,反过来就相当于浪费了他不少时间。他若是不分心,说不定修为反而高明一些。” “哈哈哈!” 裴云蕖也不顾忌这胡人女子的想法,笑得乐不可支,“这便是他自己的取舍问题了,这还能怪唐人狡诈。这些法门他若是不要,流入到长安洛阳,肯定有不少修行地抢破头。” 胡人女子虎着脸,叽里咕噜。 顾留白说道,“她师尊说,有当然比没得好,但是他真正想要的,还有一些入门简单的,这唐人却是一样都没给。” “他当我们唐人傻啊。” 裴云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这胡人女子的想法,“要是你师尊想什么都给,那你们大食变得比回鹘还厉害,我们还要你们和天竺一起压制回鹘作甚,我们岂不是要送个倒霉人家的女子去回鹘和亲,再和回鹘人一起对付你们了?” 胡人女子明显不服气,还是叽里咕噜。 顾留白笑了,道:“她说她师尊和冥柏坡埋尸人一样有信誉,如果大唐人做生意和也冥柏坡埋尸人那样厚道,真送给他那些他想要的法门,哪怕只得一门两门,哪怕大食真的和回鹘一样强,他们肯定也对大唐以礼相待。” 裴云蕖惊了,她怀疑顾留白是自吹自擂,“她真的这么说的?” 齐愈道,“恩公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那冥柏坡埋尸人在大食这么有名气?”裴云蕖兀自不信。 胡人女子不屑的叽咕。 顾留白也不说话了,等着齐愈说。 齐愈认真道:“她说,大食的商队里面,大概有七成是年年赚得到钱的,那里面一大半都是和冥柏坡埋尸人打交道打得好的。” 裴云蕖靠近顾留白,在他耳边轻声道:“原来你还是大食财神爷。” 顾留白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在她耳畔轻声道:“其实回鹘人和我打交道打得好的也挺挣钱。” 裴云蕖嘴角抽了一下。 她也想和顾留白一样云淡风轻的装。 但她没装的资本。 裴云蕖和顾留白不主动说话,齐愈一时倒也犹豫起来。 他不知道好不好打听这恩公的身份。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路数?” 顾留白却是一眼看穿了他此时心中的想法。 齐愈苦笑,“看恩公方便不方便说了。”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只是手掌一翻,将那三足金蟾显露出来。 他生怕齐愈看不出名堂,还略微鼓动真气,将三足金蟾的腹部也翻了过来,让齐愈也看了一眼。 齐愈曾经作为大唐使团成员,自然是有眼光的。 “五皇子?” 他瞬间就愣住了。 裴云蕖无语。 还能这么干的? 这三足金蟾在他手里头还没捂热的吧,结果就这样拿出来现用了? 五皇子虽然苟,但比起这顾十五,简直就是渣渣啊。 顾留白高深莫测的笑笑,他也不说自己是不是五皇子,只是问道,“你缘何被这堕落观修士追杀?” 齐愈心中却直接将顾留白当成了五皇子。 首先信物做不得假。 其次,这少年如此年纪轻轻,便不惧堕落观修士的蛊毒,那这普天之下,除了大唐皇族,还有谁能做到。 “我是回鹘收买的密探。” 齐愈一开口,裴云蕖就面色剧变,“你这厮…” “回鹘人以为我是被他们收买了,其实这都是上峰的安排。”齐愈淡淡的笑了笑。 裴云蕖的眼神瞬间变了。 从愤怒变成了尊敬。 “我对不住你。” 齐愈看着胡人女子琴香,长长的叹息,“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是职责所在,我不得不隐名埋姓在这,做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胡人女子面色一肃,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 这次不需裴云蕖用手指戳,顾留白直接解释了,“她说她误会齐愈了,她敬重齐愈,齐愈是英雄,若是换了大食让她如此,她也会这么做。” 齐愈倒是面色一变,“惨了,忘记这里还有个大食人,按理这机密不能在她面前说。” 胡人女子瞬间怒了,啪的一声,又打了他一巴掌。 齐愈捂着脸冲着她笑了笑,道:“逗你呢。” 裴云蕖特别欣赏这胡人女子。 这胡人女子敢爱敢恨,真实不虚。 但她现在对齐愈的观感也大有改变。 她很清楚这种双面暗桩的危险程度。 这样的人明明也特别喜欢这名胡人女子,哪怕胡人女子打他脸,他恐怕都觉得不是痛而是甜,但为了家国的利益,他却宁愿隐名埋姓在这里躲着。 若是这种人都不值得她尊敬,那还有什么人值得她尊敬? 胡人女子恨恨的看着齐愈,叽里咕噜。 “她说什么?”看着齐愈也不解释,裴云蕖便手指戳了戳顾留白。 顾留白呵呵一笑,“她现在说的这些话,不适合你这种少女听。” 裴云蕖的眼睛一亮。 她感兴趣的要死! 但总不能跳着说我想听我想听。 于是她心情沉重的想着,今后自己也要学学这些胡人说的土话。 “你在这里做事多年,现在突然有人对付你,是因为什么事情,你心里可有个计较?”顾留白很快收敛了笑意,认真问道。 齐愈身份特殊,若是换了别人救了他,这些隐秘他也绝不可能透露,但对方是五皇子,那真的没什么不能说的。 “若是让我思量,可能和吐蕃奔袭黑沙瓦这件事有关。” 他一开口,裴云蕖顿时大吃一惊。 “之前我被安排做了一些事情,抹去一些人出关的痕迹,以及将一些货物掉包。” 齐愈看着顾留白,轻声说道,“我奉命行事,上面让我做什么,我自然便做什么,压根不会多想,但这些时日,吐蕃人袭击黑沙瓦的消息传了过来。我心中大致有个判断,这些东西,恐怕是给那些吐蕃人的。” “这么说谢氏送出去的,果然不是医治黑眼疾的药材。”裴云蕖冷笑起来,她瞬间就觉得当时顾留白在黑沙瓦的判断十分精准。 光是黑沙瓦的那块肥肉,疑心病极重的赞普绝对不会选择在冬季冒险。 “当时我没查,吐蕃人袭击黑沙瓦的消息我知道之后,便暗中查了查。”齐愈的眼眉之中也浮现出了一层寒意,“送出去的人里面,有很多匠师。吐蕃人原本打造兵器和甲衣的能力就已经不俗,若是多了那些匠师,他们有可能打造得出玄甲。” 裴云蕖心中暴怒。 谢晚此人该千刀万剐! 吐蕃人身体强壮,一支军队之中,披甲士的数量原本就高,若是配备足够多的玄甲,战力何止上升一个档次。 玄甲的防御力,一般的边军根本就难以破开。 “除了那种懂得一些笼具真气的符纹的匠师之外,还有一些懂得耕种和织造的人,吐蕃人种田是不行的,但这些人过去之后,可能他们今后就行了。” 齐愈寒声道,“而且混在药材之中,似乎还有不少书籍,没准有修行典籍。” 裴云蕖都气得笑了,“这是准备将吐蕃人的短处一下子给补齐全了啊。” 齐愈缓缓的点了点头,“很疯狂。” 第一百零九章 我心如明月 - 割鹿记 - 无罪 吐蕃不是大食。 大食距离大唐很远,它的周围有很多可以供它蚕食的土地,有很多等着被它揍的部落和小国。 哪怕它强大到了很恐怖的地步,要想打到大唐境内,恐怕也会超过它后勤补给的极限。 大唐始终无法成为关外这些商路的主人,也是后勤保障终有极限。 但吐蕃人不一样。 吐蕃过去好多年想的似乎都是一点点蚕食大唐的沃土。 而且历史上无数帝国的崛起,印证了一个事实。 强盛的帝国并不一定需要无数年的积累,往往某个致命短板消失之后,它就突然会一飞冲天。 吐蕃人天生就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养很多孩子。 他们就像是蝗虫一样在高原上流动,再给他们一些合适修行的真气法门,那些本来就已经打不过他们的大唐边军,恐怕会被打得屎都出来。 再细致,再精妙的算计,在绝对优势的铁骑之下,都宛如粪土。 “我们查出是谢氏在做这件事。” 顾留白毫不犹豫的将谢晚按在了案板上,“你觉着?” “我接触的东西有限,我只是可以顺着一些人往上追查,但眼下似乎有人不想让我查,或者想将我直接灭口,以免让人发现我接触过这件事情。”齐愈冷笑起来,“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潜隐,心里还是有个数的。扯着我上头那些线的,应该是长孙氏。”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心中对那老麻雀更为好奇。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老麻雀的情报极其精准。 而且看情况,他应该不是长孙氏一路的人。 “堕落观修士的蛊毒打中了你们,现在外头应该都觉得你们死了。” 顾留白沉吟道,“你们最近是否可以听从我的安排,不要露面,你把你的上线告诉我们的人,我们的人会去追查。” “我自然没问题。”齐愈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他转头看向胡人女子琴香。 琴香狠狠看着他,叽里咕噜。 “她说,他去哪她就去哪。”顾留白主动对着裴云蕖解释道。 裴云蕖默默点头。 看来三天之后,我大唐这潜隐必定和这胡人女子有一番恶战啊。 真想偷看!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这件事情要管到底?” 顾留白认真道:“要管到底,谢晚这个人很疯,我未必猜得出他接下来的行动。不只是要尽快把他找出来杀掉,而且最好还能抓住点长孙氏的痛脚。”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你挑人给我们打下手,幽州这边我们不熟。” 裴云蕖最崇拜阴十娘了,她差点第一时间就跳出来毛遂自荐,但她也并非幽州的地头蛇,而且她觉得跟着顾留白可能更有意思。 顾留白略微沉吟一下,道:“回去之后我和邹老夫人商议一下,若是没有别的好用人手,我让华琳仪给你们打下手,华家在这边做事方便。” “真狗啊!”裴云蕖冰雪聪明,却是一下子就听出了顾留白的言外之意。 华家自然行事方便,但那小丫头做事怎么可能有华沧溟牢靠。 还不是看上了那小丫头长安回来的背景。 她是从长安特意赶回来的,让人将她和五皇子联想在一起,那实在是太简单了。 …… “我们裴氏都怕长孙氏,你倒是不怕?” 换了辆马车,绕路回驿馆的路上,裴云蕖还是很佩服顾留白的气魄。 “你还没到长安,就准备硬刚长孙氏……之前我还没觉得长孙氏多可怕,现在这堕落观的修士一出来,我觉得他们在我心中最弱的那一环也补足了。” “最弱的那一环?”顾留白一怔,“你之前是觉得长孙氏厉害的修行者不够多?” 裴云蕖也机智,她眉头顿时皱起,“你是说长孙氏手里的八品,其实不止明面上那一个” “你说明面上的那个,指的自然是长孙氏的大供奉余如晦,风雨山的第一高手。”顾留白平静道,“只是且不论长孙无极到底是几品,你知不知道,其实洛阳的沧浪剑宗,也应该是长孙氏实控?” “你说长孙无极自己都有可能是八品,还有沧浪剑宗不是属于东都氏族那些人控制,而是实际听命于长孙氏?”裴云蕖脸色微沉,若是换了个别人和她这么说,她是全然不信的,但顾留白这么说,她知道真实程度很高。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说道:“沧浪剑宗在过去三十年间,是整个大唐最热衷于找人比剑的剑宗,在长安和洛阳来说属于人神共愤的异类。沧浪剑宗由此也折损了不少好苗子,但我一直怀疑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帮长孙氏控制天下间最高绝的那部分修行者的数量。” 裴云蕖沉吟道:“控制八品修行者的数量,这是郭北溪告诉你的?” “将一些天资不俗的人提前处置。”顾留白摇了摇头,“这是郭北溪的一些猜测,但我觉得很有可能,他出走关外,或许也和长孙氏有关,所以我并非临时起意和他们作对,到了长安,哪怕没有谢氏的事情,郭北溪的事情,我自然要去弄个清楚。” “碰就碰,长孙氏的手伸得到处都是,终究是要碰上的。”裴云蕖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堕落观的蛊毒,尤其是这种七品以上修士用真气蓄养的蛊虫,从隋朝末年开始到现在,所有卷宗上记载的都是无药可解,救都来不及救。怎么这堕落观修士的蛊毒对你无用,而且你还能救人?” “不知道。”顾留白的神色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看着裴云蕖,认真说道,“堕落观的修士按理而言我从未见过,但今夜见到这堕落观修士时,我却又有在哪里见过的熟悉之感。至于这种蛊毒,我自幼的修行,接触的法门…似乎本身就是克制这种蛊毒的。” 裴云蕖一愣。 她毕竟聪明,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只是觉得这事和顾十五关系特别大,她不敢随口乱猜。 顾留白明白她此时的心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那说不定有可能我真遇见过堕落观修士,只是那时候还不记得事。还有,我自幼修行的法门,有些甚至是在我修行的过程中特意去寻来的,那说明堕落观可能天生就是我娘这一脉的仇人,或者说她知道我入了关之后,有一天肯定要和这一脉的修士对上。” 裴云蕖沉默了一会,道:“那看来长孙氏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很多,哪里是有什么短处,分明这给人看的短处,其实就是他们的最长处。” “皇帝都忍了他们多年,对付了他们这么多年。” 顾留白平静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长孙氏没有一丝日落西山的样子。” “我发现你的这种思维方式倒是真有意思,旁人遇了堕落观修士,遇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门阀子弟,想着的都是如何对付这些人,你倒是好,只想着不管下面的这些人,只想揍最上面的长孙氏。”裴云蕖语气像是说笑,但心里却一点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我说过长安就是风暴的中心。”顾留白微笑道,“风暴卷起来,外面大风里不知道会卷着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你脸上和身上打,的确我觉得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里面找那个卷起风暴的人算账。” 裴云蕖也笑了,“那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过来的,都算在长孙氏的头上?” “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哪分得清楚,我一般都是先算这人头上,对方不在乎,那就是他做的,若是怕了,那对方自然会一件件摘清楚,发现还有旁人做手脚,那到那时候再找旁人算账。”顾留白说得理所当然。 “那看来长孙家旁系远房亲戚家的狗咬了你一口,估计你也要揍长孙家的人。”裴云蕖听得呲牙,“怪不得关外那群人都怕被你埋了。” 顾留白道:“就是这么个理,就拿谢晚来说,他们换个别的门阀子弟,也是一样。” 裴云蕖突然严肃了起来,“按你这道理,我突然觉得大唐皇帝恐怕也会惹到你。” “不要在意要揍的人的身份,我在关外没有这种思维限制。”顾留白笑了笑,认真道:“在关外,人们只在意这人的修为是六品七品还是八品,从来不会在意他的官阶是一品两品三品,就目前而言,我并不觉得大唐皇帝比长孙氏高明多少。” 裴云蕖很满意。 就冲着这种灭九族的刺激,她都决定要和顾留白一条道走到黑。 那些个李姓的皇族里面,她的确有好几个看不顺眼很想揍的。 …… 若离坊,某间赌坊的一间静室之中,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盘膝静坐,他身前的案上放着不少密件文书。 一名看上去很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他在带上门的刹那,气质便变得截然不同。 “堕落观修士出手刺杀齐愈。” 他躬身对着这名中年男子行礼,凝声道:“齐愈的身份查清楚了,他以前的名字叫做齐千山。当年出使大食的使团成员。那名胡人女子是铁流真的弟子,想要救下齐千山,但都中了堕落观修士的银屑蛊。” “不要亏待齐千山的家里人,将这名胡人女子被堕落观修士所杀的消息传递给铁流真。” 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幽州这一场遮幕法会之中,那名叫做‘借你人头’的香客,之前在洛阳的遮幕法会之中出现过一次。彻查这一个月来,所有洛阳方面过来的修行者,务必要将此人查出来。” “属下明白。” “还有,谢晚此人的行踪,也务必查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似乎不再吩咐什么,那名伪装成赌徒的年轻人再次行礼,准备离开。 “你要小心一些,宁可失败,不要急躁冒进。”中年男子的声音却是又传入他的耳廓,“十日之前,我已经向弘养别院举荐了你,不出意外,此时你应该已经算是弘养别院登记在册的学生。十五天之后,我会让你返回长安。” 年轻人自然知道弘养别院在大唐帝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的身体微僵。 但也只是微僵了一下。 接着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只是道:“属下明白。” …… 一道黑影落在驿馆后方的墙角。 墙角边有不少空着的马车车厢。 这道黑影突然感觉到什么,还未来得及往后掠出,就听到一个熟悉的轻笑声,接着一个弯曲的黑影朝着他落了过来。 这道黑影伸手一接,发现是条冻得半僵的蛇。 “周驴儿…” 这道黑影看着手里的这条蛇,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有些无语问苍天。 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竟然也翻了船。 徐七英明一世,没想到居然被周驴儿这个瘦猴逮个正着。 “徐七哥?” 周驴儿笑嘻嘻的从一辆马车车厢里钻出来,看着悲痛莫名的徐七。 徐七低垂着头,接着突然认栽般抬起头来,对着周驴儿用力点了点头。 队伍里头,除了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之外,周驴儿是第一个看到徐七的人。 徐七也很瘦小,看上去快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头发乱稻草一样扎着,发量也很稀少。 他的脸有些过分的苍白,在星光下肌肤里的血管都好像闪着幽幽的蓝光。 他的脸很小,颧骨比较外突,眼睛倒是分外的大,尤其两个眼黑好大的一团,看上去和正常人明显有点不一样。 其实晚上骤然要是看到这么一个人,估计谁都会吓一跳,但周驴儿却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特别高兴,“徐七哥,那我们亲近亲近。” 徐七也知道周驴儿这口头禅,反正已经被周驴儿逮住了,他也任周驴儿宰割的模样,说了声好往周驴儿身后的那个马车车厢一钻,然后顺手将那条蛇塞回给了周驴儿。 “你半夜不睡觉,怎么在这守着我?” 等到周驴儿也拱回来,徐七漆黑的眼瞳里分外迷茫,“你知道我会来这边?” “我猜就是你。”周驴儿分外的得意,“这驿馆里油水特别好,老鼠好多,就是这个墙角这边没什么老鼠动静,我想既然没有别人在这里抓老鼠,那肯定就是你徐七哥。” 徐七眼里的迷茫变成了无奈,“那你猜到就猜到,在这里等着抓我作甚?” “徐七哥你不是在和所有人捉迷藏么?那一直没人捉到你,你也没意思啊。”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而且平时没人和你聊天,估计你也很无聊,我来陪陪你,和你亲近亲近。” 徐七沉默了半天,“你知道我是在和你们玩捉迷藏?” “是啊。”周驴儿得意道,“我和十五哥小时候也经常玩捉迷藏的,我别的都玩不过他,他捉迷藏玩不过我,有一次我藏水里好久,他急得快哭了。” 徐七憋了一会才道,“你们现在也没多大。” 周驴儿连连比划,“那比那时候大多了,那时候我们才这么大。” 徐七看了一会才确定周驴儿比划的是比现在矮多少,他猜了一下,“那时候不到十岁?” 周驴儿笑嘻嘻的竖了竖大拇指,“徐七哥你猜的一点都不差,九岁多不到十岁。” 徐七沉默下来。 周驴儿笑嘻嘻的看着徐七,认真问道,“徐七哥,就是我和十五哥玩捉迷藏,玩过两次之后就会没劲,就要隔好久才又再玩,你怎么一直玩?” 徐七似乎并不拒绝周驴儿的亲近。 只是这个话题本身让他容易变得沉默。 他沉默了一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周驴儿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下子同意和十五哥一起去长安?” 周驴儿笑嘻嘻的摇头,“十五哥都猜不出来,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徐七道:“因为我娘。” 周驴儿看了一眼徐七,确定道:“徐七哥你一点都不娘。” “??”徐七无奈的摇头,“我是说顾十五有娘,我也有娘,天下人都有娘。” 周驴儿笑嘻嘻的摇头,“我没娘。” “??” 徐七有些无语了,道:“周驴儿你这样容易把天聊死。” “是么,那我改。”周驴儿也有点无奈,“只是徐七哥我说的是真话,我从小就没娘,我在关外没有,我回幽州也没有,我太奶奶和我说,我从小就没爹娘了。” 徐七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周驴儿,你是还不懂,你从小爹娘虽然就不在了,但总有个娘把你生出来,而且你娘死的时候,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 周驴儿一脸认真,“徐七哥你是好人,说的肯定对。” 徐七道:“以后你别老是说别人是好人,在你这好人好像多得不值钱。” 周驴儿笑嘻嘻的点头,“徐七哥你有娘为啥就要去长安?” 徐七发现有点难解释。 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还是先和你说为什么我老是和人捉迷藏吧…因为我娘死之前,让我和平时捉迷藏一样,让我藏藏好,不要被人看见。” 周驴儿愣了愣,“你娘到死的时候,都还喜欢玩儿捉迷藏?” 徐七终于有些适应了。 他摇了摇头,道:“我那时候比你和顾十五玩捉迷藏的时候还小,当时有仇家找上门来,到处杀人,我娘让我藏好,等到没有声音了,我出来的时候,家里除了我没别人了。” 周驴儿愣了愣。 他突然想嚎。 徐七对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连我娘的脸都不记得,只记得我娘最后对我说的话,我记得她的声音。她让我一定要藏藏好,接下来很多年,我就一直藏好了不让人看见。后来我有了些本事,碰上了陈屠他们。” 周驴儿忍住了没嚎,就是也说不出话。 徐七道:“我和你们捉迷藏,是因为我每次藏的很好的时候,总觉得她没走远,都在家里看我,她一定很高兴我藏的很好。” 周驴儿嘴巴开合了好多次,才道:“我没娘,我把顾十五的娘当成娘,就是后来她也死了。” 徐七却是笑了起来,道:“没事,你娘肯定在天上哪个地方看你呢,你自己都说了,你命硬,有福报,你娘肯定也有福报。” 周驴儿也高兴了,笑嘻嘻的擦了擦眼角,道:“那肯定,我师傅说的,我们积累的福报越多,家里人和身边人的福气就越好。” 徐七道:“你们在冥柏坡那种地方长大不容易,而且我就觉得顾十五和陈屠一样可信,但比他聪明,所以我就忍不住想帮着他去长安。顾十五能活成他娘想象的样子,那他娘在天上看了肯定也开心。” 周驴儿认认真真的说道,“徐七哥,你真的是个好人,以后我们多亲近亲近。” 徐七觉得周驴儿这亲近亲近的口头禅有点吃不消。 但估摸着他也改不了。 周驴儿却越发觉得徐七好。 “徐七哥,你和陈屠哥不一样,陈屠哥看了我玩蛇就让我滚蛋,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夏天热的时候藏几条蛇好凉快。” 徐七笑了起来,道:“我有一段时间,藏着躲厉害对手,不出去的时候,也特别喜欢蛇。” 周驴儿觉得遇到了知音,“是嘛,徐七哥你有多喜欢?” 徐七道:“顿顿都不能少,有时候一顿好几条。” “??”周驴儿愣了一会才道:“那下次我烤给你吃。” “我听顾十五说过,你能够和天行母沟通,而且我看见你还能让那些狼给你干活,你平时就很喜欢这些小东西?”徐七看着周驴儿,认真问道。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对啊,顾十五好多时候都要挨打,都要修行,都要想法子赚钱,他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除了找师傅说话,我就找这些小东西玩。” 徐七沉吟了一下,道:“那我有些小法门教你,你学不学?” 周驴儿顿时哭了,“徐七哥你真的是个大好人。” 徐七一愣,“你这整什么?” “你不知道,梁风凝他们一个都不教我。你是第一个说要教我法门的,不过你这法门不是用来打架的吧?”周驴儿说道,“以前有个老和尚特别交代过,我是不能学那些打架杀人的法门的,学了命就不硬。” 徐七微微一怔,旋即道,“你放心,我这不是什么打架杀人的法门,我可以教你不用动嘴就能发出各种小东西的叫声,我还可以教你让这些老鼠排队,让这些老鼠听你的摆布。它们到处都是,你要是学会了我这法门,找老鼠可方便了。” 周驴儿一听来劲了,“徐七哥那我指定能学好。” 徐七看着他超级自信的样子,却有点不自信,“周驴儿,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吧,这有点难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没事,徐七哥你都能学会,我指定也能学会。” 徐七心情沉重了起来。 他想说,周驴儿你太会聊天了,想和你好好亲近亲近也真的挺难的。 …… 然而此时这座幽州城里,心情最沉重的当属一个从洛阳来的年轻人。 任谁看了这名年轻人的面目和身姿,第一时间都会想说,这少年郎真俊! 这年轻人的确是可以靠脸吃饭的。 但大好男儿,要想成名立业,岂能靠脸,岂能靠吃软饭? 此人一向觉得,内在比长相更为重要。 面如冠玉不重要。 心如明月才重要。 这年轻人自觉自己心如明月,终有一日,自己内在的光芒会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会让人忽略自己长得俊不俊。 但是完犊子了! 他明明是好人来着! 他在遮幕法会上接下那买凶杀人的活,是想救齐愈来的。 他想着的是,自己一手揽下了这活,别人便会安心等待齐愈死亡,到时候自己再和齐愈玩一手金蝉脱壳或者直接将齐愈设法送出幽州城就是了。 然而直接杀出了堕落观的修士! 现在好了,恐怕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个借你人头是堕落观的修士。 什么明月。 现在他变成了污泥中的污泥。 好人变成了坏人。 说不清了! 第一百十章 都是讲究人 - 割鹿记 - 无罪 清晨,驿馆的院子里,宋秋刚刚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正等着和晏长寿等人一起去吃早点。 周驴儿就笑嘻嘻的出现了,“宋秋哥,顾凝溪找你呢。” 宋秋一愣,“凝溪兄找我。” “没错,他在后面那个小花园里等你,你一会一个人自己过去啊。”周驴儿习惯喊顾留白十五哥,在宋秋他们面前喊顾凝溪,他还有些不太习惯,但那句口头禅他倒是说得顺溜,“宋秋哥,等你有空我们亲近亲近。” “那自然是要好好亲近亲近。” 宋秋喜出望外,当下对周驴儿道了声谢之后,便飞也似的奔着驿馆最后面的小花园去了。 “凝溪兄找我何事?” 他一进花园便果然看见顾留白已经在等着他。 “我昨夜偶得了几招剑招,想请宋兄指点指点,不知宋兄有无兴致?”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秋一呆。 一早上的天上掉胡饼了! “凝溪兄你要教我剑法?” 他惊喜得声音都变了。 顾留白这样的修为,哪里需要他来指点剑招。 对方讲究,说得客气,他可不能装糊涂。 见宋秋直接挑明了说,顾留白装下去自然也没意思,他从衣袖中直接取出一卷羊皮小卷,递了过去,“你看看合不合你的意。” 宋秋直觉顾留白也不喜欢玩虚的,他便直接展开羊皮小卷看了看,瞬间他就被巨大的惊喜冲刷了头脑,声音都颤抖起来,“凝溪兄…这门剑招极其高明,我喜欢得很。” 顾留白微笑道:“这剑招要想练好倒是也有些困难,那你喜欢的话,接下来几日便不要出门了,仔细参悟再说。” “多谢凝溪兄!” 宋秋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接受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着羊皮小卷上那些精妙的剑招,他反而心脏砰砰直跳,手都有点抖。 顾留白认真道:“这剑招都是秘剑,不要流传他人,练会之后,这羊皮小卷直接焚化。” “我明白。” 宋秋认真对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告辞离开时,发现自己太过紧张而忘记了一件事,又转身道:“凝溪兄,我家中备了份薄礼,正巧今天正午前会送到驿馆。”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便多谢宋兄了。” 裴云蕖提着一个食盒从一侧走来,坐到顾留白身侧的石桌旁放下食盒后,才轻声道:“你坑了他一次还想坑第二次?亏人家还给你送大礼。” 顾留白微微一怔,“我怎么坑他第二次了?” 裴云蕖鄙夷道,“别以为我没听见,你给他的那些剑招是秘剑,他要是学了,那秘剑的拥有者,那修行地还不找他麻烦?你别和我说你给他的就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沧浪剑宗囚不了你,还囚不了他?” “原来你说这,我给他的不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是另外一门。郭北溪说,这秘剑还在,但那宗门没了。没人找他麻烦的。” “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今后你这种事情还是要多提醒我,我未必想得到。” “不高兴,我懒。” “??” 顾留白装出些失望的样子,心里却是知道现在的裴云蕖肯定又被他哄开心了。 裴二小姐都被他哄得主动给他买早点了。 这成就感! 事实上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种东西。 昨夜他也是费了不少脑子。 他知道的东西很多,但修炼的东西就那几样,除了沧浪剑宗的那些剑法之外,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真正算品阶不俗的东西,也就这门叫做裹身剑的秘剑了。 这门秘剑没有别的特色,就是防的好。 各种诡异剑招各种刁钻角度袭来,这门秘剑的剑招都有十分优秀的挡拆妙法,若论身周数尺之地的防卫,在管好自己方面,这门秘剑绝对是极其高明的。 “顾十五这事情做得比我地道,他顶了宋秋的脸出去晃了一圈,回头就给宋秋传了一门秘剑,那我顶着段艾的脸出去晃了一圈,还比他显得嚣张,那我这…” 裴云蕖顿时觉得自己不讲究。 “你先吃,我去找一下段艾。” 她说了一句,风风火火就往前走了。 “……!” 想着段艾有可能得到的好处,顾留白顿时觉得裴二小姐亲手带来的免费早点都不香了。 裴二小姐一向大方。 洛阳剑坊匠师的得意之作,大名鼎鼎的影青,裴家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到手的。 结果她说送就送给他了。 自己送了宋秋一门秘剑,那按照她的脾气,这送出手的东西,肯定不能比一门秘剑差。 顾留白觉得要么自己和乔黄云商量商量,以后让裴云蕖顶着自己的脸出去算了。 ……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宋秋一早上就想喝酒! 他的欢欣兴奋是藏不住的。 晏长寿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一大早的,你什么喜事呢?” 宋秋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凝溪兄不仅行事低调,且做人实在太过讲究,他大概知道了我家中送礼过来,作为回礼,他给我传了一门秘剑。” “我的天哪!” 晏长寿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啪嗒一声。 他手中的面片碗掉落在地,碎了一地。 他的心也碎了一地。 “我家里那些人误我啊!” “他们做事太慢了,我早就让他们抓紧送来,他们居然要明日才会送到。” 秦澜的脸色比晏长寿还要难看。 他家里的大礼估计还要晚上两天。 …… 裴云蕖觉得顾留白是因为顶着宋秋的脸出去,会给宋秋带来麻烦,所以才特意给了一门秘剑。 但对于顾留白而言,实际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宋秋在黑户寨那夜的表现很好。 他面对那些无头菩萨庙的修士,也并未被恐惧压倒,而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愤怒和悍勇。 他顾十五的朋友,可以不够强大,但一定要拥有关键时刻可以一起拼命的勇气。 像宋秋和许推背这种人,在关键时候,让他们站在某个地方去拼命,他们不会退缩。 裴云蕖匆匆穿过庭院,看见段艾和江紫嫣正各自提着一个食盒,她便挤出个笑容,对着段艾挥了挥手,让她过来。 段艾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低垂着头,心虚的不行。 “这个给你。” 裴云蕖塞了几片发黄的竹简给段艾,“这是白雀庵的净心咒,辅助真气修行,尤其到了凝气时有诸多妙用。你这几日闭关,好好参悟。” “多谢裴小姐。”段艾低垂着头,柔声致谢。 裴云蕖看着段艾身后的江紫嫣,她转身时微微犹豫了一下,道:“紫嫣亦可一起参悟。” 江紫嫣对着她盈盈行了一礼,轻声道:“裴小姐有心了。” “那我们以后多亲近亲近。”裴云蕖倒是也不擅长和这些在她面前拘谨的少女说话,她沉吟了一下,脑海之中搜刮出了周驴儿那句魔性的话,说完便转身直接离开。 她走出数步,就感觉到段艾的呼吸有些变化,似是哽咽。 这是喜极而泣了啊! 裴云蕖顿时觉得自己干得漂亮,比顾十五还要地道。 且不论这门真气法门比起顾留白的那秘剑如何,至少自己大气,直接给了两个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段艾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手脚冰冷,心中委屈的不行。 “紫嫣姐姐,她好坏,比我厉害得多。” 段艾眼角晶莹的泪滴如珍珠往下落,“她这是看到我们想给凝溪兄送早点,特意来警告我们来着。” 再看了几眼手中竹简上的法门,她更是悲从心来,“紫嫣姐,这等高明的法门,没有个十天八天闭关,如何参悟得透,她的意思是,这十天八天,我们都不要在凝溪兄面前露面了。” 江紫嫣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她生得好看,如此一来更是有种病态的美。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何止…她这一门法门是白雀庵的。白雀庵是尼姑庵…裴二小姐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是再勾引凝溪兄,再和她抢男人,那她就要把我们送到尼姑庵去。” 段艾忍不住就抽泣了起来,“这么赤裸的嘛,其实我原本就做小的就好了。” 江紫嫣苦笑了一下,并不做声。 只是心中却想,这家世实在差得太远,恐怕除非修行上面赶超,将来有所大的成就,恐怕才能和她公平一争了。 段艾泪眼朦胧,柔弱得让人心碎。 她柔柔的说道:“紫嫣姐姐,要不我们还是放弃凝溪兄吧,这再争下去,就要被弄去做尼姑了。” 江紫嫣极为严肃的点头,道:“必须要放手!绝对不能争!” “……”段艾虽也用力点头,但心中却是忍不住轻声在说,江姐姐你好婊,你这样我怎么信。 江紫嫣叹了口气,终于也有些绷不住,轻声道:“小艾妹妹,今后这样的算计,用在别人身上就可以了,我们自家姐妹,你就不要这样了。” 段艾羞怯道,“只是习惯了。” …… 满脸红光的陈屠几乎和裴云蕖前脚后脚的到了顾留白面前。 他很干脆的对着顾留白说道,“那个身上有点特别香味的天竺人,找着了。” 街角的酒铺里散发着桂花的香气。 幽州寻常铺子新酿的酒大多酸涩得难以下咽,和关外商路上的那种葡萄美酒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胜在价钱便宜,且加入桂花、酸杏子之后封上半年,却是很多幽州老酒鬼的最爱。 邹胜川抱着一坛已经陈了有半年的酸杏酒在铺着石板的街道上漫步,他满脸笑容,看见一些熟人更是笑得眼睛都快消失不见。 他穿着很寻常的粗布衣衫,友善的那些街坊邻居扯着家常,完全没有邹家七房主事人的架子。 幽州外面的变化很大,幽州城区里的变化却很小。 这些铺子十年前似乎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就算闭着眼睛,邹胜川都能从这些酒铺慢慢散步散回自己的那些铺子。 穿过他此时正对着的那条小巷,有一条小河,小河边有一家铺子做的熏鱼用来下酒最美。 然而今日里,他刚刚走进小巷,一群黑压压,穿着重铠的军士就已经将巷道两头团团围住。 巷子里一些宅院的小门里,又接连走出了数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 这些人慢慢挤压过来,一股恐怖的金铁气息,沉默着推进,让两侧的墙壁都似乎印染上了一种玄铁的色泽。 邹胜川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他缓缓抬起了头,不看这些身穿着重铠和玄甲的军士,只是试探性的问道:“华沧溟?” 巷子里一扇小门被推开了。 一脸阴霾的华沧溟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他敬畏的那名少年面前,华沧溟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谨慎和谦卑的姿态,但是在邹胜川的面前,他露出了原本的铁血姿态。 他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闪耀着杀气。 邹胜川却笑了,“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只是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你想和我打哑谜,那我会直接将你交给一个人,他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华沧溟冷笑起来。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邹胜川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华沧溟,“邹家已经被卷进了漩涡,你们华家原本可以不用被卷进来,但是你却一头扎了进来。相信我,这不是你所想沾染的世界。” 这样的话语,以前说不定能够让华沧溟心生寒意,然而想到驿站之中的那名少年,想到瘦成猴子一样的周驴儿,他却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 他反而狞笑起来,道:“带他走。” …… 支着一个小摊的游方郎中面前来了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妇女。 这名妇女不太敢和人说话,但打扮得很干净利索,家境应该也蛮殷实。 她的手里抓着一个钱袋子,里面明显有银子的摩擦声。 “你会算命嘎?” 这名妇女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鼓足勇气来到这游方郎中的面前,轻声问道。 这名游方郎中肤色略微显得有些黑,一张面孔倒是很方正,他听到妇女这么问,抬头看了看自己摊位上那面小旗上的药字,再认真思索了一下,他实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看上去像是算命的。 “我是郎中。” 他摇了摇头,道:“会给人看病。” 蓝衣妇女不安的低头道:“那郎中会不会算命嘎?” “??” 这名游方郎中实在无法理解这名蓝衣妇女的思路。 “不会。”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摇头。 蓝衣妇女道:“那打扰了嘎。” 说完她便有些失望的往他身后的街道走了过去。 她前脚刚走,后面就来了一个青衫文士。 这青衫文士到了他面前,还没有开口,就直接笑了起来,“哈哈哈!” 这游方郎中也笑了。 他被气笑了。 “你做甚?” “哈哈哈!”青衫文士又大笑几声,突然又显得有些神秘,轻声道:“郎中,会看病?” 游方郎中皱眉道:“郎中自然会看病。”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心病会看不?” 游方郎中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心病无药医,除了心病之外,别的病都会看。” “哈哈哈!”青衫文士又神秘的轻声道:“那我还有一个病,你帮我看了吧。” 游方郎中眉头皱得更深,他直觉这青衫文士接下来说的不会是好话,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什么病?”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我脑子有病。” 游方郎中默默地站了起来,开始收拾摊位,道:“我看得出你脑子有病,只是我突然忘了怎么治这病。” “那你这郎中怕是假的哦。”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要不你还是学算命吧。” “其实我突然又知道怎么治这病了。” 游方郎中看了他一眼,冷漠道:“你要治么?” “哈哈哈,怎么治?”青衫文士笑道。 游方郎中冷笑道:“把头割下来,就好了。” 青衫文士这次不笑了,“我看恐怕有点难。” 游方郎中看向东头,那边原本有不少人过来,但现在明显已经被人拦掉了,街上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辆马车在不紧不慢的行驶过来。 游方郎中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青衫文士却已经失去了和他交谈的兴趣。 他慢慢的朝着后方退去,退向了那辆马车。 游方郎中的心中升腾起极为不祥的预感。 无论是那名蓝衫妇女,还是这名青衫文士,他们调戏他所说的那些话,应该只是用来拖延一些时间。 若是在平时,他不会觉得紧张。 哪怕已经埋伏了一支军队在周围,他也有信心能够逃出去。 但此时这名青衫文士在他的感知里已经是很可怕的对手。 这样可怕的对手,此时居然还保持着如此谨慎的姿态,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出手偷袭。 马车在距离他十丈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名青衫文士并未停留,直接朝着东头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天竺人?” 马车车厢里,响起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听到这三个字,游方郎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手中提着的一个藤制的箱子就像是瞬间变成了投石车投出的石块,呼啸破空,朝着马车砸去。 投出这个箱子的刹那,游房郎中转身便朝着后方那条巷弄掠了过去。 那名蓝衣妇女显然也是对方的人。 对方显然已经在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 既然如此,从那名蓝衣妇女的所在之处突围,似乎会稍微简单一些。 他的潜意识里,那名蓝衣妇女似乎会好对付一些。 轰! 听到了箱子的爆碎声的刹那,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架着马车的车夫没有动。 那箱子就砸在他的头上。 游方郎中觉得就算是铁头,自己全力掷出的这箱子也能给它砸个凹坑出来。 但是碎屑纷飞之中,那个车夫一动都没动,他的头一点都没事。 游方郎中内心深处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有所怀疑。 也就在此时,他疯狂飞掠的身体骤然顿住,身上被割裂的伤口,以及真气强行拖曳身体时造成经络和血肉的损伤,造成的剧烈痛楚和惊恐,让他瞬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他的衣衫上出现了十余道破口,猩红的鲜血从他身上被割裂的伤口之中不断流淌出来。 他身前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出现了十余道红色的线。 随着鲜血的滑落,那十余道红色的线似乎要重新归于虚无。 看着那些差点直接将自己割成数十段的丝线,这名游方郎中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禁忌丝!” 他根本无法将这种明明已经失传的可怖手段和方才那名蓝衣妇人联系在一起,极度的惊恐让他忍不住再次发出了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戴着铁制面具的顾留白和裴云蕖从马车车厢里走了下来。 铁制面具上带着斑驳的锈迹,于呼吸之间,震荡出青黄色交缠的辉光。 这种铁制面具和那堕落观修士的面具几乎一致,昨夜返回驿站,顾留白说了想要这种面具之后,胡老三用了一夜的时间便给整出来了。 用胡老三的话说,只能凑合着糊弄人。 然而事实证明,只是胡老三自己的要求太高。 看着铁制面具上那令人看着就觉得心生厌憎,宛如会游动一般的锈迹,看着那些浑浊的真气焰光,这名游方郎中瞬间便丧失了理智。 他充满厌恶和恐惧的叫了出来:“堕落观修士?你们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 顾留白笑了起来。 这座城里,有些人正为被误会成堕落观修士或是和堕落观修士扯上关系而惶恐不安,但是他不怕。 浑水可摸鱼。 局势搅得越乱,对于那些真正不受混乱干扰的人而言便更为有利。 而且任何人的棋局,任何人在这座城里划定的规矩,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若只是拥有一个贺火罗,他或许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但他现在手边可以动用的强者很多,可以借用的力量也很多。 这意味着他可以同时做很多事情来摆布自己的棋盘。 第一百十一章 到处扣黑帽 - 割鹿记 - 无罪 戴着堕落观修士伪造面具的裴云蕖也一点都不怕。 她现在是一天都离不开顾留白。 刺激啊! 论搞事能力,论刺激程度,谁能比得上顾十五? 一到黑沙瓦,就是吐蕃大军屠城。 一到这幽州,就是邹家内斗,就是天竺人阴谋诡计,就是堕落观修士!就是五皇子直接塞个信物过来! 无头菩萨庙那种事情都要往后排。 他还把谢晚的帐直接算在长孙氏头上,想去长安和长孙氏理论理论。 假冒堕落观修士这种事情,哪怕她以前再胆大包天,再放浪形骸,也压根没有想过。 堕落观修士,大隋朝隐匿在皇宫里的修行力量,现今的前朝余孽! 所有修行地的公敌! 堕落观修士出现的地方,那就一定伴随着杀戮和阴谋。 且不管堕落观修士想不想主动杀人,随便哪个修行地的修士只要发现他们堕落观修士的身份,那这些堕落观修士也绝对会直接杀之灭口。 和堕落观修士有勾连的人,等同于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顾留白假冒堕落观修士这件事,他是天生有优势的。 他孤家寡人,除了点朋友,天生没九族。 不过她裴云蕖现在混得也不差。 她的名字就叫河东孤儿。 和顾十五一起假冒堕落观修士,那可比身中好多刀子碎片,内伤严重的情况下还一起坐着聊天更值得吹嘘! 不对! 她觉得自己不是一天都离不开顾十五。 是半个时辰都离不开! 堕落观修士在世间其余所有修行地的修行者眼中,意味着的就是腐败、堕落、神秘,甚至疯狂。 现在裴云蕖两眼发光的样子,在那名游方郎中眼中就分外的骇人。 这名游方郎中哪里想到有人敢假冒堕落观修士。 他都压根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想着自己知晓的那些堕落观修士的手段,这名游方郎中瞬间就起了决死的心念。 不顾体内那些经络的破损,深蕴在窍位之中的那些真气,再次疯狂的扭动起来,变成一道道实质般的气流,冲向他的经络,冲向他血肉的细微处。 真气在他的体内疯狂的行走,真气迅速在他的身体肌肤表面流淌。 一道道玄之又玄的气机牵扯着他的真气和周围的空气,闪耀着淡金色的光泽,不断在他的两条手臂上方汇聚。 他的手臂上方,凝成了两条发光的淡金色手臂! 持续的真气牵引,竟是使得空气里不断响起如丝竹断裂般的尖锐响声。 “这人是七品?他这法门怎么如此古怪,已经有了神通的影子。” 裴云蕖瞬间觉得刺激有点过头了。 像她这样身份的人,在长安和洛阳呆着的时候,除了身边的厉溪治和彭青山,她平日里遭遇一个七品都难。 那些知名修行地的七品修行者,要么就是在修行地深居简出,要么就是各门阀的座上宾,平日里在外面好勇斗狠的大多都是五品六品的修行者。 现在可好,除了那堕落观的修士之外,这幽州城的街面上又多了一名七品。 关键那两条发光的真气手臂怎么回事? 若不是她亲眼见过阴十娘和冯束青的一战,知道哪怕冯束青那有些差劲的八品神通在任何方面也都超这两条发光手臂一大截,否则按照她以前的认知,她恐怕就会觉得这人是八品,那她肯定要掉头就跑。 “这是中天竺佛宗密法,这两条真气手臂威力不俗,叫做虚无法臂,无法从肉身动作推测这两条手臂的运行。”也就在此时,贺火罗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 “那不是比长了四条手臂还厉害。”裴云蕖大皱眉头,无迹可寻最为致命。 贺火罗点头。 听到贺火罗出声的游方郎中却是惊得差点岔了气。 他可以肯定在整个大唐范围之内,能说得出他这密法来历的不会超过五个人,但这人竟然一眼看破。 堕落观的修士,恐怖如斯!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那名蓝衣妇人又出现了。 他心中骇然,两条真气手臂同时挥动,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劲气就像波浪一样,以他为中心往外扩散出去。 果然,气浪之中有数道诡异的游丝扭曲不定,就像逆流而上的游鱼。 也就在此时,他背后的肌肤刺痛,幸亏他此时有四条手臂,两只真正的肉掌覆盖着淡金色的真气,迅速往后一拍。 啪的一声炸响。 一支连破空声都没有发出的箭矢被他拍中。 那箭矢上隐然有真气流动,在他的手掌之中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响。 他看都来不及看,因为那名之前老是哈哈哈,脑子有问题的文士,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他左侧的墙上,此时便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剑光,顷刻间剑光泼洒,白晃晃的一片,根本看不出虚实。 这游方郎中再发凄厉嘶吼。 他两条真气手臂疯狂的在身前狂舞,泼洒而来的剑光瞬间将这两条手臂切割得千疮百孔。 淡金色的真气如同实质的碎屑一般到处飞洒。 游方郎中连连后退,他体内真气毫不吝啬的疯狂涌出,以维持住那两条真气手臂。 他勉强能够抵挡住这文士手中的长剑,但眼睛的余光里,那蓝衣妇人伸手微动,又有阴险无比的细丝在朝着他游荡而来! “你!” 他应付不暇,此时毛都快炸了,但头顶上方,却又有一支不发出声音的箭矢在坠落。 太不讲道理了! 这么多高手! 竟然还围攻! 这游方郎中已经根本应付不来,但偏偏在此时,还有一名女子好像路过般从他右侧的一处院落走了出来。 这名女子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能理解他此时的状态。 然而这一眼看过来,这名游方郎中呼吸骤顿,他直觉这名女子即将飞身过来,剑刺他的左膝。 他下意识的闪避,便在此时,他的右侧腰间一麻,却是终于疏漏,被那蓝衣女子的真气游丝刺了一刺。 “你们!” 他两条真气手臂硬生生的击飞了坠落的箭矢,却又挡不住那文士手中的白色长剑。 白茫茫的剑光泼洒而来,瞬间刺中他身上数个大穴。 啪的一声! 他摔倒在地,真气凝成的两条手臂瞬间崩散。 “你们太无耻了!” 这游方郎中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一生对敌过很多厉害的对手,但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这些修行者,竟如此不讲武德,难道一点羞耻感都不会有吗? 裴云蕖反应也是极快。 她模仿那堕落观修士疯癫的笑,各种嘻嘻的笑,“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是谁?” 堕落观修士! 这游方郎中眼中的愤怒顷刻间消失。 堕落观修士本来就是这般卑鄙无耻! 裴云蕖笑得肚子疼。 四条手臂又怎么了? 四条手臂也打不过四个人啊。 阴十娘一向干脆。 游方郎中还没坐起来,她一步上前,伸手一斩,就砍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砍晕了过去。 多人围殴这种事情,她根本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阴山一窝蜂做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同气连枝,最最少都是三个对付一个。 不出力怎么好意思拿人头赏金? …… 游方郎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间阴暗的牢房之中。 阴冷的水汽伴随着腐朽的味道,直冲他的脑门。 有一个好像商贾模样,身上衣衫分外干净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第一时间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直觉这个中年男子十分变态。 因为这个中年男子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 “你不要过来!” 他下意识的尖叫了起来。 陈屠看着这游方郎中,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就要看你老实不老实了。” 游方郎中瞬间崩溃,“我老实,我特别老实!” 陈屠的目光落在游方郎中的身后。 被铁链子困在刑具上的游方郎中偏转过头去,看清两个戴着铁制面具的修士就在那边安静的坐着。 顾留白提起一个葫芦,学着那堕落观修士一样,朝着口中倒了些酒,然后又取出了另外一个葫芦,朝着内里嗅了嗅。 “你叫什么名字,你来幽州做什么?” 鼻孔里嗅到葫芦里散发出来的蛊毒特有的气息,这游方郎中几乎马上就叫出了声,“我叫昙灵藏,中天竺金刚宏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十三年前一桩旧事。” 顾留白淡然道:“邹嘉南?” “你们堕落观修士,竟然连这都知道?”昙灵藏浑身寒意流淌。 “不要问我,我是要你说。”顾留白转着那个之前被堕落观修士装银屑蛊虫的葫芦,头颅甩动着,摆出些怪异的姿势,“你若是不想好好说,你信不信我先将你弄得半死不活,让你在昏迷之中就将你所知的一切全部招了?” 昙灵藏浑身一颤,连声叫道,“我老实!我说!十三年前,不空大师赴幽州讲经,他接下来准备绕道去河西,再去北天竺,但是他在邹家小住之后,却改了行程,直接赶赴玉门关,于玉门关出关。” “在不空大师前来幽州之前,狮子国普贤法师,我中天竺义德法师在修行之中皆窥得天机,感应到了中土法相宗即将衰败没落,而西域佛宗即将大兴。” “但在不空大师去往幽州之后,义德法师却发现天机有所变动,大唐将会出现一名改变中土佛宗命运的佛子。” “佛子?”听到此处,裴云蕖脑海里骤然出现一个笑嘻嘻的要和每个人亲近亲近的瘦猴,“周驴儿?” “继续。”顾留白语气有些阴森的说道。 “中土佛子若是活着,西域佛宗的气运便会他吞噬干净,所以十三年前西域佛宗有数十名修士来到幽州,但未曾料到不空大师走后,这邹嘉南也被送出关外。” 昙灵藏现在觉得这些堕落观修士大致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只是核实一下,所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的详细说道,“西域佛宗的这数十名修士追出关外,最终寻觅到了护送佛子邹嘉南的队伍,但是在杀死佛子的过程之中,遭遇了一些分外强大的修行者,按照无亲法师和法融法师所述,当时那佛子身在战场之中,受那些强者战斗时真气所冲,应该是生机断绝了。但不知为何,义德法师却并未感到天机扭转,到他坐化之前,他都感应到佛子还活着。” 裴云蕖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她好奇的不行。 但以她的脑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对于顾留白而言牵扯重大,所以她硬生生的忍住不说话。 顾留白的声音很快响起,“那你们在幽州城里,应该还有不少人手?” 昙灵藏道:“义德法师坐化之前,确定佛子不在幽州,所以这些年西域佛宗并没有什么人在幽州活动,直到三年前我们西域佛子诞生,方才点明中土佛子即将返回幽州,我们西域佛宗才有人陆续前来幽州,现在除了我之外,南天竺和西天竺有两名修士也在幽州。” 陈屠咧嘴笑了笑,“你倒是还算老实,没有扯谎。” 昙灵藏一看他面上兴奋的神色便浑身感觉不对,他垂头丧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裴云蕖倒是忍不住了,冷笑道:“那出家人还截杀小孩呢?” 想到周驴儿那种见人就说好的性子,这群人还万里迢迢的截杀,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昙灵藏叹息道:“事关佛宗存亡,中土佛子于西域佛宗而言,如魔鬼灭世,不得不为。” 顾留白在迷一样的天地里活了很多年,他有足够的耐心,他淡淡的笑了笑,道:“为何确定邹嘉南就是佛子?还有,你说你们西域佛子诞生,你们的这西域佛子,又是什么来头?” “佛子降生时天有异相,百鹊齐鸣。”昙灵藏道,“我等虽无法揣度不空大师,但西域所有佛宗觉得不空大师在那时到幽州讲经恐怕也是得窥了天机,知道中土佛子要出世了。” 这么牛? 裴云蕖都不信了。 周驴儿那瘦猴出生时,天降异相,百鹊齐鸣? 这种事情估计查得到,她决定私底下查一查是不是这么回事。 昙灵藏看着戴着面具的顾留白缓缓点头,便接着道:“我西域佛子,便是义德法师的转世灵童,三年前虽才年方九岁,却豁然开悟,开悟时便已有义德法师对于经典之所以理解,并拥有了能够窥探天机的能力。” 裴云蕖更加不信了。 转世灵童? 扯犊子呢! 顾留白此时却已经出声问道:“所以当年截杀邹嘉南的那些修行者,还活了两个?” “活了俩?” 裴云蕖一时没反应过来。 和转过头来的顾留白眼神一对,她才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之中涌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当时西域佛宗一共来了几十名高手,难道在截杀周驴儿那一役之中,只活了两个? 贺火罗断手差点死去,难道也是因为那一战? 那梁风凝、郭北溪,还有顾留白的娘呢? 一时之间,想到这种可能,她胸中骤然气血澎湃,呼吸变得极为沉重,面上的铁制面具之上,顿时出现无数斑驳的锈迹。 昙灵藏想到那一战的结果,面色越发苍白,“法融法师伤势过重,撑着回到天竺便坐化了,唯有活了无亲法师一个。” “此事在我天竺成了悬案。当时西域那数十名修行者之中,至少有两名演化神通的八品存在,但真正和他们战斗的,也不过六七人而已,但最终结果却是我们西域的那些强者近乎全部覆没,原本我们天竺的修行地比起长安也不遑多让,但那一役之后,损失极为惨重,数十年都未恢复元气。”昙灵藏借着讲述,揣了个小心思,鼓足勇气道:“不知大唐到底是哪处修行地的修行者,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 一战断了西域修行界数十年根基。 裴云蕖心中热血难以平息,她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只听顾留白诡异的一声笑,“既然是我等在管这桩事情,你说除了我们这处修行地,大唐还有别的修行地有如此强横吗?” “堕落观!” 昙灵藏脑中就如有一道闪电劈过,笼罩西域修行者数十年的疑团阴影,竟在这一刹那被劈得丁点不剩! 是了! 除了堕落观这般诡异而强大的修行地,哪里还有那般强大的修行者! 光是见了今日这些人的手段,就足以知晓堕落观是何等的强大。 “……!”裴云蕖又再次见识了混账东西的狡诈和阴险。 这一口大帽子就直接盖给了堕落观。 这昙灵藏要是出去一说,那整个西域就直接变成了堕落观的敌人了啊。 堕落观现在哪怕靠山真的就是长孙氏,那也有点吃不住吧? 这么一想,她心里面就知道这顾十五肯定还有后手,肯定是要将这昙灵藏设法弄出去。 厉害了! 昙灵藏此时震撼不已,忍不住就道:“你们堕落观不是视李氏为敌么,那为何要和我们西域佛宗为敌?” “桀桀桀…” 顾留白疯癫般大笑,就连手中的酒葫芦都似乎拿错了,拿着那蛊毒葫芦就对着面具上的嘴孔来了一口。 这般诡异的姿态让昙灵藏浑身都发毛。 顾留白脸上的面具锈迹扭动,他怪笑道:“我们和大唐皇帝再怎么争,也是我们中土的事情,如何轮得到你们插手,我们和大唐的佛宗对不对付,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又轮得到你们来夺我们的气运?这佛子,要杀也是我们杀着玩,又岂能容你们放肆。” “我丢!”裴云蕖真的震惊。 她自觉也算会演戏的了,但和顾十五这番演技一比,她简直就是个渣渣。 这些话语,她听上去就觉得天衣无缝,真像是一个堕落观的修士所能说出来的狂妄之语。 “这些堕落观修士,也真乃是世间极致的人物,也只有如此极致偏激的性情,才能拥有那般可怕的战力。” 昙灵藏不只是信了,他还真的很佩服! 他觉得放眼整个西域,除了义德法师转生而成的西域佛子,其余众生,没一个这般极端,没一个这般纯粹的。 顾留白斜着眼睛看着昙灵藏,“那你们不是好歹回了一个人回去,这人居然搞不清楚和他们对敌的修士的路数?” “风雪之中,数名八品修士施展神通大战,天地无光,连真气的辉光都被吞噬。即便的七品的修行者,也根本无法窥探八品修士真气之中的真容。无亲法师只是说,别说修行者到底什么路数,便是到底有几个人都分不清楚,那恐怖的威能,几乎瞬间就将方圆数里的范围之内化为修罗场。那些大神通者交战时,随便崩碎的一道剑光,都可以让一名七品的修行者命丧当场。” 裴云蕖听得心神激荡,宛如身在那一场大战的风暴之中。 黑沙瓦一战已经足以让她青史留名,但她恨不得自己是当年参加那一战的强者。 那才是真正的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杀了你们这么多人还敢来,你们真是头铁啊。”顾留白幽幽的声音响起。 …… “你头也挺铁的。” 刚审完昙灵藏,走出这间私牢,裴云蕖便看着顾留白,语气异常冰冷的说道。 顾留白顿时觉得这味道不对,“我怎么头铁了?” “上次在黑沙瓦,你答应过我一件事,今后都不骗我。”裴云蕖用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顾留白,“顾十五,我平日里不和你计较,但不代表我笨,好骗。这样的一战,你一直瞒着不和我说,你还说没骗我?” “我真没骗你。”顾留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些我也是第一次才听到,我知道你现在和我一样怀疑贺火罗是那一战的幸存者,但是他当年为何断了一臂,为何重伤垂死,我却压根不知道,因为他也从不和我说这个。我只是听说他命大,差一点就被狼吃掉了。” “这种事情竟然瞒着你?”裴云蕖瞬间选择相信顾留白,心情顿时就明媚了,但就是不能理解贺火罗为什么这么干。 “救周驴儿回来的时候,我还没记事,我记事时,周驴儿就在我身边了,贺火罗也一直就在冥柏坡。”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要么那时候我太小,生怕我说漏嘴?但之后我问起的时候,贺火罗也一直不愿意说,我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了。” 裴云蕖眉头紧锁,“那要不要现在找贺火罗来问问,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了,他没有理由不说吧?” 顾留白觉得可以试试。 贺火罗就在马车车头上坐着。 像个尽忠职守的马夫一样。 “昙灵藏我们审完了,你是因为当年的那一战,受了重伤?”顾留白非常的直接的问道。 贺火罗点了点头,道:“是。” 顾留白倒是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回答得这么爽快,下意识便说,“那之前为什么不说?” 贺火罗瓮声瓮气道:“没法说。” 顾留白皱眉道:“为什么没法说?” 贺火罗道:“你娘不想让你知道她的身份,怕影响和耽误你将来的选择。”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顿时满意加忏悔。 顾十五是好人。 错怪他了啊。 给他点什么补偿呢? “影响和耽误我将来的选择?”顾留白咀嚼着这句话,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贺火罗点头道:“她的身份,她的过往,她和人的恩怨纠葛,在她看来都是她们那一代的事,她不想让你觉得你是她的传人,然后去陷入她和她宗门的那些恩怨纠葛。” 顾留白安静下来。 这就是她离开这世间之前,和他所说的,你走你自己的路? “看来我娘以前是个挺惹麻烦的人,她和她的宗门也一定很能惹麻烦。”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她不想她的麻烦弄到我的头上,也不想我站在她的立场去纠缠她的那些恩怨,但是我还是好奇她做过什么事情,是什么样的人。” 贺火罗看着他,道:“我发过誓言,不会说也不能说的,你今后自然会明白。” 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说! 裴云蕖心里麻麻皮。 但是她看着贺火罗,眼睛里却全是崇拜和尊敬。 当年那一战的幸存者啊! 那是何等的存在。 顾留白倒是没太过纠结。 在关外那种乱地,太过纠结的人死得快。 而且贺火罗这也相当于承认了他们就是当年这一战的参与者。 一个谜团,至少已经扯出了一根线头子。 顾留白知道贺火罗不肯说,他便也没什么好问,但裴云蕖却是想到了那个转世灵童,忍不住问道,“那个昙灵藏说他们西方佛宗出了个佛子,是义德法师的转世,这种事情是真的假的?” 贺火罗道:“有真的也有假的。” 换了别人,裴云蕖现在肯定一个混账东西骂过去了,但面对贺火罗她却是虚心的很,道:“请赐教。” 贺火罗瓮声瓮气道:“佛子是真的,转世是假的。” 顾留白知道裴云蕖听了也未必完全理解,便认真解释道:“佛宗的人最会玩虚虚实实的手段,西域的某些佛宗,就喜欢偷偷的挑选好一些传人,从极其年幼时开始传经教导,再从一大批人里面挑选出一个最优秀的,到了坐化前便故意说自己将在哪里转世,让人去那边接引,其实早就是准备好了。以便于他们权力更替时不出乱子,迅速建立威望而已。” 裴云蕖鄙夷的笑笑,这不就和这边的皇帝号称是真龙天子一回事? 这龙要是能趴在女子身上生个娃出来,那女子的身子该结实成什么模样。 “周驴儿是佛子这件事,那是真的?”顾留白却又瞬间凝重起来。 贺火罗异常干脆的点头,“是真。” 第一百十二章 大唐接头人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贺火罗却已主动说了一句,“西方佛子是假佛子。” “假佛子?”裴云蕖这倒是没什么意外,“就如那转世一样,是人为捏造出来?” 贺火罗面色如常,语气坚定道,“是,只不过就是要凝聚整个西域佛宗的力量。” 裴云蕖认真请教道:“火罗哥,这真佛子和假佛子,你们是依靠什么来断定的?” 贺火罗道:“佛子之于世间佛宗,就如众山之中最高那一座,世间只有一座最高的山峰,佛宗自然直有一个佛子。既然已经确定周驴儿是真佛子,那其余人自然都是假的。” “还是你们佛宗厉害。” 裴云蕖真诚的感叹道:“这解释就和你们佛经的道理一样,简单易懂,找不出挑刺的地方,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 贺火罗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不懂就要继续点化。 “世间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物当然只有一个,不存在第二个。”他看着裴云蕖,瓮声瓮气的说道,“佛宗亦是如此,真正牵扯和汇聚整个佛宗气运,将来决定整个佛宗走向的最顶尖人物,自然只有一个,既然义德等人在修行之中感应到整个佛宗的气运和命运操持在邹家此子手中,那邹家这佛子自然是真的。他不死,世间岂会又冒出来第二个佛子。” 裴云蕖沉吟道:“所以这种佛宗大能,是真的能够远隔万里,感应到气运的变化?” “并非远隔万里。”贺火罗摇了摇头,道:“身在其间,若是自身便是能够决定佛宗命运和气运的人物,他在修行之中感应到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命运的变化。” 裴云蕖理解了,但还是觉得神乎其神。 贺火罗便接着说道:“佛宗最初佛陀诞生,所著的佛经,是对于天地宇宙和众生的感悟和思索,当真正脱离众生,站在彼岸来看众生时,会有这种常人无法揣度的感应,就如预知未来。” 裴云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就像是真正的大智慧者持棋局,可以感觉到别人怎么下一样。” 贺火罗觉得裴云蕖悟得差不多了,他就闭口,不再说了。 “佛宗的大修行者还有这等看见自己命性前途的好处?”裴云蕖告别了贺火罗,脑海里出现了长安的那些高僧的模样。 怪不得她幼年所见长安的几个高僧,就总觉得他们好像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修行者到了八品真气都能演化神通,任何法门修到真正最高深处,多少会有常人所难以理解的地方,专精的东西一不一样而已。”顾留白的见识要比她高明一些。 说了这几句之后,他突然又对裴云蕖露齿一笑,道:“再厉害的佛宗修士,砍了脑袋也一样不能活。西域这佛子要是被提前砍了脑袋,我看他还能不能转生。” “你这人是真正的睚眦必报啊。”裴云蕖笑了。 她瞬间就领会了顾留白的想法。 你们觉得将来中土佛宗大兴,会彻底压倒西域佛宗的主流教派,所以就一定要将佛子杀了,那我顾留白难道不能先将你们假冒佛子的脑袋给砍了? 你砍周驴儿,我砍你假佛子,这生意公平的很。 幸亏中天竺距离这边实在太远了,否则这佛子的脑袋估计保不了多久。 就是一想到这周驴儿竟然是得到了中土佛宗和西域佛宗双方认证的真正佛子,她就胸疼。 那个笑嘻嘻的见人就说亲近亲近的,是能够决定佛宗兴衰的佛子? 凭什么呀。 这中土和西域的什么佛宗气运之争也好,教派之争也好,她这样位置的人倒是看得很清楚的,这帝王将相,争的就是财富,是国土疆域,是兵强马壮想打谁打谁的底气。但这些佛宗争的是信徒,是人脑子里的思想。 脑子里想法的潜移默化,往往就能反过来决定世间的很多东西。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一个帝国里面皇帝说了算,但是这皇帝信佛,这佛宗大能说什么,他信什么,那这帝国里面其实最厉害的人物是谁? 历史上有很多的朝代,朝堂缺钱缺的要命,但有些道观和佛堂却富得流油。 若是见你这帝王实在不得人心,他们说不定便出钱给一些厉害人物反了天。 大隋朝就是这样的灭的。 至于现在,大唐国库倒不像外面想象的那么富裕,可是长安那些佛寺却又从未为钱财发愁过。 她甚至还听说不少佛寺里铜钱堆积如山,拿出来放高利贷。 中土佛宗和西域佛宗的争斗,说穿了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征战。 天下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帝王将相也好,佛宗大能也好,都是各展智慧,将众生当做棋盘里的棋子。 佛宗压根也没跳出彼岸。 正想着周驴儿除了精力过剩,到处都能看见他人,也并没有什么神异和大智慧,再一抬头,却正好看见周驴儿笑嘻嘻且得意洋洋的过来了。 “十五哥,二小姐。”他远远的就打招呼。 佛子平易近人啊! 裴云蕖忍不住摇头,这佛子决定将来佛宗的走向?是靠和每个人亲近亲近吗? 让她越发无语的是,周驴儿一过来就说,“二小姐,我们亲近亲近?” “你可是个烫手的大芋头啊,估计接下来你十五哥要保你还真的挺难。”裴云蕖心念电转,一想到顾留白成了周驴儿的护道人,她心头就惆怅。 她和顾留白一条船,那不就相当于她也成了这周驴儿的护道人? 只是看着这周驴儿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模样,她只觉得不管佛子不佛子,有人要杀这周驴儿的话,那她也绝对要保着周驴儿。 “周驴儿,亲近什么呢?”叹了口气之后,她冲着周驴儿说道。 看到今日里裴云蕖居然好像很接受和自己聊天的样子,周驴儿顿时高兴起来,道:“二小姐我学到了一门好本事,要不要给你看看?” 裴云蕖一愣,“什么好本事。” “我能招三个小老鼠过来,让它们排队给你看,你信不信?”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 “啥玩意?”裴云蕖顿时笑了,“你这青天白日的招三个小老鼠出来,还让它们给我排队看,难不成你不是瘦猴儿精,你是老鼠精?”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怎么敢骗你,你若是不信,我们打个赌?” “来来来,赌什么?”裴云蕖乐了。 周驴儿笑道:“咱们就赌五十两银子吧?” 裴云蕖自然不怕,笑道:“好,就赌五十两银子。” 周驴儿嘴都咧开了,“一言为定。” 说完他便笑嘻嘻的抿嘴发出怪异的声音。 那声音既像是风声,又像是风声里夹着鼠叫声。 就在数个时间之间,墙脚边就有些小脑袋探出了头来。 裴云蕖惊了,“难道真的能招几个老鼠过来?” 她的脑海之中也才闪现出这样的念头,就看到周驴儿手招了招,似乎撒了些黍米粒在地上,一会就真的有三个老鼠蹦哒过来了。 “……!” 裴云蕖已经无言以对了,结果在周驴儿的几下逗弄下,这三只一开始还显得有些瑟缩的老鼠居然真乖乖的站成了一排! “哈哈哈哈!” 看着裴云蕖目瞪口呆的样子,周驴儿笑得揉肚子。 要不是身上的衣衫是新的,他肯定要得意的在地上打滚了。 “二小姐你可不准反悔哦。” “我反悔你个头!” 裴云蕖掏出钱袋子就砸周驴儿身上。 她倒不是心疼钱,只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竟然打赌打不过周驴儿! 竟然被周驴儿给诓了! “周驴儿你这手段哪里学来的?”顾留白倒是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他也是一看周驴儿屁股抬起就知道他放什么屁,那么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看就是学了新手段来显宝。 周驴儿笑嘻嘻的轻声道:“十五哥,那个你没见过的不让我说。” 顾留白笑了,“放心,我不知道是徐七。” 躲在不远处的徐七目光极其复杂,他倒是知道周驴儿不会瞒着顾十五,只是周驴儿学这个也太快了! 早上起来看到三个老鼠站他面前,他也是吓了一跳。 周驴儿遣散了老鼠,从裴云蕖的钱袋子里拿了一锭银子就贼兮兮的溜了。 裴云蕖刚收好钱袋子,发现厉溪治有些神色不对的过来了。 她顿时就有些不爽,“你哭丧着脸作甚?” 厉溪治十分郁闷道:“刚周驴儿和我打赌,说能让三个老鼠过来排队给我看,我不信,结果输了五十两银子。” “什么?!” 裴云蕖转头看向周驴儿消失的方位,她瞬间反应了过来,这个周驴儿还要去坑人! 顾留白也乐了。 别的人不好说,他估计陈屠铁定上当,肯定是三个老鼠的下一个受害者。 这人不仅命硬,而且小看他的都容易吃亏。 裴云蕖无奈的接受这个事实,她转头看着傻乐的顾留白,轻声问道:“等会想个什么法子放那个昙灵藏出去?” 顾留白冲着她笑了笑,“我们去救他出来啊,到时候顺便捞个西方佛宗的大唐接头人做做。” “??” 裴云蕖觉得自己平时挺聪明的,但和顾十五在一起就变成傻白甜了。 这么好的招数自己居然没想到。 堕落观背锅,顾十五救人,顺便收获西域佛宗好感。 “只是我们用什么身份救?” 裴云蕖觉得妙计是妙计,只是关键肯定不能用他们现在的身份,而且要让昙灵藏信任估计比较容易,但要让整个西域佛宗相信,那就不是一般的难。 “我不是还有现成的大唐五皇子身份嘛。” 顾留白拿出三足金蟾朝着她晃了晃,“五皇子为了求生,和西域佛宗勾连一下不过分吧?没准太子登基,五皇子还要给自己找一条逃亡西域的路的吧?” “你好贱啊!”裴云蕖由衷的说道。 一袭白衣,面容极为英俊的年轻剑师坐在沸云阁之中。 沸云阁乃是幽州最好的茶楼之一。 茶叶好,生意也好,所用的山泉水也好。 只是这名年轻坐着坐着,整座茶楼就冷清了起来,就连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剑师还算镇定,只是眉宇之中有说不出的郁闷和悲愤之感。 脚步声缓缓响起,有人一步步走上楼,走得异常稳。 出现在这名年轻剑师眼中的,便是出现在若离坊赌坊之中那名伪装成赌徒的暗探。 此时他身姿挺拔,背着一个长布包裹,一袭黑衣劲装,给人的感觉极其的肃杀,完全就像是一个将领。 年轻剑师并不认识此人,但看着此人身后背着的长布包裹的长度,他脑海之中瞬间想到一个人的名字,“高英杰?” 来人缓缓颔首,道:“你认得我?” 年轻剑师眉梢微挑,“我大唐用枪的高手不少,但用这种不长不短,双枪可以拼接的长枪的,好像只有你一个。” 高英杰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眼神里明显开始带着浓浓的敌意,“王若虚…借你人头?” 年轻剑师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低落,他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沉声道:“我和堕落观修士没勾连,你相信吗?” 高英杰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他沉声道:“追查出那名堕落观修士,似乎也是从洛阳来的。” 年轻剑师蛋都疼了,“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我说我和他没勾连,你和我说他也是从洛阳来的作什么?” 高英杰继续缓缓说道,“你们到达幽州的时间只差半天,而且到了幽州之后,所住的地方只隔了两间院子。” 年轻剑师寒声道:“像我这样的人,不说注定进入八品,假以时日,七品巅峰注定可以到达,而且我应该是整个洛阳,这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六品巅峰修士,而且不用两年,我就能晋升七品,我难道还需要和堕落观修士勾连?” 高英杰面无表情,道:“王若虚,字明悦,洛阳年轻剑师中翘楚,丽正剑院真传弟子,且是丽正剑院有史以来,最快学会岚光秘剑的修士。这些你无需提醒我,只是我倒是反过来要提醒你,堕落观存在五百年,这五百年来,但凡入了堕落观法眼,最终成为堕落观修士的,无一不是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想进堕落观,堕落观都不会要。” 这王若虚自己都觉得圆不过来了。 “我他娘的和堕落观修士真的没勾连,我想救那齐愈的,你为什么就不信?”他心里头装着的全是悲愤和苦水。 高英杰沉静道:“我们办案是讲依据的,我们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说你和堕落观修士没有勾连,那么我问你,你在遮幕法会之中,是不是叫做借你人头?” 王若虚沉默了片刻,道:“这说了有什么意义,我说是和不是,你们都无法验证。” “你的态度便告诉我,你就是的。”高英杰微讽道:“有人能够确定,遮幕法会上刚有人提出要买凶杀齐愈,你便出现在若离坊,而且有人确定,你之前在洛阳参加遮幕法会。你是借你人头,接了这桩生意,然后就有堕落观修士出面杀齐愈,那堕落观修士也是从洛阳来的,和你住都住的不远,你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你和这堕落观没勾连,那请你拿出证据。” 王若虚嘴角微微抽搐。 如此俊秀人物,奈何堕落? 高英杰心中叹息,接着道:“而且作为丽正剑院最为优秀的真传弟子,你已经处在晋升七品的重要关头,按照常理,这两年你必定要留在丽正剑院苦修,为何突然就离开丽正剑院来幽州晃荡?” 王若虚面色难看道,“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堕落观的原因。” 高英杰也不和他争辩,只是继续摆事实讲道理,“我仔细查过,你之前和这齐愈应该毫无瓜葛,明知能够进遮幕法会的非富即贵,怎么突然到了幽州就大发善心,要坏人家的好事,冒险要救这和你不相干的人?” 王若虚犹豫了一会,道:“是有个大食人让我帮忙,你们信不信?” 高英杰笑了起来。 他是很不苟言笑的人,此时他笑起来,笑容带起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嘲讽,“原来你还和大食人勾连。” “我……”王若虚一滞,旋即怒声道:“我认识大食人怎么了?” “你这是自己露出了马脚。”高英杰淡淡的说道,“刚巧我们查证了一件事情,在若离坊活动的大食人,也是堕落观修士设法引来的。堕落观的人,原本就和一些大食人相识,并利用他们做事情。” 王若虚彻底无奈了。 他知道自己就算有几百张嘴,似乎也根本难以解释清楚这种巧合。 “我说了我和堕落观没勾连,你就是不信,那你准备怎么办?”他也并非没有脾气的人,他申辩也申辩过了,心中的委屈已经全部变成无名野火。 “你准备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们动粗拿下你?”高英杰笑了起来。 王若虚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我好歹在洛阳极有名气,不给点面子?” “你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高英杰微讽道,“我知道你是在威胁我们,洛阳和长安,有不少门阀家的女子想要你做面首,但在我看来,她们倒不在乎你的修为或是丽正剑院真传弟子的身份,到时我们留你一命,留个漂亮的脸蛋和身子给她们就是。” “你也不要再辩驳了,像你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一帆风顺,无数人钦羡,进入遮幕法会却叫做借你人头,这样名字,本身就说明你脑子里面充满杀戮…” “不是,我叫借你人头怎么了?”高英杰的这些话,终于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若虚一下子就炸毛了,“我那天正巧心情不好,我想叫个名字叫透你老母,但是遮幕法会不让我用这名字啊!” 他身上真气一炸,高英杰身后也顿时炸响,两柄不长不短的银枪瞬间绽放凛冽的杀机。 “看我蛊虫!” 王若虚怀中掏出一物就砸了出来。 听到这样的喊声,高英杰心中却是骇然,整个身体冲天而起,硬生生的撞破屋顶逃了出去。 堕落观修士的蛊虫剧毒无比,沾着就死,他自觉没有办法应付。 但是哗啦一声,许多碎物落地,却是一地的铜钱和碎银子。 “透你老母!” 王若虚身上护体真气疯狂滚动,已经直接撞破一堵墙壁冲了出去。 四下低沉的喊声不绝于耳,这高英杰已经做了周密的布置,但没想到王若虚竟然硬生生的撞破了最结实的那堵墙,选了一条最不可能的逃生之路。 轰! 高英杰刚刚反应过来,那王若虚已经落地弹起,又硬生生的撞破一堵厚墙,撞入了旁边的一座酒楼。 嗤嗤嗤… 箭矢破空声响起,那些埋伏的箭手连连激射,箭矢却都只是徒劳无功的射了个寂寞。 高英杰从屋顶飘落,朝着王若虚撞出的窟窿落去,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城西边传来异样的轰鸣,在下坠之中,他看到西边有异样的气息翻滚,烟尘之中,隐然有强大真气激荡产生的独特辉光。 “那里又有高品阶的修士战斗?” 高英杰呼吸一顿,心中产生不可置信的感觉。 这座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战斗? “不对劲啊!”还是在若离坊,五皇子也掠到了高处,那名叫做红杏的女子,此时就在他的身后。 这两人的眉头也是紧锁。 他们来幽州的时候,幽州还挺平静的。 但现在这幽州城里,怎么好像到处在打架? 而且天天都是厉害修行者在打。 六品都好像根本不够看。 “红杏啊!”五皇子突然又异常感慨的喊了一声那女子的名字。 女子眉梢一挑,似是有些不耐烦,“怎的?” 五皇子道:“看来我昨夜纳头便拜,真的是异常英明啊。得亏我打听到消息,裴云蕖派人打点,将那许推背送到幽州来享福,我便觉得这些人恐怕要到幽州。结果哪知天公作美,竟真让我在若离坊直接撞见了裴云蕖。我真是福寿绵长,命不该绝啊。” 女子倒是根本不在意他后面说自己英明的那些话,而是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你昨夜纳头便拜了?” 五皇子笑道:“拜得异常果决,拜得非常彻底。” 女子沉吟道,“你那么狂妄嚣张,谁都不服的性子,居然会纳头便拜?” “红杏你有所不知,这是我饱读文章,发现史上那些狂生的一个特点。”五皇子得意道:“那些恨不得将老天爷都拉下来喷一脸唾沫子的狂生们,其实就是给自己笼罩一个光环,其实他们一生都在等待一个纳头便拜的机会,他们给自己的这种人设,这种名声,就是可以让他们在纳头便拜的时候,给自己赢得更多的加分。红杏你可以想想,平时一个怂包纳头便拜,人家便觉得此人没什么节操,拜不拜都没意思,反正这人纳头便拜就和吃饭一样简单,但我这种狂傲嚣张,谁都不服的人,对人纳头便拜,这人心中肯定舒服啊。这等人物都对我服气,那这人岂不美哉?” 红杏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道:“想不到你也是个腌臜货,我唾弃你。” 五皇子却是看着那些烟尘涌起的地方,微笑道:“寻常人,焉能看懂我的志向。” 红杏额头上青筋鼓起。 在我的面前,又装狂生又装逼了? 第一百十三章 真有人管我 - 割鹿记 - 无罪 王若虚。 洛阳第一美少年,丽正剑院第一天才,洛阳许多美妇人见了之后都会觉得长夜漫漫,都会忍不住修剪了指甲的存在。 今日里却是变成了一个土包子。 他撞墙撞得浑身都是土。 哪怕是六品巅峰的真气修为,且丽正剑院的真气法门也是一等一的高明法门,但是连撞几道厚墙,他的肩膀还是快要裂开了。 疼啊! 但他万万不敢落在高英杰的手里。 这些可不是什么抓捕小偷小盗的不良人,也不是维护治安的司法曹,这些人是寂台阁的人。 寂台阁办的都是谋逆、敌国密谍的案子。 这些人对于敌国的修行者都有先斩后奏的指标,对于他们认为的堕落观修士,哪怕不直接宰了,也肯定要押入暗狱,好好的动刑审上一审再说。 在洛阳刚刚修行的时候,他的师兄师姐们就告诫他一定不要触犯大唐律例,尤其是不能做会被捕入狱的事情,因为按照他的师兄师姐们的说法,那些狱卒,那些牢里的酷吏,最看不惯的就是长得漂亮的。 越是长得漂亮,他们折腾起来越是带劲,这些人心里头就会有种扭曲的快感。 他生得好看,从小到大又听话,天资又好,父母都没舍得打过他,到了丽正剑院,所有的师门尊长都对他和颜悦色,都将他当做宝,生怕被别的修行地抢了去。 他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哪可能经得起那些酷吏的刑具折腾? 所以他倒不是生怕落入这寂台阁的手中之后说不清楚,而是他怕被上刑。 只要他在这里逃亡的消息传出去,丽平剑院的那些师长,洛阳那些对他倾慕已久的女子,一定会想办法营救他,会为他洗刷罪名的。 他要为自己赢得一定的时间。 但寂台阁要么不发动,一发动必然是天罗地网,他修为虽说不低,但光是那个有着无量枪神诨名的高英杰,修为都估计和他差不多。 怎么逃? 万一那些酷吏真的和师兄师姐们所说的一样,除了手段残忍之外,还有些特殊嗜好? 疼疼疼! 他浑身都发毛! 眼下的情形,似乎只有乘乱才能逃脱。 整个幽州城,现在哪里最乱? 那唯有另外发生大战的那一处。 虽说完全都不清楚那边到底是什么势力在战斗,但仅凭那真气爆发时的轰鸣声,他就可以肯定品阶绝对不低! 而且从高英杰等人有些慌乱的反应来看,他们也未曾料到那边会有这种等级的战斗发生。 那这便说明那边的局势未必在寂台阁的掌控之中。 一定要逃到那边去! 轰! 强忍着肩膀裂开般的疼痛,他再撞破一堵墙! 高英杰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墙洞,他脑子里产生的疑问是,这人不是还不到七品,而且这人明明是个剑师,怎么他就一心一意的撞墙? 丽平剑院的真气法门,按理而言绝不是走的刚猛的护体罡气的路子,那他这如蛮牛般撞墙不停的刚猛路子,是从哪里来的? 绝对是堕落观的手笔! …… 两名赤足的天竺僧人在巷子里狂奔! 他们也和最初遇见蓝玉凤和杜哈哈的昙灵藏一样的迷茫,震惊和不解。 这些人哪里来的? 这些人为什么一上来就什么都不问就想生擒他们? 如果是因为佛子的事情,出面的根本不是他们,而且他们已经换了胡商的衣服,这些修行者为什么能够把他们找出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厉害的修行者? 这两名天竺僧人身上的真气相当的炸裂! 他们每一步踏出,身外都炸出金色气焰。 每一道气焰都像是纯金制成的孔雀翎毛。 这些金色气焰推动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的身体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分量。 就算是一座雪山,他们也能轻易的翻越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箭矢从他们的背后射来。 这支箭矢被奇异的真气包裹,竟没有发出任何的破空声。 其中一名天竺僧人突然警觉,他身体根本就不转动,后脑上陡然金光一炸,一股金色的护体真气重重叠叠的覆盖在后脑,就像是有一朵金色的莲花绽放。 啪的一声爆响。 箭矢坠落,竟是射不进血肉,箭杆硬生生折断。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名戴着诡异铁制面具的女子从旁边的墙上就像是栽倒下来。 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却是完全超越了这名天竺僧人感知的极限,在他还未意识到有剑临身的刹那,这一道剑光已经斜着刺透了他的胸腔,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脉。 这名天竺僧人浑身的真气顿时冻结。 砰! 他冲势不止,整个人往前飞出数丈之后,才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堕落观修士!” 另外一名天竺僧人看到阴十娘脸上那诡异的铁锈浮动的面具,他震骇至极,数十年苦修积攒的真气毫不吝啬的从经脉之中狂涌而出,强大的金色真气在他脚底冲撞着地下的石板,发出如狂风吹拂在风洞中的响声。 他脚上的经脉也瞬间爆裂,两条腿上鲜血震成血雾。 他整个人再次暴力的加速,在身后拖出一长条的残影。 阴十娘并未追击,她只是重新跳上墙头,翻到了墙的那一边。 徐七就像是从阴影里生出的怪物,他顷刻间出现在那名天竺僧人的尸体旁,一只手提起那名天竺僧人的尸身,也瞬间消失在阴影里。 …… 王若虚连撞了五六堵墙,直觉高英杰布置的那些箭师已经威胁不到自己,他便只是朝着天竺僧人所在的那条巷道笔直的狂掠,有墙就跳墙,能上房就上房。 突然那条巷道之中真气喷涌,散碎的金色真气就像是岩浆激射上天一样纷纷散散,彻底逸散之后,那种气息就像是潮汐之中带着海水的咸味一般冲涌过来。 “好霸道的真气!” 那名天竺僧人不惜损毁经脉,冒着下半生可能下肢都要无法行走的风险疯狂暴走,王若虚没有亲眼看到,只以为那里的修行者正常战斗时就有这种表现。 他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管那里战斗的人到底是谁了,当下就是连连狂喊,“谁来救救我啊,我是好人啊!” “寂台阁冤枉人了啊!” “寂台阁自己破不了案子,他们就想栽赃嫁祸在我头上,想把我抓回去屈打成招啊!” “谁快来帮帮我啊!我是真的好人啊!我要不是好人,天打五雷轰,老天爷马上劈雷下来,把我劈死!” 天才就有天才的想法。 这是幽州城,大唐的地盘,不管交战双方是谁,里面有一方肯定是大唐的高手吧? 天底下肯定还是好人多吧? 那他这么嚎,说不定就有人拉他一把呢? “这人放浪形骸,胡扯什么!”高英杰听得脸都黑了。 现在是冬季,哪怕老天爷再讨厌一个人,冬季的幽州,也不可能落下几个雷来劈人! 但偏偏真的有人信了。 “好人?” “屈打成招?” “这人悲愤至极,当街喊冤,情真意切,且敢发如此重誓,应该不会有假。” “不行,太欺负人了,这事我得管!救下人来,顾十五肯定搞得定哩。” 胡老三原本已经收工,听到王若虚的呼声,他顿时从一辆马车之中跳了出来,发出声去,“那好人,来我这边!” 杜哈哈:“……!” 蓝玉凤:“……!” 徐七:“……!” 阴十娘:“救救这人看看再说!” “真有人管我?”王若虚欣喜若狂。 他朝着那发声处狂冲而去,刚跳上一间屋子的屋面,结果发现一名浑身缭绕着金色气劲,身下血雾狂炸的修行者正在另外一条街道之中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狂奔。 “真气如此至强的一名修行者,他被逼得和我一样?” 王若虚此时也是福至心灵,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那名天竺僧人的处境。 那名天竺僧人显然也是被围,然后想要朝着另外一处比较混乱的地方突围。 “好你个寂台阁,好你个高英杰!我帮手来找你了,看你能奈我何!” 他也是机智,不管有没有用,直接喊了再说。 那天竺僧人倒是真的一折,朝着高英杰等人追赶过来的方位去了。 无他。 便是因为那边人多,乱。 “什么人!” 高英杰看到前方陡然冲来如此气势惊人的一名修行者,顿时大惊。 天竺僧人叽叽呱呱的一阵叫。 意思不外乎是老子日了狗了,莫名其妙一堆人来围杀我们,还个个是高手,大唐不是不歧视我们外国人吗,为何这般对待我们这些友好的外国人?你们要是识趣,赶紧给我让开一条道,不然的话,老子就不管你们是谁了。 “这是大食人??” 高英杰平时虽然做事一等一的认真,但他委实分辨不清大食话和天竺话,更何况这天竺人说得又急,这叽里咕噜一堆,他顿时大惊,“王若虚这厮果然是堕落观修士,果然和大食人有勾结,这大食人施展的什么秘法,如此凶悍,血气缭绕,一看就不像是正派人物。” “放箭!放箭!” 他也不敢单独和这天竺僧人对敌,顿时招呼跟上来的箭师对着这名天竺僧人一顿攒射。 天竺僧人叽叽呱呱的乱叫。 他压根不敢停留,否则绝对要杀掉这些个箭师。 他真气疯狂的往下半身涌,上半身的真气便略有不足,这些箭师之中有不少人用的就是专破真气的箭矢,如此一来,他虽然强行冲出了这些人的包围圈,但上半身至少插了六七支箭矢。 “好凶!” 一名手持长剑的寂台阁修行者就在这天竺僧人突围的路线上,但这天竺僧人呱呱乱叫,身上真气的气焰一逼过来,这名寂台阁的修士竟是心中畏惧,不敢单独阻拦。 只是顿了顿,这名天竺僧人身裹着一团血气就从他身侧冲了过去。 不远处,顾留白和裴云蕖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戏。 大隋朝的时候,磕瓜子还不流行,但现在若是在长安,看戏不磕瓜子,那就如同喝酒没有一碟下酒菜一样,断然不是滋味。 看着这名天竺僧人连上半身都在淌血了,裴云蕖有些担忧道:“顾十五,这人伤有点重啊,会不会逃不回天竺?” 顾留白嗑瓜子磕得眉飞色舞。 现在这状况让他得调整一下计划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阴十娘等人伪装成堕落观修士,这两个天竺僧人杀一个留一个,活着的那个让他逃回天竺。 然后他假冒成五皇子,假装救出昙灵藏,让昙灵藏也逃回天竺。 一张嘴不如两张嘴。 昙灵藏回去一说,天竺佛宗再和那个天竺僧人一对,那断定就是堕落观修士对西域佛宗的修士进行了再一次的围杀。 要想杀佛子,必先除堕落观。 与此同时,他这个“五皇子”顺势取得昙灵藏的信任,成为西域佛宗在大唐的暗桩。 那到时候西域佛宗针对佛子的举动,说不定还要通过他。 哪怕西域佛宗再藏着掖着,以他的能力,从中获取点线索可能并非难事。 但没想到突然杀出个寂台阁。 寂台阁明面上是专查谋逆,专查敌国卧底,但实际上是大唐皇帝的私器。 虽然没有确实证据,但是顾留白强烈怀疑,这寂台阁最主要的任务是盯紧长孙氏,追查长孙氏接下来还有什么布局。 毕竟在当今大唐皇帝的眼中,外面的那些大敌,不管是吐蕃还是回鹘,那都是他想什么时候揍的问题,哪怕揍不过也一时不打紧。 但若是盯不住自己窝里人,皇位不稳,那就诸事皆休。 他直觉寂台阁这么多人出现在幽州,很有可能是针对谢晚这件事,甚至他们有可能已经掌握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情报。 即便是神明也无法算无遗策。 寂台阁的出现,会导致这天竺僧人受伤太重,若不安排人救上一救,那这天竺僧人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天竺。 西域的佛宗也不是铁板一块。 一个天竺都分成东南西北中,各个修行地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一个西域暗桩也不如两个西域暗桩好。 那不如他这边又做昙灵藏的联络人,同时又换个身份,做一下天竺僧人这一派的联络人。 按照昙灵藏之前的描述,现在活着的这个天竺僧人应该是南天竺果乘宗的修行者吉宣法师。 此人在南天竺颇有名望,说出去的话可信度高。 “我们先去救昙灵藏,顺便你帮我想想我用什么身份去和这吉宣接洽。”顾留白磕完手里的瓜子,招呼裴云蕖走人。 裴云蕖的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顾十五你有八百个心眼子,一个不过瘾,你还要玩弄他们两个人。” 顾留白呵呵一笑,“我对别人有八百个心眼子,在你这只用一个心眼子不就行了。” 这一句话顿时说得少女心花怒放。 她决定明天再给顾留白带早点,同时明天不穿男装了,穿一身比较艳丽的衣裳。 …… 乔黄云已经在马车里等着顾留白。 五皇子的行踪并不算隐秘,乔黄云听顾留白说要弄成五皇子的模样,他便去若离坊探过了。 没花了多久时间,他把顾留白的脸弄得和五皇子一模一样之后,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打了好几个孔的枣核,对顾留白说道,“你没下功夫学过我的手艺,要想声音变得和五皇子差不多那是不太可能,但好歹你们都是差不多年纪,声音相差原本不大,你说话的时候将这个含在口中,就算这昙灵藏之前和五皇子接触过,估计也觉察不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乔哥你放心,陈屠审他时,已经试探过,他应该不认识五皇子。” 乔黄云点了点头,却道:“用我这手艺不得不小心,因为只要露出些马脚,不是死,就是自己蒙在鼓里被对方利用。”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了,那我今后但凡要改头换面,一定会让乔哥把关。” 乔黄云对顾留白一向也看得顺眼,他就觉得顾留白是属于那种既厉害,但又特别谦虚,听得进劝的人。 怪不得龙婆物色了这么多年,结果看了几眼就相中了他。 …… 昙灵藏一遍遍的试着凝练真气。 但是他发现没用。 这堕落观修士的封气手法实在太古怪了,他体内的那些真气断断续续,明显能够感应,但却偏偏无法顺畅的流动。 这比那些寻常宗门的封穴手法还要让人沮丧。 因为索性让他无法调动真气,他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但这些堕落观修士所用的手法却偏偏让他能够感应,能够调动,却就是连接不起来,而且每次去催动真气流转,每次反而都会消耗掉不少真气。 这简直就像是故意戏弄。 让你试,试着就少真气。 这真的符合堕落观修士那诡异疯癫的姿态。 堕落观修士自大隋朝灭亡,被大唐的修行地群起攻之之后,就是游戏人间,以戏弄天下修行者为快乐之源。 “放心,哥们儿,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陈屠也带着那铁制面具进到了这暗牢里。 胡老三做这种仿制的堕落观修士面具已经炉火纯青了,他后面做的比前面的那两个还要好,陈屠的这个铁制面具竟然还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 陈屠走到昙灵藏身前不远处,说话之间,又将那个先前堕落观修士装蛊毒的葫芦拿出来晃了一晃。 这个葫芦老演员了。 就是陈屠不敢像顾留白那么嚣张,敢拿葫芦口对着自己的嘴。 他葫芦一晃,身后的阴影里就像是有一个鬼影涌动。 啪嗒一声,一具天竺僧人的尸身丢在了昙灵藏的眼皮子底下。 “……!” 昙灵藏浑身的毛又炸了。 西天竺的上宝法师! 这人竟然已经被这些堕落观修士杀了! 那阴影里直接丢出这一具尸身是怎么回事? 似乎有个人,但自己怎么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应到。 黄泉路上不孤单,这意思是觉得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要送自己归西了? 轰! 突然之间,地动山摇,这整个暗狱都似在剧烈的抖动。 “什么鬼?” 陈屠一声怪叫,突然桀桀的怪笑起来,提着葫芦就往外掠去。 轰! 陡然间整个暗狱都又剧烈的震颤。 昙灵藏这次感觉清楚了,有强大的真气在急剧的扩张。 有高手来袭,和堕落观的修士在大战? 正在彷徨间,石屑纷飞,一侧的墙壁上方,竟是硬生生崩了个缺口出来。 一名脸上蒙着黑布,身穿夜行衣的年轻人从那缺口跳了下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唰唰唰,剑光飞快的涌起,这年轻人手中的小剑轻易的切开了绑缚着他的铁链子和绳索。 “快随我来!” “这些堕落观修士太过强大,我手下的暗卫也拖不了他们多久。” 年轻人来去如风,说完两句便钻出了那个窟窿。 昙灵藏此时真气无法连续,身子虽然还是比寻常人强健,但跳上去爬出窟窿还是显得十分笨拙。 等到脑袋钻出窟窿,新鲜空气涌入鼻腔,他发现这个暗狱的后方竟然是一片晾晒干菜的晾晒场地。 半干未干的酱菜那股独有的酸味直冲他脑门。 轰! 连片的房屋另外一边,此时又有剧烈的真气冲撞。 翻滚的气焰和尘土,形成了一个尘屑都在发光的迷离光团。 昙灵藏浑身一个激灵,耳廓之中却响起那年轻人不悦的声音,“还呆着作甚,难道想拖着我一起死吗?” “多谢恩公!” 昙灵藏飞快的跟上年轻人,跑了也不过数十步,只见年轻人就钻进了道边等待着的一辆马车,进入车厢之前对他招了招手。 昙灵藏当然识得好歹,飞快钻进了车厢。 马车开始走动,在街巷之中绕来绕去,朝着幽州城西行去。 年轻人也不说话,呼吸间脸上的黑布荡漾,昙灵藏隐约看出了这年轻人面上的轮廓,顿时吃惊的轻声道:“你是五皇子?” 这人当然是顾留白。 顾留白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眉头微皱,道:“你竟然认得出我?” 昙灵藏的语气明显尊敬起来,“先前我们发现一名强大的女修,确定她是兰陵剑坊的剑魁段红杏,每次只要你离开长安,都是由她陪同,我们便怀疑你也到了幽州,后来你在若离坊露面多次…你虽未注意我,但我是远远看过了你的风采。” “我有什么风采,但遇危险,我跑得比谁都快。” 顾留白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违心感。 那五皇子看到堕落观修士放出蛊虫,跑得真比兔子还快。 这昙灵藏见过五皇子,他这演戏就更好演了。 顾留白略微沉吟,掏出三足金蟾放在昙灵藏眼皮子底下,“你瞧瞧清楚,这是我的信物,我大唐诸多修行者都是诡计多端,尤其堕落观修士更是疯癫怪异,其中不乏易容高手,今后你们若是和我联络,也不能全看脸,若不主动出示这信物,你不要相信。” 昙灵藏还未意识到顾留白已经用言语在钓鱼,他想到那些堕落观修士阴森怪异的模样,顿时就又浑身打了个颤颤,下意识的点头,“这我知晓。” 顾留白却似乎还不放心的样子,“不如我们每次会面,不管是我们亲自会面,还是托人碰头,除了这信物之外,还要先约定一句暗语。” 第一百十四章 相煎何太急 - 割鹿记 - 无罪 “五皇子虽然风评嚣张狂傲,但心思却是如此细腻谨慎。” 昙灵藏顿时心中有了些安全感。 他到此时才如释重负,浑身出了一层汗。 “谨遵五皇子指点,那便请五皇子您约定暗语。” “打死我也不说。” “?” “暗语就是打死我也不说。” “原来如此。”昙灵藏这才明白,同时他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五皇子你怎么会费这些手脚救我?” 顾留白道:“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吾独爱之如一。” “……!”昙灵藏无语的看着他,眼睛眨巴了一会,才接着道:“五皇子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这种骗骗下面人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罢。” 顾留白笑了笑,道:“堕落观修士想暗中腐蚀我大唐根基,他们要做什么事,我自然要设法破坏。” 昙灵藏听得颔首。 这理由有点可信了。 顾留白接着道:“既然客套话不讲,那我也实话实说了,我和你们结个善缘,今后也想你们给我谋条后路。” 昙灵藏一愣,“我们为您谋条后路?” 顾留白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不是太子?” 昙灵藏更是摸不着头脑,我称呼您是五皇子,怎么可能搞错? 顾留白接着道:“那你就是忘记了我爷爷和我父亲是如何登基的。” 昙灵藏瞬间反应了过来。 大唐这些皇帝登基,哪一个不是父子反目,哪一个不是踏着兄弟手足的尸骨? “若是长安好玩,我逃到幽州这么凶险的地方作甚?” 顾留白看着昙灵藏,幽幽的说道:“没准太子就知道这边堕落观修士很多,让我来和这些堕落观修士玩玩,但这真的好玩吗?” 昙灵藏瞬间对这五皇子充满了同情。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五皇子您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若是有事,我必定鼎力相助。”他真心实意的说道。 “只是…” 突然之间,昙灵藏又有些犹豫。 他生怕五皇子是不知道西域佛宗要对付这佛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态度又有所改观? 顾留白岂会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超脱彼岸的人,不像我们都是红尘之中颠簸的俗人,帝王将相想的是江山美人,你们想的只是弘扬佛法。你们的天地和我们的天地不一样,对于我而言,我不管你们到底如何弘扬佛法,我只图我能保命,既然你将我看成自己人,我说这话也不觉得丢人,若是我那太子哥哥铁了心的要对付我,我到时候设法逃到你们西域去,还要请你们佛宗护我一护,保住我这项上人头。” 昙灵藏觉得五皇子和自己结交,原本就是屈尊,又听得五皇子袒露心迹,称呼自己为自己人,他顿时觉得这五皇子也真的是自家人了。 “五皇子广积善缘,当不至于到那田地,但若真有落难的时候,哪怕有人真要您的项上人头,那我人头落地之前,也绝不让五皇子的人头落地。” 他顿时发下誓言。 像他这种佛宗修士,誓言可不是乱发的。 “有你这一言,我只觉这人头又可以在我项上多留一些时日啊。”顾留白一声感叹,同时认真说道,“既然得法师护佑,那今后法师若是在大唐行走,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我勒了个娘!” 昙灵藏差点灵魂脱壳,他心里都怪叫了一声。 此行虽然对付中土佛子无望,但陡然之间,却得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来自大唐皇子的青睐! 来自大唐皇子的暗中结盟! “五皇子您的事情,便是我中天竺佛宗的事情!”昙灵藏顿发宏愿,掷地有声。 他的脑海之中,就如佛国诞生一般,骤然展开了一幅宏大的画卷。 佛宗的确不需要和人间的帝王一样征战沙场,不需要去攻城略地。 但若是一个人间帝王是佛宗的人,那便是真正的完美。 中天竺的执政者,便是佛宗的人。 那佛宗自然真正的凌驾于中天竺的世俗之上。 那若是将来的大唐皇帝也和中天竺佛宗一体,那西域佛宗何愁不在大唐遍地开花? 有什么佛法不能在大唐的百姓心中流淌? 昙灵藏脑门之中此时都有热血在流淌。 大唐那开国皇帝,也不是太子。 谁说五皇子将来不能做大唐皇帝? 不过他毕竟有理智,觉得图谋再大,也不能在此时说出口来。 毕竟只想着保住项上人头这种事,和做大唐皇帝之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别到时候自己一提,这五皇子的想法和做派骤然就变了。 大事,要一步步来! “我会安排人让你离开幽州,返回天竺。” 顾留白矜持一笑,“堕落观修士的法门极为诡异,留在这幽州我无法护你周全。” 昙灵藏对顾留白行了个大礼,“谨听五皇子安排。” 要安排昙灵藏,对于顾留白而言太容易了。 只要不是被长安方面紧盯着的事情,幽州华氏几乎可以做到一手遮天,这连裴云蕖和五皇子这种强龙都没法和这种地头蛇相比。 按照目前幽州的状况来说,吸引各方注意力的明显是出现的堕落观修士,之前几乎没有人在查那两个天竺僧人,更不用说这一直伪装成游方郎中的昙灵藏了。 让华沧溟将这昙灵藏送出关去十分容易,陈屠说了,蓝玉凤和徐七的那种封气手法,最多也就是维持数天,数天之后,昙灵藏远走高飞,没有什么高手能够害他性命了。 倒是那个冲撞了寂台阁的南天竺僧人吉宣法师比较难办,落入了寂台阁的眼中,那按理就不能让华沧溟出面去解决这件事情了。 五皇子、堕落观、寂台阁…幽州城里这么多外来的强龙,堕落观的修士假冒了,五皇子假冒了,那寂台阁也不能让它寂寞啊。 这南天竺的僧人吉宣法师,他又不认得寂台阁的人。 妥了! 刚返回乔黄云所在的马车,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乔哥,又要劳烦你一件事了。” 乔黄云道:“是不是想要易容成那寂台阁高英杰的模样?” 顾留白一愣,“你早猜出来了?” 乔黄云笑了笑,道:“不是我,是裴云蕖想了半天,觉得你装完五皇子,应该就要装寂台阁的人了。你不是让她帮你想想什么人去和那胡僧搭线,她想来想去,觉得还不如就用这寂台阁的人。” 顾留白笑得咧了咧嘴。 这条鱼虽然咬钩不放,但的确有点太聪明了。 …… 洛阳美少年王若虚和南天竺果乘宗法师吉宣同时张开眼睛,醒了过来。 两个人的后脑壳下方都很疼。 王若虚怎么都想不明白,既然对方觉得自己是好人才救自己,为啥一下子又将自己给敲晕了? 其实胡老三的道理特别简单。 因为他不善交谈。 他救人归救人,但救人之后的事情,他觉得就要靠顾十五了。 他就怕自己说错话,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为了避免和王若虚交谈,他索性一下子将王若虚给敲晕了。 吉宣法师就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上半身箭伤颇重,下半身经脉寸断,现在真气近乎耗尽,可能下半生连走路都不能。 但更可能的是没下半生了。 在幽州,唐人的地盘,似乎敲晕自己的只可能是敌人。 …… “这什么地方,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王若虚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很普通的屋子里,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名身穿着男装的少女。 这少女似乎受了内伤,虽然生得好看,但脸色有些蜡黄,她坐着的模样很端庄,一看就是家世不凡的感觉,但她眉眼里却好像有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味道。 “我,裴云蕖。” 裴云蕖一开口就有种我在这就是主角的霸气,“你这个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好人的,你又是哪个好人?” “裴云蕖?!” 王若虚的眼睛瞬间就有神了,他的眼睛就像是夜晚的猫一样发亮,他的眼角瞬间湿润了,“裴二小姐!可找着你了。” “什么鬼?”裴云蕖顿时觉得王若虚这神情有点诡异。 “我真冤啊!”王若虚忍不住嚎了一句。 裴云蕖大皱眉头,“好好说话,你到底什么来路?” 王若虚停止了哀鸣,飞快说道,“我是王若虚,丽正剑院真传弟子。” “你就是号称洛阳第一美少年的王若虚?”裴云蕖眼神里顿时充满了不信,“你真嘟假嘟,长得土包子一样,还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 王若虚老脸一红,“我这肩膀是撞墙撞的,我真的是王若虚,不信的话我可以展示一下丽正剑院的秘剑,丽正剑院的秘剑做不了假。” “是么?” 裴云蕖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那先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寂台阁的人追杀?” 王若虚无语道,“就是因为要找你,所以才来了幽州。” “难道是我的爱慕者?” 裴云蕖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来幽州找我做什么?” 王若虚郑重道:“裴二小姐您在黑沙瓦所做的事情,已经传遍长安和洛阳,此时在所有长安和洛阳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心目中,您已是楷模。” 裴云蕖昂首道:“虚名于我如浮云。” 王若虚道:“但是…” “??”裴云蕖心中正受用,这厮突然说个但是是什么意思? 王若虚见裴云蕖视虚名如浮云,心中好生佩服,说起来便毫无心理负担,“但是我这次来寻裴二小姐,是应裴二小姐的一个熟人之托,想裴二小姐帮忙找个人。” 裴云蕖面无表情,“哪个熟人,找谁?” 王若虚道:“乃是石山书院诗剑双绝的上官昭仪,她托我来找裴二小姐,是想寻觅那黑沙瓦绿眸少年的踪迹。” 裴云蕖平静的站了起来。 王若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只见裴云蕖往外走去,对人说道,“查清楚了,这个人就是堕落观的人,还是把他杀了吧。” “??” 王若虚彻底慌了。 …… “我是个好人啊!” “我真的是丽平剑院的王若虚啊!” “我一句谎话都没有说,我真的是上官昭仪喊来的啊!” 王若虚杀猪般的嚎。 裴云蕖的脸比炭还黑。 你不叫王若虚,你叫王蠢猪。 就是因为相信了,所以才要杀你不知道?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能够和她裴云蕖平日里经常走动的好朋友,都是身世极为显赫,不是顶级门阀子弟,就是皇亲国戚。 上官昭仪的确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什么货色她还不清楚? 石山书院虽是民间书院,但琴棋书画,吟诗弄剑,样样都有拿得出手的名师。 要想进石山书院和进那些中央官学的难度差不多。 但上官昭仪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学生。 她是石山书院的代表人物,琴棋书画、吟诗作曲,无一不通。 裴家一家都是武人,上官昭仪的家里,一家都是读书人。 她父亲是当朝大儒上官屏虚,是每日里和皇帝商议事情的重臣。 只是读书比裴云蕖读得多也就算了,但上官昭仪的剑法也不差。 而且她还长得美! 简直没天理。 便是当今皇后都觉得她容颜分外出众,经常不喊她名字,喊她花神。 若是让追求她的年轻才俊来排排队,估计能够从长安的朱雀门一直排到明德门。 这样的人眼光能不高? 裴云蕖觉得自己平时已经眼睛长在头顶上,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她都恨不得拿自己的脚指头看,但上官昭仪的眼界比她还高。 她家教甚严,不像武人之家出身的裴云蕖随时都会说几句粗话,她从不说粗话,但裴云蕖却觉得她说出来的话更伤人。 每次有人在她面前说某某年轻才俊如何如何优秀,她都是淡淡一笑,惜字如金,一开始还说五个字,“见识颇短浅。” 也不知是说在她面前替人鼓吹的这人见识短浅,还是在说那人说的年轻才俊见识短浅。 反正到了后来,她连五个字都不说了,只是道:“略短。” 弄得后来都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推荐年轻才俊了。 那些男人最忌讳什么? 最忌讳被人说短。 事实就是,虽然上官昭仪若是到洛阳街头多晃荡几圈,洛阳就会洛阳纸贵,但现在真没什么人敢到她面前去推荐年轻才俊。 长安洛阳的那些贵人,都在心中揣测,到底要什么样的年轻才俊才能入得了她的法眼,才能打动她的心? 现在他妈的答案不就来了? 裴云蕖在心中狂骂粗话。 肯定是黑沙瓦的详细军情已经被上官昭仪看到。 她所在的那种书院,儒生们肯定好好探讨了一番这次战役。 她的眼光不毒谁毒? 还没见过顾十五的面,就已经盯上了顾十五! 明显就是没办法找到顾十五,就想从她身上下手。 眼光毒,算计也狠毒。 别的女子要想将顾十五夺去,她倒是一点都不在意,那抢也抢不过她呀。 哪怕是大唐皇宫里头的那几个公主,她都不怕。 哪个能和顾十五一块在外野? 但上官昭仪可以! 这女的找不着老公,现在出现了唯一的人选,她什么做不出来! 让我把顾十五洗干净了,送你床上? 这朋友没法做了。 “真杀了他?” 厉溪治提着剑,故意道:“这厮以为是丽平剑院的宝贝疙瘩就没人敢杀他,我这就去宰了他,谁都拉不住我。” 他和顾十五一样,还是很能把握裴云蕖的逆反心理的。 听到他这么说,裴云蕖却是眉头一皱,道:“算了。” 说完她又转身走回屋子,面色异常冰寒的对着王若虚道:“别瞎叫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杀你。” 王若虚也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裴云蕖,但眼下他答应得比谁都快,“我肯定答应!” 裴云蕖道:“你就和上官昭仪说,绿眸少年你见着了,但他喜欢男人。” 王若虚一愣,但马上点了点头,“我保证告诉她,绿眸少年喜欢男人。” 裴云蕖面色稍微缓和下来,她微微沉吟,道:“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帮她跑腿?” 王若虚瞬间哭丧了脸,“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便不得不帮她来跑一趟。” 裴云蕖道:“什么大忙?” 王若虚叹息道:“她保证长孙轻颜不再对我动心思。” “瞧你这模样,还不肯做她的面首?”裴云蕖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长孙轻颜是长孙家二房的小姐,这人名字虽是轻颜,但最重颜值,名声在外,最喜勾搭美男子。 自己若是生得美也就算了,很多美男子也不会觉得吃多大的亏,更别说还可以攀附长孙家的权势。 但这长孙轻颜长得略有些不堪入目,且喜浓妆。 弄得不好半夜起来见了她的脸,受了惊吓的话,还会让她恼羞成怒,那今后前途堪忧。 王若虚苦笑起来,他可是洛阳第一美男子啊,心高气傲的一代剑师,怎么可能做这长孙轻颜的玩物? “那你怎么惹上的寂台阁?”裴云蕖接着问道。 “我这是真冤。”王若虚抑郁至极,“我来之前,安兴公主托我送一封密件给这里若离坊的齐愈,并告知我切勿让任何人知晓,只因这齐愈身份特殊,乃是对我大唐有极大功劳之人。未曾料到我暗中送完密件,却又听闻有人想要买凶杀死齐愈,我便自作聪明,接了这杀人的生意,未曾料到我重返若离坊,刚想差个青衣小厮给齐愈传信,让他知晓有人想要杀他,堕落观的修士便出现…” 他还未说完全,裴云蕖已经听得笑了,她戏谑的看着王若虚,道:“你就是借你人头?” 王若虚愣住了,一个呼吸之后他反应过来,“你也是遮幕法会的香客?” 裴云蕖微讽道:“既然遮幕法会一开始存在,便是招揽天下最为优秀的人物进法会交流,那我会不是法会之中的香客?只不过现在是我知道你在法会之中的名号,但你却并不知道我的名号,所以你若是想你的秘密不被人所知,便将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好好做好。”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自然会做到。”王若虚心情越发郁闷,“只是不只是你,寂台阁也猜出来了,他们便认为是我和堕落观修士有勾连。” “我若是还你清白,你是不是要将事情做得更漂亮一些?”裴云蕖冷笑起来,“勾连堕落观修士,这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王若虚倒也不怕,他听出了裴云蕖似乎有信心帮自己洗罪,便道:“那自然是今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差遣,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那你先在这调息养气,我去帮你解决这桩难事。” 裴云蕖很牛气的出了门,但是她脑子转得飞快,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尽快将王若虚从这桩事情里摘出来。 不过她觉得顾十五肯定想得出办法。 她和顾十五是同时开场,那这个时候顾十五也应该已经诓骗完了那个南天竺的僧人了。 果然,等她回到马车上,就看到顾十五过来了。 “你怎么骗的那个南天竺的胡僧?”等顾留白进了车厢,她马上问了起来,她知道顾十五肯定办得成,但是她想学习学习其中的过程。 “公事公办。” 顾留白道:“我就假装成高英杰,严厉的警告了他,说我们欢迎外国僧人前来大唐弘扬佛法,但他们必须按照大唐的律例办事,这次围杀他们的事情已经查证清楚,是堕落观修士突然出手袭击,和他们无关。但若是他们提前报备,知会我们,我们就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轻易发生。” “就这样还不足以让他对你推心置腹吧?”裴云蕖皱眉道。 顾留白微笑道,“我再略微提点了一下,他自己就琢磨出了一个道理,我们大唐皇帝现在明显在推儒道,想用科举的方法,让更多的寒门弟子有着在大唐舞台上一展拳脚的机会,但长孙氏为首的门阀肯定不乐意。” 裴云蕖平时肯定会认真去想这里面到底什么玄虚,但今日里上官昭仪的事情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她静不下心来,索性直接道:“这什么意思?” 顾留白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让这吉宣法师觉得寂台阁现在焦头烂额,又要帮皇帝对抗长孙氏,又要搞清楚这堕落观修士到底做什么。这吉宣法师自己琢磨出来,我这个寂台阁的高层人物压根没有心情也没有必要去管他们佛宗之间的争斗。而且我还隐隐透露出,像我这种人物向上爬很难,让佛宗别拖我后腿。如此一来,这吉宣法师心中顿时就有了主意,他主动提出可以帮我和大唐皇帝解忧,他们西域佛宗愿意和我们联手对付堕落观,同时他们西域佛宗还愿意帮我往上爬。” “他就主动这么提结盟了?”裴云蕖虎着脸说道。 “是啊,他大概觉得寂台阁和皇帝一条船,借助寂台阁和皇帝打压堕落观和中土佛宗,那对他们西域佛宗将来入主大唐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事实上过去这么多年,大唐皇帝对胡人也的确蛮优待的。他肯定还会给我这个高英杰抛出一定的好处,帮着我往上爬,我爬得越高,就越是能够帮他们做成一些大事,作为他们暗中扶持的对象,他们到时候手中自然会有一些我的把柄,也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顾留白耐心解释的同时,一直在仔细看着裴云蕖的脸色,说完这些,他终于确定裴云蕖有点不对劲,于是便忍不住问,“怎么,你又遇到什么糟心事了?” “我此生大敌出现了。”裴云蕖心中如是说道。 但她嘴上自然不能承认虚了那上官昭仪,于是她虎着脸道,“有权贵早早的盯上了你,想通过我把你找出来,估计见你表现不俗,想纳为己用。” 顾十五不骗她,她也不骗顾十五,这些话倒是没一句假的。 第一百十五章 他办事真快 - 割鹿记 - 无罪 “怎么回事?” “估计黑沙瓦的战报送回长安,很多聪明人就反应了过来。” 裴云蕖现在越发理解顾留白为何不通过自己拿通关文牒了。 她三言两语,就将上官昭仪让王若虚来寻顾留白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也适当的进行了一些添油加醋,将上官昭仪描绘成那种见了厉害人物就想收了当做部下的权贵子弟。 “迟早的事情。” 顾留白微皱眉头,道:“只是我有些不解,这人为什么要派王若虚来找我?按你所说,这上官家找个更为老练的厉害修行者,不是更为稳妥?” “她日了狗!” 裴云蕖之前心烦意乱压根没想这点,现在顾留白一提,她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美男计! 这上官昭仪太狗了! 什么狗姐妹! 弄个洛阳第一美男子过来,就想让她心动,然后从此就不打顾十五的主意? 意思是送一个洛阳第一美,让她就把顾十五让给她? 一个人换一个人? 就凭那个一个肩膀大,一个肩膀小的土包子? 你看不上这个人,觉得我裴云蕖档次低,我一看就爱了?侮辱我裴云蕖? “顾十五,你这段时间好好教我练剑,我回去就砍这个不要脸的上官去!” 顾留白不笨,他瞬间看出了端倪。 难道那上官昭仪不只图谋我的脑子和修为,还馋我的身子? “顾十五,我这下明白你准我跟在你身边,你牺牲有多大了。”裴云蕖突然又幽幽的说了一句,眼神里有感动。 “?”顾留白一时都不敢回话,生怕裴云蕖是故意试探。 “若非是我,别人也断然猜不出你来幽州。这上官昭仪且不去说她,那五皇子说不定也是通过我的行踪,才觉得你在幽州,否则他平时虽然不太着调,也不至于见面直接给你一个金蟾。”裴云蕖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我也明白了先前你为何一定要锦衣夜行,就和我去鹭草驿之前,看到有关你的情报就发现不对劲一样,是个聪明人都会设法找上你。” 顾留白这才确定她倒不是试探,这反倒是整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说了这是迟早的事情,我就是想为自己争得一些准备时间而已,到长安之前,我得有时间安排一下。” “你这人到哪都是如鱼得水,在关外你都可以将突厥人、回鹘人、大食人玩得团团转,吐蕃人这下也知道了要和你做生意,你的手随随便便又伸到天竺去了。若是没有因为我透露你的行踪,我看不需两三年,你恐怕就会成为一条暗龙王。”裴云蕖越说越自责,她觉得自己还是太使小性子,拖累了顾留白。 “……!”顾留白有些无语。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这次我真的没使心机,真的没下饵啊,你怎么自己把钩子都吞进去了。 “你也不能只想坏的不想好的。”良心发现的顾留白安慰道:“你反过来想想,你不过来幽州,我哪能这么快左手五皇子,右手寂台阁?” “你也不用安慰我,反正我欠你多少我心中有数。”裴云蕖看了一眼顾留白,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帮我想想怎么弄这王若虚的事情,我答应了他,自然不能说了不算。” “这个事情太简单了啊。” 顾留白微微一笑,“你忘记我现在是谁了?” “你不就是个混账东西,你谁啊?”裴云蕖心情开始好了起来。 顾留白呵呵一笑,“我是无敌五皇子啊。” “噗!” 裴云蕖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你个左手五皇子,右手寂台阁。 你现在是左手倒右手了。 旁人和寂台阁说王若虚这事纯属巧合,寂台阁未必能信,但是五皇子出面,寂台阁至少就已经信了大半,接下来再抛出点证据,让寂台阁去上官婊婊那里查证一下,事关堕落观的事情,上官婊婊不可能说假话。 “为了让你更有面子,我到时候让寂台阁派人来给王若虚道歉。” 顾留白微笑道,“这事情本身就是寂台阁做得不对,整得如此鸡飞狗跳,我顺便见见这高英杰,探探清楚他的底子。” “你这又是一石二鸟,我就知道没你办不成的事。”裴云蕖鄙夷道,“不像厉溪治这个不成器的,小事都做不灵。” “就是那个安兴公主为什么会给齐愈传密件,等会倒是要问问齐愈,这公主是怎么回事。” 厉溪治此时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对话。 但是他有强烈的直觉。 每次顾留白和裴云蕖呆过一阵,他的地位就直线下降。 龙婆这几天最开心。 太热闹了。 她都有点来不及看热闹。 …… 顾留白刚刚将裴云蕖哄开心,阴十娘就微皱着眉头出现了。 “你也有事?” 顾留白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有事。 阴十娘这个人的性情他也差不多摸透了,感觉就和一些最刻板的剑坊铸造出来的名剑一样,看上去寒光凛冽,但剑的制式,剑身多长,剑锋打磨成什么样子,剑柄的纹理怎么布置,都是一板一眼,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阴十娘和平时一样的干脆:“我想和一个人比剑。” 顾留白微蹙眉头。 幽州城里现在已经出现堕落观、寂台阁、五皇子、西域佛宗…连王若虚和那什么公主的势力都似乎变得不起眼,在这种时候和人大战一场的话,要不惹来麻烦似乎有些难。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阴十娘就已经说道,“我知道这时候有点难,所以也不会让你想办法。” 裴云蕖听到阴十娘要和人比剑,眼睛都已经直了,什么郁闷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她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就这点小事,顾十五肯定有办法。” 顾留白很无奈的看着她,心想你拿我保证也就算了,你拍自己胸脯看啥,拍得我沧浪剑宗的浪都没你这浪头大,这幽州冬天的空气很干燥的,鼻子很容易流血的。 “你要和谁比剑?”阴十娘见剑就如见情人,看到厉害修行地出来的剑师就忍不住要比剑,这他是了解的,但这种情况之下,他很好奇有谁让阴十娘控制不住自己。 阴十娘道:“兰陵剑坊段红杏。” 顾留白突然笑了,“她应该不会是八品大剑师?” 阴十娘道:“她应该是七品上。” 顾留白这下更放心了,笑眯眯的说道,“你现在连七品的剑师都有这么大的兴趣了?” 阴十娘倔强道:“我十年前就听说了她,就想和她一较高下了,但是她修行的速度比我慢太多,我只是跑到了前面而已。” 顾留白和裴云蕖听得都笑咧了嘴。 这什么虎狼之词。 对对对,你只是不小心跑到了前面,领先了一个大境而已。 阴十娘以为顾留白不赞成,虎着脸道:“兰陵剑坊的剑法有独到之处,有一门大醉仙剑的秘剑更是厉害到了极点。现在整个兰陵剑坊也没有练出八品神通者,这段红杏的师长晨星子估计实力也最多和段红杏在伯仲之间,他这不成器,我只能找段红杏比剑了。” “对对对,大人不行,只能打下面的小孩。”顾留白乐不可支,道:“我以为多大难度,放心,一点都不难。” 阴十娘以为顾留白在说反话,“你认真点,不帮我想办法,我就直接去找她了。” “真的一点都不难。” 顾留白知道她会错了意,连忙解释,“她若是寂台阁或是堕落观的人,那或许还有些难办,你在黑沙瓦的假死就直接白演了。但她是五皇子身边的人,那云蕖马上就帮你安排了。” 裴云蕖被他这一声云蕖喊得美滋滋。 她一时脑子就有点迷糊,转不过弯来,“我怎么能行?” 顾留白笑道:“你本色出去晃一圈,五皇子估计马上就出现在你面前了,到时候你说一下,让他安排个好地方就成了。” 裴云蕖又笑咧了嘴,“你顺便还能近距离再观摩一下五皇子,方便你以后假冒得更惟妙惟肖对不对?” 顾留白笑而不语。 阴十娘明白过来是真能安排,她顿时放下了心,但还是忍不住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我坐路边的板凳上等着啊,不要太慢。” “别坐板凳了,你不露声色的跟着云蕖就行了,省得又有什么人打她主意。” 顾留白这句话倒不是说笑,这幽州城里现在水有点混,风浪委实太大。 裴云蕖听得更是美滋滋。 真关心我呀。 上官昭仪小婊婊,可惜你当天不在黑沙瓦,你怎么和我争。 阴十娘顿时开心起来。 她也和龙婆一样很满意。 这安排事情起来,比陈屠爽利多了。 陈屠就只会啊不要不要,不要和人比剑,千万千万忍住。 陈屠的地位也再次直线下降。 “裴云蕖露面了。” 就在此时,若离坊中,一名五皇子的暗卫对着五皇子禀报。 “在哪?”五皇子决定今天再好好的拜一拜真神。 “就在若离坊中,还是那日进若离坊时的模样。” “主动上门来了?” 五皇子如兔子一般就冲了出去。 段艾和江紫嫣两人在若离坊中行走。 不让送早点,那也不能断了她们和顾十五亲近亲近的心思。 我们难道不能送点别的? 顾十五用那把柴刀必定有些用意,只是那日剿了无头菩萨庙之后,他似乎没在带着那宝贝疙瘩。 江紫嫣心想在黑户寨那夜,顾十五似乎对她的剑也没兴趣,那他喜欢刀? 那就先送他一柄好刀。 若离坊中没什么锻剑铺子,但有一间铺子叫做良刀秀,这件铺子名字平平,但铺子主人还是藏了些好刀的。 段艾和江紫嫣原本棋逢对手,互相算计,但陡然有了裴云蕖这个大敌,两个人却是不得不真正联起手来。 只是段艾和江紫嫣刚到了那铺子外,却发现道路那头有一个身穿黑貂毛袍子的年轻人蹦蹦跳跳的就过来了。 这人十分孟浪。 一走近就对段艾挤眉弄眼。 段艾都好些时候没和顾十五说得上话了,心里十分抑郁,骤然见到这一个轻佻年轻人,心里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一改平时娇羞柔弱的样子,“哪里的登徒子!” “哈哈哈哈!” 五皇子乐不可支,“还要装,我早认出你了。” “你认得我?”段艾倒是一愣。 这年轻人看上去也应该非富即贵,难不成以前真在哪里见过,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而且江紫嫣就在身旁,按理而言,这年轻人若是轻浮好色,他第一时间应该看着江紫嫣流口水。 能和江紫嫣棋逢对手,她的心思其实很细腻的,倒没觉得五皇子这是一种搭讪手段。 五皇子得意非凡,“普天之下那么多惊才绝艳的女子,想不到还是你最有眼光,一下子就挑中了个顶顶厉害的少年郎。” 段艾惊了,“你说什么呢?” 五皇子又忍不住大笑,看着方圆数十丈之内只有保护自己的几个暗卫活动,他便放心道:“都自己人,还害羞呢?” “我图谋凝溪兄这件事,难道连不熟的人都知道了,谁传的?” 少女的脸上尽是迷茫。 她无法理解的看着五皇子,“你知道我看中了谁?” 五皇子笑得打跌,“你除了喜欢那个姓顾的,还能喜欢谁,现在长安洛阳,稍微脑子好用一些的,谁都知道你会近水楼台先得顾吧?” “什么,长安和洛阳都知道我喜欢顾凝溪?”段艾又惊又喜。 江紫嫣在一边却是恨不得拔出剑来磨一磨。 她发现自己竟落了下乘。 怪不得裴云蕖一早上就来警告自己和段艾。 显然是因为段艾这个小婊婊用了这种手段,已经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段艾喜欢顾凝溪了。 那容秀虽然整天也将梦郎本郎和为凝溪兄生十个挂在嘴边,但她委实胸大无脑,从不对外宣扬。 她现在纠结,要不要索性对外暗中放出消息,说她江紫嫣已经和顾凝溪生了十个私生子? 五皇子正得意,先前那说裴云蕖来了的暗卫却满脸冷汗的跑过来,到他身边道:“可能出问题了,又一个裴云蕖来了。” “什么?” 五皇子呆了。 顺着暗卫的指点,他看到若离坊的坊门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裴云蕖,她都不给活路了啊,都盯梢上了?” 段艾和江紫嫣瞬间慌了,快步就朝着那卖刀铺子里面走。 五皇子慌了,满脸的汗。 那似乎的确是裴云蕖,而且他回过神来了,今日这少女的声音好像和裴云蕖的一点不像。 关键那裴云蕖明显也一眼瞧见了他,直接冲着他笑了笑。 “……!” “五殿下,你这黑貂毛袍子这么厚实,都捂出汗来了?” 裴云蕖一看见呆若木鸡的五皇子就忍不住想笑。 这五皇子绝对想不到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已经成了中天竺的大唐代理人。 他也绝对想不到,一会他还要让寂台阁的高层给王若虚登门赔礼。 “这声音错不了。”五皇子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之前在若离坊中易容的那个少女,也是你的手下?” “你果然认出我来了。”裴云蕖叹了口气,知道顾留白当时的推断百分百准确,“那人是幽州这边的世家子弟,我看你刚刚拦住那两人在问话,是不是还以为是我?” 五皇子背心又是发汗,他讪笑道:“怎么可能,我一听声音就反应过来了,就正想问问她们,你真身在何处,没想到你这真身一下子就来了。” 裴云蕖有顾十五撑腰,她现在面对五皇子也是一点不虚,笑容可掬道:“五殿下,那你真是心想事成。” 五皇子表面是个嚣张不羁的败家子,但皇族子弟,能快活的在外蹦跶的,岂能不是真正的人精? 他顿时听出了有戏,笑眯眯的说道,“那还不得裴二小姐玉成。” 裴云蕖认真道:“五皇子真的有心屈尊和一布衣结交?” “什么布衣能一人镇一城?” 五皇子也认真起来,“云蕖你身负内伤都从黑沙瓦昼夜不停的往幽州赶,想必也是怕此生错过了此人,我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情?当日有关这冥柏坡埋尸人的军情到我手中,我如坐针毡,未等到黑沙瓦的详细军情传递过来,我便已经朝着阳关方向赶路,等查清你的行进路线,我才折向幽州。我若与你意中人结交,那并非我屈尊,而是他屈尊吧?” 五皇子其实说话还藏了一半,事实上他是听一些轮调回长安的将领反复说起阴山一窝蜂,略微查了一下之后,就直觉阴山一窝蜂非同小可,便朝着阴山赶去,但没想到边军已经调了阴山一窝蜂去玉门关外。他折往玉门关,但始终慢了一步,行至中途,他就听到了黑沙瓦的消息。 不过裴云蕖没有深究,她听到五皇子口中那“意中人”三字,脸上便已绯红,心中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看着五皇子,她顿时觉得顺眼,“五殿下,你既然知道了冥柏坡埋尸人的诨号,那应该就对他的做派有所了解,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大家要互相帮忙。” 五皇子顿时微笑起来,道:“这我自然知晓,若非他连死人都不欺骗,我又岂会将宝押在他身上。” 裴云蕖心中有一个小裴云蕖在笑得捶地。 是,这顾十五不骗死人,但是他诓活人那是骗死人不偿命。 “我和这顾十五接触时间久了,也是学他的做派。既然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那我和顾留白有两桩事情,倒是要先请五殿下帮忙。”裴云蕖心中暗乐,但面上却是无比认真。 成了! 五皇子心中欣喜若狂,脸上也是强自镇定,“云蕖不必客气,你和这顾留白的事,就是我的事。” 当然是你的事,不是你的事都是你的事了。 裴云蕖心中嘀咕了一句,认真道:“第一件事,今后帮我对付上官昭仪,第二件事,顾十五身边有一名剑师,想要找段红杏切磋剑技,只是顾十五和她都不希望有别人在场,而且比剑这件事要绝对隐秘,就连段红杏都不能对外透露。” 五皇子一怔,“我听闻你和上官昭仪情同姐妹啊,你要对付她作甚?” “这人想抢我老公啊!” 裴云蕖心里直接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但她的嘴却好像不是自己的,幽幽的说道,“她托王若虚在外散布谣言,说顾十五喜欢男人,对女子不感兴趣。” 五皇子不只是人精,同时也是脑补高手。 他不知道裴云蕖这纯粹是栽赃嫁祸,他微微一怔,瞬间就自己想通了理由。 上官昭仪显然也是发现了这顾留白比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不知道强大多少,而且她估计也通过裴云蕖的动向猜测出来顾留白有可能到幽州,但她估计一时走不开,鞭长莫及,所以不得不先出这样的损招。 让那些爱才如命的佳人们听到这顾留白不喜欢女子,反倒是喜欢男子,那就不会对顾留白动心了。 那她就没了竞争对手。 只是天下谁不知道裴云蕖平日里出门都喜欢穿男装? 那她这么一说,或许很多人会觉得裴云蕖品味也特殊,而且说不定就是特意为了迎合这顾留白,所以才男装不离身? 这就让裴云蕖和她反目成仇了呀。 既只是少女之间的私怨,并非是朝堂党争,那就好办。 他当下拍板,“这两桩事情都没有什么问题。” 裴云蕖道,“那比剑之事要立即进行。” 五皇子微笑道:“这若离坊三大修所,便是现成的比剑地,此时又不营业,我让人封了周围街区便是。” 突然他笑意变得灿烂。 他看到一名少年和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看着裴云蕖的神色,他就确定那名少年就是传说中的黑沙瓦绿眸,而且在若离坊,他还牢牢记住了这名少年的身型。他极其郑重的对着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先生请受吾一拜!” 这纳头便拜拜得让裴云蕖都目瞪口呆。 这五皇子,行的竟是弟子礼。 顾留白连忙回了一礼。 想到之前外界对于五皇子的风评,他心中便顿时觉得这五皇子也是个不给自己留什么后路的狠人啊,这人要么不做,要做就绝对做得彻底。 他倒是挺喜欢这种人,这种人在关外,都能干大事。 人家对他行弟子礼,他当然也不能就倨傲的不把人家当盆菜,毕竟今后用得着人家的地方多着。 成了成了! 五皇子瞧着顾留白身边的阴十娘,他心中倒是有些感伤。 原来真不是那传说中的霜剑之主啊。 按照军情,那霜剑之主身高脸长,和这少年身边的这名女子对不上。看来那霜剑之主竟是真的中了谢氏的阴招,丧命在了黑沙瓦。 不过这冥柏坡的少年越发让他吃惊,这人的身边,竟然还笼络有其它足以击败段红杏的剑师? 要知段红杏在长安可是几近八品之下无敌了。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堕落观那种诡异绝伦的怪物。 堕落观的修士,不能以纯粹的真气修为度之。 “走过来就好了?”阴十娘十分满意,顾十五这办事真快。 陈屠的地位再次下降。 …… “五皇子的暗卫在若离坊清场?” 高英杰还在勘察王若虚消失处的痕迹,陡然听到这样的传报。 他心中顿时升腾起一个念头,这里面肯定大有问题,他一定要去若离坊看看。 第一百十六章 师从旧剑谱 - 割鹿记 - 无罪 若离坊的永平修所迎来了修所开业以来最高水准的一场比剑。 比剑开始之前,顾留白抓紧时间问五皇子,“五殿下,你和寂台阁的人熟不熟的?” “叫我什么五殿下,太见外,叫我小五就行。”五皇子亲自为顾留白沏茶:“我以先生为吾师。” 顾留白无奈道:“你这样我很容易被诛九族啊。” “在外行走,总得有个好上口的诨号,也不会轻易因为这称呼而露了破绽。”五皇子微微一笑,一手一盏倒得很满的茶水,分别递到裴云蕖和顾留白手中。 裴云蕖正觉得五皇子这人倒茶都不会,茶水倒这么满做什么,却听到五皇子接着道:“若是先生觉得叫我小五不好,不若叫我老麻雀?” “老麻雀?” 裴云蕖手一抖,茶水顿时洒了出来。 顾留白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先小心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将茶盏放下。 瞧见这样的细节,五皇子顿时看着裴云蕖面有得色,“云蕖果然足够出色,是入了遮幕法会的香客啊。” 顾留白微蹙着眉头,面色没有太大变化,心中却是有棋逢对手之感。 他还在探五皇子和寂台阁的关系,结果这五皇子三言两语倒是把裴云蕖炸鱼给炸了出来。 这五皇子的确是属于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很彻底的人。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很符合他嚣张不羁的个性,虽说这种个性明显是他用来忽悠人的。 “你这招挺毒辣啊。”裴云蕖反应过来自己中计,她叹了口气,“五殿下你这做派倒是也让我刮目相看,意思是在我和顾十五面前不会有所保留?” 五皇子微笑道:“云蕖懂我。” 裴云蕖下意识的冷哼了一声,“只是你真是那老麻雀?我之前觉得,那老麻雀似乎极为稳重,又想到寂台阁在这里活动,我原以为那老麻雀是寂台阁的某位大人。” “我如何敢骗云蕖。”五皇子笑道,“云蕖若是不信,下次遮幕法会时,我到时说个约定的暗语,我自然就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只是不知云蕖在遮幕法会之中叫什么诨号?” 裴云蕖虎着脸道:“我不想告诉你。” “??”五皇子顿时无言。 顾留白差点笑出声来。 别人不敢在五皇子面前用蛮横不讲理的法子,但裴云蕖敢啊。 她现在是河东孤儿,可横了。 五皇子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虽好,但遇到裴云蕖也是秀才遇到兵,讲理的怕遇到横的。 不过这五皇子居然真的是老麻雀,看来他演戏能力也是一流。 裴云蕖兀自气呼呼的。 她原本想在遮幕法会之中混成老香客,再设法带顾留白进去玩,在顾留白面前好生炫耀一番的,结果遇到这老麻雀,这炫耀是炫耀不起来了。 顾留白憋着笑,喝茶问正事,“五殿下,刚说这寂台阁…”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那是我父皇的私器,碰不得,我知道这寂台阁的人手眼通天,无论在官家还是在江湖人物,贩夫走卒之中都到处布有暗线,但身为皇子,若是想触碰寂台阁,想与之结交,便无异于找死。所以我对寂台阁是敬而远之,和里面任何一个人都不熟。” 顾留白道,“挺好,要做就做彻底,要不碰就是连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要接触。” 五皇子点头,只觉得顾留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顾留白道:“那遇到事情,和寂台阁作对一下,或者提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寂台阁冤枉了人,那应该可以?” 五皇子狂傲一下,“那骂死他们都可以,只要不想招揽他们用就行,父皇这点还是分得清楚的,他也生怕寂台阁没个约束,或是瞎办事啊。” “先生你应该是想帮那丽平剑院的王若虚出头?”五皇子具有大智慧,先前裴云蕖提及上官昭仪的事情,他现在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无需先生操心,我差人送封信过去,骂他们一通,让他们好好查证,他们就自然不敢随意了。这些人笨倒是不笨,略微提点一下,他们自然能够查到王若虚和堕落观并无关系。” 说完他忍不住又大笑起来,“云蕖,我猜这王若虚就是借你人头那倒霉蛋。” 裴云蕖虎着脸并不作声,心中却是不自觉的收了小觑天下英雄的心。 就从这五皇子见面给顾十五塞个金蟾,接下来这纳头便拜的手段来看,这人聪明得要命,估计要整死她裴云蕖是绰绰有余。 “其实我叫河东孤儿。” 她突然改了主意,对着五皇子轻声说道,“我也可以在法会上验证。” 五皇子一愣,“新人香客?” 裴云蕖这次倒是没有生气。 装逼不成可以,被上官昭仪抢走顾十五绝对不成。 五皇子这人对付她都绰绰有余,那帮她对付上官昭仪也应该不成问题。 五皇子甚欣慰。 看来裴云蕖是真正将他视为这小团体之中的一员了。 顾留白原本想故意问一句遮幕法会是啥,但想着若是最终某一天被裴云蕖发现真相,那到时候这条鱼会气炸了,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要这么装了。 …… 兰陵剑坊剑魁段红杏已然站定。 阴十娘手里提着一柄剑,是从蓝玉凤手里借来的黑蛟剑。 段红杏看了一眼阴十娘手中的黑蛟剑,“这并非你的剑。” 阴十娘点了点头,“有人捡来的。” 段红杏眉梢微挑,“我也想捡这种好剑。” 阴十娘想了想,道:“赢了我这柄剑送给你。” “??”段红杏发现自己轻易就被带歪了,自己的意思岂是想要这柄剑? “你师出何门,为何特地要找我比剑?”她看着阴十娘,有些无奈的问道。 阴十娘平静道:“师从捡到的古旧剑谱,找你比剑是想看看兰陵剑坊的大醉仙剑。” “师从古旧剑谱,和我比剑只是想看看大醉仙剑?”段红杏顿时杏眼含煞。 她也是她这个年龄段的修行者之中的佼佼者,在她的认知之中,有资格在她面前摆谱的,以前沧浪剑宗的郭北溪可以,皇宫里头的那个剑师可以,除了他们之外,其余在剑道修为上胜过她的,那都是修行的时间比她长出很多。 她平日里都是俯视看人,结果今日这对手比她还倨傲? “你出剑吧。” 她也懒得废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阴十娘,说道。 岂料阴十娘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我要看你的剑法,应该是你出剑。” 段红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她很少动怒,面前这女子的淡漠反应和言语,却是轻易的燃起了她的怒意。 “你很好!” 声音响起的刹那,她剑鞘已经往后飞出,她提剑向前,体内的真元以一种独特的飞旋之势瞬间涌入她剑身上的符纹。 她的剑骤然弯曲至不可思议的程度,明明还提着剑,剑尖却是已经弯折到了前方。 杏黄色的剑身上不见任何明亮的焰光,反而往外沁出一种浓厚的酒香。 唰! 随着段红杏的手真正的往前伸出,剑尖陡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抖刺出来,剑尖前方一蓬透明的剑气泼洒,倒像是一蓬酒液洒向了阴十娘的胸口。 这一招剑招原本应该刺向阴十娘的面目,但段红杏生怕阴十娘万一一剑都接不住,那即便不直接害了她的姓名,这两个眼睛也肯定是要瞎的。 阴十娘手中的黑蛟剑作势抬起,剑身上黑沉沉的剑气如黑色的细蛟盘旋飞舞,却似反而要击向段红杏的面目。 段红杏脑袋往下一缩,却只见对方并不真正出剑,只是往左侧斜跨了一步,将她的剑气尽数躲开。 这一个试探,顿时让她明白对方绝对不弱,绝对可以让她放手施为。 只是对方直接说明想看大醉仙剑,她却偏偏不让。 我兰陵剑坊悠悠数百载,厉害的何止一门大醉仙剑? 且看我剑向天吟! 她并未急着剑追阴十娘的身影,反而是后退一步。 剑身弯曲横于胸前,剑身上却是抖出一片江潮般的剑气,滚滚朝着阴十娘流去,与此同时,她的左手食指在自己的剑身上一弹。 当的一声轻鸣。 剑身上真气四溢,天空之中竟如有天籁回应,如有仙人抚曲。 剑身被她一弹,剑尖陡然诡异的绕了个剑花,朝着阴十娘的腰侧刺去。 嗤嗤数响,剑尖之前,涌出数道针尖般的剑芒。 阴十娘腰肢一扭避开剑芒,黑蛟剑上流转的黑色细蛟拦住江潮般横着涌来的剑气,也是往后退出一步。 段红杏直觉她应付得十分轻松,便自然顺畅的将天吟剑经最厉害的一招使了出来。 剑身倏然直立,伴随着一声厉啸,她体内真气狂涌而出,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就像是弹奏乐曲般冲击在剑身的符纹之中。 刹那之间,明晃晃的数十道不同的剑气,大的小的,宽的细的,尖的圆的,忽前忽后朝着阴十娘笼去。 阴十娘摇了摇头,她负剑在身后,脚尖一点便如蜻蜓点水般往后飞掠出去,剑气纷纷落于她的身前。 “这种剑法不能近身便不入流,用来打底子都不行。” 她面无表情的对着段红杏说道。 顾留白虽然没笑出声音,但真的笑茬了气。 这倒好,这么精妙的剑招用来打底子都不行了。 段红杏满脸通红! 她体内的气血都涌上了脸。 上头了! 脑子里面哪里还有不用大醉仙剑的想法。 她的脚步突然晃荡起来。 整个人宛如醉汉,但身影快得惊人,一个起落就追到阴十娘的身前。 她手中的剑也如同毫无章法般狂舞。 那剑尖就像是醉汉的头颅一样直不起来,但东倒西歪却毫无轨迹可循。 阴十娘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了。 这剑法可以。 光是剑气和剑身的运行倒是也就那样,但配合着脚步身法,却是千变万化,剑身剑尖乃至剑上飞洒出来的剑气,都是看似毫无章法,却都牢牢的锁定她的身位。 这剑法一出,倒像是一个人被七八个醉汉团团围住了。 阴十娘依旧背负着黑蛟剑,她身体一个旋转,黑蛟剑散出一圈黑光,她朝着一处一撞,轻易破开剑气跳了出去。 “什么!” 段红杏差点尖叫出声。 “她这算不算给我上的又一课?” 顾留白看得眯起了眼睛。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阴十娘的快,不只是剑快,身法也快。 她的身法快,不光指闪避的快,她的身法,也同样带着惑乱对方感知之能,这点郭北溪也曾经反复锻炼过他。 唯有用己身带动对方的剑招,才能够真正的料敌先机。 道理是一样的,但阴十娘的运气和一些血肉的细微变化,可能还有她那门可以改变身形的法门,却让她的身法更具这种能耐。 阴十娘一跳出包裹周身的剑团,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朝着楼上的顾留白点了点头,就径直往外走。 段红杏不了解她的性情,看到她这副模样顿时一呆,“你做什么?” 阴十娘道:“比完了啊。” 段红杏瞬间脑门嗡的一响,“这就比完了?” “对啊,比完了,不分伯仲。”阴十娘沉吟了一下,似乎觉得对方或许不信,便又谦虚的补充了一句,“你没刺中我,我也没刺中你,差不多。” “什么?”段红杏的眼都红了,她觉得深受侮辱。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男的在她身上趴了一下,然后说爽了。 你是爽了,但我他妈没爽啊! 你看过了我的大醉仙剑,我连你什么路数都没看到,你竟说比完了,结束了? 段红杏提起剑就想追砍,这时阴十娘却是无比认真的对她点了点头,道:“是的,比完了!” 下一刹那,她嗖的一下出了门,那身法比任何兔子都快。 段红杏下意识跨出一步,但见了这阴十娘的身法,她瞬间僵住,这种速度,她提着剑怎么都不可能追上。 “咳咳…” 五皇子用最快的速度从楼上跳了下来,到了她的身旁。 “别追了,人家远来是客,给人家点面子。” “是我不给她面子?” 段红杏气得浑身发抖,她转头看着五皇子,胸部剧烈的起伏,“你也别给我脸上贴金,你赶紧给我将此人找回来,即便我不是她的对手,也不准她如此敷衍。” 五皇子苦笑起来,犹豫了一会,道:“可能她并没有敷衍呢?” 段红杏连连吸气才渐渐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只是声音依旧是发颤的,“她还没有敷衍,我问她师承,她说她师承捡到的古旧剑谱,这是人话吗?” 五皇子看了她一眼,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她并没有说谎呢?” “什么?” 段红杏一下子震惊无言。 她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就像是整个世界都突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五皇子平时虽然看似荒诞,但绝对不乱开玩笑。 如果这人并非长安洛阳的修行地所出,那她难道真的没有个正经的师门? 一个没有正经师承的剑修,可以轻易的破开兰陵剑坊的大醉仙剑? 在下一刹那,她豁然抬首,看向二楼的裴云蕖和顾留白,“此人真的没有个正经师门?” 顾留白倒是还不了解阴十娘最初是怎么学剑的,但按他对阴十娘气性的了解,他觉得阴十娘靠一本捡来的古剑谱入门也极有可能是真的。 但他没有亲口问过,所以也不敢打包票,所以沉吟了一下之后,只是认真道:“我只能告诉你,她的确并非什么修行地的修士。” 他是力求精准。 但这话落在段红杏耳中,却是犹如雷鸣,对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个样的了。 一个厉害的宗门,能够给一名天资卓绝的剑师多少支持,她自然十分清楚。 没有厉害的修行地提供各种方便,提供各种修行资源的修士,竟然想看她什么剑招,就能看什么剑招,而且轻松自如。 她的剑心都破碎了。 “纠结什么呀。”裴云蕖看着她异常气苦的样子,却忍不住默默摇头。 她觉得要是这段红杏知道阴十娘打冯束青也跟打着玩一样,她就不会这么气苦了。 谢氏苦心经营了数十年,无数的资源投下去,才终于孕育出冯束青这样一个八品大剑师。 但冯束青那么强,却连阴十娘一剑都抵挡不住。 “我去问她些事情,等到我忙完,便再与五殿下一叙。” 顾留白也不矫情,很直接的说道。 “先生尽可去忙,要找我的话,便差人到这若离坊三个修所晃一圈便是。”五皇子见了阴十娘的手段,更是觉得自己纳头便拜的决定堪称史上第一英明,他说了这几句,送顾留白出门之前,还生怕顾留白觉得自己太过平庸,忍不住又低声解释了几句,“这里是幽州,我在这边没有什么底子,等先生到了长安,我埋伏十来个暗线仅供先生差遣,先生要见我,我随时就到。” “对了,寂高阁那边,你先不要传信过去,我还有些安排。”顾留白出门之前,突然又特意交代了几句。 “好。”五皇子原本也不太敢和寂高阁打交道,顾留白这么说简直正中下怀。 “顾十五,真厉害,人家乡绅富豪是县令随喊随到,你倒好,皇子你都能随喊随到。”裴云蕖除了永宁修所的门,便忍不住看着顾留白说道,“我觉着你到了长安,或许几个公主都能随喊随到。” 顾留白对裴云蕖拿捏得极准,他顿时微笑道:“这些公主,能提着剑和我一起在黑沙瓦搏命吗?” 裴云蕖顿时骄傲,“那估计得尿裙子。” 顾留白莞尔一笑,才走了几步,却看到阴十娘就坐在道边的一个石凳上。 “你求人和你比剑,你好歹给人家留点脸面啊。”看着阴十娘毫无高手风范的样子,顾留白觉得段红杏要是跟出门来看见,估计要气得吐血。 阴十娘皱眉,道:“我主动说了不分伯仲,难道还不给她脸面?” “你思路太清奇了。” 顾留白知道和阴十娘说话就得爽利,所以他也直来直去,“你看完人家的绝招就走,好歹你也象征性的攻她一剑,让她自觉不敌不就完了?” “她连最厉害的剑招使完,我都没还手,她还不知道差距?”阴十娘觉得段红杏有些不知好歹,“我怎么对她攻一剑,我若是出一剑,她不就死了?” “哈哈哈!”裴云蕖爆笑。 这倒的确是事实,若是阴十娘尊重一些段红杏,真的动用实力,那段红杏现在不就是没气了? 七品巅峰和阴十娘这种八品之中的佼佼者,差距实在不是一点半点,而且阴十娘的神通很特殊,真气似乎能够直接冻结气血。 街角有个人朝着阴十娘眨了眨眼睛。 阴十娘低声道:“乔黄云。”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知道肯定是寂台阁的人过来若离坊了。 …… 高英杰还未真正进若离坊,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五殿下要见你。” 高英杰骇然。 他转头四顾,却发现不了传音入耳之人。 这声音十分飘忽,无法分辨远近,也根本无法断定从哪个方位传来。 这五殿下手下的暗卫如此厉害? “五殿下在和裴云蕖交谈,不希望你们打扰,你在旁边那胡同里等待片刻,他正好有事要和你们寂台阁说一下。” 这声音连连响起,倒像是有六七个人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说话,高英杰听到裴云蕖三字便是心中一震,也不想去探究这名暗卫到底在何处,当下快步走入旁边一条胡同。 说是让他等待片刻,但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只见身穿黑貂毛袍子的五皇子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胡同,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少女。 只是偷眼看了那一名少女,高英杰的心脏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线报果然没有问题,裴云蕖的确到了幽州,那是否意味着那名绿眸少年也到了幽州? “卑职高英杰,见过五殿下。” 高英杰对着“五殿下”认真行了一礼。 顾留白乐了,且不说这乔黄云的易容手段是何等高明,关键这高英杰都不敢正眼看他。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他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让高英杰浑身一僵。 “你们查的什么狗屁东西,差点害得我大唐损失了一名未来可期的强大修行者,王若虚和堕落观你们都能联想到一起,什么脑子。” 高英杰听着这些话,刚想开口说些证据,只听顾留白冷笑道:“你别觉着我骂错了,这事情到底谁对谁错,你们去问一问上官昭仪便清楚了。那王若虚在遮幕法会上接了那活,只是想保住齐愈,你们倒好,以为他和堕落观修士勾连,要不是我查到了些线索救得快,万一王若虚死了,你这辈子还能有前程可言吗?” 高英杰浑身冷汗直流。 听到这“五皇子”直接将上官昭仪的名字都直接点了出来,他知道肯定是已经有了确切的线索,那这意味着一开始他们的猜测方向就已经错了。 若是真冤屈了王若虚,那他接下来根本不可能去弘养别院修行。 “你们这边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做主?”顾留白冷笑起来。 高英杰想都没想,道:“是韩义玄大人。” 顾留白哼了一声,道:“我并不想故意对你示好,但我知道你做这位置不容易,而且我也不和他打交道,所以此事我不会告知于他,权当你是自己追查出来的。” 高英杰差点直接给顾留白跪下。 若是在平时,他心中的感激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但眼下正值他能否前去弘养别院的节骨眼上。 弘养别院乃是现今皇亲国戚修行之地,进了弘养别院,将来注定能够在大唐帝国的真正统治阶级之中办事,若是运气足够好,那很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三品大员! 这一步登天路若是断了,真的此生全无前程可言。 像他这样的出身,除开和那些皇亲国戚攀上关系,不管在哪搏命,都绝对不可能成为朝中的三品大员。 高英杰也知道这五殿下为了保住头颅,不能也不愿意和寂台阁有牵扯,但所受恩惠太大,无以报答,他心中权衡再三,还是轻声道:“五殿下的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我最近收到一些确切的情报,谢晚极有可能也来了幽州,且突厥人似乎在通过大食人运送东西,所以最近幽州可能会比较乱,五殿下出行必须注意安全。” “这么危险?”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只是你这情报到底准不准,突厥人不是刚砍了一批大食人,怎么又和大食人打交道?” “这些胡人最擅长窝里斗,谁知道他们窝里生出几窝人。或者他们越是觉得我们想不到,才越是这么做。”高英杰认真道,“这消息确凿的很。” “那我出门一定带着红杏。”顾留白随口又补了一句,“你们离我远点,不然被我父皇知道了,我脑袋不保。”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高英杰身为寂台阁高层,不敢堂而皇之公为私用,给五皇子透露重要信息,所以借着关怀皇子安危的说法,提点了一下。 但顾留白心里也是雪亮。 这高英杰肯定也知道那次遮幕法会的内容,那突厥人运送大食人的东西,不就是运送他要的那块天铁? 至于谢晚,他倒是没有想到会到幽州来。 “难道说…” 顾留白和裴云蕖目光一对,便知道对方和自己存了同样的心思。 十分不解。 按理黑沙瓦一役之后,谢晚应该知道自己和阴山一窝蜂到底何等样的实力。 既然如此,谢晚又如何敢主动寻上门来? 凭什么? 谢晚虽疯,但他的算计是顶级的,差点都让他和裴云蕖完犊子。 那再怎么冒险,按照常理来说,要想对付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至少也得准备两个八品。 哪里来两个八品? 绝无可能。 第一百十七章 仙女亦思春 - 割鹿记 - 无罪 “谢晚此人太过疯狂,你们寂台阁一定要盯死他,否则我性命堪忧。” 顾留白郑重的对着高英杰说道。 高英杰再次对他行了一个大礼,“我必定倾尽全力,若有关乎五殿下安危之事,我必差人告知五殿下。” 顾留白将那三足金蟾掏出来让高英杰看个仔细,“你若是差人给我报信,哪怕只是关乎我安危,但牵扯你我都不好,你有什么紧要事,便让人告知裴云蕖便是。还有,若是裴云蕖身边有人持我这信物找你,你也要对他百分百信任,见此信物如见我。” 高英杰越发松了一口气,“五殿下考虑周全,安敢不从。” 他对裴云蕖也是由心的敬重。 裴云蕖虽说年幼,但在黑沙瓦的表现,却堪称大唐仕子的楷模。 一念至此,他对着裴云蕖也是认真的行了一礼。 裴云蕖略微沉吟,不管有用,却也是交代了一句,“那绿眸生性散淡,且不想入仕途,寂台阁哪怕对他有兴趣,能照拂一下便也尽量照拂一下。” 想到心中更为尊敬的人物,高英杰呼吸一顿,认真道:“这是自然。” “你先在这呆一会,我走远之后你再出去。” 顾留白和裴云蕖告辞离开。 走出了这巷子,哪怕顺利和寂台阁都牵上了线,顾留白心中原本的那些愉悦却已经烟消云散。 谢晚绝对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在冥柏坡,在黑沙瓦,他之所以能够破了谢晚的局,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他熟知黑眼疾。 从开始记事起,他就拼命记住了很多东西,包括这黑眼疾。 即便如此,他也是到了黑沙瓦才彻底理清楚谢晚的布局。 没有突厥的黑骑彻底压垮赞卓的心理防线,吐蕃大军也未必退走。 胜负也只差了一线而已。 这人或许不强在修为,但他的谋划,却真的十分可怕,而且有着无比疯狂的气势,似乎不计后果。 只是这样的人,真的不计后果,没考虑过自己的生死吗? 顾留白觉得肯定不是这样。 关外是他经营了很多年的地方,他有无数的眼线,边军里还有很多梁风凝的朋友,还有许推背这样官阶不高,但却能够轻易做成很多事情的能人。 但幽州和长安这种地方,却是那些权贵门阀的主场。 谢晚既然明知道他和阴山一窝蜂的厉害,还敢朝着幽州来,那么他暗中布置的一张大网,肯定已经洒落了下来。 “天底下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几个八品,黑沙瓦一役之后,谢晚对我们的实力很了解了,他应该不至于狂妄到觉得能够将我们尽数杀了。” 有着龙婆和徐七的暗中照拂,顾留白也不怕被盯梢,他和裴云蕖进入了乔黄云准备的马车之中,然后他认真的看着裴云蕖,问道:“你觉得他送上门来,这是图什么?” 他知道,裴云蕖认真起来的时候,脑子也是很好用的。 “我不想去想他图谋什么。”裴云蕖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深锁着眉头缓缓说道,“在考虑他是因为什么利益而冒着风险来幽州这件事情上,我所能想到的可能,绝对不会超过你和五皇子,如果你要听取我的意见,那我倒不如直接站在你的反面来想。” 顾留白平静道:“站在我的反面来想,意思是你假设他不图谋什么,就是想要来杀我?” “对,这人给我的感觉是,你觉得不可能的东西,他偏偏会将之变得可能。”裴云蕖冷笑起来。 她想到黑沙瓦那些鲜血,想到那些军士决死的模样,想到那一刹那就倒下数百名悍不畏死的唐军的景象,她的心中就有一种无比冰冷的杀意在澎湃,“你不妨顺着我的思路想一想,如果没有八品,他能够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将你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杀死。” “堕落观是一种可能。”顾留白略微沉吟就得出了一些结论,“堕落观的这些修士手段诡异,哪怕六品七品都不能用常理度之,而且这些年虽然没有堕落观八品修行者现世,但并不代表堕落观就没有。” 裴云蕖点了点头,“在大隋朝的时候,堕落观可不只一名八品,虽说那些八品随着大隋朝的灭亡也尽数死去,但至少说明他们的法门是可以孕育出八品的。这些年来,所有记载堕落观修士的案卷,都让人可以轻易的得出一个结论,堕落观修士并不是什么修行者都要,他们要的都是那些真正惊才绝艳的人物。而且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进入堕落观之后似乎更强,可能堕落观本身就是有特别强大的法门,对他们造成足够的吸引力。既然如此,堕落观出一两名八品,也很合理。” “多是不会太多,毕竟八品这种东西和养蛊一样,一定的基数才能孕育出来,堕落观修士数量毕竟太少,而且连年来折损的也很多,许多堕落观修士才到六品就因为身份暴露而被杀了。”看到顾留白点头赞同,裴云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说谢晚如此疯癫,有没有可能就是堕落观修士?” 顾留白想了想,道:“他不是也得是。” “??”裴云蕖愣了愣之后就明白了他的思路,“顾十五,你的意思是,哪怕他不是堕落观修士,你也要抹黑他?” “等会你就安排厉溪治他们散布消息,就说谢晚是堕落观修士。”顾留白认真道:“送那两个天竺人返回天竺的途中,我也会安排那两个天竺人透露消息,说确定谢晚是堕落观修士。” “既然老麻雀就是五皇子,五皇子说谢晚有可能是长孙氏的人,那堕落观修士也有可能和长孙氏勾连,那这顶帽子我就直接把它扣死了。”顾留白冷笑起来,“到时候以五皇子的身份,忧心忡忡的对寂台阁提点一句,说怀疑谢晚有可能是堕落观修士,那寂台阁不管如何都会认真查一查,只要有消息传出去,寂台阁在核实谢晚堕落观修士的身份,那谢晚就相当于已经成了嫌犯。长孙氏若是想和堕落观撇清关系,或许会将谢晚当成弃子。” “彻底将水搅浑。”裴云蕖很认同这种手法,毕竟无论在幽州还是长安,他们也不知道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长孙氏或是谢氏埋伏了多少暗线。唯有彻底的将各种势力搅和进来,才能打乱他们的布局。 “你传信回长安快还是五皇子传信回长安快?”顾留白又认真问了一句。 “你想要做什么?”裴云蕖认真道:“我觉得我们两个帮你做事应该不冲突。” “西域佛宗的反应这么快,大唐的那些佛宗难道吃屎的吗?”顾留白语气里对大唐那些寺庙极其的不满,“他们难道不应该多派些修行者过来保护佛子?” “长安的那些寺庙里面应该有不少高手。”裴云蕖觉得中土佛宗没有反应,主要是顾留白保密工作做的好,但她觉得天竺僧人都能够和邹家人有勾结,都能早早发现邹嘉南的回归,为何中土佛宗不能? 更何况这些年西域佛宗都能确定中土佛子并未陨落,那长安洛阳的这些佛宗到底在干什么吃的? 堕落观、五皇子、寂台阁、再加上中土佛宗,这大唐头面上的力量,都差不多快齐全了,这幽州可热闹了。 “若是按照你这思路来应对,倒是也不能局限于修行者。”顾留白接着沉吟道,“疫病、蛊毒,也同样能杀死修行者。” “这谢晚真的该死。” 裴云蕖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有黑眼疾的前车之鉴,谁能保证谢晚不会丧心病狂的在这种地方动用这些手段? “玄甲,还有玄甲。”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之中搜刮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八品修士落入玄甲士的围困之中,再有一些七品六品的修士从旁牵制,那也跑不脱。” “既然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不能用常理度之,那我们也不能下意识的想,谢晚在这种地方不可能动用很多具玄甲。” 听着裴云蕖的这些话,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露出很阴冷的杀意,就像是当日在无头菩萨庙面对那无埃的时候一样。 “的确,这人的行事手段,往往就是越不可能的事情,他越是那样做。但是我从来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次我要看看能不能在他发动之前,就将他逼出来。上次黑沙瓦过后,他就离开了鹭草驿,他失败了还能走…这次我不想再给他失败了还能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次若是能了谢晚,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裴云蕖异常感慨道。 “你想作甚?”顾留白有些震惊,他联想到了裴云蕖在黑沙瓦老是打听许推背和那具女尸的事情,难不成她还有这种怪癖? 裴云蕖寒声道:“若是男儿身,我岂不是可以和那些边军一样,对着斩下的头颅撒泡尿,然后将他的头颅挂在幽州城墙上,正对着黑沙瓦的方向,以慰忠魂。” “还好还好。”顾留白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 不过作为冥柏坡埋尸人,折腾尸体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若是真能杀死谢晚,他还有更好的算计。 “不过还是不能变成男儿身,否则便宜了上官婊婊。” 裴云蕖一想到上官昭仪,她就突然意识到一点,那石山书院的手似乎神的很长,耳目也特别灵便。 上官昭仪的反应速度竟能和五皇子媲美! 五皇子这人风评虽然不佳,但她这次接触下来,却发现此人聪明的可怕。 平时那种样子完全就是装出来的。 而且五皇子拥有的是李氏的情报网络,那些最为重要的军情,都是驿站日夜不停地派出快马接力,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到长安,用最快的速度传递到皇宫里的。 石山书院得知这种军情的速度竟然也相差不多? 这什么鬼? 现在整个大唐的学府大致分为四种,一种是正儿八经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这样的官学,这种学府教的都是实用性的东西,都是用来给皇帝挑选贤才,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的。 第二种是给那些不太成器,走后门的权贵门阀子弟所用的馆学,比如弘文馆,崇文馆,这里头多的是学的不怎么样,但身份背景都挺吓人的权贵子弟和皇亲国戚,那高英杰要去的弘养别院便是弘文馆的下属书院。 石山书院则属于第三种,是民间书院,这种书院在随着大唐立国而兴起,主要担任的职责是藏书、读书分享、吟诗作赋、教授讲学、以及各种吃喝玩乐的杂项,讲究的就是一个博学,什么都有,但并非是进入仕途的通道。 还有一种就是道学,是道观的书院,这类书院都基于某种兴趣爱好,比如研究香料,研究茶叶,注重的是休闲养生、精致生活,甚至是避世,主打一个小众。 石山书院现在名气极大,虽说也吸引了无数贤才,尤其是许多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入仕途或者不想入仕途的读书人和修行者,但毕竟是民学,连资金来源都是来自民间,军情来源的通道有限,按理不可能接触得到军方第一手的资料。 但上官昭仪在石山书院,居然能这么快的知道黑沙瓦的具体情况,并锁定住顾十五? 裴云蕖突然觉得,裴家虽然在边军极有势力,有着别家没有的军权,但是这情报来源太过单一,相比之下似乎有些弱鸡。 …… 裴云蕖开始皱着眉头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补足自己的这个短板时,在长安,石山书院之中,她昔日之好闺蜜,今日之死情敌的上官昭仪的真实处境却并非她想象的那般美好。 浅雪山中一片清幽。 竹楼里往外看去,窗口正对着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江。 江边那一株株树叶落尽的古树,是任何画卷都画不出的味道。 竹楼外有梅花绽放,清香袭人。 石山书院里有的是造景和园艺的高手,即便是寒风萧瑟的冬日,竹楼周围的每一处却皆可成景,美不胜收。 只是万般美景,和坐在软垫上的上官昭仪却无法相提并论。 她若是往竹楼窗口一站,那整座竹楼的布局,那竹楼周围的雅致小景,就再也吸引不到别人的目光。 她长发披肩,眼波如一潭美丽的幽泉。 她的五官并不给人一眼就惊人天人的艳丽之感,但却给人一种分外高雅宁静的气息,越看就越吸引人的目光。 她的肌肤,她的身姿,她的那种静雅的气质,让她不像是人间的女子,任何人见了,都觉得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子。 竹楼里很冷。 这处精舍原本就是用于夏日避暑修行所用。 然而此时的上官昭仪,剥壳鸡蛋般白嫩软弹的肌肤上,却像是夏日之中烈日下晒过般发红,她体内的气息有些狂躁不安的在肌肤下滚动,甚至让周围寒冷的空气都产生了些许的折光。 她的眼眸之中,充斥着恼羞的神色。 她的修行出了很大的问题。 并非是她不小心在某个环节急于冒进,或者说理解不够,也并非外界的袭扰让她行岔了气,而是她所修行的法门,本身有问题! 她天资聪慧,读书识字的速度都比寻常人快,修行的速度亦然。 她所修的是天香观的妙元真解,这已经是整个长安最适合女子修行的上等真气法门。 天香观的这种真气法门不仅可以让人思绪更加敏捷,脑子更加清晰,而且有独特的观气法门,修到高深处,甚至能感知人心之中的善恶。 恶人隐匿不住,便是好人突然在面前动个歹毒的心思,都可以突然心生感应。 这种真气法门,唯一的弱点是修行速度较慢,且所修出来的真气柔韧有余,却积蓄很慢。 若是战斗的时间一长,修炼这妙元真解的修士,便很容易真气耗尽。 在进入石山书院之后,她自然结识了不少年轻才俊,其中也有不少优秀的女子,其中一名和她差不多时候入学的宫姓女子,和她成为好友,竟给她寻到了一门可以用来补足这妙元真解的法门。 按那宫姓女子所说,这法门是大隋朝宫中宫女所修的法门,叫做天人经。 这种天人经可以帮助凝气,对一些偏柔弱的真气,甚至有着不俗的壮大作用。 而且这天人经修到六品,在入静凝气之后,便自然会出现入静观。 意思是自带观想法。 修行之中,脑海之中会自然出现独特的观想,可以进一步的提升真气品质。 上官昭仪自然知道不能病急乱投医,功法不能乱修,于是她查了不少典籍,发现这天人经的确是出自大隋朝的宫廷法门,而且的确是有那宫姓女子描述的诸多妙用,对于她的真气法门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对那宫姓女子十分感激,也无私分享了一些修行心得和法门,接下来她按法试炼修行,果然有着诸多妙用,她的修行进境也一直远超同龄人。 去年春日,她便真正进入了六品,真气可以肆意的流淌于身外。 然而就在她真正进入六品之前,她的这名宫姓好友外出游历,再没回过石山书院。 她进入了六品。 然后就出了问题。 说好听些就是容易思春,说难听些便是欲火如焚。 她体内的那些真气,在进入六品,变得凝聚和有力之后,便变成了日夜袭扰她的强烈春药! 哪怕停止修行都无用。 那些穿行于她经络的真气,往往在不经意之间就会猛烈的爆发,那种汹涌而来的欲火,甚至让她很难控制自己身体的直觉反应。 若是修行,若是剧烈的动用真气,那这种感觉就会来得更加迅猛。 宫姓女子的突然消失有问题。 这门法门有问题。 她开始动用一切力量来追查宫姓女子的下落,然而最终得到的结果,却隐隐指向皇宫里的某位贵人。 倒是从隋朝的一些古籍上,她按照这门法门进入六品之后的特性,查证到了它根本不是天人经,而是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 这是一门辅助修行的双修法门。 唯有和修行阳欲经的男子双修,才能消解欲火,而且才能修为大进,能够延年益寿。 若不和修行阳欲经的男子双修,最终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停止修行,强行忍受一日数次的欲火焚身之苦,最终气血衰竭而死,要么就是放纵欲望,变成人尽可夫的淫荡女子。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 她不觉得这宫姓女子会无缘无故的害自己。 很快她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宫里的某位皇子在私底下和她见了一面。 并没有太多的掩饰,只是告诉她,他在七品等待着她。 等她到了七品,便可以成为这名皇子的女人,和这名皇子双修。 那名皇子也知道,这绝对是她最厌憎的手段。 但他觉得她会选择妥协。 毕竟和死亡或者变成人尽可夫的淫娃相比,和大唐帝国的一位皇子双修,获得巨大好处,甚至拥有冲击八品的可能,这应该很容易做出选择。 她表面上犹豫,似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但事实上她心中早已拒绝。 她宁愿玉石俱焚,宁愿死也不会让这名皇子得逞。 如果她一定要死,那她一定会拖这名皇子下地狱。 只是她现在并不具备杀死这名皇子的能力。 而且她也根本找不出这名皇子给自己设这种圈套的证据。 当年那名宫姓女子,或许以为自己帮那皇子做事会有很好的前程,但在她看来,那名宫姓女子或许早已死去,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世间。 她抱着一丝希望,查阅所有隋朝有关的修行典籍,包括一些修行者留下的笔记,她心中无比渴望找到克制这法门的方法。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一个线索。 狮子国佛宗里面有一门至高法门,能够轻易的消解阴阳天欲经的阴欲经所产生的欲火。 她找到的记载上并没有详细说明,是以何种方式才能轻易消解。 但当她看到时,她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哪怕要双修,哪怕要便宜这个和尚,也绝对不会便宜那个皇子! 只是那狮子国佛宗的至高法门到底出自哪一脉的传承,记载上也没有。 她所见的记载上,只是说,这门至高法门所修炼出来的真气极为特殊,甚至有停留在对方血肉之中结痂,然后片刻之后突然爆发。 记载的人只是描绘了这门真气的诡异神通。 这怎么找? 然而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黑沙瓦的战况传来,那两名太史局的官员之中的年长者也正巧是她父亲的好友。 那名太史局官员写给他父亲的信件之中,将那名绿眸少年称为天降将星,他描绘了那名少年调兵遣将的过程,并用无比详尽的笔触描述了少年刺杀格桑的那一战。 她看得心潮澎湃,手指不由自主往下。 醒觉之后,她才突然发现了一个差点忽略的细节。 格桑明明占据了上风,为何最后突然就好像又遭受暗创一般,突然就慢了,然后被一击致死。 她反复看了那名太史局官员对于这一战的仔细描述,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突然有了强烈的直觉,此人修的,恐怕就是那门真气法门! 她一边令人和那名太史局官员联络,一边尽可能再去和更多的黑沙瓦幸存者接触,以获得更多线索。 同时她也不敢浪费时间,通过裴云蕖的动向,她猜测出这名绿眸少年有可能去了幽州之后,她便立即让王若虚赶去寻觅此人。 至于为何不请那些更为年长,办事更为老成的人去,她倒是真觉得王若虚长的好看,或许裴云蕖就会因为他长得好看而顺便帮他一个忙。 无形的美男计。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适得其反。 裴云蕖的整颗心在黑沙瓦就已经塞满了顾十五。 哪怕王若虚那天并不是灰头土脸,并不是一个肩膀大一个肩膀小,恐怕在裴云蕖的眼中,天下第一好看,也是那个混账东西。 其实尤其这些时日,裴云蕖换衣衫,尤其是换贴身衣衫,也换得要比以前勤快了许多。 第一百十八章 玄甲长安来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到底多好看,这肯定没定论。 他有点显得瘦弱。 眉眼也并非是那种一看令人惊艳。 但他弄得干干净净,换上一件好的衣衫,他站在任何一个长得好看的少年旁边也不显得丑。 不会让人一下子比下去。 平时他很安静,笑起来有点坏坏的。 要他帮忙的时候,他似乎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这很讨女孩子喜欢。 阴十娘就觉得这人哪怕没有这么高的修为,也必定很有女人缘。 但等到顾留白遭遇很强大的敌人,或者面对一般人无法解决的困境时,他的气质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用容秀的话来说,那就是这味太正了。 是少女憧憬之中的样板。 那种气度,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是没有的。 看过之后,便很难让人忘记。 哪怕根本见过顾留白,哪怕也并没有最终确定顾留白修的就是那种法门,但仅凭着一些零散的军情,仅凭着那太史局官员厚厚的一封信,上官昭仪每夜真气导致欲火焚身的次数便多了很多次,那修行时更是不得了,随着真气自然出现的观想图里,那挑逗她的对象,眼睛都是发绿的。 段艾和江紫嫣倒是不留痕迹。 只是两个人最近似乎都喜欢洗澡,洗澡的时间也变得略长,因为要刻苦修行练剑,指甲也都剪没了。 …… 王若虚对裴云蕖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英杰带着几个寂台阁的暗探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对他进行了诚挚的道歉,甚至还带来了一些略表心意的礼物。 不过裴云蕖倒是也没有自己笑纳这份功劳,她不动声色的对王若虚透露了一点消息,寂台阁这件事大体还是绿眸搞定的。 王若虚激动不已。 那传说中的绿眸,果然在幽州。 人生若能像绿眸,一剑镇一城,当死而无憾。 这样的人物,竟然还出手照拂自己,真的是回去都可以吹一年。 这一趟没白来! 感动之余,他差点就直接和裴云蕖说,自己其实和一些大食人还有联系,但想想这属于节外生枝,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裴云蕖是按照顾留白的要求,特地和王若虚提了绿眸,他现在还想让外界形成一个固定思维,那就是黑沙瓦那个少年眼珠子是绿的。 …… 顾留白坐在了齐愈的面前。 “安兴公主给你传了一封密件?传信给你的人我恰好救下了,我便好奇密件的内容,不知是否方便告诉我?”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隐秘。”齐愈道:“主要是告诉我,可能那个黑沙瓦的绿眸少年会到幽州,如果他到幽州,让我试试能否转达一下她想要结交的意思。” “……!” 顾留白无语。 这才哪到哪,自己已经成了长安许多人眼中的香馍馍。 “就这?”他很是无奈的说道。 “这是一等一的大事。”齐愈笑道,“若换了我是安兴公主,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必定也要设法保持联络。” “那安兴公主什么来头,她怎么能够差使你?” 齐愈倒是犹豫了一下,但想着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他倒是也随即豁然,道:“她母亲是我师姐。” 顾留白微微一怔,他倒是没觉得皇宫里的妃子不能是强大的修行者,只是即便是有着这样的师门关系,按理而言,宫中的女子也不应该和至关重要的暗桩保持联系。 齐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我那师姐修为不错,但不懂得奉承人,她在皇宫里头,应该算是混得最差,最不讨皇帝喜欢的那一档,安兴公主极有可能被送往番邦和亲,所以她在过往三年里头大致都熟悉了我们这些暗桩,只是平日里和我们联络,也是通过宫中的暗线,信件内容会被严格查验。” 顾留白微微皱眉,“那她这不怕遭受严厉责罚?” 他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安兴公主便是裴云蕖口中的那种倒霉孩子。 在大唐对外作战不利,或者需要借用一些外域的力量时,和亲是最常见的手段。 送出去和亲的公主境况大多很悲凉。 一是生活环境和习俗和长安有着太大的差别,二是自己的夫君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有些国度本身就是强者为君,甚至是儿子当了皇帝,那之前皇帝的妃子他都可以笑纳,有的被送出去和亲的公主这两年跟了一个男人,过了两年又被另外一个男人占为己有,更有甚者,一生之中换了五六个夫君,最后甚至被赏赐给部下。 但这些倒霉孩子所担负的使命却不比那些边军将领少。 很多不仅要安抚住这些外邦王国的情绪,还兼备一个密探的功能,要将许多对大唐有用的军情暗中传递回长安。 安兴公主被提前安排和这些暗桩熟悉,显然就是要她时时传递重要军情回来。 但大唐皇帝和他手下的权臣对她这种人管理也极为严苛,她的母亲,她的其它亲人,就像是被囚禁在长安的人质。她本身的所作所为,一定要完全符合规矩。 这种私底下托人送信给齐愈,那肯定是明知故犯,严重违规。 齐愈叹了口气,“她敢这么做,就说明她应该马上就要被送出去了。” 顾留白明白了。 对于安兴公主这种妙龄少女而言,应该也是根本不想离开长安,不想被送出去和亲。 她马上就要被送出去了,哪怕这种事情被发现,那她有可能已经离开长安,或者皇帝和他的权臣们哪怕很快发现,极为生气,一时半会也来不及再换一名公主出去。 不至于直接将她下狱。 没有带来很严重的后果的话,应该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忍了。 “对于她和亲的对象,有没有猜测?”他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 齐愈认真道:“如果让我猜,八成就是吐蕃。” 顾留白点了点头。 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老暗桩对于局势的看法都差不多。 过去十年里,大唐对吐蕃一直没什么办法。 除了最近的黑沙瓦,之前大唐和吐蕃的交战,是打一场输一场。 黑沙瓦一役,吐蕃是吃了大亏。 但大唐帝国也没有能力打过去。 大唐帝国对于这种没有能力直接过去灭掉的敌国,在过往一百年的时间里,所用的对策都是一样的,乘着你觉得大唐帝国不好欺负的时候,送你个公主,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亲了,一起打外人吧。 按照这种尿性,乘着吐蕃吃了大亏,和谈送个公主过去,那大唐帝国就能获取到更多利益。 哄好吐蕃,不只是可以少费些人马和吐蕃厮杀,而且还可以利用吐蕃阻止大食的东扩。 赞卓正值壮年,他的儿子们年纪很小,那这安兴公主的和亲对象,有可能就是赞卓? 如此说来,他倒是觉得和这名安兴公主保持联络是有必要的。 “你有没有兴趣去安兴公主身边?”顾留白思索片刻,认真问道。 “能安排的话,这我倒是可以啊,至少我师姐会很高兴。”齐愈眼睛一亮,却是有些心虚的看了看身边黏着他的大食女子,“就是不知道她怎么想。” 琴香顿时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然后怒气冲冲的叽里呱啦。 顾留白笑了。 这大食女子是说,你这个狗日的齐千山,别想把我甩了,你去哪去哪,去长安我也去长安,去吐蕃我就去吐蕃。 齐愈被打得呲牙,但却是笑得灿烂,道:“我这不是怕你被人误会成大食细作嘛。”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会安排,赞卓应该不会亏待你们。” 齐愈挺满意。 琴香的眼中顿时出现了感激的神色,她对着顾留白又按照大食礼节行了一个大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意思是多谢,今后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一定鼎力相助。 顾留白忙得连轴转。 刚走出齐愈修养的这间屋子,整天精力旺盛到处乱跑的周驴儿就笑嘻嘻的跑到了他跟前。 “十五哥,我现在能让五个老鼠排队了。” 他先得意洋洋的说了这一句,接着才道,“我太奶奶让陈屠过去帮忙了,她说你若是得空,就赶紧去见她一面。” …… 邹家的老宅里,邹老夫人看着安静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邹胜川。 阳光从窗棂间透入,有细微的灰尘在阳光里安静的飞舞。 邹老夫人有种错觉,时光就好像倒退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她还年轻的时候,她的这个孙子,也曾经做错事情,这样安静的站在她的跟前。 “我不是为我谋什么利益。” “我就爱喝些浊酒,爱和街坊邻居掰扯几句,爱走在这街巷之中,随时都能走入其中的一家去蹭个饭,我没什么大志向。我只想邹家能继续宅这片土地上绵延下去,我也只希望这些老宅子,在我闭眼的时候,它还在。” 同样,和年纪很小的时候一样,犯错的邹胜川也并不认错。 看着他鬓间的白霜,邹老夫人有些感慨的抬了抬头,说道,“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么?” 邹胜川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那您为何宁可牺牲邹家,也要保全邹嘉南?” 邹老夫人带着唏嘘,笑了起来,“那是纠缠邹家的天命啊,你觉得避得开吗?你觉得凭借我们邹家,就能摆脱那些佛宗的高僧都觉得摆脱不了的天命吗?” “你不妨换个想法,保全他才能保全邹家,才能保全你所珍惜的一切。” 邹老夫人看着再度陷入沉默的邹胜川,语气和年轻时一样严厉了起来,“而且他是邹嘉南,是邹家的骨血,你要明白,我们邹家之所以有今日之基业,都不是为了牺牲邹家的某个人换来的。相反,是我们邹家在坚守我们的处世之道之后,才积累出来的。” “不管他是不是佛子,他是你的侄子。” “你想让他死,首先便不符合邹家的处世之道。若你父亲还活着,他一定会亲手打你。” “邹家的处世之道没有了,邹家也就没了,邹家的处世之道在,哪怕这些宅子,哪怕邹家积累的财富都没了,今后还会有。好多门阀世家得势的时候不知道比我们邹家根基深多少,但他们连自己人都倾轧,败落得就极快。” “你若是认为你对,那你就是说邹家的老祖宗们都错了,那些撞死在盘龙柱上死谏的邹家先人都错了。” …… 顾留白赶到邹家老宅的时候,听到有藤条抽打肉的声音。 邹老夫人看着风尘仆仆的顾留白和周驴儿,笑得很慈祥,“那是邹家七房在挨揍。” 周驴儿乐了,“听上去就挺疼的,揍的好。” 邹老夫人让周驴儿到跟前给她抱了抱,然后笑眯眯的给他塞了点蜜饯果子,“我的乖重孙儿,他和外人图谋,想要你的命,你不记恨他,不想他死吗?” “都是自家人,关键看他吃了打长不长记性。”周驴儿笑嘻嘻的开始吃蜜饯,也塞给顾留白几个,“让他死不死的,反正有太奶奶和十五哥考虑,用不着我废脑子。对了,太奶奶,你信不信我能让老鼠排队?” “去去去,别老弄你那些脏兮兮的老鼠。”顾留白骂了他一声,邹老夫人却是笑道,“我当然信,我乖重孙儿怎么会骗我。” 周驴儿顿时哈哈一笑,“太奶奶,我还以为不信,想诈你点银子呢。” “你这孩子,太奶奶的银子还不都是你的,诈我做什么。”邹老夫人一看他这模样就忍不住开心,她都不用猜就知道自己这乖重孙儿肯定凭这个什么老鼠排队诈了别人不少银子。 “周驴儿你一边去,先让我谈事情。”顾留白一手把周驴儿扯开了,让这周驴儿再腻歪,他事情越发忙不完了。 “好嘞!” 周驴儿坐在一边去吃蜜饯了。 “有关无头菩萨庙的这桩事情,我这边有了些进展。”邹老夫人一边和顾留白说事情,一边眼睛还舍不得离开周驴儿。 “你让我查的那些酒楼和当铺,我找出来三个人有点问题,已经设法让人捉了回来,交给陈屠去问了。” “这么快?” 顾留白一愣,他倒是根本没想到进展这么大。 当时那无埃精得跟鬼一样,他自己见了无头菩萨庙那景象又有点热血上头,非一气剁了无埃不可。 所以当时只是问出长安的贵人是通过酒楼留字,当铺取信件的方式来和无埃联络。 只是这一点点线索,查起来就很难。 “我们的人没跟着你的那些人有本事,但我们好在人多。”邹老夫人笑眯眯的,她笑起来的样子倒是和周驴儿有几分相像,“严格说来,大半个幽州城里的人都和我们邹家有点关系,再多动用些银子,很容易找出来哪个掌柜的生意和平时的用度不对等。” 顾留白顿时替周驴儿有些心疼。 很显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估计邹家这次洒出去的银子不少。 “一个酒楼的东家,两个当铺的东家,生意都有些问题,都和外面的人往来。我让人捉他们回来,也没惊动他们周围的街坊邻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陈屠迟早能撬出他们的隐秘。”邹老夫人就像是拉家常一样很平淡,“急着让嘉南找你过来,倒是正巧遇到另外一桩事情,有底下的掌柜告诉我,我们幽州这一带的符蜡石都断货了,近些时日的事情,但也不是军方的手笔,你从关外回来,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大冬天的,边军早就备了货,而且也用不着。” 顾留白一时没有回应,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符蜡石只有一个用途。 用于修行者兵刃和玄甲的保养和运输。 修行者的兵刃,无论是刀剑枪矛,胎体材质一般都很特别,不会容易损坏,但篆刻或是浇铸形成的符纹,却很容易因为碰撞、磨损而毁坏,有的符纹极为细小,有损坏也未必能察觉,但战斗时真气牵引过去,这兵刃不起妙用,那问题就大了。 至于大唐帝国的玄甲,为了既有惊人的防御能力,又能耐久战,甲片的材质更是特别,都是薄薄一片却十分坚韧。而且和寻常的兵器不同,一副玄甲便是好多甲片连在一起,容易互相摩擦碰撞不说,好多玄甲的符纹会自动吞引元气,在运输过程之中,很容易发出一些怪异的响动。 比如大唐边军所用的风冥玄甲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穿上之后,哪怕不动用真气,玄甲上的符纹之中,也会发出狂风嘶吼般的声音。 这运送途中若是发出各种动静,对于保密工作就极为不利。 符蜡石的料性独特,用火略微一烘烤,就能变成油脂,在兵刃和玄甲上抹上厚厚一层,冷却下来就变成一层极有弹性的凝冻,不仅碰撞无碍,而且就不会让符纹吸聚元气,发出异声。 而且这符蜡石还有一个特性是不妨碍真气浸润。 哪怕即刻要动用这些兵刃和玄甲,修行者的真气照样可以和兵刃和玄甲沟通,只是战斗之时,被真气所激会自然剥落。 这种东西军队之中都会备着一些,几乎都是用于运输玄甲,或是带着玄甲急行军时。 见顾留白神色凝重,邹老夫人便知道他已经知道个中厉害,她便接着说道,“我之前就问过华沧溟,知道了无头菩萨庙这些人图谋幽州方面的玄甲,我便也差人仔细查了查,确定无论是幽州方面军方所用的玄甲,还是处在流转过程之中,那暗中克扣下来的玄甲,都并未流失,而且我也让人查过,无论是幽州还是云中郡,还是渔阳郡,所有有能力制造玄甲甲片和一些配件的工坊,都并未存在私铸玄甲的迹象。” “所以是外来的玄甲,边军方面过来的吗?” 顾留白有种荒谬之感。 裴云蕖的推测似乎成了现实。 在大唐境内,用大量玄甲来杀强大的修行者,这是最不可能的做法,但似乎谢晚就偏偏有这种诡异的能力,他似乎偏偏就能做最不可能做的事情。 这种敌人就特别难缠,反而要从最不可能之处来猜测。 “我一开始也是和你一样猜测,从边军那边运送玄甲过来会比较方便,也是最有可能的事情,实在不行,便设法从回鹘或是别处弄些玄甲过来。”邹老夫人缓缓摇头,道:“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符蜡石应该是流向长安方向。” “从长安周围的兵镇弄玄甲过来?”顾留白心中暗叫谢晚好手段。 这又是诡谲的角度。 “长安官家之中厉害角色颇多,再高明的手段,也不可能从长安带出大量的符蜡石,这种东西是会被严密控制的。”邹老妇人道,“应该是积蓄了一部分,但数量又绝对不太够,所以又从幽州这边调济,那边过来路上用得差不多了,幽州这边的送过去,就正好派上用场。”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算算路途和耗量,能否推断出大致有多少具玄甲?” 邹老夫人看出他并不害怕,便笑了出来,道:“恐怕我说了之后,你都会觉得我老糊涂了,估算下来,不低于百具。” 顾留白都气得笑了。 这谢晚通天了? 长安周围的几个兵镇加起来,可以和六品七品修行者厮杀的堪用的玄甲不会超过一千具,十余万大军,一千玄甲士而已! 弄一百具玄甲过来,神经病啊! “您觉着幽州一带,什么地方能让一百具玄甲围着几个厉害修行者杀?” 顾留白没觉得邹老夫人老糊涂,只是觉得大家呆的是同一个大唐吗?这就好比大家都是下棋,大家都是要按照下棋的规则,但这个谢晚可以无视规则的吗? 没人管的吗? “我也听闻了黑沙瓦的一些事情,少年出英雄…但你的一些做派,也自然落入了别人的视线。你可以为了许推背站出来一次,也未必不能站出来第二次?”邹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 “那肯定。”周驴儿也笑嘻嘻的插嘴,“再来十次十五哥都会站出来。” “一次两次不够,还十次!” 顾留白当下就对邹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这才是邹老夫人急着找他来的真正原因! 邹老夫人提醒到这份上,他再听不明白那就真的是猪了。 幽州这里情况如此复杂,而且有华家在这里把持,弄一百具玄甲来在幽州城里大战是不可能的。 那要想将七品或是八品的修行者限制在某处,最好的办法不就是找个人来逼迫你过去救? 顾留白需要管的人都带过来了,除了许推背。 邹老夫人这明显就是说,如果换了她是顾留白的对手,按照她对顾留白的揣摩,那如果许推背出事,顾留白一定是要救的。 那这谢晚最大的可能,自然就是想办法将许推背给拿下了! 许推背,危! 顾留白一和裴云蕖碰头,就对着裴云蕖说道,“裴军师再上,请收下我的膝盖,您料事如神,真乃天下第一!” 裴云蕖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顾十五你好好的发什么癫。” 顾留白说道,“你金口玉言,直接说准了,谢晚弄过来至少一百具玄甲。” “你这个小可爱,开什么玩笑!”裴云蕖愣了愣,“你以为我老糊涂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召集人马,救那个许胖子。”顾留白一副来不及和你解释的模样。 裴云蕖一愣,“那个玩女尸的胖子?” 第一百十九章 我不讲武德 - 割鹿记 - 无罪 许推背! 许推背!许推背! 顾留白虎着脸直接往若离坊赶。 这段时间在幽州玩角色扮演玩得太高兴,又有点见色忘义,老顾着哄裴云蕖,又没有想到谢晚如此疯狂,这一下无形之中对着谢晚就又露了个破绽。 裴云蕖在五皇子等人的眼中,无异于一张明牌。 那这许推背在邹老夫人和谢晚这种聪明人手中,也无异于一张明牌。 “匪夷所思!” “这人什么鬼!一百具玄甲?” 裴云蕖兀自脑门嗡嗡作响,她还想不明白谢晚为什么能这么牛,但顾留白是终于理清了脑海之中那些乱麻。 老麻雀,也就是五皇子说的那些话,就已经让他想清楚了黑沙瓦这件事里面蕴藏着长孙氏和皇帝的勾心斗角。 长孙氏借着皇帝从裴氏手中夺权,乘机扶持谢氏,从皇帝的餐盘子里抢一块大肉吃,但长孙氏能用谢晚,皇帝何尝不能? 若是谢晚背后没有皇帝的影子,他怎么都不可能弄得来一百具以上的玄甲。 长孙氏需要敢做疯狂事的疯狗,皇帝也需要有足够能力的疯狗。 现在配给谢晚这么多的玄甲,是不是意味着黑沙瓦之后,皇帝觉得摸清他的底细是重中之重? “谢晚是堕落观修士的消息放出去了没有?” “已经让厉溪治他们去办了。” “还不够快,周驴儿,你跑去让邹老夫人和你表姐她们一起帮忙宣传宣传这件事。” “好勒!” 周驴儿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每天不多跑点路都闲得慌。 “那什么一百具玄甲,的确是真的?”裴云蕖听着顾留白说话的语气,突然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了。 “你没老糊涂。” 顾留白气势汹汹的进了若离坊。 他脸上挂着有些变态的笑意。 不计较后果,不按常理出牌,掀桌子这种事情,他很在行。 为了节省时间,他顺带着将胡老三都带上了。 若论对玄甲的了解程度,他估计没人比得上胡老三。 “怎么了?”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的脸色,都以为自己哪惹了顾留白,对方是要找自己来打架来了。 “你没有老糊涂。”顾留白见面第一句就直接说了这话。 “??”五皇子觉得自己可能还是老糊涂了,怎么就感觉没法交流了。 顾留白接着飞快道:“谢晚能够从长安方向弄一百具玄甲过来,你说谁能让他办成这样的事?” “什么!” 五皇子聪明人,他瞬间反应了过来。 “弄一百具玄甲过来,长安好几个人办得到,但关键是,让他办成这样的事之后,谁能不掉脑袋?” 他倒吸着冷气,“这没人管了吗,这天下不姓李,姓谢了?” 突然之间,他看到顾留白不住的冷笑起来。 “我他妈的…” 自幼经受严苛教化的皇族子弟陡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都飙出了一句粗话。 旋即他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冷汗。 “有一个人可以不讲规矩,可以不掉脑袋。” “你这个爹比我那个爹也不差啊!”裴云蕖到了此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忍不住的冷笑。 大唐帝国姓李! 是李家的! 能让谢晚不讲规矩,弄一百具玄甲过来而不会掉脑袋的人,那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五皇子的爹,当今的大唐皇帝。 这事情太大了。 别人联想不到,但五皇子之所以瞬间一身冷汗,是因为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是,这次是不是太子要完犊子了? 他这种级数的人,思维方式和别人也不一样。 谢晚真的能够调一百具玄甲过来,那事后必然有背锅侠,有要掉脑袋的人。 而这个要掉脑袋的人,一定级数很高,应该比他还高,肯定是皇帝要借机除去的人。 偷调一百具玄甲到幽州,谋逆大罪…他太了解自己李家的宫斗套路了。 肯定是太子或是哪个皇子让自己那老爹异常不爽了。 “你老爹挺擅长一石二鸟的啊,他和谢晚是一个敢给,一个敢接。”顾留白幽幽的说道。 作为让裴云蕖都觉得聪明得让她害怕的存在,五皇子直接就听懂了顾留白的意思。 他老实的点了点头,道:“如果换了我坐在那张位子上,听到你们这些人在黑沙瓦的表现,我应该也会想办法再看看清楚你们的底细和真正实力,就是我可能会做得细腻一点,不会这么直接的就抛一百具玄甲出来。好歹那些玄甲士也都是大唐子民,你们也好歹都是镇守黑沙瓦的人。” “所以你还没资格坐在那张位置上,很多事情拖一下就说不定不可收拾。”顾留白笑了。 大唐这些个皇帝,哪一个不足够冷血? “十五哥,一百具玄甲,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哩。”胡老三听不懂他们那些花花肠子,他只是觉得只有一百具玄甲,似乎也并不难应付。 “不勒个是吧!”五皇子又吓了一跳。 他看着口气如此之大的胡老三,心脏砰砰直跳。 他心里面直喊十五哥牛逼。 他知道顾留白很强,但没想到顾留白这么强,手底下随便一个人拉出来,就似乎不把一百具玄甲放在眼里。 一百具玄甲什么个意思? 朝拜大唐的几百个国度里面,最多也就十来个能挡得住一百具玄甲吧? “谢晚是真想杀我们,但大唐皇帝是想看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胡伯,我不喜欢他这种做派,所以这桩事情的难处,不在于我们能不能破折一百玄甲,而是我压根也不想用修行者碾压的方法来破。”顾留白看着胡老三,声音微寒道:“长安的那些贵人越是想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来探我们的底子,我便越是不想让他们如意。” 胡老三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他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东家的意思。 他们躲在阴山,叫阴山一窝蜂这种名字,杀人还要掩饰掩饰,不就是不想让人发现阴十娘是大剑师? 一个八品被人知晓就麻烦,更不用说他们里面有三个。 “他们这种试探我们的法子的确欺负人,东家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他想了想之后,说道:“不想用刀剑砍翻他们哩…那也可以想办法用水淹,用火烧,用毒也可以哩。” 五皇子一听就觉得这胡老三是个狠人。 顾留白问道,“哪种法子最稳妥?” 胡老三道:“用火烧最稳妥哩。用水淹太吃地形了,用毒除非是要先摸清楚那些玄甲士的所在,在他们穿上玄甲战斗之前就下毒。” 五皇子马上表示异议,“我大唐现今主要配备的几种玄甲,都具备辟火之能,真气贯涌之后,甲胄表面连火油都沾染不上,所以战场上哪怕用烈火堵住城门,玄甲士也能强行冲得进去。” 胡老三道,“这我知道哩,所以我要准备准备…要烧一百具玄甲的材料,东家你倒是要派人帮我,还要多支银子,不过好在是在幽州这种大城里,到明天早上应该弄得好哩。” “没事,让周驴儿帮你就行,银子他会出的。”顾留白略微松了口气。 这半个幽州城都像是邹家的,人手和银子一点都不缺,就是到时候让厉溪治关照一下,防止走漏风声而已。 他现在比起谢晚的优势,就是来幽州来得早,而且已经和足够多的地头蛇搭上了线。 “五殿下,那要劳烦你赶紧通报一下寂台阁,谢晚这个堕落观修士不仅私调玄甲,而且还要谋害镇守黑沙瓦的功臣,让他们赶紧查查。”顾留白转头又对五皇子说道。 五皇子乐了,“谢晚堕落观修士这件事坐实了?” “五殿下您说他是,裴云蕖说他是,邹老夫人说他是,幽州这些世家说他是,还有黑沙瓦的绿眸少年也说他是。”顾留白心情舒畅了些,“他不是也得是。” 五皇子很同情谢晚。 谢晚胆子够大,做事情够疯狂,但这顾十五做事情明显也是不讲规矩,不讲武德。 这人暗中谋划,准备来对付绿眸,却不知道自己的阴谋已经提前败露,已经要被群殴了。 寂台阁、李氏子弟、幽州门阀、裴氏、绿眸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个势力联手在这边围殴一个人,他都没法想那个人会有多凄惨。 只是他还是小看了顾留白的算计。 不只是这些势力,顾留白连突厥人、大食人、甚至天竺人都想用在里面。 吐蕃人倒是隔得太远,否则他连吐蕃人都想用。 这个时候顾留白想到了那块还没到手的天铁,“五殿下,云蕖说你在遮幕法会悬赏那块天铁,是要做什么?” “我这不是怀疑这块天铁和你有关,想用这块天铁逼你现身嘛。”五皇子一拍额头,笑道:“我倒是忘记这件事了,不过现在也好,若是突厥人不出岔子,那这块天铁直接送到你手中,若是突厥人出了岔子,这块天铁就会送到我手中,然后我就转交给你,这就是双倍的稳妥。” 顾留白笑了笑,道:“若是到了我手中,我还得让云蕖送到遮幕法会,否则不是别人还要千方百计找这块天铁下落?” 五皇子讪讪一笑,“麻烦是略麻烦,不过好歹有悬赏钱。” 想到那悬赏的五万贯,顾留白顿时觉得五皇子这人虽然无缘无故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但好歹的确是个妙人。 “五殿下,你之前在遮幕法会之中说邹家内斗牵扯到中土和西域佛宗的争斗,但背后根本,却又牵扯到长孙无极与御史台,与皇族之间的争斗。这到底什么意思?”提到钱,裴云蕖便灵机一动,马上问了这个问题。 “河东孤儿,既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自家人,今后你要问我什么,我自然不会装腔作势不回答,也自然不可能问你收钱。”五皇子一眼看出了裴云蕖的小算盘,顿时调笑了几句。 裴云蕖玉面一红,但打蛇随棍上,顺势道:“那五殿下金口玉言,可要说到做到,消息情报方面,我们可是要仰仗五殿下。” “那是自然,你们若是翻船,我人头恐怕也不保。”五皇子认真起来,“我大唐立国之初,道家得势,因其根基深厚,隐然有和长孙氏等一众门阀分庭抗礼之势,我李氏对道家也颇为忌惮,故扶持佛宗来制衡道家,佛宗因此大兴,但到了今日,云蕖你想必也看得清楚,长孙氏为首的这些门阀已经取代了道家,牢牢把控着朝政,已经成为对我李氏威胁最大的存在。父皇忍了这么多年,最近这几年提拔林莆做了宰相,意图有些明显了。他这是要推儒道,选拔寒门仕子来慢慢削弱门阀势力。” “邹家地处幽州,能够出两个入主御史台的人,再有今日之财力和影响力,其实也是出于我父亲推动寒门仕子主政的想法。” 谈及朝政,五皇子的语气明显凝重起来,“只是结果如何,你们也清楚得很,邹家这两位人杰,岂会看不明白朝堂之中那些勾当,他们明面上是死谏,实际上还不是以报皇恩,用自己的命来扭转乾坤,将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变得可能,帮助我父皇从长孙氏为首的门阀手中,拿回一些东西。” “佛宗这些年兴盛,但夹在李氏和长孙氏中间,就渐渐变成了一块肥肉。”五皇子平静道:“佛宗的态度哪怕摆得再端正,哪边都不帮,但我李氏和长孙氏缠斗分不出胜负之下,就必须得从别处吃上一口大肉来壮大自身。那不管是我李氏还是长孙氏,就都要想办法从佛宗身上找肉吃。” “邹家那两位入主御史台的大人虽然死了,但邹家在那段时间俨然是寒门领袖,言语相当有分量的,谁又能料到它骤然又和佛宗牵扯上了关系,出了一名佛子。” “李氏和长孙氏都想对付佛宗,但邹家原本又是李氏栽培出来帮忙的。”裴云蕖皱了皱眉头,道:“那你父皇对邹家和邹家佛子到底什么态度?” 五皇子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佛宗的那些高僧在揣度人心方面,比我们更强。” 裴云蕖醒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时间早已给出答案。 十三年前,不空法师已经猜出了皇帝的态度。 念及邹氏的旧情,皇帝最多不会自己下场对付佛子,但似乎也不会出力保住佛子。 在他的棋局里面,终究是想推崇儒道,而让佛宗衰落。 所以不空法师让邹老夫人将邹嘉南送至关外,因为邹嘉南留在幽州必死无疑。 长安的年轻才俊们总是说教坊司的那些美妇人无情,只认银子不念旧情。 但此一时,彼一时,帝王何尝不无情? …… 月宇临丹地,云窗网碧纱。 长安太极宫,甘露殿之中,大唐帝国的皇帝,正在对太子进行一场考校。 偌大的宫殿之中唯有皇帝和坐在他下首的太子,即便燃着兽炭,也依旧显得幽冷。 考校的内容,便是黑沙瓦一役。 顾留白没想到自己火到了甘露殿。 太子的年纪比他大了有七八岁,只是从未经历过长安之外的风雨,所以面容倒是同样显得有些稚嫩。 他模样长得周正,眼眉之中皆是静气。 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看着一份份军情详报,坐得笔直,这般姿态已经维持了有小半个时辰。 皇帝却是外面晃了一圈才回来的。 回来之时,他手里还折了一枝不知名的异花,黄色的枝条,红色的花朵,只有花没有叶。 他随手将这枝异花插入自己桌上的银瓶,从随身的一个小玉盒之中取了一颗朱红色的丹药,嚼了嚼之后吞入腹中,这才坐了下去,然后看着太子,道:“有关黑沙瓦的这军情,这名绿眸少年造成这样的结果,你觉得是真是假?” 太子微微抬起头来,拘谨且慢慢的说道,“儿臣权衡再三,最初时觉得绝无可能,但复看一遍之后,便觉得若是此人手中除了冯束青之外,若还有一些七品的高手,若是在浓烟之下能够凭借真气之能来去自如,那还是有可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皇帝的面色还算温和,只是似笑非笑的接着问道:“若以你之见,黑沙瓦此战已是如此结果,接下来最需要关注的是什么地方?” 太子正色道:“自然是要严查吐蕃人为何能够在暴风雪到来之前便潜伏在黑沙瓦附近。” 皇帝笑了起来,道:“你觉得重中之重就在此处?” 太子道:“除此之外,还需告慰忠魂,按军功论赏,好好抚恤那些战死的军士家人。” “你且回去吧。”皇帝摆了摆手,等到太子起身,他才又道,“过两日你到弘养别院的皇甫先生那里学习数日,听听他的见解。” “儿臣知道了。” 太子离开甘露殿后,一名五十余岁的宦官弯腰进入甘露殿,这名宦官在皇帝面前倒不拘谨,笑着便问,“圣人,今日太子的表现是否满意?” “此子仁厚有余,然见识尚欠,还只能以普通李氏子弟的眼睛来看这天下事。”皇帝异常随便的伸手一扫,一股真气泼洒过去,将那些卷宗尽数吹拂到这名宦官身前,“大伴,你且看看,这黑沙瓦一役之后,他最需要在意的是什么?” 这宦官只是粗略看了一遍,便笑道,“这绿眸少年身份大有问题啊,浅滩如何养得出蛟龙,他才多少年纪,便笼出这力抗吐蕃之力,这少年可比赞普可怕多了,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追查和试探清楚此子来历,能用则用,不能用自然就要尽快解决。” “哈哈哈哈…” 皇帝开心的大笑起来,随即语气里却有了些不满,“所以我常想,是否对他保护得太好,得多让他见一些残酷,才能让他有所长进?” 这宦官心中一凛,但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这圣人心中自有计较,大唐之日夜,不都在圣人的计较之中吗?” “你是会说话的。”皇帝收敛了笑意,看着太子离开的方位,沉声道,“虽说学得慢一些,但好在认真,时间一长,他终究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江山社稷之根本,他终究会明白,什么才是李氏最应该关注的。” 宦官跟随他数十年,已经十分清楚此时这位帝王想听什么,于是他笑道,“大唐包罗万象,岂能容不下几个狂徒,没有些许狂徒,圣人岂不无聊。”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道:“走,大伴,我们去看胡人跳舞。” …… 和五皇子商议完对策,告辞离开之后,顾留白想到一件事情,便忍不住看着胡老三轻声说道,“胡伯,接下来若是炼制烧玄甲的材料顺利,你得空的时候,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胡老三咧嘴一笑,“东家你有事尽管说,自家人不用客气哩。” 顾留白压低声音,道:“能不能帮我弄个面具,这个面具戴上之后,别人看我,还会觉得我眼珠子是绿色的。” “东家你这计谋高明哩,这一点都不麻烦,若是今晚有空闲时间,我就顺便帮你弄好。这面具一戴上,不管白天黑夜,你看起来眼珠子还是绿的。” 胡老三乐了。 他也一下子明白了顾留白到底什么想法。 眼下黑沙瓦绿眸少年在大唐帝国名气正隆。 名气不用,过期作废。 现在的绿眸只要出现,放个屁恐怕都是香的。 顾留白愁自己的眼睛不能变回绿色。 现在有了一个能够让人看起来他眼睛是绿色的面具,那他接下来就又可以凭借绿眸的身份再将水搅得更浑。 或者让人戴上这个面具,还能让他摆脱自己就是绿眸的嫌疑。 …… 谢晚单人单骑,站在一片山岗上。 黑衣黑马。 远处的山川随着光线的黯淡,渐渐化为他眼中紊乱的线条。 他体内的真气也开始紊乱的行走。 似乎毫无章法,似乎疯癫。 但每次有数十缕真气紊乱的撞击在一起之时,他体内的气血就会骤然汹涌的行走,那些细碎的真气,就会随着气血淬炼他血肉的深处。 那些真气在他血肉的深处,就像是不属于他体内的物体一样散发着疯狂的意味,但与此同时,却又让他的血肉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一只黑色的鹰突然好像石头坠落一样疾落下来。 在距离他还有十余丈的距离时,突然一折,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这只黑鹰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银色光芒,它看着谢晚的时候,眼神十分灵动。 谢晚从它的右爪中取下一个黄铜小管,抽出内里的羊皮小卷只是看了一眼,嘴角便微微翘起。 裴云蕖果然已在幽州。 那说明之前自己的判断没有任何的错误,那绿眸从阳关方向入关之后,便径直去了幽州。 绿眸和裴云蕖现在想必志得意满,他们应该绝对想不到,自己已经又带着一场杀局来找他们了吧? 他的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怎么在这绿眸面前好生折磨裴云蕖的画面。 他嘴角的微笑,渐渐绽放成疯癫的狂笑。 也就在此时,又一只黑鹰落了下来。 这只黑鹰也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又有什么好消息? 他展开了这只黑鹰带来的最新密报。 然而下一刹那,他脸上的笑意扭曲了。 他带着疯意的双眸之中,充满了不解和迷茫的神色。 是哪里走漏的消息? 自己是哪里不小心? 这冥柏坡埋尸人,还有那五皇子,甚至那寂台阁,怎么会都知晓了自己是堕落观的修士? 已经足足有五年没有在任何外人面前动用过堕落观的法门。 没有展露过堕落观的真气和其它诡异的手段。 怎么就暴露了? 就如同当时在冥柏坡的陈屠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如何会让顾留白猜出阴山一窝蜂的真实人数一样,谢晚也死活想不明白自己堕落观修士的身份怎么就被顾留白知道了。 冥柏坡埋尸人,破了他黑沙瓦之局的绿眸,给他的印象自然是十分可怕,聪明到了极点,算计人心的能力也是世间顶尖,而且此人收集和分析情报的能力也是骇人听闻。 所以他潜意识里就已经觉得,此人一定是从某处得到了确切的线索。 他压根就没有想到。 其实顾留白就是不讲武德瞎栽赃。 竟还正巧栽准了! 第一百二十章 她以德服人 - 割鹿记 - 无罪 “十五哥,十五哥!” 周驴儿又出现在了顾留白面前。 纯粹是跑腿都没几个人比他强,跑腿加上寻找顾十五的话,那么天下都没人比他强。 不管顾留白易容成什么样子,不管在城里哪个地方,他似乎都能很快找到。 “我表姐有急事找你,我把她带过来了。” 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在周驴儿身后探出脑袋来。 “什么急事?”华家帮忙不少,顾留白对华琳仪也十分客气,而且这少女虽然一开始就觉得他和阴十娘是坏人,但真正行事起来,她的良心倒是很好,但遇危险,也是第一时间想要保护好周驴儿。 华琳仪有种私会闺蜜心上人的感觉,玉面微红,“幽州城外来了一群洛阳宝华寺来的僧人,一共有二十来个,身子骨极为健壮,我哥看出来他们不是普通僧人,都是佛宗的护法金刚,他说可能整个洛阳的厉害护法金刚都来了,他用观气法看了好久了,估计里面最差的都是五品巅峰,这一群人的战力太过惊人,他现在还不敢放进城来,正想办法拖着,等你拿个主意。” “佛宗的护法金刚来了?” 顾留白顿时乐了,运气这么好? 他顿时转头冲着周驴儿笑道:“周驴儿,这些都是你的人马啊。”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是来想办法要我的命的吗?” “那不能,他们是来保你的。我先前倒是还骂长安洛阳的那些寺庙没个反应,现在看来,他们里面倒是还有几个办实事的。”顾留白心情大好。 周驴儿有些得意道:“十五哥,我看他们来不来都一样,我这两天跑得飞快,这些个人想追上我都难。” 顾留白一听就明白这周驴儿肯定是将蓝姨那门轻功练出了点门道,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看周驴儿的轻身功法施展出来之后到底怎么个样子。 他转头笑眯眯的看着有些局促的华琳仪,“琳仪,你是华家亲生的吧?” “??”华琳仪不知道顾留白这句话什么意思,想着这些时日华沧溟对她的态度,她气得咬了咬牙,道:“亲生的。” “幽州的那些玄甲在哪里,哪些好容易下手,亲生的华沧溟肯定知道,你也是华家亲生的,那应该也知道?”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 “我勒了去!”裴云蕖一直很低调的缩在后面听着,她反应何等机敏,一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就知道顾留白群殴谢晚的兵器谱里又加了好多具玄甲。 你从长安拿好多具玄甲来揍我对吧?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敢从幽州拿好多具玄甲来揍你? 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真刺激! 华琳仪好歹也是幽州才俊的代表人物,在长安进修的堂堂五品高手。 但一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微红的脸都瞬间没了一丝血色,“你要图谋这些玄甲?” “我这么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图谋大唐军方的玄甲?” 顾留白冲着她笑了笑,“看在你是周驴儿的表姐,自家人的份上,我才和你透露个消息,堕落观修士在幽州城中活动,就是要图谋至少不下三十具玄甲,就是我现在不知道哪些库房的玄甲比较容易下手,那些容易下手的地方,我们得小心防范。” 若是这番说话说给容秀听,容秀说不定就信了。 但华琳仪打小就聪明,她如何听不明白其中的真意? 她手心底都湿了。 但那一句自家人,却让她瞬间下了决定,“我知道两三个地方足有三十具以上的玄甲,守卫相对比较好下手,我们可以过去好好防备防备。” 顾留白顿时给她抛了个赞许的眼神,“玄甲品阶较高的地方,重点防备,低阶的堕落观修士也看不上。” 华琳仪用力点头,“那是自然。” 顾留白正准备让周驴儿带她过去见阴山一窝蜂那些人筹划筹划,华琳仪突然又补了一句,“此事我们就不要让我哥知道了,他这人古板的很,麻烦。” “看人真准。”顾留白对着她行礼致谢,“把那些佛宗护法金刚安置在驿站,让里面能做主的跟着周驴儿。” 周驴儿领着华琳仪刚离开,裴云蕖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这些佛宗护法金刚绝对想不到,他们有穿着玄甲的一天。” 三十具以上的玄甲。 那些玄甲至少要五品巅峰以上的修行者才能彻底发挥出威力,而且最好修的还是要那种真气走刚猛路线的法门。 顾留白手下可没那么多猛男。 那肯定就是打上了这些佛宗护法金刚的主意。 …… 阴山一窝蜂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但是他们揍人起来一窝蜂上的做派,顾留白却是十分欣赏。 揍一个罗青,都出动了阴十娘和龙婆两个八品,再加一个望风的徐七。 阴山一窝蜂的这种做派就是不管你的品阶,我反正都得一窝蜂的群殴你。 然后罗青这种人就死得异常死不瞑目。 谢晚这种人,一剑捅死自然干脆,但若是让聪明绝顶的他死不瞑目,那便更加爽快。 至于远在长安的皇帝,顾留白一点都不顾忌。 暗地里都有诸如长孙氏这种权臣盯着他,明面上他更是要守自己的规矩,哪怕对他看得极度不爽,也不能无缘无故直接下诏书说要弄死绿眸。 那最多就是再布个局,再使坏弄个类似谢晚这样的人物来对付他。 在冥柏坡,大食的那些王族,突厥的王族、回鹘的王族,都比大唐皇帝要凶残多了,但他也从未怕过。 白眉统帅的这些突厥残部,之所以还能在关外令人心惊胆颤,并不是因为他们能舔,而是他们手头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谁想要弄死他们,说不定自己身上的脑袋也得搬家。 想着那两百黑骑,顾留白在打幽州这一片地方的玄甲的主意的同时,他倒是觉得也可以想些办法藏些私甲。 诛九族? 被诛的那些都是没有足够实力,还被抓了把柄的倒霉蛋。 至于丢失了不少玄甲的华家会不会遭受严苛的责罚,他也已经想好了。 到时候就把邹老夫人压住不发的无头菩萨庙这件事捅出去,图谋这些玄甲的锅就扣在无头菩萨庙和无头菩萨庙背后大人物头上。 玄甲丢了,但是堕落观和无头菩萨庙联手做的,无头菩萨庙被幽州军方剿了,作案的人都被剿了,那幽州方面破案和剿灭案犯的能力一流,那还能有什么大的过错? 到时候再抛出些陈屠审出来的线索,后继的事情就是长安官家该去自省,该去查的了。 幽州军方都可以差人上书弹劾,光是这边匪患滋生,军方就剿匪就已经剿得够烦了,结果长安那边还有阴谋乱事者,还有养一群修行者出来搞乱幽州局势,真的操蛋。 华沧溟这人办事牢靠,口风很严,但的确和华琳仪所说一样,为人比较古板,太过逆反和他认为太过损害军方的事情他不会干,那就真的只能将在鼓里,否则被他知晓了,可能他演戏都演不好。 …… 华沧溟将一群长安洛阳来的护法金刚好不容易安置在驿馆,并让他们之中做得了主的人去见周驴儿,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城中快马传回来的一则军情就差点让他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堕落观修士袭击了铁山仓,幽州军方废了无数力气,一直积压在流程之中的十三具玄甲全部被堕落观修士劫走! 幽州军方私底下有一个机构养了不少人,就是专门用来处理这个积压流程,专门始终将这些玄甲留在幽州的。 积攒了足有十余年,才积攒下来了这十三具配额之外的玄甲。 这些玄甲在过往的这些年里,数量增长很慢,但一直是在不停的汰换。 只要有更好的玄甲出现,幽州军方就会想办法将其中最差的那具替换掉。 现在这十三具玄甲之中,虽说有六具是私甲,但若将天下的玄甲分为上中下三品,那六具私甲也都是位列上品! 另外那七具玄甲,其中有三具是大唐防御最佳,冲阵破阵能力最强的玄冥甲,还有四具之中,有两具是玄光甲,两具是朱雀甲! 都是上品! 那两具朱雀甲还是大隋朝的留存之物,是大隋朝皇帝身边亲卫所穿的玄甲,与人对敌之时,玄甲上会散发极高热力,让寻常军士根本无法逼近。 但是现在没了! 都没了! 许多年心血毁于一旦,都毁在了堕落观修士手中! “我与堕落观修士不共戴天!” 华沧溟悲愤的嘶吼声数里可闻。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被自己的亲妹妹给卖了。 但今日里幽州军方这名优秀的年轻将领与堕落观修士的不共戴天还未停止。 还不等他赶到铁山仓那个库房查点,又有两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来,恒云库和晨清坊也被堕落观修士袭击,损失共计十八具玄甲,还有不少珍贵的天铁、精金也一并丢失。 “查查查查查!” 华沧溟人生之中第一次暴跳如雷,在街上疯狂跳脚。 “城门卫所有人不准请修,每一个出幽州的人,身上所有东西都要查检!都给我查个清楚!” “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将这些甲胄吃了带出城去!” …… 听到华沧溟在街上跳脚的消息,顾留白笑了。 华沧溟还是太年轻。 幽州城的城墙并不算太高,困得住普通人,但困住五品以上的修行者还是有点难。 而且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华琳仪是不可能指使城门卫让开一个城门方便他们进出,但要调动一些人手,让某段城墙出现一些空缺,那还是相当简单。 注意力都集中在进出的门,谁能想到城墙上漏了个空子。 华沧溟的办事能力的确不差。 他的观气法门也不差。 这些果然是长安洛阳赶来的佛宗护法金刚。 出现在他和周驴儿面前的这名护法金刚来自大慈恩寺,叫做神觉。 这神觉自称三十七岁年纪,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肤色白净,文弱得很,看上去倒像是昨天才剃度的书生。 他也不像其余那些护法僧人一样面目凶悍,一看就是平时吃饱了只知道修炼,只想着揍人的狠人。 他看上去机灵得很。 顾留白一看此人就知道自己的娘说得不错,盛世里的长安,那些权贵虽然聪明得很,但他们总是纠缠于俗世和家族的利益,所以反倒是一些寺庙和道观里的高僧或是隐世的道人思维更接近神明,更能敏锐的感应到天机的变化。 这神觉一看就有戏。 周驴儿反正笑嘻嘻的不改平日里的模样,他一看见这名护法金刚的首领是自来熟,然后想诓这人的银子,“神觉哥,你信不信我能让四个老鼠排队给你看?” 神觉顿时也学着他笑眯眯的样子,“佛子身具赤诚之心,任何生灵都可以感应佛子没有恶意,让四个老鼠排排队又有何难?” 周驴儿顿时懵了,“神觉哥你信?” “难的是独具慧心,些许小法门难不倒你。”神觉笑了起来,“别说四个老鼠,你要是锲而不舍,一百个老鼠亦有何难?” “……!”周驴儿顿时觉得诓骗不到这神觉哥的银子了。 岂料神觉突然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他,“你可是想要我的银子?” 周驴儿惊了,“神觉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诓骗你的银子?” 神觉笑嘻嘻的说道,“我从你的眼神看出来的。” “神觉哥你厉害!”周驴儿顿时觉得这神觉和顾十五一样,都和一般人不一样,“我现在不要你的银子了,我不缺钱,你要是不喜欢银子,可以给蓝姨。” 神觉倒是不知道蓝姨是谁,收了周驴儿的钱袋子之后,他便笑嘻嘻的对着周驴儿道,“你以后想要银子就问我们拿就行了,我们这些寺庙的银子,你随便拿。” 周驴儿一向都是直肠子,直接就笑嘻嘻的问:“神觉哥,那我要是问你们拿了银子给想要的人,比如蓝姨,比如胡伯,比如哈哈哥,你给是不给?” 神觉也不管他说的这些人是谁,只是点头道:“当然给。”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那你钱袋子还是给我吧,他们有多的你也给我,我先给胡伯去,他缺钱。” 这番操作倒是让神觉想不到,他忍不住笑了笑,又将钱袋子拿出来递给周驴儿。 接着他和顾留白眼神一对,他突然笑了,道:“十五哥也是个妙人。” “看上去你也很妙。”顾留白笑了起来,道:“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穿个玄甲。” 神觉笑道,“为了保护佛子,我等愿意披肝沥胆,披个玄甲自然不在话下。” 顾留白看着这个很书生气,又显得坏坏的和尚,开心的笑出了声来,“那你让他们马上准备和我们一起出发,先救个胖子。” 刚刚才排了半天队进城,结果又马上要出城,神觉却没有丝毫的不开心,他笑眯眯的点头,在出门前又对着顾留白认真行了一个大礼。 “咱们不用见外,但这是代表我们大唐的佛宗对先生致谢。先生到了长安,我师尊想约您在大慈恩寺见上一面。” 神觉刚说完,看着顾留白点头才放心出了门,结果右脚刚刚跨出门槛,看到迎面来的一个人,他就叫了一声,我勒了个去! 然后浑身真气激荡的蹦了回来,挡在了周驴儿身前。 “神觉哥,怎么了?” 周驴儿只看到神觉身上金色的真气形成了一颗颗佛珠的模样在身上流转,真气压迫着周围的空气,他身上的肌肤都似乎有针尖在戳,隐隐的刺痛。 他觉得神觉好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浑身都炸了,但朝着门口看去,他看见走进来的是贺火罗。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他!” 神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周驴儿乐了,“神觉哥你说啥呢,这我火罗哥。” 神觉大皱眉头,他仔细端详着贺火罗,越看越是心惊。 “你认识他?”顾留白知道他肯定看出了什么大问题。 “我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神觉直觉贺火罗没杀意,但是整个身体还紧绷着,不敢松懈,“我只知道他以前叫做悲藏,是跟着高昌的一个老和尚的护法金刚。那个老和尚之前有可能是龟兹大云寺的大法师。” 周驴儿一愣,“火罗哥你也是护法金刚?” “而且是西域四大金刚之一,四个最猛的护法金刚之一。”神觉看了一眼周驴儿,背心不争气的出了一层冷汗,“只是按理来说,他不是我们一伙的,他是应该来杀你的。” “火罗哥杀我?”周驴儿乐了,“火罗哥要杀我,一天都能杀我一百遍。” 贺火罗看着神觉,慢慢的似乎想起了他是谁,他冲着神觉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周驴儿,“最初我到大唐边境来,的确是来杀你的。” 周驴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嘻嘻的说道,“肯定是顾十五的娘不让你杀。” 贺火罗又点了点头,道:“她以理服人,说道理说服了智达法师,以德服人,打服了我,所以我们就不杀你啦。” 周驴儿没心没肺笑嘻嘻的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神觉却是听得直觉哪里不对,“悲藏,哦不,火罗哥,不是说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怎么是打服?” 贺火罗瓮声瓮气道:“她打赢了我,本来能杀了我们两个,结果没杀,那不是以德服人么?” 神觉转头看向顾留白,眼睛里已经充满深深的敬意,“是他娘?” 贺火罗道:“不该打听的事情别打听。” 神觉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完全不像是洛阳护法金刚的领头人,顿时点头哈腰道:“火罗哥说的是。” 但他还是不死心,犹豫了一下之后,往周驴儿身后躲了躲,作死道:“我不该打听的事情不打听,只是辩经的内容能否透露一二?大云寺的大法师,佛法精深得都能窥探未来,怎么会在辩经的环节就被以理服人?” 贺火罗沉吟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倒是在可说的范围之内。 于是他瓮声瓮气的缓缓说道:“她对法师说,你们这种所见是不对的,因为你们所见的时间太短,你们只看到这数十年,中土佛宗和西方佛宗的兴衰,但事实上你们感应未来的能力再强一些,再多看个几十年,就会发现刺杀佛子毫无意义,因为佛子的诞生,之所以要汇聚整个佛宗的气运,并不是决定中土或是西方的佛宗哪个大兴,哪个衰亡,而是应了整个佛宗衰亡的天命。佛子汇聚所有佛门的气运,是用来救整个佛宗的。” 神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思是整个佛宗要走向灭亡?” “我不能感应佛宗气运,我当然不知道。”贺火罗看了他一眼,道:“法师当时回应道,你能感应那么远?她说不能,但能通过蛛丝马迹理出些头绪,然后她就开始以德服人。” 神觉手抚额头,不敢置信,“她接着直接找你打架?” 贺火罗摇了摇头,“不是找我打架,是打我,我没还手之力。” “……!” 别说神觉,就连顾留白都有些无语。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贺火罗说某人说他这功法很蛮笨,是挨打的法门。 贺火罗道:“她打我之时,出现巨大观想坛城,诸多真气妙韵,法师感应到了什么,他便相信了她所说的话。” 神觉惊了,他犹豫着看着贺火罗道:“真不是法师看着你不敌,所以才嘴软服输?” 贺火罗道:“自然不是如此,法师又不怕死。他只是感应到了她说的是对的,佛宗即将消亡,然而因佛子而存继,又再次兴盛,长久不衰。法师心悦诚服,知道自己终究目光短浅了一些。” “可是…”神觉欲言又止。 贺火罗却似看出他的想法,缓声道:“法师虽服,但其余人并无法师的境界,不肯相信,大战终究发生。” 神觉隐约猜出了那一战的结果,顿时肃然,对着贺火罗行了一礼,道:“善哉。” 贺火罗却对顾留白说道,“邹家在城外安排的马车好了,沿途都做好了打点,可以出城了。” 这一刹那,看着打杂的贺火罗,神觉有些心神错乱。 西域当年修为最强的四人之一,现在做了一个低调的车夫? 大唐那时候,有哪个修行者能够以理服人说服智达法师,有哪个修行者能够以德服人打服贺火罗,最终还将贺火罗给策反了? 此种人物,不仅不留存在史书之上,而且也不被大唐修行者所知,此人是什么神秘宗门的修士? …… 五皇子在城墙上与顾留白、裴云蕖依依惜别。 裴云蕖有些意外道:“还以为你一定会去凑热闹呢。” 五皇子讪笑道:“不了,不了,不然下一个被废的皇子就是我了,你们做的这种事情太劲爆了,我承受不了一点。”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五皇子笑道:“我哪一点不好?” 裴云蕖道:“你这人聪明过头了。” 五皇子心情略有些沉重,“云蕖提醒得好,我今后是要注意。” 天下有太多的聪明人。 但聪明人也是分档次的。 裴云蕖是聪明人,但她只是面临事情时反应快,应变快,黑沙瓦一役之后,她想了好久才明白自己没注意的点在哪。 五皇子则不然。 他属于那种举一反三,只是看到一点眉目,就猜得出好多事情的聪明。 而且身为李氏,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很容易从皇帝的角度去切入。 幽州城里的玄甲一失窃,他不用想就知道了这事情是顾留白干的,接下来就猜出顾留白肯定要让这群护法僧去穿玄甲折磨谢晚了。 他揣度世间那些高位者人心的能力,也和顾留白一样准。 谢晚这事情一出来,他就瞬间明白了长孙氏、裴氏和皇帝在其中的钩心斗角。 裴氏档次最低,没想着要怎么样,就是尽可能保住自己在帝国之中的地位,尽可能的不让皇帝太过削弱自己的兵权。 长孙氏一石二鸟,既消磨皇帝手下权臣的实力,又要控制皇帝蓬勃的野心。 皇帝的弯弯道道也瞒不过五皇子。 黑沙瓦这件事皇帝没有顺水推舟? 他估摸着再过两三个月,皇帝用黑沙瓦这件事会做什么文章就看得出来了。 他这个父皇的心肠硬得很。 拿一百具以上的玄甲来做事情,这不是和牺牲一座小城一个样式的事情? 他现在最多只能让皇帝觉得他想通过裴云蕖结交绿眸,而绝对不能让皇帝知道,他已经和绿眸在一条船上。 皇子这种东西,大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不信太子看不出这番算计。 从小他就知道太子也聪明得很。 但裴云蕖这是随口一语提醒梦中人,他惊觉太子和他最大的区别,就是太子会藏巧于拙。 他从来都只将自己的聪明展示很小的一部分。 而自己似乎演技有些浮夸,藏都藏不太住。 太过聪明,就给人予威胁感。 顾十五就明显做得比自己好太多。 顾十五在各个方面都贼聪明,但这人表现得就像是个小贼,让人觉得他没多厉害。 甚至还不相信他那么厉害,不相信他那么聪明! 他都不知道顾留白是怎么搞的,怎么就那么容易给人那种错觉。 这好像并不是年纪给人的错觉。 这怎么回事? 段红杏出现在了五皇子的身侧,看着显得心事重重的五皇子,她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塞了过去。 五皇子看了一眼名单上的那些名字,眉头微蹙:“这些幽州的世家子弟,都跟了出去,顾十五也并不拒绝?” 段红杏点了点头,道:“顾十五没管。” 五皇子微微蹙眉,道:“这些幽州世家子弟有些眼光不足为奇,但顾十五也不怕这些人不堪重用,看来这些人已经经过了他的挑选,之前必定是已经发生过一些事情。顾十五若是去长安,他也必定是要好好栽培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看来我也必须和这些人有些交情才行。” 说完这些,他突然醒觉,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都提醒了你不要显得如此聪明,你还不悔改!” 段红杏经过阴十娘那一战之后,心情总是不佳,看着五皇子这般怪状,她忍不住就骂出声来,“你他娘的神经病啊,我不知道你聪明吗?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逼啊?” …… 野石渡,一群等待过河的汉子目瞪口呆,旋即破口大骂。 那正要从对面过来揽生意的船老大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当骂不当骂。 突然就跑过来一个年轻人,一下子把他的船给凿沉了,然后在他手里塞了个钱袋子。 当他掂了掂钱袋子的分量,眉开眼笑起来的时候,凿沉了他船的安知鹿已经遁入密林,开始拼命的狂奔。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欲因风癫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这个带着胡人血统的年轻人,他并非是五皇子和顾留白刻意安排的棋子。 五皇子对他的评价也只是尚可。 裴云蕖对他的观感则是不太喜欢,在他和安贵之间,裴云蕖挑了甚至不是修行者的安贵。 但和大唐数不胜数的年轻人相比,他是幸运的。 他在这个年纪,就因为一场比剑而幸运的进入了那些真正站在高处的权贵的视线之中。 五皇子的随口一句话,便足以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甚至改变他永远都不可能脱离的阶层。 他并不知道五皇子的身份,但他敏锐的察觉出来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机会已经到来。 他只需接受这位贵人的好意,带着这贵人的书信赶去见那名边关回来的将领,他就能真正的接近和进入那些贵人的世界。 在这个渡口,他发现了很多带着负重的修行者。 那些等待过河的汉子看似庄稼汉的打扮,但每一个都是真气内蕴,每一个都拥有轻易杀死他的能力。 这些人明显赶了很长的路,而且肯定走的都是荒山野路,他们那些做工极佳的皮靴都已经有了无数的裂口,泥泞不只覆盖在他们的鞋面上,就连他们的脚踝上面都有一圈圈的泥泞! 这说明他们背负着的那些东西沉重到了极点。 这些人的身材都很魁梧,很极为壮实,气血澎湃。 这些特征,让安知鹿只是在河对岸看了他们几眼,就确定这些人全部都应该是强大的玄甲士。 远道而来的强大玄甲士,而且并不走官道,隐匿着行藏,而且看他们在河对面交谈时的神情,他直觉这些人的旅途已经接近终点。 他们似乎都已经在等待着到达目的地之后,好好的歇歇脚。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得不将这些人和那名从关外回来的胖子联系在一起。 一趟普通的运送根本不可能需要这么多玄甲士来接应,若是幽州方面想要刻意讨好这位边军将领和他背后的势力,也不可能从极远的地方调人过来。 就如幽州街巷之中的那些野猫略微感知到一点动静就会逃之夭夭一样,他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生存下来的孤儿对于危险也有着常人不能企及的感应。 他此时脑海里的唯一念头,就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胖子面前,然后告知他危险已经来临。 数辆马车在官道上行走。 许推背半躺在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和黑沙瓦时相比,他明显瘦了一圈,从一个庞大的胖子,变成了一个中等的胖子。 他身上还是缠着许多的药布,这些药布的作用并不是止血或是防止伤口恶化,而是防止他去抓挠。 顾十五给他用的药很强,他身上那些伤口一个腐烂的地方都没有,都已经结痂,都已经在好好的长新肉。 大量的失血和这些伤口带来的奇痒难挡的感觉,让他依旧显得病恹恹的,看上去没什么力气,很虚。 他好像始终在打瞌睡,但随着马车的晃荡,每一次车窗帘子飘开缝隙时,他的眼中都会闪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精光。 幽州这一带的地形太过险恶了。 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头。 官道到处都是弯弯绕绕,在他这种整天脑子里盘算着打仗的将领来说,这里到处都是很适合埋伏的伏击点。 一侧的山林间有异样的响动。 这数辆马车里顿时响起了示意用的低沉厉啸声。 倒是许推背拍了拍车厢,粗声道:“不要闹,就一个人而已,而且是滚下来的。” 这数辆马车里的人都是一愣,不知道这个胖子何以做得出这样的判断。 数个呼吸之后,安知鹿随着一些碎石滚落了下来。 他的身上全是刮伤和摔伤。 他的真气几近耗竭,喘气喘得好像得了肺疾一样,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喊了出来,“可是许将军?有大量玄甲士在朝着此处潜行,我从野石渡凿沉了船全力赶过来,他们那时在野石渡还未过河!” 许推背脸上的肉有些耷拉下来。 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车厢似乎如释重负的往上微微弹起。 他从车厢之中走了下来。 他看了坐在地上兀自还爬不起来的安知鹿一眼,道:“你和我走,其余人将马车烧了,然后坐在此处不要动,看那些人留不留你们的命吧。” 安知鹿站起来的时候双腿的血肉都在抖,但他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许推背身上的药气直冲他的鼻腔,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谁让你来的?”许推背走得不快,但步子很大,他走一步,安知鹿要快走两步才跟得上。 听到许推背的问话,安知鹿喘气喘得喉咙里都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在咆哮,“不知道,我在幽州若离坊永宁修所比剑,获得了一个贵人的好感,他给了我一封信件,要不要现在给你?” 许推背嗤笑了起来,他回头都没有回头,“能知道我准确的行进路线的,是什么样的贵人?就你这身子骨和垃圾真气法门,你比剑还能获得他们这种人的好感,肯定是有什么别的事,让他觉得你还算看得过眼。” 安知鹿手里捏着怀中油纸包裹的信件,听着对方似乎没有要的意思,一时递不出去,只是拼命的喘气。 他心中却生出极大的敬畏,这胖子看似不怎么样,但那种下令的气质,谈吐间的霸气,却根本不是幽州他所见的那些将领所能相比。 许推背此时看似还算虚弱,每一步跨出,身上的那些药带和结痂处摩擦都发出那种细微却令人听了难受的声音,但他即便沿着山体往高处走,在没有道路的林间穿行,他还是如履平地一般。 “你要想跟着我,就得吃苦,能吃苦的时候不吃,便根本练不出来,别以为你以前比别人吃得苦多,比别人能忍,就觉得还成。要做就要做别人压根做不到的事情。” 许推背体内真气徐徐流淌,他一边行走,一边有些不屑的教训起身后勉强才能跟上的安知鹿。 “在战场上,往往就是觉得自己还成,想要弄点军功的人死得最快。” “你别不服气,在黑沙瓦,有个长得瘦猴一样的,年纪比你小至少五六岁,吐蕃大军冲杀在城里,他跑了一整夜帮忙调度人手,一刻都不带歇的,仗打完的时候,他躺地上口吐白沫直抽抽,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他吃苦吃惯了,那种劳累,他也只觉得就是玩儿一样。这种人才是真的强,整个城的人都死光了,他这种人才有可能活下来,至于现在你们这里面传的那绿眸,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不服气。”让许推背一愣的是,气喘如牛的安知鹿发出声音,“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还和我说这些,就是觉着我还成,真心是想教我。” “你这个胡人有点意思。”许推背这下倒是转过头去,看着一只手还在怀里的安知鹿,哈哈笑了起来,“我是觉得你还成,只不过也就是还成而已。” 他大笑声中,不远处几个山头的山林都仿佛被他的笑声震动,有无数的树木抖动起来。 安知鹿的心沉了下去。 他一眼就看得出那些方位的敌人的数目。 想着那些所见的玄甲士,他知道即便那些人不穿玄甲,以他和眼前这名胖子的力量,也绝不可能突围出去。 许推背却是仿佛没注意到那些合围过来的追兵一样。 他反而背负起双手起来。 “别像捏个自己的鸡儿一样舍不得放手了,丢了你那个贵人的信件吧,你能这个时候出现在我这里提醒,你的表现至少比那封贵人的信件强。” 前方有隆隆的水声,许推背说着穿过眼前的密林,就出现了一片断崖,断崖一侧,是一条很大的瀑布。 这条瀑布叫做潜龙瀑,官道上很远处都看得见,水落如银河泻山涧,山涧下面有一个很幽深的深潭,这边山里人说里面藏着蛟龙。 安知鹿的手放开了那封信件,他看着站立在崖边的许推背,看着水汽澎湃着冲击在他的身上,他一时连剧烈的喘息都有些停顿。 他猜出了许推背想要做什么,身子顿时有些瑟缩。 “那贵人只是把你派到我的身边,而没将你举荐给更高位的人,那就是说明他只是觉得你还成,可能在军队里头,还能够兢兢业业做点事情而已。” “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还成和凑活,只有堪用和不堪用。” “年轻人,要想真正的往上爬,站在城头,那是没有退路的。别在心里觉得自己还能投机取巧。”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要做就要做得彻底,要么就连这条道都不要踏上来。” “真正的荣华富贵,世间第一等的风景,不会因为投机取巧试一试而落在你头上,你要和人家赌命,就是要看看人家有没有这样的胆气!你不敢做,那给你机会,你也不中。” 说完这几句,许推背狂傲的笑了起来。 他看着下方的深潭笑了起来,就像是在看着那支吐蕃大军。 只要不落在对方的手里,他知道顾留白一定会好好教训那些人。 也就在此时,安知鹿走到了他的身旁。 许推背看了一眼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那些敌人,又充满戏谑的看了一眼安知鹿。 “怎么,还要我先跳,给你打个样不成?” 安知鹿突然也笑了笑,道:“我可不只是还成。” 说完这句,他朝着下方那深潭便跳了下去。 许推背原本还想等一等,看看谢晚会不会现身和自己掰扯几句,但想着顾十五传书中特意交代的不要节外生枝,他便左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洞,然后朝着下方深潭跳了下去。 …… “疯了吗?这跳下去能活?” 数名身穿白色袍服的修行者到了两人跳崖的地方,朝着下方山涧只是看了一眼,看着那瀑布银河泻地般冲击在深潭之中的气势,这几个人便全部变了脸色。 深潭里面水汽翻滚,其中一名修行者伸脚踢了一块石头下去,嘭的一声轰鸣,光是看着那潭水深处翻滚不息的水花,他就又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操他娘的,这么深,跳进去骨头都能碎成渣子吧?” 另外一名修行者盯着那条山涧,沉默了片刻,嘴唇一抿便发出了尖锐的哨鸣声。 下边的山林之中一阵响动,有十余名同样身穿白色袍服的男子沿着溪水一路往上搜索。 “这应该是活不了,让杨头他们省点气力,不要往这边来了。” 先前那名踢了石头下去的修行者略一沉吟,道:“你们几个先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变化,再行传信,我先给主上通报。” 其余那几名修行者心中直嘀咕这还能有什么变化,但知晓此间事大,他们自是不敢多言,只是点头应允。 踢了石头下去的那修行者迅速朝着山林中一处穿行,他左手之中捏了一个紫铜疙瘩,外形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小的树根留疤,但等他真气流淌进去,这个紫铜疙瘩微微震动起来。 过不多时,天空之中一只黑鹰急剧的飞落下来。 这名修行者倒似不敢伸出手去,只是让这黑鹰落在他身前枝丫上。 与此同时,他收起紫铜疙瘩,飞快的写了一个小卷,接着小心翼翼的塞入黑鹰爪上系着的铜管之中,用蜡封好。 这黑鹰突然抬了抬脑袋,很人性化一般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悦。 这修行者心中一惊,顿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黑鹰却是不再理会他,双翅一震,竟落叶般飘飞出去,接着笔直般往高空之中穿行。 它这飞行姿态十分诡异,完全不像是正常的鹰隼。 这名修行者觉得被一只扁毛畜生吓了一跳有些丢人,不由得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但是望着天空里的那个黑点,他眼睛里还是有些畏惧。 而且让他不解的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不管这许推背是死是活,接下来引绿眸那伙人交战的地点都会在附近的那片谷地,但这黑鹰却明显飞向了更远处。 …… 山岗上,有一张树枝绑缚而成的椅子。 那些树枝交缠在一起,也像是无数凌乱的线条。 身穿旧道袍的谢晚坐在这张椅子上,他朝着天空伸出手去。 他的身体同时舒展,往后仰去。 今日里,他戴着堕落观修士的面具。 呼吸之间,有黄色和青色的气雾在面具的孔洞之中流淌,面具的表面,渐渐浮现出腐朽的痕迹。 高空之中的黑鹰看到了他的面具,之前在那些修行者面前趾高气扬的它,似乎也变得瑟缩起来。 飞落时,它明显谨慎而畏惧。 看着这黑鹰带来的最新密报,谢晚面具上的锈迹如青苔般蔓延,“许推背啊许推背,像你这样的人,理应为我所用啊。” “像你这样的人,若是进入我观,才能真正的疯魔。” 他有些遗憾,发出了感慨。 面具下的声音伴随着那些锈迹的蔓延,其中似乎掺杂了无数细碎的气流声,也全然不像是他平时的声音。 又一只黑鹰谨慎而畏惧的飞落下来。 “世人啊,总被那些所谓的规则迷乱眼睛。” “那些虚妄的东西,那些纠缠意识界的揣测,岂能用来对付我这样的存在。” 看过这第二只鹰带来的密报,谢晚异常满意的站了起来。 他取下了腰间挂着一个紫黑发亮的葫芦。 葫芦里装着的是烈酒。 酒线入喉,他近乎疯癫的笑了起来。 …… 天空阴郁,云层如墨,车辘声疾。 段艾、江紫嫣和晏长寿这一众幽州子弟的马车在官道上连成了一串。 凛风肃杀,厚厚的车门帘子也挡不住寒意的侵袭,但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却不顾寒冷,不断的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他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会有一场恶战。 消息是笑嘻嘻的周驴儿和他们说的。 周驴儿只是告诉他们,顾凝溪要带着一群人和另外一群人干架,可能十分凶险,然后问他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晏长寿顿时觉得,哪怕让他回去戳老头子三剑,他也要跟着来看热闹。 段艾和江紫嫣更是觉得,哪怕凝溪兄在她们身上戳三个洞出来,她们也一定不怕疼的跟着。 从认识凝溪兄到现在,才过了多少时日,她们得到的好处已经太多了。 跟着凝溪兄的那神出鬼没的蓝姨给了她们一门厉害的真气凝煞法门,这凝练气煞的法门极其厉害! 那天就是想给凝溪兄送个早点,结果裴云蕖又过来给她们一门辅助修行真气,帮助凝气的法门。 这白雀庵的法门更是厉害,她们两个人一起参悟,还只是参悟了其中一部分,但只是这一部分的运气手段,就已经让她们修行的速度大大提升。 宋秋亦是如此。 顾留白给他的那门叫做裹身剑的秘剑实在太过惊人,他让晏长寿和秦澜喂了一下招,结果晏长寿和秦澜两个人联手他都能应付得来。 原本他连晏长寿一个人都有些抵挡不住,现在竟然能和他们两个人缠斗! 一门上乘的法门,足以改变一名修行者的战力,而一名像凝溪兄这样的贵人,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轨迹。 这样的人物和他们平辈相论,连有心提携都不露痕迹,传个剑招都说话说得极其客气,他们焉能不跟? 华琳仪心事重重。 就连和她一个车厢的容秀都轻易看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容秀抓着她的手心看了看,“这么冷你手上还都是汗,不是摸了什么?” 华琳仪全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她犹豫再三,轻声道:“容秀,我只是说假如啊…假如你的本郎兄要做什么诛九族的大事,你还是要跟他么?”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的梦中情郎自然是要做大事的。”容秀嗤笑道:“若是真要诛九族,我还真怕和本郎兄扯不上干系呢,若是真要被押着一起砍头,那我在刑场上也要大喊一句,本郎兄我来生再给你生十个。” 华琳仪有些恼怒道:“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容秀突然神色开始不对起来,身体扭了几下,“你别老说本郎兄了,这沿途都没个更衣的地方。” 华琳仪一愣,旋即怒道,“你这个浪蹄子。” 卫羽和段酌微两个人坐一个车厢。 两个人平时都不爱说话,段酌微是天生做事比较谨慎,每说一句话都会在心中反复斟酌,所以他做的事情多,说话就说很少,而卫羽就是不爱想事情,他脑子里面想的都是有关修行的事情。 突然之间,就像是一只飞鸟正巧撞在车帘子上一样,啪嗒一声响。 车帘子晃荡了一下,有一个布包裹却是掉落在了他们所在的车厢里。 卫羽第一时间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但外面毫无异常。 段酌微在心中权衡了一下,然后轻声道:“跟着凝溪兄的那些人修为极高,若不是他的人,不可能将这东西抛入我们车厢。” 卫羽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解开那个布包裹。 只见内里是一卷发黄的竹简。 “闲云经”。 展开这竹简之后,卫羽平时极为稳定的手指便有些微微震颤起来。 这是一门有关真气修行的法门。 段酌微凝神看了片刻,平时谨慎少言的他却是有些许冲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卫羽,认真道:“今日里我应该沾了你的光。” 卫羽明白他的意思。 眼下这竹简上记载的闲云经是一门教人平心静气,约束真气,让真气运行极为平稳的法门,与此同时,还有隐匿真气气息的手段。 看似都像个道家的养身功夫,但这种法门对于箭师而言却是绝配。 箭师不需要真气迅猛的爆发,只需极其的冷静稳定,真气运行越平滑越好。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里面,只有卫羽专精箭技,这法门似乎就是特地为他选的。 但卫羽略一沉吟,却是看着段酌微摇了摇头,“我想不管是凝溪兄或是凝溪兄身边的某位前辈做的安排,但既然让我们两个在一个车厢里头,这门法门丢进来,他们自然就有他们的用意,断然不可能是只为我一个人所用。” 段酌微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应当如何来运用好这门法门。 轰!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山林间陡然传来巨响。 这一列车队顿时在道间停住,所有人跳下马车,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山林眺望,只见那片山林上风的云气不停的扭曲,下方明显有无数破碎真气的辉光在闪耀。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已经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交手,难道说凝溪兄他们已经在那边遭遇了敌人?” 也就在此时,拖曳着马车的所有马匹全部不安的躁动起来。 卫羽第一时间将长弓握在手中,他朝着两侧高处望去,心中顿时生出凛冽的寒意。 一侧的高岗上,出现了一名身穿古旧道袍的道人。 他脸上的面具不断变幻着锈迹。 …… “哈哈哈哈…” 看着道间那些待宰的羔羊,谢晚疯癫的大笑起来。 他体内的真气不受他控制的分散成无数的丝缕,紊乱的冲进他体内的血肉深处。 被真气的运行所控制的情绪让他感觉头颅都被撕裂成了无数块,但头颅里的思绪却分外的清晰,周围天地间的空气也似乎变得分外的香甜。 对于周遭的一切感知,也变得分外的敏锐。 “呜呼!哀哉!” 伴随着他一声呼啸,山峦都震动起来,来不及惊飞的鸟雀硬生生被一股股磅礴的气息震死,纷纷掉落。 树枝的折断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真气的呼啸声,金属的震鸣声,如潮汐一般涌入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耳廓之中。 “玄甲士?” 江紫嫣原本已经提着剑清了清喉咙跃跃欲试,但是一看到山林间涌现的一具具缠绕着真气辉光的魁梧身躯,她顿时就开始寻找哪个地方是逃跑的好地方。 “这么多玄甲士,是对付我们来的?” 晏长寿和秦澜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青冥铠? 似乎至少有近百具? 这一刹那两个人心里边都是同样的想法,哪怕这次真死在这里,黄泉路上也是足够吹了。 这么多身穿青冥铠的玄甲士来杀他们? 这都不是杀鸡用牛刀了,而是要杀一只鸡,却从天上摘了颗星辰砸下来。 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呜呼!” 谢晚高高跃起,飘落在地,又高高跃起,又飘落在地,他就像是玩耍一样沿着山坡跳跃下来。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面上各种各样的神色就像是万花筒一样填充着他的眼瞳,让他体内已经分裂成无数股的真气凝丝再度分裂,无数更为细小的真气凝丝在他的身体里到处撞击,纠缠,让他兴奋得浑身战栗。 堕落观这种诡异的真气法门能够刺激修行者的情绪和感知,能够让修行者如同疯癫一般,但在这种不断的刺激之下,哪怕是在战斗之中,却依旧能够不断提升修行者的修行境界。 一个不如两个,两个不如许多个。 在绿眸和裴云蕖看来,他的目标应该就是许推背。 但许推背是一个人。 杀一个许推背,又怎么有杀死这群人来得痛快? 许推背尚且要利用裴云蕖的人脉,而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在将来却反而是绿眸和裴云蕖的人脉。 杀死这些人,应该让裴云蕖和绿眸更为心痛。 想着当日自己听到黑沙瓦军情时的心情,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那素未谋面的绿眸听到这里的消息时的心情。 “死!死!死!死!” “痛快啊!” 他一眼就看到了车队之中的江紫嫣,看到了段艾。 那种长得分外好看的少女,那种显得分外娇柔的少女…若是被切成很多块,那绿眸见了会是何等的心情? 自己若是再带走那好看的少女的头颅,再带走那名娇柔少女的某一部分,在合适的时候,再令人送到那绿眸的手中,那绿眸的脸上又会是何种的神色? 一剑就结果一名有趣的敌人,哪里有慢慢折磨和杀死这名敌人来得有趣? 等到此人崩溃时,再设法抓住裴云蕖。 那又是何等精彩的事情? 他体内的每一丝真气都在悄然壮大,似乎要脱离身体去跳跃,这使得他往上跃起时,身体的姿态显得越发的诡异,整个身体在空中倾斜、扭曲、抖动。 “堕落观的修行者!” 晏长寿和秦澜也终于看出了这名诡异修行者的来历,两个人居然都笑了。 这更离谱了。 容秀觉得自己都快吓尿了。 但她看着身边的华琳仪,却发现华琳仪竟然还不动声色。 “好厉害,不愧是长安回来的人。” 她心中暗自惊叹,却不知道此时华琳仪想着的却是顾十五并没有完全胡扯,这地方竟然真的出现了堕落观修士,而且这堕落观修士真的是弄来了许多玄甲。 她脑海之中的念头刚刚转到此处,山间某处却又传来了异样的响动。 …… 山间有座早已荒废的破庙。 此时无论是道路中央的那些幽州世家子弟,还是已经沿着山坡冲下来的身穿青冥铠的玄甲士,他们都无法看见那座在树木掩映之下,散发着破败凋零气息的寺庙。 但是跳得足够高的谢晚可以。 他突然看到那座破败的寺庙里隐隐透出些红光,不知道是什么。 就在下一刹那,半扇斜挂着的朽木庙门,却突然显得异常的红艳,接着便燃烧了起来。 “嗯?” 修行者对于同类的气息都异常的敏锐。 沿着两边山坡往下冲的玄甲士之中,有一大半的玄甲士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居然是朱雀甲?” 整天和玄甲打交道的玄甲士回首间只是看到山林间涌出的红光,看着上方乌云被印染而生的羽状云霞,有数人便已经惊讶的叫出声来。 “崽子们莫慌,看上去最多不过两三具而已。”一声异常沉稳的声音响起。 “头,我们慌啥啊?” “就当看个稀奇,难道还能看慌了?” 这人的沉稳喝声反而引起了一片哄笑。 倒不是轻敌。 青冥甲原本就是基于大隋朝的青龙甲改制而来,虽说不如青龙甲坚厚,但除了甲身符纹能够更好的保存真气,减少穿戴的玄甲士的真气消耗之外,它的甲片之中掺入的独特寒铁,还使得青冥甲有冥气深沉的作用。 青冥甲聚集在一起越多,那甲衣上流淌出的森重寒冥气息便越是凝聚,对修行者的真气流动都有压制作用。 这种青冥甲不是边军的主战玄甲,并不主要运用于破阵或是攻城,而是主要运用于内城巷战,是围杀修行者和单独玄甲士的利器。 青冥甲单对单对付这朱雀甲很吃力,但五六具压制一具朱雀甲,那简直大人打小孩似的。 大隋灭亡之后,这朱雀甲的制造法门早已失传,现在把整个大唐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二十具朱雀甲。 他们现在的青冥甲到场有多少? 暗合天煞地罡之数,足足一百零八具。 要是见了朱雀甲都慌,那真是这些年修炼的苦头白吃了。 …… 江紫嫣原本瞅准了一条道边的小路作为逃生路线,但那边远处隐隐出现了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那个人的身躯显得比身穿玄甲的玄甲士还要庞大。 也就在此时,看到两边包夹过来的这些玄甲士的反应,她倒是反而心定了下来,不想跑了。 朱雀甲都出现了。 那说明凝溪兄早就有所准备。 不管现在眼皮子底下显得双方实力多不对等,但在她的眼里,这些玄甲士已经和黑户寨的那些山贼一样,已是纸老虎。 “这?” 一群玄甲士气焰嚣张的哄笑声未落,那破庙所在的山林突然响起了更为激烈的响动。 先前那名声音显得异常沉稳的玄甲士直接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那处山林望去。 红光闪耀如雀羽,热气升腾如云霞。 两具代表着大隋朝最强制甲水准的朱雀玄甲首先出现在他的视野,随后出现的,便是三具铁山般的玄冥甲! 这是用于冲锋陷阵的重甲! 接着有玄铁色的寒光在林间蔓延,如潮水倾泻而下。 两具如同吞噬周围空间光线的怪物一般的玄光甲随即出现。 紧接着,一具具真气气息截然不同的私甲鱼贯而出。 包含在他内,一百零八名身穿青冥甲的玄甲士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但山林间依旧有玄甲不断的显现! 紧随其后出现的,是大唐的上品主战玄甲,明光玄甲! 大唐开国皇帝以一千具明光重甲纵横无敌,立国之后,便在明光为名,大赦隋朝白虎工坊的匠师,让他们打造出了明光玄甲! 幽州这群世家子弟此时不能理解这里为何会杀得出一百多具青冥甲,而这些玄甲士也根本不能理解,这里为什么出现了一堆明光玄甲。 按他们所知,整个幽州军方,手里头握着的明光玄甲也不会超过三十具。 容秀身旁的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就知道怎么回事。 幽州军方将明光玄甲视若珍宝,其中保养最好的十八具都在两个库房好好放着。 但这两个库房就被“堕落观修士”一股脑的搬空了。 …… 谢晚高高跃起,落地。 这次他没有再蹦跶上天。 他站在山脚下,心中开始迷茫。 哪里来的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玄甲? 就算天上掉下来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玄甲,又哪里来这么多可以穿着这些玄甲的玄甲士? 也就在此时,天上掉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箭矢。 包括他在内,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支箭矢是何时射出,何时到了高空。 它朝着先前那名沉稳出声的玄甲士首领坠落,距离他不到十丈的距离时,谢晚和那些玄甲士才反应过来。 连破空声都没有。 玄甲士首领觉得这箭矢极为诡异。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是及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右手如电般伸出,就像是抓住一只飞来的蜻蜓般硬生生的将这支箭矢握于掌心。 他手上的甲片流淌出的森冷气焰硬生生的压住了这支箭矢表面诡异流动的一层真气。 箭矢刹那间就在他掌心静止下来。 唰!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箭杆裂了开来。 一缕缕苍白色的火焰汹涌的爆开,推送出箭杆深处更多白屑状的粉末。 火焰破开如阴沉水流般的真气,那些白屑在空气里瞬间变成火星,不断飘洒。 这名玄甲士首领体内真气很自然的剧烈流转。 他身上的青冥甲瞬间变得通体乌青,符纹之中急剧流动的真气就像是变成了一道道真正的青色水流,同时不断的往外迸发青黑色的气流。 然而这名玄甲士首领瞬间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那些白屑变成的火星极为黏稠般附着在甲片之上,他的真气震荡也根本无法将其弹出。 就在刹那间,他浑身就像是被无数火钳钳住了一般,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往地上滚去。 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出现了很多箭矢。 那些箭矢不断的出现,不断的坠落。 谢晚这时终于看清楚了,那些箭矢从明光玄甲身后的密林间射出。 “青冥甲不是防火吗?” 华琳仪愣了愣,脑海之中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山坡上的怒骂声,痛呼声和厉吼声就已经连成了一片。 最先身上被火星附着的那名玄甲士首领已经在飞快的卸甲了。 他身上被燎出了一层层的水泡。 再不卸甲,他直觉会被烧死。 毕竟是身经百战之士,这般危急关头,他还死死的盯着那些冲杀下来的玄甲。 混乱之中他数清楚了,敌对的玄甲一共有三十一具之多!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了玄甲士对敌之中从未遇过的一幕。 那些冲下来的玄甲士第一时间,都从身侧挂着的皮囊里抓出一把把的白丸,朝着他们阵中抛来。 最后的一批青冥甲刚刚布好阵型,这些白丸就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接着炸开成粉,燃烧起来。 “你们这群腌臜货!” 这名玄甲士首领硬生生的撸破了自己手掌上和手臂上的水泡,怒骂伴随着痛呼出口的刹那,生平对敌都是冲杀在最前的他,却是反而朝着官道上掠去。 他身上没有了玄甲覆盖,若是这种诡异的火星黏附在他身上,他不是直接要被烧出许多的窟窿? “操!” “什么狗贼!” 一群群玄甲士被烧得嗷嗷惨叫,疯狂叫骂。 一百零八名玄甲士里面,倒是有七八十个在疯狂的卸甲。 很多人身上都甚至滋滋作响,就像是有许多人在架着锅子熬猪油。 他们卸甲卸得差不多,那箭矢也就停了。 与此同时,那破庙中冲出的玄甲士也没有第一时间冲向他们,而是绕向了官道,隐然是要将那些幽州子弟护在中央。 “这怎么打?” 那名玄甲士首领看着两具朱雀甲朝着自己轰然冲来,身经百战的他脑子一片空白。 轰的一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数具退下来的青冥甲已经将他推到一边,但这几具青冥甲和那两具朱雀甲一个冲撞,兵器和兵器撞击,身上甲衣和甲衣撞击的刹那,两具朱雀甲巍然不动,那几具青冥甲全部被震飞出去,狠狠坠地。 “修为都差这么多?” 这名玄甲士首领刚刚才清醒过来,这一下他脑子又嗡的一声懵了。 那两名身穿朱雀甲的修行者,莫不是七品? 谢晚已经到了山脚。 他体内的真气还在欢呼雀跃,似乎要催促着他冲向那些幽州世家子弟,但眼下这情形,他怎么冲? 第一百二十二章 堕落观之秘 - 割鹿记 - 无罪 此时尚且能身穿青冥甲的玄甲士还有不到二十,再加上其余玄甲士虽然卸甲,但好歹体内真气充盈,还能战斗,原本面对三十一具玄甲应该不会落于下风。 然而就一个照面下来,那不到二十的玄甲士又倒下了大半。 无论是冲得最快的那两具朱雀甲,还是后方的玄冥甲和私甲,内里的修行者都是肉身强横,真气修为远超他们这批玄甲士。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二三十个这样的货色,哪里来的? 玄甲士最了解玄甲士,但那名名为杨迅的玄甲士首领,此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大唐的哪个州郡有如此强悍的一批玄甲士。 “操!” 一名卸了青冥甲的玄甲士眼神无比绝望。 他提起一柄陌刀,刚挡住了一具私甲迎头斩下来的一刀,他就听到了自己双臂的骨裂声。 穿了青冥甲都不可能是眼前这敌人的对手,更不用说他现在身上没有玄甲。 两具朱雀甲和三具玄冥甲分散站在车队之中,朱雀甲上散发的热浪冲涌在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身上,玄冥甲那铁山般魁梧的身躯,也让这些幽州子弟心中没有了恐惧。 只是特别无语。 没来由的冲出来一百余具玄甲。 然后这一百余具玄甲开始疯狂卸甲。 然后又冲出来三十余具玄甲,疯狂的揍这些人。 这批幽州世家子弟之中,最不惹人注意的段酌微却是在无语之中看出了一些细节。 这三十余具后冲出来的玄甲虽然看起来秋风扫落叶之势疯狂揍人,那些人纷纷皮摧骨折的倒地,看上去悲惨至极,但没有一个被真正的砍了脑袋。 所以这批后冲出来的玄甲士还是留着手的。 但哪怕是没有下死手,这一百余名长途跋涉而来的玄甲士也遭不住。 谢晚那边还处于呆滞状态,这暗合天罡地煞之数的一百余名玄甲士已经倒下过半。 最后一名还穿着青冥甲的玄甲士被一具私甲手中的紫铜锤一锤击退,震得口中鲜血狂飙。 与此同时,周围人却还听到那私甲之中传来一声:“善哉,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谢晚体内紊乱飞行、碰撞的真气丝流平静下来。 他有些疑惑的甩了甩脑袋,眼中的迷茫瞬间消失。 看着那些平静看戏的幽州世家子弟,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使得他轻轻咳嗽起来。 只是他不再犹豫,朝着之前江紫嫣看的那条小道纵跃出去。 …… 潜龙瀑旁的断崖上。 数名身穿白袍的修行者还在静心等待着。 在利用一些修行者故意造成玄甲士聚集此间的动静之后,他们也已经听到了远方官道上的响动,感受着那边云气的变化,他们知道那边的百余具玄甲此时恐怕已经开始了屠杀。 许推背只是他们主上用于惑敌的目标,他们只需要在这里安静的等待即可。 一名白袍修行者有些遗憾的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官道。 那么多青冥甲同时出现的景象,可惜不能亲眼目睹。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瞳剧烈的扩张收缩,喉咙里瞬间发出了一声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硬挤出来的怪叫。 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身着一件粗布衣衫,静静站立在距离他们不到十丈的一块山石上。 这名中年男子长相并不出众,身上也并不见任何兵刃,虽然一眼给人一种官家的气质,但似乎也只是一个文官。 然而老鼠不可能认不出猫。 这些白袍修行者是老鼠,那这名中年男子就是猫。 韩义玄! 此人的自身修为据说十分高深,但关键在于他的身份骇人。 他是寂台阁的二号人物,正三品的大员!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竟然亲自到了这里?” 其余几个白袍修行者一转身看到韩义玄,也是骇得头发都差点竖立起来,其中有一名白袍修行者往后退了一步,一只脚都直接踏空,硬生生真气爆发,依靠另外一只脚点住身体,才没有直接坠落悬崖。 韩义玄还是平日里古板的模样,看着这几名惊惶不安的白袍修行者,除了眼中闪过一丝憎恶的神色之外,他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 他身后的山林间却有了动静,数十名修行者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这些修行者身上的衣衫和脚上的靴子材质都很特殊,闪着幽幽的灰色光泽,行进间一丝声音都不发出。 韩义玄依旧不出声,那走出的数十名修行者之中,却有一名头发花白,但面容看上去也不过四十余岁的男子冲着这些白袍修行者露齿一笑,伸手朝着他们身后点了点,“要不你们也跳下去?” 这几名白袍修行者眼见寂台阁的这些修行者已然成扇形将他们围住,心念电闪之间,他们同时伸手往怀中一掏,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葫芦,接着真气冲涌进去。 “啵啵啵…” 葫芦塞子被真气冲开,里面涌出一群群黑色细虫。 这些黑色细虫首先朝着这几名白袍修行者的面目涌去,但靠近时似乎感知到了某种药气,瞬间又纷纷飞散,接着便朝韩义玄和他身侧那些修行者的面目飞去。 韩义玄一动不动,他身后五名修行者突然前行,抛渔网一般抛出五张金色细网。 这金色细网编织得极为细密,将涌来的黑色细虫全部兜住,与此同时,又有数名修行者打出黄色的药粉,药粉形成了浓厚的黄雾阻挡在前,一只黑色细虫都没有能够穿过这些黄雾。 “果然是堕落观修士的手段。” “不过是最为低等的黑线蚊,这几个废料似乎也没有修到堕落观的真气法门,只是门下刍狗。” 几名寂台阁修士的不屑冷笑声传入这些白袍修行者的耳廓,令他们瞬间面如死灰。 想到落在寂台阁手中的人会遭受什么样的酷刑,这些白袍修行者手中都同时出现了第二个葫芦。 同样的巴掌大小,都是蜡黄色。 这个葫芦里流淌出来的,是浑浊的药酒。 这几个白袍修行者一口灌完葫芦里的药酒,整个眼球瞬间充血,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他们的血脉一根根浮现在体表,经络急剧的扩张,让真气可以更加迅猛的穿行。 唰! 他们同时破空,朝着韩义玄冲去。 韩义玄面色依旧不变,他整个身体陡然拔高,双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连续踢出,这些白袍修行者身前的空中,似乎出现了无数条腿。 啪啪啪啪… 几名白袍修行者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个脚印,接着整个头颅都被踢得没入胸腔之中,颈骨尽碎。 韩义玄踢死这几名修行者,负手落在山崖边。 他朝着下方深潭望去,面上的神色终于有些变化。 高英杰办事得力,他搜集到的情报十分精准且及时,但即便他亲自赶到此处营救许推背,竟还是慢了一步。 许推背半生坎坷,但在黑沙瓦一战成神,已然成为大唐军人膜拜的对象。 然而这样的人物,竟然死于堕落观修士的阴谋之中。 他正自责之间,突然见到下方深潭之中有异样的水花涌动,就像是有大鱼在从深处往上游动,无数细密的气泡破开水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呼吸都有些停顿,有大团大团的气团,不断的从深潭之中浮出。 …… 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座山头,在韩义玄的刹那,一名白袍修行者便已将寂台阁大批修行者出现的消息写在羊皮小卷上,封入落下的黑鹰右爪上的黄铜小管之中。 黑鹰刚刚飞起,冲上高空,这名白袍修行者突然发觉有些不对,转头过去时,他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女子。 伴随着真气的嘶鸣,这名白袍修行者衣袖间有一根黑色的鞭子如活物般窜了出来。 “你不用剑?” 让他微微一怔的是,这名女子一看那在空气里游动的黑色长鞭,突然就缺乏了兴趣般说了一句。 他还未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阴影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喀嚓”一声。 那道人影的双手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直接将他的脖子拧断。 对此人兴趣缺失的阴十娘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落在天空之中那只黑鹰身上。 黑鹰飞得很快,很快已经变成细小的黑点,看着它飞去的方位,阴十娘就知道这次顾留白算计对了。 …… 谢晚到了那名巨人般的修行者身旁,他极为简单的吐出一个字,“走!” 等到这名巨人般的修行者跟在他后方奔跑起来,前方不远处的密林间,又出现了一名黑衫修行者。 这名外貌像是一个儒生的黑衫修行者,便是不久前在道上刺杀了孙思深的那名剑师。 “走!” 谢晚到了他的身侧,当这个字的声音也传入他的耳廓时,他不由得一愣。 他在此处是准备截杀漏网之鱼的,因为所在的位置地势较低,所以他没有看到官道上那些玄甲士的战斗,听那些动静,他原以为屠杀已经开始,现在谢晚突然是要撤了,这是怎么个意思? 谢晚来的时候有多嚣张,现在退走的时候就有多凄惶。 中计了! 这里不是关外冥柏坡。 这里已经接近幽州! 冥柏坡埋尸人哪怕在关外经营了这么多年,哪怕和回鹘、大食乃至波斯人都有来往,也绝对不可能在幽州有严密的情报网络!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自己奔着幽州来了? 尤其是那座破庙里冲出的三十一具玄甲,真的是彻底击破了他的道心。 玄甲对玄甲,这绝非临时起意,肯定是已经获得了确切的情报,知道他从长安周遭的军镇调了一百多具玄甲过来。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寂台阁,哪怕是军方那些至高人物,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些玄甲的动向! 除非是长安城里的皇帝有问题。 难道是他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皇帝并不是想要用这一百多具玄甲除掉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的隐患,而是想要看看堕落观到底还有什么样的手段? 但这怎么可能! 也就在此时,黑鹰落了下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取出最新的密报,下一刹那,他脸上的面具锈迹飞快的滋生,扭曲。 “寂台阁?” “韩义玄都现身了?” 他的思路瞬间又被无数的问号切割得支离破碎。 难道真的是皇帝那边出了问题? 按照皇帝和他们之间的默契,寂台阁按理绝对不会这么快知道他的具体动向,更不可能知道他会设法对付许推背,然后引开绿眸座下的阴山一窝蜂。 韩义玄亲自现身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确定要面对的是堕落观的修行者。 “什么什么什么!” 无数的不可能让他真气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走。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完全就是顾留白的不讲道理。 他不知道他看不起的幽州城里隐藏着邹老夫人这样一尊大神,竟能通过符蜡石的非正常短缺而提前猜测出他的算计。 他不知道顾留白随时就能化身五皇子。 哪怕五皇子随口说错了,难道寂台阁还能去追究五皇子的过错? 那对于顾留白而言,当然是怎么严重怎么说。 关键此时的韩义玄不只对高英杰十分满意,他对五皇子提供的线索也十分满意。 看着下方深潭之中浮起的两道身影朝着岸边靠去,他眼中有了异样的神采,嘴角甚至荡漾起了罕见的笑意。 “我们此行的消息必须严密掌控,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谢晚是堕落观修士的消息是五皇子传递给我。所有上传的简报,将五皇子撇清出去,不要让圣上觉得五皇子和我们寂台阁有所牵连。” …… 谢晚丝毫不吝啬真气的逃遁着。 突然之间,他停了下来。 “怎么着了?” 跟在他身侧的黑衫剑师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他突然觉察谢晚通体一震,体内的真气紊乱无比的深入血肉之中。 “什么鬼?” 顺着谢晚的目光望去,这黑衫剑师也是一下子惊了。 他看到前方的一块石头上,有五个小老鼠整整齐齐排着,似乎还在对他们挤眉弄眼。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跟了谢晚已经数年,堕落观修士也算是诡异到了极点,但他也从没觉得有今天这般诡异。 谢晚心脏剧烈收缩,他心脉深处的蛊虫分泌出一些诡异的物质,让他的感知瞬间变得更加敏锐。 “什么人?” 他朝着前方左侧的林间厉喝一声。 周驴儿从一株小树后面探出脑袋。 那株树真的很小,他要不探出脑袋,谢晚身边的黑衣剑师还真想不到那株小树后面居然还能躲着个人。 周驴儿一探出脑袋就是笑嘻嘻的,似乎完全没觉着他脸上戴着的面具阴森可怖,“你是谢晚吧,我们亲近亲近?” 谢晚身前的空气骤然变得肃杀起来。 他眼眸深处燃起幽火。 他没有感觉到这名瘦猴般的少年有任何的杀意,但却感觉到了对方体内的真气分外的蓬勃。 敏锐的感知让他觉得,这少年身体里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在朝着他席卷而来。 他感到危险。 然后感到愤怒。 他的谋划再次挫败,想象的结果和现实之间的极大落差,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杀了他!” 他对身后那名巨人发出了命令。 然后和那名黑衣剑师朝着另外一侧的山林掠去。 “不和我亲近亲近就算了,喊人杀我作甚?” 周驴儿有些郁闷。 轰! 巨人身上气劲爆发。 他身后背着的一个竹箱随之散碎,内里掉落的一片片甲片受他真气吸引,就像是活物一样覆盖在他身上,瞬间拼凑成了一具玄甲。 这巨人的身体显得越发魁梧。 金属的甲胄散发着耀眼的辉光,他手中的铜锤看上去都比周驴儿大。 周驴儿掉头就跑。 瞬间不见影。 这巨人一愣,他直觉这瘦猴逃遁的速度快得吓人,就像是山间的蚱蜢一样,一弹就不见了。 也就在此时,一名独臂男子却从周驴儿逃遁的方位走了出来。 他看了巨人和他手中的铜锤一眼,也不出声。 这巨人顿时觉得这名独臂男子太过嚣张。 他没有犹豫,直接朝着这独臂男子冲了过来。 轰! 狂暴的真气贯入铜锤之中,使得沉重的铜锤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马车般呼啸穿过林间,沿途的树枝根本未真正触碰铜锤就已纷纷的折断,被流散的劲气撕扯成碎片。 似乎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这个铜锤和它身后那发光的巨人的前行,但就在此时,一只散发着金光的手掌按在了铜锤的顶端。 铜锤周围的狂风突然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沿着一个平面形成了一圈透明的涟漪。 铜锤表面的真气突然散开,变成往后飞洒的无数光丝。 巨人的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整个身体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一种可怖的力量让他听到自己脚掌下方的山石在炸裂,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气震荡得让他的身体开始不断的颤抖,摆动。 他所修的真气法门走的是纯粹刚猛的路线,再加上自身天赋迥异于常人,所以这名巨人此前从未想过有人能够硬碰硬而轻易的挡住自己的一击。 只是此时他也来不及去思索,一种本能让他没有去强行控制体内的真气,而是将左拳握紧,朝着对方的脑门狠狠砸了过去。 然而让他错愕的是,对方只是微微垂头,用脑门迎上了他的拳头。 喀嚓… 对方的脑门也像是一堵铁墙。 他的拳头碎了。 散发着金光的手掌将他的铜锤拍落,然后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喀嚓…… 他的脑门碎了。 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 …… 谢晚光是听着这边传来的响动,就知道这名巨人完了。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只想用那名巨人给他拖得一线生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感知里出现了死亡的气息。 伴随着一声厉啸,他整个人借着真气的紊乱游走,原本往前疾掠的身躯骤然在半空中如失控的陀螺旋转起来。 他的身上出现了许多道细小的裂口。 古旧的道袍上掉落的布片就像是死去的蝴蝶在空中洒落。 即便古旧的道袍内里露出了紫黑色的内甲,那些皮甲上流动着诡异的油光,但那些透明的丝线上流淌出来的真气,还是让他浑身都感到被割裂的痛楚。 谢晚落地,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厉啸。 若不是有堕落观的这种紫油甲,他此时身上至少数十道可怖的伤口。 跟着他的黑衣剑师刚发觉不对,伸手去拉谢晚时,谢晚已经开始旋转,然后落地。 这名黑衣剑师的手往前伸着,一时整个身体都有些发僵。 一声厉啸过后,谢晚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他脸上的铁制面具骤然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锈迹。 一名少年就像是在山间赏景一样,悠然自得的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谢晚的内心突然感到了恐惧。 不知为何,明明连对方的修为都没有感知清楚,他心脉之中潜伏着的本命蛊便已经疯狂的吐出毒素,不断的刺激他的真气滋生,不断的推动他气血的运行。 就像是这本命蛊比他更早的感知出来这人的可怕。 “怎么会这样?”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充斥荒谬的情绪。 然后他第一时间去看这名少年的眼睛。 这名少年的瞳孔并不是绿色的。 “你不是绿眸?” 他有些不信,忍不住出声。 这少年明明就是顾留白,但顾留白这个时候想到了死不瞑目的罗青,他认真的打量着谢晚,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当然不是十五哥,杀你难道还需要十五哥亲自动手?” 谢晚沉默下来。 他骄傲的内心再次遭受了暴击。 “那顾留白现在何处?”他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问道。 顾留白淡然道:“在幽州城里等着你。” 谢晚说不出的难受,“此种围猎,他能够远坐钓鱼台?” 顾留白微笑道:“当时十五哥在黑沙瓦,你在鹭草驿不也是稳坐钓鱼台,哪想着亲眼去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谢晚何等聪明,自然瞬间就明白了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在鹭草驿运筹帷幄,是压根没将裴云蕖和那什么冥柏坡埋尸人放在眼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吐蕃大军席卷黑沙瓦,还能有什么人活着。 但事实证明,他小看了这绿眸。 而现在,对方的意思是绿眸明显看不起他。 只是当时的绿眸能够破局,眼下自己当如何破局? “你们为何知晓我会来对付许推背?”谢晚心中极其不甘。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一次精妙谋划的失败,但不能忍受第二次莫名其妙的失败。 “年轻人做事就是毛糙!”顾留白哈哈一笑,他玩了一次遮幕法会之后,便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玩得比以前更溜了,“若是换了十五哥,要调动一百具以上的玄甲过来,早个半年就偷偷的将运送玄甲所需的符蜡石分批囤积好了。你临时要用这一百具玄甲,临时就大肆收刮符蜡石,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你这种算计也太过随心所欲。” 谢晚呼吸又沉重了一分,“原来是这样…你们通过符蜡石的不对劲,从而猜测出我从长安方面的军镇调了很多具玄甲过来,随后便猜出我要通过许推背来逼顾十五现身来救,然后设了此局。” 顾留白微讽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谢晚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接着问道:“那他又如何猜出,我又会临时起意,转而伏击这些幽州世家子弟?” 没有人能真正的算无遗策。 顾留白也不能。 真正的事实是,顾留白现在手头上可以调用的力量实在太多,他完全有能力兼顾许推背那边,官道这边,还有幽州城里。 他在三处地方都做了布置。 只是他最终能够捕捉这些玄甲士的真正动向,靠的是徐七和周驴儿。 但为了打击谢晚,他却并不想这么说。 “这还不是因为你的行事习惯?” 他看着谢晚,不屑的说道,“在黑沙瓦你便喜欢后手套后手,等着所有人觉得发现了你的真正目标时,你其实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目标。所有人觉得你会用许推背来逼迫十五哥进入你的玄甲包围圈子的时候,你肯定会有其它目标。不过你这年轻人做事真的太过毛糙,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都堂而皇之的出城了,他们明摆着是诱饵,你还敢下手?” 谢晚心情越发阴郁,寒声道:“诱饵又如何,谁能想到一百余具玄甲竟有破法。” 顾留白差点笑出声来。 他太能理解谢晚此时的心情。 任何花招在纯粹的力量面前都是杂碎。 谢晚想着的明显就是不管绿眸什么节奏,自己只要按着自己的节奏走。 这一百余具玄甲砸下去,什么阵势砸不碎? 但谁能想到顾留白这边早就算计好了他有这一百余具玄甲? 所以谢晚的这套算计,从一开始裴云蕖猜测他会动用玄甲,到邹老夫人用事实证实这个猜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胡老三这样的人物的存在,只不过就是让这一百余具玄甲输得更干脆,更能按照顾留白的想法去输。 为了让谢晚心情更加难受一些,顾留白索性说道,“其实十五哥有一百种办法对付你这一百具玄甲,只不过他觉得用这种方式对付你这一百具玄甲更加好玩,而且说不定可以让给你这一百具玄甲的人更加生气。” 谢晚的眼眸里瞬间充满震惊。 大唐的玄甲,自然都是皇帝眼中专属于自己的宝贵财富。 今日里击败那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的,虽说主要是那种黏附甲片的火焰,但对方也足足动用了三十一具玄甲。 这样的结果传递到皇帝的手中,必定令其雷霆震怒。 怎么能让皇帝生气就怎么来?故意的? 谢晚觉得这种做法比自己这堕落观修士的做法还要荒谬。 “其实你们都不了解十五哥的做派。” 看着震惊无言的谢晚,顾留白淡淡的说道,“打小他就牢牢记住了一个道理,谁让他生气,他就让谁生气,谁想砍他,他就砍谁。他觉得天底下谁都应该遵守这个道理。”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 他脸上面具的铁锈开始片片剥落。 他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癫。 但似乎这个顾十五比自己还癫。 败给这样的人,让他的心情反而没那么抑郁。 “他又是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了我是堕落观的修士?”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成为心结的问题。 顾留白幽幽的叹了口气。 谁能知道运气这么好,瞎扯都能扯准了呢? 原本让寂台阁的人出马,还想让五皇子背锅的,谁能想到你居然真的就是堕落观的修士呢? “他倒是没有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你是堕落观的修士。”顾留白再次开始瞎扯,“只是有人告诉了他而已。” “有人告诉了他我是堕落观修士?” 顾留白纯粹是瞎扯,但谢晚却突然疯癫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我倒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个。” 顾留白眉头微蹙。 他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深意,只是装到这份上了,他需要好好盘算接下来怎么套话。 “你想杀我?” 这个时候,谢晚突然出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谢晚又已经接着道:“只是你既然知道我是真正的堕落观修士,你觉得杀我这么容易么?” 顾留白顿时看不惯他这么牛气了。 于是他也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往脸上一戴。 “堕落观修士怎么了?” 他笑着说道:“整得谁不是堕落观修士似的。” “??” 谢晚和他身后的黑衫剑师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顾留白脸上面具的锈迹变化,顿时心中全是问号。 “你也是堕落观的准道子?”谢晚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那名黑衫剑师在一个愣神之后就已经下意识的出声问道。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桀桀冷笑,他甚至直接将那个原本用来装蛊虫的老葫芦拿出来晃了晃,“你说呢?” 黑衫剑师瞬间无言。 顾留白自然是随口瞎扯,但在他这里,却是一通百通,前后因果都说得通了。 谢晚整个人好像变得比平时迟缓了许多。 他看着顾留白,缓缓的说道,“想不到你为了杀我,居然和绿眸联手。” 顾留白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他沉吟了片刻,道:“只要能杀你,和谁联手不是联手?” 他这句话和很多算命瞎子说的话一样,属于什么都套得上的万能话。 现在他明摆着是要杀谢晚,那他说这句话,无论从任何方面都不会露破绽。 “原来七师叔真正选择支持的是你?”谢晚沉默思索了一会,说道。 其实两个人是互相在打哑谜。 顾留白却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于是他冷笑道:“可能是因为你太过高调?”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间的少年 - 割鹿记 - 无罪 谢晚再度陷入了沉默。 在去鹭草驿之前,或者更为精准的说,在去黑沙瓦之前,他非常的低调。 在大唐一等一乃至像谢氏这样差上一些的门阀氏族之中,他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一类人。 只是可能和许多人练剑太久,就想在人前使使剑一样,他还是忍不住技痒,想让世间这些俗人好生见识一下自己的手段。 或许裴云蕖到鹭草驿来和他见面的那第一眼,就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钉子。 他何等的人物,裴云蕖第一眼看他的时候,竟然满含蔑视,由心的不屑。 所以他来幽州,虽说是打着要杀死绿眸的由头,但心里真正的渴望,却是将裴云蕖逮住,好生的羞辱一番。 他心里最好的画面,其实是将绿眸也抓住,在绿眸面前好生折腾裴云蕖。 到时让裴云蕖好好看着,她瞧不上的谢晚是如何在她身上使劲,而她瞧得上的绿眸,则是和皇宫里头那些和妃子私通的太监一样,只能看着干着急。 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裴云蕖和绿眸痛不欲生。 每次想到这样的画面,扭曲的快感便让他的真气化成无数他不能控制的凝丝,在体内飞快的穿行,来淬炼他的血肉和意志,来提升他的修为。 然而谁能想到,绿眸竟然觉得自己都不配他亲自到来。 谁能想到,和自己将来争夺观主之位的人,堕落观隐道子之一的存在,竟然早早就已经和绿眸联手。 而且连一直暗中扶持自己的七师叔,竟然也已经舍弃了自己。 顾留白不是神仙,他当然猜不出谢晚此时极为丰富的心理活动。 他虽然知道堕落观是世间一等一的诡异存在,知道堕落观的前身是大隋王朝的国师观,但他委实不知道堕落观和世间其余修行地截然不同的养蛊般做派。 每隔二十年,堕落观的每一位长老便会挑选一名堕落观的年轻弟子,让他成为堕落观的隐道子。 这些堕落观的隐道子的堕落观弟子身份和隐道子身份都是极为隐秘,他们会隐于世间,然后互相寻觅,互相厮杀。 直至所有被挑选出来的隐道子最终只剩余一人,那这唯一幸存的隐道子便会成为真正的堕落观道子,得到堕落观最强的一些修行法门,之后便在合适的时机接替观主之位。 即便是成为堕落观隐道子的谢晚,他搜集了这么多年的情报,也只能得知这一代堕落观只余七名长老,这七名长老各自挑选了一名隐道子,但其余六名隐道子到底以什么身份隐匿世间,他却是截然不知。 堕落观的所有修士之中,就连传授他法门的师尊都并不知道他被挑选出来成了隐道子,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便是他的七师叔。 他和七师叔都是无意之中得窥了对方堕落观隐道子和堕落观修士的身份,之后便互相保守秘密,互相照拂。 在谢晚看来,也只有那七师叔透露了自己的隐道子身份,自己才会引来别的隐道子的截杀。 顾留白哪知道自己在谢晚的眼中已经成为了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一,但他已经敏锐的觉察出来,自己那几句顺水推舟的胡扯似乎恰好打到了对方的死穴。 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他看着陷入沉默的谢晚,也不主动出声。 谢晚沉默片刻,果然开口,道:“在我之前,你有没有杀了其他的隐道子?” 从未听过什么隐道子的顾留白心中一动,讥讽道:“我为何要在你死前满足你这窥探隐秘的心思?”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顾留白笑了,“若是你随口胡扯呢?” 谢晚道:“那各自甄别真假便是,就看你愿不愿意说了。” 顾留白想着之前徐七通过蓝玉凤之口转达的话语,觉着反正要拖延时间,而且自己反正也是胡扯也不吃亏,于是便淡然一笑,道:“那要看你说的秘密是哪方面的,引不引得起我的兴趣。” “七师叔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但皇宫里头,还有一个堕落观修士的身份,你应该并不知道。”谢晚微嘲道:“若是此种秘密引不起你的兴趣,还有什么能够引起你的兴趣?” 七师叔的身份我知道了? 顾留白眉头微蹙,他反应极快,顿时想明白了谢晚觉得自己身份暴露是因为那七师叔。 皇宫里头还有一个…那说明他口中的这七师叔,也是在长安皇宫里头的? 再想着之前的隐道子三字,他顿时心中有了主意,冷笑道:“寻常的我观修士我有什么兴趣知道,除非此人和你是一样的身份。” 这一句无疑又击中了谢晚的心坎。 谢晚有些疯癫的笑了起来,“这我自然知道,那人便极有可能是隐道子之一。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设计试探而已,若你和绿眸联手,自然有办法验证。” 顾留白很擅长占便宜,他马上就问道:“你说的此人是在长安皇宫里头,还是在幽州?” 谢晚如此聪明的人,自然明白顾留白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是五皇子?” 他倒是觉得反正要说,也不在乎顾留白这种占便宜似的试探,“实话不妨告诉你,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我先前倒怀疑是他。” 顾留白此时反正随口胡扯,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也怪笑道:“不过至于皇宫里头,我心里倒也还有一个人选。” “不管你什么人选,我所说的这个,已经极有可能是我观隐道子。”谢晚倒是略有些心急,生怕被顾留白说在了前头,“你只需告诉我,你之前有没有杀了其他的隐道子,我便将此人告知于你,你到时候自己核实便是。” “好。” 顾留白略一沉吟,笑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之所以前来幽州,能和这绿眸联手,便是因为我恰好是发觉一名我观的隐道子在幽州活动。那人实是隐道子,但却伪装成我观寻常修士活动。” 说完这些,他觉得若是谢晚不太相信,是不是要叫胡老三过来,将那个被杀的堕落观修士的面具也拿来晃一晃。 他现在心中对胡老三也是佩服得紧。 那名堕落观修士在被杀死之时,脸上的面具已经裂成了好几块,但胡老三却凭借裂成几块的面具,研究了一下材质和内里的符纹,便仿制出了这惟妙惟肖的堕落观面具。 他一开始拿出这面具戴上时,只是抱着调戏谢晚的心思,哪知道谢晚压根就看不出来。 那个被杀死的堕落观修士的面具也已经被胡老三修复,但胡老三之前就说过,也没什么必要用那个。 现在他是彻底回过味来,胡老三的意思是,两者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制器厉害是一回事,但制器仿制如此之快,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在想着胡老三,这边谢晚却已经信了。 谢晚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些佩服,“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倒是没有想到,竟还有隐道子想到这样的招数,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堕落观修士隐匿真实身份,和他相比,我委实高调了些。” 顾留白突然一笑。 谢晚不知道顾留白这个时候突然发笑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退了半步。 “我只是因此想到还有一个妙招。”顾留白笑道:“要不我杀了你之后,行事起来就借用你的身份?” “你!” 谢晚的道心再次崩塌。 顾留白却是笑眯眯的催促,“你现在可以说,皇宫里头哪位是我观隐道子了,你放心,你验证不了的隐道子我帮你验证,你杀不了的隐道子我帮你杀。” 谢晚道:“是三皇子。” 顾留白没多大反应。 他自己本来就不是堕落观的隐道子,堕落观的这种事情和他本身就没太大关系,他没反应很正常。 但谢晚却又会错了意,“难不成你之前也已经怀疑他是我观的隐道子?” “这也算什么隐秘,我还以为有新鲜玩意,我也不妨告诉你,国子监里头也有一位疑似我观隐道子。”顾留白幽幽的说道。 他这虽说也是胡扯。 但他的胡扯也是有道理的。 堕落观连皇子都能吸引,而且听谢晚的意思,连他都知道皇宫里头还有一位什么七师叔。 这堕落观的诡秘和强大可见一斑。 按照这堕落观的尿性,这所谓的隐道子自然都是拔尖到了极点的年轻才俊。 那除了皇宫里头的那些皇子,放眼整个长安,还有哪个地方的年轻才俊最多? 那当然是国子监。 谢晚顿时就信了。 他深受打击。 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争原本就是养蛊般的自相残杀,各尽所能,只要是能够杀死其他隐道子,各种卑鄙无耻的手段都可以用上。 现在面对身前的这名隐道子,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落败纯粹是因为能力不如。 自己弄了半天就发现了一名隐道子,还未最终证实。 但对方已经发现了好几个,而且还杀了一个。 我不落败谁落败。 丧气归丧气,但就这么认命等死,却是不可能的。 “拦住他!” 他对着身旁的黑衣剑师下令。 他的想法是,黑衣剑师朝着顾留白冲杀,然后自己试着尽展手段,看看能不能乘机逃脱。 然而让他更加丧气的是,听到他这下令,那黑衣剑师却是往外一掠,直接和他拉开了五六丈的距离,反而堵住了一个方位。 与此同时,那黑衣剑师冲着顾留白便喝道:“这位隐道子,接不接受弃暗投明的?” 顾留白乐了。 他上一次见到这么机灵的人,就是无头菩萨庙的那个明养。 黑衣剑师很清楚因为堕落观的真传真气法门十分特殊,所以这些堕落观的隐道子脑子有些时候和正常人不一样,再加上此时顾留白也戴着面具,他看不出顾留白脸上的表情,顾留白没有马上表态,他倒是有些心慌,当下连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只是想辅佐一名堕落观的隐道子,将来得以真正进入堕落观修行,获得堕落观的一些法门。此子和主上您相差甚远,要选我自然选您。” “有见地!”顾留白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你这狗!”谢晚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观隐道子之争便犹如养蛊,强者为王,我招收部众自然也是如此。”顾留白顿时就用出了黑户寨对付无头菩萨庙修士的那一套,他伸手点了点谢晚,“你把他擒住,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这黑衣剑师对谢晚有些敬畏,但情知今日若是不交出这份投名状,自己的脑袋肯定不保,于是他连应声都没有应声,体内的真气却已经急剧流转。 他浑身的肌肤瞬间变得赤红,周围的空气被真气推动,奇异的出现层层叠叠的晶莹光泽。 他的长剑自动从剑鞘之中跳跃出来,剑身瞬间发红,一缕缕急剧游走的真气沁入长剑深处,这柄长剑的剑身上顿时布满熔岩一般的剑气,而且不断往外流淌。 唰! 他也没有直接近身,隔着四五丈的距离只是挥出一剑,这些剑气直接脱离剑身,朝着谢晚兜头洒了过去。 谢晚原本已经怒极,然而当这名黑衣剑师出剑,他体内的真气化为无数的凝丝在体内急剧穿行的刹那,他脑海之中那种愤怒和恐惧都已经消失。 堕落观的这种真气法门,让他瞬间处于一种癫狂而兴奋的状态,身体的感知也变得敏锐到了极点。 “你这是找死!” 他只是略微晃动身体,避开打向自己面目的剑气,任凭其余的剑气打在自己身上的内甲上,与此同时,他狞笑出声,手指一点,朝着这黑衣剑师打出一点乌光。 黑衣剑师极为谨慎,左手轻弹。 叮的一声,一枚无柄小剑从他的左手之中飞出,精准无比的击中那点乌光。 噗! 乌光瞬间爆开,腥臭味急剧的扩散。 那点乌光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虫子。 黑衣剑师突然浑身一僵。 他体内的真气还在流转,但直觉自己整个脸面在发麻。 “啊!” 下一刹那,他无比恐惧的尖叫起来。 他脸上的血脉开始急剧的溃烂,流出来的鲜血就像是尸水一样带着腐臭的气息。 他的眼睛瞬间看不见了,眼球开始腐烂,眼眶里不断流淌出黄水。 他的真气还在行走,但此时的真气却像是变成了他体内的剧毒。 真气过处,他的血肉,他的脏器,都开始腐烂。 顾留白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蛊虫! 他看到这名黑衣剑师脸上溃烂的肌肤之中,爬出了很多细小的黑色蛊虫。 这些蛊虫并非是方才侵袭进他的身体,而是之前就已经暗藏于他的体内。 方才谢晚打出的那个蛊虫,只是用于引发他体内隐匿蛊虫的暴走而已。 只是这名黑衣剑师的真气修为已至七品。 堕落观这种真传的蛊毒手段,竟然能够让一名七品的修行者在平日里的修行之中毫无察觉? 看着如一堆烂肉般倒下的黑衣剑师,谢晚面露下真气如无数细蛇穿梭般发出声音,接着他转过头来,看向顾留白,怪笑道:“倒是让你省了不少手脚。” 这个时候顾留白觉得戴着面具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让对方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化。 否则刚刚那一下,自己恐怕就露出了马脚。 听对方这意思,似乎身为堕落观的隐道子,早就应该知道这黑衣剑师会是如此下场。 “桀桀桀…” 谢晚不断怪笑,如同老鸦夜鸣,此时浑身气势不断攀升,他的神志也被真气刺激的有些不太正常,“你这厮…若是你敢和我单独一战,一决生死,我倒是可以再告诉你一桩隐秘。” “哦?”顾留白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 “来来来,你到我近身十丈,我便告诉你。”谢晚整个身体都前仰后合,偶尔扭曲,他的身体姿态十分奇怪,若是在战斗之中,似乎紊乱得让人无法捉摸。 顾留白也没犹豫,只是缓步上前,到了距离他身前十丈左右,便停下了脚步。 谢晚倒也不拖拉,直接怪笑道:“之前七师叔告诉我,隐道子已经死了一个,那算上你再杀一个,隐道子只剩下了五个。” “我道是什么隐秘。”顾留白马上不屑道:“这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他现在占据绝对的主动,原本就是随口诈唬,但谢晚听了却是深信不疑。 “果然是七师叔走漏的消息。” 他原本也只是想通过此点,来确定是否就是七师叔选择了此人而遗弃了自己。 一念至此,他不再和顾留白钩心斗角,左手衣袖之中啵的一声轻响,藏匿在袖中的一个黄色葫芦塞子被真气激开,内里嗡嗡连响,涌出一片黄云般的蛊虫。 这片蛊云打出的刹那,他桀桀怪笑,朝着一侧飞掠出去,接着衣袖之中又是啵的一声轻响,一团紫黑色的蛊云将他自身团团裹住。 生死关头,堕落观的真气法门激发出他最大的潜能,他感知得出来对方的真气修为比自己强得多,所以他只想用自己的那团黄云蛊拖住顾留白,然后用化血蛊包裹自身逃遁。 然而他才一个起落,冲出数丈,再转头时,只见顾留白竟是直接从黄云之中硬生生的冲了出来,仿佛只是穿过一团晨雾般轻松。 而且他的轻身法门极其诡异,离地数尺飘荡过来,明明身法快得惊人,但真气柔和,竟然连破空声都没有。 “神一样的草上飞!” 谢晚震骇至极,但顾留白此时却在心中对蓝姨表示无语,他昨晚上才终于完全吃透这门轻功法门,眼下算是第一次在对敌之中真正的全力施展,结果这门轻功法门的确和他第一次试炼时的猜测一样,比沧浪剑宗的秘法还快。 “连黄云蛊都根本不怕?” 被真气刺激得癫狂的谢晚的脑子里都出现了绝望。 他此时甚至能够理解为何一直看好自己的七师叔会弃自己而去了。 黄云蛊连堕落观都没有速效解毒丹药,只有靠真气慢慢炼化,哪怕是七品的堕落观修士,恐怕至少也要七天左右才能彻底将这蛊毒炼化拔除,但这人什么鬼?堕落观都没有的丹药他有? 他不做堕落观道子,谁做堕落观道子? 也就这一个愣神之间,顾留白已经无声无息追到了他身后不到三丈之处。 谢晚咬破舌尖,混合一口真气喷了出来。 他数百缕细碎的真气游丝混合着血雾,居然隐隐凝成一张癫狂笑脸的模样。 他身外原本紫黑色的蛊云瞬间暴走,在血雾之中略一穿梭,全部变成深红的色泽。 随着他的目光所指,这一道蛊云形成了一柄道剑模样,瞬间冲至顾留白身前。 顾留白只是略微鼓动真气,他的周身隐隐约约有巨大的光影晃动。 “这是什么观想法门?” 谢晚的脑海之中方才闪过这样的念头,那柄道剑冲至顾留白的胸口,和护体真气一撞,竟然没了丝毫生机,化为粉末飘散。 “什么!” 谢晚惊骇欲绝,他也根本来不及思索,右手一抖,一条黑色的锁链连着一柄黑色小剑从衣袖之中飞出,无比阴险的往下一沉,扎向顾留白的小腹。 顾留白手中也显现出一柄小剑,剑光似要直冲谢晚面目,玉石俱焚一般,但下一刹那却是直接斩中了黑色小剑的剑身。 当! 火星四射,那黑色小剑直接被斩坠地。 “嗯?”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他手中的这柄小剑便是经过胡老三伪装的影青,寻常的轻薄小剑肯定被这影青直接斩成两截,但这黑色小剑的剑胎竟也极其坚韧。 谢晚却是陷入了真正的绝望。 黑色小剑坠地之前,无论是黑色小剑的剑身还是连着黑色小剑的锁链上都有黄色的气雾迸发开来,但这些黄色气雾明明已经扩散,顾留白此时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唰唰唰! 三点剑光毫无停留的如流星般奔着他的心脉而来。 咚! 谢晚只觉得自己心脏犹如巨鼓被捶响。 那只本命蛊将平日里从他体内汲取的真气都喷涌了出来。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一种外力推动,猛然弯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后倒退,硬生生避开了这三点剑光。 但顾留白追得比他退得更快。 唰! 剑光落处,谢晚右手手腕一凉,他的右手连着那条锁链被一齐切断。 因为真气的刺激,谢晚根本没有感到痛楚,只是心中浮出大势已去的念头。 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骤然一紧,有些细小的丝线竟在此时从他后颈处落入甲衣之中,瞬间刺穿他的肌肤,深入他的心脉! 但就在这些细小的丝线捆缚那只本命蛊的刹那,那只本命蛊还是裂了开来。 噗! 谢晚的颈部出现了一个狰狞的伤口。 许多在鲜血的浸润下显得异常晶莹红润的丝线硬生生的从他颈部的伤口之中拖出了一团血肉。 谢晚整个身体沿着丝线收回的方位栽倒下去,心脉遭受的创伤和颈部的伤口瞬间让他昏死倒地。 “还是不行嘎。” 蓝玉凤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然她和徐七对付过那名堕落观修士,知道那名堕落观修士体内的本命蛊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即便是她这样骤然偷袭成功,却还是来不及彻底控制住堕落观这种殖于心脉之间的本命蛊。 顾留白到了谢晚身前,真气一扫,掀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看到谢晚的脸色迅速变得灰暗,接着内里的血肉迅速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手指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细小的血口,将几滴鲜血落入谢晚的唇齿之间,接着又迅速取出一个泥丸般的丹药捏碎,打在了谢晚的脸上。 那本命蛊的蛊毒原本已经发作,谢晚体内的真气已经迅速开始异变,但他这两下简单的施为,谢晚血肉之中的腐败气息竟然迅速的消失。 刚刚走出来的蓝玉凤原本在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真气小心清除她那些透明丝线上沾染的鲜血,此时看到这样的状况也不由得一愣。 “能救得活嘎?” 蓝玉凤刚刚出声,便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原本连呼吸都已经断绝的谢晚竟然透过了一口气,他的嘴角不断的溢出一些污血。 “怎么样,我救你一命,你再告诉我一个秘密,如何?”顾留白看着醒转过来的谢晚,沉声道。 “我观本命蛊的蛊毒都能解?” “我观长老都不可能解的毒他都能解?” 谢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顾留白,他脑海里的认知一遍遍的在和他说不可能。 “我救你一命,你再告诉我一个秘密,这个交易你做不做?”顾留白催促道。 谢晚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口中不断溢出污血,“你想知道什么样子的秘密?” 顾留白仔细的感知着他的气机,轻声道:“你就告诉我七师叔到底是谁就行了。” 谢晚浑身一僵,“不是七师叔告诉你我的身份?” 顾留白迅速道:“不是。” 谢晚突然有所醒觉,“你不是隐道子?” 顾留白道:“我是!” 谢晚突然彻底醒悟,他笑了起来,七窍都流出血来,“你是想诈我,你知道我活不了了…” 说完这句,他呼吸骤然断绝。 他脸上的血肉迅速凹陷下去,开始真正的腐败。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浑身都开始溃烂。 “还是救不活嘎?”蓝玉凤此时兀自有些回不过神来。 顾留白凝重的点了点头,解释道:“堕落观修士这种本命蛊还是要比他们其它的蛊虫厉害太多,我原本想留他个活口,交给陈屠逼供,但还是没有办法,最后想诈他一下都来不及。” “我出手还是太慢了嘎。”蓝玉凤有些自责,“不知道阴十娘出剑一下子把那蛊虫挑出来,会不会来得及。” 顾留白一愣。 这好像有些可能。 只是他看过阴十娘那些出手,都是一剑刺死,她自然是天下最快的剑师,只是她有没有这种精准的挑个小东西出来的剑招? 这种剑招若是有,还能不能那么快? 这肯定要问过了阴十娘才知道。 他退开两步避开谢晚尸身上流淌出来的尸水,看到蓝玉凤还是很自责的样子,便笑了笑,安慰道:“蓝姨,万事没有十全十美,能击杀此人已经算计成功了,足以告慰黑沙瓦的那些忠魂。而且从他的口中我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而且两次和堕落观修士交手,也至少摸清了他们的一些路数。他们体内的这种本命蛊,倒像是他们修行的另外一个核心。道家的一些法门都是内丹道法,用真气凝聚在丹田,再演化八品神通,但那种内丹道法也的确要到八品之后才能展现其强大妙用,而堕落观这种本命蛊,倒像是直接挂了一颗独特的内丹。我方才和他谈话之间,感应他的气机,他就算自己不想修行,那本命蛊都似乎能够推动他体内的真气,时刻在帮他修行。” 蓝玉凤当然没有看出其实顾留白很狗。 顾留白是借着安慰她的机会,故意说了一堆,来探她的见知。 她只是老老实实的发表自己的见解,“堕落观是前朝独一档的修行地,它的修行法门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嘎,这种本命蛊最大的好处,是让堕落观的这种真传弟子有更多空暇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嘎,所以好多修行地的厉害修士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修行,而堕落观的修士好多时候都在外行走,暗中寻觅一些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的东西或是机缘嘎。” 顾留白骤然有些嫉妒了,“我也想有个本命蛊。” 他的时间的确不够用。 就这几天,又得考虑对付谢晚,又得好好布置将来的棋盘,而且要修的法门也太多。 蓝姨的轻功法门相对来说简单一些,但这几日琢磨下来,虽然已经彻底练明白了,但阴十娘的那伸缩身体的淬体法门,还有那虚空七剑是一点都没有练,还有那号称“喷死你”的天龙焰,也是才刚刚凝出了一道龙焰煞。 除了修行,还得挤一点时间哄裴小富婆。 “你这法门可比堕落观的这本命蛊厉害多了嘎。”蓝玉凤忍不住笑了,“这人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嘎,说不定还要大上两岁,可是他即便修炼了这样的法门,他现在的真气修为才到六品而已嘎,可是你的修为已经到了七品了嘎。” “蓝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顾留白叹了口气,“我这真气法门其实除了修行速度快,哪哪都稀松平常。论真气刚猛程度,比起贺火罗修的那真气法门差远了,论爆发之霸道,论同境界修士真气积蓄之厚度,都远远比不上那老喇嘛教给周驴儿的法门。论强韧程度,论不容易硬碰硬之中被对手震乱真气运行,又不如郭北溪沧浪剑宗的真气秘法。它就是修行速度快一点,真气运行还算平稳。” 说完这句,他突然又觉得不对,又叹了口气,“若论真气运行之平稳,还不如裴云蕖修炼的真气法门。” 蓝玉凤觉得他唉声叹气的模样太好玩了,忍不住捂着嘴笑,“你这法门都和别人最强处相比,也只差那么一点,但你的最长处,人家差你好大一截,你这法门还差劲嘎?而且你不是说了嘛,你这法门还不算完整,就和你的名字一样,你娘给你的法门都留了白,你到时候到了长安,自己补全了这门法门的话,你这真气法门不知道会厉害成什么样子嘎。” “这倒也是。”顾留白摘了堕落观的高仿面具,他估摸着寂台阁的修行者有可能距离此处也不远了,到时候戴着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摘了面具之后,他看着蓝玉凤,继续道:“蓝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而且怎么有好些厉害的法门?” 蓝玉凤看着他的脸,突然有些回味过来,脸上微微一红,“十五哥,原来你故意说这么多,是想套我的话嘎?” “这不就是正好说到嘛。”顾留白呵呵一笑,后悔面具摘快了。 也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掠了过来。 阴十娘一停下来,目光只是一扫,看到地上掉的那两柄剑,她顿时就虎了脸,“他们两个人都用剑,你们一个都不留给我?” 又来了! 见了用剑的人就受不了! 顾留白极其无奈的看着阴十娘,“我也想留啊,留不住啊。” “一个直接暗蛊爆发毒死了嘎,还有一个本命蛊蛊毒爆发,十五哥想了办法救也没救得下来。”蓝玉凤马上替顾留白解释。 阴十娘点了点头,表示能接受,但不太高兴。 “十五哥,官道上那边结束啦。” 这个时候,周驴儿蹦跶过来了。 他现在可牛气了,蹦跶起来蹦得比谢晚都高,跳得比谢晚还远。 …… 官道上,一百零八名玄甲士已经全部躺倒在地。 晏长寿愣了好大一会,终于忍不住轻声问身边的秦澜,“你说凝溪兄让我们出来,是让我们见识什么?” 大量的玄甲对玄甲,按理的确应该大开眼界。 但真正战斗起来,简直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秦澜沉吟道,“我总觉得凝溪兄不会只是让我们看个热闹,必定有很深的用意。” 段酌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或许凝溪兄是想让我们明白,有时候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并非是看兵力的强弱,而是看谁用兵得当。” 一堆年轻才俊在一起,还是很容易互相启发的。 江紫嫣顿时觉得极有道理,轻声道:“凝溪兄应该是想提醒我们,有时候解决事情,是需要多动脑子。谁能想到这么多的玄甲,只是因为有了准备好的一些火器,便能轻易落败。” “关键在于,是如何知道敌人有这一百余具玄甲会过来?”段艾的段位果然最高,她一出声,满场皆惊。 “是啊!”就连容秀都顿时服了这个段婊婊,“情报第一啊!最关键的是情报!” 对了! 只有情报占先,才能应对有序,才能用兵如神! 段酌微脑海之中如有闪电划过。 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耳的妖猫 - 割鹿记 - 无罪 此间的少年,在这个精彩绝伦的大唐,都绝对不想成为只能看戏的路人。 最知晓前因后果的华琳仪反而最为沉默。 那三十一具玄甲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战场,她与有荣焉,但此时困惑她的,却是这桩事情将会如何收场? 堂堂五品高手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对顾凝溪的态度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现在只是觉得,顾凝溪肯定想好了后继的对策。 除了修行之外,她原本在长安也没觉得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学的。 然而现在她开始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恐怕很多。 卫羽在眺望高处的山林。 那名箭师就是隐在那片山林之中,朝着那些青冥甲射箭。 那些箭矢无声却爆烈。 轻易的点燃了少年的心。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门真气法门便是这名箭师赐予自己的。 等他修行到一定境界,他射出的箭矢同样可以飞行无声。 …… 浑身湿漉漉的许推背和安知鹿在此时已经上了寂台阁的马车。 黑沙瓦的这名英雄竟再次活了下来。 寂台阁的人都很高兴。 就连韩义玄的脸上很一直荡漾着罕见的喜色。 寂台阁知道今日里可能有一番厮杀,所以备了些干净衣衫,想着的是被敌人的鲜血糊了一身之后可以更换,没想到许推背和安知鹿正巧用得着。 只是这些衣物之中,哪怕最大的对于许推背而言也有点小。 看着许推背艰难穿上的快要炸裂般的衣衫,看着他没有丝毫后怕的模样,韩义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你事先知道那个深潭跳下去不会死?” 许推背对韩义玄这种大员还是满含敬畏,不然仅是这衣衫勒得他浑身难受,他就要开口飙粗话了。 面对韩义玄的温和问询,他笑了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绿眸?” 韩义玄的眉梢微挑。 身为寂台阁这种帝国最重要的情报部门的二号人物,他根本不习惯这种废话。 但许推背接下来的一句,却瞬间消弭了他心中的不悦,让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但你肯定不知道顾十五这厮一开始是怎么和我有的交情。” “请讲。”韩义玄极为客气的说道。 “有次我被派了个苦差,正好路过冥柏坡,正好遇到两个马帮的熟人,喝酒喝得开心,就不知怎么的扯到了这潜龙瀑,那两个马帮的熟人说以前他们运送过几块极品的寒铁,据说就是这个叫做潜龙瀑下方的深潭里面刨出来的。还和我扯,万一边军混不下去,要不索性和他们一起贩弄这种东西算了,要不到时候也去那潜龙瀑下面的潭子里挖挖,再弄出几块那种寒铁卖给波斯人,就一辈子吃喝不用愁。”许推背捋了捋头发,笑道,“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十五这厮就来了,他和马帮那两个人也熟悉,张口就说,别动这脑子了,那下面现在啥都没有,不过要想体验一下龙王的感觉,倒是可以抽空跳下去玩玩。” “我顿时就愣了,下意识就说,你知道下面有好大一个气室?难道你也跳过?” “顾十五那厮一听就反应了过来,你这胖子竟然知道下面有个气室,看来你也跳过?” 韩义玄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他出声道:“按情报所言,这绿眸之前应该没有到过关内。” “我当时只是觉得他年纪小,难不成一丁点大的时候就敢去那种看上去要吃人的深潭里面戏耍?”许推背笑道,“当时我就请他喝酒吃肉,聊得熟了,才知道不是他跳过,而是一个洛阳来的剑师跳过。” 韩义玄瞬间想到这人是谁,“郭北溪?” 许推背点了点头,道:“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最喜欢在各种奔腾紊乱激流之中练剑,以领悟乱流那种既紊乱又有章法可循的意境。郭北溪特意对顾十五提过,想必是在那边练过剑。但我那年是郁郁不得志,被人各种整,空有抱负却无法施展,在那片山崖上,我真是太过失意,忍不住就跳了下去,想着死就死了。结果却命不该绝,下面水流其实还算平静,且深处有几个好大的石窟气室,我在里面躺了半天之后想通了。” 韩义玄微垂下头颅。 虽说只是讲述一些过往,但身为寂台阁的二号人物,他已经瞬间捕捉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 此处显然是绿眸和许推背事先约定的地点。 然五皇子之前给他传递的密笺里,也明确的告知他们,许推背会在这个时候到达这个地点。 所以五皇子肯定已经和绿眸结交。 五皇子赶来幽州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 而且他的确达成了这个目标。 谁说五皇子是诸多皇子之中,最为狂妄无知,最不入流的人物? 一想清楚此点,韩义玄便直接转身离开,不再与许推背交谈。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最新传递过来的一封密报,却是让他差点一个踉跄。 “什么,一百多具玄甲?” …… “小子,你比我运气好。” 许推背看着韩义玄的背影,咧嘴笑了笑,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安知鹿。 “边军里边,不知多少人拼了性命杀敌,断手断脚的,也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送往长安的简报里。但你今天在寂台阁这拨人面前露了脸,你的名字说不定就会被许多长安的贵人记住。” 安知鹿微垂着头,认真道:“多谢将军提携。” 他这副模样在裴云蕖面前很不讨喜,但许推背看着这个微胖的胡人,却是想到了自己当年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当年的自己,在那些贵人面前也是这般的阴郁。 “你有点意思了,只是你所修的真气法门却太过稀松平常。”许推背真气一震,索性将束缚自己的衣衫撕出许多道口子,这才舒服的半躺下去,“我所修的法门比你修的真气法门强太多,就是有一个不好的地方,这玩意越练就越肥壮。” 安知鹿毫不犹豫,充满渴求道:“若是将军肯教,我自然求之不得。” 反正韩义玄已经走远,许推背也没了什么顾忌,哈哈大笑起来,“反正你这小子也不靠脸盘子吃饭。” …… 若离坊,距离永宁修所不远的一间小院之中,一名胡人男子刚刚在井边打了桶水。 突然他感到有人不请自来,右手瞬间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我不是来找你打打杀杀的。” 五皇子没有推门,直接从院墙上跳进了院子,晃了晃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这名胡人男子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他显然知道五皇子是谁,对这五皇子躬身行了一礼之后,道:“我在永宁修所,对大唐也没有恶意。” 五皇子笑眯眯的看着这名胡人男子,道:“一名七品修行者,而且还是七品巅峰的修行者,用一个叫做西域客的名字,就混迹在永宁修所这样的地方,呆了一年多了,你既然对大唐没有恶意,那能不能告诉我个缘由?好歹我为了你在若离坊呆了那么多天。” 这名胡人男子的大唐话并不标准,但他说话不快不慢,吐字十分清晰,“你一开始到若离坊不是为了齐愈?” “齐愈被追杀前一天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有些问题。”五皇子认真道:“不过再怎么着,我对一名还不到七品的修行者也没太大兴趣,就算发生了那事,我也只是对谁要杀他比较感兴趣。” 胡人男子点了点头,他充分感觉到了五皇子的诚意,“我是高句丽人,名叫高集安。” 五皇子顿时皱起了眉头,半开玩笑半当真道:“你这身份不妙啊,如果没有吐蕃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戏,可能你也知道,明年攻打你们高句丽就会被摆出来讨论。” “我是丸都山集云观的修士。”这名叫做高集安的高句丽人性子也十分沉稳,只是接着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观在三十年前开始兴盛,是得了长安一位高人的指点,只是我观的修行法门再怎么修,也修不出八品神通,我师尊令我去年到达幽州,说是当年那人曾给我师尊传过信,信里面的内容,就是让我到幽州等着。” 五皇子顿时一愣,“你师尊的意思是说,你在幽州等一个际遇?” 高集安彻底放下了戒备,他用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洗脸,然后认真道:“按我师尊的意思,当年指点过我们集云观道法的那位高人自有安排,我在幽州安心等着,便很有可能成为丸都山城有史以来第一位八品修士。” “就只是干等着?”五皇子当然明白对于一个修行宗门而言,从未有过八品和从此拥有八品的修行法门是何等的重要,但除了干等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余的线索? 高集安这些时日也早感觉出来整个幽州城已经风云色变,他知道若是没有五皇子的照拂,恐怕凭借永宁修所郑郁的关照,也绝无可能在幽州城安生呆下去。 “有。” 所以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师尊说,幽州城里若是有西域僧人要对付某个人,就让我护着某个人。自然就会等到这个际遇。” “不是吧?”五皇子乐了,他一开始就怀疑这事情可能和顾十五有关,现在这么一说,不就是事关佛子之争? 一开始纳头便拜英明到了极点。 连高句丽这种地方的道宗都埋着一支伏兵? 他的神情让高集安看出了些端倪。 高集安顿时对五皇子行了一个大礼,“请五殿下指点迷津。” “你且在这里继续安心等着吧。” 听到五皇子说了这一句,高集安顿时有些心凉,他以为五皇子不愿意帮忙,但接下来五皇子说的一句,却让他差点欢呼起来,“小事一桩,我估计你等的这个际遇,最多到今晚就来了。” …… 陈屠满脸红光的出现在邹老夫人面前。 “审出了什么?”邹老夫人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了眉目。 “无头菩萨庙那几个人还算老实,没有说谎。”陈屠在这座幽州城里,只服两个人,一个是顾十五,一个眼前这名老夫人,在邹老夫人面前,他眉眼里都透着尊敬,“那长安的贵人是通过驿站带信的方式给他们传递的信息,用的密语他们也供出来了。不过幽州现在闹腾得太大,长安那帮子人估计迟早会发现无头菩萨庙出了问题,所以这些东西倒是变得没啥用了。” 老夫人眼瞳看上去很浑浊,但一看陈屠的神色,她便笑了笑,“是不是恰好问出了更有用的东西?” “皇宫里头有人在幽州这一带一直收购某几种药材,无头菩萨庙匪患形成之前,这种行为就已经开始了。收购这几种药材的铺子,做的大多是长安宫里头的生意。”陈屠微眯着眼睛笑道:“我来见您之前,已经找了人问了问,那几种药材,差不多就应该是给无头菩萨庙那种修行者用的。可以提升修行那种法门的修士的修行速度,不过燥性很大,很刺激他们的兽欲。” 老夫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宫里头留出的法门,而且丹药可能是宫里头炼制的?” 陈屠道:“从采购的药材数量上来看,可能宫里头的用量也不少。等顾十五回来,我把这事情和他一说,我估计他肯定整得明白。” “你现在能和他们联系上?”老夫人笑了笑,道:“方才你来之前,倒是正巧也有件事想要和你们说一说。” “能联系上。” “之前顾十五和我说过谋个道籍的事情,现在有些眉目了,这两日那金家在幽州城和渔阳郡暗中找了好些个修行者,准备是要对林家动手了。林家的那位夫人做事很稳妥,知道呆在幽州比较安全,便早早的来了幽州城里,这几日一直住在清韵观。金家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想必会约她先谈一谈看看。”邹老夫人微笑道:“我方才已经差人过去支会她了,金家若是想要找她谈,我们第一时间会知道。” “费心了。”陈屠越发觉得这邹老夫人在幽州就是个活生生的土地婆婆,感觉啥事情有她帮忙就会轻松很多。 不过金家那种货色,倒是小事情,不需要顾十五出马,他随便就安排了。 “之前城里不是来了个堕落观修士?”邹老夫人接着微笑道:“我查了他的行动轨迹,让人把他去过的地方捋了捋,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陈屠脸色都瞬间变了,“这种人都能查?” “到了城里,打尖住店他总会有个身份,人手足够总是好查的。”邹老夫人平和的说道,“巧合的是,这人好像能从金家把持的那些道观支取银子。” “金家的道观供养他?”陈屠眉头大皱,这事情牵扯到堕落观修士,那就不是小事了。 “你和顾十五顺便说说,幽州城里头有两座书院,一座叫做松溪书院,另一座叫做潜心书院,这两座书院里头的学子大多都是真正的寒门子弟,他们未必有长安城里头的六学二馆里头的学生聪明,平日里这些学生大多需要做些活养活自己,甚至有些还需要养活家人,但好在他们肯吃苦,很踏实。”在陈屠告辞离开之时,邹老夫人却是又叫住了他,认真说道,“最近这堕落观修士的轨迹,金家的动向,都是这两个学院里头的学生整理分析的。人多毕竟好办事,顾十五想用这些人的时候,趁着我还没老糊涂,我来给他牵个线。” …… “上次那堕落观修士有两个葫芦,这谢晚有三个葫芦,难不成堕落观是谁葫芦多,谁就地位高?” 裴云蕖拿着一根树棍子,在谢晚遗留的衣物里面翻找了半天,结果大失所望。 除了三个用过了的,都是用来装蛊虫的小葫芦之外,这谢晚身上居然连一个铜子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堕落观的隐秘之物了。 之前她知道堕落观修士厉害,所以顾十五让她远远的躲着不要靠近,她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但现在谢晚死都死了,啥有用的都没留下来,她却是太不乐意了。 “这人坏事做这么多,到死了的时候,好事也不做一件。” 听她说得有趣,顾留白倒是被逗笑了,道:“没事,我可以让他活着。” “就这骨头都烂了,还能让他活着?”裴云蕖也被逗笑了,“你是神仙不成。” 但下一刹那,她反应了过来,“好啊,顾十五,坏水还是你多。他死了你都要让他活着,好让他不停给你背锅是吧?” 顾十五从衣袖之中掏出谢晚的那个面具,在裴云蕖面前晃了晃,“谢晚这堕落观隐道子不知发什么癫,竟从幽州城里弄了足足三十一具玄甲过来要杀一批幽州世家子弟,幸好这里路过了长安过来的一百零八具青冥甲,一番激战之下,虽说这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断手断脚,但总算扬我大唐军威,挫败了这堕落观隐道子的阴谋。这堕落观隐道子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今后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海捕公文肯定是要发一发的。” “哈哈哈,顾十五你简直丧心病狂。”裴云蕖咯咯直笑,“黑的也被你说成白的了。” 蓝玉凤虽然聪明,但毕竟老实人,“那一百多个玄甲士还活着,这样说法能成嘎?” “他们说啥是一回事,公文上写什么是另外一回事,华沧溟也好,寂台阁也好,遇到这种事情他们心里头明白得很。”顾留白微笑道:“这公文递上去,皇帝固然气得七窍生烟,但他总不会跳起来说你们他娘的都反了,他总不能承认那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是他暗中使了手段弄来给谢晚的。一百多具长安过来的玄甲在这边镇压了堕落观的一次阴谋,这上上下下都说得过去,都有面子。长安的那些大员也不是傻的,这种相当于大事化了了,少起很多风波,他们肯定双手赞成这文书,说肯定就是这档子事。” “还没到长安呢,你感觉就在长安如鱼得水了。”裴云蕖说了这一句,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这五皇子真狗啊!” 蓝玉凤忍不住问道:“为啥突然提五皇子嘎?” “这李老五又聪明又狗!”裴云蕖郁闷道:“怪不得他在城墙上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老摸脸,之前两次说话的时候他都不那样,这就是在暗示做完事情之后,得从李家和那些大员的脸面上来做文章。” “你也狗!你们比我聪明不止一点。”看了一眼顾留白的脸色,她就知道顾留白当时就看出来了。 “小聪明哪里比得上裴大军师料事如神,算死了他这玄甲。”顾留白哄了裴云蕖一手,接下来却是认真起来,“如果堕落观修士都是这副只带葫芦和面具,不带其它任何东西的德行,那今后说不定凭这点,也能找出点堕落观修士出来。正经人出门谁不带钱袋子,谁不带点平时用的零碎宝贝在身上。” 蓝玉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人身上有没有带钱袋子和别的值钱东西,这事情我擅长嘎!” 顾留白顿时愣住了。 他方才就只是那么一说,真的没想到蓝姨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如果堕落观修士出来活动的时候都有这种怪癖,那没准凭借蓝姨这一手绝活,还真的能够有所察觉。 …… “什么玩意?” 傍晚时分,当军情急报送到焦头烂额的华沧溟手中时,华沧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谢晚弄了三十一具玄甲,正巧遇到长安军镇往边军调动的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结果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激战之下,都身受重创,将谢晚的私军击溃?” “谢晚的目标是我们幽州的这批世家子弟?” 看着军情急报上那些个熟悉的名字,华沧溟就算再蠢,也已经明白这桩事情肯定和顾留白脱不了干系。 里面竟然还有他亲妹妹华琳仪。 这些人搞什么鬼! 我他娘的怎么上报? 华沧浪的心都凉了的时候,一名部下送来了一份来自寂台阁韩义玄的密笺。 “统一口径?” “就这么扯着写?” “堕落观搞了这么多玄甲,走路上结果正好撞到路过的一百具玄甲,有这么巧吗?” 华沧溟都几乎咆哮了,“寂台阁可以直通含元殿,我他娘的写出来的报告是要交给上级监察的,这条路我老子都走不通,我这报告交上去,难道不被打回来重弄吗?” “可能不会被打回来。”递给他密笺的心腹提醒道,“寂台阁那边可能已经考虑周全了。” “??”华沧溟脑子很乱,他有些无法思考。 他的这名心腹轻声道:“明日清晨,那个许推背就应该能到了,他是新任的监察。” “……!” 华沧溟愣了好大一会才彻底回过神来,“寂台阁和许将军私下合计过了?” …… 皇帝肯定要寻人背锅。 寂台阁肯定不背锅。 查不清楚,寂台阁最多是办事不力。 查得清楚,哪怕查出那绿眸在幽州搅风搅雨,但接着扯出黑沙瓦和这一百零八具玄甲的线,若是给长孙氏或是其他门阀抓住些皇帝的把柄,那他们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该较真的时候千万别较真。 要为大唐鞠躬尽瘁,不一定是在某一桩事情上办得足够好,而是可以在有用的位置上持续使力。 否则下场很有可能像当年的许推背一样,虽是天生悍将,却被逼得郁郁不得志到跳崖寻死。 华琳仪很清楚自己兄长的古板。 她生怕华沧溟犯浑。 一赶回幽州城,她便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华沧溟的面前,十分干脆的利落的说道,“你不该管的事情别管,该管的事情你要管,今日开始,你让城门卫不露声色的注意着,哪个人入城的时候,身上带着的行礼特别少,尤其是连钱袋子都不带的人,你第一时间告诉顾凝溪。” 华沧溟看着华琳仪许久说不出话来。 凭啥你们每次惹出一堆烂摊子,擦屁股干脏活的都是我? “你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了。” 看着他异常悲愤的模样,华琳仪却是冷笑了一声,“今后你有什么难事,都不缺厉害修行者帮忙,而且监察你们幽州军方的,都是凝溪兄的生死之交。你哪怕做出些过火的事情,也没人找你麻烦。” 华沧溟呼吸平顺了些,觉得华琳仪好歹说了些人话。 但等到华琳仪风风火火离开之后,他平静下来的刹那,他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做我哪怕做出些过火的事情? 我华沧溟什么时候会做逾越的事情? 这些人将来恐怕是又会做很多过火的事情,要让我来背锅吧? …… 华灯初上时。 五皇子和顾留白、裴云蕖在若离坊的一间赌坊雅室吃喝。 “子不言父过。” 看着一块块吃羊肉的顾留白,五皇子道:“我听朋友说,我父亲很记仇的,哪怕当场不好发作,过了几个月,就要找个由头报仇。”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那朋友人不错。” “云蕖,我说句老实话你别生气。”五皇子又看着裴云蕖,摸了摸鼻子说道。 裴云蕖冷笑道:“有话直说,别一会摸脸一会摸鼻子的。” 五皇子正色道:“你太过出众,若是到了长安,恐怕不惹人注意都难。” “你能不能别老打哑谜?”裴云蕖心里说要不是你是皇子,不然我早翻脸了,“你不就是想说,顾十五他们去长安,倒是很难让人发现,但我老是找他们,他们就很难隐匿行藏,肯定会被你父皇找出来吗?” 五皇子赞叹道:“整个长安,我没见第二个女子有你聪慧。” “放心。”裴云蕖伸筷子挑了快最好的羊肉搁在顾留白碗里,“回来幽州路上,我们两个早就商量好了,到时候就演一场戏给别人瞧瞧。而且他现在两眼珠子不是绿的,到了长安只要你不走漏消息,你父皇就不会知道他是绿眸。” 五皇子顿时来了兴趣,“演什么戏?” 裴云蕖冷笑道:“生死之交,情比金坚的裴二小姐和绿眸,因为一个婊婊而决裂,从此生死不复相见。” 五皇子眉头大皱,“那个婊婊应该复姓上官?不过这玩意可能糊弄不过我父皇啊。”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道:“那到时候顾凝溪在长安的时候,别的地方老有绿眸出现,而且用些他招牌的手段,你说你父皇会不会相信?” 五皇子认真想了想,道:“如果这绿眸持续不断的做些事情,始终让我父皇无瑕他顾,倒是能够拖延些时日,只是你若是总被人盯着行踪,和凝溪兄接触一多,他自然就会被怀疑。除非你们有个正当的经常见面的理由。比方说一大堆年轻人都在一个书院或是道观之类。” 其实他说得足够委婉。 这种设计明显不够老辣,估计是裴云蕖想的主意。 长安虽大,但真正有本事的人想不被察觉,的确是很难。 但是看着安安静静吃羊肉的顾留白,五皇子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按照驿站传递紧急军情的速度,再加上这一百零八玄甲的消息肯定是我父皇想第一时间知道的,所以应该到了明天用早膳的时候,他就能收到这里的消息了。到时候他什么反应,我也会尽快打听出来。”五皇子说了这几句之后,道:“顾十五,我们的事聊得差不多了,我让个外人进来,这个人可能是你的人。” “可能是我的人?” 顾留白倒是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他停了下来。 …… 就在五皇子差人去喊那高集安过来的时候,长安皇宫里灯火通明,太液池旁的别殿就和胡老三所说的一样,灯火就像是要接到天上去。 皇帝最近迷上了胡人的腰鼓。 简单的腰鼓竟能打出异常欢快的节奏。 那些个胡人进贡而来的美姬,舞步独特,他随便打拍子,那些美姬跳的胡旋舞,就能将裙子卷出不一样的花来。 他打鼓打得欢快时,就索性自己也开始学着跳那种转圈子的舞。 简单、令人高兴。 转多了天地都在旋转。 所有的星辰都像是朝着他汇聚而来。 皇帝今日里已经准备开始跳舞。 然而他还未开始转圈,就突然停了下来。 丝竹声还在奏响。 皇帝的目光却冷厉的落向太液池畔的一座凉亭顶端。 寻常人根本看不清楚,那凉亭的顶上有一只黑色的猫。 那只猫有四只耳朵,眼瞳是黄色的。 在皇帝的目光落在它身上时,它伸出了一只爪子舔了舔,与此同时,头颅却微微抬起,抛了一个鄙视般的眼神给他。 皇帝身后那名宦官发现了异样,他做了个手势,让所有的舞姬和乐师迅速的退下。 顺着皇帝凝视的方向望去,这名宦官脸色迅速苍白起来。 那只猫也充满戏谑的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认得这只猫。 这只猫不仅强大,且通人性,平时胆怯,消失无踪,但每次它的主人进入长安之后,它却变得趾高气扬,每次都会猫仗人势一般,出现在太液池的周围,出现在他和皇帝的视线之中,刻意挑衅。 皇帝面沉如水。 “竟然不是那绿眸?” 这名宦官站在他的身后,听到了他一声轻声自语。 远处凉亭的顶端,那只黑猫伸了个懒腰,四只耳朵微微抖动,它朝着皇帝和这名宦官咧了咧嘴,显得十分诡异。 第一百二十五章 跑步第一名 - 割鹿记 - 无罪 “西域客…高句丽丸都山集云观…高集安…” 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所谓的胡人,顾留白大皱眉头。 “你真的是高句丽人?” 高句丽虽然对于唐人而言也是广义上的胡人,但高句丽疆域之内的好多人长得和唐人差别不大,但眼前这个高集安看上去更像是波斯人。 “我的确是高句丽人,只是可能祖上有别地方的血统。” 高集安莫名的紧张起来,他甚至直接掏出了一根玉管,一枚道印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个是我集云观的信物,这枚道印还是大唐开国皇帝御赐的,证明我集云观的正统。” 不知为何,五皇子虽然还未详说眼前这名少年的身份,但是三个人坐在那,不管是五皇子还是这少年旁边的那名少女都不令他紧张,但这名少年却给他很怪异的感受。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就连他刚刚开始修行,在集云观里修为最高的那名三师叔面前,他都根本没有感受过。 “集云观原来是我爷爷正式册封过的道观?”五皇子倒是也有些吃惊,他之前倒是没有细问。 “千真万确。” 高集安说话都比平时快了一点,以至于有点结巴,“这这个个个道印和我我的法门做不得假。” 他把道印举高,让五皇子和顾留白好看个仔细。 那道印篆刻有集云两个大字,但集云右侧上首,却有一个朱砂印记,是“永昌”二字。 身为正儿八经的皇族,五皇子一看就知道是真的,他那爷爷册封外域的一些道观和佛寺是,要么刻永昌,要么就是受命于天四字。 “那你们集云观一开始的修行法门,便是自己的?没有御赐给你们法门,也没有特意从长安的道观调人给你们授课?”但他同时又觉得奇了怪了。 大唐的开国皇帝登基时,囚父杀兄登基为人诟病,为求天下认可的正统,他这个爷爷做事极其讲究法度,虽千方百计获得外族的认可,但做事情方面真的是待之如一,而且为了获得佛宗和道宗的认可,哪怕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他也极其遵守佛宗和道宗的法度,道宗的绝大多数道观虽说清净散人为主,平时都是本着管好自己就行的态度,但在传承正统方面,还是非常讲究的。 毕竟大家出来混,也是讲究个辈分的。 若是外面随便弄了一个道观,没个多久的根基,结果辈分弄得比长安那些道观里头的人还大,那岂不是搞笑? 所以大唐开国皇帝哪怕册封外域的道观为正统,首先这道观的血脉要纯正,传承的确是中土道观的正统,其次一般要从长安调辈分高的道人过去传经授道,一是约束规矩,而是建立人脉关系,方便传递消息和管理。那挑明了要收买人心的话,按照他爷爷的习惯,一般都是要御赐些好东西,比如法门,比如特殊的兵器。 但之前和这高集安碰面的时候,虽然只是浅谈一番,但他觉得似乎这集云观之前的修行法门还要拉胯,根本没有得到长安方面的好东西。 “没有。”高集安十分确定的点头。 “你们道观源自何处?”顾留白微蹙着眉头,问道。 高集安道:“我们道观源自大隋的无为观,师祖曾在无为观天韵洞学习,并入籍。” “无为观天韵洞,倒的确是道宗正统。”五皇子的脸色却更为古怪,“只是那地方也属于大隋的皇家道观,我太爷爷起兵和大隋朝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无为观是大隋的死忠,后来大唐立国,无为观的道观都归了白云观,那里面的道人都被清洗了一遍。按理来说我爷爷虽说和太爷爷不对付,但这种册封也有点不合常理啊。” “这感觉好像本不该册封,但为了给谁个面子,就给了个册封正统一样。”裴云蕖脑子转得很快,忍不住在顾留白耳边窃窃私语,“顾十五,你说会不会和你娘有关?” 顾留白只有苦笑。 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贺火罗听着他娘的话守口如瓶,他娘对他说的话的确不错,长安会给他答案。 才到幽州,还远不到长安,一条条线索就带着过往铺天盖地如飞蛾扑火般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娘是遮幕法会的主人之一。 若说这遮幕法会的三个主人,其中一个是李氏,那另外两个主人很有可能一个是佛宗,一个是道宗。 接着就是堕落观。 堕落观何等的诡异离奇,但两次遭遇堕落观的修士,其中有一个谢晚还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但给他的感觉,打这两个堕落观的修士,他反而特别的轻松。 稳稳的压制。 不惧他们的蛊毒。 那些诡异离奇的手段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他娘会不会就是道宗的某个至高人物? 她自幼对自己的教化,让自己学着站在她这种级别的人的角度去看待天下风云,结果自己隐隐看出了大唐佛宗的衰落似乎是必然,似乎先去长安谋个厉害的道籍是极佳的选择,那这是不是在她看来,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她的教化无关? 那她的真意是什么? 不让自己一开始知道她的师门,让自己一开始就陷入某种归属感吗? “我错了,不该扯不该扯的。” 裴云蕖看着他明显心情沉重了起来,顿时后悔自己多嘴,“还是说说眼门前这个高句丽道士吧。” 五皇子看着高集安点了点头,“我说高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师尊要你护着的人,肯定就是他们护着的邹嘉南,那么按目前的情形来看,凝溪兄应该就最可能是你等的那个人。” 高集安手里还捏着玉管和道印不放,他此时的心情更加沉重,听到五皇子这么说,他瞬间用力点头,道:“肯定是他!” “……!” 顾留白无语,大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的?我倒是不拒绝一个七品巅峰的修行者跟着我,但关键在于,我自己都没信心,我自己的功法问题还没解决呢。 “若是不觉得我唐突,是否可以让我试试?”高集安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恳切的说道。 顾留白问道,“怎么试?” 高集安恭敬道:“就是搭个手,小试一下真气。”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可以。” 两个人的感觉都有些怪异,直觉似乎试试真气就会有问题,果不其然,两个人手背和手背只是挨上,真气略微一激,啪的一声轻响,顾留白觉得自己的真气修为远不如对方,但对方的气血却似乎一下子弱了,就好像血脉之中天生有一股力量压制住了对方。 他只是觉得怪异,高集安却是骇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一刹那的感觉他无法形容。 自己的气血平时十分正常,但和对方体内的气机一触,对方的气血里头,就像是突然要窜出一只猛兽,将他体内的气血全部吃光一样。 好似是老鼠遇到猫的那种感觉。 “怎么了?”裴云蕖和五皇子几乎同时出声。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两人,只是看着高集安问道,“你们集云观修行之处,有没有什么独特的药泥法,或者药浴法,外丹洗髓法?” 五皇子一听就知道这事关顾留白的修行法门,便顿时闭口不言。 高集安极为干脆的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师尊不敢透露的那位贵人所传的真气法门之中有养先天气的法门,可壮骨血。” “这便奇怪。”顾留白忍不住抓了抓头。 他想不明白。 他从记事时开始,他娘就一直用一个大铜锅煮他。 后来他略大了一些,才知道他娘当然不是要把他煮熟了给吃了,而是在那锅子里加了很多特制的秘药,是用一种药浴法来给他的修行打底子。 这种行为据说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药汤还经常换,有时候淤泥似的,有时候清汤寡水,有时候让人骨子都舒服,有时候却是无数针扎般难受,最可怕的是有的时候还会浑身肿胀,骨子里又麻又辣,还似有无数的虫豸在啃他骨头。 再等他大一些的时候,他身体很多窍位还会被抹上药泥,肚脐眼里还会用蜡封上药丸,等到七岁,他就开始服用一些丹药。 怪异的是,他其实受了风寒也照样会生病,但修行时的气血运行却似乎和别人不一样。 看似平和,但有着一种无坚不摧,无可阻挡的感觉。 她娘硬生生糅合两种真气法门给他打造的那门迄今还不算完整的功法,其实在修行时对于正常人而言,应该有些很难冲通的窍位和经络,但他修行起来却没有多少障碍,很轻松的就突破了。 但这并非重点。 这独特的药浴法、药泥法以及外丹洗髓法带来的最神秘而强大之处,便是让他百毒不侵,不惧怕任何毒蛊。 他八岁的时候,他娘就用了好些种蛊虫都给他试了试。 反正那些蛊虫一挨着他气血就死,但他却活蹦乱跳的,他娘当时就很满意的说成了。 堕落观的那种银屑蛊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已经极其厉害,但那日一放出来,他就知道他娘在他身上试过的好几种蛊虫都比那银屑蛊厉害,自己应付那银屑蛊是没有一丁点问题。 第一次遭遇堕落观修士的时候,他都怀疑这堕落观是不是和他娘是宿敌,他娘让他修行时就已经时刻以对付堕落观为目的,但今日里一遇到这高集安,他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两个人真气一碰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气血一碰,他现在仔细回味起来,只觉得对方好像一只小蛊虫,但自己却是一只蛊虫王。 以至于马上有一个念头强横的闯入了他的脑海,自己杀死谢晚的那一战之中,也并未和谢晚有血肉接触,不知道自己和堕落观修士如果也这样碰一碰,会不会也是这样? “肯定是你!”高集安脑子明显不如他好用,再数个呼吸之后,高集安才回味过来,他顿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我道宗典籍之中描述过此种现象,这是分庭修士遇到最古老的祖庭修士时,才会出现的气象。” “意思是你们是分支,我是祖庭传承。”顾留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那你们集云观的祖庭到底是哪?” 高集安顿时为难,“那就要查无为观的祖庭,但那也不好说,无为观和我们集云观现在经过指点后的真气法门,也未必是源自同一个祖庭了。” “算球算球!”顾留白神烦。 他觉得自己还是做个听话老实孩子,不要费脑子提前去追究这些事情了。 就等着线索飞蛾扑火般砸在自己身上,等到了长安说不定自己就水落石出了。 “五殿下你得意什么?” 顾留白烦,裴云蕖就也烦,她很想顾留白这个娃能搞清楚自己的九族,每天都能开开心心不要活在疑团里。结果一转头,她看到五皇子一直偷乐的模样,且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 五皇子道:“我英明啊!”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有毛病。 她倒是没有猜到五皇子此言发自肺腑,真实不虚。 那个金蟾给得值啊! 而且还在持续升值中。 高句丽的道宗都纳头便拜口称祖庭啊,长安洛阳的佛宗都过来穿玄甲当打手,这说出去都不信。 …… “顾十五在哪?” 陈屠到了驿馆发现顾留白不在,就问蓝玉凤。 蓝玉凤道:“他被五皇子的人找过去了嘎,你要是有急事找他,那让周驴儿去喊他嘎?” “你们事情办得怎么样?”陈屠想着反正周驴儿一天到晚不做事也喜欢瞎跑,便对着驿馆里面喊了几声周驴儿,然后就坐了下来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闲聊。 “办得很顺利,就是谢晚的这个事情,顾十五先不让对外说,就当他还活着嘎。”蓝玉凤将大致的情况和陈屠说了一遍。 “这人逆天了。” 陈屠比大唐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要清楚堕落观修士的厉害,他听得忍不住直摇头。 接着他也忍不住将邹老夫人的表现也说了一遍,然后忍不住对着蓝玉凤道:“你说这老夫人是不是也很逆天?” 蓝玉凤捂着嘴笑道,“你是不是忘了,她可是培养出了两个三品大员嘎,以前邹家又没有这样的权势,什么样的妇人,在幽州能够培养出两个这样的儿子嘎?” 陈屠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几日逼供逼供得太开心,居然没往这方面去想。 …… 月上中天。 心如明月的王若虚出现在了幽州大福坊的街巷之中。 确定并未被人跟梢,他这才放心的进了其中的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里停着十几辆用于运送货物的马车,看到他走进来,月光洒落在他漂漂亮亮的脸上,一名头戴笠帽的青袍男子顿时出现在后院的门口,对着他招了招手。 王若虚不动声色的掠了过去。 那人领着他进入了一间很小的屋子,将笠帽一摘,顿时露出了一张显得很精明的胡人的脸。 “心如明月?” 胡人开口便直接说了这四字。 王若虚道:“一诺千金。” “你可来了。”这胡人顿时轻松了起来,“王公子你果然英俊非凡,只是兹事重大,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王若虚也不骄傲,只是好奇道:“你们皮毛行接了什么生意,怎么还要我特地从洛阳赶过来帮忙?” 这胡人顿时一张苦瓜脸,也不出声,只是嘴巴动了动,比划了个嘴型。 “突厥?”王若虚大吃一惊,“你们怎么会接了突厥人的生意?” “我们东家也是没办法。”这胡人将声音压得极低,郁闷道:“前些时日你可能也听说了,突厥人袭击了热泉营,杀了好多人,那个营地里头有个我们大食的商号,可能被这边大唐的什么权贵收买了,给突厥人送了一批母马,那批母马肯定有问题,突厥人知晓了内情,过来就把那个商号的人都杀了,我们东家正巧也在那边,虽说突厥人还算讲理,知道他和这件事情无关,但还是将他给押走了,说是要帮他们办完这件事情,才将我们东家放了。” 突厥人袭击了热泉营,杀了一批大食人,接着又袭击了白龙堆…为的就是那块天铁。 王若虚愣了愣,几乎下意识的就问道:“突厥人托你们办的事情,该不会就是送一块天铁过来?” 这胡人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幸亏你们找了我,不然你们东家这人头保不住了。”王若虚苦笑了起来,他不敢透露遮幕法会的隐秘,只是道:“我听说有人已经在幽州黑市悬赏找你们这天铁,悬赏金额高得吓人。” 这胡人顿时浑身冷汗,道:“怪不得我还没到幽州就觉得不太对劲,我听沿途返回来的人说,幽州这边似乎对大食人查得特别紧,幸亏我中途换了个马帮,又有这边的熟人帮忙,不然是不是早就出事了。” “那块天铁现在何处,要送到谁的手中?”王若虚大皱眉头,遮幕法会上那老麻雀身份绝对超然,被他这种级数的人物盯上这天铁,即便是他也不敢打包票。 “就在这里。”胡人点了点一边案上的一盆盆栽,那盆盆栽是一株结着朱红色小果子的果木,看上去煞是喜气。 王若虚一怔,目光落在那黑黝黝的石皮盆子上,顿时反应过来,“是这盆子?” “对。”胡人低声道:“这块天铁色泽很独特,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质地又比一般精金要轻,运送起来很惹人注意,所以依着它天然的外形,让人给它做了一层石皮。这种果木是幽州过年时候常有,叫做凛红,寻常人根本不会留意。” “这法子倒是不错。”王若虚伸手摸了摸,又掂了掂那个石皮盆子,发觉很以假乱真,分量都和普通的山石差不多。 胡人接着轻声说道:“突厥人说此物要送到邹家邹老夫人手中,且要当年跟她说,这东西是冥柏坡埋尸人寄存在她那。” “那你们的确是找对了人。”王若虚顿时心中大定,微笑起来。 既然真的是冥柏坡埋尸人要的东西,那还不简单? 一会和裴云蕖说一声不就可以了,省却了那么多麻烦。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异样的响动。 有真气急剧流动的声音,有剑尖刺穿血肉的声音,接着便是大量鲜血往外喷涌时独有的嗤嗤声。 王若虚和胡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要放过这院子里任何一个人。” “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砸了,砸不坏的东西带走。” 有人在院门口森冷的下令。 “这么狠?” 王若虚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 将所有的东西砸了,这意思是对方可能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知道天铁必定在这里,但做了伪装。 “我试试看能不能救了你和你东家的命!” 心念电转之间,他直接抱住了那个盆栽,一咬牙朝着这屋子里往外的那堵墙撞了过去。 轰! 他浑身真气包裹,以肩撞墙,直接撞了出去。 “你们要的东西在我手上!” “你们来追我啊!” “有本事你们来啊!” 有了上次的经验,即便肩膀又是疼痛欲裂,但王若虚心中却并不慌张,他连声大叫,黑暗中看准了方向,直接朝着裴云蕖安排自己休憩的驿馆方位冲了过去。 “寂台阁的人快来啊!” “有人公然围院杀人!” “绿眸你在哪里?你要的东西在我手上!快来救我啊!” 王若虚知道这幽州城里现在有什么人,他也本着事情弄得越大反而越安全的态度,连连尖叫出声。 尖叫声中,他只听得后方气急败坏的大叫,至少有二十余道破空声追了上来。 此时幽州城中的宵禁早已开始,大半坊市已经没有了多少声息,他毕竟是修为不俗的修行者,鼓动真气不断尖叫,小半个城的人都隐约听见了。 周驴儿正在神觉为首的数个护法金刚的暗中保护下,蹦跶着去找顾留白,他耳朵灵敏,一下子就听到了绿眸二字。 “那人不是在叫十五哥吗?” “十五哥的东西?” “那我得过去看看。” 他听了几句,顿时全力朝着王若虚所在的方位蹦跶过去。 “这么快?” “佛子这是什么真气法门和轻身功法?” 神觉浑身都流淌出金色的辉光,他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连脑门上的汗珠都宛如纯金一般。 他好歹是七品强者,和长安洛阳那些修行地的修行者较真起来,七品之中打得过他的不会超过十个,但是眼下他全力施为,拼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跟上周驴儿,很快就被拉了近一里路。 跟在他身后的那三个护法僧更是显得笨重,落地时如巨大秤砣般砰砰作响,但过了片刻,那是人都看不到了,只听见这砰砰声。 咻! 王若虚的身后夜空之中,陡然响起尖锐至极的嘶鸣声。 他一低头,一支流矢从他头顶飞了过去。 这支箭矢射得并不算准,就算他不及时作出反应,也射不中他的脑袋,但是飞过之时,箭矢上带出的那种尖锐嘶鸣声,却是让他体内的真气一阵激荡,说不出的难受。 “这是惊风箭!” 这一刹那他震骇不已。 这是皇宫里头的金吾卫才用的箭矢,是李氏御用之器! 这种箭矢每一支都有来历,怎么可能流传在外面。 难道现在追杀自己的,是皇帝的手下? 咻!咻!咻!…… 他才为一支惊风箭惊骇不已,但转瞬间,接二连三,已经至少有五六支惊风箭坠落下来。 轰! 他才瞧准了一堵墙刚刚撞过去,体内的真气却被这些有扰气之能的箭矢弄得激荡不堪,一时看着接下来的一堵墙却是连撞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身后两道破空声急剧逼近,那两人恐怕都是七品的修士,比他快得多。 “还没人赶过来吗?” “救命啊!” 王若虚无奈了,他惊惶起来,扯着嗓子尖叫。 “来了来了!” 一个瘦猴样的少年捂着耳朵突然跳到了他面前不远处,笑嘻嘻的说道,“你认识十五哥吗,咱们亲近亲近?” 王若虚这个时候贼精明,疯狂点头,“快,亲近亲近。” “你跑不过他们?” 周驴儿一看王若虚这副模样,再看着已经清晰可见的两道黑影,便反应过来,直接蹲在了王若虚的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王若虚还没有反应过来,周驴儿已经一把把他背在了身上。 “我……” 王若虚下意识的还想反抗,但下一刹那,他眼前一花,发现周围的房屋屋顶都在飞快的后退。 什么轻身法门? 什么真气法门? 背着我都能这么爆发? 比这追来的两个高手还快? “你这人有意思啊,逃跑还带着个盆栽。” 周驴儿却是笑嘻嘻的,他转头看着王若虚死命的抱着那个盆栽不肯放,觉得这人虽然是十五哥的朋友,但脑子说不定有些问题。 “这猴子是哪里来的救兵?” 两个蒙着脸,浑身黑色夜行衣的修行者追了十数个呼吸,心都凉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就在此时,前方的一座院墙上,一名有些气喘的僧人双掌合十,一脸郑重的看着他们说道。 “放你妈啊!” 这两个修行者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一人手中直接飙出一道弯弯绕绕的剑光,飘舞不定的朝着这僧人的身前涌去。 轰! 这僧人身前涌起一片金光。 他僧袍袖中也不知有什么兵器,叮当作响,将那道剑光砸得倒飞出去。 这名修行者整条手臂震得发麻,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影。 另外一名修行者还想要出手,就在此时,这僧人后方的街巷之中,传来宛如巨兽蹬踏地面的轰鸣,与此同时,数道声若洪钟的声音响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抢劫整座城 - 割鹿记 - 无罪 “这些人哪里来的?” 这两名修行者胸闷至极,但情知今夜已然讨不到好,当下也不多言,迅速往后方的阴影里掠去。 方才穿过一条街巷,突然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车厢之中,有一双手悄无声息的伸了出来,摸向其中一名修行者的脖子。 这名修行者丝毫没有察觉,但他身旁那名修行者身上却突然响起了奇异而清越的钟鸣声。 “小心!” 这两人身上真气狂涌,都是如有青色的发光藤蔓疯狂滋生。 那双手也不和这两人的护体真气硬碰,悄然收了回去。 “如此多的高手?” 这两名修行者身影未停,呼吸之间已经和这辆马车拉开数丈,若是在平时,这两名修行者必定要折回去打碎那车厢看看内里躲藏的是什么样的修行者,但眼下是在幽州,两人又直觉那人的修为极高,根本不敢造次。 “那是什么东西,居然能示警?” 马车车厢之中的徐七面色也阴晴不定。 这两名黑衣修行者的真气修为都在七品中上的水准,原本他若是能够偷袭成功,解决了其中一人,那另外一个人单打独斗他倒是也不惧。 但两人明明未发现他隐匿此处,在他出手暗算时,其中有一个人身上却是有什么东西能够自动发音。 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知道顾十五或是胡老三知道不知道。 …… “又出事了?” 五皇子才跟着顾留白刚刚掠到若离坊的一座赌坊的楼顶朝着王若虚尖叫连连的方位望去,结果突然就听到了流矢破空带起的尖锐嘶鸣声。 “惊风箭?”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金吾卫的惊风箭?那种号称惊得修行者要中风的李氏御箭?”裴云蕖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刺激!” “什么声响?” 五皇子一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还有什么巨兽在撞墙?” 撞墙? 裴云蕖瞬间就想到了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的洛阳土包子美少年。 该不会又是这个倒霉蛋? 接着她竖起耳朵听着夜风中隐约传来的尖叫声,又忍不住笑了,“好像真的是王若虚,这人倒是也能惹事啊。” “红杏?” 五皇子喊了一声,发现周围并无段红杏的回应,他便明白段红杏肯定听到惊风箭的声音就过去一探究竟了。 “不过去看看?” 裴云蕖心痒难耐,却发现顾留白一开始似乎有过去的想法,但很快止住了身影。 “周驴儿和佛宗的人在了。” 顾留白平静道:“周驴儿带着王若虚往我们这来了。” “?”裴云蕖瞪大眼睛朝着发出撞墙声的方位看,看了老大一会,果然看到周驴儿背着王若虚蹦跶过来了。 “二小姐,十五哥!” 远远看见顾留白和裴云蕖,周驴儿就很高兴的挥手。 “……!”王若虚看着屋顶上三个人看着自己的样子,就羞愧欲死,只想遮住自己的脸。 但他双手抱着那盆东西,却又生怕丢了。 五皇子一看这百闻不如一见的洛阳修行界第一帅,就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客气,过来就过来了,还一盆年花过来当见面礼?” 王若虚倒是还不知道眼前这人是真正的长安李氏老五,但他知道这人能够和裴云蕖、顾凝溪并排站着在这里看戏,就绝非寻常人物。 既然已经见到了正主,他也有种解脱之感,直接将那盆东西往面前一举,道:“这盆子就是那绿眸要的天铁。” “这盆子就是十五哥要的天铁?”周驴儿也不傻,跳到屋顶上就将王若虚放了下来。 “哈哈,某人要花一笔大钱了,果然是一份大礼。”裴云蕖原本觉得王若虚好笑,现在转头看着五皇子,觉得五皇子好笑。 五皇子也顿时尴尬了,没想到看戏看到了自己的身上。 “大食人将这天铁送了过来?”顾留白伸手接过那盆盆栽,伸指一弹,弹掉了一片石皮,果然看到内里露出了幽幽的墨绿色。 他心中自然欣喜,蓄谋已久的东西终于到手,但想到方才的惊风箭,他还是马上问道:“是谁在追杀你?” “不知道。” 王若虚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肩膀,只觉得那半边肩膀恐怕也骨裂了,他想想就欲哭无泪,怎么走到哪都会被一帮子人围堵追杀,“人数不少,露面的就有二十多个,里面最少两个七品修行者,而且带头的口气极大,一围住那个院子,就说杀光里面的所有人,砸烂里面多有的东西,恐怕他们已经得知了确切线索,知道天铁在那个马帮的货物里头,而且做了伪装。” 五皇子皱着眉头看向顾留白,“这天铁除了能打造兵刃,有那么重要么?” 顾留白明白他的意思,哪怕有个五万贯的委托,在此时的幽州,如此大张旗鼓的杀人抢夺东西,也必定上达天听。这块天铁对他来说独一无二,极为紧要,是因为这块天铁的特性符合他将来的修行,符合龙婆的传法,但对于别的修行者而言,恐怕也没有那么重要。 裴云蕖也明白五皇子的意思,但她却是马上有些同情的看着五皇子,道:“这天铁对于修行者而言恐怕的确没那么重要,不过要是能够栽赃嫁祸弄死一名皇子,那就很重要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五皇子背心出了冷汗。 “先生救我一救!” 他马上就对身旁顾留白行了一礼,“玄甲的事情明早上父皇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到了明天半夜父皇就会知道,他在气头上,说不定就会觉得在这里用惊风箭的人就是我。” 裴云蕖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低声对着五皇子说道,“你原本就在法会上用重金悬赏那块天铁,到时候若是真查起来,没有其它的线索,那你就恐怕被按实了罪名。” 五皇子浑身冰凉,若真是那样,他有嘴都说不清了。 “你先写传信给寂台阁,说这件事你冤死了,他们肯定也会压一压,可以为你赢得一些时间。”顾留白看了一眼五皇子,道:“只是我觉得既然极有可能是针对你而发动,要从今夜夜袭的修行者身上获得足够证明你清白的线索希望渺茫。你尽快给我个方向,是谁最有可能用这种手段对付你。” 五皇子苦笑起来,他一时沉默不语。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只是猜测即可,将所有有可能对付你的人,全部说出来。” “随便猜测都行,不需要证据?”五皇子微微一怔,顾留白连虎躯都没有一震,但他已经感觉到有一种霸气在从顾留白身上散发出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对付人要什么证据,自证陷阱最愚蠢。” 裴云蕖顿时想到了谢晚,顾十五要弄人的确不讲什么证据,说谢晚是堕落观修士,他就是堕落观修士。 先抹黑了再说。 对方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或者没做过那件事情,就会乱了手脚,比如现在聪明绝顶的五皇子就是。 “太子当然有可能对付我,他可能会觉得若是其他皇子都死光了,他至少能够过得轻松点,不会让我父皇老是会往换个太子的方面想。”五皇子愁眉苦脸的说了这几句,突然觉得顾留白可能不需要他说得这么细致,于是他接下来异常简单干脆的说道,“老三、老四,还有老六都很有可能。” 顾留白也异常简单干脆道:“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他们在这边有什么人,有什么根基,你用最快的速度写个单子给我,把疑似的都写上。” “好!” 五皇子瞬间懂了顾留白的心思,他惊喜万分的说道,“那人手会不会不够,要不要让红杏他们也归你调遣?” “不必了,如果你的人被人抓了痛脚,说不定倒是真将你牵扯进去了。你让你的人都在你身边呆着,别到时候你直接给人刺了。”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还有心情,你帮我将这块天铁交给遮幕法会,然后终止悬赏,你再将这块天铁拿出来。我让胡老三跟着你,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到时候你将这天铁直接交给他便是。” 五皇子的脸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家人们,这生意谁懂。 自己悬赏这天铁,结果有人借着这天铁的事情想要整死他。 现在天铁在手,他还要自己送去遮幕法会接收,然后自己再花五万块把它再拿到手中。 神级败家子都没这么做生意的。 但他自我安慰能力也是一流,好歹破财消灾,至少悬赏这天铁时想着的就是借此和顾留白搭上关系,现在好歹自己的那个金蟾的含金量还在不断上升。 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他用最快的速度交给了顾留白一份清单,别说疑似了,就连稍微有点嫌疑的都写在了上头。 “这是…五殿下?” 王若虚也是有些内线消息的,他听到这里,终于猜出了五皇子的身份。 看着裴云蕖点头,他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堂堂洛阳第一美少年,为何见到这些重要人物的时候,总是如此的不堪落魄时。 丢死人! …… 又是极为刺激的一夜啊! 裴云蕖和顾留白疾风般在黑漆漆的街巷中穿行时,心里说不出的美滋滋。 何以刺激,唯有十五。 她已经猜出了顾留白要做什么。 必然就是毫不讲道理的满城逮人和抄家。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将五皇子清单上所有有嫌疑的人,全部翻个底朝天。 刚刚才对付了谢晚,兴奋劲还没过,结果又来这样一票大的! 听着顾留白让周驴儿喊陈屠过来碰头,顺便让所有的护法金刚过来集合,她就顿时明白顾十五是又要用这帮子护法僧去做免费劳力。 “这些人特征太明显了些。”她忍不住轻声问顾留白,“让他们动手,会不会太嚣张了些,毕竟接下来长安洛阳应该很快就知道佛子归来,直接就会和你联系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长安洛阳的这些佛宗护法僧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做这种事情的肯定是无头菩萨庙的人啊。”顾留白回答得义正言辞,黑暗之中,他面容坚毅,一脸正气,宛若正义化身。 “……!” 裴云蕖无语。 这人真腹黑啊。 之前无头菩萨庙的事情幽州方面压着不报,邹家和华氏将消息压得死死的,那些参加猎鹿的世家早已知晓其中厉害,都是守口如瓶,这次对付了谢晚之后,按照顾十五和邹氏的算计,本身就是要将无头菩萨庙这些修行者图谋玄甲和事关黄门功法的事情抛出去,至少可以让长安的那些朝中大员借题发挥。 今夜再将这些个无法无天的事情栽赃在无头菩萨庙的头上,这影响必然弄得更大。 五皇子名单上这些个人,不管和栽赃五皇子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他们至少都有长安的靠山,被这些“无头菩萨庙”的修士一搞,他们肯定会闹腾。 旁人差遣这些护法僧根本不可能,但对于周驴儿而言却太过简单。 周驴儿只是按照顾留白的说法,异常简单的对神觉等人说了几句话,“五皇子和我交情很深,而且他是个好人,将大利佛宗。咱们一定要保住他。” “善哉善哉!”神觉等一众护法金刚顿时浑身干劲,对顾留白接下来的安排言听计从。 “又牵扯到皇权党争了,这才在幽州啊!暗运一块天铁就搞出这么大事情?”陈屠看着裴云蕖招呼手下分发给这些护法僧地图,并让他们带着明养等人,好好学习无头菩萨庙之前的行事做派,他浑身都是湿哒哒的。 “你是什么急事来着?”顾留白在陈屠面前就习惯性的装逼,他甩了甩头,淡然道:“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陈屠也习惯了看他装逼,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飞快的将自己审出的事情,以及邹老夫人所说的金家和那两间学院的事情和顾留白说了说。 “正巧用得着,倒是要打搅老夫人休息了。” 顾留白掏出城门卫的地图看了看,道:“你去找一下邹老夫人,让那两个书院的人都到松溪书院集合,今天夜里要做些学问。” 陈屠掉头就走。 顾留白却想到了什么冲着他喊了两句,“今夜蓝姨和徐七哥估计也没时间和晏长寿他们捉迷藏,你让晏长寿他们也不要闲着,也赶来松溪书院。” “跟着你做事,马都要累死。”陈屠鄙视的说了一句。 “马累死太容易了,人就没那么容易累死,反正你这些天羊肉也没少吃。”顾留白笑着回应。 马用多了的确容易废。 但按照他的经验,人用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厉害。 尤其是那种大场面的事情,很多人经历过一次两次,就能飞速成长。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只是经过黑户寨一役就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行境界不能盯着身边的这些人比。 经过了玄甲大战之后,这些人今后哪怕看到上百玄甲冲杀过来,也不至于一下子吓丢了魂。 其实无头菩萨庙这桩事情之后,晏长寿和秦澜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共同经历过生死,交情原本就已经和平时不一样。 哪怕容秀和江紫嫣、段艾见面时,总忍不住一口一个婊婊,但真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和江紫嫣、段艾肯定和亲姐妹似的。 而且说来也巧,华琳仪生怕走漏消息,用捆字诀将这些人全部带回幽州,这些时日这些世家子弟吃住都在一块,俨然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修行地一样。 这些人修行的勤勉程度,无形之中比之前不知道强了多少。 “让我们去松溪书院?” 消息传到驿馆之时,这些人一个都还没睡,都在修行,他们所有人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那就是今晚又有大事了。 …… 潜心书院和松溪书院都是一个性质的书院,都是民办,选才不论家境,只看能否通过院试。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真正的寒门,虽苦读但最终大多无法踏入仕途,哪怕表现出色,一般都是作为官宦之家的幕僚,或是成为某些富商的掌柜,还有一些则成为私塾的老师,或者在一些官家的资助下,编修些县史、整理些古籍等等诸如此类的学问。 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相比就是规模大上不少。 有一个大的讲学堂足以容纳两个书院的学生。 裴云蕖和顾留白到达松溪书院之前,邹家已经派人通传过了,松溪书院的数名师长已经在书院门口等待。 待裴云蕖和顾留白到了讲学堂不久,邹家的数辆马车到了,邹老夫人亲自赶到了学院。 两个学院的学生这时才到了小半,这些学生都家境贫寒,都是靠步行,所以来得比较慢,此时这些已经到场的人看着那名老夫人,顿时都是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他们自然知道这名老夫人是何等的分量,在这应该休憩的时候特意出现在这里,必然有惊天大事发生。 邹老夫人到达之后,从驿馆出发的那些幽州世家子弟也都赶到了。 这些世家子弟进入讲学堂,和他们一样规规矩矩在客座坐下之后,这些书院学生心中震惊的情绪到达了顶点。 他们之中有人认出了华琳仪。 这是幽州的天子骄子,之前已经赶赴长安学习,平日里她应该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姿态,但今日她坐在那里,却是谦逊到了极点。 甚至不时的流露出和他们一样的些许不安的神色。 顾留白和邹老夫人轻声说过今夜会发生的事情之后,邹老夫人只是笑眯眯的在顾留白的耳畔说了几句,然后让人备了椅子旁听,顾留白便示意裴云蕖开始。 裴云蕖原本坐在邹老夫人旁边的时候,落在书院这些学生的眼中,也就是一名穿着男装的清丽少女,但她此时一站出来,所有人只觉得英气逼人,有一种不一样的气势一下子逼迫过来。 裴云蕖极其自然,在哪我都是主角的气场全开,一开口便是振聋发聩,“我,裴云蕖。” 这些学生平时极有修养,但听到裴云蕖三字,整个讲学堂里顿时响起一阵低声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黑沙瓦一役,裴家这位二小姐,足以青史留名! 这两所书院学的都是儒家之道,对于他们而言,青史留名,便是此生最高成就。 家世显赫之徒未必能够引得他们的尊敬,但裴云蕖这种人,却是让他们由心的尊敬。 “他叫顾凝溪,邹老夫人为你们两所书院特请的师长,自今日开始,他会给你们授课。” 裴云蕖就这么说了几句,便退后坐了下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看着学堂里所有人,道,“今日之课题,叫做拯救五皇子.” 一片更大的倒抽冷气声和抑制不住的惊呼声。 就连华琳仪等人都吓了一跳。 顾留白却是继续微笑道:“先到的先听,等会不断进来的,坐到你们身边,你们便将今日之课题说予他们听。今日之课是实践课,我们拟真一名皇子被人诬陷在城中使用禁器,杀人越货。接下来会有许多相干与不相干的东西和线索送到学堂之中,你们要将之归纳整理,理清头绪,找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皇权争斗? 只是拟真? 能够进入邹老夫人推崇的这两所书院学习的学生自然不是傻子,他们心中一个咯噔之后顿时雪亮。 一种难以言语的情绪瞬间带着热血涌上他们的脑门。 像他们这种书院的学生,一生之中,怎么可能会有参与这样大事的机会。 更何况他们读的是圣贤书。 是非曲直,自然要辨个清楚。 “自当全力以赴!” 当下便有许多洪亮如钟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响起之后,倒是有一缕飘忽不定的声音传入顾留白的耳廓,“我和追击王若虚的两名修行者碰过面,那两个人都是七品,其中一个人身上有一件很奇特的东西,我偷袭出手,那人身上就发出清越的钟鸣声,我和蓝玉凤说过了,她说那应该是清气钟,也是前朝的御器,独一无二的,只有一个。她让我和你说一说,应该也是个有用的线索。” “大隋的清气钟?” 顾留白猛皱眉头。 他知道这件东西。 于是他直接开口说道,“授课开始,今日第一个信息,有至少近三十名修行者突然出现,围杀幽州城中一支商队,那院落之中至少有近十人,但这些修行者毫无顾忌,要将之全部杀光,商队之中有一名修行者逃脱,这些修行者之中,有两名七品修行者追击,期间他们的部下动用了御器惊风箭,恰好五皇子又在幽州城,那便很容易让人误解,是这五皇子的部下私藏有这惊风箭。接着这两名七品修行者追击之中,被人发现身上有清气钟,这清气钟是前朝皇帝的御用器,平时挂在寝宫床前,只要有修行者靠近,动用真气,这清气钟就会发出示警的鸣声,只是大隋朝灭亡之后,这清气钟不知所踪。” 他方才说完,两个学院便已然各自有人领头行动起来。 “琛兄,你带人去我院藏书阁,将有关隋朝皇宫以及修行者的书籍全部整理,带过来。清安兄,你派人在沿途合适距离等候,这边若需要我院的东西,尽快传递,再带过来。” “江兄,你将研究大隋古籍以及对我朝御器流通有研究的人,全部聚集在一处。” “洪善,你负责带人记录规整……” 转瞬之间,两院学生开始奔忙,讲学堂里的书桌被按需拼凑,两院学生的一些首脑人物开始对接,整合人手。 裴云蕖看着这个讲学堂宛如直接变成了一个枢密院,她心中对身旁那名慈祥和蔼的老夫人生出极大的敬意,认真道:“老夫人您在这两个书院可是费心了。” 邹老夫人微笑道:“这些人可以不被用,但书院不可以让他们没有本事,真正要用的时候,他们要立时派得上用场。只要天上掉得下来云蕖和凝溪这样的人物,他们亦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段酌微平时最为低调,最为沉默寡言,然而此时的景象带给他足够的触动。 他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到了松溪学院一名指挥者的面前,轻声道:“你们可以用我们的车马,这样会快一些。” “好。” 这名指挥者面色黝黑,极为沉稳的对他躬身致谢。 他十指上全是裂口,手上还带着竹屑,显见在赶来之前,他还在忙着制作和编织竹器。 “我叫贺海心。” “我叫段酌微。我查阅东西的速度还可以,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邹老夫人看着这些年轻人,她有那么一刹那有些恍惚,她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两个儿子也站在这些人群里面在忙碌。 她看到了两个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凝视,回过头来朝着她笑了笑。 她很高兴的笑了起来。 只是眼睛略微有些模糊。 前半生,她为培养出了这两个儿子而骄傲。 而她的后半生,她为办成了这两座书院而骄傲。 现在,她的重孙子又回来了。 她又等来了可以托付邹嘉南和这两座书院的人。 她这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 幽州行军司马周愈在幽州是有名的才子,在长安都富有诗名。 行军司马是幽州节度使的最主要主要佐属之一,凡军之攻,战之备,列于器械者,辨其贤良。凡军之材,食之用,颁于卒乘者,均其赐予。 不只是参与谋议,还要协统戎务,军械、军饷,都要协助管理。 事实上各州域的军备,军械的使用状况和协调,基本都属于行军司马来管。 这是实权。 所以周愈虽是文官入职,但在幽州军方,也是响当当的前三号人物。 只是周愈出了名的地方,是家有悍妻。 他家中之妻梁氏是凉州前都督家中长女,自幼习武,脸盘子长得可以,就是练武练得臀大腿粗,连手臂上都是疙瘩肉。 周愈又不懂修行,现在年过四十,他家中这妻子只不过刚过三十,练武之人精力又旺盛,略微一折腾,周愈整个人便散架了似的,别说腰疼,就连两块股骨里面都泛着酸劲。 这一月来个五六次他都经受不住,所以便总是接着军务事逃避,如此两三年下来,他家中这妻子总以为他变心,是不是脾气暴躁,就恨不得将他霸王硬上弓。 周愈辩解也辩解不来,总不能承认自己已经年迈不成。 一来二去,他在这悍妻面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除了那房中事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家中别的事情,那都是忍气吞声,都是妻子说啥就是啥。 这两日周愈是真的忙,那几个军械库都是他管的,出了这么大事情,就那些流程之中的私甲,要想说得过去,他都要再造不少文书。 但这一忙,就正好忘记了今晚是约定好的阴阳调和的日子。 夜都已深,结果还等不到这周郎,梁氏独自一人气势汹汹的提着一根竹板就推门进了他的书房。 房门一开,凉风一激,这周愈一个激灵,顿时回过了神来。 再抬头看着梁氏气得双眼滚圆的样子,周愈顿时双膝一软,直接叫出了声来,“夫人我错了。” 梁氏不住冷笑,手中的竹板在空中抽动,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错哪了?” 周愈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忘了这月缴的日子。” 梁氏用力挤了挤眼睛,想要挤出点泪花,但却又挤不出来,正着恼间,周愈看着她挤眉弄眼装可怜的模样,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敢嬉皮笑脸!”梁氏恼羞成怒,踏步上前,就要将周愈直接提溜回房。 周愈情知今夜腰痛难免,他长叹一声,“夫人,这玩意真的这么有意思么?” “好你个周生!我初入你门时,我推都不推不开你,你夜夜索欢,连褥子都被你弄得泥泞不堪,幽州早春阴湿,晒都晒不干,我让你休息几日你都不肯休息,还说什么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你睡着了手都不老实,现在可好!我就这么讨你厌了吗?”梁氏回忆往昔,眼睛里倒是真有些湿了,“你若是不要我,索性便休了我,两条腿的男人难道我还找不着么?我就找些壮实的,也和你年轻时一样的,找我夜夜索欢,到时候气死你!” “你这…”周愈连忙起身,他倒是也回忆起了当年自己的雄风。当说不说,虽说自己战力不济,梁氏也不复当年青春可人的花容月貌,但她的身段,她的肥臀,那还是相当的可以。 结果他刚刚站起,却发现梁氏的身后不远处走过来两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光头僧人。 那两个僧人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正经模样的僧人。 “夫人,你这?” 周愈瞬间呆住了,大家之前都是说说而已,难不成你玩真的? “我?” 梁氏一眼看见那两个一看就不是正经路数的威猛僧人,也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们到底什么人?” “善哉!” 两名僧人一脸真诚的笑意,左首一人道:“夫人可能听闻过无头菩萨庙?” “什么?” 周愈和梁氏顿时骇然,下一刹那,周愈厉声大叫,“快来人,贼人入院!” 梁氏见两名僧人走上前来,顿时一声大叫,手中竹板如剑直插左首那名僧人的眼睛,右脚提起,直踢向另外那名僧人的裆部。 轰! 左首那名僧人一拳轰出,直接将梁氏手中竹板打得粉碎,强大的气劲将她直接轰退,她这一脚自然落空。 右首那名僧人微微蹙眉,突然又挤眉弄眼的一笑,样子在她和周愈看来极为淫邪。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廓,“我瞧夫人也是风韵犹存。” “啊!” 这梁氏原本嫁人之后就没有和人动过手,此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她哪里还有战意,吓得直接跳在了周愈的身后瑟瑟发抖。 周愈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想着的只是能够和梁氏一起干干净净的死去。 左首那名僧人却是又出声道:“善哉!既然这位周生对尊夫人毫无兴趣,不如我们…” 周愈眼睛都差点瞪裂了,“你们两个畜生,休想!” 梁氏已经吓得哇哇大哭,“你才是畜生,你平时不用,这倒好…” 周愈又气又急,右首那名僧人却是出声道:“不过若是你能交出和太子暗中勾连的证据,我们倒是可以放过尊夫人。” “我哪来的和太子勾连!”周愈大叫、 梁氏狂哭,“好你这个周生,你就想看我被他们轮番侮辱,你好换个年轻貌美的是嘛?” 周愈几乎要吐血,“我真和太子没关系,我只是和三..” 两个僧人互望了一眼,面色都怪异起来,“原来你勾连的是三皇子。” …… 夜色之中,华沧溟风中凌乱。 整个幽州城似乎变成了匪窝! 到处有示警声响起。 按照最新军情,无头菩萨庙似乎有大量同党在幽州城作乱。 难道是无头菩萨庙的党羽知晓了无头菩萨庙被灭的消息,过来报仇来了? 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而来。 华琳仪身着红衣,在夜色之中如火焰飞来。 “还是自家妹子知道疼人,知道我忙不过来,赶来帮忙来了。” 他心中一暖,躁狂微消。 华琳仪距离他还有数丈,就从马背上飘身下来,到了他身前就往他耳畔一凑,道:“今夜不该你管的事情你别管,你就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装作到处在忙,但哪个宅院你都不要真正使力,遇到路上有什么贼人,你也只假模假样的闹腾一番。” “你他妈的…”华沧溟顿时就忘记了自己和华琳仪是同一个娘,他气得当时就飙出了粗话。 什么亲妹妹,这是父亲打仗路上捡来的吧? 弄了半天,又是你和那群人一起搞的鬼! 正当他气急败坏想要破口大骂,说你们这种屁股我怎么擦得干净的时候,华琳仪却是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是亲哥我才和你说,此事事关皇宫内斗,李氏之间的手足相残,再者,今夜动手的那些修行者,绝大部分都是六品七品,你真管不了。” 华沧溟双眼一黑,转身就往营地里走,“我突发恶疾,卧床不起,没有十天半月都起不来床。” …… “夫人!” “老爷!” 周府里,周愈和梁氏跌坐在书桌后,抱在一起,看着书房里被收刮后的遍地狼藉,浑身都止不住的发抖。 “你这人惹这么大祸!我差点贞洁不保!你还对我嫌弃,你看他们都说我风韵犹存。” “夫人你何止风韵犹存,只是我身子骨不行啊,我并非武人啊!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那今夜还整不整?” “整!” …… “哗啦”一声。 又两个大包袱在松溪书院讲堂内的一张大桌上铺开。 围着书院的十二名学生飞速的挑拣,分类整理,一旁还有两人持笔飞速记录。 松溪学院那名贺海心的学生巡查过此桌,交代道:“整理时不要有丝毫损毁,等到记录完成,这些教资还需送还。” 这张用好多书桌铺厚布拼起来的大桌周围,这些学生听到这“教资”二字,心中都是升腾怪异之感。 这些东西都是幽州大员的隐私之物,好多伪造都伪造不来。 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怎么一包一包的弄来,络绎不绝。 只是既然主持这堂课的那名年轻人说是教资,那这些就是教学资料。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元首的震怒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辰巳之间。 紫宸殿中朝参奏事已然结束,一些舌下含着参片的朝臣在殿外的大树下暂歇,突然之间,殿中发出了暴怒的咆哮声。 太液池畔雀鸟惊飞。 就连冰面上的裂纹都似乎瞬间多了无数。 “一群饭桶!腌臜货!人渣!废物!” “火器能破玄甲纵横?青山坊的那些人干什么吃的!这种甲胄到了战场上有何用!” “一群尸位素餐之徒!要这些有何用!怪不得和吐蕃人都连战连败!” “给我喊那些人滚过来!” “查!给我查!我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把造甲工坊糟践成了什么样子!” “胆大包天!” “这些人真的不怕诛九族吗?” “……!” 每一声暴喝传出,这些朝中大员就是浑身一跳,起先这群人还拉长着耳朵想听个究竟,毕竟朝参之时,皇帝的脸色就比平时要阴沉得多,而且竟时不时有些走神,他们自然想要知道是什么才导致皇帝如此,但才听了几句,这些朝中大员便一个个撒腿就跑,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皇帝的这种雷霆震怒已经好些年都没有见识过,他们生怕触了霉头。 难道是吐蕃人打进关了? 上次黑沙瓦的事情,皇帝也没暴怒成这样啊。 可是不是已经派人和吐蕃和谈,提和亲的事情了么? 紫宸殿中,皇帝一脸铁青,五官都有些扭曲。 他的反应比五皇子想象的还要剧烈。 青冥甲这种东西,财政捉急的大唐是在皇帝的主持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此次也算是青冥甲第一次大规模的实战测试,若是对付高阶修行者效果不俗,那接下来就要调到玉门关,是要对回鹘保持足够的震慑力的。 但这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竟然被一些火器烧得溃不成军,那两个皇家工坊的人干什么吃的? 这青冥甲在制造之初,不是早就划定了必须有防止火攻的效用? 那谢晚又是干什么吃的? 黑沙瓦一役之后被人打昏了头么? 就连算计都不成了? 废物,都是废物! 那绿眸竟如此胆大包天。 他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幽州城里那些玄甲肯定是那绿眸搞的鬼。 无法无天,有了几个厉害的修行者追随,便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吗? “这些时日,有什么修行者进了长安,查清楚了没!” “要是查不出来,你们就不要在长安呆着了,全部给我滚到边军去!” 看到金吾卫的那几名修行者时,他心中的愤怒更是达到了顶点。 绿眸固然可恶,但那四耳妖猫的主人,才是需要汇聚所有力量去应付的重中之重。 和这四耳妖猫的主人相比,任何事情都要先放一放。 …… 崇仁坊,午膳之时。 长孙无极仔细的将餐盘之中的食物全部吃完,连菜汤都一滴不剩。 他的头发已经雪白,就连眉毛之中都染了霜意,眼角也都已经是细密的皱纹,但他的精神却是极佳,眼中神光闪烁。 站在他身前的女子开始收拾餐盒,这名女子的眉眼和他有些相像,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月白色儒装,虽美丽却显得异常清冷。 而且和阴十娘的那种高冷不同。 阴十娘的那种高冷是平时不想理人,非剑师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但是她的清冷却有种咄咄逼人之感,带着一种凌厉的意味。 “宫里头的黄门今早上给了我确切的消息,那四只耳朵的黑猫昨晚上出现了,又特意去了皇帝和高云前面晃了一圈。” 长孙无极看着这名女子,突然笑了笑。 这名女子仿佛都没有听到他这说话一样,不只是脸上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就连目光都没有闪动一下。 “我知道你对我和皇帝他们的争权夺势不感丝毫兴趣,但这四耳的主人好歹教导过你修行,她选择的传人在这个时候回到长安,你还是帮我查一查吧。” 长孙无极的语气里有着平时没有的温和,他看着这名女子,近乎恳求般接着说道,“毕竟整个长安城里,没有人比你更有机会找出这人来。” “四耳若是来看我,我就找一找。”女子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收拾完了餐盒,平静道:“它若是不来看我,便说明它压根就看不起我,我丢不起这人。” “以前它瞧不上你,现在难道还瞧不上吗?” 长孙无极笑了笑,他觉得这女子的回答已经让他十分满意。 女子也不再说话,她提起餐盒转身走出这个幽静的院落,只是走出了数十步,她看到有一片好看的翠色羽毛在前方的空中悠悠飘落。 她豁然抬首,看向一侧的屋顶。 屋顶上,有一只四耳的黑猫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它上方屋檐上有一个黑色的铃铛。 它伸出爪子拨弄着那个铃铛,那个平时被风一吹就会发出悦耳声音的铃铛,在它爪子的拨动下,却是诡异的寂静无声。 当女子的目光落在它的身上时,它微眯着眼睛朝着女子看了一眼,咧了咧嘴,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 …… 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四百余名学生彻夜未眠。 送入松溪学院的教资极为驳杂。 上至幽州要员,下至一些商铺的掌柜、道观的观主,甚至一些手工作坊的坊主,大量的教资流水席一般进入这讲学堂。 在长安皇宫里的皇帝大发雷霆之前,两所书院的学生已经分门别类的整理出了数本小册子。 顾留白只是粗略的翻了翻那几本小册子,便宣布历经整晚的教学结束,和这些学生互相行礼之后便离开。 “这些人里面的确有许多可用之才,但总也免不了出一些扯后腿的。”裴云蕖刚进车厢,就对顾留白说到,“这些人如何甄别?” “这些事情用不着我们去考虑。”顾留白道:“老夫人昨夜离开之前,连这些学生今日的餐补、一些学生昨晚原本应该赚到一些铜子却没赚到,恐怕会影响生计的小问题都已经考虑在内,会令两所书院的专人发放。我这教学对于这些学生而言也是一次大考,接下来哪些学生会留在这两所书院之中学习,哪些学生因为品行不够而被剔除出去,这都是她会做的事。” 裴云蕖心中对那名老夫人生出更多的敬意,她此时想来也应该是这样。 既然将这两所书院托付到顾留白和她的手上,昨晚上她又亲自到场,自然就是要亲自主持这次最为重要的大考。 她会将那些不合适的人都剔除出去。 她用尽了一生的心血为大唐造就她心目中的贤才,但到了最后,她也并未将自己的心血托付给长安的官家,并未托付给李氏,显然她那两个儿子的事情,也让她对大唐李氏有些失望。 …… 幽州行军司马周府。 日上三竿时,周愈揉着自己的腰艰难的从房中一步步挪出来。 他身后走出来的夫人面若桃花,眼睛里流淌着的都是满意。 昨夜竟然能够几番恶战,这周生也是老当益壮啊。 “今天给老爷买些羊肉,再弄支老母鸡,弄贴补药。” 她满脸堆笑的吩咐下人。 正在此时,好大两个包裹凌空飞来,砰砰两声落在周愈和她身前不远处。 周愈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转身一跳,直接挂在了她的怀里。 她也是吓得双腿发软,这青天白日的,难道无头菩萨庙的人还能杀个回马枪,这她该如何是好? 等过了好大一会,周府内外都无什么动静,两个人才壮着胆子打开那两个包裹。 “这些人什么意思?” 两个包裹里装着的都是那两个无头菩萨庙的山匪从周府搜刮带走的东西,此时粗略一看,似乎整理得精细,一样东西都没少。 梁氏毕竟是修行者,她眼尖,一眼就发现里面有一个没见过的丹瓶。 她好奇的拿起来一看,却只见丹瓶上有三个字,“金枪丸。” 周愈凑上前来,也看清了那三个字,他瞬间脸都白了。 这些无头菩萨庙的贼人真是淫邪歹毒啊。 如此的丹药,岂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了? 他耳中却听到梁氏自语的声音,“这些无头菩萨庙的贼人还怪好的啊。” ……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贼人上门,没有失窃财物。” “哪有什么奇特的响动,那肯定是别的宅子里发出的声音。” “开玩笑,哪里来的无头菩萨庙的贼子上门,他们若是上门了,我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么?” 幽州军方重将华沧溟虽然突然离奇暴病休养,但一些衙门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毕竟昨天一夜整个幽州城里都到处是山匪横行,到处都有无头菩萨庙的贼人狞笑声响起。 但让这些衙门的人诧异的是,问询了一圈下来,没有一个大宅子说昨夜遭遇了无头菩萨庙的贼人。 只有一个书铺的掌柜硬说昨夜有两个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闯入了他的铺子,卷了大包的书走了,但凌晨的时候又还了回来。 “你能不能不要凑热闹,再瞎扯就带你回牢里慢慢的审。” 两个前来问询的官家骂骂咧咧的就走了。 这老掌柜一个人住铺子里,又五十几岁的年纪了,那铺子里一股穷酸味,要是有个女眷还行,但里面女人的头发丝都没有一根,那些无头菩萨庙的人去作甚? 问到周愈府上,问询的人也直接就被周愈的家丁赶了出去,“滚滚滚,我家老爷是什么身份,我家夫人又是武将之后,是正儿八经的修行者,平时护院都有三十二名军士,其中四个修行者,无头菩萨庙的人要么活腻了,敢来我们府上?” “苍天不负有心人啊!” 松溪书院外,晏长寿扼腕长叹,激动不已。 秦澜疲惫的不行,直想回去睡觉,看着他这副做作的样子,忍不住就骂,“你这发什么癫呢?” “虽然没有成为凝溪兄的义子,总算也成为他正儿八经的学生了,而且是心腹的这种,都参与皇权党争了。”晏长寿在秦澜耳畔轻声说道,“我们家中的重礼总算没有白送,凝溪兄的确是讲究人啊。” “凝溪兄的学生?”秦澜一愣。 “他已是这两座学院正儿八经的讲师,昨夜让我们一起来他听课,我们自然已是拜在他门下的学生了。”晏长寿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终于熬出头了啊。” 秦澜猛然醒悟,“方才你和松溪书院的那个院长在那里说道,是想正式挂籍在这个学院?” “不只如此。”晏长寿微笑道,“我还和他说好了,我会出资在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之间建造一处长寿坊,专给两所书院的同窗提供食宿方面的保障。” “你这厮!做这等事情不叫上我!” 秦澜差点直接拔剑给他刺几个窟窿。 这晏长寿想法一下子赶超在了他们的前头。 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若是因凝溪兄而长留史册,那这一座长寿坊自然也会出现在史书之中! “此等好事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们。”晏长寿哈哈一笑,拍了拍差点与他决裂的好友的肩膀,“放心,我和段酌微商议过了,我们这些人除了琳仪之外,都会正式入籍这两所学院,我也已经替你们表达了这方面的想法,有很多需要你们使力的地方,当然你们若是不愿意出钱出力,那也就算了。” “长寿兄你这事办得漂亮!”秦澜哈哈大笑,顿时拥抱晏长寿,“傻子才不想出钱出力,若是钱不够,我将我家中老父卖了都行。” 容秀在一旁长叹,“我将我卖了都行。” 华琳仪惊了,这么猛? 容秀道:“倒贴些钱卖给凝溪兄都可以啊,就是不知他要不要。若是做小都不行,不知暖床丫头他缺不缺。” “你要死!”华琳仪直拍额头,见过不要脸面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 容秀的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那夜黑户寨朝着那匪首冲去,顾留白斩杀那无头菩萨庙匪首的一刀,真正已经斩在了她的心上。 一夜就能保住五皇子。 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少年有这样的能耐吗? …… “先前所有御史台以及下到幽州来巡察吏治的官员,都要先行去拜会邹老夫人,我先前以为更多的是尊敬,但现在想来,却是小看了邹老夫人。他们这样的做法,恐怕是因为他们之前来过的同僚暗中知会过他们,拜过邹老夫人之后,他们在这边做事的效率会事半功倍。” 顾留白和裴云蕖刚刚在五皇子的面前坐下,五皇子就又开始了自己很擅长的自我安慰,“我的命还真的是硬啊,也幸亏是来了幽州,遇到了这么一尊大神,不然去了别的地方,早就被他们整死了。” 这一夜他也没有合眼。 事关自己的人头,他虽然没有去松溪书院,但却也时刻关注,大概知道了结果。 “三皇子和你有什么仇?” 顾留白将几本小册子放在五皇子的面前,“你这位三哥看上去也不是泛泛之辈啊。” “居然不是太子,这厮居然也这么厉害。”五皇子翻看着几本小册子上的内容,额头上又是一层冷汗,“布局这么深远?” 这几本小册子上的东西,倒是有小一半和这三皇子有关。 不只是周愈,幽州城里城防军里明显都有两个将领和他有着暗中的来往。 在五皇子还没赶到幽州之前,周愈和那两名将领已经明显在配合着让一些人进入了城门卫。 明面上只是一些不起眼的正常调动,但按照两个书院的学生整理出来的线索,那些人在城门卫挂职之后,其实大多没有真正入职。 而且最为奇特的是,这些人才来了不久,但沙洲方面的调令却已经过来了。 这种轨迹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些人干了一票之后,过几天就要悄无声息的调去沙洲。 就算是城门卫一个个查出城的人,也不会怀疑到这些人的头上。 城门卫不会管自己人的正常调动。 “这回要糟的是四皇子?” 这小册子里还有一些极为重要的线索,居然是一些和无头菩萨庙修行的有关药物的买卖记录,加上陈屠之前审讯逼问出来的线索,结果居然指向的是四皇子。 但是和三皇子的一些布局相比,指向四皇子的线索无论是在裴云蕖还是在五皇子看来,似乎有些过于清晰了。 无头菩萨庙的事情已经在往上捅,接下来只要控制住这份线索里的人,把这份记录往上一通报,那这四皇子看起来想翻身都难。 “他会不会被人栽赃了?” 五皇子看着闭目养神的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 “这就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既然无头菩萨庙的事情已经往上通传,这些线索不需要你去提报,皇帝肯定也查得出来,就看他这次想办的是不是你这四哥了。”顾留白道:“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将周愈他们和三皇子勾连的这些线索丢到你父皇那里,昨晚上那么一大拨人到底是谁的手下,就让你父皇去想吧。”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一眼五皇子,认真道,“你在这幽州城里应该没有这么多人手?” “有是有。”五皇子讪讪一笑,道:“但我的人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不做。这寂台阁一查就轻易查出来了。昨晚上他们的行踪,我也已经一一做了阐述,早就丢给寂台阁让他们核实上报了。” 裴云蕖笑了。 求生欲很强。 看来哪怕没有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这些学生使力,五皇子一时半会也掉不了脑袋。 “幽州自古都是兵家重地,我三哥在这里默默布局,我倒是也不觉得意外。”五皇子继续翻看着那些小册子,“只是这里面居然没有我大哥的什么事,我就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有点不对。” 顾留白平静道:“听你的意思,你一直觉得太子厉害?” “我混到今日的田地,只想保住自己的人头,就是觉得我们这些个兄弟,没有一个有他厉害。”五皇子忍不住苦笑,“我三哥自然是厉害的,其实七弟也很厉害,只是我总觉得他们还是没有觉察到,哪怕我们兄弟几个加起来,说不定都算计不过太子。” “你是因何觉得他如此厉害?”裴云蕖也有些心惊,五皇子已是她见过的最聪明最狗的人之一,而且异常果决,这样的人竟然对太子有如此之高的评价,那这风传之中很一般的太子,那就真的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小时候我和他一起修行,修行同样的东西,他打我和玩一样,但似乎从他懂事一些开始,他就一直和我差不多了。”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他做什么事情,都似乎只是刚刚好,任何方面,任何事情的考核,他在我们所有人里面,始终是位列中游,不会是最好的那两个,也绝对不会是最靠后的几个。他做的事情,总是会让我父皇觉得还成,但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不算满意,但也不会对他不满意,然后让他学的东西,他都能学得进去,但又不会一下子显得太过惊艳。哪怕是猜个灯谜,他都是如此。而且他还能不露声色的挑着人家出风头。” “我六弟从十二岁开始就像是开了窍一样,很多时候父皇出题考核,骑术、射术、刀剑、真气修行,分析战局、沙盘推演,诸如此类,他十次倒是有七八次能够排在第一,但没过两年,他就已经成了父皇最不喜欢的儿子,最近两年甚至都已经被禁足了。”五皇子顿了顿之后,心有余悸道:“我后来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想这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发现原来父皇自然也非圣贤,他过一段时间,对于某些事物的看法自然也会有所变化,有时候他异常满意的一件事的结果,过了一阵,因为冒出些什么事情,他就会觉得他当时考虑的东西是错的。所以当时六弟那些最合他心意的答案,到后来却反而令他不满意了。因为六弟失宠,他性格越发乖张,有次我生怕他惹出什么杀身之祸,特地想要去提醒他一下的,结果和他的几个宫人一接触,我发现了一桩更可怕的事情,以前我太子哥竟是经常和他往来,闲时没事也到他那里去散心,随便闲聊和请教一些事情…有好些次太子和他谈到的事情,正巧是父皇后来要考核的内容。因为六弟早就想得通彻,所以自然轻松应对。” 裴云蕖的眉头深深皱起,顾留白听到此处,也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怀疑太子不仅是早就胸有成竹,而且还是暗中引导,他知道如何哄你父皇开心,甚至有可能早就推测出来,你父皇过了一阵,因为什么事情就会改变最初的想法。” 五皇子忍不住冷笑起来,“后来我留了许多心眼子,仔细推究他的行事做派之后,我甚至怀疑,那些使得我父皇改变看法事件,也是他故意推到我父皇面前的。” “若太子真是如此厉害,那看来可以和你一拼啊。”裴云蕖深深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太子若是女子,那可谓是婊中之圣。 顾留白淡淡一笑,道:“有些人喜欢骨头先挑硬的啃,按你这么说,太子很有可能是这类,他觉得六皇子对他威胁最大,便先设法让六皇子失宠,但有些人喜欢挑软柿子捏,可能三皇子就是如此,他或许觉得他的四弟和五弟比较容易对付,就想先对付了这两个人再说。” 裴云蕖看着五皇子无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道,“李氏的做派一向如此,每一代天子登基,倒像是养蛊一般。” 听到养蛊二字,顾留白倒是心中一动,瞬间联想起堕落观来。 堕落观这隐道子之争似乎和李氏皇位之争极为相似。 他认真的看着五皇子,道:“你对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争知道多少?” 五皇子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不知道一点,若不是听你说了这隐道子,我压根连连这种名号都没有听说过。” 顾留白看着他,道:“细想想,你做这堕落观隐道子也绝对够格。” 裴云蕖顿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五皇子,“你到底是不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五皇子无奈道,“要不你们试试我的真气吧。” 顾留白道:“要不你做个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笑了,“求介绍。” 顾留白随手就掏出谢晚的面具和两个葫芦,“你现在就是了。” “??” 五皇子毕竟聪明,一会他就反应了过来,“你想用我做诱饵?” “他可会钓鱼了,之前他就用江紫嫣她们那群人钓谢晚。”裴云蕖笑了起来,这种套路顾留白屡试不爽。 五皇子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裴云蕖,心想,傻白甜,你就是他钓的老大一条鱼。 “让我做堕落观隐道子,那我这牺牲可有点大,这脑袋随时都要搬家啊。”他看了一眼裴云蕖之后,又看着顾留白装可怜,“而且我最近掏了五万贯,连手头都特别紧。” 顾留白平静反问道:“若是能除去三皇子,你这生意亏不亏?”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其实留着我三哥挺好的,只要他显得厉害,太子就不会对付我,就会先对付他。” “我对堕落观很有兴趣,隐道子只是一个方面。” 顾留白微笑起来,“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不管你想不想做堕落观的隐道子,我说你是,你就是了。只能委屈你一些了。” 五皇子顿时郁闷了,“你就说你想霸王硬上弓不就完了。” “我四哥这下可能脑袋都难保。”一个呼吸之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凝重道:“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离开长安军镇到幽州,这并非小事,哪怕长孙氏不兴风作浪,也一定会有许多朝中大员要生事,按照我父皇的做派,他自然会用无头菩萨庙图谋玄甲这件事来分散注意力,很有可能将幽州这三十一具玄甲失窃都栽在我四哥头上。暗中蓄养修行者,藏匿玄甲,这已是可以谋逆重罪,既然如此定性,那最终一百零八具玄甲若是没有其他人要背锅,那兜兜转转恐怕也都要落在我四哥的头上。” 裴云蕖想着最多明日朝参,长安李氏这第四房就会迎来一场清洗,她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五皇子轻声叹息,“我和四哥倒是没有多少交情,只是他的两名妃子,倒是和我有些…” 裴云蕖顿时惊了。 “刺激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五皇子,“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这玩笑不能乱开!”五皇子老脸一红,道:“我哪和她们有那种关系,只是我四哥那两名妃子在入宫之前,曾和我有过数面之缘。都是出身望族,一起参加过秋狩,她们也都是良善之辈,只可惜此事一出,她们和她们的氏族,恐怕都要牵连进去了。” “真没点什么特别的交情?”裴云蕖顿时十分失望。 “我与她们的交情,也不过就如十五哥与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关系,清白的很。”五皇子看了顾留白一眼。 裴云蕖笑了笑,“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和十五哥的关系可并不算清白,那容秀说要给顾十五生十个,最近外面又风传,那段艾和江紫嫣都和十五哥珠胎暗结。” 五皇子惊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好了,别胡扯了。”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微讽道:“你不就是想让我帮忙保一下你说的那两家子人,还说得这么弯弯绕绕,既然你做堕落观隐道子帮我钓鱼,你让我帮忙做这件事,倒也无可厚非,毕竟那块天铁我还赚了你不少。” 五皇子老脸一红,道:“反正十五哥你和邹老夫人这尊大神交情匪浅,你找她说说,就是小事一桩。” “你法子都已经想好了,我若是不帮你,倒显得我不厚道。” 顾留白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我一会就去邹府吃些蜜饯果子,顺便帮你说一下这事。” “十五哥讲究!”五皇子瞬间收起面具和两个葫芦,“今儿开始,我就是堕落观隐道子了。对了,那两个妃子一个姓华,一个姓卢,可别救错了。四哥的妃子里头有个姓程的,倒是极为可恶,这人陪四哥倒是也不错。” …… “谢晚说三皇子有很大嫌疑,那会不会有可能五皇子反而是堕落观隐道子?”前往邹府的路上,马车车厢之中,裴云蕖微蹙着眉头,道:“我觉得他一见我们的面直接塞一个金蛤蟆的做派也的确挺癫狂的。” “三皇子和他碰一碰,我们到时候就辨得出来了。” 顾留白认真道:“我现在倒是觉得李氏从立国开始,这做派就真的很像堕落观的养蛊做派,是要靠真正的手足相残来选出一个足够冷酷,足够强大的帝王。我现在倒是要学习你之前的思维方式,要往越是不可能方向去想。之前天下人都只觉得堕落观是前朝余孽,是当年李氏和大隋杨氏争夺天下时的最大阻碍,但当时那大隋皇宫里的无名观,就未必是现在的堕落观。” 裴云蕖点了点头,微讽道:“哪怕无名观就是现在的堕落观,但也不排除无名观眼见杨氏必失天下,转而投了李氏。哪里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那再往更极端的方向去想,或者当年的李氏原本就是堕落观的传承?” “李氏就是堕落观的一脉?”裴云蕖一愣,马上又点了点头,冷笑道:“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李氏原本也就是大隋的门阀,本身就是雄踞一方,李氏和杨氏争夺天下,看成那堕落观内乱也无不可。” “那现在天下人视堕落观为李氏之敌,其实也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李氏为了掩人耳目,这堕落观原本就是李氏。”顾留白沉吟道:“还有一种可能,当年那无名观分裂成两派,一派是李氏,一派是现在的堕落观。” 裴云蕖突然抿嘴一笑,道:“那说不定还存在第三派,这第三派就是你这个混账东西。” 道宗… 想到这个字眼,顾留白没觉得这是玩笑。 就目前的情形而看,不管当年那无名观对于整个道宗而言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但他娘似乎的确是道宗的超然人物。 而且最厉害的是,自幼修行给他带来的一切,最终都变成了稳稳压制堕落观。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又沉重起来,便马上吐了吐舌头,岔开了话题,“不过堕落观也的确是神秘且强大,若五皇子原本和堕落观根本毫无关系,现在你这么一弄,他倒成了堕落观隐道子,你和我又时常假冒堕落观修士,我们也像是两个堕落观隐道子。你杀了一个谢晚,堕落观少了一个隐道子,现在却多出了三个隐道子,你这生意似乎亏本了。” 顾留白笑了笑,“没准堕落观就是用这种方式招收新的隐道子的?反正这些隐道子之间一开始也不知道谁是隐道子。” 裴云蕖原本是开玩笑,听顾留白这么一说,她反倒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是他们真被世人误解成堕落观隐道子,那不是也是了,那最终也是要被迫面对其余隐道子的绞杀,成功存活到最后的那人,万一堕落观觉得此人甚好,将衣钵一股脑的丢给此人。 那这人是不是就直接继承了堕落观的道统? 以堕落观的做派,未必不会如此疯癫。 堕落观的秘法足够神秘和强大,那她若是见了,恐怕都会忍不住修行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暗蛊悄磨翼 - 割鹿记 - 无罪 没有遭遇堕落观修士之前,在裴云蕖这种顶级门阀子弟的心目之中,堕落观修士固然厉害,也不过就是如同野草割不尽一样略有些烦人,她对堕落观修士的固有印象就是,这群人也不过就是在下水道活动的老鼠。 但那晚刺杀齐愈的堕落观修士就彻底改变了她的认知。 若不是顾十五吃定了那堕落观修士,齐愈和琴香,包括看热闹的她都是必死无疑。 她直觉哪怕是彭青山和厉溪治在场都没有用。 那名堕落观修士的真气修为恐怕未必比厉溪治厉害,但真正生死搏杀起来,哪怕这堕落观修士死了,估计他们也全部要死。 诡异的真气,超强的感知和身体控制能力,还有类似玄甲一样的内甲,以及连真气都抵御不住的蛊虫… 再加上谢晚这种人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 她只觉得自己对于堕落观修士的认知太过浅薄。 这次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将所有记录隋朝的有关修行的书籍都梳理了一遍,其中有关堕落观的记载,更是再次刷新了她的眼界。 至少有三本幽州出身的将领留下的笔记之中清晰的指出,当年隋朝无名观的修行者哪怕不依靠蛊毒等手段,只是以剑杀敌,同境界的修行者之中都是无敌。 尤其那无名道观的八品修行者,则是在一场大战之中,曾以一人之力连败三名八品修行者! 真气法门形成的神通,差距太大了。 这三名将领的笔记虽然都是以各自的眼光出发,但都觉得,当年隋朝若不是有那个无名道观拖着,那艘风雨飘摇之中的大破船,早个四五年就已经沉没了。 李氏囤积重兵发动的数场关键战役,其中至少有两次都是因为那无名道观的修士而导致没有攻克关键城池。 由此推断,堕落观的真传弟子的真气法门,比他们现在这些门阀手中的真气法门强大了不是一点半点。 谢晚的真气法门就已经极其的怪异,本命蛊配合真气,不仅好像自主的活物一样,可以大大激发他的感知和潜能,而且还能让他的情绪处于癫狂状态,在一种痴狂的状态之下战斗或是修行。 谢晚还只是隐道子,上面还有堕落观的元老。 这些元老和最后选择出来的道子,能够修到的法门肯定比他这隐道子的法门厉害。 那最后真正继承道统的堕落观的修士,修的法门谁能抗拒得了? 这种世间至高至强的法门,似乎没有什么修行者能够拒绝得了,就像是世间没几个人能够拒绝做皇帝一样。 …… 安知鹿和许推背的马车在傍晚的时候驶进了幽州城。 之前离奇重病的华沧溟在城外亲自率众迎接。 毕竟升调令过来之后,许推背和他的官阶虽然是相同的,但许推背具监察之权,就是长安方面用来监察幽州军方的。 “都是顾十五的兄弟,客套话就不说了。” 但见面之后,许推背的第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 在此之前,华沧溟通过这边的一些老军,也对许推背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这人有本事,不玩虚的。 于是他也不客套,直接问许推背刚来幽州任职,有没有什么需要特殊关照的地方。 许推背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提了两个要求,“帮我找两个女的,省得某些人觉着我在关外憋得太久了,都整出些什么怪癖出来。还有,帮这小子入个军籍,他是战孤儿,而且是五皇子举荐到我手底下做事的,又是修行者,应该够格。” 他说的这小子,自然就是跟在他身边的安知鹿。 “五皇子?” 听到这个字眼,华沧溟觉得别说是修行者,哪怕是断手断脚的,好歹也能入个军籍。 安知鹿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那封已经被泡烂了的举荐信竟然出自五皇子之手。 但此时,他也已经意识到,五皇子固然是超过他想象极限的贵人,但沿途经常差人过来和许推背联络的那个顾十五,也是超过他想象极限的人。 “有没有玩过女人?” 许推背到了幽州官家给他安排的宅院,安顿下来之后,问低垂着头在想事情的安知鹿。 安知鹿点头道:“玩过,使了钱去过两次,嫌贵,后来就一直没去。” 许推背笑了,“今晚带你一起?不用你出钱。” 安知鹿摇了摇头,“当时好上的那个姑娘被个胡商买走了。” “小子,那种地方玩玩就行了,别轻易晕船。”许推背哈哈大笑。 见着安知鹿的确不心动的样子,他也不勉强,“那你随意,住我这边帮我看院子也行,你有别的地方住,自顾自也行。”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觉着安知鹿会和自己一块去找乐子。 这个胡人小胖虽然叫安知鹿,但骨子里有股狼性。 尤其在路上传授他修行法门开始,许推背就觉着安知鹿就像是那种一见骨头就死命咬着,哪怕把它打死也绝对不会松口的饿狼。 荒原上那种看上去肥肥壮壮的狼其实并不算可怕。 最可怕的就是哪怕死都能给你咬下一块肉的那种饿得皮毛骨头的狼。 安知鹿这种战孤儿没有任何的家底和人脉,手头连多余的铜子都没几个,要得到一些厉害的修行法门实在太难了。 所以在钻研修行上面他也是一股子狠劲。 只是观察了他几个时辰,许推背就觉得这人的修行进境绝对不慢。 是个好材料。 只是许推背并不知晓,安知鹿的修行速度已经比平时慢了不少。 因为他有所分心。 修行者所追求的,自然是强大,更强大。 只是即便许推背教导他的真气法门比他之前修行的法门不知道强大了多少,但强如许推背,还是轻易被人逼得要跳崖假死。 回到幽州的路上,他也从许推背的口中知道了谢晚的一些事情,而按照之前幽州城里流传的消息,谢晚就是堕落观的修士。 那日他冒着极大的风险给齐愈送剑,所以获得了五皇子的举荐。 之后他躲在远处,也瞧见了齐愈和琴香与那名堕落观修士的战斗。 齐愈有多强他当然很清楚。 而那名叫做琴香的胡人女子更是身具各种强大法门,让他闻所未闻。 许推背教他的真气法门或许很强,但琴香的那些对敌手段,却并非许推背所能企及。 但即便如此,齐愈和那琴香联手,却依旧不是那名堕落观修士的对手。 不管是蛊还是毒,还是什么别的手段。 能够杀人,就是好手段。 见过那名堕落观修士的怪异模样,见过他的一葫芦蛊毒就能轻易的击败那样的修行者之后,他很多时候做梦都梦见自己站在父亲战死的那片战场上。 他就是想,若是自己的父亲当时手里头有好些个这样的蛊毒,那他们就不会死在契丹人手里。 看着许推背大笑出门的背影,他脑子里面想到了许推背站在崖边时所说的话,“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要做就要做得彻底,要么就连这条道都不要踏上来。” “真正的荣华富贵,世间第一等的风景,不会因为投机取巧试一试而落在你头上,你要和人家赌命,就是要看看人家有没有这样的胆气!你不敢做,那给你机会,你也不中。” 没有还成。 没有凑合。 一念至此,他便不再犹豫,也随后出了门。 他现在跟着许推背,有着军方监察的腰牌,在黑夜之中行走也无需担心宵禁。 …… 安知鹿径直到了若离坊的永宁修所,远远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些青衣小厮,他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知鹿哥!” 一大群青衣小厮看到他的瞬间就全部跑了过来,比迎接任何贵人都还要热情。 “安贵呢?” 不等这些青衣小厮开口,安知鹿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入了其中一个人手中,“给你们吃顿好的。” “安贵被一个贵人要去办事去了,他运气不错。” 那名青衣小厮也不客气,接过钱袋子往怀里一塞,就轻声道:“就是知鹿哥你那日和关山客比试时,下了重注押你赢的那两个贵人。他们大概觉得安贵伺候得不错,那女子将他要过去做些杂事,据说今后有可能就要跟着去长安。” “这何止是运气好,简直是被座金山砸中了。” 安知鹿笑着拍了拍这名青衣小厮的肩膀,“郑掌柜在不在?” 这名青衣小厮笑着摇了摇头,“今天没见着他人,知鹿哥你有事找他么,要找他的话,就让小石去找他,反正今天小石他们几个轮休,空着呢。” “那倒是不用,我便是和掌柜的说一声我现在入了军籍了,在新来的许监察手下办事。”安知鹿解释道:“郑掌柜怎么关照我们,你们心里也清楚得很,之前我去投许将军的时候,郑掌柜也交代过我,不管成是不成,我好歹要给他个信。实在外面混不下去,还是回这永宁修所。” “知鹿哥你入了军籍?”一群青衣小厮欢呼起来,“那是该好好的庆一庆。” 先前接了钱袋子的那名青衣小厮更是惊喜,道:“知鹿哥你到哪办事都牢靠,怎么可能混不灵。” “先别得意忘形,日子还长着,别忘记我说过的话,我们都是手足。”安知鹿微微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我现在还没混出些名堂,等我混出些名堂,你们一个都跑不脱,到时候都要入军籍。” “那我们都得准备着,先给郑掌柜的也弄些得力的人手。”几名青衣小厮都是欢呼雀跃。 在他们看来,安知鹿只要开口说这事了,虽然他说还没混出名堂,但其实按照他们的了解,估计过不了多久,这桩事就能办成。 “我现在住在鲤鱼胡同那边,你们有事找我就去那边,胡同进去第五间院子。” 安知鹿又恢复了平时那不显山露水的模样,微垂着头看着那名接了钱袋子的青衣小厮,“青牛,安贵不在,你在这边先领个头,咱们这帮子人,做完了这三个修所的事情之后,你就安排一两个在我那边候着,我要有事情,就能随时找得到人。” “没问题,大不了我们凑个钱,在那附近找个小地方直接住,到时候我安排那边始终有人就行。” 接了钱袋子的青衣小厮叫做章青牛,他办事也十分活络,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之后,看见安知鹿摆了摆手就要离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轻声道:“知鹿哥,昨晚上城里面至少十几个贵人的宅子被劫了,说是无头菩萨庙的人干的,但我们打听下来却不像,最离奇的是,那些人凌晨都把抢的东西还回去了,而后来官家一家家去问的时候,没一个贵人承认家中被劫。” 安知鹿脸上的神色一丝变化都没有,只是轻声道:“这是贵人之间的事情,那些人不敢承认,是生怕抢了他们东西的人,得了什么证据,到时候若是说从他们家中劫得,那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章青牛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道:“除了这些贵人之外,还有些寻常人家也被劫了,别的人家没什么怪异,你知道香春驿的丁旺吧?那厮小气得很,之前使唤了我们的人帮他做事,到后来允的工钱只给了七成。” “这人我当然记得住,到时候少不了找他麻烦。”安知鹿轻声道:“你特意提这人,是有什么鬼?” “听简老六说,这人前夜鬼鬼祟祟带过一包东西去过他那相好的那里。” 章青牛看了一下左右除了他们这群青衣小厮之外,也没别人注意,这才轻声道:“前夜送走东西,昨夜就遭了劫,我们打听的别家遭了劫,家中的那些大人物虽然都不承认,但似乎都担惊受怕得很,但这人似乎却反而有些得意,知鹿哥你说这人这包东西里会不会有什么玄虚?” “你们先假装不知道,什么都不要做,等我探听探听再说。”安知鹿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他也没流露出有很大兴趣的样子,摆了摆手之后便径直回许推背的那个小院。 刚踱回小院后不久,还在沉思之间,寂静的巷道之中却响起了马蹄声。 马蹄声就在他这小院外停歇,他才走到院中,却听到安贵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知鹿哥?” “阿贵,你怎么来了?”安知鹿惊喜的叫出声来。 “我正巧回了一趟永宁修所,就是和你前脚后脚,听他们说你找过我,我这个时候没事了,就赶紧过来找你。”安贵进了门,看着安知鹿,脸上全是喜气,过年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大的喜气,“知鹿哥,据说你当官了,真是熬出来了啊。” “芝麻大的官,刚入了军籍,给许将军看看院子,做做杂事罢了。”安知鹿在安贵的面前倒是也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活力,他拍了拍安贵的肩膀,笑得咧开了嘴,“边军的大将不如长安城里大官的门童,要说熬出来,你才是真正的熬出了头。我到时候要去长安办事,说不定就得靠你了。” “知鹿哥你在哪都能脱颖而出。”安贵真心说道,“你得了这机会,一定会一飞冲天。” 刚说完这句,安贵的肚子却是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这声音对于安贵和安知鹿这帮子战孤儿来说就太过熟悉。 “知鹿哥你这里有没有啥填肚子的?”安贵在安知鹿面前一点也没有客套:“昨晚上忙了一夜到现在,我就是抽空吃了两张饼子,连口热汤都没喝上。” “怎么忙成这样?”安知鹿一边将安贵往屋里招呼,许推背这院落里腌肉之类的不少,他原本蒸了一块在灶上,还有华沧溟派人送来的掺了胡椒粉的饼子,这也够安贵吃得美了。 “我现在在裴家二小姐裴云蕖的手下打杂。”安贵也做得习惯了,先给自己和安知鹿沏茶,接着才开始吃饼子和腌肉,他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一张嘴都忙不过来,“昨晚上裴二小姐去松溪书院忙了一夜,我也是忙了一夜,帮忙赶马车接送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 安知鹿一听便垂下了眼睑,极为凝重道:“阿贵,你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裴二小姐是我大唐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别说她的一举一动不知道要搅起多少风云,便是她的行踪,她的一句戏言,都不知道有多少有心人盯着,你以后绝对不能透露一丝半点,而且你连在她手下当差都不能轻易出口,你在她手下做事,前程自然光明,但也十分危险,一定要守口如瓶。” “知鹿哥,看你说的,我们在永宁修所做事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劲还没有吗?”安贵哈哈一笑,挑了一块肥的腌肉,啃得满嘴流油,“也就是和知鹿哥才说说,我哪怕瞒着天下所有人,难道还能瞒着知鹿哥不成。咱们这群兄弟,知鹿哥你本事大,嘴巴又比所有人都严,不像阿牛他们,他们那我都不敢透露一点半点。” “他们平时没个正形,那也是没有遇到正儿八经的大事。遇到这种事情,他们也有分寸。”安知鹿自己也扯了一块混了胡椒粉的饼子慢慢的吃着,见着那块腌肉安贵一个人吃估计都不够,他便又起身洗了一块腌肉去蒸在灶上,又添了些干柴在灶膛里,这才接着和安贵说话,“今后他们跟着我们应该会做不少容易掉脑袋的事,他们的嘴巴就自然就会严实。” 安贵看安知鹿一点腌肉都不碰,他眼中就有了些雾气升腾,“知鹿哥,你就是对我们这些人好,我们心里都明白得很。” “都是一起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兄弟,说这些作甚。”安知鹿笑了笑,道:“你倒是和我说说,那裴二小姐去松溪书院作甚,是要挑些人带回长安去用么?” 安贵的神色倒是也凝重了起来,沉声道:“其实也不是,我没问,但是接送那些学生,我听到了他们的一些交谈,再加上看他们做的事情,我倒是也知道了一些大概,昨晚上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了,其实那些贼人进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去劫掠的事情小,之前发生的事情大。有人在城里动用了长安皇宫里头的禁卫才有的惊风箭,五皇子也在城里头,估计是有人栽赃嫁祸到五皇子头上。” “居然敢在幽州城里公然动用惊风箭?”安知鹿顿时就觉得章青牛虽然办事不错,但有时候和安贵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阿贵,你知不知道,举荐我的就是五皇子?就是那日在永宁会所最上面一层看比剑的那个年轻豪客。” “那人居然就是五皇子!”安贵大吃一惊,“那这五皇子对知鹿哥你有恩,也算是自己人啊。” “这份恩情我们自然要放在心上。”安知鹿双手十指交错,慢慢活动着手指,思索道:“不过这种栽赃嫁祸手段太过粗鄙,长安的皇帝老子应该不傻。” 安贵点了点头,道:“那些个学生偷偷商议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有两个比较聪明的学生说,皇帝特别擅长顺水推舟,他心里头雪亮,但面上的信和不信,就看他想不想办谁。所以五皇子和这惊风箭有没有关系,皇帝心中自然清楚得很,但万一他早就看五皇子不爽,那五皇子要想保住人头,那首先就得摆出些证据,明面上将自己先摘出去再说。” 安知鹿有些钦羡道:“这些人读的书多,果然是有见地的。安贵,你修行天赋一般,今后日子好过了,那你也多读些书算了。” 安贵点了点头,安知鹿眉梢微挑,道:“那裴二小姐昨晚上去松溪书院,是因为五皇子这件事?” “应该是。”安贵道:“那些学生也似乎都在寻觅和分析一些证据,他们之中的有些头目,还在商议能够从哪些方面着手。” “那两座书院的来头不小的,据说是邹老夫人一直照看着的。”安知鹿松了一口气,“那看来裴二小姐和五皇子,已经得到了邹老夫人的关照,那五皇子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安贵挑了一块肉放在安知鹿的饼上,又将安知鹿没喝的那碗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换了热的,然后认真问道,“知鹿哥你刚回来就去永宁修所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堕落观。”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这小院周围并无他人,他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对这堕落观很有兴趣,咱不是说要加入堕落观,是想探究一下他们到底用什么手段,才修得这么强。” 安贵一听就知道安知鹿觊觎堕落观的一些手段。 对于他们这种幽州底层摸爬滚打的战孤儿来说,虽然明知道堕落观这群人是前朝大逆,和堕落观扯上关系是要砍头的,但什么道统,什么正邪的区分,他们就不是太在乎。 最关键的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家人,出了事情最多就是自己掉脑袋,不怕连累家人,所以做事起来的顾忌就小。 “这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安贵知道这事关脑袋,所以说话声音也不敢肆无忌惮,“那两所学院的学生将所有有关前朝修行者的书籍、笔记、随笔都搬到了松溪书院,他们似乎将那些东西细细梳理了一遍。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隐秘,就是没有详细的修行法门,也没什么权贵觉得珍贵,没有人会去好好整理。” “如果方便,找两个能干的学生,整理出来的东西给我看看,不要只是有关堕落观的,是所有,不然会让人起疑心。”安知鹿沉吟道:“如果他们整理出来的东西不方便给,那问清楚那些书籍和笔记、随笔的名称,我们一样样借阅,抄录好再花点钱让人慢慢整理就是。” “这应该没啥问题,潜心书院的学生那一晚上我接送认识了不下四五十个,哪些个人能干,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安贵点头。 安知鹿垂下了头。 他看着放在饼上的那块肉,顷刻间就做了决断,“阿贵,你今晚上要是没别的事情,就直接住我屋里头,到时候你帮我看看许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若是他今晚住外面就最好。我出去办个事一会就回来,这期间你就当我也在屋子里。今后有人问起今晚上的事情,你就帮我做个证。” 安贵直接点了点头,“知道了,就说今晚上我来之后,你一直在这里没出过门就成了。” “你办事机灵,我放心得很。” 安知鹿抓起那块肉和饼,三两口吃完,拿了块布擦干净了手,便直接出了门去。 安贵吃完了腌肉,就着灶火脱了靴子烘了烘脚,便进了安知鹿点的屋子,和衣钻进了被窝,因为一晚上没睡,过不了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院子里有些轻微的响动,安贵这批战孤儿都是幼年形成的机警,哪怕浑身沉重得好像有座大山压在身上,他还是一下子醒了过来,眩晕之中便听清了那人的脚步。 “知鹿哥?” 安贵瞬间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便又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安知鹿的声音响起,“你接着睡就是。” “好。” 安贵困乏得要死,现在安知鹿已然回来,他也不用提心吊胆,回答了一个字之后,便又彻底睡死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醒了过来,终于有些神清气爽。 外面的院子里,安知鹿却是已经在活动身体,吐纳修行。 一股菜蔬羹的新鲜香气,已经直冲他的鼻腔。 “快吃吧,裴二小姐哪怕不差遣你,你没事也早早的去她那边候着去。他们这种人用得着你的地方越多,你得的好处就越多。”安知鹿见他出来,也只是朝着伙房点了点,继续进行着修行。 “晓得了。” 安贵进去端了好大一个碗,喝着热乎乎的菜羹,发现里面剁了许多细细的腿肉,他心中就顿时一暖。 早去肯定是要早去的,只是若是得空,那一定要将安知鹿交代的事情好好办妥。 “阿贵,许将军到现在不回来,说不定到时候直接去军营了。到时候哪怕阿牛他们问起你来,你也说我在这边一夜都没有出去。那些贵人查起事情来厉害得很。”等到安贵出门,安知鹿又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好。” 安贵只知道安知鹿肯定出去做了什么事情,但具体什么事情,安知鹿既然不主动告诉他,他也不想去打听,只是答应了下来。 安知鹿又练了半个时辰,吃过热菜羹,洗漱了一番之后,才晃出了门,到了许推背任职的衙门里头。 幽州军方这些人都欺生,但晓得许推背的厉害,对安知鹿倒是客气,一名姓南的校尉主动来攀谈了一会,说华沧溟已经做过了安排,许推背今日里会直接去华府上做客,安知鹿要是有事可以代为通传,无事的话可以在这边晃晃,也可以出去转转。 这意思就是你这小子爱干嘛干嘛,别盯着我们打小报告就成。 安知鹿在坊市之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和这些人打交道,于是他便极为恭敬的对着这名校尉道:“南将军,我准备出去转转,帮许将军的家中备些常用的物件,只是我刚刚入籍,还未领饷,手头上连多余的铜子都没有,不知南将军能否赊我几个,等下月我一定还上。” “你这厮倒好,来了第一天不孝敬孝敬我们,倒是反而勒索起我们来了。”这南姓校尉骂归骂,眉眼倒是挂着笑,很爽快的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安知鹿。 “下个月我请将军喝酒。”安知鹿笑嘻嘻的收了。 这银子一借一还,再多些添头,和这些个军方的人就熟了。 …… 安知鹿定定心心的在市场里买了些许推背可能用得着的东西,又买了两壶酒和新鲜的菜蔬,这才回了许推背的院子。 等到带上院门,放下这些东西,他的心脏才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到了院边的柴火堆旁,从里面提出一个包裹。 此时灶火里的炭火还未熄灭,他迅速添了些干柴,放了一锅水进去,等到灶火旺了,他迅速将包裹外面的那层布和里面一身带血的黑衣全部丢进去烧了干净,连一丝丝衣角和布料残片,都极为耐心的用烧火棍挑到了火中。 翻了许久都没看到残余之物,他又添了些干柴,这才将包裹里还未细看的东西都收拢起来,飞快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包裹里头最大的一个物件是一个紫色的长方形木盒子,大小估计放个人头没问题。 其余几个物件一个是腰牌,一个是个鹿皮钱袋子,还有一个银丝编织的香囊,一个琉璃小瓶子。 安知鹿先将那个紫色的木盒子塞在自己的被窝里头,然后从腰牌开始,一件件查看起来。 这腰牌沉甸甸的,是某种铜制,一面光滑,一面背面上有些暗纹,没有任何的字迹。 他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先收在了先行准备好的一个皮囊里。 那个银丝编织的香囊一看就华贵,内里装着的东西像是香料,但凑到鼻尖上都闻不出任何的气味。 琉璃小瓶子里也是空空如也,只是这琉璃是一种少见的暗绿色,而且内壁上闪着淡淡的幽光,有许多细小的坑洼。 这三件东西看不出什么用场,安知鹿也不气馁,又小心翼翼的将紫色木盒子拿了出来。 观察了片刻,发现这紫色木盒只是有个暗扣,他犹豫了一下,又走了出去,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根细长的竹枝。 拿了这根竹枝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保险,又取了一面平时自己用得最顺手的盾牌过来挡在面前,这才小心翼翼的拿那根竹枝去挑紫色木盒的暗扣。 啪嗒一声,紫色木盒的暗扣很轻易的被挑开。 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 但安知鹿依旧微蹙着眉头,没有丝毫大意。 他更为小心的用竹枝缓缓挑开盒盖。 只是掀起了一条缝隙,内里就突然响起了嗡嗡的鸣声,如同虫豸在飞舞。 “难道是蛊虫?” 安知鹿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微微眯起眼睛,倾听片刻,确定那的确是个活物,但似乎被约束在盒中飞不出来。 他极其缓慢的一点点挑开那盒盖,等看清内里的东西,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盒子里面分成九个格子,一共放置着九个琉璃瓶。 这九个琉璃瓶都是透明的,带着些微的青苔色。 中间有一个琉璃瓶子相较其它八个琉璃瓶是略大,有婴儿拳头大小,孔盖也是琉璃,但有几个气孔。 这个瓶子里头,明显有一只指甲大小的蛊虫。 这蛊虫长得十分可怖,血红的一团,甲片和猩红的软肉交错在身上,完全不像自然形成。 它看上去圆滚滚的一团像是甲虫,但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头颅,一端有四五个黑点,他起初以为那是不是眼睛,但等略微靠近一些去看,却发现这几个黑点之中隐隐约约有肉须进进出出。 那嗡嗡的声音,是这甲虫腹部的甲片在摩擦,它似乎很想用甲片刮擦或是震裂那琉璃瓶跑出来,但这琉璃瓶通体极其坚厚,它在其中似乎又困了许久,没什么活力,那甲片摩擦了一震之后,似乎习惯了外面的光线进入木盒,便渐渐不动,只是有气无力般趴着,偶尔微微耸动一下。 另外那八个琉璃瓶子里面装着的都是各色粉末,有的看上去像是植物碾磨成的粉末,有的像是某种晶石磨成的,碎屑都在闪闪发光。 安知鹿看了好大一会,看不出这盒子有什么其它的玄妙,不免有些失望,觉得这东西反倒像个烫手芋艿。 他昨夜冒着好大风险取到了这包东西,通过逼问那妇人得到的一些线索,他便怀疑这包东西就是之前刺杀齐愈的那个堕落观修士所留。 现在这盒子里有个诡异至极的蛊虫,他觉得这猜测基本上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但他图谋的是堕落观的修行法门或是对敌手段,哪怕是修炼蛊毒的法门也行。 但现在这些东西一样没有,有这一个蛊虫也不知道能派什么用场,或者怎么去炼,怎么去使唤。 这个东西要是留在手里,万一它什么时候突然又发出怪声,这被人察觉却是根本解释不清了。 一念至此,他便觉得稳妥起见,必须将这个木盒子处理掉,哪怕挖个深坑先埋着都成。 但当他盖上木盒子的刹那,他的身体却是陡然一震。 这紫色的木盒盖上之后严丝合缝,似乎连一条细微的缝隙都没有。 那困着这个蛊虫的玻璃瓶子的瓶盖上面有好些个小孔,那些孔并非是给这狰狞诡异的蛊虫透气所用,而是给它投食所用的么? 那些看上去像是药粉一样的东西,是不是用来喂养它的? 这蛊虫闷在这种盒子里都死不了,那这种东西应该不是凡物。 挖个坑埋了,它可能也未必会被闷死,但地下湿气进去,它若是被水泡着了,会不会死? 他转念一想,心中却是突然有了个可以暂且安置它的好去处。 当下他用两块粗布将这紫木盒子包了一包,又取了个装菜用的背篓往里一装,将装了其余东西的皮囊也放在里面,接着又盖了许多杂物,这才装作又去采买的样子,出了门。 途经某条巷弄的时候,那条巷弄口子挤满了人,似乎在往里张望看热闹。 巷子里面不断响起官差的叫骂声。 安知鹿并没有停下来去看个究竟,只是不紧不慢的走开了。 …… 幽州城里的巡捕和典史这几日忙得连声叫唤。 到处都有闹事的,而且几乎都是修行者在闹事。 两名负责全城缉捕的官员这两日一直在问幽州军方要修行者。 “我们人手也不够啊,这他娘的这段时间出现的厉害修行者比我一辈子见的修行者还多。就算把云中郡渔阳郡那边的修行者全部调过来也不够使唤啊。” “就算没有修行者,你们也辛苦些,多弄些披甲士在外面巡逻,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大不了过些天我们多请你们手下的弟兄喝酒。” 一名官员缠着的军方将领正是先前借钱给安知鹿的南丞宗校尉。 “你这厮,忒不会做人,跑这里来扯这些。”南校尉知道这人肯定是故意跑这里来说话的,“你们想着许监察在这边,给我们施压是不是,都是自己兄弟伙,你们还这么下作,我们的难处你们难道不知道?” “再难也不能老是出人命案子啊。昨晚又出了两条人命!你们不怕我们怕。”这名缠着南丞宗的官员恨不得跪地上抱他的腿。 “又出了两条人命?”南丞宗一愣。 “香春驿的那个老丁,昨晚上被人捅死了。” 这名官员脸色极为难看道:“就刚刚,梨花巷那边的水井里有一具女尸,仵作仔细查过了,先奸后杀,而且奸了不只一次,不只一个地方。” 南丞宗一愣,“不只一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那名官员寒声道:“仵作说贼人那玩意甚伟,女的不仅下体肿胀,受奸淫时间长,而且肛都撕裂了。” 南丞宗眉头大皱。 那名官员接着道:“仵作说此人瘾极大,或许应是平时十分好色之徒,前前后后至少奸淫了那女的一个时辰。我想着要排查,恐怕需要从全城的卖笑场子里着手,那些个欢场女子一个个问,看看平时接待的客人里面,有没有这种人。但我们哪里来的人手?我他娘的也不知道这人为何这么变态,奸杀了人之后还要丢到很多人吃水的水井里,这下消息已经传开了,满城风雨,这人要是找不出来,人心惶惶,今后哪家的女子能睡得安稳,哪家的女子敢在外行走?” “披甲士和玄甲是真没有。” 南丞宗面色也难看起来,轻声道:“城里头的这些披甲士都被几家瓜分完了,生怕接下来的晚上,还有什么修行者进院子劫掠。一会我想办法差一百个腿脚利索的城门卫给你调遣。要是遇到修行者千万别想着拼命,就直接投降或是躺地下装死,听我一句劝,最近晚上敢在外面搞事情的修行者要么大有来头,要么自身的本事实在了得,绝对惹不起。还有,叫你们的人别来这里闹,接下来几天人手还不够用,私下和我说,反正查事情不一定要用武人。” …… 安知鹿沿着街道往北走,一个青衣小厮一路小跑到了他的身边。 “小杜,你帮我告诉青牛,接下来让他使唤所有人,全力帮我查一查和堕落观有关的事情,反正不管是和堕落观有关的消息,还是有关的书籍,记载。对前朝知晓事情比较多的老人,都帮我找找。” 他头也不转,只是轻声快速的说道,“你和青牛说,堕落观的修士不知道在搞什么阴谋,他之前说的那两个人,估计和堕落观的修士有些牵连,昨晚上都被灭了口了,你和他说,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一等一的凶险事,接下来他和你们行事的时候,查东西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在查堕落观。”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级败家子 - 割鹿记 - 无罪 傍晚时分,厉溪治看到裴云蕖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 裴云蕖穿了一身女装。 今天中午从邹府回到驿馆的时候,她也依旧和往常一样穿着男装,但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出来,她却是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衫。 世人皆知裴二小姐喜穿男装。 从离开长安到边关,到鹭草驿,再到黑沙瓦,幽州城,这一路上她似乎都没穿什么女装。 但今天这身翠绿色镶金边绣花的衣衫,可是女装之中的女装,将女性化凸显到了极点。 腰身收得很细,胸口和臀部又绷得恰到好处,宽大的衣袖飘逸灵动,而且裴云蕖还戴着簪花。 猛的一看,厉溪治还以为是江紫嫣的什么表姐表妹来了。 不得不说,这少女就真的不能打扮,一打扮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啧啧啧……” 厉溪治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裴云蕖,心里觉得自己家这小姐弄到长安哪个花坊里也妥妥的是个头牌。 这么一比较,那些幽州世家子弟里面,长得最好看的江紫嫣虽然艳丽妖媚,但裴云蕖这五官精致也不输她,虽然没有那种媚态,但她别有一种人家没有的英气。 看上去就是又漂亮,又精神的那种。 “怎么着?” 一看厉溪治这模样,裴云蕖就心中偷笑,故意问道:“本小姐今天好看吗?” 厉溪治马上挑了挑大拇指,“这个小姐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这好看两字配不上小姐的美貌。” 浓眉大眼的厉溪治觉得自己这马屁已经拍得绝对到位了,未曾想裴云蕖很高傲的仰首道:“你说好看也不算。” “??”厉溪治心想我怎么说了就不算,一个呼吸之间他就想明白了。 这他娘的顾十五说好看才算是好看啊! “凝溪兄!” 想到今夜裴云蕖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厉溪治心情沉重起来,他转身就冲着顾留白的房间喊了一声。 “怎么着?” 顾留白似乎还没睡醒,开门的时候还在整着自己的衣服,结果一眼看到裴云蕖,他顿时一惊,“啊?” 裴云蕖双眉微蹙,这“啊?”是什么意思? “云蕖你这样可不成。”顾留白皱着眉头道,“你平日里穿男装就已经漂亮得让见了你的女子都嫉妒了,你这么一穿,她们可怎么活啊?” “……!”厉溪治顿时觉得论不要脸还是顾留白强,自己那个马屁和顾留白现在的样式相比,那就真的是太过生硬了,比不得一点。 裴云蕖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真的么?” 她还忍不住转了个圈。 其实她穿这种艳丽的女装也挺新奇的。 “怪不得你先前总是穿男装,原来就像是阴十娘和人比剑,是让着人,不出招啊。”顾留白感慨道。 厉溪治神色复杂的看着顾留白,心想你够了啊。 裴云蕖得意的一笑,旋即却是眉头微蹙。 因为她突然想到,哪怕自己能穿女装能抢花魁,但长安有一个人她是击不垮的,那个人叫做上官婊婊。 比漂亮,比仙,她可做不到压上官婊婊一头。 厉溪治很不忍破坏此时的气氛,但事关重大,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煞风景的轻声说道:“二小姐,家中来人了。” 顾留白眉头微蹙。 裴云蕖愣了愣,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慢慢浮起了一层寒意。 “来的是谁?”她清冷的问道。 厉溪治轻声道:“甄袭云。” “明知道我不会喜欢我姐身边的人,却还派他过来。”裴云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在哪?” “他知道随便定个地方,小姐你都不会喜欢,一定会让他过来见你,所以他现在就在驿馆外的马车里候着,小姐若是方便的时候,他便可以过来见小姐。”厉溪治认真回答道。 “整这些虚头滑脑的东西他倒是挺会。”裴云蕖冷笑道,“那就让他过来,我在驿站的萱竹阁见他。” …… 萱竹阁是驿站之中让贵客用来招待客人的一间酒屋。 楼阁主体是木制,但内里的贴壁和隔墙用的都是用上等香料熏制过的一种紫竹。 甄袭云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只觉得一种清冷的兰花香扑鼻。 甄袭云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中等,穿着一件厚实的填了鸭毛的儒生袍子。 他神色似乎始终很恭谨,但身体却很放松。 当时顾留白初见阴十娘时,阴十娘用那秘法连脸都拉长了,所以一张脸显得特别长,而现在这甄袭云的脸却截然相反,他的脸显得有点短。 嘴和鼻子和眼睛的距离有点短,额头也似乎被头发和眉毛给吃了。 绕过屏风,看见坐在长案前的裴云蕖时,他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裴云蕖今日之装束,和他印象之中的裴云蕖自然大有不同。 “见过二小姐。” 他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但目光却迅速被裴云蕖身后的隔墙吸引。 那座隔墙平平无奇,只是他感知得出来,那座隔墙后方坐着一个人。 想到这人很有可能便是那传说中的冥柏坡埋尸人,他的心中不由得一凛。 “坐。” 裴云蕖极其简单的朝着自己对面的蒲团点了点。 甄袭云将目光收回,他平静的坐了下来。 看着裴云蕖似乎并不想主动开口的模样,甄袭云这才轻声道,“国公特意喊我过来,是不想二小姐胡思乱想之下,对家中有错误的判断。” 裴云蕖笑了笑,道:“怎么会,不过他反应真够快的,做事情也快。” 甄袭云顿时有些尴尬。 裴云蕖接着笑道:“他挑人也会挑,这么多人里面挑了个我最喜欢见的。” 厉溪治在门外候着,听着她这样说话,忍不住都呲牙。 若是换了他是甄袭云,这该多尴尬。 不过甄袭云倒是沉稳,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道:“二小姐过誉了。” “你倒是真像我那个大姐。”裴云蕖还在继续阴阳,“什么将带什么兵,你们一样出色。我跟你说我大姐从小就特别优秀,涵养功夫特别好,我估计她有唾面自干的能力。” “咳咳…”甄袭云实在没办法想象,这么美丽动人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嘴皮子就这么毒。 裴云蕖笑得更开心了些,“怎么着,那做啥事情都快的国公,让你找我说什么来着?” “一切事情都是有预兆的。”甄袭云轻声道:“那两名太史局官员观星之后的结果,能那么快传递到二小姐的手中,二小姐你应该想得清楚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 裴云蕖学着杜哈哈大笑了三声,道:“我当然想得清楚,嫌我送死不够快,让我快点去呗。” 甄袭云再高的涵养功夫,此时的面容也有些僵硬了,“二小姐你天资聪慧,不能故意怄气。” “啊对对对,我怄气。”裴云蕖冷笑起来,“如果一切都有预兆,那为什么不直接让黑沙瓦的人先撤了?” 甄袭云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才慎重道:“事关重大,即便是裴国公也没有能力去扇李氏和长孙氏的脸,螳臂若是挡车,第一个被碾碎的反而是裴家,他只能顺势而为,让裴家得以喘口气。” “顺势而为,牺牲一座城的人,让皇帝和长孙氏的矛盾再激化一些,让皇帝暂时将目光从裴氏身上移开。”裴云蕖平静道:“就是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二小姐何等的聪明,想得自然对头。”甄袭云诚恳道:“还望小姐体谅裴国公的苦衷,而且裴国公觉得,这原本也是对小姐的一次历练。” “是么,这么好的历练,怎么不让我姐去?”裴云蕖冷笑道:“在我的印象里头,我姐可是从未经历过这么好的历练。” 甄袭云道:“裴国公的意思是各有各的用场,你姐喜静,便让她安心嫁个好人家,到时候为裴家网罗些人脉,你喜动,而且大概不会家中想让你嫁谁就嫁谁,将来你要在外面独当一面,那该有的历练还是要有的。” 裴云蕖淡然道:“包括丢命的这种?” “裴国公就觉得二小姐会想岔了。”甄袭云声音突然低沉了些,“黑沙瓦当初就是咱裴家做主建的,当时管事的都是裴家的人,裴国公说他既然知道以你的脾气,知道有危险也会去,那他能让你死在那么?” “哦?” 裴云蕖微嘲道:“这么说他还真留了什么后手?到底是什么后手,说来听听。” “老羊头在那里的。”甄袭云道:“你也知道裴家往西域去的事情,都是他带人去办的,他对黑沙瓦很熟。他有完整的黑沙瓦下面水道的地图。那群吐蕃人就只是想要抢东西,不可能跑到下面水道去抓人的,而且老羊头在那里,他们想要抓你也抓不到。” 裴云蕖微微眯起了眼睛,“意思是老羊头在城里躲着,哪怕整座城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死?他可以带着我躲到城下去?” “是。”甄袭云道:“只是后来局势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计,小姐既能成为大唐的英雄,长留青史,他便自然不需要出面将小姐带到城下的水道。” “那我倒是要谢谢他没有强行将我带到城下水道去,否则我可是要成为某人最讨厌的那种人了。”裴云蕖冷笑道。 甄袭云心中隐约猜出了她所说的某人是谁,他知道那人恐怕就在隔墙后面坐着,但是他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道:“二小姐明白国公已做万全的安排就好。” “让我去历练就是钻下水道,这历练安排得一级棒。”裴云蕖笑了起来,她看着甄袭云道,“你回去告诉我父亲,裴家生我养我,我当然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既然他说我注定在外独当一面,那这次我心里面不舒服,他这做父亲的肯定要弄点什么东西哄哄我。我多的也不要,我姐反正要嫁人的,她手里头的那座绣坊,还有那座暗云坊也不如一起交给我,我累就累点算了,但我快乐。” 甄袭云的脸顿时有些僵硬,时间好像停顿了一样,他凝滞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开口,“二小姐这样的要求,我会告知给国公,但我并不能保证国公一定就能答应。” “你只管将话带到,但你得好好记住,一字不差。”裴云蕖淡淡的说道,“我同时会让厉溪治也传一封信给我父亲,若是我知道你没有老老实实传话,那我可不管你是谁的人,除非你躲着不要让我的人找到,否则我一定将你的脑袋拧下来。” 甄袭云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这名身着华服,显得异常美丽的少女,对方戏谑谈笑之间,却蕴藏着极大的自信和杀伐果决。 到关外走了一遭回来,这名以前不太靠谱的少女,的确已经飞速的成长。 但让她真正强大起来的,却应该是那道隔墙之后的少年。 “我会让二小姐的话原原本本的带给国公。”他看着裴云蕖,用更加恭敬的语气,缓缓说道,“国公这次还让我带话给二小姐,大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了。” “哦?”裴云蕖倒是好奇起来,道:“她要嫁给谁?” 甄袭云道:“她和三皇子的婚事已经订了。” “这倒是真让人想不到啊,我裴家还能出个王妃?”裴云蕖想了想,道:“可惜不是太子妃啊,她就不怕到时候李氏倾轧,她脑袋也保不住?” 甄袭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三皇子显然也是担忧太子对付他,所以才想借助裴家,对于国公而言,能和李氏联姻也是好事。” “对对对。”裴云蕖笑了起来,“大不了到时候出事的事情,父亲再来个大义灭亲,形势不妙的时候,把三皇子和我姐先行绑了送给太子就成。” 甄袭云面容又有些发僵。 这天是怎么都聊不下去了。 所幸要说的事情也已经说完。 他便缓缓起身,道:“国公交代我的事情都已经说完,我这便回程了。” 裴云蕖微微一笑,道:“厉溪治,你替我送送。” 甄袭云道:“二小姐不用客气。” 裴云蕖笑道:“倒不是我客气,关键这些时日幽州城里不太平,据我所知,六品七品的修行者都烂大街似的,死了好几个,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在我父亲面前,我倒是说不清楚了。” 甄袭云心中顿时一寒,也不敢再废话,低垂着头便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远去,顾留白推开隔墙上的门,走了过来。 “这下倒好,三皇子很有可能是堕落观隐道子,我父亲倒是将我大姐许配给了他。”裴云蕖看着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好奇道:“听你的意思,你父亲倒真是个枭雄人物,恐怕就算确定三皇子是堕落观隐道子,他也依旧会让你姐嫁过去。只是你怎么和你姐这么不对付?” “你以为我为什么从小就喜欢往外跑?”裴云蕖咬牙道:“还不是因为在家里老受她的窝囊气,我那时候才多大,话都说不清呢,她就老喜欢弄坏自己的衣衫或是家中的宝贝东西来嫁祸给我,要不是我父亲觉得小娃娃皮点有出息,恐怕我没几岁就要丢给别人去养了,我稍微明白点事情的时候,就赶紧离她远远的。到时候她就嫁祸不了我。不过她更为变态的是,从嫁祸不了我开始,就老是暗中派人给我使绊子。” 顾留白苦笑道:“这好好的,学李氏作甚。” “这下好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也混成了李氏。”裴云蕖突然得意起来,“她要么以为这样更是稳压我一头,万一她在皇宫里得意,回到家中可以耀武扬威,但听五皇子那么一说,三皇子估计是斗不过太子的,她这前途堪忧,给三皇子生十个都没用。” “好歹你父亲没你想的那么恶劣。”顾留白道:“估计也想通过这桩事情,让你看清朝堂的险恶,也让你面对真正的生死,之后做事情慎重一些。”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懂。”裴云蕖摇了摇头,她有些哀伤起来,道:“只是我不喜欢他的这种做派…他的这种做派,和我终究不是一路的。他可能会觉得我幼稚,但我心里明白得很,我哪怕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也不会是他这种做派。他以为这样我会和他近些,但他不知道这样反而让我跟他远了。顾十五,你在黑沙瓦说不想厉溪治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但他却的确成了我讨厌的样子,而我,却不想成为我心中讨厌的样子。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入仕途,不想入朝堂了。因为在那里面,玩的都是利益,玩得都是平衡。谁要是不守暗地里的这种规矩,那反而会被群起而攻之。” “没什么好遗憾的。”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脸庞依旧很青涩,但是笑容却充满了豪迈。 “任天子拥百万师,我有三尺青锋。”他缓缓抬头,仿佛在仰望他娘过去的模样,“我虽然还不知道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天地之大,无人拘束得了她。我想要成为的不是那种权贵,而是天下之大,任我来去,谁也奈何不了,谁也阻止不了我心意的那种人。” “常人总是觉得天子之意不可违,一提到天子,一提到那些手握重兵的权臣,心气便先怯了三分。但过往千年,朝代更替,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最最终成了王。大隋朝腐朽成那样,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反,最后天下还是落在了李氏的手里?还不是因为李氏修行功法强横,又出了那样一个修行天才。我娘从没有让我生出对王图霸业的兴趣,她只是觉得要让我拥有一剑破万甲的能力。她的道理极为简单,只要自身足够强大,那长生天都不敢对付你,别说是人间的帝王。身为修行者,世间的一切皆是虚妄,只求自身之强大。我敢肆意妄为,是因为我现在身边有好些个八品,有好些个厉害的七品,而且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八品,甚至会成为我娘口中的九品修行者。” 裴云蕖虽不言语,却如同当日看着他和格桑对决一般心潮澎湃。 管你阴谋狡诈,我自人间无敌。 什么朝堂,什么权势,对于顾十五而言,皆是真正的过眼浮云。 她原本心中还有的一丝积郁,一丝哀伤,在此时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们今夜要不要将五皇子拉去杀人?” 就在此时,顾留白突然贼兮兮的一笑,“我很想看看李氏的杰出子弟到底有何等的实力。” 一看顾留白的笑容,她就知道顾留白已经谋划好了,那五皇子今夜肯定要被顾留白坑着出手。 但光看人杀人不过瘾啊。 于是她忍不住撒娇道:“十五,我也想杀人。” 顾留白看着她撒娇的样子,倒是有点吃不住。 不得不说,她穿这种女人味特别足的衣衫,和她耳鬓厮磨,还真的有点吃不消。 裴云蕖一看他此时的神色,就顿时有所领悟。 她的玉面微红,心中倒是遗憾,可惜现在是冬日,若是换了夏天,倒是要看看你把持得住不。 …… 许推背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满院飘香。 不仅有柴火熏制的蜡肉的香气,还有酒糟烧肉的香味,还有一些新鲜菜蔬的味道。 “这些不用你费心,华沧溟已经让我挑了个厨娘,明早上就会过来。” 到了伙房里坐下,安知鹿在灶膛里添了些柴火,然后过来倒酒的时候,许推背一手拦住了酒壶,“今晚上不喝酒,还要陪捕房的人和在外面走走。” “知道了,要我也去帮忙么?”安知鹿问道。 许推背两口就干完了一碗面片汤,挑了一块酒糟肉吃着,沉吟了片刻,道:“我听说你在永宁修所带着一帮子小厮,那些人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多,都挺有本事?” 安知鹿看了他一眼,道:“其中有几个办事还算机灵,本事说不上,就是打听事情,偷鸡摸狗还是擅长的。” “城里出了不少命案,你让他们帮忙查一查,我和那三个修所的东家也都说好了,会给他们点空的时间,军方那些人也不让他们白干,会给他们一些铜子。”许推背看了一眼默默点头的安知鹿,道:“你和他们说,办事得力的,我会给他们弄个军籍。这些人要讲修行,年纪是都已经大了点,但好好练练,配点厉害的杀人东西,一样可以有大用。” 安知鹿一直是不动声色的拘谨模样,听到这些话,他的神色才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眼中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感激神色,“多谢许将军。” “我们军营里的人最怕客气来客气去。”许推背看了他一眼,“把事情办得漂亮,比什么都强。” 安知鹿点了点头,也坐下来吃东西,“这些办案的事情按理不属于您的管辖范围,怎么也要帮他们去弄?” 许推背道:“你记住了,朝堂上那些文官的事情我不懂,但我们武人的事,不是话说得漂亮,姿态放得低就有用的。尤其是在这种城里,别说有的事该我管,有的事不该我管。你做的事情让别人轻松,对这座城好,这座城里头的人就会都看在眼里。你让人家舒服,别人就自然觉得你有本事,就会服气你。今后交在你手上的事情就越多。真正肯卖力和卖命给你的人越多,你这人才越发有本事。至于官阶,很多时候都是虚的。” 安知鹿点了点头。 他不再说什么,低头默默吃东西,同时在心中盘算,要怎么让章青牛那些人将事情遮瞒过去,同时还要让那些捕房的人满意。 …… 长安皇城,太极殿以北,包括两仪殿在内的数十座宫殿,构成内廷,是后妃、太子以及皇子们生活的所在。 六皇子和其母妃早年得宠,所以起居的殿宇其实相较其余皇子的殿宇要大上许多,地势和位置也好。 只是这五六年来,他早已不得皇帝喜欢,不仅没什么人会来走动,就连配备的宫人都少了许多,就连那些做杂事的宫人都往往是后妃们挑剩的,不是比较蠢笨,就是手脚不勤快。 他站在这殿宇里头,石砖的缝隙里面那些枯草都还杂毛一般的矗立着,从这些杂草枯黄到现在,那些宫人居然都没有将之清理掉。 六皇子李融显得有些清瘦,虽然比五皇子还小个两岁,但是他脸上却看不出青涩,反倒是像长安街巷中,那些早就被生活的艰辛磨平了棱角的男子,颓废之中带着一些萧索。 他身着单衣,四周高殿和宫墙的阴影汇聚着寒意压在他身上,他却是负手而立,倔强的不怕寒冷。 一名宫装少女悄然进了这座殿宇。 看着六皇子昂首和寒冷战斗的模样,她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父皇又在大发雷霆,太子心中肯定高兴。” 六皇子对着这少女点了点头,“这样连续大发雷霆,容易折寿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很容易关系融洽,乃至形成联盟。这名宫装少女就是齐愈提及过的安兴公主。 虽说成为去吐蕃和亲的人选已成定局,这安兴公主倒是没有那种不得志的抑郁模样,她看上去依旧阳光乐观,看着六皇子幸灾乐祸的样子,她笑容越发灿烂了些,“让他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我估计哪怕你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 “哦,说来听听?”六皇子来了兴趣。 “我们宫里头有人往外偷偷传了功法,那功法还是很邪门的黄门法门,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淫邪。”安兴公主笑眯眯的说道,“而且这种法门真气刚猛,是专门给玄甲士用的法门,最有意思的是,这人挑了不少适合修行这法门的人之后,还让他们都到了幽州,占了一座山头,之后这群人又在幽州想偷偷搞一批玄甲。” 六皇子脸上仅有的一丝笑意消失了。 “幸亏我和你一个早就失势,一个是外放吐蕃的不二人选,不然这次可能要掉人头。” 他微一皱眉,便道:“这次老四恐怕要惨,他和那些黄门走得近,而且老三不可能这么莽撞,至于太子,那更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安兴公主道,“那你五哥呢?” 六皇子顿时发出嗤笑,“老五是逃跑天下第一,保命天下第一,这种掉脑袋的事,轮都轮不到他,而且他也不会这么蠢。他现在又在幽州,我父皇清楚得很,如果这次要把锅子扣在老五的头上,那老五接下来恐怕直接潜逃到回鹘或是吐蕃去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段红杏那帮人死命的保着他,我父皇看在那群人的面子上都不会对付老五。” 安兴公主点了点头。 六皇子沉吟道,“那一百零八具青冥铠的事情有后继没,长孙氏和太子今天搞事情了么?” “太子没有动静。”安兴公主一听也顿时幸灾乐祸了,“但长孙无极把两个七八十岁的制甲老师傅请了过来,把父皇气得不轻。” 六皇子咧开了嘴,“我就知道会这样,他根本不在乎谢晚那些人的死活,那种少见的狂徒能做大事,他倒是有些事情可以让那种人去做,不过关键他的目的一点没达到,估计晚上看胡姬跳舞都没心情。” 安兴公主眉头微蹙,“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六皇子伸出两根手指,慢慢屈起一个,“第一个目的,他听说了那绿眸是郭北溪的弟子,但觉得郭北溪就教了他几年,那绿眸不应该厉害成那副样子,按照这个态势,那绿眸必定奔着八品去。他便怀疑,这绿眸有没有可能是堕落观上一代道子调教出来的人。” “上一代堕落观道子是怎么回事?”安兴公主轻声道:“按理宫里头修行的事情,我娘知道的都很清楚,但堕落观上一代道子的事情,我娘却也不知道。” “你真想听?”六皇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傲然的神色,“安兴,不是我吓唬你,虽然你身上有去吐蕃和亲的免死金牌,一般事情奈何不了你,但这种事情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万一被别个人知道,父皇很有可能一怒之下,哪怕临时封个公主去吐蕃都要你的命。” “这我都怕,那我还敢去吐蕃?”安兴淡淡的笑了笑,“说给我听吧。” “要么不讲给你听,要讲那就索性让你听个明白。”六皇子李融傲然道:“我李氏在隋朝的时候,就是一流的门阀,所修的法门自然都是先秦以来世间一流,但真正的一飞冲天,还是到了我爷爷那一代,我李氏一下子冒出了四五个修行天才。我太爷爷起兵时,我爷爷已入八品,他又机缘巧合,获得了失传已久的天源流罡,接着自己融合我李氏的真气法门,创出了九庭皇气诀,这个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哪怕是我李氏其余那几个修行天才,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和隋朝那几场大仗一打,那无名道观的修行者却让他吃了大亏。因为那道观各种法门诡异,再加上要获得人心,所以我太爷爷默许幕僚将那道观称为堕落观,并将其故意恶化丑化,传播于世间。我爷爷和那无名观的八品修士交手三次,杀了一个,另外两场却是都落败,虽说我爷爷用兵如神,但那无名观的强大,也让我爷爷十分忌惮,便花了无数心血去收集有关此观的情报。他发现这无名观每一代道统的传承都十分奇特,每一名长老都会收几名真传弟子,各自传承观中的一些绝学,但同时每一名长老却又会各自物色一名隐道子,这些隐道子会获得观主的一些法门,他们在修行之中要设法让自己变得强大,同时要隐匿自己的身份,然后用尽各种方法,借助一切势力来找出和杀死其余的隐道子,最终幸存的那名隐道子,就会成为堕落观道子,堕落观所有的绝学他都可以任意挑选和修行,并在合适的时候,取代上一代观主,然后再开始下一轮隐道子之争。” “堕落观寻常的真传弟子已经十分厉害,那这种隐道子,一定十分可怕。”安兴公主凝重道,“只是听你这意思,堕落观的上代道子还很特别?” 六皇子轻声道:“这也是我幼时得宠,能够在父皇的寝宫里过夜带来的好处,我曾有一次听他和那高求实交谈,说是发现了一桩堕落观的隐秘。以往堕落观这样的传承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但是偏偏上一代道子十分特别,他最终赢得了道子之争,杀死了其余的隐道子之后,却偏偏不听这堕落观的安排,据说直接就将堕落观当时的观主给刺杀了,而且将堕落观的藏经卷走了大半。现在的堕落观虽然还是令人闻风丧胆,但已经是失去了大半根基的堕落观。由此可以想象,当年我正值巅峰的爷爷,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时候,遇到的那座无名观是何等的强大。” 安兴公主不可置信的轻声道:“堕落观失去了那么多传承,连当时观主都被刺杀了,现在还这么强悍诡异?” “毕竟还有不少长老。”六皇子淡然道:“每个长老身上还是有点绝学的,而且法门这种东西丢了,还是能够从别的地方再找点回来补的,这些年堕落观的剑术,真气法门没听说多厉害,但是蛊毒之道倒是反而精进了,这说明堕落观没办法之下,倒也开辟出了一条新路。人嘛,都是逼出来的。” 安兴公主沉吟道:“那父皇是怀疑那绿眸是堕落观上代道子的传人?” “上代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彻底摆脱了堕落观的控制之后,便不知所踪。父皇肯定是想,当年能够和我李氏在修行方面扳手腕甚至还胜出的,就只有那座无名道观,佛宗儒家都不足为惧,那么如果说现在我李氏强盛更胜往昔,但反而有别的年轻修行者,能够大大超越李氏同年龄的修行者,那恐怕也只有是那座无名小观的真传才能做到。” 顿了顿之后,六皇子忍不住看向紫宸殿的方向,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所以黑沙瓦那绿眸展露锋芒之后,他第一个目的,就是尽快弄一拨人去对付那绿眸,看看那绿眸是不是那堕落观道子的真传。他费尽心思调了那么多玄甲和修行者给谢晚用,让谢晚去对付那绿眸,我现在都是可以肯定,那谢晚应该是堕落观隐道子之一,堕落观的人当然应该更容易看清这绿眸用的到底是不是堕落观的法门。” 若是裴云蕖在此,听到六皇子这样的判断,必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 仅凭猜测皇帝的心意,竟然就猜准了谢晚的身份。 “可是咱们这老子第一个算计就落空了,花了这么大力气,冒着被长孙氏抓住小辫子和借题发挥的风险,却看了个寂寞。”六皇子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不是和我说,那谢晚直接就跑了,什么绿眸都根本没出手,还有那一百具青冥甲居然被一些火器烧得哇哇叫,丢盔弃甲,而且那四耳妖猫在这个时候又出现在他和高求实的面前挑衅了一番,他岂不是更加要吐血?” 安兴公主忍不住好奇道:“那四耳妖猫又是怎么回事?” “那猫有意思。”六皇子嘿嘿一笑,道:“那猫就是上一代堕落观道子养的,似乎猫都练了什么法门,开了一点灵智,而且也不见老死。那猫其实很厉害,八品修行者都追不到它,但它胆子特别小,它的主人如果不在城里,它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谁都见不着它,但每次只要它的主人到了城里,它每次必定出现在城里一些最厉害的人物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意思是你们平时这么厉害,但又能奈我何?安兴你想想,我这冤大头父皇费了老大劲去确认那绿眸的身份,结果那一百零八玄甲士派出去了,正主却已经在了长安,他要是没那么心急,晚两天整这事情,他都不用费劲了。明显那绿眸不是堕落观道子的传承。现在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安兴公主眉头微蹙,道:“这四耳妖猫出现,就意味着堕落观上代道子的传人已经在长安,那父皇确定绿眸还在幽州,那便可以断定那绿眸肯定不是堕落观上代道子的真传,那会不会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堕落观上代道子还活着,来长安的是堕落观上代道子,或者说上代道子也不只一个传人,那绿眸只是其中之一?” “我对堕落观没有我父皇了解,但既然我父皇觉得堕落观上代道子已经死了,来的肯定是他的唯一真传,那么我想他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支持他这样的判断。”六皇子沉吟道,“他应该确定堕落观上代道子已死,而且确定上代道子应该只有一名真传。” “这几日我也听说四耳妖猫出现了好几次,父皇已经动用所有暗卫和密探疯狂搜索和清查这段时间进入长安的所有人。”安兴公主点了点头,“那照你这说法,父皇比任何人都确定堕落观上代道子的真传已经在长安城里活动。” 六皇子微嘲道:“我爷爷到了登基做皇帝时,自身的修为也是绝高,那些无名道观的八品就算杀到他面前,他就算应付不了,脱身可能没问题,但我父皇哪里有我爷爷厉害,所以我爷爷不怕堕落观修士,但我父皇心中肯定怕得要死,他用这一百零八具青冥铠是一石二鸟之计,确定绿眸身份的同时,他想要看看青冥铠多了之后,是不是真的能够围杀八品。” 安兴公主心中一动,道:“我听说这青冥铠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 “那是费了他相当的心血,内心恐惧的结晶之物啊。”六皇子嗤笑出声,“最近这二十年,我大唐其余玄甲都没有多少长进,那是因为最厉害的那两座工坊都按照他的意思,将心血都用在了这青冥铠的研究和制造上。这青冥铠求量,制造工艺和材料,一开始追求的就是能够大量制造。而青冥铠的最显著特色,就是聚集的青冥铠越多,对修行者的真气就越是有压制作用,所以这青冥铠从一开始,就是针对那种强大的八品修行者。一百具不行,就三百具五百具,汪洋一样淹死这八品修行者。他派出去这一百零八具青冥铠,就是因为那绿眸身边肯定有八品,他心中肯定做过判断,觉得这一百零八具青冥铠是行的,若是不行,那接下来也可以针对性的改进。” 说到此处,六皇子实在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结果倒好,八品一个都没出现,这一百零八具青冥铠被莫名奇妙的野火烧得七零八落。” 安兴公主沉重道,“这听起来如同儿戏,但你知道我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却是寒毛直竖,我只觉得弄出这种火器的人太过可怖,这人的来头肯定非同小可。” “那是自然。”六皇子也肃然起来,道:“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此人不仅是强大的制器师,而起恐怕对我大唐的所有玄甲,乃至这青冥铠都十分了解,无论是材质还是符纹,还是其特性都了然于心。我甚至怀疑,青冥铠此次算是第一次大规模集群实战,但这人能够如此针对,说不定便已经猜出来的是这么大批的青冥铠,甚至青冥铠从建造之初,他就已经有所了解,他的脑子里,恐怕早就有了这种破法,否则临时起意,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么有把握。” 安兴公主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这听起来,这青冥铠从一开始就成了笑话。” “那不是么?父皇满脑子要对付八品,以量取胜,那两座工坊的人按照他的意思搞,却没有想到,这东西量上去了能对付八品,却连这种独特的燃物却应付不了。这种缺陷一暴露出来,这接下来准备的几千青冥铠制还是不制?”六皇子连连冷笑起来,“好,制的话,那这大唐玄甲的命脉就操持在了这个能炼制燃物的人手里,那要不制的话,这二十年疯狂的投入,那么多的财力,就这样丢了?就算我爷爷留下的根基再厚,这样耗也耗得起吗?” “所以你说我父皇气不气?”六皇子看了一眼安兴公主,冷笑道:“若是大唐就此中落,他就是史书上的第一神级败家子。” 安兴公主沉默不语。 现在世间皆笑吐蕃赞卓多疑,却不知大唐皇帝因内心之恐惧而将宝押在这青冥铠上。 怪不得他会在朝参之中气急败坏的咆哮。 这真的是有可能影响国运的事情。 “我觉着吧,接下来他反倒是要去舔那绿眸。”六皇子微讽道:“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那个火烧青冥铠的人应该就是绿眸的手下。好歹绿眸在黑沙瓦和裴云蕖体现出了我大唐的风骨,那说不定人家就算恼火他这样的算计,看在大唐的份上,还是愿意再卖他个面子,不会将那火烧青冥铠的手段流传出去。那为了大唐军方的未来,他就不得不做些讨好这绿眸的事情了。再加上这只四耳妖猫,绿眸更是因祸得福,我这父皇肯定想牵着绿眸去对付这四耳妖猫的主人。” “若他真如此做法,倒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安兴公主叹了口气。 “他这种性情迟早要出事,他一直教训我们,说我们要记打,要长记性。但他自己却是头铁。”六皇子沉下了脸,声音微寒道:“而且他对民众比较宽厚,偏偏对李氏子弟和宝贵的修行者、武者却不够优厚,他总觉得只要对民众优厚,吸引大量的人口,将蛮夷都吸附进大唐帝国,他就永远不缺新血补充。所以这次哪怕死伤那么多修行者,他心里也不见得心疼,恼火的只是自己算计落空,只是自己丢了面子。但我爷爷的例子难道还不够提醒他,真正到了天下谁属的时候,那事情是寻常民众决定的?修行者能慢慢补出来,但一个厉害修行者要长成,那需要消耗多少的财力?家底够烧吗?” 安兴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六哥,听你说了今天这么多,我心中有个疑惑倒是解开了。我觉得父皇之前一直心心念念要打高句丽,很有可能就是他觉得堕落观上代道子躲在高句丽。” 六皇子微微一怔,道:“应该是,高句丽这些年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而且他们的好多座城都和土匪窝一样建在山上,打高句丽得不到多少好处,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安兴公主有些高兴起来,道:“那这青冥铠出了这么大事情,而且而堕落观上代道子的真传又不躲在高句丽,看来今后他倒是不会心心念念一定要打高句丽了,那种恶战就可以避免了。” “你说你这一天天考虑的是什么事情。”六皇子叹了口气,“让你去吐蕃你就去吐蕃,你一点都不担心,一点不难过的么?” 安兴公主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挺喜欢去吐蕃的。” 六皇子愣了愣,“你变态?” 安兴公主踮起脚尖,看向皇城里的很多处地方,看着那些如同连到天上去的灯火,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我没说笑话,也没说假话。” 她轻声却认真的说道,“我小时候其实挺不喜欢我娘的,我娘只知道修行,父皇有时候过来,明显忧心忡忡,是想看看她的主意,但她对这国家大事却是一点都不关心,敷衍得很,后来父皇也不太过来了。我当时就觉得,我若是长大了,要为父皇分忧,我不能只管我修行,而要为整个大唐出力。” 六皇子沉默不语。 安兴公主接着道:“后来我长大了,读了很多书,也见识了好多不一样的人,也见识了足够精彩的大唐,我就觉得,包罗万象的大唐里边,本来就应该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有我娘那种潜心修行的人,有六哥你这种聪明绝顶又倔强的人,有绿眸那种一剑镇一城的人,有许推背那种被人觉得已经是一堆烂肉却可以让整个吐蕃胆寒的人…我大唐就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精彩人物,才拥有了这样的气象。而我,就是那种喜欢离开长安,喜欢按着自己的意愿去改变一个外邦的人。不管我能不能成,不管我做得了多少事情,只要能够去做这样的事情,我就是开心的。” 不知为何。 六皇子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 原来并非都是沦落人。 失意人只是我一个。 “我自愧不如。” 他老实的说了这一句,又感慨道,“幸亏你不是男儿身,不然你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野望,早就被太子整死了。” 安兴公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青冥铠带来的怒气加上暗蓄修行者,图谋玄甲,四皇子应该保不住人头了,她沉吟道:“听你这意思,老四要完蛋这件事,难道背后也是太子在使力?” 六皇子微嘲道:“不是太子就是三皇子,但最有可能得是两个人都有份。” …… “恭喜十五哥,贺喜十五哥。 被乔黄云精心打扮了一番,一张脸弄得跟谢晚似的五皇子,一见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面,就嬉皮笑脸的拱手。 顾留白顿时笑了,“怎么着,你父皇要给我封侯?” 五皇子顿时对顾留白竖了个大拇指,“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你这么对付那一百零八玄甲有什么好处,你这真是料敌先机,决胜于万里之外。” 裴云蕖今日穿着端庄秀丽的女装,性子明显也温柔了许多,“五殿下,长安方面有什么好消息?” “我父皇又失态了。” 五皇子叹了口气,“他要治那两个工坊的大匠师的罪,但长孙无极估计早就料到他要这么做,结果两个上了凌烟阁的开国元老跑过来了,点着我父皇就一顿骂,要不是人拖得快,这两个老匠师就要一头撞死在他的龙椅上。不过估计这一顿也会把我父皇骂醒了。这哪里是一把火的事情?那两个老匠师都未必琢磨得出可以烧这青冥铠的那种东西,结果十五哥你的人就毫不费力的整出来了。你的人是什么人?”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五皇子以为顾留白是不想透露隐私,他也不强求,只是微笑道:“等他气消了点,我觉得他就不会再用这种手段对付你了。没准会适当的表达些善意。” 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那听你的意思,一时他们也没什么应付这火烧的办法?” 五皇子摇了摇头,道:“青冥铠已经前后反复修改了二十年,现在已经开始大批量炼制,这二十年间,两个工坊的匠师各种演练,穿戴的玄甲士也都十分满意,并没有任何一名玄甲士往上反应说这种玄甲惧怕火烧。” 顿了顿之后,五皇子似乎都有些同情他远在长安的父皇,忍不住叹了口气,“长安四周的军镇,加上长安和洛阳,我预估军中至少有三百到五百的青冥铠,至于工坊里正在造的,还有在工坊里已经造好的,那估计也不少。” “这么多年的反复演练和修改,最终弄出来这么个被胡老三一把火烧成儿戏的瓜玩意?怪不得连吐蕃都干不过。”裴云蕖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但心里面也迅速觉得胡老三有鬼。 这胡老三肯定之前就对青冥甲的特性有所了解,而且说不定早就钻研出了这青冥甲的致命弱点。 不然那么多能工巧匠二十年的打磨比不上他一两晚上的随便想想? 绝对没有这样的可能。 顾留白也是同样的想法。 胡老三平时老实得很,但是一问他的具体来历,他就打马虎眼。 那弄个什么法子,才能探听出他的底细,又不伤和气? “今晚让我弄成这副样子,是要做什么事情?”五皇子轻声道:“寂台阁这些天一直在调集人手过来,别到时候弄巧成拙。” “小事情而已。” 顾留白平静道:“寂台阁再调人,也调不过来几个七品,更不可能调得过来八品。按你的说法,皇帝接下来都要和我们息事宁人,寂台阁难道还能把我们当外敌给办了?不然我们带着你逃到关外,投靠吐蕃,他那些青冥铠不是只能丢在长安和洛阳的河里听个响?” 五皇子听得直呲牙。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他混了这么久,都还要时不时担心自己的人头不保,但这顾十五刚从关外来到幽州,却已经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却是很适时的补充了一句,“别管事大事小,到时候万一有事,你别第一个跑就行。” 五皇子顿时羞愧,“那天我不是人,今天我肯定不跑。” “那可说好了,有事你挡我们前面,我们要是不跑,你也别跑。”裴云蕖微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今天给五殿下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怎么听上去有些不妙? 五皇子很机警,但等到接人的马车过来,他却发现足有三辆马车,他一眼瞥见了第一辆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的是那个一剑未出就让段红杏差点崩溃的女子,而第二辆马车里的人直接就下了马车,对着他行了一礼。 “高集安?” 这人穿着一身紫色的道袍,五皇子第一眼都没认出来,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个“西域客”换了集云观的正式道袍。 “你们一个个的约好在今天换衣衫么?” 五皇子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裴云蕖,心里嘀咕了一句,但心中那一丝不妙的情绪却瞬间荡然无存。 这高集安也是七品巅峰的修行者,这阵容如此强悍,能有什么危险。 “五殿下这易容术神乎其神。”高集安身穿紫色宽袖道袍,倒是有了平时完全没有的飘逸气质,“十五哥安排五殿下您和我一个马车。” 五皇子觉得这样甚是稳妥,便对着高集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便随高集安上了马车。 …… 三辆马车在夜色中穿行,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一辆在路边等候的马车突然加入了这列车队,行驶在前。 这四辆马车不紧不慢的穿过了半个幽州城,最终进入了一座道观。 这道观叫做坐忘观,是幽州城中最大的两座道观之一。 这四辆马车刚刚在道观之中大殿前方的空地上停歇下来,正前方大殿和两旁的侧殿灯火便逐一亮起,不只是殿中燃起了灯,两座偏殿之中还各有十余名提着莲花灯的道童鱼贯而出,很快将整个道观照得亮堂堂的。 五皇子不知道顾留白搞什么玄虚,只是按照顾留白起初的安排,戴上了一个很普通的白铁面具,然后低垂着头跟着高集安下了马车。 他偷眼瞧见第一辆带路的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一名中年妇人,身边跟着一个老嬷嬷。 这中年妇人背对着他,他看不清面目,但看着她身上的锦衣,看着她走路的姿态,他顿时产生一种我瞧夫人也是风韵犹存的感觉。 “这是林家夫人,她的女儿林以一,算是我的学生。” 顾留白走到五皇子的身侧,传入他耳廓之中的声音才为他揭开谜题,“对面是金家,想要和林家谈谈生意。” 他和裴云蕖脸上也都各自戴了一个白铁面具,火光照耀下显得惨白惨白的。 大殿门口一名五十余岁的道人上前迎接,他身后殿门口又走出一名身着淡青色文士装束的男子。 这男子三十余岁,看上去五官端正,目中神光闪烁,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他一眼瞧见了林夫人身后的高集安,顿时愣了愣,再看清高集安的面目,他顿时微笑起来,对林夫人行了一礼之后,也不称呼林夫人,而是直接称呼她的姓名,“韩娇娘,常言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在你这,变成了外来的道士会念经了?” “金三先生说笑了。” 韩娇娘也是微微一笑,回了一礼,道:“幽州这边我倒是找不着足够分量和金三先生说话的道家修士,只能从外面找一位了。” 被他称为金三先生的男子叫做金夏雨,在金家排行老三,但金家的大多数生意,却都归他管。 金夏雨凝视了高集安片刻,慢慢引着韩娇娘进入大殿,同时认真的说道,“这位道家修士看来的确不凡,只是就此一位,却似乎不够。” 高集安身后戴着面具的这三个人,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看身姿就知道特别年轻,特别年轻的修行者,能厉害到哪去。 韩娇娘微笑道,“那要看金三先生摆出什么样的场面了。” 她刚刚入座,金夏雨就拍了拍手。 一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黑衣剑师便直接从大殿后方走了进来。 这名剑师一柄蓝色剑鞘的长剑就在左手提着。 他身材中等,但身姿却显得极为挺拔。 他行走上来时,脸上和身上自然有一种阴沉如水的真气在缓慢沁出。 等到他开口说话时,他的肌肤竟已经变成玄铁般的色泽。 这名剑师也没和韩娇娘说话,直接便对着高集安拱了拱手,道:“请赐教。” “这么直接这么干脆的,先打完再谈?”五皇子觉得自己大开眼界,难道幽州这边都是这么谈生意的? 高集安站了起来,回了一礼,却是突然退到了五皇子的身后,道:“我今天不和人打架,他和你打。” “??” 金夏雨和那黑衣剑师固然有些愣,但五皇子却是彻底无语了,他转过头来,很无辜的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你们两个真厚道啊。” 第一百三十章 杀人不见血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假装没看到五皇子。 裴云蕖往后缩了缩,“说好的啊,你这次别跑。” 五皇子无奈。 金夏雨笑了。 他叱咤风云这么多年,没看见这种讲数的时候,带来的修行者还能互相推诿的。 林家真的是技穷了。 “韩娇娘,我看你那夫君也挺不成器的,这么多年了,出什么大事都只会跳脚,最后都要你顶在他前面。”他戏谑的看着韩娇娘,道:“要不你索性到我们金家来?大房的名分我是给不了你,但按你的能力,你来了就是大房。” 他倒是真没调戏和开玩笑的意思。 “其实…” 此时五皇子突然发声。 金夏雨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他的身上。 五皇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夫人风韵犹存。” “??” 裴云蕖惊了。 这五皇子什么鬼,居然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金夏雨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少年郎,你是想强出头?” 五皇子叹了口气,“这情形我不出头也不行啊。” “在下余烷,渔阳郡黑河剑院修士。”黑衣剑师看着五皇子说道。 他这种自报家门是江湖规矩,以免双方修行地关系不俗,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是,如若对方听过他的名头,自知不敌,便可以知难而退。 修行者在众人面前多出手不是好事,容易被人看穿家底。 五皇子拱了拱手,沉吟了一下,道:“在下乃是初来乍到的游客,一介散修,名号不值一提。” “小心些。” 金夏雨大风大浪见过得多了,他见这五皇子戴着面具倒是不以为然的,但此时他觉着五皇子一丝紧张都没有,他反倒是有些担心,于是马上出声提醒余烷。 这余烷能出来赚这份钱财,自然也是老江湖,他只是点了点头,走到了殿中空处,等着五皇子上前。 “加油啊!我看好你!”裴云蕖对着五皇子卖力的鼓掌。 五皇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余烷对面。 “你不用兵刃?”余烷看着他赤手空拳的样子,微微皱眉。 五皇子觉着对方还算不错,便认真道:“我用的都是一些奇门兵器,你倒是要小心了。” 此言一出,余烷的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 “请!” 他一时倒也不敢主动出剑,只是横剑于胸,慢慢倾斜,让剑鞘自然的从剑身上滑落。 蓝色剑鞘缓缓滑落,露出内里寒光闪烁的剑身。 这剑身上锻打形成的花纹十分致密,且显现出五颜六色的光泽,就像是一层层孔雀羽毛折叠堆砌在剑身上一样。 与此同时,他掌指之间的真气不断的沁入剑柄,深入剑身之中的符纹。 这柄剑开始散发出迷离的光晕,大大小小的光圈让人看着感觉迷离。 少女天性就喜欢好看的东西,裴云蕖就觉得这柄剑比影青好看多了,她正想偷偷问问顾十五,能不能把这柄剑搞到手,但一转头,却看见顾留白在暗自摇头。 “怎么了?”她觉得奇怪,轻声问道。 “这余烷应该是六品巅峰,还不到七品。”顾留白在她耳畔轻声道:“这恐怕逼不出五皇子的好手段。” “这倒也是。” 裴云蕖点了点头。 五皇子虽然在皇宫里头很边缘化,但毕竟是真正的皇子,这些李氏的嫡系修的可都是九庭皇气诀。 这九庭皇气诀是太宗皇帝所创,真气刚猛绝伦,而且在体内九个皇庭窍位之中层层堆叠,打出来的时候有越境之能。 五皇子虽然没到七品,但肯定是六品修士,那按照李氏嫡系的水准,至少也要七品的修士才够看。 “没事,金家如此胸有成竹,后面肯定还藏着不止一个七品。若换了我是这金夏雨,应该也会觉得至少两三个七品才保险。毕竟林家敢出来谈事情,估计砸锅卖铁都要请一两个七品过来。” 她转头也在顾十五的耳边轻声说道。 顾十五说话的时候,呼气在她耳朵上,让她觉得有点痒。 她觉着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痒,也得让顾十五痒痒。 所以她说话的时候,还故意轻轻的朝着顾十五的耳朵上呵了几口气。 “……!”顾留白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有些猫挠。 少女啊,你知不知道这样是犯罪。 面具遮掩下的五皇子微微蹙眉。 对方剑鞘和剑身脱离的刹那,他的左手衣袖无风自动。 一点晶光突然飞出,朝着余烷的眉心落去。 余烷手腕只是一转,剑身倏然弹出,剑尖嗡鸣,剑尖前方数个大大小小的光晕骤然凝成实质,如数面晶莹小盾撞中那点晶光。 “有意思啊!” 裴云蕖越发觉得这柄剑好看又实用。 啪的一声轻响。 那点晶光崩碎。 崩碎之后是一层白茫茫的气雾,寒意凛冽。 余烷原本一剑击碎这点晶光就想乘势前行,但直觉这寒气逼近过来,整个身体都有些微微麻痹。 “这是什么东西?” 他身影骤顿,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只见前方这名少年左手一弹,又是一颗朱红色的丸子激射而来。 他眉头皱得更紧,略微后撤半步,剑尖光晕再次涌起,啪的一声轻响,又将朱红色的丸子击碎。 一层朱红色的气雾散开,空气里都是香甜的味道。 余烷头脑瞬间发沉,哪怕真气感知到身体的不妙,疯狂的流转,他也只觉得意识有些不清,周围的景物都模糊起来。 “七里迷魂香?” 他下意识的再往后退出一步,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变得香甜起来,他的真气流淌得越是剧烈,整个脑袋就越是晕沉,整个人都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这东西能这么用的?” 他已然确定是七里迷魂香,心中却生出匪夷所思之感。 七里迷魂香本身也是一种顶级的香料,是海外某种红土之中的土沉香,开采出来色泽红润,但无大料,清掉外面的土皮之后,内里的香料一片片如同晶莹的红色果脯一般,十分诱人。 这种香料安神作用极强,只需刮取少许粉末熏香,绝大多数思虑过多伤神而导致无法安稳入睡的人,便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但这种香料若是用得过多,便容易让人当场睡晕过去,所以也有人将之制成迷香所用。 只是这东西价格奇高,号称一片万钱。 哪怕是江湖上那些诡诈的修行者,制做迷香的时候,也只是一堆粉末之中掺和少许粉末,一般也迷不倒修行者,更不用说迷得倒五品以上的修行者了。 但眼前这人,却将这之制成了一个丸子? 这一颗药丸当值多少钱? 他还在为钱而迷茫,五皇子右手一动,一根细长的银针便已经激射出来,打入他的小腹丹田之中。 余烷一声闷哼,他体内流转有序的真气顿时涣散。 整个人身上气劲一泻,衣衫之中往外嗤嗤有声,身体却是软倒下去。 只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他躺在地上便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香甜的气味扩散开来,除了顾留白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脑袋昏沉起来。 这个时候五皇子却是冲着目瞪口呆的金夏雨拱了拱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了四根一寸来长的线香出来,“劳烦金先生差人在殿中四角点燃,可以提神,否则一会大家都睡着了,就没法谈事情啦。” “你…”金夏雨面色变了数变,一时没有搭上话。 他身后一名中年道士上前想要扶起余烷,但往前走了两步就觉得头脑晕沉,顿时不敢上前。 “五…五哥哥,你过来一下。”裴云蕖对着五皇子招手,她五殿下喊习惯了,差点露馅。 五皇子将手中的线香塞给就近的一个道人,马上到了裴云蕖和顾留白的身边。 “我们现在觉着你就是堕落观隐道子。”裴云蕖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轻声道:“专用这些奇淫技巧,是生怕我们看清楚你的真气法门?” “怎么可能!我用的寒煞丹和谜魂丸可都是我李氏工坊里出来的,有据可查的!”五皇子马上申辩。 “那你也挺败家啊。”顾留白微笑道,“这两颗东西一打,都够我们吃几个月羊肉了吧?” 五皇子不服气,“用真气也浪费啊。” 裴云蕖大皱眉头,“修行者修行,日夜可以从天地之间汲取元气,凝练真气,这东西需要你本钱?” “那也得花时间去凝练啊,你有所不知,我们李氏这九庭皇气诀真气积累得越多,对身体的好处就越大。气足而神满,气弱而体亏。”五皇子轻声道:“这些东西虽然值钱,但钱这玩意我来得快啊,我都不用花时间去想办法拿,有时候我把身份一亮,对人使个眼色,就有人给我送钱了。” “哈?” 裴云蕖顿时冷笑,怪不得在遮幕法会上那么财大气粗,“那这么说,你就是对十五哥不满了,就是藏着真气法门不给他看了?” 顾留白也不能只让裴云蕖冲锋在前,听到裴云蕖如此说道,他便幽幽的叹了口气,“既然五哥哥不肯让我们看看绝学,那我们当然也不好勉强的。” “……” 五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这婊里婊气你都学? “算了算了,真吃不消你们两个。” 他也是无奈了,看着四周的线香都已经燃起,他便朝着脸色难看的金夏雨行了一礼,道:“金先生,你手底下还有没有厉害的人,再弄个出来谈谈。” 他这是被逼无奈,金夏雨却觉得他这是嚣张。 “少年郎花样倒是不少。” 他目光骤沉,“谨言兄,倒是要劳动你大驾了。” 话音刚落,有轻柔的脚步声从殿后传来。 一名中年青衫文士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名青衫文士出现之后,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也随之出现,他仔细的看了看高集安身上的紫色道袍,一开始眉头大皱,神色十分严肃,但再看清楚火光之下这紫色并非那种正紫色,而且衣袖上隐隐有黑丝,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渔阳郡春雨书院夏谨言,见过诸位。” 这中年青衫文士白面蓄须,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神态甚是儒雅。 等到五皇子回礼时,他往余烷方才倒地之处走去,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身周竟是很快形成一个柔和的风团,将所有的尘土和烟雾都远远逼开。 “好一个长空浩然气。”五皇子肃然起敬,“先生看来是师出洛阳的浩然书院啊。” 夏谨言看着五皇子,神色倒是凝重了些,“小兄弟好眼光。” “来吧!” 五皇子豁出去了,他眼眸深处有一点金色的光芒闪动。 随着他一步跨出,他体内似乎有一个重物轰然坠落,咚的一声,所有人只觉得周围气息一震。 他面上的神色还显得有些无奈,但他整个人的气势,却似乎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真气外放,他是六品,怎么六品就如此强大?” 夏谨言呼吸骤顿。 他的感知里,对方的气息还在节节攀升。 咚!咚!咚!…… 五皇子稳步前行,他每一步踏在地上,体内都似乎有沉重的鼓点在响起。 他方才走出四步,身体周围的空气竟然肉眼可见的扭曲,一种强大的气势,使得他在夏谨言的感知里,就像是带着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在前行。 轰! 五皇子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 他没有任何花招,笔直的一个冲拳,轰向夏谨言的胸前。 夏谨言的兵刃原本是袖中放着的一柄符纹铁扇,但眼见这少年都不用兵器,只是赤手空拳打来,他也并不用兵器,只是一掌切向五皇子的手腕。 他体内的真气浩浩荡荡的从手掌边缘涌出,瞬间形成一柄青色的风刃。 按理而言,七品修行者的感知和肉身的反应速度都要比六品修士快得多,在七品的眼中,六品修士的动作明显就是要迟缓一些的。 但就在此时,五皇子的体内又是咚的一声,他的身影突然再次加快。 夏谨言的这一掌,却是跟不上他拳头刺击的速度。 夏谨言倒也不心慌,他左手抬起,一肘撞上五皇子的拳头。 轰! 一声爆鸣。 五皇子的身体微微一晃,旋即落地。 与此同时,夏谨言一声闷哼,他倒退半步,满眼满脸的不可置信神色。 他体内的真气竟被对方这一拳轰得震荡不已,一时无法顺畅行走。 咚! 没有任何停歇,五皇子的双脚刚刚落地,体内再次响起巨鼓敲击般的响声。 他的气势再次攀升,拳头上的肌肤都似乎有所变化,亮起星星点点的金光。 他再次出拳,依旧毫无花巧的一拳冲向夏谨言的胸口。 夏谨言骇然,他双手齐出,一齐按在五皇子的拳头上。 轰! 一圈气浪以两人的拳掌为中心爆开,呼啸的劲风将殿中油盏之中的火光都吹得明灭不定。 夏谨言的头发被劲风冲得往后飞起,他脸上的肌肤和血肉都被散乱的真气弄得异常扭曲。 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怎么可能! 他的真气竟然被对方这一拳轰散,一时在体内乱窜而无法凝聚。 五皇子的拳头再次袭来。 这一次五皇子明显收了力,拳头呼啸而来,到了身前,却是化拳为掌,在他胸口只是一推。 哪怕只是收着力,手掌按实在胸口之后再推了一推,那种刚猛霸道的力量,还是让夏谨言直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名重装骑兵连人带马撞在身上。 他一下子就往后飞了出去。 噔!噔!噔!…… 夏谨言落地之后连退五六步才勉强站稳,他不只是浑身气血翻腾,无法约束得住体内真气,就连浑身的骨节都似乎被震脱了一样,浑身酸麻,血肉之中都似乎没有气力。 “这人修的是什么真气法门,如此霸道?” 夏谨言看着五皇子,脑子都被震得有些不太清楚。他只是可以肯定,对方也不过就是六品接近巅峰的修士,那这人修到七品,他的真气会霸道成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又是浑身冷汗。 对方如果完全发力,他要被一拳打死。 五皇子收了拳,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却是一脸委屈。 他的意思是,这下总差不多了吧? 岂料裴云蕖压根没看过瘾。 “金先生,你这喊出来的七品也不行啊。” 她冲着呆在当地的金夏雨叫道,“我们这人要打十个!” “……!” 五皇子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金夏雨求救般的看向殿外一名身着黄色道袍的男子,却只见那名男子默默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 金夏雨愣了一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身侧那名同样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清虚道长?” 老道迅速垂头,道:“这事我管不了。” 金夏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道:“清虚道长,你是这道观的观主,在你这道观谈,你不管谁管?” 这清虚子便是此间坐忘观的观主,他是七品,但已至七品巅峰。 坐忘观有大半的生意都是金家照拂,他和金家交情匪浅,在金夏雨看来,这少年虽然诡异,但再怎么着也绝对不可能是这清虚子的对手。 然而清虚子听到他这说话,却是直接叹了口气,“这观主我不当了,你来当。” 说完这句,他转身往后溜走。 “没戏看了。”裴云蕖瞬间就明白,无论是这老道,还是方才殿外的那名道士,肯定都已经认出了五皇子用的九庭皇气诀。 金夏雨想不明白。 他看着清虚子瞬间溜得不见影,心中顿时大急。 眼见前方那名黄袍男子还未出门,他也顾不得矜持,拔腿追了上去。 “清然兄,缘何如此!” 金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都在抽搐。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今日是金家和林家讲数,若是轻易被林家拿捏,那丢掉的可不只是面子。 “金先生。” 这名叫做清然的道人轻声叹息,“您也是修行者,您难道还想不明白,六品修行者,纯以真气的刚猛霸道,就能击溃七品修行者的真气,这种声如鼓鸣,皇者登临的真气法门,天下难道还有第二门吗?” “李…” 金夏雨捂住了自己的嘴。 “金先生,看那年轻公子还算和气,你之前也并未有什么言语过激,好生听从他们的安排,否则不只是你,恐怕我们都没有什么活路。”清然出了门,他的声音却凝成丝线般传入金夏雨的耳廓。 “我有眼无珠!” 金夏雨失魂落魄的回到殿中,噗通一下就给五皇子跪下了。 这一跪让林夫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她也并不知晓五皇子的身份。 这一跪让五皇子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知道为何顾留白要让自己来,又让自己用出那九庭皇气诀了。 寂台阁在幽州城里,顾留白要在这城里大开杀戒终究是不好。 现在他这扯虎皮拉大旗,金家哪还敢从林家手里夺生意? “算了算了。” 他对着金夏雨摆了摆手,“你且听林夫人安排便是。” 他说这算了算了,是觉得顾留白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借着验证自己真气法门的机会,顺带着将这件事也兵不血刃的办了,也算是合理,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小气。 但金夏雨这一听却是如蒙大赦,只觉得自己的人头和金家总算是保住了。 “林夫人你有什么要求,金家一定照办。”他起身之后,旋即对韩娇娘行了一个大礼,“先前说话太过孟浪,还望林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韩娇娘知道今夜林家自然不会有什么风险,但眼见金夏雨对那少年竟是那般姿态,她便知道顾留白所能动用的力量实在是超乎自己的想象。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金夏雨认真道:“金先生也不过是看得起我才会说那样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我听说金家的香油符纸生意做得一般,不知是否可以交给我来操持?” 金夏雨心中五味杂陈,香油符纸的盈利,足足占了金家收入的三成,但此时他焉能表示反对? 所以他只能苦笑道:“是做得挺一般的,这生意林夫人你要是看得上,不怕亏钱你就拿了去。” 韩娇娘微微一笑,道:“长安洛阳的道观也让我操持,若我要新开道观,还望金兄到时候帮忙。” 金夏雨点了点头,他手脚都开始微微发抖,生怕她接下来还要狮子大开口。 韩娇娘却是轻声道:“如此便有劳金先生了。” 金夏雨身体一震,顿时有解脱之感。 对于金家而言,这恐怕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韩娇娘将顾留白交代的事情全部完成,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 但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却是微微一笑,道:“还有一桩小事。” 韩娇娘和金夏雨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顾留白却是点了点余烷的那柄蓝鞘长剑,“那柄剑得留下。” 韩娇娘和金夏雨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柄剑而已,余烷若是清醒过来,告知他这柄剑是被皇宫里头的李氏拿去了,他也只会担心自己竟然曾对皇族出剑,绝对要将这柄剑双手奉上。 裴云蕖的身子却是又有点软了。 混账东西真是知我心。 她看着顾留白的目光都似乎带着水光。 …… 此间事了,五皇子出了这道观大门口,便忍不住看着顾留白轻声道:“你让高集安穿着他的道袍来,我倒是能够理解,这些道宗的人很讲道统,林家强行要接金家的道观,若是没有个足够分量的道宗的人接手,哪怕这几个道观不出声,长安洛阳的那些道观恐怕也会让林家的道观无法安生。高集安虽然来自高句丽的道观,但的确是真正册封过的,他这紫袍的分量足够。但你让人将我弄成谢晚的样子,我却是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算计。” 顾留白冲着五皇子笑了笑,让五皇子跟着自己进入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小巷,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一下子换掉了脸上原先那白铁面具,然后冲着五皇子眨了眨眼。 “你这…” 五皇子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这面具一戴上去,顾留白的眼眸瞬间就绿油油的,在夜晚分外瘆人。 “就是那胡老三弄出来的?” 五皇子凑近了看也没觉得这面具里面发亮。 “你父皇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打探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到时候也帮我摸摸底。”顾留白在他耳边说道。 五皇子微怔,“你都不知道他的过往?” “原本觉着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但就怕你父皇和长孙氏他们知道了,又针对他做出什么算计。”顾留白看着五皇子点头,又微笑道:“你对你三哥的法门和对敌手段,应该有些了解?按我所知,你们李氏的法门虽然厉害,但讲究精而不讲究多,练的应该都是那几门。” 五皇子瞬间有些反应过来,“你想坑我三哥?” “四皇子应该完了,六皇子已经失势,近乎禁足,听你的意思,大唐这些个皇子里面,修行天资不错,还有些手段的,就只剩下三皇子和你,以及太子。既然其余皇子是不足为虑,这三皇子似乎肯定不是什么善类,那就先对付一下他再说。”顾留白平静道:“按你之前的说法,三皇子喜欢柿子挑软的捏,捏死四皇子之后,接下来他肯定要捏死的是你。不让他焦头烂额,我们的处境堪忧。” “厉害。” 五皇子真心的赞叹了一句。 他总算见识了顾留白一环套着一环的设计。 “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夜是幽州城绿眸大战谢晚,然后大战之中,发现谢晚和三皇子有勾连?或者直接说三皇子也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我感觉你在长安皇宫里安插的人手很厉害,皇帝有什么反应,你很快就知道。”顾留白看着五皇子,认真道:“其实三皇子这一步棋下下去,我主要想看看皇帝的反应,你到时候让你的人盯紧些。” 五皇子沉吟道:“若是三皇子是堕落观隐道子这样的消息传回去,父皇大发雷霆,拼命的查证,那说明我父皇和堕落观并没有什么深层的勾连,那若是我父皇没有什么反应,或者直接帮三皇子证明,那这里面可能猫腻就多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顺手就卸了五皇子脸上的白铁面具。 “好你个谢晚!”他突然就大叫出声,“让你侥幸逃脱了一命,居然还敢来找我!” 五皇子吓得头发都炸了,“你这连开始都不喊一声的?” 轰! 他还未入戏,刚在想如何模仿那堕落观修士的癫狂姿态,以及要用什么和三皇子有关的绝学,突然之间又是一声爆响。 附近几座小院突然之间就火光冲天,有各种焰光冲天而起。 顾留白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点了个方位。 “……!” 五皇子无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桀桀怪笑起来。 他扭曲着身体开始朝着顾留白指点的方位掠去。 “来来来,冥柏坡埋尸人,今夜看我将你埋在幽州城里。” …… “绿眸?” “镇守黑沙瓦,逼退吐蕃大军的绿眸?” 那几座小院火光一炸,半座城都被瞬间惊动,临近这些院落的人纷纷走到院中空处或是街道之中朝着焰光冲起处眺望。 很多人很快看到有两道黑影极快的飞掠,前面逃窜的那人身姿扭曲,身上气劲乱炸,不断怪笑,而后方追逐的那人手中提着一柄短剑,黑夜之中都寒光闪烁。 但最惹人注意的,却是那人即便戴着面具,一双眼眸都是闪着幽幽的绿光。 转瞬之间,后方那绿眸追上了前方那身姿扭曲的少年,轰轰轰,两人在一座高殿顶端身影交错,发出如雷般的轰鸣。 斗了数个回合,有无数金屑般的光星骤然绽放,等到这些光星消失的刹那,连续九声巨鼓被锤击般的轰鸣才在那殿顶炸响,接着空气里响起怪异的嘶鸣,就像是有无形巨物在空中游走。 绿眸被震退数丈。 “谢晚!你除了堕落观的法门,竟然还会李氏的九龙吟!” “桀桀桀…你以为我这般好杀?” 前面那道身姿扭曲的少年继续逃遁,他不知打出什么东西,那绿眸刚想冲上前来,就又是火光冲天。 许多人借着火光,看清了前方那名少年有些疯狂的面容。 “既然敢来就不要逃!” 正当许多人担心绿眸是否受伤时,却听到绿眸充满杀意的大喝。 只见那绿眸身周宝光流转,竟是有无数玄妙法相不断绽放,隐隐结成一座巨城。 “绿眸的功法竟如此骇人!” 一名城门卫的修行者正在近处,他抬头看到这样的巨大法相,心中震撼难以用言语形容。 “来来来。” 前方那身姿扭曲的少年实在怪异,明明已经拉开距离,突然双脚勾住一株大树的枝丫,就如蝙蝠倒挂下来,双手连动,打出十余道金光。 绿眸冷笑一声,一柄小剑挥洒出一片浪潮般的剑光,将那些金光尽数击碎,他脚踏虚空,瞬间掠上那株大树的枝头,剑光过处,那株大树顿时秃顶。 那身姿扭曲的少年体内鼓声连炸,虽面朝着绿眸,却不断倒飞,避过所有剑光的刹那,他双足一点,一拳如标枪般笔直的击向绿眸小腹。 “轰!” 哪怕是不懂修行的人,此时都觉得这人的体内好似有一条长河涌动,他的拳头前方,也像是出现了一条磅礴的大河。 “长河引!” “你和三皇子什么关系!” 绿眸左手一按,一圈迷离的光晕炸开,他整个人再次被轰退。 …… 寂台阁的人办事一向很快的。 但到了幽州这一带,他们似乎总是慢了半拍。 等到高英杰和大批寂台阁的修行者和箭师赶到城东时,绿眸和谢晚已经先后掠出了城墙。 城门卫的一名修行者在城墙上想要截住谢晚,但被一拳就轰得口吐鲜血。 但他一直坚持到高英杰等人赶到,说出九庭皇气诀这五个字之后,才昏死过去。 高英杰看着已经毫无真气辉光闪耀的城外,沉默不语。 此时不断有寂台阁的人前来回报。 城门卫也有将领气急败坏的在大叫,“沿途那些人听到了什么?” “谢晚不只是会九庭皇气诀。” 一名寂台阁的暗探到了高英杰的身边,轻声的禀报汇总过来的讯息,“他还用出了长河引,还有九龙神藏…” “三皇子的绝学…” 高英杰的呼吸都近乎停顿,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了五皇子,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五皇子在哪里?” 这名寂台阁的暗探往后招了招手,另外一人上前,听是问五皇子,这人便十分确定道:“五皇子此时还在永宁修所,入夜之后,他就在永宁修所看比斗,还下了重注,赢了不少钱。” 高英杰如释重负,但面色却是不由得沉重起来。 四皇子出事了。 现在三皇子又要和这堕落观牵扯在一起。 这…怎么会如此。 第一百三十一章 顺势而为之 - 割鹿记 - 无罪 绿眸和谢晚在幽州城中战起来的时候,寂台阁的二号人物韩义玄正在金风楼中会见一名长安来的官员。 金风楼是幽州城中一处观景的所在。 每逢入秋,秋叶黄时,金风楼后方两座小山变得金黄,夕阳余晖洒落时,这座楼周围全是金色,感觉连吹来的秋风都有了色彩。 金风楼地势不低,韩义玄轻易看到了街巷之中冲天而起的火光。 他脑门顿时有些生疼。 这些时日,他听到“火”字就很老火。 等到具体消息传来,得知那谢晚竟然用出一些李氏的绝学,他脑海里面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又他妈的开始了。 皇子争斗,手足相残,皇子一个个掉脑袋,这是李氏的传统。 但按照惯例,一般都是在新皇登基前三四年才开始。 但现在皇帝身体强健,正值壮年,且无暗疾隐患,这种传统节目也开始得太早了些。 礼貌的打发了长安来的官员之后,韩义玄沉吟片刻,便招人去给高英杰带话,“让他明日清晨便离开幽州,去长安的那所书院报道去吧。” 夜长梦多,幽州城龙蛇混杂,万一再生出什么事情,高英杰去弘养别院入学的事情便很容易泡汤。 再者,长安注定也多变,高英杰返回长安,和那些皇亲国戚子弟在一起,说不定便能春江水暖鸭先知,提前捕捉到一些苗头。 …… 火光冲天起之时,安知鹿在一条幽暗胡同里停了下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察院小吏官服。 微胖的身躯、阴霾的脸色,加上这身官服,倒是让他莫名的有了些许威严。 “知鹿哥。” 章青牛从他后方轻手轻脚的跑来,小声招呼了一声。 看着安知鹿身上的官服,他眼底深处顿时浮现些钦慕。 “安贵那边有消息了么?”安知鹿转头的刹那,他脸上的阴霾迅速消失。 “安贵说才找到几个学生帮他干活,估计要些时日。”章青牛笑了笑,上前扯了扯官服的衣料,这才接着道:“知鹿哥,他让我来找你,是说段氏近两日突然对旧书生意起了兴趣。不只是幽州城,云中郡、渔阳郡这一带的所有旧书坊段氏都想买,好多都在谈。” 安知鹿微微皱眉,章青牛接着轻声道:“安贵说,段氏那对兄妹一个叫做段艾,一个叫做段酌微,他们现在和裴云蕖都住在一个驿馆。” 安知鹿缓缓点了点头,道:“那算得上是自己人,阿牛,他们收购这些旧书坊的事情,你们需尽力帮上一帮,尽可能和他们混得熟络,今后你们能不能我和一样穿上这样的官服,就全看这层关系了。” 章青牛的眼睛顿时亮了,“知鹿哥放心,我们一定将这事情办得漂亮。” …… 韩娇娘离开坐忘观的时候,观主清虚子和观中修为最高的几个道人都坐了观中的马车,一路护送。 幽州城中最近不太平。 若是风韵犹存的韩娇娘在返程的路上出了问题,那坐忘观的基业就恐怕保不住了。 再者今后和道观相关的大部分生意都移交到林家手中,实则便是这韩娇娘掌管,那必须得在她面前好好表现才行。 听着前后的马车声,老嬷嬷与有荣焉。 林家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 大局已定。 今后林家的生意不只是局限在云中郡,局限在幽州半座城里。 然而已经攀附上高枝的韩娇娘此时脸上除了疲倦之外,却没有任何志得意满的神色。 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林以一。 林以一和她实在太过相像。 哪怕在选择夫君上面,她竟然也是和少女时的自己一样,喜欢听话的,而且不强过自己的男子。 该死的掌控欲。 而且总想着以自己的意愿去雕琢一个人。 然而顽石再怎么雕刻终究是顽石,美玉经过良匠的雕刻之后才会变成更美丽的玉器。 更何况林以一和自己,似乎并非是雕琢人的良师。 一切似乎因林以一而起,但想着那名少年的算计,再加上今夜出现的那名使用李氏嫡传法门的少年,她便知道即便林以一没有出事,恐怕林家和金家也一定会被卷入这个巨大的漩涡。 被蛟龙牵着的小鲤鱼,只能为这条蛟龙尽心尽力。 她这一生已经看得到底了,只希望林以一自己能够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 “十五哥十五哥。” 顾留白刚回到驿馆自己的房间,周驴儿就很快出现在了门口。 “打听到了什么没?”顾留白让周驴儿赶紧进来,然后轻声问道。 周驴儿摇了摇头,为难道:“我问了徐七哥,问了蓝姨,我还诈了陈屠,但他们也都不知道胡伯在哪个工坊里干活,只知道胡伯因为管闲事进过一次大牢,差点就死了。” 顾留白顿时皱眉,道:“看来他是真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过往。”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巧得很呢,他跟我说,你要是回来,就劳烦你过去一趟,他有事找你。” “是么?”顾留白的靴子刚脱了一半,听到这话,顿时重新穿上,马上就跟着周驴儿出了门。 胡老三的住处在驿馆后院,单独的一间,他带过来的行李很多,都搬进了那间屋子。 周驴儿前两天去的时候,那间老大的房子里面就像是一个小型工坊似的。 屋子里点着灯。 顾留白还未走到,房门就打开了,胡老三一脸振奋的对着他招了招手,道:“东家快来!” “胡伯,什么喜事?” 顾留白一进胡老三的屋子,就看到几张门板占了这屋子的大半空间。 门板上堆着各种各样的矿石、金铁之物,还有不少他压根就没见过的器具。 另外屋子里的一角,还有好几个小炉子,一看就不像是用来煮茶煮酒的。 胡老三搓了搓手,一时不知道从哪头开始说起,憋了一会才道,“天铁…东家,这天铁的确和你说的一样出色,我这么多年也就遇见这样一块。这东西是个真正的宝贝哩,积累几百年的库房里都没有。” “刀打好了?”顾留白狂喜。 胡老三摇了摇头,“这倒是没那么快哩,只是料性我吃透了,要加什么东西也想好了,而且上次在幽州的库房里弄到大多数东西,缺的东西很少。其余两样东西倒是要让邹老夫人买一买,我怕别人去弄会被人注意。明天开始,东家你要帮我和华家打个招呼,我要单独用城中的翠山工坊,只有那个工坊里头的炉子才够火候,你要么再调些护法金刚给我,那个工坊里头我不想有其余人。” “没问题。”顾留白反应过来自己高兴早了,“那将找那两样东西的时间也算在内,胡伯你估计要多久才能炼制完这把刀?” 胡老三想了想,道:“半个月时间足够。” 顾留白认真道:“那幽州这边其余事情,我半个月也足够处理了,到时候我们便出发去往长安。” 胡老三说道,“好哩,不出意外,我这边只会快,不会晚。” “胡伯。”顾留白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火烧青冥甲这件事情,应该已经引起了李氏的关注,他们肯定会查你。你一直不和我们提及你的过往,我担心李氏全力追查起来,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东家,他们查我查不到什么哩。”胡老三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看着顾留白说道,“东家,我以前到底什么样子的人,在哪做事,我现在还没法给你说,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和你说哩。” “好,那胡伯你也不用着急,不要累着。” “这我自然晓得哩,东家你放心。” 顾留白和周驴儿告辞离开胡老三的屋子,转眼就看到阴十娘坐在廊道里的椅子上。 阴十娘看见顾留白,便站了起来,到了身前就问:“虚空七剑的第四剑,你练会了么?” 顾留白顿时有些羞愧,“还没。” “那就好。” 阴十娘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她便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 顾留白回味过来似乎有些不对。 原以为阴十娘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修行才是修行者的根本,但怎么好像方才的态度是自己没有学会第四剑,她反而终于放心了? 看着阴十娘越走越快的背影,顾留白笑了起来。 看来是时候要给她一些压力了。 …… 君子善假于器。 君子也善藏器。 到了虎踞龙盘的长安,无论是李氏还是长孙氏,抑或是裴氏这种级数的门阀,在修行者的数量上自然是占优势。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是要好好藏一藏的。 很多时候他们不方便出手,由他这种还在很快成长之中的修行者来出手,便是极佳的选择。 修行者最忌讳被人看穿独门手段。 别人以为这就是你的绝学,但实际上只是你成长过程中试炼的法门。 这就很好。 虚空七剑是这个阶段的一个极佳选择。 天铁炼制成刀之后,龙婆肯定也会开始教导自己一些刀法,那在这段时间,倒也应该赶一下虚空七剑的进度。 正好那日看到段红杏的大醉仙剑,他也是受了些启发。 …… 清晨。 在裴云蕖出现在顾留白的面前之前,厉溪治就出现了。 厉溪治知道在顾留白的面前无需客套,于是他行了一礼之后,便直接轻声说道,“小姐一会餐盒提过来的东西,可能有些难吃,但你切莫直接说很难吃。” 顾留白一愣,“她为何要给我难吃的东西?” 厉溪治道:“因为那是她亲手做的。” “她亲手给我做早点去了?”顾留白看着厉溪治凝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事,毒不死我的。” “她以前恐怕从来不会想到去亲手做羹汤,更不会想着办法去弄做法很繁杂的糕点。”厉溪治看着发笑的顾留白,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过我特意来找你,并非只是为了她为你做早点这件事,而是因为你现在的一言一行,对她的选择会造成很深远的影响,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顾留白点了点头,“你到底所为何事?” 厉溪治认真道:“她父亲给她那柄影青,其实有很深的用意。” 顾留白平静道:“什么用意?” 厉溪治说道,“锐意进取,冲锋在前,敢于近身搏杀。” “哦。”顾留白回应了一声。 听到顾留白这样的回应,厉溪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你昨夜给她的那柄剑虽然好看,但剑气凝形,却能够如盾一般阻挡对方攻势,不利于磨砺她的剑术和意志,你注定是要成为大剑师的人,自然知道若是习惯了用这种剑气来防御,自然不会精益求精,不会追求用剑尖或是剑身来防御…” “我明白你的意思。” 顾留白突然淡淡的笑了笑,他迎着越来越明亮的天光,缓缓的说道,“我又没想要她冲锋在我前面,我又没想要她近身搏杀。” 厉溪治一怔,面色微沉。 “不要对我说那种她不需要做,但一定要有这种能力的傻话。”顾留白声音微冷道,“为什么你觉得裴国公的想法就是对的?” 厉溪治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觉得裴国公的想法就一定正确,我只是觉得不经磨砺,无以成才。她的剑术越是高明,便越能自保。” 顾留白平静道:“裴家都是武人,所以她也一定要是厉害的武人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给她的姐姐影青,不让她的姐姐去冲锋在前,近身搏杀?你想一想,还不是因为她姐姐的年纪合适,可以尽快的成为裴家换取恩宠的筹码?” 厉溪治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所接受的教化,让他的内心无法进行这样的揣测,但他无法驳斥顾留白说的这些话毫无道理。 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微讽道:“我再问你,你觉得她在剑道上的天赋超绝,天生就是修行的大才吗?她比你强很多么?” 厉溪治沉默无言。 “如果最适合她的并非是冲锋在前,为什么一定要她顶在前面?”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在黑沙瓦,有许推背顶在前面,就不需要我去赴死,有我顶在她的前面,我就不需要她去拼命。” “她在大局观方面未必有我和五皇子厉害,但是她分析眼前局势,小处的谋划,却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如果她是一个很合适的军师,那我会将她挡在我的身后,我不需要她来动剑拼命。” “厉溪治,你是个不错的人,既然你在裴家和她之间选择了她,那么你有时候必须听听我的见解。如果你决定要护着她,如果你心中觉得你在修行的天赋方面超过她,那最好的方式,便是你再刻苦一些,你能修到八品,比她练那点点剑术强。” “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没有阴山一窝蜂,没有邹老夫人,我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不要说我注定成为八品的强者,那是极其遥远的将来,将来还有一层意思,很有可能是永远都不会来。” “我娘比裴国公厉害得多了,但她也没有要求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哪怕到现在,贺火罗都不和我讲她的事情,她也只是不想因为她的身份,而影响我做出的选择。那裴国公,为什么要她成为冲锋在前,替裴家遮风挡雨的人?” “厉溪治,你说了,我在她心目中何等重要,那么我告诉你,她和周驴儿一样,在我心目中也自然极其重要。有风雨来时,我自然会在她身前。” “那柄剑既然好玩,她看着开心,那让她开心便是。” …… 提着食盒的裴云蕖又换了一身素色的少女衣裳。 她好看得就像是天上的云彩。 她在墙角后面静静站着。 她的眼睛有些发红,提着餐盒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 在厉溪治提及那柄剑的时候,她就已经到来。 她听到了顾留白和厉溪治的这番交谈。 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别人说自己修行天赋并不算特别傲人而生气。 她只是满脑子里回响着,风雨来时,我自然会在她身前。 她凝立了好大一会,确定自己的眼角没有什么异样了,这才笑着大步走了出去,远远看着顾留白就道,“混账东西,来尝尝本姑娘的好手艺,保证你好吃得连舌头都想吞进去。” 顾留白视死如归的迎上前去,“让我吃吃看。” 才打开食盒取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口,他的眼睛就亮了,“怎么可能这么好吃?” “真的假的?” 厉溪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顾留白风卷残云般瞬间将餐盒里一半的糕点卷下了肚。 “给我吃一块。” 难道二小姐修行天赋不如自己,但厨艺却是天才?他飞速出手,抢了一块塞入口中,只是嚼了嚼,脑门子就嗡的一震,后脑勺出汗。 这甜的齁嗓子还带着一股酸味是怎么回事? 这顾十五吃得这么快,原来是长痛不如短痛? 看着厉溪治骤然停顿,裴云蕖微微蹙眉,道:“怎么着?” 厉溪治长叹一声,“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滋味绝美之物,我在长安都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二小姐你有空一定要多做做,我想经常能够吃到。” 他对裴云蕖的逆反也是稳稳拿捏了,他这么一说,裴云蕖顿时一声冷哼,“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当本小姐是你的厨娘吗?再好吃你也没得吃。” …… 吃过早膳之后,段酌微被请到了后院。 段酌微一开始略有些拘谨。 但顾留白神情自然,就像一开始和他们去猎鹿的时候一样,他便也轻松了下来。 “有位前辈给了你和卫羽一门法门。” 等到段酌微坐下,顾留白便微笑着说道,“像她这样的人物,不会随意做出选择,她既然选择你们两个,那你们两个身上肯定有她看中之处。” 段酌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认真道:“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沾了卫羽的光。” 顾留白说道:“你觉得周驴儿有没有用?” 段酌微想着近日的传言,心中一凛,道:“自然是有用的。” 顾留白笑道:“他在黑沙瓦一战之中,一个人比一百个传令官还有用,但在此之前,那些老边军见了他,只觉得他是个没啥用处的傻小子。”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通过裴云蕖和顾留白的关系,他们早已猜测出顾留白是参与了黑沙瓦一战的主要人物,虽然华沧溟一直守口如瓶,但他们也甚至怀疑顾留白便是绿眸,只是这么多天下来,顾留白的眼珠子从未绿过,再加上那绿眸太过传奇,这便导致他们往另外一个方向猜测,顾留白可能是那绿眸的兄弟,反正也是差不多的存在。 段酌微原本就想得清楚,再听着他这样的比喻,心中一动,道:“你已经知道了我在做什么?” “你大概已经说服了你家中。”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你在收购一些旧书坊,还有在和一些喜欢收集古籍的藏家谈,不知你具体有何设想。” “其实松溪书院那次教学给我了很大启发,隔日我有了些想法,又通过华琳仪特意去拜会了邹老夫人。虽说只是听取了她一些办学的趣事,但我还是想到了一些道理。”段酌微看了一眼顾留白,认真道:“大唐以武为尊,我听闻哪怕是在长安皇宫里头的朝参之中,也是武官的气势压过文官,门阀当道,像我们这种边远郡县的官家子弟在长安都属于寒门,那真正的寒门学子,尤其不是武者,更无在帝国的舞台上一展拳脚的机会。” 顾留白知道段酌微需要一些鼓励,于是他平静道:“的确如此。” 段酌微静下心来,说道:“现今最大的问题,是读书无用论。修行练武,上阵厮杀,是现今大唐博取功名的最佳路径。但邹老夫人的一些话语让我也茅塞顿开,我大唐大多数年轻人根本不具备练武的条件,别说修行所需的天资,便是不修行真气法门,只是纯粹练些淬炼肉身的武技,熟悉刀枪棍棒招数,我们和吐蕃人、突厥人相比也不具任何优势,我们种田,他们游牧劫掠,我们大多数寒门子弟也只是勉强吃得饱,没有足够的肉食吃,在血肉力量和骑术射术方面,并不具备天生武者的潜质。所幸我大唐人多,一百个人里面总挑得出几个厉害的武者或是修行者,但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其实很适合读书。” 顾留白很认真的听着,道:“你一开始点名读书无用论,是想从这方面入手? 段酌微点头,说道:“武者博取功名,可获封赏,能养家糊口。若是读书也能足够养家糊口,便会渐渐扭转边远州郡读书无用的固定思维,这些年邹家在两座书院投入不少,让许多学生能够通过学院获得收入,也渐渐扭转了不少人的观念,也让更多的贤才得以有读书的机会。我接下来不只是要收购这些旧书坊,我还会收购经营字画的店铺,我想多办一些诗会,潜移默化的让许多州县的人觉得就如佩剑是高雅的事一样,欣赏字画,欣赏诗书,收集古籍并研究内里的学会,也是十分高雅之事。通过这些手段,让字画古籍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可以卖出更高的价钱,到时候精于此道的读书人,在这些环节里面做事的读书人,都能获得不错的收成。与此同时,我还可以得到更多贤才的助力。凝溪兄你可以通过修行者或是军方得到很多讯息,而我便想着,可以通过读书人的文脉来做很多有用的事情。” “这恐怕不是五年十年的心血了。”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看着段酌微,“或许和邹老夫人一样,便是一生的事情。” 段酌微微笑起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 顾留白平静道:“老夫人是具有大智慧之人…要想成大事,不只是要有恒心毅力,还需要审时度势,顺势而为。皇帝要和门阀争斗,近些年已经有大推儒道的迹象,大势已成,接下来只需时刻揣度皇帝心意,这事情应该做得成。你说的这些我大多赞同,只是大势未成之前,遍植各方州域也未必能够顺畅的潜移默化,让人觉得你所说的那些东西高雅,如今大势既成,只需皇帝略微有所表示,以长安带动各州域,会事半功倍。” 段酌微顿时明悟,“以此法直接在长安运用,开办类似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堂。” “天子脚下,寒门得益,更容易被天子看见。”顾留白笑道,“我和裴云蕖去长安,五皇子在从中出力,要让有些事情和佩剑一样高雅,便容易做到得多。我们以此基石,和那些门阀争斗,也会有李氏的助力。这种事情,对你的抱负,对我的谋划,都有益处。若能一开始便站在高处,便不要想着在低处默默耕耘。” …… 阴十娘走进后院的时候,段酌微刚巧离开。 顾留白看着段酌微离开的方位,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 时不我待。 他知道以邹老夫人的手段,恐怕段酌微和她一会面,谈过以后,邹老夫人已经开始着手在长安建立她想要的那种书院的事情了。 “十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龙婆会看上他?” 顾留白忍不住问道。 邹老夫人既然肯点醒段酌微,这便说明她也是看得上段酌微的。 段酌微平时并不显山露水,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为何能够被龙婆和邹老夫人看中? 阴十娘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龙婆说此人做事有人无人时都一样,而且十分细致,守规矩,不做表面功夫。之前你们从黑户寨回来之后,这些世家子弟受了惊吓,又染了些风寒,他便独自一人去找了药师弄了几贴药回来,熬了药汤给他们疏血活脉,避免生病。他独自一人熬药汤,无论是火候,还是药物处理的环节,无一不遵守那药师的叮嘱,做得一丝不苟。哪怕他其实并无不舒服的地方,只是照顾他的妹妹和那些朋友,他也是尽心尽力,没有丝毫疏忽。” 顾留白点了点头。 阴十娘却又道,“其实不只龙婆,徐七对他评价也高。” 顾留白一怔,“那徐七哥为何对他评价也高?” 阴十娘道:“徐七说他心善,具体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 顾留白微微一笑,具体要知道怎么回事,只要让周驴儿去问就行。 “对了,你和龙婆是怎么交流无碍的?”他想到这个问题,忍不住问道。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和周驴儿是怎么暗中沟通的?” 顾留白道:“我和他修的真气法门都有些独特,我们用真气震鸣,发出的声音一般人感受不到,但我和他从小在一起,互相之间就能感应。” 他说出这些的时候,有些恍然大悟,那意思是阴十娘和龙婆也是这种交流手段。 但没有想到阴十娘却很直接的摇了摇头,“龙婆有时候写字,有时候给我比划,反正我能看得懂。” “??” 顾留白无语,顿时反应过来阴十娘性格虽然爽利,但这事情做得小气,居然还要一个秘密换一个问题的。 他顿时觉得吃亏,便忍不住看着阴十娘道,“十娘,昨晚上我把虚空七剑的第四剑融会贯通了,练会了。” 阴十娘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成。”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碗敬过往 - 割鹿记 - 无罪 阴十娘转身的时候脸就虎了。 顾留白笑得嘴都歪了。 不过他还是一个呼吸之间变了脸,硬生生止住了笑,一脸正经的喊住了阴十娘,“十娘,我是有要事找你帮忙来着。” 阴十娘也迅速变了脸,转过身来,平静道:“什么事情?” 顾留白说道:“时不我待,反正还要在幽州暂做停留,我想再让你去刺激一下段红杏。” 阴十娘皱了皱眉头,“你一大早上又发什么癫?” “我知道正儿八经打起来,你认真出一剑,她就死了。”顾留白笑了笑,道:“我不是让你去找她比剑,只是你也知道,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里面,还是有不少可造之才的,就是他们在幽州这边的良师,比起段红杏他们这些长安修行地的厉害人物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阴十娘咀嚼出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段红杏教他们练剑?” “长安洛阳的修行地,在教导学生方面应该还是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的,你也别瞧不上段红杏。”顾留白说道。 阴十娘摇了摇头,“我没瞧不上段红杏。” “我想好了法子了。”顾留白知道和阴十娘说话要爽快,否则她就会觉得你不爽利,反而不愿意干活,于是他很直接的说道,“你直接去找一下段红杏,就说她打是打不过你的了,而且你的剑法都是杀人剑,出剑就要死人,你没法真正对她动剑,不如这样,你们各自挑选一个学生,以自己的心得和剑招教导那个学生,让学生比试。”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但我没兴趣教导别的学生。”阴十娘说这句话时,有些气鼓鼓的。 毕竟只是顾留白这一个学生,她就已经有些丢人。 “没兴趣教导别的学生没关系,你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么?”顾留白点了点鼻子,笑道,“幽州这群世家子弟里面,你觉得哪个最没有学剑天赋,你就故意和段红杏说挑哪个。到时候我让乔黄云帮我弄成那个人的样子,和段红杏教导的学生比剑就是。” “那她怎么卖力教,教出来的学生也不可能打得过你,她肯定更受刺激。”阴十娘点了点头。 顾留白微笑起来,“十娘,这法子到了长安我觉着也能套着用,到时候我再找几个合适的剑师和你比剑,这样的法子再来几个,这些个幽州世家子弟,便都不缺厉害的名师了。” 他知道和人比剑这种事情,阴十娘拒绝不了一点。 果然,他话音刚落,阴十娘转头就走。 “十娘,怎么了?” 他故意叫道。 阴十娘头也不回,“我现在就去刺激段红杏。” 顾留白起身也走向前院。 他还没有见着周驴儿,却看到容秀刚打开窗户,正朝着他这边看。 “容秀…” 他才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粉脸红扑扑的容秀已经飞快的跑了过来,“本郎兄…是要我帮忙…” 她说顺了嘴,再加上昨晚上梦里头本郎兄就让她帮忙生十个,所以她差点过来开口就是说,是要我帮忙生十个吗? 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硬生生吞下了后半截虎狼之词。 顾留白微笑道:“你问问他们,今天若是得空,等会陪我去幽州城里走一圈?” “我马上就去问他们。”容秀叹了口气,她倒是希望这些人都没空,好让她一个人跟着本郎兄,但这些人哪怕没空,听到本郎兄召唤,这些人也肯定空的不行了。 “带我们出门逛?” “幽州城里?” “我勒了去,今天幽州城里又要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听到顾留白说要和他们一起逛,这一群幽州世家子弟顿时头皮发麻。 前一次他们出去这么多人,就见到了玄甲大战,这一次出门,又要遭遇什么? …… 听到裴云蕖、顾凝溪和幽州这一众世家子弟浩浩荡荡出了驿馆的门,在城中行走的消息,华沧溟和韩义玄的头皮也发麻。 华沧溟是十分清楚,顾凝溪此人就是幽州乱象的根源,而寂台阁的这群人虽说没有确切证据,但却已经确定这些人他们似乎根本惹不起。 堕落观显然盯上了裴云蕖这些人,但似乎被绿眸吃得死死的。 堕落观在幽州都拿这些人没办法,他们寂台阁又有什么法子。 每次派出去的暗探,都会莫名其妙的晕倒在某处。 最近韩义玄都索性不再派人去盯裴云蕖这帮子人了。 但眼下这些人在幽州城里大举出动,不盯是不成的。 顾留白和裴云蕖与这一群幽州子弟出了驿馆大门之后不久,周围街巷之中就已经不断出现如临大敌的幽州军方修行者,以及寂台阁的高手。 有些街巷之中,甚至开始出现重甲的震鸣声。 “琳仪,你和你亲哥说一声,今日里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就是单纯的在城中逛一逛,让他不必紧张。” 顾留白让华琳仪去找巷子里的军方人物说说。 其实今日里,他的确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在幽州城里逛逛。 谢晚已死,无头菩萨庙尘埃落定,西域佛宗接头人达成,再加上金家这件事处理完成,邹老夫人又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出太多,他在幽州的布局便也大势已成。 接下来只要静静等待他那把刀。 从关外到幽州,这一路上伴随着腥风血雨,阴谋杀戮,到了此时,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看一看风景,看一看梁风凝呆过很久的这座城。 这对于绝大多数生活此间的人而言,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但对于远隔千里甚至数千里的关外,那些罕有人迹的苦寒地、荒漠地、风沙之中的人而言,这却是存在于他们念想之中的美好之地。 没有人寂寞的坐拥风沙,镇守边城,哪来这种城池里平静的炊烟袅袅? 他想和当年的梁风凝一样,静静穿过街巷,然后去看看当年梁风凝喝酒的那个小酒铺。 裴云蕖能够理解顾留白的心情。 梁风凝已经长留在关外的那片山坡上。 他再也无法回到这座带给他很多回忆的城。 她也能够理解顾留白的用意。 在关外走了一遭,尤其是见过黑沙瓦那些在墙角下晒太阳,在粮仓里烤老鼠的那些老军之后,她便明白,很多人眼中唾弃的生活,却是那些人魂牵梦绕的东西。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平日里和她一样飘在天上,即便出游也未必能真正的接地气。 几乎没有人带他们见见那些真正的英雄人物背后的人间烟火。 …… 酒铺子很小。 只有三张桌子,而且桌子都不能并排放,只是直直的排成一溜。 这个酒铺子在河边,就像是两栋临河的房子中间夹着的一个胡同,然后上面加了个顶棚。 酒铺的前面临街道,有一株很大的杏子树。 后面靠河,有一株表面全是疙瘩的石榴树,有一个小码头,围着这个码头有一圈石栏,喝多了的可以趴着这石栏往外吐。 当然翻身坠河的也不在少数,所以石榴树下放着好几块大的浮木。 河水其实不深,成年人站在里面也只不过堪堪没过胸口。 只是喝多的人什么时候都做得出来,淹死在里头的人也真的有。 伙房就在靠河的这头,一个灶台挨着后墙,烟道就从墙里出去。 除了这个灶台之外,同一侧的墙边还一排摆着五六个炭火炉子,炉子上面炖着的都是各种卤味,除了鸡鸭之外,都是些猪下水。 幽州城倒是没什么早上喝酒的风气,距离幽州城里寻常人吃饭的时候还有一阵,酒铺子里也就两个食客,铺子里头就一个老头在懒懒散散的忙活。 这老头断了一条腿,左手拄着一根木桩子做拐杖,干活几乎都靠一只右手。 等顾留白这些人走到店门口,这老头才发现今日里有些不对劲,来了一批似乎往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小酒铺的客人。 他有些茫然。 只是不管什么样的客人上门,该招呼还是要招呼。 他拄着拐杖上前道:“小店有浊酒,也有新酿的酒酿,不知客人要吃点啥?” 顾留白冲着这老头笑了笑,道:“这些都不好,都不要。” 不只是这老头,就连铺子里两名食客都是一愣,以为这少年是来找茬的。 但顾留白接着道:“你阁楼里头的虎骨酒和那种陈年琥珀酒有的话可以拿出来喝上一喝。” 老头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的遮在他有些浑浊的眼睛前方,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想要从顾留白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顾留白此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他点了点头。 这老头旋即转过身去,对着两名食客歉然道:“对不住啊,今日来了自家人,小铺就不能招呼你们了,暂且歇业了。” 这两名食客原本看着顾留白身后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心中就忐忑不安,听到这掌柜的这么说,两个人几口喝完了碗里的酒水,掏出几个铜子摆桌上,但这几个铜子被老人迅速的塞回了他们的手中,“今天对不住了,咋还能收你们的酒钱,明天你们再来,还不用酒钱,再请你们一顿。” “那怎么好意思。” 两名食客见推脱不过,也不停留,道谢之后便迅速离开。 老头收了酒旗,有些走神般停顿了一会,这才看着走进铺子的顾留白,轻声道:“关外来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想问问梁风凝留下的那坛酒还在不在。” 老人豁然抬首,他看着顾留白,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点头,但他的眼角,竟有泪光。 对于晏长寿和华琳仪这一众幽州世家子弟而言,哪怕他们在幽州城里呆得时间有多久,哪怕他们路过此处,恐怕也不会进入这个铺子里坐下吃喝。 这酒铺子到处油腻腻的,角落里也散发着令人不那么愉悦的气味,然而此时,看着这老人脸上的神色,他们只觉得这铺子里的气质便变得截然不同。 那种分外质朴且强烈的情绪,总是能够轻易的击中人心。 “在的。” 老头沿着一张木梯就往上爬。 说是阁楼,就是屋顶顶棚隔出来一块,那张梯子就对着通往阁楼的的一个洞口。 这老头一手拄着一根拐杖往上爬,在场的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都担心他会不会失足摔下来。 不过他很快有惊无险的抱着两个酒坛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右手抱着一个酒坛子,上面还摞了一个酒坛子。 “一坛子是虎骨酒,这天气喝了暖身壮骨,一坛子是梁风凝留下来的琥珀酒。” 他将这两坛酒递给顾留白,然后招呼他身后的裴云蕖等人,“你们都到后面河边上来坐吧,这里头太挤,这时候河边没有什么人,清净。” 晏长寿等人顿时点头,开始手忙脚乱的搬桌椅。 这三张桌子放在后面河边,靠着栏杆倒是刚刚好。 顾留白小心的敲碎了那坛子琥珀酒的封泥,倒了一碗酒递给老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道:“梁风凝回不来了,我来替他敬你一碗酒。” 虽说在这少年提及这坛子酒的时候,这老头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但听到顾留白说的这句话,端起这碗酒的时候,老头还是潸然泪下。 “梁教头,敬你!” 这老头仰首出声,说不出的悲怆,他一口喝完碗中的酒。 顾留白一口饮尽碗中酒。 裴云蕖和这些幽州子弟,尽数肃然。 “梁教头怎么死的?”老头问道。 顾留白道:“彼时我尚年幼,不知内情,但应是力敌外虏,身受致命内伤,后不治而亡。” 老头再给自己和顾留白倒了一碗酒,他双手持碗,举过头顶,放声大呼,“壮哉!再敬梁教头!再饮!” 高英杰已经准备出发。 因为担心今日幽州有剧变,所以即便行装和马匹都已具备,他还是来到了这酒铺不远处。 此时他牵着战马的缰绳,站在街道之中,他听到了老头的悲声。 他隐约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身体微微一震。 旋即他长声叹息,对着这酒铺老人发出悲声的方位庄重的行了一礼。 然后他翻身上马,策马扬鞭。 前人已逝,后人自当迎头而上。 …… 酒铺之中,顾留白并未讲述梁风凝这些年的过往。 山阴卫教头。 关外最出色的大唐暗桩。 截杀西域佛宗那一战的参与者。 一个个称号,他的过往,似乎早已随着那一坛酒的慢慢消失而消散。 这名头发花白且断了一腿的老头也并未讲述他的过往。 但这一日,这些从未在边军之中经历过真正厮杀的幽州世家子弟,却感受到了那种大笑出门,提刀赴死去的悲壮。 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对于自己的生死,有着比别人更多的掌控力,他们的命比那些碌碌无为只知抱怨天命的人不知道要值钱多少,只是有时候,他们反而没那么惜命。 这一天进这酒铺的所有人喝酒都喝得很多。 离开这酒铺的时候,顾留白问已经半醉的老头,道:“梁风凝走的时候仓促,所以没法顾得上你们,他离开这世间的时候,给我留了话,让我回来之后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这帮子兄弟们有没有受了什么气,顺不下去的。” “少年郎啊,梁教头既然这么说,那说明你真的是有大本事的人。”老头将一些卤菜装在食盒里塞给顾留白,道:“只是啊,我们这半辈子都过去了,就算受了什么气,现在有吃有喝,也还能有什么念想?”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可能便不会再深究。 但顾留白不是一般人,他一边接过食盒,一边呼着酒气说道,“老伯啊,半辈子的窝囊气,那不是应该也让人受半辈子的罪吗?” 老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腿管笑了,“这话说的是不错,只是在我们这大唐的地头上,有个人欺负了人,别人没法去欺负他。” 裴云蕖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哪怕她的一张脸喝酒喝得比山楂还红,但此时脸上那种突然转厉的神色还是掩饰不住。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是龙椅上那位?” 老头摆了摆手,道:“不说啦,说了没意思。” 顾留白便虎了脸,“老伯,你这话说了才没意思,我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可耍酒疯把你店砸了啊。” 老头当然知道他砸店只是随口说说,便扯来两张竹椅,又在铺子门口坐了下来。 他许久没喝这么多酒,身子骨里烧得慌,但身上却没什么气力,真的老了。 “这他娘的就是个阴谋,哦不,应该是个没法说理的阳谋。” “当年梁教头在的时候,幽州这边最说了算的是节度使欧阳铸城。” 老头一句一句慢慢说道:“欧阳铸城本来也算是皇帝手边的心腹,但他也爱说大实话。他在边关呆了好多年的,他就觉得对突厥虽然穷追猛打,看上去战果喜人,但除了让人刷些军功,让皇帝多些赫赫的威名之外,其实没多少好处,突厥那点金银财宝,那点家底,早就被回鹘人瓜分光了。他也觉得对高句丽施压一点用都没有,高句丽被吓得那些个城池都建在山头上,打下来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倒不如想办法怎么笼络点突厥人,阻止一下回鹘立国。这一来二去,皇帝就越来越不喜欢他,不过朝中支持欧阳铸城的人据说还特别多,军方一些人又从中作梗,皇帝想换也换不掉他。但其实一开始让欧阳铸城到这边,还没让他做节度使之前,皇帝就已经埋了伏笔。” “圣人就是圣人,能在那一堆皇子的勾心斗角里杀出来的人,算计真的是不一般啊。” “他早就赐给了山阴卫养龙诀,这养龙诀虽然厉害,是前朝可数的法门,但故意没给全,相当一部分补气调理,不会因为修炼此法而折寿的秘法,他都留着了。” “这部分秘法还事关七品进阶八品的神通奥秘,等到他想对付山阴卫和欧阳铸城的时候,他就故意将这消息放了出去,然后还制造了一个可以让山阴卫得到这部分秘法的机会。” “山阴卫那么多人,而且好多都是经历了好多大仗幸存的强者,这里面难免有个别人胆子大,敢豁出去。所以有人就忍不住,就真的劫了皇帝故意放出来的人,劫了那些秘法。然后皇帝便用这个由头,将欧阳铸城给办了,山阴卫也被肢解得面目全非。梁教头被迫离开山阴卫,去关外也是无奈,因为只有用这个法子将功赎罪,才能换好多老兄弟的命。” “梁教头当年都没法不服气啊,那么多老兄弟的命,还有那么多人拖家带口,谁忍心自己的那么多部下的妻子儿女被发配为奴呢?” “这找谁理论去?” “圣人不给,你要去抢,这本来就是你的不对。” 老头一句句说完了,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顾留白的肩膀,“少年郎,我们这些人,这辈子的路是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都看得见尽头了,但你的路还长,不需要做没有意义的傻事了。” “我知道了。” 顾留白笑了起来,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顾留白起身告辞离开。 他走去出远了,老头再次潸然泪下,“少年郎,再会啊!” 不知为何,他看着这少年,好像看见了当年梁风凝的影子。 裴云蕖跟在顾留白的身后。 她从未想过到哪都是绝对主角的裴二小姐,会这么甘心情愿的跟在一个人的身后。 只是踩着顾留白的影子,她心中很暖。 当那老头潸然泪下,喊再会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只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喝多了没?” 顾留白道:“还没有。” 裴云蕖叹了口气,“我好像喝多了。” 顾留白愣了愣,“想吐了?” 裴云蕖摇头道:“不是,喝大了,竟然有点想弑君。” 心情不太美妙的顾留白成功被她逗笑了。 “喝了多少也不能轻易想弑君啊。”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笑,“皇帝这种算盘打得多了,吃亏的又不只是一个山阴卫,他虽然欺负人,但好歹也没把事情做绝,我们也不能一下子把事情做绝了。更何况李氏的天下,你要真想杀他,那就真的是要动改朝换代的主意了,哪有那么简单,我们哪有这么厉害。” 裴云蕖点了点头,“心里总不是那么舒服就是了。” 顾留白淡淡的说道,“倒也不一定不能出气,这老伯说得对,我们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他当时扇出去的一巴掌,将来会回到他脸上。连谢晚这种狂徒都敢这样用,很容易玩出问题的。” 宋秋喝得眼睛都有点红。 走几步就哇哇的喷泉乱吐。 最可恨的是他是修行者,还不和寻常人一样昏睡过去。 脑子还很清醒。 越吐越想吐。 他也是这群人里面最敢说话的。 “爱之如一,是这么爱的吗?和自己人还玩这种东西!”他边吐边说。 “道听途说,酒醒了就算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催动真气轻易的压掉酒气,“但你们要明白,有些大道理往往只是对人不对己,愚弄人心的。今日喝了梁风凝的酒,我再和你们说一句梁风凝说过的话,他说,不要听外面人的声音,人活着,要听自己心里边的声音。” “敬梁教头!敬凝溪兄!” 卫羽突然一声大喝。 “……” 一行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此人。 这卫羽面色如常,看上去是一群人里面最会喝的,最不像喝醉了的。 但弄了半天,这人其实最醉。 他此刻眼睛都有点直,双手虚托着一个不存在的碗,肃穆无比。 …… “这丫头可以啊,比我们年轻的时候厉害。” “脚底和屁股蛋都磨烂了吧,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们不懂,这到时候磨出来的屁股蛋又韧又弹,手指头摸上去都给你弹开!” 风沙里,数名身上用各种褴褛破布缠得严严实实的骑者,看着前面不远处马背上颠簸的少女,戏谑着说道。 他们哈哈大笑的声音盖过了风声。 言语虽然粗鄙,但他们看着那少女背影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淫邪。 首先这是顾十五送过来的人。 其次,这丫头的确值得他们尊敬。 就连韩山都很中意这个丫头。 唯一让他们不能理解的是,韩山居然不将自己的修行法门传给她,也不知道他和顾十五打的是什么主意。 林以一微眯着眼睛,策马走在这群人的最前头。 这片沙漠气候非常恶劣,时不时就卷起狂风阵阵,大量的黄沙被裹挟到空中,沙面形状如龙如蛇,阳光下沙子又到处闪耀奇特的白光,行人往往莫名其妙就迷了方向而走不出去。 这就是楼兰的白龙堆。 此时的楼兰早已消亡,白龙堆虽是很多商队的必经之地,但平时已经荒无人烟,唯有一支叫做楼兰鬼骑的马贼隐匿其中。 林以一成为楼兰鬼骑中的一员并没有多久,只是她现在已经不会在这片区域迷路,甚至能够作为小队的向导。 这份天赋自然令人动容,但最能打动楼兰鬼骑的那几名首领的,是哪怕最为恶劣的,连楼兰鬼骑里面一些忍耐力很强的人都无法忍受的环境,她都能忍受下来。 她的这种特质轻易的吸引了韩山的兴趣。 楼兰鬼骑的这个大头目,关外的强者,特意假装成敌人,将她制住,在流沙地里埋了好多天。 只露一个头在外面,不给水喝。 但她撑了五天都没有开口求饶。 等到她真正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韩山才将她救了回来。 其实跟着韩山很多年的这些人都知道,这是韩山收徒的测试。 过往很多年里,只有这个少女通过了韩山的这种测试。 但不知为何,韩山却并没有教她修行。 只是让她成为楼兰鬼骑的一个小头目,一个穿梭在风沙之中的马贼。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蛊毒蛇蝎心 - 割鹿记 - 无罪 幽州这种酒后劲很大。 被风一吹更容易天旋地转。 这些幽州世家弟子一个都还没有修到六品,真气化解酒劲的能力都有限。 不过那种基本的危险感知还是有的。 驿馆的门口,站在那里的段红杏对他们虎视眈眈。 就连醉得最厉害的卫羽都瞬间感知到了危险,浑身一阵冷汗,酒都醒了大半。 这名女子是谁? 绝对是个强大的修行者。 她呼吸之间,周围的空气里都像是有实质的刀光剑影在游走。 而且此时她此时好像还充满战意。 而且还似乎就是冲着他们一伙人。 只有顾留白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阴十娘这办事效率可以! 这段红杏一看就被刺激得不轻。 段红杏锋锐的目光在这群幽州世家子弟的身上梭巡,就像是即将上阵杀敌,要赶紧挑一柄好剑一样。 她发现了人群之中的段艾和段酌微,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段艾和段酌微道:“我姓段。” 段艾和段酌微愣了愣,接着两个人瞬间回忆起家中书信的内容,明白了此人是谁。 段红杏接着道:“我虽然和你们有些沾亲带故,但你们修行天资…委实不太行。” 段艾和段酌微顿时眉头微蹙,这远房亲戚怎么回事,赶到驿馆门口来堵着,就是为了奚落自己么? 段红杏的目光很快落在卫羽身上,“你修剑么?” 卫羽瞬间有些结巴,“我…我射箭。” 段红杏看向宋秋,宋秋此时又有些反胃,哇的一声转身就吐。 段红杏无语。 她看来看去,目光还是落在了华琳仪身上。 没办法,至少这华家的丫头看上去真气修为略高些。 “你真不是我对手。” “我怕我全力出一剑,你就死了。” “这么着吧,你也别觉得我是吹嘘,你在跟着裴云蕖和顾凝溪的那群幽州子弟之中挑一个做学生,我也挑一个,若是你的学生能够打赢我的学生,我就和你再比一次。若是你的学生怎么都打不过我的学生,那也没必要再比了。” 她的耳畔不停的响起阴十娘的说话声。 “我就不信了!” 段红杏看着华琳仪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心想哪怕剑术略微不如你,我到时候不行来个真气修为碾压,尽快给她提升真气修为! 她伸手点向华琳仪,“就你了。” 她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怕,就像是要剁人,华琳仪一下子被吓到了,往容秀身后一缩。 段红杏这一下手指反而点到了容秀。 容秀一愣,有本郎兄在场,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反而双眉一竖,“做什么?” 段红杏也一愣。 就在此时,一旁却是走来一名女子,面色平淡,正是阴十娘。 “你选容秀,可以。” 阴十娘随手朝着段艾一点,“那我就选你看不上的那个好了。” 段红杏原本想要反悔,说是容秀身后那个,但她原本傲气,再加上此时阴十娘居然故意选段艾,她的好胜心就顿时压不住了,“好,我就选容秀!” 之前顾留白和阴十娘商定此计时,裴云蕖回房梳妆打扮,她也不明所以,但此时阴十娘一出现,两人这些话语一入她的耳中,她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顿时对着顾留白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还是你狗啊。” “从今日起,你随我练剑。”段红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容秀,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是?”容秀有些懵,她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段红杏咬牙道:“吾乃兰陵剑坊段红杏。” 见容秀似乎有些不成器,她纠结片刻,掏出一本笔记递了过去,“你先将这笔记之中的基础剑诀尽数领悟,三天之后,我来查验。此乃兰陵剑坊秘剑,若有外传,必定追究!” “……!” 等到段红杏转身离开,容秀都没回过神来。 树的影,人的名,兰陵剑坊段红杏,幽州没有一个修行者不知道。 容秀想不明白,兰陵剑坊的这样一名剑首,怎么会挑自己做学生,一上来还给秘剑。 若天下有后悔药吃,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一定吃到吐为止。 她在长安求学,当然比这些人更清楚段红杏的分量。 刚刚段红杏本来挑的是她,结果她躲容秀后面去了。 华琳仪后悔得想剁掉自己一条腿。 不过顾留白倒是觉得华琳仪这事办得漂亮。 修行的法门不是越多越好,华琳仪现在的师门并不弱,倒是这容秀没什么靠山,缺乏厉害的剑师调教。 “你们两个随我到后院说话。” 阴十娘看了容秀和段艾一眼,极为干脆的转身往后院走。 容秀和段艾马上跟了上去。 华琳仪哪怕再不甘心,也明白此时阴十娘是要单独和两人说话,便只能一边掐着自己两条逃跑的腿,一边回了房。 一群酒气冲天的幽州世家子弟各自散去。 裴云蕖则跟着顾留白到了后院。 “十娘你办事漂亮!” 顾留白先行夸赞一句,然后轻声道:“只是你挑了个女子,到时候比剑我可就没法出场了。” “你先前和我说的法子,我觉得不算好。”阴十娘面色平静道:“我又想了个别的法子。” 顾留白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阴十娘还没说话,却听到哈哈哈三声。 只是这三声大笑,顾留白就知道杜哈哈来了。 顾留白看着杜哈哈,就觉得他哪都好,就是有点魔性。 阴十娘认真道:“我实在不太会教人。”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这我不赞成,你教得挺好的,你教我的虚空七剑,我都学会第四剑了,很快就能学会第五剑。”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出声,道:“杜哈哈应该教得比我好。” 见顾留白微笑不语,阴十娘虎了脸,道:“我懒得教,且我不擅长教见招拆招。” “那你准备让杜兄怎么教?”顾留白见阴十娘明显急了,连大实话都说出来了,便马上认真问道。 “容秀,你将段红杏给你的那本笔记给杜哈哈看一下。”阴十娘转头过去看容秀。 容秀有点犹豫的看了一眼顾留白,心想这不是兰陵剑坊的秘剑,随便给人看会不会有问题? “没事,你给他看。”顾留白冲着她点了点头。 容秀顿时没了纠结,将笔记从衣袖中取出,递给杜哈哈。 “杜哈哈会先教容秀参悟其中的剑招。”阴十娘看了一眼段艾,道:“接着杜哈哈会将那些剑招的破法教给段艾。” 狗气会传染!大剑师也狗!裴云蕖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阴十娘这么一弄,段红杏恐怕会惊喜的发现,自己无意之中挑到了一块璞玉,这容秀修炼她的剑招出奇的快。 但段艾厉害。 不管她教容秀的是什么剑招,都还是被段艾轻松的破去! 这不是弟子的问题,当然是师尊的问题了。 那肯定要传更厉害的心法,更厉害的剑招啊。 就是不知道段红杏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悟得过来。 裴云蕖忍不住有些同情起段红杏来。 当局者迷,而且她看着段红杏似乎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五皇子这人聪明的很,故意也不会戳穿阴十娘的这种把戏。 戳穿了很容易影响一条船上的团结。 “容秀姐姐,此事千万不能流传出去,连琳仪她们也都必须瞒着。”段艾何等聪明,顿时晓得其中利害关系。 杜哈哈翻开那本笔记看了看,顿时就凝重了,“的确不能有丝毫泄露,这可不是玩笑。” 这本笔记是段红杏亲手所著,不仅记录着兰溪剑坊的一些秘剑法门,还有对于每一招剑招的心得体会,修行捷径,极其详尽。 容秀转头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极为严肃道:“今日谈话之内容,半个字都不能外传。” 容秀顿时肃然,“容秀死都不会外传。” …… 清丽的阳光洒在长安的宫殿上。 一名头上插着很大的金步摇,身穿华贵的云鹤纹锦衣,挂着各种宝石佩饰的夫人,昂首阔步的走出皇宫,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上了跟上来的马车。 皇宫深处,三皇子所在的殿宇被斑驳的树影覆盖,庭院里有两株十余人才能合围抱住的大树,中间一道石径两边凝立着数名侍卫,静寂的气氛之中充满了肃杀的意味。 和其余皇子的殿宇不同,三皇子的这座宫殿里陈设简单到了极点,偌大的庭院之中,除了这两株大树,便只有几个兵器架子,上面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森冷的光泽。 三皇子素来喜整洁,喜静,所以庭院间一向十分安静,再加上今日四皇子被囚,金吾卫已经奉命开始搜查四皇子的那座殿宇,所以此间的气氛自然越发的压抑。 只是刚刚送走裴国公夫人的三皇子,却是神色淡然,和平时也没有什么分别。 随着他一起步入书房的一名青衫中年修士名为李棠,是鸡田李氏子弟,名义上是辅导他修行的老师,但实质上是三皇子的幕僚之一。 他知道三皇子之前对这名来访的夫人并不了解,跟着进入书房,在三皇子的下首坐下之后,便解释道:“裴国公的发妻早亡,晋夫人其实是二房,只是这些年在裴家她使尽了各种法子让人不敢提及大房,所以渐渐让人忘却了她是二房的事实。” 三皇子微微一笑,道:“裴国公虽给人的感觉是武人出身,十分粗鲁,脑袋愚蠢,但实则文武全才,厉害得很,不过这位诰命夫人怕是真的有些蠢。” “她这蠢自然不是装出来的。”李棠想到那名夫人的姿态,面上便露出嫌恶的神色,他在三皇子面前也不掩饰,冷笑道:“不仅是蠢,还很招摇。今日什么日子,偶得一个皇后召见进宫的机会,竟还要乘机来给你送些礼。不仅逾矩,而且恨不得将裴府的金银珠宝尽数堆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怕给裴国公招惹麻烦。” “她越蠢,倒是越有用。” 三皇子身姿高大,坐着都有种虎虎生威的感觉,他的五官并并显得多好看,但棱角分明,有一种极其阳刚的气息。 他笑了笑,“她今日来我这里煽风点火的意图十分明显,显是觉得裴云蕖会接手她女儿的东西,如此一来,她的钱袋子就会少很多铜子。” 听到三皇子这么说法,李棠赞许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三皇子想得透彻,那自己就不用多说了。 裴家之女裴云华虽是出名的端庄秀丽,且十分具有才干,但三皇子迎娶此女的决定有些仓促,那按着他对三皇子的了解,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谢晚是用不得了。 但皇帝在那绿眸的身上吃了个巨大的哑巴亏,那口恶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三皇子选择裴云华,便是顺势而为,他和裴云华一条船,皇帝要扶持他的势力来压制和对付绿眸,那他便能从中获得许多好处。 而且利用裴家的力量来对付绿眸,那也是皇帝最乐意看到的。 裴云华与裴云蕖不合,这晋夫人作为裴云华的生母,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头,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裴云蕖。 裴国公自然不想和绿眸为敌,但这晋夫人却已经想要将绿眸除之而后快。 见识短浅、爱慕虚荣、行事莽撞,晋夫人这些令人嫌恶的地方,在此时的三皇子眼中,尽是优点。 晋俨华在马车之中得意的笑了起来。 三皇子对她态度极佳,且亲自送到宫门口。 那些个平日里经常和她小聚的贵妇们,听闻此事,岂不是又要羡慕得发狂,又要拼命讨好于她? 三皇子言语之中对裴云华十分满意,她适时提的那些东西,三皇子显然会有所维护。 那何愁对付不了裴云蕖那丫头? 裴家那些人,平日里就她那三叔护着她,但现在光是边军那些事情,她那三叔就自顾不暇。 她许州晋氏也有些势力,而裴云蕖这丫头能有什么? 依仗那个绿眸? 一个关外的胡人少年,能掀起什么风浪。 若是到长安洛阳来插手此间事情,那自然有他好看。 想到裴云华幼年时,自己只是略微点拨两下,就整得裴云蕖连家中都不敢多呆,她就又得意的笑了起来。 当年裴国公都拗不过自己,在女儿的名字里也加了个华字,难道自己会玩不过一个小毛丫头? 在她看来,裴云华的家当,自然就是她的家当,裴国公口袋里的钱财,自然也是她的钱财。 这些东西,怎么能够流落到裴云蕖的手里? …… 夕阳坠入长安远处的城墙,留下一片灿烂的晚霞。 一些昏黄的光线从通气孔穿过牢房,落在发霉的草垫子上。 已经换上囚服的四皇子有些贪婪的看着那些昏黄色的光线,他知道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阳光。 他没有太多的抗拒,收押他的那些人也并未对他动刑。 但越是如此,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活不过今晚。 他的那位父皇,做事情一向异常果决,而且不知是否当年登基之前一些事情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总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够拖,拖则会马上生变。 当始终跟随在父亲身边的那名太监带着数名修行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这名身材瘦削,面色些微有些苍白的皇子,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 被皇帝一直称为“大伴”的宦官平静的看着四皇子,然后轻声问道:“四皇子,我很想知道,为何你会想在幽州暗藏一支私军?” 四皇子微讽的看了看他,然后垂下头来,慢慢的说道,“我倒是很想知道,我到底哪里让我父皇对我恨之入骨,第一个就要我死?” 这名宦官叹了口气,认真问道:“今夜你会畏罪自尽,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身后这几个人动手?” 四皇子惨然的笑了笑,他伸出手掌,对着脑门做势比划了几下,但终究没有自尽的勇气。 这名宦官也不多言,只是对着身后几名修行者使了个眼色。 他身后的这几名修行者瞬间上前,两人制住四皇子的刹那,一根麻绳便套上了他的脖颈。 等到四皇子的身体渐渐冷去,那些行刑的修行者离开之后,这名宦官看着四皇子吐在外面的舌头渐渐变了颜色,他才又叹了口气,道:“寻常人要杀人,自然是对那人恨之入骨,但天子要杀人,却未必是恨那个人,而是必须要杀那个人,才能做得成某件事情。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和太子多学学,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 “知鹿哥,许将军。” 安贵走进许推背的院子时,许推背和安知鹿正在吃晚饭。 华沧溟安排的厨娘长得还可以,只是做出来的菜色是精致有余,口味却不够重,太过清淡。 安知鹿虽说和厨娘已经说了许推背的喜好,但这一餐,许推背吃得是不甚满意。 “许将军,顾先生差我给你带来了些东西。” 听到安贵这么一说,许推背索性将筷子一放,站起身来,朝着书房走去。 安知鹿也随之站起,但许推背却摆了摆手,“你继续吃着。” 安知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安贵冲着安知鹿使了个眼色,接着便随许推背进入书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黄油纸包着的包裹,极为恭敬的递到许推背手中,接着便转过身去。 许推背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裹,发现内里是几本小册子,他打开册子飞快的翻了翻,心中便顿时满意起来。 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将几本小册子收入怀中,然后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头也不会的摆了摆手,“你们两个自己聊会,东西要吃就吃,不要浪费。” “什么东西?”等到许推背走远了,安知鹿才招呼安贵过来吃喝,轻声问道。 安贵也轻声道:“感觉是几本册子,看许将军的态势,我觉着可能是这边一些官员的把柄,或许是一些人做的龌龊事。” 安知鹿心知恐怕就是松溪书院那夜整理出来的线索,他点了点头,正待问有无堕落观的最新进展,安贵却已经不动声色的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递了过来,“整理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知鹿哥你先看看有没有用。正巧邹老夫人他们也挺关心堕落观的,所以从参与此事的一些学生身上着手,倒是比较方便。” 安知鹿眼中顿时出现感动的神色,他认真说道,“阿贵,你已然得到裴二小姐的信任,所以你做事情起来但求稳妥,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切莫影响了你的前程。” “我知道了,我接下来一定小心再小心。”安贵笑了笑,道:“只是知鹿哥之前为我们做了多少事情,我自然清楚得很,现在有机会帮你做些事情,我一定尽力做好。” “你说的这算什么话,我这都是小事,哪能和你的前途相比。”安知鹿笑骂了一声,将那本小册子往袖子里一塞,也不急着看,只是招呼安贵吃喝。 等到安贵吃饱喝足,安知鹿才认真道:“阿贵,我们总算是混出头了,现在哪怕就是不思进取,也不会流落街头,吃不饱饭了,但是这些时日我吃饱喝足之后总是在想,大唐每年都有征战,每年都有不少战孤儿,这些战孤儿很多年幼,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也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和我们的事情相比,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大事,我想…你去了长安,若是有什么好营生,有了什么厉害的门路,也帮我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些这种人。” 安贵原本打着满足的饱嗝,听着他这样的话语,想到那些忍饥挨饿,甚至还要挨打的日子,他的眼眶便顿时微红,道:“知鹿哥,我会记住你这些话。” “去吧,哪怕贵人没有什么差遣,也要尽可能在他们身边候着。”安知鹿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安贵的肩膀,“像我们这样的人,便只能像藤蔓一样缠着那些大树。” 等到安贵出了门,安知鹿飞快地带上院门,返回自己的房中,就着一盏油灯,用最快的速度翻看着那本小册子。 陡然之间,他面色剧变,犹豫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将这小册子收回衣袖之中,急匆匆的出了门。 他出门之后脚步放缓,面色也逐渐平静下来,就和平日里闲逛一般,先朝着许推背衙门的方位前行,等走过了几条街道,他开始在小巷之中穿行,折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绕到了一间土地庙前。 这间土地庙早已破落,偶尔才有香火,这边的里正可怜一个孤寡老妇人,便每月支取少许铜钱,让她在这里住着,说是让她看庙,实则是接济。 安知鹿十分清楚,这老妇人的两个儿子都是死于土护真水那一战之中,他那时候讨要不到吃食的时候,这妇人好歹能给他点吃食,所以自他开始自食其力之后,他也时不时关照这名老妇人。 这老妇人身子骨还成,但已经有些耳背,等安知鹿走到她身前,她才发现,顿时高兴的招呼安知鹿坐到火坑边上,烧热水给他喝。 安知鹿按捺着性子,喝完一碗热水,凑近和她聊了几句,问了些近况,再塞给她一些铜钱之后,才进了这土地庙里唯一的一间小小的偏殿。 这偏殿原本有几尊小塑像,也不知是本地的哪个大仙,此时早已经残破得只剩下了下面小半截身子。 这偏殿堆满了些杂物,平时门关着,没有人进。 安知鹿早就和这老妇人说好了,现在就连这老妇人自己也不进。 他进了这偏殿的门,将门带上之后,点了一盏油灯,挪开了其中一尊残破的塑像。 这塑像下方有个窟窿,他伸手从中掏了掏,掀开了几块破瓦片,然后才将那个木盒掏了出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也不再畏惧,直接将木盒打开,他凑近一看,火光耀去,那诡异可怖的蛊虫果然又发出声音。 只是和上次相比,这蛊虫显得更加病恹恹的,越发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的目光没有在这蛊虫上过多停留,只是飞快的看着那些瓶子里装着的粉末。 他的目光很快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一个装着青黛色粉末的瓶子提了起来。 他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接着,他又将安贵给他的那本册子展开,将内里有关的记载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这本小册子上有些堕落观的内容,但和这蛊虫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小册子里有些关于前朝南诏某个毒蛊宗门的介绍,其中明确记载,这个宗门有一种怪异的心蛊,此种心蛊在特殊体质的婴儿心脉之中培育而成。 这种心蛊炼成之时,那名婴儿便随之死去,接着这毒蛊宗门便用独特的秘药继续喂养这蛊虫,等到这蛊虫身上甲片褪尽,长出数根特别的肉须,修行者便可以将之纳入自己的体内,这蛊虫便和修行者的心脉联成一体,变成独特的本命蛊。 这本命蛊能够大大提升修行者的修行进境,并有许多特殊妙用。 按照记载,这个毒蛊宗门神秘且强大,宗门之中的修士,甚至被隋朝皇帝招进皇宫供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第一画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获得的这本小册子里,并无堕落观丢失诸多修行法门的记载,只是堕落观这样的国师观,博采众家所长自然很正常。 甚至在他看来,若是一些强大的法门进了皇宫,堕落观得不到才不正常。 那些松溪观的学生钻研学问的态度是认真且严谨的。 这本小册子上,有关这心蛊的记载都做了细细的标注,十几行字的内容,来源一共有七个地方。 有些来自民间野史,有些来自文人散记,有些来自古籍,有些来自南诏的地方志。 综合这些出处,这有关心蛊的内容可信度极高,但依旧没有具体的培育和使用的方法,只是提及,那毒蛊宗门喂养这蛊虫的秘药是青黛色,这秘药的炼制过程似乎也十分残忍,有一本笔记猜测这秘药甚至是用人来炼制,因为当年隋朝皇帝每年都会划拨一批死囚以供这毒蛊宗门的修士炼药炼蛊所用。 眼下安知鹿手中的这琉璃瓶中就有这青黛色的粉末,只是用量多少,间隔多少时日喂养一次,其余那些颜色的药粉用来做什么,这本小册子上却没有任何的记载。 只是对修行者而言,反倒是有一些提醒,这心蛊虽然大大提升修行者修行速度,并有诸多特殊妙用,但用了它的修士,有时候情绪会有些过激,显得有些疯癫。 这不就是那些堕落观修士常见的姿态? 安知鹿犹豫着,脑海之中却又出现了当日许推背教训自己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犹豫,随手从一旁的杂物之中取了一根木片,又用真气震裂,取了小小一条当做木勺,打开这琉璃瓶便挑了少许青黛色的粉末出来。 他这小木片挑着少许粉末,刚刚凑近那诡异蛊虫的瓶塞,这蛊虫便陡然来了精神般疯狂的躁动起来,发出了各种怪异的摩擦声。 安知鹿既已下定决心,也不再犹豫,极为冷静的将那些药粉一点点送入瓶塞上的孔洞。 只见那蛊虫竖立起来,有一条细长的血红色肉须如舌般疯狂舔动,极为贪婪的将那些粉末舔得干干净净。 如此三四次,安知鹿感觉到这蛊虫躁狂之意没有那么明显,他便小心翼翼的盖上了装着青黛色粉末的琉璃瓶。 他这一停止喂食,那诡异蛊虫却突然凶悍起来,疯狂摩擦瓶子,但安知鹿冷笑了一声,直接将木盒盖住,再小心翼翼的放入那残破神像下方的孔洞之中,一切处理妥当,连灰尘都再撒了上去,看不出任何搬动神像的痕迹,他才放心出了这偏殿的门。 …… 又一个清晨。 对于春风得意的人而言,每一日都太短,恨不得每日里都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恣意寻欢。 偶得春梦的人儿,或许更喜欢长夜漫漫无尽头,但对于夜夜春梦无尽头的上官昭仪而言,长安的每一个夜晚都是难言的煎熬。 花洒罗衫湿。 上官昭仪醒来时,浑身的骨头都是酥软的,连脚指头都不想动,但偏偏她体内那真气却变得更加迅猛有力,一缕缕如活物般不断往小腹下方坠去。 她的修为在不断的精进。 原本修行速度缓慢的妙元真解,在这种阴欲经的作用下,即便她有意疏忽修行,也比寻常修士的修行速度要快出很多。 看着铜镜之中满面的潮红,上官昭仪无力地伏在梳妆台前,忍不住想哭。 她很想逃离这座书院,逃离长安,然而她知道现在自己已经变成了笼中的金丝鸟。 只要她想逃离长安,那位觊觎她的皇子,恐怕就会失去等待的耐心,将她变成真正的淫娃。 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真气,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直觉反应。 她不知道这种煎熬还要等待多久。 虽然夜夜梦见那一双绿眸,但是他的面目只存在想象之中,始终十分朦胧。 最可怕的是,昨夜有那么一刹那,她直接骇得从梦中惊醒,因为云雾扰动之中,那绿眸的面目,竟差点变成那名皇子的面容! 绝对不可以! 她的双肩都抑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她真的担心自己的意志力抗不住这样的折磨,真的担心在今后的梦境之中,那雾气彻底散去,然后出现的面目变成自己最憎恶的那张脸,但自己却无法控制的在那张脸的身子底下承欢。 那时候,自己是真正的沉沦了吧? 她在梳妆台前伏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梳理自己的长发。 她起身之后,又在靠窗的蒲团前呆坐了许久,渐渐忍不住埋怨起自己的命不好,埋怨那名少年郎为何还不来长安。 已过了早餐的时间,她却没有丝毫胃口。 突然间清幽的道间响起脚步声,接着一名女子在楼外轻声道:“昭仪,太史局的一位官家托人送来一封信和一卷东西。” 因为生怕有人在夜晚过来,听到某些不堪的声音,所以她特意交代过,她这段时间闭关修行,唯有她的侍女在日间方可接近这座竹楼。 听到太史局三字,她呆滞的眼眸之中倒是瞬间出现了神采,她迅速起身,下楼开门,接过了侍女递进来的东西,便又飞快关门上了楼。 她打开太史局那位官员送来的信笺,只是扫了一眼,心脏就突然跳得厉害。 太史局的这位官员信中很客气的说道,昨日里长安最好的画师严立正巧到他府上做客,酒过三巡谈及黑沙瓦一役,严立听得那少年英雄一剑镇守孤城,尤其听到最后为了救那许推背,他孤身一人和吐蕃大将格桑对决,心情激荡不能自已,便主动要帮绿眸绘制一幅画像,他生怕自己描述不够精准,便又将太史局和自己身陷黑沙瓦的另外一位同僚也迅速请往家中,两人仔细描述了半宿,严大画师笔落惊风雨,最后成的那幅画两个人看了都觉得像极了那位少年,如此神乎其神的绘画技艺,赞叹之余,他知道上官昭仪平日里也十分喜欢书画,便将此画送来给上官昭仪观瞻。 严大画师的画像。 画的便是那绿眸! 上官昭仪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仔细逐字逐句的再看了一遍,看完这封信笺的刹那,她便欣喜得差点晕了过去。 她展开画卷的时候,每一根手指头都忍不住的发抖。 画卷徐徐展开,当完整的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喜的呻吟。 一名身材并不算高大的少年,无比冷峻而平静的站立在城中大道上。 他的身后,是跪倒的格桑的尸体,是那些黯然离开的吐蕃大军。 他的眼眸并没有她梦中的那般绿,他的眉眼也并非是那种一眼便漂亮得过分的英俊,但他的那般气度,那种宁静而强大的气息,却是跃然纸上。 她越看就越喜欢,越看就越是呼吸不畅。 她看了许久,闭上眼睛,只觉得那少年的眉眼,无比清晰的深印在她的脑海。 真的是想象中的样子呢。 她偷偷的笑了笑,突然想去睡个回笼觉。 …… 三皇子换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这件常服两肩前后各有五爪正龙团纹,这两团团纹在暗处显现不出来,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却会显现出金色,显得威严而华贵。 他对自己的容貌极有信心,所以只是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其余倒是没有特别的拾掇。 像他这样的人,哪怕不带任何的配饰,任何的少女、妇人看到他异常挺拔的身姿,看到他显得异常阳刚的面容,应该也都会在心中产生一个念头,这才像个男人。 他上了一辆马车,在另外两辆马车的护送下,慢慢的朝着石山书院行去。 计算上官昭仪进入六品的时日,三皇子倨傲地想,这般熬鹰的手段,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无论是皇宫里还是各处的军营里,都有专门的人熬鹰。 熬鹰的过程并不复杂,先行捕捉一只尚未成年的幼鹰,这只鹰必须羽翼未丰,还不能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熬鹰人会绑住这只鹰的爪子,让它呆在专门的房间,将它放在粗麻绳上,然后将清水和牛肉放在它的面前不远处。 站在麻绳上的苍鹰晃晃悠悠,无法休息,熬鹰人还会不时“摇鹰”,并且发出各种野兽的嚎叫声和一些独特的口令,不断制造压迫感,让忍饥挨饿的苍鹰逐渐失去斗志。 等到这苍鹰终于极度萎靡,看人的眼神也是变得可怜兮兮,吃了熬鹰人给的肉,甚至允许熬鹰人抚摸它的头部,那这熬鹰已经算是成功了。 接下来便只是要训练它适应主人的叫唤,让它每次捕猎之后,有一块肉吃,它就会越来越听从主人的命令,不会再有挣扎,对主人渐渐变得绝对的顺从和忠诚。 上官昭仪自然不会轻易屈服。 只是她越是洁身自好,就越是只能自囚于那座竹楼。 真气日夜侵袭之下,到了今日,她的精神也应该极度萎靡。 那便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的煎熬。 他将自己送到上官昭仪的面前。 对于上官昭仪而言,他现在就像是熬鹰人放在那苍鹰面前的鲜美的嫩肉。 但他要上官昭仪看得到,却吃不到。 要让她变得越来越饥渴,将她仅剩的那点点意志彻底的摧毁。 等到她彻底的沦落,主动乞求自己双修,求着自己索取,那他到时候再用给一点点甜头,慢慢驯服的方式,将她最终变成绝对忠诚的女奴。 权势交换之中,主动送上门的裴云华并不能满足他的征服欲。 征服上官昭仪这种长安洛阳的少年们都梦寐以求的女神,才能让他有强烈的快感。 那些自视甚高的年轻才俊们或许都想舔女神的脚,然而想到这样的女神甚至可以像一条狗一样趴在身前让他肆意玩弄的时候,他体内的真气运行得就越发汹涌。 他的脚趾头都有点痒。 只是他自然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在上官昭仪未彻底驯化之前,若是在她这样的人面前表现得太过粗鄙和淫邪,一定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延长她抗争的时间。 石山书院这些少女,他了解得很。 在她们的面前,一定要显得懂得多,显得优雅,显得温柔体贴。 甚至要十分低调,只在不经意之间显现出一些与众不同来。 所以到了石山书院,沿着石道朝着那座清幽的竹楼走去时,他甚至刻意的缩小了步子,甚至连脚步声都放得特别温柔。 等到通传的人回报,请他进入竹楼之中时,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谦逊的笑容。 上官昭仪清水挂面,并未有任何的妆容。 只是她玉面自带桃花,如同施了胭脂水粉一样,看上去艳丽得惊人。 其实只是这一刹那,三皇子的心跳就加速了些,只是他的目光却很克制的并未在她身上的任何部位有所停留。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身前的茶案。 偶尔才抬起头来,直视她的眼瞳。 “已足有一月未见昭仪了,此次我正好出巡,路过石山书院,又恰巧得了一副好画,便想着带给你来瞧瞧。” 上官昭仪看着眼前这名惺惺作态的皇子,心里的仇恨和恶心简直要溢出来,但她面上却依旧是往日里那种淡淡的神色。 你装我也装。 她甚至偶尔装出一些羞涩,偶尔露出一些微笑。 听到三皇子说画,她倒是微微一怔,今日里什么日子,怎么这三皇子也带画来? 她有些兴趣,微微一笑,道:“三皇子出手,自然非同小可,不知是什么名家的画作?” 三皇子一听顿时得意,但心中却是提醒自己低调,优雅。 他也微笑道:“这是胡山人,胡大画师的画作,胡大画师以画竹画蝉成名,但世人皆知,他的画竹之作中,尤以秋竹为妙,我这卷正好就是他的一副新近的秋竹图。” “胡大画师的秋竹图千金难求,据说之前那晋氏设宴赐金想要求取一副秋竹图,结果那胡山人却是佯醉,只随手画了几块竹林里的石头。”上官昭仪装出欣喜的姿态,心里却是在麻麻皮,什么狗屁皇子,什么秋竹图,再好的秋竹图能比得上严大画师的人像吗,更何况严大画师画的可是绿眸。 快给我滚犊子啊! “昭仪你喜欢就好,我来为你展开。”三皇子微笑着解开画卷的系带,将画卷徐徐展开。 滚滚滚! 上官昭仪在心中狂骂,展开一幅画还磨磨唧唧。 她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清丽的仙子模样,甚至还假装看那幅秋竹图看得入神。 “三皇子,这秋竹深得神韵,胡大画师的秋竹,当真是天下第一。” “昭仪你喜欢便好。” “这…”上官昭仪突然微蹙眉头。 三皇子微微一怔,“怎么?” 上官昭仪道,“最近总是困乏,有些头晕。” 三皇子沉吟道:“那昭仪你先好好休息,等我有空再来。” 上官昭仪柔声道:“多谢三皇子了。”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三皇子站起身来,差点得意忘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谢什么谢啊,到时候你还舔我脚呢。 等他离开竹楼,走在石道上时,他心中的得意终于无法掩饰,化为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受不了了吧少女。 我这无处安放的阳刚之气。 我这该死的魅力。 直接就要让我离开,否则就要失态了吧? 这才什么时候,竟然困乏,恐怕是忍不住春梦留痕了吧? “哈哈哈!” 三皇子在马车车厢之中,终于忍不住大笑了三声。 他不知晓的是,竹楼门一关,上官昭仪的面色就一变,瞬间变得冷若寒霜。 她看着那展开的秋竹图,忍不住就差点直接吐了口口水。 但想着这副画作的确价值惊人,今后恐怕还有大用,她便强忍住心中嫌恶,将这画卷卷起,然后丢在一侧的书柜之中。 接着她突然面色绯红,转身回房,又痴痴的看起那副画来。 那太史局的官员才真的是人精。 说是她欢喜画作,实则是通过她数次询问绿眸,恐怕已经猜出她对那绿眸心有所属。 哪个少女会不爱这种英雄呢? 她越看越是喜欢。 这才是天下第一画师,天下第一画嘛。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石击数鸟 - 割鹿记 - 无罪 四皇子夜间在牢房之中自尽的消息此时还未在长安传来,但那些有本事的权贵,自然早就心知肚明。 长安那些个有能耐提早知道这些消息的官员,心里面产生的也都是和韩义玄一样的念头。 这李氏的传统节目又开始了。 在此风口浪尖上,任何一名皇子的举动当然被密切关注。 在所有的皇子之中,三皇子和太子又是最值得关注的。 若论谁最有希望继承那张龙椅,十个人里面恐怕至少有九个会认为不是太子就是这三皇子。 甚至很多人私下觉得,三皇子的机会恐怕略大。 谁知道悠悠岁月流淌,太子熬着熬着会不会出了什么昏招。 寻常的皇子只要不谋逆,哪怕犯了什么过错,皇帝恐怕还能够容忍,但太子若是犯了什么大的过错,皇帝恐怕就会开始思量什么时候换一个太子了。 顶在浪尖上的,总归吃亏。 三皇子进入石山书院拜会上官昭仪这件事,很快就被很多有心人知道了。 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妇正在裴家做客。 晋俨华依旧是恨不得将所有珠宝堆在身上的打扮。 她春风得意,几乎就把三皇子是我女婿那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能被她邀请参加这种宴会的,自然都是身份地位不低于她,或者裴家有仰赖人家的地方的贵人。 这些贵妇平日里和她多有往来,表面上的关系自然是不错,只是权贵之间的攀比好胜,搬弄是非,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这种赤裸裸的显摆,在晋俨华赞扬了三皇子懂得尊敬尊长,甚至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时,到达了顶点,但也引起了几名贵妇心中的不满。 来自陈郡袁氏的一名夫人露出了玩味的微笑。 之前就有人和她说过,这晋俨华到了宫外,马车等着她的地方都不上车,硬生生的让马车跟着她走了快两里地,她才觉着肯定很多人看到了,才趾高气扬地上了马车。 这些人里面,恐怕也只有这个乡下来的老娘们做得出来这样式的事情。 她玩味的笑容落在了身旁一名身穿淡紫色衣衫的美妇人眼中。 这名美妇人来自荥阳郑氏门阀,她见着晋俨华今日里一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模样,心里原本有些酸,此时看着这名袁氏夫人的微笑,她便也微微一笑,在那袁氏夫人的耳畔轻声说道,“俨华倒是好福气,不过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些隐情。” 袁氏夫人与她窃窃私语,“你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做不得准,但有这么个说法。”郑氏门阀的这名夫人轻声道:“据说皇帝并不怎么喜欢那绿眸,这裴家二小姐裴云蕖却似乎和那绿眸关系极为微妙,他现在许了三皇子和裴氏这桩婚事,今后裴氏也自然成了和外姓禁婚的人家,那这裴二小姐今后恐怕就难以嫁给这来路不明的胡人啦。” 袁氏门阀的这名夫人微微一怔。 大唐立国之后,太宗虽未下过诏书,但却有口谕,禁止陇西李氏在内的数个门阀和外姓通婚,眼下皇帝肯定不可能推翻太宗的口谕,但裴氏原本不在那禁婚门阀之列,现在皇帝又准了三皇子和裴氏的这门婚事,那就只存在一个可能,按着规矩就是将裴氏也列入了禁婚的门阀行列之中。 那今后裴氏和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等等这些处于禁婚行列之中的门阀才能通婚。 荥阳郑氏门阀也属于太宗口谕规定的禁婚门阀之列,所以这郑氏门阀的夫人,对此类事情便比较敏感,估计家中的夫君也已经和她说过此事。 “针对裴云蕖和绿眸?” 陈郡袁氏门阀也是大唐的顶级门阀,这袁氏的夫人原本也十分聪慧,她微微蹙眉,便想到了更深处,按着皇帝的性情和手段,这种事情绝对是一石数鸟。 将裴氏拉入禁婚门阀的行列,这自然是大大提升了裴氏的地位,将来裴氏的子弟和那些甚至原本地位高出裴氏的门阀通婚,裴氏越发壮大。 但这应该也是皇帝安抚裴氏的怀柔手段。 之前皇帝对裴氏打压得很厉害,边军的军权都从裴氏手中夺回了不少,而这段时间裴氏依旧表现出了对皇帝的忠诚,那皇帝自然不能将裴氏推向长孙门阀,要进行拉拢。 再者,大唐从立国至今,禁婚门阀一直没有加入过新成员,现在开了这么一个口子,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今后会设法再安排更多的门阀进入这禁婚门阀的序列之中? 这似乎也体现了皇帝想要改变现状的决心。 而且让裴氏之女嫁给三皇子,又相当于给三皇子一部分军权,这是不是故意对太子施压? 至于针对绿眸和裴云蕖,恐怕这已经是最小的算计,私人出口气而已。 晋俨华只顾着自己表演,察言观色并不算仔细,但此时袁氏门阀的这名夫人蹙眉思索的样子,却终于落入了她的视线。 “灵玉妹子,你在忧愁什么事情?” 这名袁氏门阀的夫人原名周灵玉,她呼唤了一声,笑眯眯的说道:“若有什么烦心事,倒不妨说给大家听听,若是我们解决不了,我可以找三皇子殿下,他本事大,应该可以帮忙解决。” 这种显摆的嘴脸顿时让几名夫人都有些吃不消。 周灵玉原本也不是善类,她闻言顿时微微一笑,道:“倒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想到我家小女性子比较恶,倒是难以找个好婆家。不过俨华啊,我倒是要提醒你,三皇子太过优秀,觊觎的人很多,你可是要想些法子,将他牢牢抓在手中。我来时的时候听人说,最近三皇子对书画十分偏爱,今日都特意带了画作去石山书院,求见上官昭仪,和她去谈论书画去了。” “什么?!” 晋俨华面色剧变,一时有些失态。 上官昭仪仙女一样的名声,她当然也是知道的。 晋俨华没有修炼过缩放骨骼的法门,但等到宴会结束,送别这些贵妇人之后,她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裴云华的闺房。 裴云华正在试一些鲜艳的嫁衣,五个侍女服侍着。 “试什么试,指不定是你穿还是别人穿呢。” 拉长着脸的晋俨华冷笑起来。 裴云华和裴云蕖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长得一看就是那种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五官端正,很有书卷气。 性子也一点都不像。 她温婉的很,看见自己的母亲生气,她也只是认真的问道:“母亲,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如此动气。” 晋俨华一挥手,让那五名侍女尽数退下,然后才寒声道:“三皇子今日去石山书院见了上官昭仪,他们之间恐怕不清不楚。” “三皇子殿下岂会没有分寸,母亲不用为此伤神。”裴云华平静道:“切莫去对付上官昭仪,以免引起他的不快。” “上官昭仪不比寻常女子,她若是对三皇子暗送秋波,三皇子未必不动心,到时候有你的苦头吃。”晋俨华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更何况三皇子接下来若是再和她来往密切,我在周灵玉她们面前,恐怕要受嘲讽。” 裴云华淡淡的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为母亲出气…我们不方便出面,我安排别人出面就是。” 晋俨华这才心中有些满意,但还是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她的额头,沉声道:“你这些时日多花些心思在三皇子的身上,别给别人可乘之机!” 裴云蕖柔声道:“知道了。” 晋俨华离开裴云华的闺房之后,还是觉得胸中一口恶气难消,上官昭仪那边暂时没法出气,她想了想之后,冷笑一声,便觉得要让裴云蕖触触霉头。 …… 无论是大唐还是之前的隋朝,幽州这地方往往出那种拥兵自重的枭雄。 疏于对幽州管制的皇帝,往往自食恶果。 所以这种地方的换将是很快的。 当年的欧阳铸城表现得略微和皇帝政见不合,就迅速被办,也不乏这种历史原因。 换了个别的地方当差,他和山阴卫的下场恐怕就不会这么悲凉。 不过这些年华家倒是在幽州坐得很稳。 就连出了玄甲失窃和玄甲大战这样的事情,皇帝居然也没表现出要责罚华家的意思。 倒是有不少官员主动上书替华家喊冤,华家已经做得不容易了,有限的那么一点军力,保持局势的稳定已经不易,更何况还有故意培植修行者作乱! 不过究其根本,主要还是皇帝和那些长安的官员都比较赏识华怀仙和他的儿子华沧溟。 这两个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做事古板,但兢兢业业,对大唐忠心耿耿。 上官交代的事项,无论大事小事,都做得非常认真。 官场上都讲究个面子。 华怀仙这节度使的官阶可不低。 很多长安的官员吩咐到别的州域的事情,那些个节度使未必会卖面子,哪怕满口答应,说话说得漂亮,但做事起来就敷衍得很。 但华怀仙和华沧溟就不一样。 哪怕有些事情终究没做到百分百,但是这些官员都知道其中的过程,都知道这华怀仙和华沧溟在其中是已经出了百分百的力气。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做事太认真,有时候就容易头疼。 今日一听到城门卫那边传来的密报,他就顿时头疼起来。 前几日发生玄甲大战的事情之后,华琳仪急吼吼的赶过来,特意交代他不该管的别管,然后寂台阁迅速和他串通好了上报文书,但与此同时,华琳仪也随口提了一句,若是幽州城进城的人里面,出现那种行李特别少,甚至连钱袋子都没有的人,一定要重点关注,并赶紧传信给顾凝溪。 若是换了别人,这种事情虽然可能会交代下去,但下面执行得到底有多认真,恐怕也不会太过在意。 但华沧溟的习惯就是,要么不做,要做一定就要认真。 所以他不只是反复交代城门卫,而且这几日还时常去几个城门看执行情况。 如此带来的结果是,城门卫的这些将领自然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之前玄甲失窃,城门卫严防死守,结果那些玄甲轻松的就在外面出现了,这些城门卫的将领只觉得若是不好好表现,恐怕从上到下都会被清洗一轮。 于是乎今日就真的检查出来了这么一个人。 城门卫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假装什么异常都没有,就将此人放入了城,但与此同时,也暗中差人用最快的速度通报了华沧溟。 华沧溟自然用最快的速度再通报顾凝溪那边,但想着有可能又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件,他就头疼到了极点。 “还真来了这么一个人?” 顾留白也很意外。 再过几日,那柄刀一炼制完成,那就要离开幽州去长安,没想到走都要走了,突然又来了这么一个人。 城门卫的人记住了这人的通关文牒。 此人姓黄,名钟,南岭人士。 这人着便装,但也有个道籍,挂在南岭的一个叫做南霁观的小道观。 很快,陈屠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他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此人应该有些问题,他这次住在了归一观,那归一观在幽州城中虽是个不起眼的小道观,但它也是金家的产业,按此说来,这人若是有花销,也是从这个道观拿钱。” 之前那个刺杀齐愈被杀死的堕落观修士,也是从金家的道观之中拿钱,不过那人进城查检的时候,没有引起城门卫的注意,所以没有人记住他通关文牒上的来历,之后他也没留下什么有线索的遗物,现在追查起来,哪怕是邹老夫人也在暗中出力,却还没有查到他更多的线索。 这黄钟的通关文牒上有沿途关卡的查检印记,上面记录的体貌特征和他也对得上,这么看来,倒是可以派人去查查那南霁观。 虽说远是远了点,但好歹有钱能使鬼推磨。 至于眼下已经到了归一观的黄钟,顾留白自然不会浪费时间等他先行弄出什么事情。 堂堂堕落观隐道子,马上去会会这个人。 他喊上了裴云蕖,让陈屠通知一下阴十娘她们,便直接坐着马车出了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不随十五 - 割鹿记 - 无罪 帮裴云蕖驾车的就是安贵,安贵这人勤快,对整个幽州城又了如指掌,还知道幽州城许多家长里短的八卦事情。 这些东西裴云蕖就最爱听了。 不过今日里裴云蕖倒是没打听某某寡妇的风流韵事,只是在车厢里问了些有关南霁观的问题。 南霁观躲在一条巷子深处,只有前后两进,占地很小,平日里几乎没什么香火,也不办什么法事,只不过这南霁观用于驱邪的道符和药粉甚是灵验,幽州城里大多数人的家中,倒是都备着南霁观的道符和药粉。 安贵说道自己之前有一次染了风寒,头疼发热,许久都没有力气,也是吃了南霁观的一包药粉好的。 那道观里平时好像就五六个道士,其中有两个道士大多数时候会被附近州郡的村落请去驱邪。 说到厉害修行者,安贵倒是没有什么耳闻,印象里面没听说这个道观有什么狠人。 这道观都是金家帮忙建的,道观里的道士如果存在厉害的修行者,那天晚上就应该见着了。 裴云蕖丝毫不担心这点,她只是好奇,如果这人真的是堕落观的修行者,那这个时候他应该知道来幽州城的风险很大。 那他顶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幽州城,是要做什么? 最好就是要留活口。 但按照之前对付那名堕落观修士和对付谢晚的经验,面对堕落观修士,最难的就是留活口。 那种心脉之中的本命蛊实在有些诡异。 不只是能够辅助修行,激发潜力,而且一旦感觉这堕落观修士要被制住,它就直接玉石俱焚了。 …… 顾留白此时还不知道的是,这种本命蛊对于真气的感知,对于危险的感知,也是远超修行者本身。 黄钟刚刚在道观提供的静室之中喝了一口热茶,他原本的计划是先躺一会,休憩好了,等到夜晚再出去走动。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躺下,他心脉之中的本命蛊就已经有些了异动。 “怎么回事?” 和当日的谢晚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一样,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刚刚到了这道观,危险就来临了。 幽州现在的凶险他当然清楚。 在他看来,越是展露修行者的手段就越容易暴露。 所以飞檐走壁,直接越过城墙悄然入城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隐匿修为,和寻常人一样老老实实的排队入城,他的通关文牒和一应手续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哪怕是进长安,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怎么刚进幽州城,就已经不对了呢? 他觉得是巧合。 可能是正巧有厉害的修行者来到附近。 所以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决定按兵不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呼吸都弱化,真气更是收敛得连任何观气法门都看不出的地步。 哪怕有厉害的修行者就在他门外站着,也不可能感觉得到他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口有些异常诡异的响动。 过了片刻,他终于有些忍不住,推开门往外一看,却是差点隐匿着的真气都一下子轰了出来。 一群贼兮兮的老鼠,居然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就正对着他的门口。 “哈哈哈……” 坐在道观墙上的周驴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这些老鼠是屡用不爽。 当时那谢晚见了他这些老鼠,也是有点怀疑人生。 “你什么人? 黄钟这才看到坐在墙上晃荡着两条腿的周驴儿,他丝毫不敢大意,也不敢发怒,只是冷静问道。 周驴儿歪着脑袋看着此人,笑嘻嘻的说:“我叫邹嘉南,你又是什么人,是不是堕落观修士? “佛子? “此人就是传说中的佛子邹嘉南?” 黄钟的背都一下子弓了起来,他心脉之中的蛊虫已经开始催动他的气血,但此种情形之下,他岂能轻易承认自己是堕落观的修士? 他马上摇头,沉声道:“我不是。”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那你肯定是。” 黄钟愣了愣,“你为何这么说?” 周驴儿依旧笑嘻嘻的说道,“我修的佛宗法门有辨别人话语真伪之能,我一下子看出你说的话是假的啦。” 黄钟心中大惊,这佛子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却不料周驴儿笑得几乎从墙上跌下来,“你看你,一诈你就诈出来了,你果然就是堕落观修士啊。” “佛宗的佛子还诈人?”黄钟一开始就被那一群老鼠给乱了分寸,此时心里头有种郁闷怎么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怎么了?”周驴儿倒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佛子不允许诈人的规矩么?” 黄钟一愣。 周驴儿转身就问,“神觉哥,佛宗有这样的规矩吗?” 他声音响起的刹那,神觉就出现在了他身边的墙上,也坐了下来,双掌合什,认真道:“我所见过的佛经中,并无这样的规矩。” 看到神觉出现,黄钟的心已经有些凉了,但就在此时,周驴儿却依旧不放心,冲着另外一个地方喊道:“神秀哥,他们说你背佛经背得最多,你和我说说,佛宗有没有这样的规矩?” 一名肤色白净,身材在这些护法僧里面显得最为瘦小的僧人出现在他目光所至的屋顶。 他在那道殿的屋顶,对着周驴儿行了一礼,道:“并无这样的规矩。” 周驴儿放心了,笑嘻嘻的说道,“那我今后还能诈人。” 黄钟看见一个神觉的时候心就有点凉,结果感觉出这又是一个七品的护法僧,他的心顿时凉透。 “黄钟哥,这是你真名吗?” 放下心来的周驴儿又冲着他说道:“你来幽州城做什么呀?” 连名字都知道了? 这么快? 黄钟终于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 他压制在丹田深处的真气终于在此时终于变成千丝万缕,彷佛无人可以理顺的乱麻,开始悄然朝着他体内的经络行进。 “放心,我保证不和你打架。你只要告诉我你为啥来幽州城,我保证放你走。”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过你不要耽搁,我知道有一个顶厉害的人已经带着好多人过来啦,他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黄钟深吸了一口气,“我如何能信你?” 周驴儿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黄钟沉声道:“太荒唐,你方才还诈人。”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诈人和做生意骗人不是一回事,我随我十五哥,答应人的事情从不反悔,一言九鼎。” 黄钟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是决定赌一赌。 “好,我告诉你,我来是为了寻找我观另外一名修士,我观那名修士曾现身杀死一名叫做齐愈的修士,之后不知所踪。” “是么?”周驴儿心想你可是找不到啦,那名修士非但没有能够杀成齐愈,而且还被徐七哥他们杀啦。 但是他脸上依旧笑嘻嘻的,“你找那个人做什么?” 黄钟心中无比纠结,但随着体内真气的游走,他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他开始察觉出来,这小小的道观周围的护法僧,至少不下十个! 他知道自己哪怕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从这么多护法僧的围困之中逃出去。 “他身上有个厉害蛊虫,原本是要交给我们观众某个重要人物,但他在幽州不知所踪,我必须将这蛊虫找出来带走。” “原来如此。” 周驴儿想了想,道,“那你走吧。” “真让我走?” 幸福来得太突然,黄钟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我说了我一言九鼎。”周驴儿笑道,“莫非你觉得和我一见如故,想要留下来和我亲近亲近?” 黄钟低着头就快步往道观大门走。 刚到大门口,他突然一声怪叫,浑身炸毛的倒飞回了道观大殿前的空地上。 贺火罗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神觉有些同情的看着黄钟,他当日见到贺火罗时,反应也是如此。 贺火罗这人的真气略微运转,在他的感知里便是如山如狱,就像是一方天地碾压下来,就感觉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都要被瞬间碾压成粉。 “你不是说让我走?” 黄钟抬头看着周驴儿叫道,冰冷的天气里,他的额头上却已经全是汗珠。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是让你走了啊,我们的人都没拦你,是那个厉害人物的人来了,把你堵着啦。” 黄钟眼眸深处出现了迷茫而癫狂的神色。 他起了拼死一搏的念头,真气不再约束的刹那,无数在他体内冲涌的真气丝便瞬间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而自认为正确的念头。 他要试着能不能制住这佛子。 然而他心中才刚刚升腾起这个念头,只见那墙上的周驴儿好似投石车投出去的石块一样,瞬间就从墙上弹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 他直觉周驴儿好像一下子被那堵墙给打飞了出去一样。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脑海里才出现了一个正确的感知,“什么轻身法门,这么快!”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后方的天空里似乎出现了无数的乱线,这些乱线归结于一点,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一支箭矢。 他转身,朝着这支箭矢伸出手去。 在道观墙上的神觉看来,他似乎要用手去抓住这一支无声的箭矢。 然而他的食指上突然绕出一道细细的剑光,叮的一声,却是将那支箭矢精准的击落。 “咦?” 神觉眯起眼睛,瞬间看清,这黄钟的拇指上原本有一枚黑色的扳指,但是在他伸手的刹那,这枚扳指被真气浸润,瞬间散开,变成一柄游动的小剑。 这柄细小灵蛇般游动的小剑从拇指游动到食指,顷刻之间随着真气的喷涌而完成了奇妙的加速,斩出去时的力量,竟轻易的压过了带着真气坠落的箭矢。 “绕指柔?” 一声惊喜的声音响起。 这个时候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马车也才刚刚在道观门口停下。 顾留白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阴十娘的身影已经从一侧的道殿屋顶飘落下来,落在黄钟身后不远处。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这见剑心喜的怪癖的确是改不了啊,这不来时才说好了,躲在暗处,到时候瞅准机会看看能不能一剑挑出那本命蛊。 现在倒好,见对方用剑就已经忍不住跳出来了。 阴十娘此时觉得天经地义。 这绕指柔乃是通天观失传已久的秘剑,而且要修这门剑法,也需要得到通天观的那两柄独特小剑,秘剑法门和独特的道剑,缺一不可。 她修行至今,从未听说过大唐有修行者用过这门秘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着。 “这是阴剑,还有一柄阳剑呢?” 她一落地,看着缠绕在黄钟食指上的那柄细小如玩具一般的黑色小剑,便马上出声问道。 “这又是谁?” 黄钟心脏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本命蛊的反应直接提醒他,这是一名八品的修行者! “我在问你话,你爽利点回答我不成么?”阴十娘见了这种失传的秘剑,就如同老嫖客见了脱光的花魁,心痒难耐。眼下黄钟不言不语,顿时让她极其的不快。 黄钟下意识退了半步,“我只得到一枚阴剑,阳剑在何处,我并不知晓。” 阴十娘沉吟道:“你如何得到通天观的这门秘剑的?你若如实告诉我,我可以袖手旁观,不出手对付你。” 黄钟深吸了一口气,道:“隋朝覆灭之前,通天观观主与其大弟子萧深都随李氏征战,通天观观主大战之中被我观修士所杀,这枚阴剑便是那一战之中被我观修士得到。至于修炼这秘剑的法门,则是我观修士在大唐立国之后得到,当时连萧深都已经死去,通天观连那枚阳剑都已经丢失,这门秘剑的法门对于通天观倒是已经不算最紧要的东西。我观某位长老在通天观潜伏了数年,得到了这门法门。十年之前,那位长老寿寝正终之前,便将这阴剑和这秘剑法门传给了我。” “原来如此。” 阴十娘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听闻这绕指柔阴阳双剑在同一人手中,施展之时甚至可以引发紫色雷霆,你只有这阴剑,对敌起来,威力只余小半了。” 黄钟脑子也开始有点乱了。 今日里遇到的好像都是怪人。 这怎么开始品评起这门秘剑来了,而且似乎还充满了遗憾。 “来吧,你将这绕指柔最厉害的剑招对我施展起来。”正在此时,阴十娘说道。 黄钟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阴十娘,“你方才不是说我如实告知,你不出手对付我?” 阴十娘认真道:“我不随顾十五,我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作数,但遇到比剑这种事,我说话大多数时候就是不作数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雨满长安 - 割鹿记 - 无罪 “稍等!” 顾留白叫出了声。 “神觉大师,你们的人先帮忙清个场,这道观里若是还有别人,先行带离,但先别放走任何一个,等到时候问过话了再说。” “方圆三里之内,不要让人靠近。” “高处也都帮我留意着,以防人偷窥。” 这阴十娘找人比剑的心是按不下去的,索性就顺了她的心意,就是不要让外人发现她是霜剑之主就算了。 “……!”黄钟浑身冷汗淋漓。 他看到足有二十个护法僧气势如虹的跳入道观之中,然后将道观仔细收刮了一番,将道观里面两个道人“请”了出去。 他脑海里同时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这女子到底是谁,连和自己比剑都这么大阵仗? 阴十娘听到顾留白说稍等,她柳眉竖起,接下来见到顾留白并不阻拦,只是做如此安排,她瞬间又觉得满意。 如此神色变化逃不过顾留白的眼睛,顾留白在心中狂叹气。 阴十娘啊阴十娘,别人的比剑是比剑,你这比剑就是一剑将人家杀了,对方哪怕秘剑的剑招再过精妙,你自己能琢磨出什么味来吗? 在他看来,通天观的这种绕指柔在近身战中是十分可怕的,这种小剑在五指之间游走,近身厮杀时,方寸之间的连续变化,让人根本无法应付。 但阴十娘的霜剑追求的是极致的快,这堕落观修士的这柄小剑恐怕在指间一转,才刚刚积蓄真气的力量完成加速,恐怕就已经中了一剑。 那阴十娘要看的是什么? 看他这真气催动小剑加速的过程? 就在他在心中狂叹气时,蓝玉凤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十五哥,你身上有没有好的止血药物嘎?” 她轻声道:“我们身上的止血药物可能没有那么厉害。”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外面全是老泥的小陶罐过去。 蓝玉凤接了过去,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阴十娘点了点头。 阴十娘对着黄钟点了点头,平静道:“你可以开始了。” 黄钟此时脑子里极乱。 他心脉之中的本命蛊疯狂的催动他体内的真气,他随之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头待宰的羔羊。 堕落观修士什么时候沦落至此? 这些个修行者,看见堕落观修士,不是应该惊恐莫名吗? 嘶嘶嘶…… 死亡阴影的笼罩和无比混乱的情绪,将他的真气撕扯成更细微的游丝。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的细微嘶鸣声。 他的身体扭曲起来,他的身体边缘带出无数的残影,就像是身体外面有无数根线条在舞动。 顾留白眉梢微挑,他直觉这人的修为比之前那名刺杀齐愈的堕落观修士要高,这种真气法门也的确是诡异而强大,这种真气的自然行走就带动得整个身体毫无规律的扭曲震颤,让对手不太琢磨,但他的身体依旧活动自如,没有丝毫妨碍。 与此同时,这堕落观修士的双手十指更是化为了一堆紊乱的线条,那柄黑色小剑在他右手五指之间,完全变成了一些紊乱的黑色线条。 顾留白只觉得若是被这人欺近身前,恐怕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七品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借助这种紊乱和毫无规律的身法震荡,他似乎又很容易冲到对手身前。 这人厉害的很。 只是他倒是不用蛊虫? 他心念电闪间,阴十娘已经退后一步。 他看到阴十娘并未在意黄钟的身姿,她只是平静而认真的看着黄钟手指上游动的那枚小剑。 顾留白突然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太了解阴十娘了。 阴十娘退后这一步,压根不是因为黄钟有可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她只是想看看清楚对方这剑招。 黄钟体内真气的穿行越来越快,那些真气丝的分裂也越来越厉害,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像是被一根丝线吊了起来,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具被无数细丝控制的木偶。 “这么古怪?”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这种诡异的状况。 他再次确定,这人的真气修为比刺杀齐愈的那名堕落观修士要高得多。 这么说来,堕落观的这种真气法门,修为越高,他体内的那些真气的分裂和碰撞就越是厉害,这人的肉身,反而像是被外物控制。 这种感觉就像是灵肉分离了。 神魂在一个世界,肉身又在一个世界。 那堕落观八品修士的神通,会是何等样的诡异? 唰! 就在此时,阴十娘身前的空间突然裂帛般抖动。 一道无比璀璨的剑光,骤然涌起。 黄钟扭曲的身姿都为之一顿。 他只觉得周围天地间的那些乱线直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柄剑。 天地之间,四面八方,就像是有无数柄剑悬浮飘荡,对准自己。 “咿…呀…” 他才刚刚感觉到恐惧,心脉处就骤然一凉,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和惊恐,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怪叫。 噗! 一道细细的剑气,从他的背后冲出! 蓝玉凤的身影无声的飘了出去。 她的双手抬起,那些原本透明的丝线此时沾满了顾留白那个陶罐里的药粉,变成了一根根灰色的泥线。 剑气才刚从黄钟的背后冲出,这些灰色的泥线便已从剑气冲出形成的创口之中硬生生的冲了进去! 黄钟身体一僵!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的那名女子,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一剑。 这一剑不只是蕴含着可怕的真气力量,直接破开了他的内甲,而且一剑就刺中了他的心脉,将他心脉之中的那只本命蛊刺了出去! 此时不仅他茫然,他体内的无数真气丝也突然群龙无首般陷入茫然,然而与此同时,那道剑气之中蕴含的真气,竟如霜冻一般侵袭他的全身。 他才想明白这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脉之中又多了些东西。 他心脉之中的创口,突然之间收缩,被一种怪异的力量在缝合。 “好像真的能行?” 裴云蕖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黄钟只觉得荒谬和不妙。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只觉得头脑一沉,眼前一黑,便丧失了意识。 顾留白身影一动,到了软倒在地的黄钟的身前。 他感知了一下对方的气血流动,顿时心中大定,对着蓝玉凤便轻声说道,“真的成了,他应该死不了了,你救他的时候,丝线上还抹了别的药?” “是噶,还抹了迷药。”蓝玉凤轻声道:“我不敢动他嘎,你先搜一下他的身,没有毒蛊之类的东西的话,等会我将他交给徐七和陈屠。” 顾留白蹲下身来,迅速的搜了黄钟的身,连每一处衣角都没有放过,衣服内外连气味都仔细闻过了,只是这人身上异常的干净,不仅是没有毒蛊,除了通关文牒和掉落在地上的那枚黑色小剑之外,身上竟是连一样东西都没有。 “蓝姨,这座道观里的那些个道人,也带给陈屠审审,这人身上什么都没带,问问清楚这里的道人是怎么和他接头,怎么就会给他钱花销的。” 顾留白又进了黄钟刚刚停留的静室搜了搜,也没有任何发现,他沉吟了一下,便对着蓝玉凤轻声说道。 蓝玉凤点了点头,将黄钟提了就走。 阴十娘却是走上前来,将通天观的那枚黑色小剑拿了起来。 这黑色小剑失去真气的支持之后,却是又自然卷曲成了一枚扳指。 “我去找胡老三,他和我说过这两枚小剑。” 阴十娘拿了通天观的这枚小剑之后,直接就对顾留白说了一句,然后身影一晃,就直接出了道观的门。 “呃…” 顾留白觉得自己今后不能故意刺激她了,不然阴十娘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溜得就特别快。 “哎!” 裴云蕖也叹气。 阴十娘的气度虽然令她着迷,奈何每次真和敌手厮杀就是一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一点都不过瘾。 …… “太子殿下,五皇子的动作很快,他在幽州和裴云蕖已经会面好几次,那几乎可以断定,他和绿眸有了联系。” “三皇子最近外出更为频繁,他对外似乎痴迷于书画,但他修行反而比平时更为刻苦,他的修行进境很快,最多到接下来的秋里,他就应该能够晋升七品。” 长安,少阳院里,一名年轻的儒生正与太子交谈。 这名儒生姓武,名元鑫,是尚书省长官林甫的学生,为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这种角色,就等同于太子的幕僚,已经是和太子绑定在了一条船上。 他的眉宇之中有些忧虑。 其余皇子似乎不足为虑,但五皇子和三皇子,在他看来却十分可怕。 太子神色平和,耐心的听完这些话语,他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我三弟的修行速度不止于此,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到夏天就能晋升七品,只是他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武元鑫眉头微蹙,他认真想了想,道:“太子殿下需不需要我们再做些什么?” 太子平静的摇了摇头,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不需要做多什么,只需不要做错什么。” “自四耳妖猫出现在太液池畔,陛下的主要关注点自然在它的主人身上,他需要求稳,太子你不会有多少风险。”武元鑫点了点头,“只是风雨欲来,我们几个还是觉得天下恐有大变,太子你即便不想显露真正的修行速度,在别的方面,恐怕也要有所准备。” 太子露出了罕见的微笑,“我三弟自然会有所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我们将他准备的东西取到手中便是。” …… 幽州城的染坊都建在大河边。 隆冬腊月,大河结着厚实的坚冰,染坊里的一个个石砌小池子早就连底冻上了。 染坊早就歇业,沿着河边的数十间屋子寂静无声。 齐愈和琴香被安排住在最中间的一处染坊之中,不会有人来打扰,安逸得很。 今日里,两人静立于后院晒场之中,相隔一丈,四目相对。 来自大食的女子昂首挺胸,目光傲然,“你这唐人,身子彻底恢复了?” 齐愈同样傲然道:“不妨碍我收拾你这个大食女子。” “很好。” 琴香冷笑道,“那今日我们就决一胜负。” 齐愈颔首道:“既分胜负,也诀上下!” 琴香鄙夷道,“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齐愈道:“谁找死还不一定呢,当年走不动道的可不是我!” “我就怕到时你浑身上下就只剩嘴硬!” 琴香一声冷笑,再不多话,身影一动,直接朝着齐愈攻来。 齐愈手脚并用,两人交手一阵,不用兵刃的情形之下,这琴香倒是被他稳稳压制,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便被迫退入屋中。 琴香也是狡诈,伸手将厚厚的罩衣脱下,兜头一甩,将齐愈的脸面罩住,然后双脚对着齐愈就连踢。 “你个娘们如此狡诈!” 齐愈被踢得呼疼,一只手却是顺势将琴香一只脚的脚踝抓住,往身前一拖。 琴香站立不稳,只得顺势坐向他身上。 突然之间她被一物指住,顿时羞恼叫道,“狗日的大唐潜隐,又用暗器!” 齐愈乘着她叫骂,却是往前一扑,将她扑倒在床榻上,死死压住,“你服是不服?” 琴香冷笑,“我服你个大头鬼!” 她真气涌动,想要翻身做主,不料齐愈所修真气法门极为独特,不管她如何翻覆,却是如同压舱石死死压住大船一样,硬生生将她压在身下。 这大唐潜隐和大食国师的真传女弟子一番恶战,许久方歇。 齐愈看着喘息不止的琴香,得意道,“服是不服?” 琴香叫道,“不服!再战!” 齐愈道:“战!” 许久过后,齐愈再次得意,“服是不服?” 琴香道:“还是不服!” 齐愈冷笑道:“要不是我今日内伤复发,必定还要好好教训你。” 琴香道:“可我还是不服!” 齐愈惊了,“不是说了内伤复发了?” 琴香道:“内伤复发我也不服。” 齐愈无奈,“你这胡女休要猖狂!再战!” …… “我还是不服。” “我服了…” “这才哪到哪?当年你那副狠劲呢?”琴香鄙夷的将双腿翘在有气无力的齐愈身上,她虽说浑身的骨头架子也感觉散架了,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满足。 缓过气来之后,她沉吟片刻,只觉得这事情那顾十五变得漂亮,她也不能不讲究,不能被小瞧了。 于是她从身旁的衣物里掏出一物,递给齐愈,道:“我做事讲究,不白拿唐人的东西,这件东西就当还礼,你拿给顾十五去。” 齐愈腰酸腿软的不想动,却还嘴硬,“你拿了什么唐人的东西啊。” 琴香得意大笑,“也就拿了你这唐人的许多鸟玩意。” “你这没个正形.”齐愈倒是害怕她再战,披了衣服就往外跑。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诡异本命蛊 - 割鹿记 - 无罪 完犊子! 裴云蕖一眼看见齐愈就懊恼,她醒觉自己这段时间忙着忙着,竟然将这大唐潜隐和胡人女刺客的大战给忘了! 顾留白看了一眼齐愈走路的样子就笑了,“齐兄,看来伤势恶化了啊。” “咳咳…” 齐愈原本厚着脸皮想扯两句,但他的目光转瞬被顾留白身前一个陶盆里放着的东西吸引,不知为何,只是看了那团腥红的东西一眼,他心中便涌起一阵恶寒,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或许是因为梁风凝,顾留白对齐愈这种人不仅只有尊敬,所以在得知齐愈过来拜访自己时,他并未收起阴十娘一剑挑刺出来的这只蛊虫。 听到齐愈发问,他也并未隐瞒,只是轻声说道:“今日幽州城里来了一名堕落观修士,进城就被我们发现了。这人自称是为了之前刺杀你的那一名堕落观修士而来,他在城中的南霁观被我们堵住了,这是从他身体里取出的本命蛊。” “又一名堕落观修士?这就是堕落观修士的本命蛊?” 齐愈强忍着极不舒服的感觉,皱着眉头看着那只本命蛊。 陶盆里头的这只本命蛊团缩起来时有拇指般大小,血红色一团,就像是一个新鲜的血块,但它时不时的会舒展开来,这个时候它身上那鲜艳的红色会变得淡一些,但会变得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它会变成椭圆形,表面有很多疙瘩般的凸起,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它会伸出两条微黄色的肉须。 它的外观看上去不像是虫,就是一坨软肉,很恶心。 那种让他感到极不舒服的感觉,应该来自它体内的气机。 “它怎么还会活着?” 齐愈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我见过许多有关堕落观修士的卷宗,无一例外,堕落观修士若是战死,都是本命蛊先死,然后毒素扩散,这堕落观修士肉身腐烂,只剩残渣。大唐立国后第三十二年,有堕落观修士在长安作乱,当时长孙氏的修行者也曾对这本命蛊拥有浓烈兴趣,但他们设法围猎了三名堕落观修士,但一制住堕落观修士,刚刚剖取这本命蛊,本命蛊就立毙,顷刻腐烂。” 顾留白并未有所隐瞒,平静道,“就以我接触的这些堕落观修士来看,他们的本命蛊在对敌时的反应,就像是一名修为更高的修士在辅助战斗,它们的反应比这些堕落观修士更快,它们对于堕落观修士生机的掌控,也是高于堕落观修士的意识的,它们只要感觉这名堕落观修士必死,或者说马上就要被制住,它们就会立即释放某种毒素,然后和本体一起腐烂死亡。但它们的反应也有极限,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只要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将它们和堕落观修士脱离,那它就来不及自尽。” 齐愈沉吟道:“它脱离本体,无法利用堕落观修士的气血和真气,本身便没有什么力量,连自杀都做不到?” “这我不能确定。” 顾留白看着那团红色的软肉,微眯起了眼睛,“你这样的判断似乎很合理,但谁能保证它是否存在某种独特的意识,所以我现在除了想看看它离了本体之后,到底能存活多久之外,我还想看看它是否有什么别的诡异的地方,至于真气,迄今为止,我从它的体内感知不到什么真气。” 齐愈缓缓的点了点头。 堕落观的这种本命蛊太过邪门,自然是越早毁掉越好,但他很清楚顾留白这种人并不会因为一些有可能存在的危险而放弃深究。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前来找顾留白的目的。 “这东西是琴香特意让我给你的。” 齐愈掏出那个油纸包好的东西递给顾留白,耸了耸肩膀,“她没说我可以看,所以我也没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留白当着齐愈的面就直接将油纸包打开了。 齐愈过来的时候没看,但不代表着他不好奇。 他的女人送过来的东西,自己藏着不给他看那就不地道了。 他拆开之前觉得有可能是修行法门。 大食的那个国师好歹是已经步入八品的修士,这些年不可能只从大唐收刮厉害法门。 但打开之后他却是一愣。 里面居然是一方白色的羊脂玉一般的东西。 “难道是……” 顾留白心中一动,手指触碰了一下这方东西,果然发现比羊脂玉偏软,他还未来得及出声,裴云蕖却是已经吃惊道:“这是真龙脂?” 齐愈倒是连这种东西的名字都没听过,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做什么用的?” “这是厉害东西,大唐皇宫里都没有。”裴云蕖原本就看那琴香十分顺眼,现在对琴香的好感更是大幅度提升,“从大隋朝到现在,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用过这种东西。” 齐愈越发心痒,“谁?” “太宗皇帝。”裴云蕖摸了摸那方羊脂玉一般的东西,又凑近闻了闻,果然有种幽幽的油脂香气,“这东西寻常人用了都能延年益寿,修行者可用以淬炼五脏六腑,正是因为太宗皇帝用了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才因此得名,叫做真龙脂。” “淬炼五脏六腑?”齐愈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太宗皇帝内腑坚韧异常,这难道不是李氏本身的九庭皇气诀的功效?”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道:“九庭皇气诀的确有九龙振脉的淬炼经脉和内腑的法门,但除了太宗皇帝之外,其余李氏嫡传都不具他这样的神通,所以我父亲很确定那块真龙脂的功效占了很大部分。” “裴国公既然如此确定,那肯定错不了。”齐愈点了点头。 “错不了。”顾留白在此时出声。 他比裴云蕖还要肯定。 因为无论是郭北溪还是他娘,都和他说过这真龙脂。 按照他娘的说法,这真龙脂其实不是天然之物,而是先秦炼丹师炼出来的玩意。 那东西的炼制方法在秦时就已经失传,毕竟当时的一批炼丹师因为炼不出长生不死妙药都被砍了头。 这种东西隋朝的历代皇帝也没有得到过,不知当年的太宗皇帝从哪里得来了一块。 这东西当时就应该是孤品了,现在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块。 “齐兄,这东西珍贵程度不言而喻,但我倒是好奇,她哪里来这一块东西。”顾留白想了想,道:“不如我和你过去当面问她。” “哪需要你跑,你带着这玩意也不方便。”齐愈知道今日顾留白抓了一个堕落观修士肯定有得忙,他直接就转身往外走,“我带她过来不就行了。” “怎么?” 顾留白转头就看到裴云蕖的神色有些古怪。 “我觉得你也得好好谢谢齐愈。”裴云蕖看着齐愈的背影,“我们这大唐潜隐似乎付出挺多的。” “那确实。”顾留白笑了笑。 裴云蕖的脸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她心里方才不由得冒出一句,“混账东西,你想不想付出?” 顾留白假装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只蛊虫身上。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那名叫做黄钟的堕落观修士心脉受损严重,蓝玉凤虽然将他带给了陈屠,但陈屠也不敢动手,得先照看个几天,等他生机稳定之后再说。 这只蛊虫被阴十娘一剑挑刺出来,它明明遭了阴十娘的剑气,它当时肯定也是来不及做出反应的。 因为若是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它就直接拉着黄钟一起死了。 但它遭受了阴十娘的剑气,被剑气摧了出来,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若说它本身没有什么真气,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它怎么做到的? 而且在他的感知里,这只蛊虫从离体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大的生机变化,这意味着这蛊虫能够存活很久。 那若是黄钟没有说假话,先前那名被杀死的堕落观修士,他应该随身带着一只有些特别的本命蛊。 那只本命蛊应该也能存活很久。 那它现在在何处? 顾留白正在沉思之间,陶罐之中的那只本命蛊却突然有了变化。 它原本静卧在陶罐之中,只是偶尔伸张的身躯,突然略微直立了起来,与此同时,它的腹部突然伸出了一根更长更粗的触手。 这只触手上流淌着一种无形的气流,很像是真气。 他和裴云蕖同时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也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厉溪治的声音,“五皇子殿下来了,他有急事要见二小姐和凝溪兄。” 裴云蕖和顾留白心中都生出怪异的感觉,顾留白略一沉吟,道:“请他过来。” 随着五皇子脚步声越来越近,陶罐之中的本命蛊明显更加活跃,它的身躯表面都因为无形的气浪的游走而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波纹。 那些波纹不断的震荡着,使得它的身躯周围也像是有许多乱线在漂浮。 顾留白和裴云蕖默契的没有去藏匿这只本命蛊,只是任由它在陶罐之中活跃。 五皇子一进门就看到了陶罐之中的本命蛊,顿时吃了一惊,“这什么玩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谢晚真的忙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微讽的看着五皇子,“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五皇子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感到了这气氛有些微妙,也感到了那团怪异的东西气息诡异而邪恶,而且似乎因为自己身上的气息,它表现出了一种振奋且贪婪的意味。 只是他很确定,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在任何记载之中,也没见过如此怪异的事物。 “本命蛊,这是堕落观修士的本命蛊。” “今日我们捉住了一名刚刚入城的堕落观修士,然后设法从他体内取出了这本命蛊。” 顾留白并不想浪费时间,他看着神色凝重的五皇子,重复了一遍方才对齐愈说过的话题,然后认真道:“在你来之前,它认命般蛰伏,但隔着至少十余丈,它就感受到了你的气息,然后它就变得兴奋起来。” “难不成这是个公的,你体内还有个母的?”裴云蕖冷笑道。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五皇子沉下了脸,他的脾气一直都很好,而且并不在意自己李氏嫡系的身份尊贵,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和堕落观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现实的情况是,这堕落观和堕落观隐道子,似乎还真的和他纠缠不清了,他自觉若是换做自己,按照目前的处境,也的确会怀疑自己和堕落观是不是有着很深的关系。 他并不是因为裴云蕖而生气,他现在只是觉得,自己这李氏,恐怕和这堕落观的关系有些微妙。 “按照谢晚的说法,长安皇宫里恐怕至少有两个堕落观的重要人物,其中一个是隐道子,还有一个是他七师叔。”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平静的说道,“我之前只是想,恐怕是宫里头一直有堕落观厉害修士潜伏,他以某种利益或是强大的法门诱惑了你们某位李氏子弟,但今日看来,反倒是他的话让我的思路受限了。” “你的意思是,堕落观有可能并非是长孙氏或是某个门阀暗中扶持,而是我李氏的手笔?”五皇子朝着那只本命蛊靠近了些,那只本命蛊因此更加兴奋,身上类似真气的气流,在身外不停地吞吐。 他极为嫌恶的看着这只怪异而丑陋的东西,声音微寒道:“按理绝无可能,至少我可以肯定,我爷爷肯定未曾修炼堕落观的这种邪门法门。你之前说过,这东西就像是修士体内的另外一个修行核心,它甚至能够代替修行者来催动体内的真气。我爷爷那样的人物,必不屑于用这样的东西。” “我之前和裴云蕖都试过了,堕落观的这种本命蛊,对鲜血的刺激并无反应,你也可以试一试。”顾留白平静说道。 顾留白的态度让五皇子心中好受了些。 至少他现在可以感觉出来,顾留白并不怀疑自己和堕落观有着什么深层关系。 他微微点了点头,手指在掌心一划,指甲之中瞬间挑起了几滴血珠,手指一弹,几滴血珠便落向了那陶罐之中的本命蛊。 血珠直接坠落在那只本命蛊的身上,那本命蛊并未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和我猜测的一样,引起它此时异常的,并非是你的先天气血,而是你后天修炼出来的真气。”顾留白看着脸色难看的五皇子,道:“我并不是说你爷爷有问题,但按照目前的情形,九庭皇气诀和这本命蛊肯定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你恐怕要查一查,堕落观修士的这种本命蛊是从何时开始有,还有,你爷爷自创这九庭皇气诀,其中是否有些不同寻常的隐情。” 五皇子缓缓点了点头,“我会慢慢去查,只是我依旧觉得这恐怕是堕落观针对李氏功法所做的调整,这种本命蛊的修行法门,并不会是李氏的追求。” 裴云蕖此时也确定五皇子并非因为自己的言语而生气,她也认真起来,沉声道:“你也不要局限于这样的想法,但我觉得你这说法未必不能作为一个突破口,你可以查查,所有修行你们李氏九庭皇气诀的嫡系子弟里面,有没有可能落在堕落观修士手里的?” 五皇子的眉头瞬间深深皱起。 他觉得很有道理。 堕落观修士强大而诡异莫测,若这种本命蛊的确是针对李氏所用,是用来吸引李氏嫡系子弟的东西,那这种东西的炼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肯定要反复试炼。 那么要么李氏嫡系有落在他们手中的,要么就是有人暗中配合,那这人也一定会有和其它李氏子弟不一样的地方。 “对了。” 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看着顾留白说道:“被这本命蛊一牵扯,倒是忘记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紧要的事情。” 顾留白道:“什么事情?” 五皇子道:“我收到长安方面的消息,沧浪剑宗有厉害的修行者办好了通关文牒,往幽州来。” “沧浪剑宗的人?”裴云蕖微微一怔,顿时觉得沧浪剑宗的人过来恐怕不会是想要认清,而是要找顾留白的晦气。 任何修行地对于修行秘法的管辖都十分严格。 唯有修行地认可的真正入门弟子,才会按照这些弟子的贡献和天赋,获得不同的秘法传承。 郭北溪当年是沧浪剑宗最为杰出的修士,将沧浪剑宗最厉害的法门学了个全,但他将这些法门传给顾留白,却属于是私传,不符合沧浪剑宗这种修行地的规矩的。 更何况她之前和顾留白讨论长孙氏的修行者时,顾留白就已经提过,沧浪剑宗虽说现在也算得上是长安剑派的门面,是长安所有主修剑法的宗门里头,最拿得出手,最注重施展的宗门之一,但它背后的实际控制者恐怕是长孙氏。 而且顾留白当时就提出了一个令她耳目一新的说法,沧浪剑宗对于长孙氏的真正意义,并非是它能够替长孙氏出一些厉害的修行者,而是帮长孙氏控制天下八品修行者的数量。 整个大唐帝国,每一年都会涌现出许多不俗的修行天才,而长孙氏会利用沧浪剑宗来进行提前干预。 五皇子平静下来,他看着顾留白有些凝重的说到,“我打听到一些事情,郭北溪当年和沧浪剑宗闹得并不愉快,只是个中隐情,你恐怕比我知道的多,但我可以肯定,沧浪剑宗的人直接离开长安来幽州找你,这里面肯定有别的背后推手。你想隐匿着身份进入长安,但沧浪剑宗背后的人却不管你什么想法,他们会直接逼你出手。” 裴云蕖瞬间明白了五皇子的意思。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会管他是不是绿眸,只是因为他和我亲近,这些人就会逼他用剑。” “你出身裴氏,应该清楚,天下的大多数规矩,是门阀定给寻常人守的。至于门阀本身,做事起来什么时候会遵守自己给别人定的规矩?”五皇子自嘲般笑笑,“针对这些规矩而想的一些办法,在这些门阀卷起的风暴面前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们逼十五哥出手,恐怕还会用合理合法的手段,让十五哥身边的这些厉害修行者都未必能够插手。他们不需要讲什么证据,他们觉得顾凝溪有可能是绿眸,就直接会动用这样的手段。” “一次不行就两次,总有办法试出十五哥是不是得了沧浪剑宗的秘剑真传。” 五皇子顿了顿之后,看着面色没有什么变化的顾留白,接着说道,“只要确定你得了郭北溪的真传,那沧浪剑宗就有着各种法子来找你麻烦,而且连长安官家都插不了手。”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谢晚和堕落观会教训这些来幽州的沧浪剑宗的人。” 五皇子顿时呲牙,这谢晚好忙。 他想笑笑不出来。 “我倒是白担心了。”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看来我想事情的时候也总是落入俗套,我也老是忽略,你也是从来不在意这些规矩的人。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别的修行地你不用放在心上,但沧浪剑宗不一样,现在长安最厉害的几名大剑师里头,有一个就是沧浪剑宗的。再加上长孙门阀,沧浪剑宗的底蕴难以想象,你若用这种手段对付他们,必定会让事情更加激化。” 顾留白平静道:“那是迟早的事情,但我做事从不会按照别人的节奏走,我只会按照自己的节奏走。而且我一直说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这种事情,我只看有没有足够的好处,在这种时候,在幽州和这些人比剑,我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到了长安之后,才会在我想要的时候和沧浪剑宗比剑。” 五皇子笑了起来,“这时候绿眸声誉正隆,自然不用和沧浪剑宗的剑师比剑来增添自己的声誉,而且只要在这边接受和他们的比剑,那至少也落了个窃取沧浪剑宗秘剑的口实,而且很多人也会觉得绿眸之所以强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沧浪剑宗秘剑之强大。而且在这边比剑,长安没什么人看到,的确没什么意思。” 裴云蕖也点了点头,道:“到了长安,时间略长,绿眸的事迹和声誉终有下降的时候,而且长安的许多年轻才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他们很多都会觉得若是我在黑沙瓦,我上我也行。他们会觉得恐怕格桑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其中还有很多人甚至一开始就会怀疑,绿眸是军方刻意吹嘘出来的英雄人物。长孙氏也好,别的门阀也好,他们不讲规矩,不管顾十五的眼睛绿不绿,硬将他和绿眸联系在一起,那到时候也好,让他们亲眼看看顾十五是如何揍那些沧浪剑宗的厉害修士的。让他们自己感觉一下和绿眸的真正差距。” 顾留白微微一笑。 这三人组现在开始有些心有灵犀的默契了。 第一百四十章 宗圣宫小贼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贵人们的一个动念,或许便能在天山脚下卷起一场风雨。 许多惊才绝艳的年轻才俊行走在盛世里,以为自己最终会站在大雁塔的顶端俯瞰风景,受人仰望,但往往会成为风暴中转瞬即逝的流萤。 最关键在于,当这些真正可以搅动风云的权贵不认为你是属于同一阶层的话,他们和你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裴云蕖深深欣赏和喜爱的大食女子琴香很快出现在了她和顾留白的面前。 唯一遗憾的是琴香能听得懂唐人说的话,但不会讲。 “这玩意的来路问题特别大。”去而复返的齐愈也没有什么客套话,直接说道,“这是卢乐天差人送给她的。” “范阳卢氏?” 裴云蕖大皱眉头,北州冠族,这可是禁婚之列的顶级门阀,当官的人数可比裴氏都多了不只一点。 卢氏的读书人厉害得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过往百年里面,出现过好几个给皇帝上课的帝师。 卢乐天是卢氏四房年轻一辈中的代表人物,国子监博士。 “不是送给她师尊,而是送给她的。”齐愈特意补充道。 “嗯?”裴云蕖顿时觉得刺激,看了一眼齐愈头顶。 “她和卢乐天没什么特别交情。”齐愈一眼就看出了她此时心中所想,连忙摆了摆手,“只是之前卢氏从大食得到了一些儒家的孤本,也不是什么修行法门,就是一些论注。她在这里面帮过卢家四房的忙,之后卢乐天便托人送了这块东西给她,当做回礼。”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卢乐天应该也是修行者?” 裴云蕖道:“他和厉溪治年纪差不多,早就入了七品。” “这里面藏着什么算计?” 顾留白这下倒是也一时想不明白了。 齐愈道:“会不会设计铁流真?她知道这是个好宝贝,原本想带回大食,送给她师尊的,但之前那堕落观修士对付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死了,她接下来又要暗中随我去吐蕃,她暂时就不会回去大食了。” “这也说不太通。”顾留白摇了摇头,“要送给铁流真,那光明正大的送就是了,按照铁流真的性情,卢家若是送这样一份大礼,那肯定也会有厚礼回报。” 齐愈皱眉道:“我总觉得这桩事情透着怪异,她早不打听到我的消息,晚不打听到我的消息,偏偏就在那堕落观修士要杀我的时候就打听到了我的消息。若不是你救了我们,那我和她都死在那堕落观修士手里头,这块东西是不是也要落在堕落观修士手里?” “也不是没这可能。”裴云蕖沉声道:“那堕落观修士身上还带着一只本命蛊虫,不知道要交给谁,难不成这城里头还藏着一个堕落观修士要栽培的重要人物。” 顾留白点了点头。 裴云蕖这个狗头军师有时候说得极准。 没准那堕落观修士身上带着的本命蛊虫和这块真龙脂都是要交给某个堕落观的重要人物的。 “你和你师尊联系过么?” 他点了点头之后,直接问琴香,“你若真死在大唐境内,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琴香摇头道:“我没和他们联系,我师尊近些年只觉得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尤其从前几年闭关,估计晋升八品开始,便对大食的俗世事情冷漠得很,对我们也是一样,几乎不怎么管我们。我要跟着这狗大唐潜隐去吐蕃,不想节外生枝,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好了。” “你们好深厚的师徒情谊啊。”顾留白忍不住笑了,“那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多谢!”琴香倒是觉得顾留白这人真的不错。 “你们说什么呢?”裴云蕖急死了。 多好的一个大食姑娘,就可惜不会说唐人的话。 好歹顾留白识趣,飞快的和她解释了一遍。 裴云蕖眼珠子一转,马上看着琴香问道,“那你有没有和你在大食的师兄弟之类的人联系的手段?” 琴香点了点头,说道,“有。” 这不需要顾留白翻译,裴云蕖也看出来了,于是她马上接着问道,“有没有什么信物,让我们可以和你的师兄弟联络,我们一来可以打听一下你师尊的消息,二来可以和你们的师兄弟有些联系,省得你们师兄弟进入大唐境内之后没有人关照他们。” 顾留白乐了。 裴云蕖这是觉得他西方佛宗接头人做得不过瘾,还要给他弄个大食接头人的意思啊。 “多谢!”琴香沉吟一下,觉得这倒是的确很有必要,万一她的那些师兄弟,还有一些和她关系亲近的大食修行者因为她的陨落而到大唐来报复,那很有可能会出问题。 她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狼牙挂坠,递给裴云蕖,接着道:“你要找我师兄弟他们的话,将这挂在马车上,然后有人找上门来,你就朝着他比划两个手势就行了。同样,你要是见着马车上或是马首、马鞍或者身上挂着这种挂坠的,你也可以直接上前找他们,不过他们必须得比划这两个手势,做不出这两个手势的,你也别当他们是和我一伙的人。” 顾留白直接飞快的就给裴云蕖翻译了。 裴云蕖却是接过那挂坠就往顾留白手中一塞,道:“你记着就行了,我懒得记。” 顾留白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看着琴香比划那些个手势。 裴云蕖塞完挂坠,却是也从怀中掏出件东西塞给了就要告辞离开的琴香和齐愈。 “什么东西?” 顾留白眼尖,一眼就看清是个丹瓶。 那丹瓶是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扁扁的巴掌大小一块,光是丹瓶本身的价值就应该相当惊人,但按照这裴二小姐的气性,里面的东西应该价值更为惊人。 “行军丹,顶级的。吃上一颗半个月不吃东西都还抗得住,还能和人拼杀。”裴云蕖一看顾留白眼睛放光的样子就鄙夷,“你拿了人家那么好的东西,我难道不要给你还个礼么?” “大气!地道!” 顾留白凑在她耳边说道,“那真龙脂给你用。” “我可不要,不然岂不是显得我送这东西是图谋那真龙脂?”裴云蕖板着脸一口回绝。 她心里头实际想着的却是,你不是要顶在我前面吗?谁顶我前面的谁用。 “那我先收着再说。”顾留白倒不是虚情假意。 他娘用药浴法,药泥法炮制了他那么多年,虽说他的五脏六腑没有传说中太宗皇帝那种强韧如皮盾般的能力,但他受伤之后远比一般人恢复得要快,而且他的真气和肉身,明显随着修行还在不断的进阶,既然他娘不断的透露出他若是能够补全功法的不足,便绝对不是晋升八品的问题,那他便觉得现在暂且可能不需要仰仗这种外物。 这块东西太过珍贵,或许有更加合适的用处。 …… 入夜,长安的宗圣宫里说不出的萧条。 宗圣宫的祖庭在秦岭北麓楼观台,往上追溯可到西周时期,在大唐立国之初,长安宗圣宫新建,沐浴皇恩,风光无比。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这座宗圣宫已经显得年久失修,因为罕无人迹的关系,很多殿宇甚至成了蛇蚁虫豸之家,很多角落都挂满了蜘蛛网,上面的一个个蜘蛛大得仿佛要成精似的。 宗圣宫最内里的数进殿宇之中,只有一个老道。 这老道身着一件厚实的布衣道袍,刚刚从酒坛子里打了些酒回到伙房,却发现自己刚刚才烧好的一条大鱼只剩下了一个鱼头和一堆骨头。 那只黑色的四耳妖猫就靠着余烬未熄的火塘在舔身上的毛。 这老道顿时怒了,“你这黑毛畜生,有没有教养,你在别人面前装装逼也就算了,敢到我这里装逼,你信不信我把你给剁了煮了?你没看见我这么瘦了,你还偷我鱼吃,你真的想死?” 这老道的确很清瘦,颧骨都有些高突,但他发怒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似乎被牵动,连门窗都在不停地抖动。 四耳黑猫顿时有些害怕,缩了缩身体,飞快的伸出一只爪子比划。 老道居然看懂了它的笔画,但更加生气,“这是赔我几条更大的鱼的事情吗?这关乎心情!我今夜心情好,这个时候拿鱼下酒,千金难换!” 四耳黑猫两只爪子都抬起来作揖,然后又一阵比划。 老道眉头微皱,“你说你不是没教养,只是到我这里避避难,不是有心偷鱼吃,实在是这鱼味道太好,而且你被追得紧,饿得打飘?” 四耳黑猫连连点头。 老道面色稍霁,“谁能追得你饿得打飘?” 四耳妖猫往外面的天空指指点点,看似爪子毫无章法,但是老道却偏偏又看懂了,皱眉道:“白云观的那些人?” 四耳妖猫又连连点头,然后又是一阵比划。 老道眼中的怒意顿时消失了,道:“让你在这里避避难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不养闲人…不养闲猫。等会你先给我逮两条更好的鱼来,然后明日我想换换口味,山中的野鸡还算肥美,明天再给我抓两只野鸡,至于后天想吃什么,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四耳妖猫顿时高兴得转了个圈,然后瞬间变成一条黑影窜出去了。 老道看着它消失的地方,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它的主人终究是没回来。 那以它胆小如鼠的性子,为什么它会在这时候出来到处装逼?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雄风驿大盗 - 割鹿记 - 无罪 江尧泽在远处的天际刚刚泛鱼肚白的时候,便起床开始打水洗漱。 天气寒冷,井里的水用吊桶提出来,在井沿口还冒着白汽,让人有些温暖的感觉,但倒在木盆里头不久,那白汽一丝都没有了,反倒是木盘的边缘一层白霜,透着寒意。 冰冷的水泼洒在脸上的时候,脸上的肌肤都有刺痛,不过却能让人迅速的进入战斗的状态。 修行就是战斗。 修行就需要勤勉。 天暗后炼气,天发亮时起身练剑术,这是绝大多数沧浪剑宗的人的修行状态。 沧浪剑宗自大唐立国之后声誉渐隆,最终成为誉满天下,最强横的剑宗之一,在沧浪剑宗的这些剑师看来,靠的就是一代代弟子的勤勉修行。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皇帝和门阀对于这些修行勤勉的沧浪剑宗修士,都会给予一些特殊的关照。 江尧泽和他的两名师叔,一名师兄,沿途过来,住的全部都是官家的驿站。 这些驿站早已经接过洛阳方面的通报,接待他们的规格都是按照五品上的官员规格来的。 现在这雄风驿更是提前准备好了一些地方上的土产,让他们到时候带回洛阳。. 对于江尧泽而言,修行是自个的事,虽出门在外,但修行之事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洗漱完成之后,他便开始一炷香时间的炼体,细细感知体内真气的运行,同时练目,凝视远方。 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些,接下来才是磨砺剑术。 此时朝阳初生,东方天际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刚刚露出一个边。 他的精神也好得几乎要从脑门里溢出来。 但就在此时,他突然有些茫然了。 没法练剑了。 我的剑呢? 他发现找不到自己的佩剑了。 他的剑明明放在床榻边上,和脱下来的外衣放在一起的,但是早上外衣已经披在身上,此时他发现唯独那柄剑不见了。 他呆呆的在床榻前站了一会,发现床榻周围的地面平平整整,不存在一个洞的可能。 他以为是自己的师兄和师叔过来取走了,难道是他们给自己开玩笑,或者是拿剑去做什么别的事情了? 按理不会啊。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里面院子里师兄姚子慎的叫声响起,“尧泽,你拿我的剑了?” “没有啊!”江尧泽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道:“我的剑也不见了。” “什么!” “你们的剑也不见了?” 另外两间房间门口,也都同时响起两声惊呼。 他那两名师叔也在找剑。 这两名师叔一个名叫徐锦熙,一个名叫商世舟,都是洛阳的名剑师。 这两个人修为又高,又喜欢以身作则。 所以在外面行走,两个人比这两个年轻人还卷。 两个人方才那一套程序,比江尧泽更早的完成,在江尧泽开始找剑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找得满头大汗了。 两个人脑子比江尧泽更清醒,知道两个师侄不可能也不敢拿他们的剑玩的。 所以都丢了。 四个人的剑都丢了? 千里迢迢跑到幽州来找人比剑,结果距离幽州只剩下一天的路途了,剑丢了? 四名沧浪剑宗的人站在天井里,面色苍白,跳井的心都有。 驿站的官家带着一名妇人提着食盒进入这院子的时候,看着这四个人,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四个人中邪了。 …… 四个都是名剑师,四个人带来的也都是名剑。 江尧泽的剑名为“鱼白”,剑身和剑鞘都是鱼肚白,剑柄用黄杨木包了上等的精金薄皮,那种精金能够使得真气更为顺畅的流淌到剑身上。 “鱼白”的剑身符纹有独特的破风之能,可以减少周围元气对剑身造成的阻力。 他那两名师叔,徐锦熙的剑名“浊浪”,商世舟的剑名“碧水”。 “浊浪”的剑身符纹看似浑浊泥水,但真气贯涌之下,实质性的剑气如紊乱的浪花乱涌,令人防不胜防。 “碧水”剑则是很多帅气剑师的最爱,剑身如一泓碧水,幽清好看,且极为锋利。 但这三柄剑都比不上姚子慎的那柄剑。 姚子慎的那柄剑叫做“霞蔚”! 这名字听上去有些女气,但却是洛阳十大名剑之一! 它的剑身色泽微紫,又带着各种深深浅浅的红。 但色泽好看也并非重点。 重点在于此剑真气结合之下,能够牵引周围空气里的水汽,剑身符纹之中又会产生惊人的热力,虽不像朱雀铠甲一样直接喷吐火光,却是能够将这水汽赋予极高的温度。 这激斗之时,热气滚滚喷吐在敌手身上,很容易一撩一群水泡。 这剑一直安放在沧浪剑宗的剑阁里头,是这次要对付郭北溪私传之徒,才特意从剑阁中取出来的。 能够用此剑对敌,姚子慎也是深感骄傲。 沿途他越看这柄剑越是喜爱,知道若是幽州此行结束,这柄剑恐怕还是要归还剑阁,所以他这些时日睡觉的时候都是将这柄剑放在床上。 但这柄剑竟然离奇的消失了! “是谁!” “到底是谁!” 四名寒风中凌乱的沧浪剑宗剑师恨不得互相扯头发。 四个人都是猪吗? 这必然是有人趁着他们睡着,偷偷将他们的剑都取了,那若是此人想要他们的命,他们四个岂不是在睡梦之中就已经死了? 天下有什么人能够做到此点? 江尧泽有些回味过来,昨晚好像睡得有些过于香甜,他很想说是不是咱们都中了什么道,被什么迷药迷了。 但是看着那两个师叔的脸色,他却是又不敢说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姚子慎却是一声惊呼,“商师叔,你衣衫上背后有字!” “什么?” 不等别人凑近看,商世舟自己就飞快的将外衣脱了下来,他果然看到衣衫背后的一角有一行字,“想要回你们的剑,你独自出驿站大门,会有安排。” 商世舟浑身都颤抖起来。 竟然是真有人潜入,在四个人毫无察觉的情形之下,窃了他们的宝剑! “你们在这里等我!” 商世舟叫了一句,头也不回的掠出了驿站。 清晨的阳光里,他只见不远处街巷之中有道黑影朝着自己招了招手,随即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施展轻身法门,迅速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郊野,前方那道黑影才倏然消失在野林之中。 但就在野林旁的一条小溪畔,一名女子背对他站立,身边的一块大石上,并排放着四柄剑。 “你是何人,竟敢偷我们的剑!” 商世舟下意识的就厉喝了一声。 这一声厉喝出口,他自己都瞬间觉得不妥。 这偷剑算什么,以对方的手段,偷他们的人头也可以。 就在他气势稍弱的刹那,那女子转过身来,商世舟只是一看她的面目,瞬间就骇得倒退了一大步。 这女子面上戴着一个诡异的铁制面具,呼吸之间,铁制面具上锈迹斑驳,青黄色雾气明灭不定。 “堕落观修士…” 他浑身的毛细孔里,都开始流淌着寒气。 “沧浪剑宗商世舟?”女子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声音和气流经过面具孔隙的切割,发出嘶嘶的声响,就像是毒蛇在吐信。 商世舟深吸了一口气,他镇定下来,微眯起眼睛,道:“不错。” “驿站之中四人,你的修为和剑技应该是最高?”女子端详着他,“若真正厮杀起来,那另外三个单对单应该都打不过你?” 商世舟心中一寒,他只觉得这女子的眼神充满狂热,他心道这些堕落观修士果然和传闻之中的一样疯癫怪异,但此时他也并不畏惧,寒声道:“不错。” 女子瞬间似乎越发狂热,语气里都蕴含着雀跃的味道,“这四柄剑你先随意挑上一柄,只要你能比剑赢我,这四柄剑你都可以拿回去,但若是你比剑赢不了我,你拿两柄剑回去,我在里面挑两柄剑归我。还有,我们比剑的过程,包括你在这里遇到我,你怎么拿回去剑的过程,你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哪怕是你们剑宗的宗主问起,你都不能透露,你能否做到?” “是不是我只要比剑赢了你,我就能取回这四柄剑,而且我就不必隐瞒如何取回这四柄剑的过程?”商世舟彻底镇定下来。 堕落观修士就是堕落观修士,疯癫到了极点。 窃取了四柄剑,又要和自己这样比剑。 还要隐瞒比剑的过程? 但若论比剑,商世舟心中有着极大的自信,他不觉得自己单对单会赢不了眼前这女子。 只见女子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若是输了,你要发誓遵守诺言,否则我可以留你不死,但驿站之中那另外三个,随时摘了他们的头颅。” “这是什么行事手段?” “我若是违背誓言,我不用死,他们三个要背锅?” 商世舟只觉得十分荒谬,但他随即心中傲气升腾,“那我便取剑和你一战!” 女子身影一动,让开一边,直接让他从那四柄剑中随意挑选。 商世舟嘴角荡漾起自信的微笑。 他直接取了那柄“霞蔚”! 有此等好剑在手,看我不蒸你一脸包! …… 雄风驿驿馆之中,三名沧浪剑宗的厉害剑师焦急的等待着。 突然之间三个人脸色剧变,他们听到了破空声,接着感觉到了熟悉的真气气息。 “商师叔!” 江尧泽惊喜的呼出声来。 但等商世舟在他们身前停住,他却是又一愣。 商世舟脸色难看至极,额头上一个血包,他的右手在不住的震颤,控制不住,手腕似乎有了很大的问题。 他的左手提着两柄剑。 一柄是“浊浪”,一柄是“鱼白”。 他将这两柄剑都往江尧泽手中一塞,然后直接朝着自己房中走去。 “不要问,问了你们死!” “我们马上回程!” 江尧泽等人刚想问另外那两柄剑呢,却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三个人再次呆若木鸡。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刺激的赐婚 - 割鹿记 - 无罪 “你的金蛤蟆又升值了。” 永宁修所的一间静室,段红杏刚刚走进来,就对着五皇子说道。 原本在认真的翻看卷宗的五皇子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顾十五又做了什么?” 段红杏神色有些复杂,道:“人还在,剑没了。” “嘶…” 五皇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定就觉得有趣,“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段红杏也懒得说,直接将暗卫刚刚传递过来的一则密报丢到五皇子面前。 五皇子展开那封密报一看,差点笑得嘴都歪了。 “四个那么大的人,沧浪剑宗精挑细选出来的四名厉害剑师,好不容易赶到雄风驿,今天就能赶到幽州城了,结果睡了一晚上四柄剑全部被偷了,然后商世舟顶着一个大血包回来了,右手腕骨也骨裂了,就拿回来两柄剑,然后绝口不提是怎么回事,转头就回洛阳?” “来都来了,又赶回去了?” 五皇子越想越想笑。 他发现大唐帝国的这些个门阀权贵以前整人的那一套似乎对顾十五全部不好使。 门阀还是门阀,阴险还是阴险,但顾十五完全就不按常理出牌啊。 整个大唐,过往几十年都没出现过这样的货。 别人面对四个来找晦气的厉害剑师,最多也就找几个更厉害的不相干的修行者揍他们一顿,但这顾十五可好,偷了他们的剑,而且还是等着他们快赶到了,再偷他们的剑。 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模样,段红杏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商世舟有春水剑神的诨名。 七品上的剑师。 而且曾在边军服役七年。 有的是真正厮杀的经验。 她面对商世舟,未必能胜。 只是商世舟一个人也就罢了,徐锦熙、江尧泽、姚子慎三人都是七品! 尤其她见过江尧泽和姚子慎的用剑,这两个人年纪比她小个三四岁,但在剑道上的修为,将来应该不会比她弱。 这四个修行者,虽然并非是那种人在剑在,人亡剑亡的剑痴,但对于自己的随身宝剑,岂有不爱惜之理? 四个人的佩剑,一晚上全部被偷了,什么人能做到? 那顾十五的身边,还有什么样的能人? 五皇子笑着笑着就得意起来,“我…太英明!” “你不装逼能死!”段红杏看着他得意就心中毛躁,“幽州城里那么多可以住的地方,你老住在这永宁修所做什么,你难道不觉得这永宁修所的掌柜们有些问题,你非让人怀疑你和这群人有牵连?” 五皇子微微一笑,道:“正是一来幽州我就发现有些问题,所以才故意一直住在这里的。” 段红杏皱起了眉头,“有问题你不查?” “反正这群人和我没关系。”五皇子笑了笑,“我常住这里,寂台阁肯定会暗中调查一番,他们会查清楚的,要浪费我们这些人的力气作甚?” 他话还没说完,段红杏转身就走。 “诶?你又到哪里去?” 五皇子觉得最近段红杏一点耐心都没有了,时不时就不见人影。 “我有正事要去忙。”段红杏顿住脚步,说道。 五皇子无奈了,“保护我难道不是什么正事吗,你这老不见你的人,我很危险的。” 段红杏道:“我真有要紧事。” 五皇子叹了口气,“我要去见顾十五,你要么先护送我去那,再去忙你的要紧事?” 段红杏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正好去那驿馆。” 五皇子倒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去那忙什么要紧事?该不会又不死心,去找那个女的比剑?” 段红杏的脸色瞬间变得黑沉,“那人不和我比剑,说不占我真气修为的便宜,除非我挑选一个弟子,能够赢了她教导的弟子,才和我比剑。” “??” 五皇子无言。 他用异常同情的目光看着气鼓鼓的段红杏,心想你这个傻大妞要是有裴云蕖一半机灵,也不会被顾十五轻易下套,做免费苦力啊。 不过再转念想想,哪怕是裴云蕖那么机灵的人,还是在给顾十五做免费苦力,而且说不定连身子和身家都要倒贴进去,他就觉得段红杏这样实属正常。 为了越来越升值的金蛤蟆,他当然不会去戳穿顾留白的这种把戏。 …… 阴十娘坐在驿馆旁一条胡同口嗑瓜子。 她穿得普普通通,身上看上去连把佩剑都没有。 坐也是随便坐在巷子口那些老大妈晒太阳的石条凳上,看上去丝毫没有高手风范。 越是不像个厉害剑师的模样,段红杏看到她的时候就越是生气。 我就不信我教出来的弟子,打不过你这一个没什么修行地传承的剑师教出来的弟子! 这些时日,段红杏几乎天天都来个两趟,为的就是检查容秀的剑道进境。 可以说,看似胸大无脑的容秀的修行速度,竟是远超她的预计。 她觉着容秀最多一天能学会个一两招剑招就差不多了,甚至有可能几天都练不会一招。 但没想到的是,容秀一点就透,一天就能学个好几招。 而且容秀修行还十分刻苦。 或者说,以她的所见,幽州这些权贵子弟和长安洛阳的那些权贵子弟截然不同,这些幽州权贵子弟的修行都挺刻苦的。 天资不俗,修行刻苦,难不成她还恰好挑到了一个修行天才? “来了?” 看着段红杏下了马车,阴十娘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站了起来。 她心里头舒坦得很。 那个商世舟的沧浪剑派的几招秘剑,用得还真的不错的。 段红杏虎着脸点了点头。 阴十娘也不废话,转身朝着驿站最后面那个院子走去。 等她进了后院,容秀和段艾,顾留白和裴云蕖也都随即出现在了五皇子的视线之中。 “你选的是段艾?眼光不错啊!”五皇子一眼看见段艾就觉得段红杏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这段艾一看就机灵。 段红杏冷哼了一声,“我选的是容秀。” 五皇子顿时不敢说话。 现在都快见不到人了,若是恼羞成怒了,那今后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你们可以开始了。” 阴十娘做事一向爽利,直接就让容秀和段艾站到院子中间去比剑。 为了绝对公平和相对安全,两个人手中提着的都是同样的符纹剑,剑尖没有开锋。 “哎呀,好害怕!” 段艾一手提着剑,一手拍着胸口。 “害怕你个大头鬼!” 容秀却是心中叫了一声小婊婊,提着剑就杀了上去,一出剑就是兰陵剑坊的精妙剑招,“剑卷黄昏”。 这一招先是将剑身折射阳光,耀人双目,接着便扭转身躯,尽可能将长剑从对方视觉盲区攻出。 容秀身影一动,段艾眼眉之间顿时多了一条明晃晃的横杠,接着剑影加快,如黄昏骤临般朝着段艾的右肩落去。 段艾也不看对方剑势,先行后撤一步,接着手腕一震,剑身便敲击在容秀的剑上。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风吹柳花!” “满船清梦!” “长风万里!” “烟笼寒水!” …… 容秀一剑被挡,顿时面含煞气,兰陵剑坊的精妙剑招一剑接着一剑飞速使了出来。 “可以啊!” 五皇子眉头微蹙,他心中清楚这些时日段红杏时常消失,必定是来教导容秀练剑了,但这么短的时间里,这容秀居然能够将这些剑招使得如此顺畅,倒的确让他十分意外。 然而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那段艾明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但是见招拆招,剑光滚滚的和容秀恶斗,一时却是互有来往。 容秀足足施展了三十多招精妙的剑招,却奈何不得段艾,反而啪的一声,被剑身击中了腰侧。 容秀啊的一声痛呼,段艾收剑便往后跳了出去。 容秀手捂着痛处,一连无奈的转头看向面色渐渐发白的段红杏,“老师,我学的剑招全使出来了,没新招了,怎么拿不下她?” 段红杏原本只是呼吸沉重,听到她这么几句话,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若是容秀这剑招使得不对也就算了,但偏偏容秀这些剑招使得都很不错。 但这样还是输了! 怪不得这孩子想不通! “没事!” 她咬牙切齿的寒声道:“只是我教你的这些剑招比较粗浅,我兰陵剑坊有的是精妙剑招,接下来我会一一传给你。” 容秀用力点头,咬牙看着段艾,“等下次再教训你个小婊婊!” 段艾只想往顾留白身后躲,但是看着似笑非笑的裴云蕖,她还是果断的止住了脚步。 “这些还不够精妙剑招?”五皇子默默不语。 他觉得再下去,这段红杏只能将容秀正式列入门墙,否则她肯定也要和郭北溪一样,被宗门追究私传秘剑了。 这段红杏肯定得教大醉仙剑了。 “今天又有个什么事情?”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微微一笑。 他知道五皇子肯定知道沧浪剑宗那些人的情况了。 “对于别人而言恐怕事情不大,但对你和裴二小姐,事情恐怕很大。”五皇子认真说道。 裴云蕖一怔,“我们的事?” “之前长安传来消息,我三哥要娶裴家大小姐裴云华,我先前以为是什么好事之徒瞎传的。”五皇子微蹙着眉头道:“但今早上我收到确切的消息,我父皇已经准允,婚期定在春季吉日。” 裴云蕖也是眉头微蹙,道:“这桩事情我先前也已经听说了,没想到这么快成事。” 五皇子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还未往深处想,便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如此一来,裴家今后必定也列入禁婚门阀行列,除了禁婚门阀之间通婚,禁止与外姓婚配。” 他以为裴云蕖会顿时暴怒。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裴云蕖只是冷笑起来,“为了恶心人做这种事情,拔高一下裴家,我父亲就美滋滋的接了,你父亲就想让顾十五和我觉得郁闷?我若是铁下心要和顾十五一起,谁能拦得住。” 五皇子心中对裴云蕖顿时有些敬佩。 “我知道你不在意世俗的目光,哪怕私奔都无所谓。”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凝重的看着裴云蕖,提醒道:“只是你有一点未曾想到,裴家嫁入皇族这口子一开,今后我父皇可以下诏赐婚,他抓不到你们的把柄,自然无法下诏直接说裴二小姐和绿眸是罪人,要杀了你们。但他可以下诏说让裴二小姐嫁给某位皇子,这时候你们该如何应对?” 裴云蕖一下子愣住。 她的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 按照皇帝的做派,极有这种可能。 容秀和段艾互望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那我们不是有机会了?” 顾留白眉头也是微皱。 之前火烧玄甲,皇帝治军的一些命脉握在了他的手里,皇帝现在却用这一手告诉他和裴云蕖,我也可以用这样的阳谋。 “我和你们走得近,我感觉我也可能会因此被整治。”五皇子壮着胆子轻声道:“我觉得以我父皇的做派,真要和你们撕破脸,那他赐婚的对象可能就是我,那到时候我怎么办?” “刺激!”默默偷听的容秀和段艾顿时心中都浮现出这两个字眼。 裴云蕖要是被赐婚给五皇子…然后再和凝溪兄暗中那个啥,那真的太刺激了。 “呵呵…”裴云蕖都被气得笑了,“那我就揭露你是堕落观隐道子的事实,先灭了你再说。” 五皇子连连摆手,“我们若是自相残杀,那岂不是让父皇看好戏。还是劳烦凝溪兄先想好别的法子,反正凝溪兄主意多。”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要破此局太简单了,他估计也不敢撕破脸,不过要真撕破脸,那我也就不要脸了。” 段红杏在一边还未气顺,但她听到顾留白说破这种皇命局都很简单,她就忍不住好奇,“破此局简单?” “皇命也不能有违天地人和,赐婚给李氏,也不能强抢人妇。”顾留白淡然道:“他要真赐婚,那就让裴二小姐说已经和我生了十个。” “呸!”裴云蕖一下子红了脸,只是却没有骂顾留白孟浪。 五皇子乐了。 顾留白不讲道理的做法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 段红杏却是寒声道:“瞎扯是欺君之罪。” “我随便找几个娃,谁敢证明不是她的?”顾留白冷笑道。“我不能直接去杀了皇帝,难道不能直接杀了那些个敢说不是她的娃的人?” 段红杏一愣。 她觉得这好像的确算是个法子。 有些看似荒谬而粗暴的手法,别人来这么做是不行的,但是这顾留白手中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要真这么做,那最后也就是落到强大的修行者厮杀而已。 五皇子倒是也不像段红杏这么认真。 他知道皇帝那么一招也不过是威慑,只不过是点醒裴云蕖和绿眸,他可以这么干,但他一般而言不会真这么干。 至于顾留白这边,他只要有了防备,自然也未必会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法应对。 他和皇帝这种智慧的人互相对决,应该也就是各自不断抛些具有威慑力的东西出来。 “你来也来了,正好带你去见个人。” 顾留白领着五皇子往外走,轻声道:“那个人醒了。” 五皇子身体微微一震,他顿时反应过来,是那个堕落观修士醒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逆天的道子 - 割鹿记 - 无罪 呈现一个羞耻的太字型。 他体内的真气不知被对方用什么法门,洗伐得干干净净。 最为可怕的是,他的心脏还有力的跳动着,但那只令他变得强大的本命蛊却是没了。 他从一个强大的堕落观修士,变成了一个被囚的普通人。 前方的黑暗里,坐着一名相貌端正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认识我么?” 黄钟感到了恐惧,“你是谁?” 年轻人问道,“你真不认识我?” 黄钟觉得这年轻人很怪异,他有些骇然道:“我不认识你。” 结果年轻人转头戴上了面具,认真道:“我是堕落观隐道子,你不认识我?” 黄钟沉默了一会,他终于克服了恐惧,平静下来,道:“你到底什么人,你搞什么鬼?” 年轻人冷笑道:“都和你说了我是堕落观隐道子。” 黄钟无奈道:“就算你真是我观隐道子,我也不可能认识你啊。” 年轻人却是反而高兴了起来,道:“看见没,他根本不认识我。” 黄钟一愣,直到年轻人身后又走出两个人,他才醒觉年轻人这句话不是对着他说的。 这年轻人是五皇子。 他后面走出来的,自然是顾留白和裴云蕖。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黄钟,道:“看你的意思,你一开始就觉得他并非你们堕落观的修士?” 黄钟认出了顾留白和裴云蕖就是当日在自己落脚的那座小道观出现的年轻人。 他想着这些人的手段,尤其是那名大剑师连本命蛊都反应不过来的一剑,他顿时没有了抗争的心气,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的气血太过旺盛,我们堕落观修士在八品之前,气血很大一部分都归于那本命蛊,自身血肉之中的气血不可能有他这么旺盛。” “看看看!”五皇子顿时激动了,这下可洗脱嫌疑了,“我就说我不可能是堕落观修士吧?” 顾留白的神色却是依旧平静,他看着黄钟,缓声道:“那气血越是旺盛,是否本命蛊越是喜欢,就会显得异常活跃?” 黄钟深吸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气血越旺盛,对于我观此种修行法门而言,便意味着根基越好,只是哪怕气血再过旺盛,只要本命蛊入体之后,气血便不会那么强盛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接着很直接问道:“你们堕落观和李氏什么关系,还是说你们堕落观就是李氏的?” 黄钟看着顾留白,似是很奇怪为何有如此一问,但他也不敢犹豫,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顾留白平静道:“李氏的九庭皇气诀和你们堕落观有无联系?” 黄钟愕然道:“我并不清楚。” 顾留白沉吟道:“对于上代隐道子之争,和这代隐道子,你知道什么?” 黄钟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眼前这位敢于平静的探究李氏和堕落观的修行者,强行压抑心中再次涌出的恐惧,沉声道:“我只知道上代隐道子比这一代多,足有十几个,而最终胜出的那位道子,却并不接受我观的安排,反而找了个机会刺杀了观主,还将观中厉害的典籍挑挑拣拣,带走了大半。” 黄钟这些言语和远在长安的六皇子对安兴公主说的几乎一致,而在场的顾留白也好,五皇子和裴云蕖也好,却从未听过这样的惊人秘闻。 三个人心中顿时震惊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留白寒声问道:“上代最终胜出的那名道子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后来去了何处?” 黄钟迅速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看着顾留白瞬间凌厉起来的眼神,他接着补充道:“我观隐道子之争决定观主传承,除了观主和参与的那些长老之外,其余我观修士根本就不可能知晓。若非最后出了那样的大事,我们根本连上代到底有多少个隐道子都不可能知晓。” 顾留白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那这代隐道子之争呢?” 黄钟道:“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顾留白道:“不只是连隐道子人选都不知道,连具体人数都不知道?” 黄钟苦笑道:“的确如此。”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你们堕落观到底有多少修行者,你知道不知道?” 黄钟道:“不可能知道。” 顾留白深深皱起眉头,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个宗门到底是以何种模式来运转的。 黄钟似乎看出了他此时心中所想,认真解释道:“我们平日里只管修行,若是要让我们做什么,自然有上阶长老出面来吩咐。” 顾留白道:“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络手段,而是有宗门之中的人当面来吩咐?” “是。” 黄钟苦笑道,“我观自大隋灭亡,隐入民间之后,便一直是如此行事风格,以我为例,传功长老传我堕落观的修行法门,从头到尾,我也不知这传功长老到底是何人,他每次出现,也是戴着我观的面具,隐匿着真实身份。” 顾留白眉头皱得更深,“那之后和你接触的,就未必是传功长老?那也是如此戴着面具直接过来吩咐你做事,那你如何确定他就是堕落观比你位置更高的修士?” 黄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索性细细解释道:“除开隐道子不计,我观修士大致分为观主、太上长老、长老、真传弟子与内门弟子五个等阶。内门弟子修行的只是我观普通法门,体内也没有本命蛊,我这种真传弟子,得到了本命蛊的真传法门,但连内门弟子到底有些谁也不知道。只有到了长老这一阶,估计才会知晓我观的一些隐秘,有我们这些弟子的联络之法。至于你说我们为何知晓他们是我观位置更高的修士,那是因为所有长老的本命蛊,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本命蛊更高明。” “更高明的本命蛊?”顾留白心中一动,道:“拥有更高明的本命蛊,只要不刻意掩饰,你们是一下子就能感知出来的?” 黄钟颔首道:“的确如此,所以只要这些长老来到我们面前,只要绽放一些本命蛊的气息,我们就自然明白了。” 顾留白沉吟道:“那之前来刺杀永宁修所那齐愈的堕落观修士,也是和你一样的真传弟子,他身上还带着一个更高明的本命蛊?” “不错。”黄钟点头,他不等顾留白发问,索性直接说了下去,“他来了幽州之后,便失去了踪迹,按和我接触的那位长老所说,这人名叫林长宁,他刺杀了齐愈之后,原本应该将这本命蛊送至玉门关,但是他并未做接下来这件事,我观这位长老便觉得他可能已经出现意外,便让我来寻觅他手中的那只更高明的本命蛊。” “看来只要完不成你们堕落观交代的任务,你们的身份便不再保密。”顾留白看着黄钟,平静道:“这只本命蛊,应该是和长老体内的本命蛊一个级别?” 黄钟点了点头。 裴云蕖此时忍不住问道,“那你说的太上长老和观主,他们体内的本命蛊又不一样,隐道子的呢?那这些不同的本命蛊,各有什么样的神通?” “我不能确定,只是这些年修行之中,我自己打听到的一点,做不得准。”黄钟先行说了这几句,才说道,“我听说上代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可能直接是和长老一个级数的,但因为最后决出的那个道子太强,直接找机会将观主都杀了,所以这代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可能是和我们一个级数。但还有一个传闻,上代隐道子之争的时候,我观修炼的法门众多,有好些不同的线路。有些隐道子未必修的是本命蛊法门,就如太上长老和观主也未必修的是本命蛊法门。只是因为上代道子对我观造成的损伤太大,我观形势极为不妙,又急需补充元气,所以后来的真传弟子,才都选了这种本命蛊法门。这种本命蛊法门,实在是我观仅剩的那些厉害法门之中,最为厉害,修炼速度又最快的法门了。至于更高阶的本命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神通,我也是不得而知,我们体内的这种真传弟子所用的本命蛊,除了能够自主的帮我们修行,激发我们的潜能之外,它还像一个反应比我们更快的修士,它的感知有时候能够让我们做出更准确,更快的反应。” “那你们堕落观修士现在大量使用毒蛊,是否也是因为丢失了大量修行法门?”裴云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黄钟苦笑道:“的确如此,按我所知,我观在过往五百年里都是博采众家所长,巧取豪夺,很多法门都是在别家的法门上不断推演改进,便是这本命蛊和诸多毒蛊的手段,也并非几百年前流传下来,而是出自别的宗门。除了本命蛊法门之外,这种炼制毒虫为蛊的手段,对于八品神通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虽不是那种修行天才,但心中也有些追求,所以我就没有花费时间去炼那些毒蛊,我就主修真气法门和剑技。我私底下就觉得,炼制毒蛊虽然对敌厉害,但其实已经是急于求成的做法,已经改变了我观修士的心气,除非将来有所改变,否则我观想要再次昌盛是不可能了。” 裴云蕖忍不住转头看向顾留白。 她很想轻声问顾留白,“你说你娘会不会就是那个逆天的堕落观上代道子,会不会就是你娘将堕落观的大多厉害法门卷走,跑到了冥柏坡,然后养出了一个你?” 但她觉着自己这么一问,顾留白可能又要心情沉重,而且她一看顾留白的眼神,她就知道恐怕顾留白心中也有了这样的猜测,她就马上管住了自己的嘴。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迅速平静下来,问道:“既然你说那林长宁的蛊虫有可能在幽州城里,那有没有找出那个蛊虫的方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泥翻蛟龙显 - 割鹿记 - 无罪 “让我来幽州的那名长老,教了我一门法子,可以用我的本命蛊引发那只本命蛊的气机,令它产生些异动,只是我这本命蛊现在没有了,这法子便无从施展。” 提及自己的本命蛊,黄钟便更是没有了什么保守秘密的想法。 这些人连自己的本命蛊都弄得出来,若是自己不配合,逼供起来也不知道有何等的手段。 “还有…我昏迷了有多久,有没有三天了?”他看着顾留白,反问道。 顾留白说道,“第四天了。” 黄钟道:“我来时那长老给我计算了一下时日,若是林长宁在刺杀齐愈的那天晚上出事,那到前天晚上,林长宁的这只本命蛊就应该闹事了。在无人喂食的情形之下,它到最后油尽灯枯的时候,会迸发惊人的潜力,足以爆开养蛊瓶,所以前天晚上,若是出现什么离奇的中毒暴毙死亡事件,就是它干的。被它弄死的人,尸身很快会腐烂,很容易辨认。” “林长宁的确是在刺杀齐愈的那天晚上就死了,但随身之物里面并没有你说的这本命蛊。”顾留白说道,“前天晚上城中也并没有你说的这种死亡事件发生。” 五皇子也是默默点头。 华沧溟办事很认真的,寂台阁这段时间也如临大敌的一直在城中活动。 若是出现这种尸身很快腐烂的诡异事件,各方都会第一时间觉得和堕落观修士有关,这种消息会第一时间传递到他和顾留白的手中。 黄钟也有些惊愕,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已经接手了这本命蛊。” 城中还有其他堕落观修士? 裴云蕖瞬间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道:“此种本命蛊喂养起来是否有什么特殊讲究,会不会有人误打误撞接手了这本命蛊,然后喂养了起来?” 黄钟认真道:“就是喂食些药粉,只是药粉有很多种,喂错就马上出事。” 裴云蕖道:“出事是什么意思,蛊虫立毙,还是和你说的一样,会暴走?” 黄钟说道:“这本命蛊在毙命之前都会暴走,就会发生我说的那种事件,它会寻觅人吸食鲜血,但即便吸食到了,它也活不了了,然后被它攻击的人会中蛊毒腐烂。” 顾留白微眯起眼睛,道:“你的本命蛊迄今为止还活着,那它还能植回你体内么?” 黄钟苦笑道:“植回体内是可以,但必须要有几种独特的秘药,这些秘药林长宁那个养蛊盒里可能有,但我没有。” 五皇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断绝了利用黄钟去找那本命蛊的可能。 “你的本命蛊离体之后能活多久?”顾留白问道:“那它临死之际,是不是也会爆发?” “不错。” 黄钟马上点头。 他现在心里头有两个打算。 一个比较差的打算,是自己老老实实作答之后,这些人不折磨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还有一个比较好的打算,是这些人给自己一条活路。 所以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就让它干耗着,它最多能活十天,若是用我的气血喂养,它可以活很久。它临死的时候的确会爆发,它遇到修行者,虽然未必能够吸取得到修行者的气血,但它最后自爆时的蛊毒应该能够笼罩丈许的范围,那蛊毒十分厉害,除非八品,否则真气绝不能抵挡。” 他说完这些,还补充了一句,“这种本命蛊最终压榨出来的蛊毒,比我观的银屑蛊还要厉害一些。” 顾留白沉吟片刻,异常简单道:“我可以保你性命,哪怕你观修士来杀你灭口,我也可以将你保住,只是我想到什么问你之时,你便老实作答,还有,你到时候帮我杀一个人。” 黄钟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裴云蕖和五皇子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好家伙,这是准备让黄钟丢本命蛊杀人啊。 好一个君子善假于物。 这哪怕杀了人,也的确是堕落观修士杀人啊。 黄钟看了一会裴云蕖和五皇子的脸色之后,也才想明白了顾留白是什么算计。 事已至此,他当然不会拒绝。 “好!” “我试试你的气血。”顾留白略一沉吟,却又靠近黄钟,伸出了手来,手背和黄钟的手臂碰了碰。 “这?”黄钟瞬间骇然。 他和当日的高集安一样,只感觉自己浑身的气血都有了意识一般,潜意识里都泛出恐惧。 这名少年这一刹那给他的感觉,都不像是个同类,而是个披了人皮的荒古凶兽。 他的气血里头,一股子恐怖的磅礴气息,就像是会直接吃人。 顾留白自然也一下子感觉了出来。 完全和真气无关,就像是天生的血脉压制一般。 绝对有鬼。 难不成我老娘真的就是杀了上代堕落观观主的堕落观上代道子? …… 离开这私牢的时候,五皇子思绪万千。 现在到底是李氏和堕落观有勾连,还是顾十五和堕落观之间有隐情,他们也搞不清楚。 城里头有人接手了堕落观的一只厉害本命蛊。 这本命蛊比隐道子的本命蛊还厉害一些,可能还有更多的神通妙用。 顾留白还和他商议过了那块真龙脂的事情。 范阳卢氏好像也露出了獠牙。 如果这只蛊虫和那块真龙脂原本都是堕落观计划里要送去玉门关的,那玉门关谁有资格获得这两样东西? 还是要经玉门关送出去? 大唐啊大唐,原本外面的边军和突厥打也好,和吐蕃或是回鹘打也好,大唐境内似乎都挺风平浪静的。 然而一旦真正的搅动起风浪,泥沙俱下,滚滚大河里淤泥翻涌,里面也不知道潜伏着多少蛟龙。 离开长安的时候,即便是以他的眼界,也只觉得李氏自然是天下第一,这大唐的一切,都在李氏的摆布之中。 但眼下看来,李氏的内斗反而是小儿科,是更容易看透的。 …… “在这段时间,有可能前往玉门关的人,我都会让华家和邹老夫人帮忙查查。” 顾留白看着心思重重的五皇子,平静道:“寂台阁那边,你也适当的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们,这座城里有人接手一只本命蛊,这并非小事。” 五皇子点了点头。 顾留白却是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天色,淡然道:“你在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必须要处理的事情?” 五皇子瞬间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呼吸都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你要准备动身去长安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若无意外,就在这两天。” 五皇子直接道:“我会随你们一起出发。” 再大的事情,能有绿眸去长安的事情大? 沧浪剑宗不是泛泛之辈,此次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顾留白的行事手段和寻常人不一样,他隐隐流露出来的意思,是不会让沧浪剑宗占据主动。 之前那一场谈话,他便明白,顾留白回长安,肯定会好好的会一会沧浪剑宗。 他这样的人物正儿八经的和沧浪剑宗一较长短,那就已经是彗星袭月般的大事。 更不用说因为和裴云蕖与自己的关系,必定会牵扯到李氏和诸多门阀之间的争斗。 何等的风起云涌,他岂能错过?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可以。” “你这人怎么回事?”在回永宁修所的路上,段红杏皱着眉头看着五皇子,“你前后变化太大,之前生怕被风波卷进去,现在恨不得哪里事情大往哪里。” “有大腿抱和没大腿抱是两回事,以现在的情形,我不随着他们一起走,说不定在幽州耽搁几天,都很有可能被人弄死。”五皇子笑了笑,突然又认真了起来,“而且有可能…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好歹现在有了两个?” …… 长安永乐坊,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却藏着一栋很精致,很古朴的两层小木楼。 木楼下面一层四面都是书架,中间放置有一张茶案,上面一层则是一间用来议事的静室,只有正对着前方池塘有两扇窗户,其余三壁都是实墙。 静室内里没有任何的摆设,匠人打磨得光滑的木地板上,铺着很有古意的金黄色草垫子。 此时两名身穿青衣,英姿勃发的年轻男子站在木楼下方的池塘边,看着池子里游动的锦鲤。 此时天寒地冻,但这池水却并不太过寒冷,表面淡淡的水汽如仙霞缥缈,那些锦鲤在水中很是活跃。 这两名年轻人其中一人五官分外棱角分明,即便很随意的站着,站姿也是显得异常笔直,他此时嘴角带着微笑,神色也很自然,却还是给人冷峻之感。 此人出身太原王氏第二房,名为王仁山,京兆尹王洞玄之子。 他身旁另外一名很有书卷气的年轻男子,正是名号已经传入顾留白和裴云蕖耳中的卢乐天。 此时的卢乐天正在给这些锦鲤投喂鱼食。 一小块饵料投入到池水之中,便顿时荡漾起一圈涟漪,接着诸多锦鲤争抢,池塘之中便一阵欢腾,水花四溅。 世间事何尝不是如此,只需投入小小一块饵料,便能激起诸多的浪花。 “我们要不要和裴云蕖接触一下,看看是否将她纳入我们天命楼?”王仁山微笑问道。 卢乐天也笑了笑,道:“其他人若是有这意思,自然也可以接触看看,只是我少不得要提醒一句,她和那绿眸关系太深,若是将她吸纳进来,我们这些人说不定要惹人注意。” 王仁山颔首道:“我也是此意,先看看她是否有加入我们的资格再说。” 卢乐天又用一根竹枝开始挑逗那些个肥鲤鱼。 其实相对于大唐这些顶级的门阀而言,李氏嫡系做事情还是很讲规矩的。 无他,皇帝盯得紧。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这些门阀子弟,行事就大胆许多。 皇帝不乐意见到权臣们结党营私,他们这些人按官阶来说尚且不属于朝堂之中的权臣,尤其像王仁山这种,目前为止还未入仕途。 但哪怕真不做什么事情,只是闲赋在家,谁敢说他手里头的权势小了? 遮幕法会的确是一等一的厉害,但这属于危险的公器。 那他们这些个有足够挑弄天下的勇气的门阀子弟,凭什么自己不能弄一个专为自己这些人办事的盟会出来? 天命楼便应运而生。 卢乐天看着那些憨态可掬的肥鲤鱼,心想或许很多年之后,天命楼未必不能成为投一颗石子出去,就能覆灭一个王朝的那种恐怖存在。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物软又硬 - 割鹿记 - 无罪 有些东西,大家心照不宣。 李氏现在毫无疑问是大唐正统。 但往上三代,李氏也不就是得了大隋朝皇帝恩宠的门阀? 尤其太宗皇帝踏着兄弟的尸骨上位,为人诟病,最后用了多少手段才换来天可汗的称呼,这里头的门道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门阀难道还不清楚? 李氏列出的那些个禁婚门阀,还不是给自己拉拢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小圈子? 皇帝不允许下面的人结党营私,他自己倒是专做这种事情。 反正看破不说破就行了。 乘着皇帝和长孙氏必定要斗得不可开交的这个关口,未必不就是他们这批年轻人鲤鱼跃龙门之时。 …… 翠山工坊之中,胡老三刚从几间连成一排的烟熏火燎的屋子走出,就看到顾留白正从外面走进来。 “东家,来得正巧。” 他顿时笑眯眯的招呼了一声,用力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顾留白心中一动,他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平日里胡老三似乎都不怎么动用他的真气,连对敌的时候似乎都藏得很深。 不过说了暂时不去探究胡老三的隐秘,这念头也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充满期待的轻声问道:“刀好了?” “好了。” 胡老三的脸上也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气,“东家来得巧,之前十娘带来的那柄通天观的小剑也来得巧,若是没有那柄小剑,这柄风刀倒是也没到我想象中的那般地步哩。” 顾留白微怔,“胡伯将那柄小剑融了?” 胡老三点头道:“那柄小剑的料性也有些独特哩,不过它里面的符纹给了我老大的启发。” “胡伯,刀呢?”裴云蕖听得心痒难耐。 这刀虽说是给顾留白炼制的,但在她心里头却比自己的刀还重要,而且她听胡老三的意思,似乎胡老三都对这柄刀满意至极。 “在里头,龙婆和十娘都在,她们在给符纹通个气。”胡老三突然又傻笑起来,他发现自己刚拍干净衣衫,转头又要回去。 顾留白跟在胡老三身后走进充满烟火气的屋子,看见龙婆和阴十娘的刹那,他心中就有些暖意。 他虽不是匠师,却也知道修行者所用的符纹兵器,最后一步就是修行者用真气来试走符纹,同时也用真气小心的去尽符纹之中残余的一些细微之物,这是最后的打磨。 只是这一道工序,普通的六品修行者都已足够,此时阴十娘和龙婆却是亲自到场施为,这恐怕不只是对一柄刀的重视了。 “刀呢?” 裴云蕖一眼扫过,却又纳闷了。 她没见着刀。 无论是打铁案子上,还是淬火处,还是打胚的地方,抑或是放在地上的那些桶子里,都没见到刀的影子。 龙婆见着顾留白和她便是咧嘴一笑,很开心的模样,阴十娘却是面色不变,随手抛出一个东西。 顾留白伸手接住,发现晶光莹润,就像是一个淡青色玉石打磨而成的手镯。 只是这个手镯显然不是女子戴的,有些过于宽厚,若不是过于精致,倒像是一些武者防止手腕被砍而戴的护腕。 想到之前通天观那柄小剑戴在手指上时就是一个扳指,他心中一动,“胡伯,这就是你打的刀?” “是哩!” 胡老三说不出的欣喜,看着那莹润的光泽,他就知道彻底成了,“东家你用真气试试,你当镯子戴在手上就是,真气一开始沁入时小心一些,别割着自己,之后你知道刀尖和刀锋弹出来的位置,就容易掌握了。” “这弹出来就是一把刀?”裴云蕖自然也反应了过来。 顾留白仔细掂量了一下,他发觉最多七八斤的分量,然后他依言将这“镯子”带在左手上,真气极为小心的沁出体表,慢慢沁入这“镯子”。 裴云蕖的眼睛睁大了。 就像是花朵绽放般,光滑润泽的镯子表面突然冒出了一个薄薄的尖尖,接着就像是一张花瓣展开一般,一柄淡青色的长刀便弹了出来。 这柄刀很薄,但不短,甚至比唐军的制式佩刀还要长上那么一两寸。 它的宽度也和制式长刀的宽度差不多,但最奇特的是没有刀柄。 这柄刀一展开之后,它末端的一部分随着真气的牵引,却是自然的包住了手腕和半个手掌。 刀身顺着手背自然的延伸出去,刀身竟是薄如蝉翼。 裴云蕖好兵器也算是见得多了,但这样的刀她真的是没见过。 这刀居然能像一张面皮一样先卷成一根棍子样,然后在绕起来,变成一个镯子样? 这刀身该多柔软? 然而此时随着顾留白的真气沁入,这把刀迅速变得笔直,那薄如蝉翼的刀锋,让她有些不自觉的心悸。 这刀锋给她的感觉,好像什么都能切成两半。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手指在这刀身上弹了弹。 咄… 竟是发出了一声沉闷而轻微的声音。 就像是雨点砸在荷叶上的那种声音。 然而他手指的触觉却是异常坚硬。 他心中升腾起怪异的感受,随着他抽离一些真气,这柄刀却像是风中吹动的柳叶一样在空中摇摆起来。 “可软可硬?”裴云蕖看明白了。 “东家,你挥刀试试。”胡老三眼中尽是满意。 顾留白点头,他朝着前方空处斩出一刀。 “……!” 裴云蕖震惊无言。 没有破空声。 没有什么真气流光。 那柄刀原本卷曲成手镯的时候,尚且有些淡青色,展开的时候,变得就有些透明,但此时斩出的时候,真气明明流淌剧烈,但这柄刀反而像是消失在了空气里,她就算瞪大了眼睛看,也只是看到些微的流影。 “此刀从铸造时开始,龙婆就说名为风刀。它斩出时,便如风吹田野,唯有吹拂到田野的长草上时,才会显现痕迹。”胡老三看着顾留白手中的这柄刀,无比感慨道,“东家,我的本事就这么大了,这把刀,至少已经到了我心中所想,再让我让它变得更接近龙婆所说,也是不可能哩。”” 顾留白庄重的对着胡老三和龙婆、阴十娘行了一礼,随着他真气的消散,这柄刀自然卷曲,收回。 符纹之中真气的撤离,让它无声的变成顾留白手上戴着的一个镯子。 顾留白垂手而立时,它隐于衣袖,裴云蕖看着他的袖子,忍不住摇头。 谁能知道这袖子里头,居然会藏着这样的一柄长刀。 “此刀极为锋利,且可入玄甲缝隙。”胡老三回了一礼,神色也是庄重,“只是和坚厚兵器硬碰硬它却是吃亏,所以东家你要磨砺刀法,若有敌手用坚厚兵器对付你这刀,你控制真气,如藤蔓缠绕,如风席卷便是。”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看向龙婆,一老一少顿时又会心一笑。 这种刀法,那就是龙婆的风刀法门了。 “刀法我自然要学。” 他转头看向阴十娘,道:“只是回长安的路上,我需要全心修炼剑法。” 阴十娘平时并不显得有多聪明,但似乎只要和剑字相关,她就瞬间变得聪慧无比。 她眉梢微挑,似乎一眼就看透了顾留白的念头,“你会长安就要找沧浪剑宗的晦气?” “沧浪剑宗的那个八品会留给你,我也不可能应付得了八品。”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但沧浪剑宗所有的七品,我都要胜之,我要让整个大唐都明白,当年整个沧浪剑宗,若是公平比剑,没有人能够胜得了郭北溪。” 裴云蕖身体一震,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 她之前就知道,虽然顾留白也并不清楚郭北溪离开洛阳的时候,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阴谋,但郭北溪离开沧浪剑宗必定是遭受了倾轧,是极不愉快的。 她觉得顾留白是猜测,郭北溪这桩事情和他说的长孙氏暗中控制天下八品有关,再加上沧浪剑宗主动发难,所以她也很清楚,反正当年让郭北溪不愉快的背后主使使谁,按照顾留白的性子,一定会先揍了沧浪剑宗再说。 但她已经习惯了顾留白的不择手段,习惯了顾留白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法来解决问题,她没有想到,顾留白竟是要用这种最为堂堂正正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他要剑挑沧浪剑宗? 阴十娘的脸上瞬间充斥喜色。 除了高兴之外,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她似乎觉得本该如此。 郭北溪和她调教的剑师,原本就应该有如此的气派。 她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幽州去长安的时日,干脆道:“若按剑技,你丝毫不用惧怕,只是你的真气倒是不如那些人强大。” 顾留白眼睛的余光正好扫到龙婆在笑,于是他也笑了起来,“咱们不靠真气强大来欺负他们,我真气力量虽然比他们弱小许多,但我的真气比他们更耐战,到时候场面上,他们会更难堪。” 顿了顿之后,他却又严肃起来,道:“我就用沧浪剑宗的剑招胜他们。” 阴十娘第一时间觉得这有些难度。 但想到一点,她却是释然。 她沉稳道:“蓝玉凤教你的那轻身法门,你配合着沧浪剑宗的身法用,应该看不太出来。我再打磨一下你的剑法,应该问题不大。只是沧浪剑宗那个八品,我现在并无把握。” 裴云蕖心中一震,之前她就听家中三叔说过,说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在长安洛阳所有八品之中,足以位列前三。 长安洛阳的八品位列前三,那和天下前三也差不多的意思了。 哪怕是天下第三,也十分可怕了。 她知道阴十娘并不是矫情虚伪的人,也不太懂得自谦,那按照阴十娘这个说法,天下能胜得过她的,至少还是有好几个的? 顾留白却没有丝毫意外。 阴十娘若是自认老娘天下第一了,那她就根本不用去长安了。 只是阴十娘说并无把握,又不代表着她肯定不敌,更何况萧真微若是真的要下场以大欺小,那也别怪他不择手段了。 …… “五皇子应该很容易查清沧浪剑宗现在的状况,回去路上,先让他派人查一查?”出工坊大门的时候,裴云蕖便忍不住看着顾留白说道。 虽说她对顾留白很有信心,但比剑这种事情,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 她根本承受不了一点风险。 此去长安,她自然将顾留白要和沧浪剑宗比剑这件事,视为头等大事。 “反正都是让他帮忙,索性让他查查当年郭北溪离开洛阳的隐情。” “好。” 裴云蕖很愉快的答应了。 “二小姐,顾先生。”安贵站在马车边等着,看见顾留白和裴云蕖从工坊大门出来,便马上躬身行了一礼。 “啪!” 好大一个钱袋子砸他胸口。 “怎么这么多?”他吓了一跳,这钱袋子里面沉甸甸的。 “我们说不定赶明儿就动身回长安了,今天你不用跟着我们,你和你那些兄弟告个别,这些钱就赏给你们了。”裴云蕖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怎么着,在幽州呆了这么久,不要好好告个别么。别看着钱就想往自己兜里藏,那些人谁要是真缺钱,你就给点。” “多谢二小姐,多谢顾先生。”安贵再次躬身行礼,他还未抬起头,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在永宁修所伺候人这么多年,出手阔绰的豪客不知道见了多少,但谁是真心对自己好,谁只是拿钱买个自己爽快,他还是分辨得出的。 他知道这裴二小姐虽然看上去没个好气,但真的是将他看成自己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芸芸众生相 - 割鹿记 - 无罪 永宁修所,五皇子刚给寂台阁写完一封密笺,告知城中有人接手一只堕落观本命蛊的事情,段红杏就推门走了进来。 段红杏这段时间总是虎着脸。 她看了五皇子一眼,就冷笑道,“你好歹也是一个皇子,但现在顾十五真就把你当牲口使唤了。” “被当牲口使唤的是蒙在鼓里的你啊。”五皇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但面上却是一本正经,肃然道:“怎么回事?” 段红杏冷哼了一声,“他又让你去查沧浪剑宗,帮他打听一下沧浪剑宗现在那些修行者的虚实,还要让你帮忙去查证,当年郭北溪究竟怎么和沧浪剑宗闹得不愉快。” “我说是什么事情。”五皇子反而有些得色的笑了起来,“这我的确得帮十五哥好好查查。” 段红杏大皱眉头,被使唤得上瘾了? “红杏啊,你仔细想想,我就指着十五哥的这种美德活了呀。”五皇子喟叹道:“他这人特别护短,他盯上沧浪剑宗,只是一心想给郭北溪出气啊,郭北溪当年怎么在沧浪剑宗吃的亏,他都没有告诉顾十五,而且他也就教了顾十五几年剑,结果现在可好,顾十五就要为了他去对付整个沧浪剑宗。沧浪剑宗是一个什么玩意,那是擎天巨擘啊!为了郭北溪,他都敢去弄沧浪剑宗,那我和他混个几年,感情不比郭北溪和他还深?我要是吃了什么亏,他护不护短?” 段红杏鄙夷的看着五皇子,她细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看你这出息。” “红杏啊,换了我是你,我也现在应该也挺高兴的。”五皇子又笑眯眯的说道。 段红杏有些不解,“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地方?” 五皇子微笑道:“你选的那个徒弟看上去憨厚,但委实是个继承你衣钵的好苗子啊,你在长安洛阳选了这些年,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吧。而且这容秀和顾十五关系也好,今后她还有个大靠山。还有,你的这个远房亲戚家的小孩也厉害啊,你看那段艾,一看鬼主意就多,而且也是个练剑的好材料。雕琢雕琢,也成大器啊。” 五皇子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也是揣着鬼主意。 要让十五哥护短,就得好生和十五哥培养感情,眼下十五哥将这段红杏当成牲口使唤,那他非但不能点醒,还得煽风点火,将段红杏将更好的东西交出来。 对于是否传授容秀秘剑一事,段红杏原本心中有些犹豫,但听五皇子这么一说,她心中仅有的一丝疑虑也就没了。 “不错,容秀的确是个好苗子,我今日起就正式将她收为我真传弟子,传授我兰陵剑坊的大醉仙剑。”段红杏略一沉吟便下定了主意,“我那两个师兄说不定会觉得我私下拿主意有些不妥,那我就传信回去,说是你保荐。” “……!”五皇子顿时无语,这一口锅怎么着又反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有人爱花,有人喜饮。 卢乐天独爱鱼。 人要想出名,要想让人一提及名字就印象深刻,最好就是身上要带个独特的印记。 卢乐天又在用竹枝挑着饵料逗池中的肥鲤鱼。 这些鲤鱼灵动。 他一边喂食,一边想东西的时候,思绪也似乎会活跃一些。 只是今日里他想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怎么沧浪剑宗精挑细选出了那些个剑师去幽州,临到了幽州,怎么会又突然折返回来了? 谁召回的他们? 这里头有什么玄虚? 他想了许久想不出名堂,手托着的木罐里头的饵料却是已光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一鼓,寂静的小院里响起了他惊怒的声音,“我的鱼呢?” 眼前的池子里头,最肥的,平时抢食最厉害的两条大鲤鱼不见了。 …… 宗圣宫深处。 老道刚刚嗅着一丝腥气进入伙房,就只听啪嗒一声,一尾金色大鲤鱼掉在了自己脚下。 “……!” 老道无语的抬头,只见灶台上方的房梁上,那四耳黑猫爪子上还挂着一条花色的大鲤鱼。 那四耳黑猫微眯着眼睛,有些得意,同时还给了比划了几下,意思是,你一条,我一条? “你这个暴殄天物的黑玩意啊!” 老道有些心痛的看着这两条异常肥壮的鲤鱼,对着四耳黑猫就骂,“这东西是用来看的,又不是用来吃的,你知不知道养这么大,养这么好看要多少手脚。” 四耳黑猫有些疑惑,又比划了一阵。 老道竟又看出了它比划的是什么意思。 这两条鱼抓来的地方和这离得不近,就算抓过来丢池子里,也养不活啦,没法看了,还是吃吧。 这么肥的鱼不太好找哦,只能看不能吃的鱼? 没有毒哒! 做好了肯定好吃! “算了算了!”老道也不和这猫计较,想了想还是开始收拾起两条鱼来。 据说这种鲤鱼不仅是要清干净血气,还要抽筋,不然土腥味很重? 要不索性清干净了,切鱼片来剁了,再加些重口的佐料?或者再留一半用猪油油炸,再淋些调好的料汁上去? 老道开始刮鱼鳞的时候,抬头看了那兴致勃勃的四耳黑猫一眼,道:“明天我想吃羊头,你给我弄个羊头回来,别去那些赚钱比较难的小酒楼,最好什么为富不仁的富贵人家买了羊头的,你给我弄一个过来。” 四耳黑猫听懂了,但忍不住狂翻白眼。 这要求也太高了 …… “什么!” 老道开始刮鱼鳞的时候,裴氏府邸之中,晋俨华正巧收到了甄袭云的密笺,看着密笺的内容,她顿时就跳脚暴怒,她身上的诸多配饰哗哗作响。 “居然直接就开口要秀春坊,还要暗云坊!” “这小蹄子敢说这种话,看我不撕烂她上下两张嘴!” 晋俨华凶狠起来,毫无贵妇人的气度,完全就像是街巷之中叉腰骂街的悍妇。 “她敢抢我这两只下金蛋的母鸡,我先让她知道点我的厉害!” “对了,那个上官昭仪不是也是她的好姐妹吗?” “这两个小蹄子,一个想夺我家产,一个想抢我的女婿?” “你去给我找乐风儿来!” 一听到她要找那个专门干暗中杀人事情的乐风儿过来,跟着她多年的侍女就心中一寒,提醒道:“夫人,老爷昨日才说过,让你先不要去管二小姐的事情。” “她都骑到我头上屙屎了,我都不管?” 晋俨华大怒,旋即却是又沉下了脸,“你说的对,找乐风儿老爷或许会知道,不要找他了,你帮我找晋亦青,他做事比较稳妥,我就不信不用老爷手边上的人,还对付不了这一个刚长毛的雏儿!” …… “知鹿哥!” 安贵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安知鹿所在的衙门里头。 安知鹿原本在整理着一些案卷,看见安贵跑进来,他便顿时笑了起来,招了招手。 “在忙?”安贵跑到跟前,看着堆得小山般的案卷,下意识道:“要不要帮忙。” “帮啥忙啊。”安知鹿笑骂道:“这些是官家的案卷,我要让你帮忙,可能要被打军棍的。” “那我们出去说话吧?”安贵倒是知道轻重,他担心安知鹿受责罚。 “也不用这么小心,这里头的哥们儿都挺熟了,我守着规矩,他们当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找我麻烦。”安知鹿将身前的案卷分好,放在一边,然后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跑来这里找我?” “二小姐今天让我自个儿做自己的事情。”安贵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是有了些雾气,“知鹿哥,说不定明天我们就出发走了。” 安知鹿眉头微蹙,“二小姐他们明天就起程了?” 安贵道:“应该是。” 安知鹿沉默下来。 “各奔前程,终有这么一日的,安贵,只是你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终究有些不放心,你去了之后,多通书信吧。”数个呼吸之后,他强颜欢笑道,“你可别把我们给忘了。” “忘记谁也不能忘记知鹿哥啊。”安贵擦了擦眼睛,有些哽咽道:“原本觉着这幽州也没什么好,做梦都想去长安混个人样,但真要走的时候,却舍不得了。” “外面的天地多大,这幽州才这么巴掌大的一个地方,是个男子汉,有机会走出去是好事,飙什么眼泪。”安知鹿笑骂道:“别弄得这么悲情,我们哥们儿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又不是今后见不着了。”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安贵哭着哭着也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这里面大半钱都是裴二小姐赏的,知鹿哥,你在这边花钱的地方多,你看着用。” “穷家富路,我怎能要你的钱。”安知鹿想了想,从钱袋子里掏了一锭银子,对着安贵晃了晃,“今晚上你请客,我请阿牛他们那帮子人好好吃一顿。这点银子足够,他们苦哈哈的日子过惯了,一下子放得太松容易骄奢,好日子要一点点来。” “那就去二桥铺子那里?我馋那的酱肚子好久了。”安贵抹了把眼泪,又吞了口口水。 “哈哈,你看看你,都要去长安混人样的人了,还馋那一点猪下水。行,就去那里,把那店里想吃的都好好吃上一吃。”安知鹿笑道:“等会我让他们去把人叫齐了,一起过去。” 安贵点了点头,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从衣袖之中又掏出了一个布包裹塞到了安知鹿手里。 “那知鹿哥你慢慢忙,一会人齐了我过去。我这会先出去买点路上要用的东西,顺便再买点这边的土产,看裴二小姐和顾先生喜欢不喜欢。” “那是肯定的,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你的这番心意少不了,快去,给你差不多一个时辰啊,那时候我应该忙完了。” “好!” 等到安贵出了门,安知鹿不动声色的解开了布包裹,将其中的两本小册子取了出来,就直接翻看起来。 这衙门里头都是武人,连带许推背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对这些案宗没有什么兴趣,哪怕有人走进来看见他在翻看这种小册子,估计连问的兴趣都没有。 要是有什么带劲的春宫图,或许倒是可以探讨探讨。 “类如香囊,却无特殊气味,乃是灵犀散……” 他翻看着两本小册子,瞬间倒是发现了有用的地方。 当日他到手的东西之中,除了那个养蛊盒之外,还有三个弄不明白的物件,其中一个是铜腰牌,一个是银丝编织的香囊,还有一个空的琉璃小瓶子。 安贵每次来见他,都会给他带来一些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学生整理的东西,此次这两本小册子里面,竟是点出了这银丝香囊的用处。 这是隋朝皇宫里的修士才有的灵犀散银丝囊,这种看似香囊的东西,竟是辅助修行的宝贝。 能够帮助静神运气,而且看这册子上的记载,在前朝皇宫里头,也只有少数的修行者才能够拥有这个宝贝。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前朝之规仪 - 割鹿记 - 无罪 邹府今日里从外面看没什么两样,但是内里却比过年还热闹。 幽州城里好些个专门办宴席的名厨都被暗中请到了府中。 空地上早就撑起了遮阳和遮风的棚子。 长安洛阳来的护法僧,幽州这群子弟,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全部被请到了府里头。 这些护法僧的食量都很大。 一大盆一大盆的菜流水一样端上桌子,很快就又剩了光盘,看得那些个厨子眼睛都直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日里邹老夫人做寿或者做什么法事。 但邹府里的人都知道,邹老夫人这是又要和她的宝贝重孙儿分别了。 “太奶奶,你不跟我一块去长安吗?” 周驴儿一边给邹老夫人夹菜,一边有点愁眉苦脸的发问。 邹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乖重孙儿,你想你太奶奶跟着一块去吗?” 周驴儿认真道,“当然想,太奶奶要不去,我会想太奶奶的。” 邹老夫人笑道,“你太奶奶年纪大啦,不能和你们年轻人一样赶路,你们先走着,我慢慢来,舒舒服服的来。” 周驴儿欣喜道:“真的?” 邹老夫人认真道:“太奶奶怎么会骗你。”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那些大吃大喝的护法僧都是为之一惊。 尤其在场作陪的那些邹家人,更是震惊得无法言语。 邹老夫人这话不像是玩笑话。 然而她的年纪实在太大了。 幽州这边讲究个叶落归根,哪怕是去了外面,有了很大的基业,到了老了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回到幽州。 人都不想往不吉利的方面去想,但邹老夫人这样的年纪却决定去长安,那意味着她必定是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 原来今日这家宴,并非是为了送别周驴儿,而是她要和大家告个别。 “诶!许推背!” 裴云蕖突然一眼瞅见个熟人。 许推背和华沧溟一起过来了。 许推背此时倒是没有那一堆烂肉的模样,他认真的对着裴云蕖行了一礼,但暗中却对顾十五抛了个你厉害的眼神。 “你怎么瘦了?” 裴云蕖看见许推背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有点失望。 她还是欣赏当时桀骜不驯的瘫坐在火堆旁吃鼠肉的烂胖子。 “都丢了半条命,能不瘦吗?” 许推背呵呵一笑,“血都流了几脸盆子,不过幽州这边吃得好,很快就能胖回来。” 裴云蕖这才有点满意,“那可得比黑沙瓦那时候还要胖点才行。” “还能用来放血是吧?”许推背坐在顾留白身边就开始吃菜。 顾留白微微一笑,“怎么着,在这边可还习惯?” “这还能说啥?”许推背点了点正去邹老夫人那边请安的华沧溟,“连经常要打交道的都是自己人,华家不倒,我在这边估计过得比谁都舒坦。” “我说许胖子,我允许你背后骂我几次。”裴云蕖提起桌子上的酒壶,给许推背倒了一碗酒。 许推背倒是一愣,“小姑奶奶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舔脚都行,我谢你还来不及,我他娘的骂你干啥。” “你还有给人舔脚的嗜好?我可没这爱好。”裴云蕖笑了,“你这军功到这里谋这个差事错错有余,但是因为这件事我在里面出过力,现在皇帝估计看我们不爽,保不准有人动你主意,万一有什么上方的监察使过来,你到时挑着法子骂我几句,摆正自己的立场,估计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放心,你骂得多难听,传到我耳朵里我也不会生气。” “嘿!”许推背顿时对她刮目相看的模样,“你这做派可以啊,脑瓜子也不是我这愚笨的人所能比的,怪不得顾十五喜欢你。” 他这前两句被裴云蕖直接忽略掉了,她只听到怪不得顾十五喜欢你,她顿时心花怒放,越看许推背越顺眼。 “来来来,吃肉!吃壮实点。”许推背看裴云蕖倒是也越看越顺眼。 毕竟满天下那么多门阀子弟,他没见到过一个像裴云蕖一样真和顾十五一起玩命的。 一起从黑沙瓦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这份交情其实也不用多说了。 “对了。” 想到黑沙瓦,许推背突然就想到个事情,他压低了点声音,道:“二小姐,我黑沙瓦里那些个老兄弟,托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福,也活了好些个,其中有那么四五个,都得了些军功,应该是要回长安和洛阳。他们做官肯定是捞不到了,估计回去之后也就是弄点田地,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些个人只是回去种田就浪费了,你要是觉得这些人有些用处,我和他们说说?” 裴云蕖的眼睛顿时亮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等会给我个名单,不用他们找我,我让厉溪治找他们,不过你先和他们说说,别到时候他们不愿意伺候我。” “行!”许推背呵呵一笑,道:“不过二小姐你放心,别人他们不愿意伺候,就凭你在黑沙瓦杀进杀出的模样,他们还能不愿意听你使唤?” 裴云蕖很是满意,顾留白微微一笑,看着许推背道:“你这边人够用么?” “够用。”许推背淡然道:“你不是让我找找之前山阴卫的那些人么,好歹找到几个不错的,还有一些个年纪大的,他们不愿意出来了,但他们的几个子侄也调教得不错。还有五皇子推荐过来的那个安知鹿办事也很得力,他手下还有一帮子人呢,都在等着找由头慢慢入军籍。我这手头上的人这一会也不宜太多,这不是裴二小姐刚刚提醒过我,说不定有不少上官盯着我,我先好好混日子,享享清福。过了个一两年,再和华沧溟慢慢抄些幽州这边的山头。” “你这人的确还是有本事的。”裴云蕖知道这许胖子接下来肯定慢慢打那些山匪的主意了。 幽州的山匪可是多得去了,这胖子估计有得玩。 “你不是还要留点家底给我么?”许推背又咧嘴一笑,很有深意的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我得想办法帮你安置妥当。” 裴云蕖目光剧烈的一闪,只听这两句话,她就知道顾留白私藏下来的那些玄甲是要留给许推背了。 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这可真的是过命的交情了。 “这一点点家当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她看了一眼许推背,轻声道,“风险倒是挺大。” 许推背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却是骤然少了,他轻声道:“边军有些地方吃紧的时候,真有这么多修行者带着这点家当赶过去,还是能够派老大用场的。” 裴云蕖沉默下来。 她脑子里想着的是拥兵自重造反。 但许推背这种哪怕是受委屈受了很多年的边军将领,想着的却依旧是镇守国门,对抗外敌。 …… “什么,剑被偷了?” 洛阳,洛河畔,白有思刚刚送别一名友人坐船离开,就听到了一则令他不可置信的消息。 一袭白衣的白有思,脸都气得有些白。 他是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的师弟。 在萧真微这一代的所有沧浪剑宗真传弟子之中,除了萧真微和当年的郭北溪,他的天资是最高的。 只是萧真微这些年都将一些宗门事物交于他手,这些宗门事物还是花费了他不少心思,所以萧真微入了八品之后,他却并未能很快迎头赶上,时至今日,他还未顺利的悟出八品神通。 各有各的际遇。 白有思倒也不心急。 不是那种绝顶的天才,过早的去站在那个位置也是无用。 这种不紧不慢也挺好的,他自觉自己应该可能到四十七八岁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进入八品。 该有的名声也有,年纪也不小了,也不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这一生求个安稳。 但现在不安稳了。 “你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阴魂不散?”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在他的胸腔之中流转,他的心中升腾起杀意。 “为何非要和自己无法抗争的命运过不去?” “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宗门找麻烦?” “为什么要将沧浪剑宗的不传之秘传给那名少年,难道连你都摆脱不了的命运,你觉得这名少年能够摆脱吗?” …… 邹府宴请宾客时,幽州城里的坐忘观也在招呼客人。 道观在饮食和养生方面,往往是优于佛宗的那些寺庙的。 坐忘观讲究坐忘二字。 静室的布置,窗外的风景,乃至餐食的装饰,点燃的线香散发着的清幽冷冽的香气,都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 窗外远处是连绵的远山。 洛阳的大河河水奔腾,气势汹汹的流淌在白有思的心间,而这些远山也在清虚子的凝望之中如一方不可预知的天地碾压过来。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身穿紫色道袍的高集安。 高集安属于外域分庭,虽然身穿紫色道袍,但论起辈分,和身着黄袍的他是一个辈分的。 只是对着年纪比自己大出许多的坐忘观观主清虚子,他还是持着晚辈之礼,很恭敬,“之前南霁观来了一位道人,那位道人是堕落观修士。南霁观提供他所需的用度,但我们查了查,南霁观属于您的管辖。” 清虚子苦笑道:“南霁观出事之后,我自然也有关注,只是查起来,无论是南霁观还是城中其余道观,只要是具备真正道统传承的,都会提供那人的用度。” 高集安微微一怔,道:“为何?” 清虚子认真道:“此人颂供养度仙经,又能结参仙印,各方道观自建立之初,便都有戒律,执此二者,以祖庭来访挂单之礼待之,且无需着道袍,无需讲究规仪,不需进殿功课。” 高集安有些惊愕,他老实道:“这种规矩,我们高句丽的道观似乎没有。” 清虚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隔了片刻,才认真道:“这规仪…从大隋时就有,只要是从大隋传承下来的道统,都有这规仪。” …… “查不出任何问题?” 韩义玄揉了揉发疼的脑门,有些疑惑的看着身前站立的下属。 他身前这名取代了高英杰位置的寂台阁修士也似乎继承了高英杰的沉稳,面对韩义玄的疑问,他只是沉静的回答道:“不只是永宁修所的东家郑郁,另外两个修所的东家这些年来的生意也十分干净,且除了郑郁之外,另外两个修所的东家都没有参与过当年土护真水的战役,他们都是边军退下来的。” 韩义玄深深皱起了眉头。 一个被削了所有功名的败将,之后没有得到任何军方高层的特殊关照,也并未和城中任何势力有所勾连,也并未参与江湖人物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却成了永宁修所的东家。 就连他赚得的钱财,大多数也是用在了幽州城里。 这人太干净了。 但越是干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韩义玄却越发觉得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这人当做长线来查,再往深里查一查,看看能否查出他当年盘下这永宁修所时的钱财是哪里来的。” 韩义玄沉吟了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的重中之重,是追查五皇子提供的这条线索。” “遵命。” 他身前的那名下属认真的行了一礼。 一只堕落观的本命蛊,要送往玉门关。 这桩事情再怎么看起来都有可能勾连外敌,比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要重要多了。 …… 邹府的宴请才刚过半,还有几道大菜未上,陈屠却是低垂着头走了过来,在顾留白的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顾留白点了点头。 接着,裴云蕖看到阴十娘和蓝玉凤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往外走了。 裴云蕖的心头顿时有些发麻,她知道必定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怎么了?” 她在桌下扯了扯顾留白的衣角。 顾留白转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徐七可能记得住人的气味,上次有人给五皇子栽赃,他在路上偷袭两名修行者,但其中一名修行者身上有清气钟…他记住了那人身上的气味,今日里他发现了那名修行者的踪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吾乃撞墙王 - 割鹿记 - 无罪 惊风箭、清气钟…这些都和皇宫有关。 皇权争斗,对于寂台阁这种机构来说,重要性更是凌驾于那堕落观之上。 自从幽州城那晚上有人动用了惊风箭之后,寂台阁一直将主要力气花在调查这件事情上。 但在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展开那一堂教学课之后,这些修行者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并未按之前的计划行走,直接就消失了。 这些修行者毫无疑问对寂台阁的行事手段颇为熟悉,甚至有可能有内应,寂台阁针对这些人的搜索全部徒劳无功。 五皇子当然也费了不少力气来追查这些人,但也没有丝毫头绪。 幽州这边不比长安洛阳,这些个修行者随便挑个山匪盘踞的山头作为落脚点,藏匿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按照之前的线索,四皇子既然都能够在这边安置无头菩萨庙这样的一支伏兵,那保不准皇宫里其余人在这边也有暗中扶持的匪兵。 五皇子就觉得顾留白肯定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 不然他留着那些玄甲和那些个山匪做什么。 既然花了力气也寻找不出来,且马上要回长安了,五皇子就没在这方面花心思了。 顾留白亦是如此。 这些时日他压根没有再往那些修行者身上去想。 但这原本已经遁走的人,突然又回了幽州城里,是要做什么? …… 徐七暗中追踪的能力不用质疑,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只要不陷在大军之中,应付平日里这些零零散散的修行者,也不用去担心。 顾留白和裴云蕖接下来也只是在邹府老老实实的吃完宴席,然后随着幽州这些世家子弟一起返回驿馆。 王若虚也在车队里头。 其实他本来老早就要回洛阳的,但是出了天铁的事情,他一个肩膀又受伤颇重,而且还被寂台阁的官员提醒,让他暂时不要离开幽州,因为要配合接下来的调查。 他真的是欲哭无泪。 他废了好大劲,才提供了足够的证据,说明自己之所以会和那支大食商队有交集,是因为自己家中和那支大食商队的东家有些生意往来。 说穿了就是王若虚家中做过一些边贸生意,父辈依靠那支大食商队赚过钱,他来这幽州,纯粹就是父辈欠下的恩情,他来这报恩来了。 结果寂台阁又对王若虚家中和大食的往来一阵好查。 这弄得王若虚自己都有点虚了。 若是他家中真存在着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和大食人之间的勾当,那他这一趟就不只是坑了自己,还坑了全家。 所幸他家中父辈当年做的边贸生意还算干净,但寂台阁负责和他接洽的官员还是很严肃的告诫他,今后和这些大食人交往一定要注意分寸,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这支大食的商队虽然并无劣迹,但很有可能和突厥人有所勾连。 这名官员同时还说,年轻人想出风头是对的,但不能什么事情都想掺和,而且别老是仗着自己肩膀结实撞墙,再撞的话,你的名声传出去,别人恐怕不叫你洛阳美少年,而要叫洛阳撞墙王了。 王若虚真的是欲哭无泪。 我真的是个好人! 我不爱出风头的。 完全就是我走到哪,就有一堆人突然想要围杀我,我除了撞墙逃跑还能怎样? 什么叫做仗着自己肩膀结实?我他娘的两个肩膀撞得都骨裂了好不好,疼的要命! 幽州简直就是噩梦之州。 幸运的是,今日还蹭到一顿异常丰盛的大餐,而且这样的噩梦伴随着这一次的大餐就将终结,寂台阁的调查已经结束,自己明日里也可以离开幽州了。 还有…这一番停留,好歹也交到些朋友。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委实不错,尤其那些个少女,也不像洛阳那些少女一样花痴。 尤其晏长寿对他十分热情,这不,刚回驿馆,晏长寿就和秦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晏长寿对着他微笑行了一礼之后,还掏出了一个圆木桩子雕刻而成的罐子,“若虚兄,这是我们幽州这边一个名医特别调制的活络膏,骨伤之后,一些筋肉容易围绕着伤骨形成小疙瘩硬包,对于将来的修行不利,这种药物每次睡觉前涂抹一点,便能消除那种死硬的筋肉。之前我帮凝溪兄弄过一罐,现在想来你这肩伤也应该用得着。” 王若虚异常感激,他刚刚回了一礼,还未说话,耳中却是听到了数声如斑鸠鸣声一样的鸟鸣声,但是这鸟鸣声极为独特,三长一短。 晏长寿和秦澜突然面色一变,不由分说便从怀中取出两块湿布掩住口鼻。 两人下意识的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才醒觉没有照顾得到王若虚,嗤啦一声,两个人又从湿布上各自撕下一条,递给王若虚,同时隔着湿布瓮声瓮气道:“快掩住鼻孔,也不要用口吸气。” 王若虚心中大震,但他现在已如惊弓之鸟,按照两人说法,先将两条湿布团了团塞住鼻孔之后,才捂住嘴,对着两人比画,意思是发生了什么? “有迷药。” 晏长寿飞快解释道:“这种药布应该能应付得了。” 王若虚此时鼻腔之中才感觉被浓厚的药气充斥,与此同时,他却是也懵得很,这些幽州世家子弟怎么回事,怎么一听那种声音就知道有迷药,而且这些人身上随时都带着可解迷药的这种湿药布?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放这种药布的容器? 秦澜看王若虚迷糊得很,飞快解释道:“凝溪兄身边的有两个前辈,经常给我们试炼,我们经历过了,自然晓得厉害,都有所防备,卫羽专门负责迷药示警这一项。” “这示警声就是卫羽兄弟发出来的?”王若虚心里头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 怪不得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和长安洛阳那些个门阀子弟感觉完全都不一样,时刻都十分警醒的模样,平时修行也都是极为刻苦,原来那顾凝溪平日里对他们的要求如此苛刻,竟然随时都给他们实战般的试炼? 却不料秦澜和晏长寿此时也是有些不解。 那些前辈平日里对他们的试炼都是在晚上,这白天进行试炼,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四名身穿普通青衫的蒙面修行者此时心中也升腾起怪异的感受。 他们刚刚从驿馆四个方位打入迷药,这驿馆之中就顿时响起那怪异的鸟鸣声。 难道这驿馆之中第一时间就有人发现有人在用迷药? 顾留白也第一时间听到了示警声。 他微微蹙眉,只是凝立在房中感知着周围的动静,就马上嗅到了一种香甜的,有些熟悉的味道。 “七里迷魂香?” 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名字,就听到裴云蕖的脚步声已经响起。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四周响起的破空声。 裴云蕖刚想叫顾留白,却看到顾留白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她嘴里头含着一颗白色的药丸,手里头还捏着一个,她正想将手里头的药丸递给顾留白,却只见顾留白已经摇了摇头。 “蛊毒对他无用,这迷药也对他无用?”她顿时反应过来。 “调虎离山。” 顾留白轻声道:“引开了蓝姨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 一名青衫蒙面修行者刚刚翻过客栈南头大门的屋顶,嗖的一声嘶鸣,一支箭矢就已经朝着他坠落下来。 他心中一惊,矮着身体顺势往下急坠,直接落在了下方庭院之中。 噗噗噗…… 但与此同时,几包东西丢了过来,瞬间烟雾弥漫,似是石粉、草灰。 他眼中微微刺痛,鼻子里却瞬间也感到了一些药粉的气息。 “这?” 他还未来得及仔细去分辨这里面混杂的药粉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只见一道剑光已经亮起,朝着自己绞杀过来。 当! 他腰间的长剑瞬间出鞘,剑光飞起,轻而易举的磕开那道剑光。 持剑杀来的这名修行者修为并不高,身体都被他这一剑震得有些晃荡。 这名青衫蒙面修行者心中顿时一松。 对方似乎才刚刚踏入五品的门槛。 心念动间,他手中的剑光掠起,直接反攻过去。 当当当…… 火星不断散射,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对方虽然连连后退,但用剑法度严谨,竟将他这几剑全部挡住。 咻! 空中发出更为凄厉的箭鸣声。 这名青衫蒙面修行者眼睛微眯,就想要挑飞这一箭,但与此同时,他感到身后真气有些不对,骇得他往前一扑,手中长剑往后反撩出去,才堪堪挡住后方袭来的一道剑光。 “不对!” 他心中方才涌出这个念头,就只听到周围也有数道声音响起,“不对!” 正面艰难挡住这名青衫蒙面修行者数剑的宋秋直接往后退去,他和方才从背后偷袭这名青衫蒙面修行者的江紫嫣都感觉出来,这不像是试炼。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往前一扑,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起身时他往左边一弹,只听到咄的一声,自己刚刚扑地处又落了一支箭矢。 他也不敢停留,身影一晃,闪到廊道下方,与此同时,看着视线之中晃动的数名少年少女,他心中大震,“难道那些个七里迷魂香是假的?” 即便再强的修行者,也依旧会受伤,会流血,会陷于各种各样的阴谋。 世间有无数的手段,本身便是用来对付修行者的。 今日之局,先行引开那少年身边的诸多强大修行者,在用大量的七里迷魂香来使这驿站之中的人陷入昏睡,哪怕偶尔有些漏网之鱼,也改变不了大局。 他们这些个修行者敢于冲进这个驿站,信心本来就是这七里迷魂香给的。 七里迷魂香连七品修行者都抵挡不了,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这种驿站里的修行者怎么会想到有人会这么大的手笔,四面都动用这种七里迷魂香? 但是眼下这些四品五品的年轻人,怎么都没有迷倒? 正在纠结之间,这名青衫修行者突然感到浑身奇痒难当,越是真气冲涌,他浑身的血肉和肌肤就越是痒得厉害。 “那些混杂在石灰和草木灰中的药粉,能够让人浑身发痒!” 这名青衫修行者方才想明白此点,整个驿站之中的幽州子弟也都彻底反应了过来。 不是试炼,是真的有刺客。 平日里蓝玉凤和徐七这些人虽说各种阴险手段齐出,但真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都不会和他们正面对敌。 而这名青衫修行者的杀意是藏不住的。 方才那些剑招都是想真正的致人于死地。 “有刺客?” 一听到有刺客,王若虚两个肩膀就发痒,他就也忍不住去瞄四面的墙。 “……!” 下一刹那,他羞愧欲死,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快成撞墙王了,他现在一遇到危险,似乎满脑子想的就不是对敌,而是撞墙。 …… “哥哥,我头好晕。” 一名青衣蒙面修行者翻过西墙跃入庭院,就看到一名细腰盈盈一握的少女双手摸着自己脑袋摇摇晃晃的朝着他走来。 “哥哥,你说我的头为什么这么晕呀,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这少女的腰肢和细软的声音,听得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一荡。 但他同时心里也有个问题产生,这七里迷魂香按理也没有个催情的功效,怎么这个娇嫩欲滴的少女看上去有些发骚? 他正在疑惑间,这少女却好像双脚一软,要朝着他怀里倒来。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心里也顿时发痒,左手忍不住就要朝着这少女的胸口探去,但就在此时,他突然呼吸一顿,看到这少女的衣袖之中有寒光涌起! 哧! 他体内真气一炸,整个身体强行往左侧偏移出去,这才躲过袭来的这一道寒光。 “你!”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惊魂未定,只看到自己的身上已经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所幸这少女真气修为不高,他的衣衫破处,只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哎呀哥哥,你的修为好高,反应好快呀!”娇柔少女娇嗔道。 青衣蒙面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才充斥怒意,却见一侧又一名丰胸肥臀,颇有姿色的少女快步走来,“哥哥,我的头也好晕。” “你这…”段艾对容秀这拙劣的演技也是异常的无语。 你这走路带风,剑尖都在地上磨得带火花,你还晕。 青衣蒙面修行者也是无语了,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看我来对付这小贼!” 他还没想好先对付哪一个少女,却又有一个少女从侧翼直接冲杀过来,气势异常凶猛。 青衣蒙面修行者有些心惊,剑上真气四溢,一剑挥出,剑气居然凝成一只黑色老鸦,在空中飞舞盘旋,直朝着那少女身上扑去。 “什么鬼剑招!” 这气势异常凶猛冲出来的少女正是华琳仪。 这段时日她修行也异常刻苦,心想一旁有容秀和段艾牵制,难道自己堂堂五品修士还对付不了这一个蒙面小贼? 然而一看到对方剑气凝形,且这剑气如同活物一般捉摸不定,她顿时就吓得傻眼。 “什么刺客,修为这么高!” 她骇得一声怪叫,直接掉头就跑,剑也不要了,直接反手拿剑往这青衣蒙面修士身上一丢。 高手过招,都讲究个预判。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看她气势汹汹的扑来,极有信心的模样,所发剑气固然是计算她的下一步身位,就连接着的剑招心中也早已经准备,但这华琳仪看到他剑气一成就直接丢剑就跑,他这剑气劈了个空,随即准备施展的剑招也是硬生生停顿在空中,他真气在体内悬崖勒马般强行停顿,十分难受。 “这都什么人?” 这名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再次升腾荒谬的感觉。 吾乃正经的刺客,怎么你们这些人,和我过家家吗? “哎呀!我还是晕,哥哥,我真的好晕!” 正在难受间,却听叮的一声,那细腰盈盈一握的少女又摇摇晃晃朝着他跌来,手中的那柄袖里剑也直接掉落在地。 他呼吸骤顿,只觉得其中有诈,却见那少女跪倒在地,双手软垂,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朱唇微张,“哥哥,我好难受,你来帮我一下。” 青衣蒙面修行者见她这姿势和朱唇微启的模样,也是鬼迷了心窍一般,竟不直觉的朝着她走了一步。 “啊…忒…” 看着他靠近,这少女张开口来,让这青衣蒙面修行者脑子嗡的一声,只觉得热血上涌,但啊的一声之后,忒的声音出口的刹那,却是又转瞬变成一道怪异的破空声。 嗤! 一道流光从少女口中喷出,打在他下身。 “剑煞?”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头发都瞬间竖了起来,在直觉不妙的刹那,他体内真气疯狂下坠,整个身体都显现出黑色的荧光。 啪的一声闷响。 限于这少女的修为,这一道剑煞威力不足,未能直接破开他的护体真气,但撞击间剧烈的痛楚,却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瞬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声。 “啊…忒…” 少女却不停歇,又口吐一道剑煞。 青衣蒙面修行者忍痛往一侧翻滚,强行避开。 “哥哥…我头也好晕!” 容秀提着剑朝着青衣蒙面修行者冲来。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整个人都不好了,痛苦加上心中荒谬绝伦的感觉,让他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嘶吼,“你滚!” 容秀毕竟没有多少对敌经验,倒是被他这一声怒吼吓得脚步停顿。 “你啊…” 段艾飞速起身,往后掠开。 她觉得容秀和自己一丁点都不配合默契,她觉着若是换了江紫嫣,这个时候早就唰唰唰三剑上去了。 青衣蒙面修行者此时眼眉都显得狰狞起来。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并非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但眼下他恨不得生撕眼前这两名少女。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呼吸突然停顿。 一名提着短剑的少年无声的掠了过来。 这名少年轻身法门诡异到了极点,就像是一只蝙蝠在滑翔一般。 他的气质和这些少女截然不同。 只是一眼扫见这名少年,他就感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在逼近。 强忍着下身的剧痛,他疯狂的调用真气,手中的长剑迅速朝着逼近的少年斩去。 嗤嗤嗤… 随着三次剧烈的真气喷吐,他手中长剑斩出三道剑气,这三道剑气都是如同黑色老鸦的形状,虽不是真正的活物,但在空中扑腾,飘忽不定。 “本郎兄!” 容秀的眼中全是小星星。 她想到这可以算是自己和梦中情郎并肩战斗了。 顾留白的面色却是平静到了极点。 他手中短剑轻轻挥动,将中间那道剑气轻易击碎,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微微侧转,直接从两道黑色剑气中间穿过。 他手中短剑看似斜斜的朝着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的胸口指来,但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只觉得小腹一寒,他直觉顾留白的剑会下沉刺他小腹。 然而他心念方起,脑海之中也才刚刚想好应付的剑招,少年手中的短剑速度却骤然加快,直刺他胸口。 “此子如此厉害?” 青衣蒙面修行者双脚微微点地,整个身体往后退去,下身却又传来剧烈的痛楚,让他的额头瞬间大量沁出冷汗。 他手中长剑横于身前,但随着真气的贯涌,剑身随着他的手腕震荡之间,却又连续飞出四道黑色剑气。 这四道黑色剑气同样飘忽飞旋,难以琢磨。 顾留白依旧前行,他右手带出道道残影,他手中的小剑抖出一蓬浪花,挡住其中三道黑色剑气,但其中有一道却是已经飘旋到了他的身侧,他似乎来不及阻挡,只能左手伸出去拦。 “如此嚣张?” “只知进,不知退?这快速前行,不是相当于自己撞上我这剑气,哪里来得足够反应时间?” 眼见此幕,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哪怕痛得眼眉都十分狰狞,但他眼眸之中却流露出喜色。 这少年的真气也不是那种刚猛绝伦的路线,护体真气绝无可能挡住他这一道剑气,这来不及的情形之下用手去阻挡剑气,岂不是要被他这一道剑气直接断手? “咄!” 少年右手被剑气斩中,却不见血光,只听一声低沉的闷响。 “?” 青衣蒙面修行者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少年的整个身体突然一耸,他就像是被一个浪头抛飞,瞬间到了他的前方。 “噗!”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手中长剑撩起,刺向少年的腹部,但与此同时,这少年张口一喷,一道带着真气辉光的煞气,已经喷到了他的脸上。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只觉得面上一痛,他的双目瞬间就看不见了,与此同时,就像是有无数热油在脸上流淌下来,接着,他的整个头颅才像是被一个巨锤砸中,往后仰去。 段艾看得无比仔细,她整个身体都已经绷紧了。 她看到顾留白手中的短剑无比冷静的格开了刺向自己小腹的长剑,接着,他一脚踢在了这名修行者的下身。 从他出现到现在,他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他近身,再近身,然后瞬间解决战斗。 他冷静到了极点,冷酷到了极点,也强大到了极点。 脸上已经血肉模糊的青衣蒙面修行者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就直接如一根被伐倒的朽木般倒下。 顾留白对对着她和容秀,以及正捡回自己剑的华琳仪点了点头。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动作却丝毫停顿都没有。 在这名青衣蒙面修行者倒下之时,他手中的短剑已经顺势刺入这名修行者的心脉,断绝了他苏醒的可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土到极致刀 - 割鹿记 - 无罪 一名青衣蒙面修行者从后院掠入,他刚刚落地,就是身体微僵。 一名身材高大,国字脸,样貌很端正的男子,正静静站立在他身后的廊下。 这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穿崭新的黑色棉袍,戴着一顶黄色的皮帽,手里还抓着一个鸡毛毽子。 他冲着这个青衣蒙面修行者不停笑着,突然将手里的毽子朝着这青衣蒙面修行者丢了过来。 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很自然的想到这毽子恐怕有什么玄虚,他也不敢出剑去挑,只是往一侧闪身直接避开。 啪嗒一声轻响,毽子落地。 青衣蒙面修行者微微一怔,似乎就只是个寻常的毽子。 但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却冲着他继续笑着,然后又对着那毽子连连比画。 “让我和他一起玩毽子?” “这是个傻子?” 青衣蒙面修行者看出了些端倪,他看出了些端倪,也不作声,直接一步前跃,一剑刺向这身材高大男子的咽喉,心中想着的是直接将这傻子杀了再说。 “什么?” 他这一剑刺得随意,但剑光刚起,他只觉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落到剑上,他体内的真气才刚刚应激般疯狂朝着掌指间涌去,他手上已经一轻。 他的剑已经被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提了过去。 青衣蒙面修行者瞳孔急剧的收缩,他看到这身材高大的男子只用了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 这人就像是捏个毽子一样,硬生生捏住了剑身,将他的剑夺了过去! 一个傻子直接空手夺了我的剑? 他心中的震骇无法用言语形容,下意识的连连后退。 无巧不巧,他一脚踩在了毽子上。 “你…坏人!” 身材高大的傻子原本三根手指提着这柄剑还在端详,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他这毽子一踩,这傻子看着极为锋利的长剑,又看着被踩坏的毽子,也似乎终于明白这人不是好人。 “打你!” 他反应过来之后,将长剑往身后一丢,直接张开手掌,朝着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的面门抓来。 他五指之中隐隐透出白光,肌肤变成青玉色,那白光是内里的骨骼泛出,但却没有多少强大的真气波动。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骇然,他身体扭转,体内真气轰鸣,一脚踢向这傻子的腰侧。 喀嚓一声轻响。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抓向自己面目的掌指消失不见,但他的脚踝处却是传来剧痛。 下一刹那,他只看见自己的脚掌歪斜在一边,脚踝内里的骨骼似乎被拆分了一般。 “啊!” 他才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叫声,对方的双手已经落在他的膝盖处,他的膝盖处也随即发出奇异的响动,内里的骨骼似乎随之四分五裂。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的恐惧无法用言语形容,近乎身体的直觉反应,他一掌朝着这傻子的胸口击出,与此同时,他单脚点地,只想拼命和对方拉开距离。 然而他的手掌击到对方胸口,却是又被对方双手扯住。 他这次感觉得清楚,只觉得自己手腕处的骨骼迅速被拆开,筋肉分离之下,剧烈的痛楚直冲他脑海,但他这些骨骼,却似乎一块都没有断裂。 他的整个身体微微往后跳起,却并没有能够后退。 这身材高大的傻子双脚如同钉在了地上,双手拔河般扯住了他的身体,接着双手不断往上,落在他的手腕上,肩膀上,脖颈上…… 喀喀喀…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只听得自己体内的骨骼不断发出响声,顷刻间脖子一麻,他意识还是清晰的,但却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在往下软倒,但这傻子的双手却顺势落在他的脊骨上,他恐惧得大小便瞬间失禁,但脊骨在刹那间却被拆成了一截一截。 …… “裴云蕖呢?” 段艾看着顾留白朝着前院掠去,突然回过了神来。 她觉得这种时候,裴云蕖肯定是跟着顾留白的,但眼下顾留白的身周却没有裴云蕖的身影。 她直觉裴云蕖也不会被这迷香迷倒。 女人对情敌的直觉往往是很准的。 裴云蕖本来是老老实实跟在顾留白的屁股后面的。 结果她一冲出来,就看到了陈屠提着一柄刀往前院走。 “陈叔,求带!” 她顿时来了兴趣,跟着陈屠就往前院去了。 跟着顾十五杀人固然刺激,但在黑沙瓦,她看顾十五战斗看得多了,可她从来没看过陈屠出手啊。 陈屠给厉溪治那帮子人的感觉只是足够变态,逼供厉害,但她见过黑沙瓦粮仓周围尸横遍野的场景,那吐蕃先锋军里面最精锐的一支骑军,就全倒在了粮仓周围。 她很清楚陈屠肯定也是高手。 原来这陈屠是用刀的! 那她肯定不能错过看陈屠用刀的机会啊。 “你安分点啊,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顾十五可要和我翻脸。” 有美少女跟着自己,陈屠心里可美得很,但他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他身后的裴云蕖则一听他说顾十五要翻脸这样的话,心中顿时也美了,当下就甜甜的答应,“陈叔你放心,保证不给你添乱。” 陈屠冲到前院,那名被药粉弄得浑身瘙痒的青衣蒙面修行者已经退到大门口,他身后大门洞开,又有四名青衣修行者冲了进来。 陈屠一眼扫过,顿时冲着浑身瘙痒的青衣蒙面修行者冷笑道,“他们四个就是五品的毛贼,你还凑合,你先来送死吧。” 他才说完,不远处屋顶上嗤嗤破空声连响,但不见有箭矢落下,接着只听到屋瓦的碎裂声和重物砰砰坠地声。 陈屠顿时又狞笑,“看来你们想要过来的箭师也完了。” 浑身瘙痒的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寒意顿生,他身旁的那四名修行者一时也是顿住脚步,不敢上前。 “陈叔,别吓唬他们啊!” 这些人不敢上前,看戏的裴云蕖顿时不乐意了,“陈叔,斩了他们再说。” 陈屠被裴云蕖这一口一个陈叔喊得顿时有些飘。 他点了点头,顿时身影一动,朝着为首那浑身瘙痒,一只手还不断在挠背的青衣修士杀了过去。 “一起弄他!” 那名青衣蒙面修士丝毫不敢大意,一声厉喝之下,他手中的长剑亮起桔红色的光焰,剑身上竟像是张开了数十只诡异的桔红色眼睛。 “这又是什么剑?” 裴云蕖盯着那剑身只是看了一眼,竟是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名青衣蒙面修士身旁的四名修行者似乎也根本不敢盯着那柄剑看,只是两两从旁边出剑,分刺陈屠身上不同部位。 “嗯?” 陈屠眼睛微眯,他也觉得那柄剑有些晃神,不过他真气流转,动作却是没有丝毫阻碍,铮的一声轻鸣,他拔出了左手提着的长刀,先行避开右侧袭来的两柄剑,朝着左侧一跳的刹那,手中长刀直接毫无花巧的朝着那最左侧的两名青衣修行者斩去。 “这什么招式?蛤蟆跳,力劈华山?”裴云蕖目瞪口呆。 这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陈屠无论是往左侧那一跳,还是朝着那两人斩出的这一刀,看上去简直不能用朴实无华来形容,简直就跟庄稼汉跳上田埂用锄头给人当头一锄一样,看上去就有点笨拙,有点土,一点都没有高手的轻灵飘逸。 陈屠的刀看上去也很普通,就是寻常的玄铁色,也没有什么光亮。 左侧那两名修行者和中间那青衣蒙面修士也有些懵。 不过毕竟是久经杀场,这三人瞬间配合默契,一人直接全力抬剑,想要架住这一刀,最左侧那名青衣修行者手中剑依旧直刺,封住陈屠往左闪避的空间,而中间那名青衣蒙面修士强忍着浑身奇痒,手中长剑以手腕为中心抖动,顷刻间剑身上似乎有数十只眼睛长了出来,明晃晃的朝着陈屠的面目涌来。 陈屠的刀势居然一点都没变。 “我这一口一个陈叔,该不会把他捧杀了吧?” 裴云蕖脑海之中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只听当的一声,陈屠手中的长刀十分轻松的将那人的长剑劈在地上,他的长刀彷佛根本没有遭受什么冲击的阻力,直接斩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噗! 那人的脖子瞬间被砍断,头颅歪在一边,陈屠的长刀接着斜砍向最左侧的那名青衣修行者,那名青衣修行者手中长剑的剑尖似乎都要落在陈屠身上了,但不知为何,看着朝着自己脖子斩来的这柄长刀,他却失去了胆气,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大叫,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陈屠皮笑肉不笑的又是一个蹲身大跳。 他的长刀这顺势一斩虽然落空,但是却好像长刀的刀势带动他的身体往下,他这一蹲一跳非但显得连贯,而且还很快。 只是姿势看起来真的有点丑。 “这不是屙屎跳?” 裴云蕖只觉得没眼看。 她觉得这姿势就像是一个农夫刚刚蹲下去解开裤带子要拉屎,结果陡然发现下面有一条毒蛇,又吓得端起裤子往旁边一跳。 陈屠这姿势真的就是这么土。 而且一点真气辉光都不带。 “这人的真气配合这柄刀有古怪。” 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中间那名修为最高的蒙面修行者刺出的一剑落空,那断脖子的修行者鲜血喷溅在他身上,他瞬间就感觉出了不对。 那名蒙面修行者好歹也是刚刚踏入了六品的修行者,但一名六品修行者的剑好像一根树枝一样被毫不费力的打掉了。 而且对方并非是用强大的真气和修为碾压,似乎是这人的真气配合着这柄刀,好像能够轻易消解别人兵刃上的真气力量似的。 他心念电转,但这个时候刚刚完成屙屎跳的陈屠,却是又朴实无华的跨脚一个大跳,双手持刀,一刀朝着他头顶劈了下来。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直觉自己若是出剑刺这人的小腹,也绝对能够刺中,但自己头顶估计真的会挨上一刀,这么一想他顿时没了胆气,也是一声怪叫,往后倒飞出去。 岂料陈屠似乎早就预料他会如此做一般,那长刀并未真正斩落,而是急速转向,横扫右侧那两名青衫剑师。 那两名青衫剑师其中一人下意识后退,另外一人却是有股子狠劲,也不避他这一刀,就是一剑硬生生刺向他心脉。 陈屠狞笑起来。 这一刀毫无迟钝的斩下。 青衫剑师的剑刺中他的心脉,叮的一声轻响,溅出一些火星,却是刺不进去,而他的一刀,却是直接斩断了这人的脖子。 “他也穿着内甲。” 裴云蕖原本揪心,看着陈屠身上溅出的火星,她却顿时放下了心来。 也就在此时,陈屠双脚落地,却是一个僵尸跳,瞬间到了另外那名后退的青衫剑师身前,一刀斩出,那名青衫剑师心胆俱裂,只是想着反刺对方都没有意义,他手中的剑都僵在空中,整个头颅就已经飞了出去。 “这么土的庄稼汉刀法,这么厉害?” 裴云蕖皱着眉头,虽然觉得这刀法和身法真的土的不行,但这杀敌的效率实在可怕。 这四名青衫剑师都是五品六品的修行者,而这陈屠明显没到八品,而对面中间那青衫蒙面修行者,似乎也已经是七品。 一名七品的刀客,面对一名七品加四名五品六品,瞬间逼退对方七品,然后将这四名五品六品全部杀了,这也实在没法子形容。 边军的很多刀法也是朴实无法,但那些个刀法看上去就是经过很多宗师的打磨,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是简朴之中带着精妙,但这陈屠的身法和刀法,看上去都不像是个精妙的武技。 要不是那边还有个提着那柄怪剑的七品修行者,她现在肯定要缠着陈屠问问这到底是哪门子刀法会土成这样。 “连这人都这么厉害?” 那剑上如有很多魔眼在流动的青衫蒙面修行者看着陈屠,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等等!” 他突然又后退一步,“我们聊两句?” 裴云蕖一愣。 陈屠却是面色一变,道:“这人想要拖住我,他们的目标可能是顾十五。” 第一百五十章 刺客之无语 - 割鹿记 - 无罪 青衣蒙面修士心中再次寒气大盛。 此人不只是身法和刀法怪异,而且自己只是一句话,对方竟是感觉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杜哈哈!” 陈屠冲着驿站里面叫了一声。 “没大事。” 杜哈哈的声音在驿站后方的巷子里响起。 “顾十五!” 陈屠又喊了一声。 “陈叔,管好你自己。”顾留白的声音在中庭处响起。 这一声陈叔喊得陈屠直翻白眼。 顾留白对陈屠可没这么客气过。 他肯定是听裴云蕖喊陈叔陈叔的,现在故意喊这么一声恶心他来了。 “你小子接我一刀!要是你死不了,我们慢慢聊!” 他顿时把气撒在了前方那青衣蒙面修士身上。 那青衣蒙面修士再退数步,却不敢直接逃离。 陈屠也不想节外生枝,提着刀就朝着此人狂奔。 “抓猪步法?” 裴云蕖实在无奈,陈屠现在提着刀弓着腰,摇摆着跑上前去的姿态,真的和村子里那种屠夫追猪的模样差不多。 但怪异的是,他这跑起来不像是修行者,但速度却很快,那青衣蒙面修行者不敢正面为敌,朝着一旁掠去,但陈屠再跑几步,却是已经追到他的身侧。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一声厉喝,长剑舞动,剑影如孔雀开屏般展在身后,数十只明晃晃的眼睛在空气里盯着陈屠。 陈屠眯起眼睛,身影略微停顿,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再度拉开距离。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气里一声啸鸣,一支箭矢落在这青衣蒙面修行者身上。 “怎么可能!”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知道这院中高处有一名箭师藏匿,但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一两名箭师射出的箭矢他可以轻易闪避。 等到胸口刺痛,看见箭矢插在自己身上,他才看到一侧的墙上站着一名黑衫少年。 这名黑衫少年距离他只有数丈的距离。 如此抵近施射,他方才的心神又完全被后方的陈屠所吸引,所以才会来不及反应。 只是这名黑衫少年之前射箭的时候应该在中间那院落的楼顶,什么时候竟已无声无息的潜伏到了这里? 而让他心中更加恐惧的是,明明还有三名和自己修为差不多的修士杀进了这个驿站,怎么此刻似乎毫无动静? 一个人往往越是到了生死关头,就越是容易产生极智。 这名青衣蒙面修行者一眼就瞥见了看热闹的裴云蕖。 他知道自己若是能够制住裴云蕖,恐怕还有活命的机会。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裴云蕖比他机智得多。 他眼光只是一瞥过去,裴云蕖就顿时嗅出了味,直接朝着陈屠就掠去,同时还叫唤,“陈叔,他想劫持我,你快护住我!” 陈屠狞笑起来,“我在这里,他要能劫持你,我把我刀吃了!” 青衣蒙面修行者:“……!” 他再看上墙上那名持着弓箭的黑衫少年时,却发现那黑衫少年已经撤得远了。 …… 顾留白站在驿馆中庭靠东侧的墙边,他手中的影青在滴血。 他身旁躺着三名青衫修行者。 这些青衫修行者刚刚从这道院墙翻落下来,在两个呼吸之间,就被阴影里冲出的顾留白杀死。 战斗之中的顾留白极为专注,但从不会被杀意和鲜血冲昏头脑。 这场刺杀由那名拥有清气钟的修行者引开徐七和阴十娘她们开始,先前这些人动用惊风箭,经过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那一堂教学课的分析,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三皇子的部下。 按照五皇子的说法,三皇子也是李氏嫡系子弟之中的翘楚,有勇有谋,应是太子的头号劲敌。 之前这些人的调度,也的确足以显现幕后操控者的谋略。 但眼下这杀局一起,他却反而觉得这恐怕并非是三皇子的手笔。 四皇子一死,随着五皇子让人悄然抛出的那些证据,三皇子绝对不敢在这种时候发动如此规模的袭杀。 那这些人,又是谁的部下? 他边思索着,边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听到了陈屠和杜哈哈等人的声音,而且幽州这些子弟面对这种突发情形的表现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但面对能够砸出这种等级的力量的对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一股异样的真气波动。 墙脚那一座假山上,出现了一名身穿红衣的修行者。 这名身穿红衣的修行者腰间配着一柄白鞘的长剑,戴着一个赤铜色的面具。 在出现的刹那,这名修行者扬了扬手,袖中一支黑色的飞镖朝着顾留白射了过来。 顾留白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这支黑色的飞镖后方连着白色的细索,那细索上面散发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和淡淡的真气辉光。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红衣修行者体内的真气十分平稳的沿着那根绳索流淌到黑色的飞镖上,这意味着这支黑色的飞镖随时可以改变行进的方向。 三年练刀、五年练剑、十年练索。 鞭、索这种软兵器,比刀剑棍棒要难炼得多,大唐只有极少数的修行地有修行者下工夫去修炼这种兵器。 只是这种兵器练好了,可远可近,对敌起来的确诡异莫测。 看着顾留白一动不动,这红衣修行者似乎也有些吃惊,他袖中飞出的绳镖在距离顾留白身前还有十余尺的距离时,突然失去力量般一软,朝着地上坠去。 顾留白依旧不动。 这绳镖突然啪的一声拍地,镖身和地面之间真气一炸,绳镖往上飞溅出来,直刺他的左侧腰腹。 等这镖尖距离自己腰腹只有一尺距离时,顾留白的左手方动,影青的剑尖朝着这飞镖刺去。 叮的一声,飞镖被顾留白挑飞出去,但这红衣修行者袖中的白色细索却是如流水般往外飞速流淌,飞镖还在坠落,它身后的细索却是兜出了好大一个圈子,套向顾留白的身体。 顾留白的身体依旧未动,他手中的短剑却不可思议的再次加速,一剑狠狠斩击在坠落的飞镖之上。 当! 那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骤然化为沉重的撞击声,颓然跌落的飞镖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一般,瞬间将后方的细索牵扯着飞出。 啪啪啪…… 细索上的真气不断发出炸响,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在细索的边缘炸开。 直至此时,顾留白才朝着这名红衣修行者掠出。 “厉害。” 红衣修行者的面具下发出呢喃般的声音。 他并未再控制绳镖,细索软垂下地,然后像活物一般,自然朝着他袖中缩回。 他的目光牢牢的锁定着顾留白的身位,在顾留白距离他不过三丈时,他拔剑。 白色的剑鞘里涌出的剑光居然也是鲜艳的红色。 剑光刚刚展露,他身前的空气里就已经飘荡起一股奇特的腥味。 “蛇毒?” 顾留白一嗅到这股气息,脑海里就顿时出现了一种尾巴上长着一个铁坨坨般疙瘩的毒蛇的画面。 这种毒蛇咬人立毙,六品七品的修行者用真气也压制不了多久。 回鹘人将这种毒蛇叫做“铁尾巴”,每年都有不少回鹘人去滚石山、黑沙坡和流沙岭一带抓捕这种毒蛇,为的就是弄这种蛇毒。 这种蛇毒的腥气难消,用什么药物都遮掩不住,要想悄无声息的用来毒杀别人是不太可能,回鹘人一般将之涂抹在一些特殊的箭矢上,或是修行者所用的刀剑上。 这种蛇毒价值惊人,且几乎都被回鹘人垄断,很少有流到关内的。 这名红衣修行者的剑身上自然激荡蛇毒,似乎不只是涂抹,而是剑身上有独特的沟槽,内蕴这种蛇毒。他的真气在剑身符纹之中行走,流散的真气就能将剑身沟槽之中的蛇毒一点点激发出来。 “这种铁尾巴蛇毒什么时候有了解药?” 顾留白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这个念头。 对方这柄剑肯定会持续散发蛇毒,这蛇毒可比那时候在永宁修所遇到的毒煞手散发的毒气厉害得多,他在冥柏坡的时候也未曾听说过回鹘人有这种蛇毒的解药,因为每年都有许多回鹘人在抓捕这“铁尾巴”的时候中招被毒死。 这人敢浑身沐浴在这种蛇毒之中,必定是有了针对性的解药。 不过他和周驴儿早就玩过这种“铁尾巴”,他知道自己不怕这种蛇毒,所以心里面虽然有些吃惊,但身影却是一点未停。 “怎么?” 红衣修行者拔出剑来,就等着顾留白自投罗网,但等到顾留白真的冲到身前,一剑刺来,他却是大吃了一惊。 居然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红衣修行者已经得到答案,但心中却兀自不信,他往上飘飞,一剑反刺顾留白的面门。 顾留白身体猛然下坠,手中影青顺势划向着红衣修行者右边大腿。 这红衣修行者一剑刺空,剑上毒液随着真气激荡,喷洒在顾留白面目周围,他这下终于不得不相信,这少年根本就不惧怕这种蛇毒。 只是面对顾留白这一剑,他倒是也并不在意。 感知不会骗人。 少年手中的这柄剑的剑尖,和他的血肉还差着两三寸的距离呢。 经历过许多生死之战的修行者和那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不会做出任何多余的反应,不会将真气和身体的动作浪费在没有真正威胁的地方。 手中毒剑不起作用,这红衣修行者的心思已经落在了收回的绳镖上,他此时心中尚且有些自得,但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大腿上骤然一凉。 低头的刹那,他的眼瞳里充斥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的大腿上出现了很长一道创口,鲜血如溪水般流淌。 “怎会如此?” 鲜血在飞速的流淌,这名红衣修行者的思绪却有些凝滞。 今日这杀局从一开始就明显出现了意外,那昂贵的七里迷魂香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驿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并未陷入昏睡。 从四个方位潜入的四名强者只有一个出现在了这名少年的面前,而且还被这个少年直接杀了。 这么多的变数,就意味着此次的布局会遭受难以想象的损失,但幸运的是,他成功出现在了这名少年的面前。 只要能够杀死这名少年,所有的损失都是值得的,哪怕他死在这里,也死得其所。 然而他手段尽出,这名少年还活得好好的,他却反而中了一剑? 他此时身体还在往上飘飞,注意力依旧被少年手中的剑吸引,他还在思索着那两三寸的距离是怎么消失的,他并未注意到少年往上微微扬起的右手之中,震起了些尘屑。 …… 绳镖悄然坠地。 真气的贯注使得细小的绳索就像是变成了一根韧性极佳的竹竿,让往上飘飞的红衣修行者在空中顷刻改变方位。 他想要和这少年先行拉开距离,先处理伤口。 这少年落剑的方位极为狠辣,直接划破了他大腿上的重要血脉,他真气流淌过去挤压血肉,一时都根本止不住血。 顾留白落在假山一角,他并未追击。 这红衣修行者心中一松,毕竟年轻气盛的少年,缺乏战斗经验,不知道乘势穷追猛打。 他此时心中也还有些郁闷,那些本来应该到达的箭师也不知道被谁暗中收拾了,否则仅凭八支惊风箭,自己只要用绳镖配合,直接就能解决战斗。 但也就在此时,他眼光落处,却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大腿伤口之中流出的鲜血,竟变成了墨绿色。 他下意识的左手抬起,揉了揉眼睛。 墨绿色变成了模糊的墨绿色。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一种可怖的气机在全身扩散,他的反应在变得迟钝,他体内的生机在消失。 “你…毒…” 砰! 他揉眼睛的左手伸向顾留白的刹那,他的整个人便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砸在地上。 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模糊了,所以他已经完全感知不到顾留白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顾留白蹲下身来,在这名红衣修行者流淌着墨绿色鲜血的伤口之中撒了些药末。 他很少用毒。 所以就连裴云蕖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有这种强大的对敌手段。 一个不畏剧毒的人,在用毒方面有着其余修行者根本无法比拟的优势。 他不用,并不是他不会用。 只是无论是剧毒也好,解药也好,原材都很稀缺,都很贵,炼制起来也都很花时间。 用的次数越少,就越是会让他的敌人忽略他会是这方面的宗师。 今日里他动用这样的手段,是因为这红衣修士的真气修为在他之上,而且手中那柄蛇毒剑十分危险,他自己虽然不惧这铁尾巴蛇毒,但却没有此种蛇毒的解药。 这红衣修士的绳镖手段也十分独特,若是借助这绳镖用于逃遁,也不知杜哈哈他们能不能追得上。 而且他还想留个有用的活口。 这红衣修士似乎是个领头的,知道的应该要多一些。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药粉撒上去了,伤口之中的墨绿色鲜血虽然开始变得鲜红,但这名红衣修行者体内的生机反而更快的逝去。 顾留白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叹了口气。 应该是药物相冲。 这红衣修士事先服了铁尾巴蛇毒的解药,但这解药和他这种毒药或是解毒药之间的药性恐怕起了些反应。 眼下此人铁定是活不了了。 他也不纠结,直接朝着前院掠去。 前院的动静挺大的,他以为来了不少敌人。 结果穿过一道和前院连接的月洞门,一眼瞥到的画面却是让他一愣。 陈屠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追一名青衫蒙面修行者。 那名青衫蒙面修行者胸口受了伤,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不断挥舞着剑在逃。 裴云蕖则奋力跟在陈屠的身后。 那青衫蒙面修行者十分狼狈,但他手中的剑有些特别,一挥动起来,空气里就像是浮现出很多只眼睛,远远望去,看着那些眼睛都有些晃神。 “这?” 顾留白直觉自己知道这柄剑,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裴云蕖冲着他喊,“顾十五,快帮陈叔拦住他,我要那柄剑。” “??” 顾留白心想不是上次刚帮你弄了一把剑,那厉溪治还特地一本正经来找我谈话,现在又看中这柄剑了,难道你以后出门也想背着一捆剑吗? “杀!”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一看见顾留白却是发了狠,直直的朝着顾留白掠来。 顾留白叹了口气,他也懒得厮杀了,身影一动,就直接往陈屠身边掠去。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真的是无语到了极点。 吾乃正经的刺客。 此乃凌厉之杀局。 你们能不能正经一点? “还跑!” 陈屠最怕被顾留白鄙视。 看着顾留白出现的刹那,他体内真气疯狂涌动,顿时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他跳田埂般连续两个大跨步,手中长刀骤然浮现一层黑沉沉的气流。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还想故技重施,但两人此时已经隔得近了,他手中长剑才一晃动,当的一声震响,长刀就已经斩在了他的剑上。 剑身上光焰刚刚亮起,就瞬间被那黑沉沉的气流吞噬。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只觉得自己的这柄剑气力全消,他只来得及一声骇然大叫,长刀已经顺势落下,一刀就劈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长安开剑铺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一刀势大力沉,直接将青衫蒙面修行者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体内失控的真气将鲜血激射得飞上半天高。 “好法门!” 顾留白一下子就看出了门道。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明显是个七品修士,但七品修士对七品修士,陈屠这一刀下去,对方真气密布的长剑居然一下子就抵挡不住,很显然若不是陈屠的这柄刀有问题,那就是他配合这柄刀的法门有特殊之处。 “陈叔厉害!” 裴云蕖也拼命拍手,“一刀一个七品大修士!” 陈屠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收刀傲然道:“还成吧。” 裴云蕖马上问道:“陈叔你这什么法门?” 陈屠突然笑了笑,道:“不足道。” 裴云蕖皱眉道:“这法门叫做不足道?” 陈屠咧了咧嘴,道:“不,我是说我这法门没什么稀奇的,不值一提。” 顾留白原本还想让他得意一阵,但听他这么一说,顾留白顿时就笑了,“对对对,这法门没什么稀奇的,主要是人厉害。” 陈屠顿时呲牙,觉得这熟悉的味道又来了。 顾留白的目光又落在那脖腔里还在不断喷血的尸身上,“砍死的人血都喷得比别人高,厉害。” 陈屠正想说顾十五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却听到哈哈哈三声魔性的大笑,然后又听到杜哈哈的一声怪叫,“我叉,屠子你砍人砍这么狠作甚,怎么不留个活口?” 陈屠讪讪一笑,道:“这人只晓得跑,追出了火气,你那边没留个活口?” 杜哈哈说道:“我对上的那人浑身暗器,就是各种暗器对我不停的丢,不让我近身,等到暗器丢完,他手上没东西了,我还没来得及上前,他就很干脆的自断心脉。” 陈屠皱了皱眉头,却听到杜哈哈接着说道:“幸亏高觉留了个活口。” “高觉?”裴云蕖愣了,那个只知道玩毽子的傻大个? 顾留白叹了口气,幽幽道:“陈叔真厉害,高觉都知道留个活口,你就不知道。” “……!”陈屠嘴角有些抽搐的反击,“你留活口了没有?” “我又不厉害。”顾留白笑嘻嘻的说道,“而且我杀的那个人比陈叔杀的这个人厉害,我怎么留活口啊。” 杜哈哈上前扯了扯陈屠,意思是陈屠你别和顾留白斗嘴了,别自取其辱,同时轻声问道:“你又怎么惹了东家了?” 陈屠这才回过味来,“狗日的顾十五见色忘友,我就没告诉裴云蕖我这是什么法门,他就开始死命阴阳我!” 杜哈哈有些同情的看着陈屠,隔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屠子,你可能想差了,其实东家就算不帮裴二小姐,他平时也特别喜欢阴阳你的。” 裴云蕖已经兴冲冲的拿了那柄真气一输就会凝成好多明晃晃眼睛的剑。 她跟着顾留白往后院走,刚走到中庭就看见那红衣修行者的尸身和掉在一边的剑,她顿时又来了兴趣,“顾十五,那柄剑好不好?” 顾留白生怕她直接就蹦跶过去了,连忙叫道:“停停停,那柄剑可不兴拿,那上面的毒连我都没有解药。” “那算了。”裴云蕖一眼看到那名红衣修行者身底下流淌着的鲜血都色泽诡异,又见容秀和段艾小心翼翼的守在一边,她便马上止住了脚步,“我去看看后面有没有什么好剑。” “后面有柄剑叫黑山妖鹊,不过一般都直接喊它叫老鸦剑,发的剑气也很独特。”顾留白回了一句,却是又有些头疼,“你要那么多剑做什么,背都背不动。” “到了长安开剑铺子啊。” 裴云蕖笑颜如花,“我给你开个永宁修所这样子的修所,我自己就在旁边开个剑铺子。” 顾留白顿时笑了,“那倒是的确要多弄点好剑。” “这…坏人!” 顾留白等人到了后院的时候,拿着坏了的毽子的高觉还一脸郁闷的看着软倒在地上的青衫修行者,不停拿手指戳着骂。 “对,他是坏人,我,裴云蕖,好人!”裴云蕖马上从钱袋子里拿了一块银子朝着高觉丢了过去。 高觉伸出三根手指捏住这块银子,看着明晃晃的银子,有点疑惑,“这?” “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个毽子!”裴云蕖笑道,“一会我让人带你去买。” “银子,好多个毽子!”高觉顿时高兴了,看着裴云蕖就说道:“你,裴云蕖,好人!” “对,我,裴云蕖,好人!”裴云蕖笑着上前,只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呼呼出气的那名青衣修行者,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青衣修行者体内的真气还有,但他浑身的关节和关节连着的筋肉都被高举给拆了。 顾留白倒是不怎么吃惊。 早在冥柏坡时,他听阴十娘和陈屠等人介绍这高觉时,他就觉得这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寻常货色,阴山一窝蜂不会一直带着一个没用的傻子。 眼下这情形只不过印证了他的猜测。 顾留白注视着这名青衣修行者时,这名青衣修行者也看到了这名少年。 这名青衣修行者无法理解,这样子年纪的一名少年,怎么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 卫羽依旧隐匿在驿馆的屋顶上。 杜哈哈确定周围的街巷之中已经没有再袭杀过来的刺客,但他却依旧在警惕着。 突然之间,他感觉到后方有风声响起。 他下意识的一个翻滚,却发现是有个箭囊丢了过来。 想到之前驿馆外围被人迅速解决掉的地方箭师,他顿时明白丢这箭囊过来的应该就是顾凝溪身边的某位前辈。 这下他明白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敌人过来,于是他起身朝着那箭囊丢来的方位行了一礼,然后过去将箭囊提在了手中。 箭囊之中只有八支箭,但只是看了一眼那箭杆上银灰色的符纹,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风箭。 这是八支御器! …… 距离驿馆两里地不到的一条街道边,停驻着一辆寻常的马车。 车头上的车夫和马车内里的一名华服中年男子,都一直认真的观察着驿馆那边的动静。 尤其是车厢内里的华服中年男子通过掀开的车窗帘子一直朝着驿馆那边看,同时还用一根细小的炭笔在一张羊皮小卷上飞快的记录着。 确定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而且冲进去的修行者没有一个出来,这名华服中年男子仔细的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在羊皮小卷上记录下来。 等到他轻咳一声,车夫开始架着马车离开。 马车才刚刚行驶到街道正中央,车夫和车厢内里的华服中年男子身体都是微微一震,马车的正前方,十余丈之处,出现了一名独臂男子。 这名男子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车夫和这辆马车。 “撞!” 马车内里的华服中年男子寒声吐出一个字。 车夫也不言语,手中马鞭狠狠扬起,啪啪的两声,拖曳着这辆马车的两匹马的马屁股上都出现了一道血痕。 两匹骏马瞬间嘶鸣,狂奔。 马车在十余丈的距离之内疯狂加速,车轮和高低不平的石板地疯狂撞击,整个车轮和车厢都在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似乎都快要碎裂。 马车正前方那名独臂男子却是一动不动。 两匹高头骏马轰然撞在他的身上。 气浪翻滚,尘烟震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独臂男子的身上浮现出一层金光。 两匹狂奔着的骏马就像是撞在了一根铁柱上,它们瞬间折断,马头崩碎,整个身体以一种恐怖的姿态扭曲堆叠,碎裂的血肉和骨骼穿破肌肤,飞溅出来。 独臂男子的身体微微下沉,他脚下的石板碎裂开来,他的双脚扎入石板下方的泥土之中。 但是他的身体却依旧一动不动,连晃动都没有! 马车的车轮脱离了地面,车厢的尾部往上翘起,然后朝着空中翻覆。 在此之前,马车车夫首先从车头上跳了起来。 他的脚尖点在其中一匹浑身扭曲的战马的马背上,然后无比凶悍的抽出腰侧的弯刀,一刀朝着独臂男子的脖子斩去。 独臂男子依旧没有动。 弯刀斩在他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肌肤内里也流淌出金色的光泽,他的脖子没有断,这柄弯刀却开始碎裂。 马车车夫惊骇欲绝。 他还没有来得及呼喊,这独臂男子一拳打在他的胸口。 他的后背炸了开来。 破碎的内脏和骨骸将他的整个后背炸碎。 华服男子此时从车厢顶部强行冲出,他越过了这名马车车夫,手中一柄闪耀着淡黄色光芒的长剑直刺独臂男子的眉心。 独臂男子的拳头往上抬起,化拳为掌,轻易的握住了这柄剑。 华服男子体内真气疯狂的涌动,他想要转动这柄长剑,绞碎这名男子的手掌。 然而他只看到自己的剑身都扭曲起来。 在他呼吸都停顿的刹那,这名独臂男子跳了起来,一脚踢在他的身上。 轰! 这名华服男子如陨石一般倒飞出去,砸碎了身后的车厢。 他的身躯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人形。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贼往我亦往 - 割鹿记 - 无罪 “这又不对了呀!” “走都走了还搞这么大阵仗?” “又是谁啊!” 五皇子有点崩溃。 马车距离驿馆还有几里路,结果寂台阁的暗探倒是已经主动出现说了说大致的情形。 先前那群抢天铁的修士又杀了回来,这次还动用了大量的七里迷魂香。 但结果就是驿馆方圆两三里的范围之内多了三十几具尸身,驿馆里面的人倒是没听说有什么损伤。 这名密探提醒五皇子,这时候去驿馆恐怕吃不到羊肉一身骚,会有些麻烦。 “我他妈不去才麻烦了啊!” 五皇子一听七里迷魂香就更加崩溃,催促着车夫赶马车带自己和段红杏赶紧去驿馆。 之前的惊风箭就弄得他脑壳疼。 现在又来个七里迷魂香。 他不久之前在坐忘观才用过这玩意。 他真的是有种被针对了的感觉。 “四个方位同时用七里迷魂香,笼罩整座驿馆?” 五皇子越盘算越是心惊,这用量起码在三十颗七里迷魂香左右。 这么多数量的七里迷魂香哪来的? 这种东西是用来偷营用的,但若是量能起来,边军早就配备了。再加上这七里迷魂香若是流入歹人的手里,那还不知道有多少不可描述的作用,反正他估计自己手头上有几颗,长安的几个相关衙门心里头都有数。 谁手头上能有这么多的七里迷魂香? 长安皇宫里的库房失窃了? 他脑门上的血管都突突的。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不可能是他那个皇帝老子干的。 他太熟悉他皇帝老子的性情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这个皇帝老子绝对不敢再激怒绿眸。 三皇子此时估计正在被审查,比他还狗还能忍的太子,更是不可能干这种事。 那还有谁? “五殿下,你来得快了点啊。” 裴云蕖一看到黑沉着脸的五皇子,就说了这一句。 五皇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哪想得到这么巧,本来我是想和你们说一件事的,结果赶了一半路就听到这边出事了。” “什么事?” 顾留白也才刚刚换完一身干净衣衫,他在战斗的时候身上倒是没溅多少血,但陈屠一刀砍得那名七品修士血光冲天,他倒是被淋了不少血珠。 “裴家二房,裴云华的母亲,许州晋氏,最近在长安有些活络,按最新传到我手里头的消息,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晋氏的人,都在准备截杀裴云蕖。”五皇子说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结果我刚想来提醒你们以后可能会有一批刺客,但没想到今天就已经有这一拨刺客来了。” “你姐的母亲想要直接杀了你?”顾留白看了裴云蕖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可置信道:“哪怕你提出的要求的确有针对裴云华的地方,但难道她不需要顾忌你父亲?” 裴云蕖原本心情还不错,她觉着这些哪是什么刺客,简直就是送宝剑大队,但听着五皇子这些话,她的脸色也顿时难看起来。 “晋俨华以前虽然老是想办法整我,但绝对不敢这样。”她寒声道,“现在敢这么做,大约是觉得我已经不讨我父亲的喜爱,而且她有了三皇子这个倚仗,再加上家中一直护着我的三叔现在调到了北方,有些自顾不暇。” 顾留白还是有些不能理解,“晋云华若是想这么做我还能想明白,毕竟年轻意气,但她是你家中长辈,做事情如此没有分寸?” “我姐就是单纯讨厌我,从小到大就只是想抢我东西,但晋俨华不一样,她恨不得整死我。”裴云蕖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脸色越发难看,“她甚至想教唆裴云华戳瞎我一只眼睛。” 顾留白大皱眉头,“这人这么恶劣?” “卑劣的很。”裴云蕖怒道:“她是二房,但谁敢在裴家提大房她就敢下死手。我母亲是第六房小妾,但我母亲前头只有一个第四房的夫人还活着,我都怀疑其余几个都是被她暗中害死了。我母亲也是觉得她阴狠惹不起,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离家去感业寺修行了。她托我三叔照顾好我,也算是懒得和这晋俨华去争宠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听我三叔手底下的人私下说过,她有次教裴云华想办法戳瞎我一只眼睛。说哪怕我再聪明伶俐,再嘴甜,裴国公肯定也不会见了一个独眼龙喜欢。后来我三叔直接将这话递到我父亲那里去了,我父亲不知道去找她谈了什么,她后来就有所收敛,但再过了半年,她对我态度突然特别好,老是想带我和裴云华出去游玩,我就总觉得不太对劲,后来就不怎么敢在家里呆。” “她那时恐怕是得了什么高人的点拨了啊,也不用刻意对付你,反而对你好,到时候弄得你疑神疑鬼,生怕她带你出去玩就把你怎么了。”五皇子有些感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小孩子的确也太过卑劣。以前我倒是没注意过这人,不过最近因为我三哥的事情,她的一些做派倒是不断传入我耳中。就和你们说个最近的事情,皇后最近招一些诰命夫人入宫商讨新年祭祀的事情,结果她倒是好,居然乘机去见了我三哥,我三哥还故意将她送出皇宫,她高兴极了,在皇宫外走了几里地,那马车车夫想要载她,还被她痛骂一顿,说没有个眼力劲,她这是可劲的显摆自己进了皇宫,得了皇后的召见,又得自己的皇子女婿亲自送出宫门,她在皇宫外走得不够久,别人看不见怎么办。” “倒也是个妙人。”顾留白忍不住笑了。 裴云蕖却笑不出来。 “不过今日里这些个刺客都伤不了你们丝毫,这晋俨华和晋氏若是听到了,说不定要打退堂鼓。”五皇子道:“晋氏哪怕出了死力气,也张罗不起这样的排场。” “是么?”顾留白淡淡一笑,道:“那倒是要想想办法,让晋俨华不要知道这样的消息。” 五皇子一愣,旋即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便沉吟道:“那我好好想想办法。” 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道:“那五殿下你不如顺便帮我再想想,这晋俨华和晋氏有什么产业比较油水丰厚。” “行吧。”五皇子知道顾留白就是护短,不过他就欣赏顾留白这种护短,所以他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又接着道:“我索性帮你再查查,看看可以找晋俨华和这晋氏麻烦的地方。” 裴云蕖原本气得不行,现在顾留白一开始护短,她顿时心里就开始美滋滋的了。 “知我心者,五殿下也。”顾留白对五皇子的表态极为满意,他笑了笑,道:“不过这苦力活也不能五殿下一个人干,你还得帮我盯着皇宫里头,这么着吧,松溪和潜心书院里头你再挑些人,你的暗卫和暗线再补充些人手。” 五皇子一声叹息。 要说狗,那是谁也狗不过顾十五您呐! 我手头上这些人,段红杏已经被你差使着教导幽州子弟剑术了,现在仅有的那些暗卫和暗线,还要帮你带新人。 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人一加进来,我潜心经营这些年的暗线,不相当于你也插了一脚了么? 但队友狗,总比对手狗好。 更何况这人还贼护短。 五皇子认命般点了点头,道:“一会我再去拜会一下邹老夫人,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举荐的人选。” 顾留白看着他明显心理活动很多的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从这些人身上剿了八支惊风箭,这八支惊风箭我们私藏起来了,不让寂台阁知道,你觉得有合适时机要坑什么人的时候,和我们合计一下。” 五皇子眼睛一亮,顿时觉得付出还是有回报的,但他接下来的面色还是变得十分凝重,“七里迷魂香这种东西的管控比惊风箭还要严格,哪怕是李氏嫡系子弟,身上也绝对不会超过五颗。我来时的路上已经仔细想了,我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人能积攒到这么多的七里迷魂香。” “连你都没有头绪?”顾留白也不隐瞒,直接轻声道:“有个活口,等我的人审审,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五皇子的声音也低沉了些,“长安方面有消息传回来了,绿眸和谢晚在幽州城里大战,谢晚用出我三哥的那些手段的细节也报上去了。我父皇听说之后震怒,已经又让人在彻查我三哥,不过我三哥似乎很有底气,这段时间该干嘛干嘛,而且云蕖,你知道我打听到一个什么消息?” 裴云蕖一看五皇子此时的神色就顿时觉得有猫腻,“什么刺激消息?” 五皇子忍不住笑道:“三皇子应该是在图谋上官昭仪。” “三皇子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裴云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一边迎娶我姐,一边还勾搭上官婊婊?” 五皇子微笑道:“我看家花不如野花香,你姐这情况堪忧。” 岂料裴云蕖思路和他不同。 裴云蕖顿时怒了,“这上官婊婊厉害啊!一边勾引三皇子,破坏我姐和三皇子的婚姻,一边勾搭顾十五,破坏我和顾十五的友情!我们裴家两个女的哪里惹她了,这么过分!” “??” 五皇子顿时惊了。 你方才还恨不得手撕裴云华,现在怎么好像和裴云华一条船了? 还有什么破坏你和顾十五的友情? 让你天天穿女装的友情? 这友情明显太不纯洁了。 …… 上官昭仪这些天的心情却是大好。 自然真气的副作用是越来越猛烈了。 不过她有绿眸的画像啊。 那斩格桑于吐蕃大军之前的少年英姿,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身心。 最近的睡眠时间虽长,醒来时身子虽然绵软无力,但她在梦中和这绿眸的沟通却越发默契。 往往也不用说话,只是一个眼神过去,他就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姿势。 真是羞煞人。 在梦境之中,她和他去过了很多的地方。 她随着他见过了荒凉的楼兰,见过了沙漠之中横行的马贼。 她也随着他走过了玉门关,到了水草丰盈的瓜州。 他牵着她的手一起看祁连山上的雪,一起在冥柏坡的春风楼里吃羊肉。 他还带着他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狂奔,还带着她钻进比人还高的芦苇地里。 她带着他看尽长安的花,给他在窗前弹琵琶。 在知道绿眸之前,在没有这副画之前,她很抗拒做梦,因为她抗拒沉沦。 因为梦里头有很多不怀好意的登徒子看着她,想要将她的衣衫扒光,想要将她吃干抹净。 所以她根本不敢睡,睡得不好。 但现在她睡得深沉,她并不抗拒做梦。 因为她梦里头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绿眸。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梦境才是真实的世界,反倒是清醒的时候,她觉得这好像不太真实。 昨夜的梦境里头,她站在窗前看着江水,绿眸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温柔的揽入怀中,然后她看到了江面上飞来了许多喜鹊,落在竹楼外那株大树的枝头。 她便觉得这是好兆头。 结果真的来了喜讯。 她收到了王若虚的信笺。 王若虚的信笺之中说一去幽州便陷入了风波,幸亏得了裴云蕖的解救,接着他万分幸运的遇到了她想知道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喜欢男人,让她不要牵挂了。 上官昭仪一看这信的内容就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这一看就是裴云蕖的手笔。 若是那绿眸喜欢男人,裴云蕖还会整天黏着他? 他若是喜欢男人,那王若虚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给她信笺? 作为裴云蕖最好的闺中密友,她对裴云蕖太过了解了。 连王若虚都引不起她的丝毫兴趣,而对这绿眸视若珍宝,让她牵挂都不要牵挂,而且既然已经知道王若虚是受她所托,但王若虚的信都来了,她到现在却都不自己来一封信笺。 这说明什么问题? 防火防盗防闺蜜? 这必定是把她当成头号大敌了啊。 能让情比金坚的姐妹情都瞬间破裂的少年,那自然应该是她梦中所想的模样。 “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上官昭仪突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她知道裴云蕖一向心软,若是知道她是限于功法,中人算计才不得不寻求绿眸的帮助,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至于自己嘛…裴云蕖既然和绿眸认识在先,她若是做大房,自己也没有什么意见。 自古以来,姐妹共事一夫的美谈也多得去了,这绿眸如此英雄,本该就有这样的福分啊。 正看着这封信笺笑得面若桃花时,清幽的木楼外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石山书院专门给她送信笺的那名侍女又去而复返。 “小姐,三皇子和裴家夫人晋氏分别给你送了礼物。” “又是画?” 上官昭仪取了两份礼物回到楼中,一看三皇子的礼物,她脸上顿时出现异常嫌弃的表情。 又是一副画卷。 什么画比得上绿眸的画像? 整天画画画,真以为自己有雅趣了? 本小姐难道还不知道你脑子里面转的是什么龌龊念头? 上官昭仪随手一展开画卷,发现是一卷秋山图。 有一名少年站在秋天的山道上。 这少年身材高大,面目一看就和三皇子有些相像。 上官昭仪平日里自然淑女,但此时一看这秋山图里的少年,她顿时恶心了。 呸呸呸! 她顿时忍不住就朝着这秋山图里的少年吐了三口口水,然后直接卷起这画卷丢到了一边的架子上。 “裴氏这妇人给我送礼做什么,我和她素不相识。” “这送的是什么?” 上官昭仪深居竹楼之中,尚且不知道三皇子和裴氏通婚之事,所以一时倒也不明白晋俨华到底什么想法,她好奇的打开晋俨华差人送来的一个紫色木匣子,却发现内里是一本发黄的小册子。 “妙仙经?” 她翻开这本小册子一看,却是一愣。 这竟然是一本修行典籍。 等到她细细的翻看完一遍之后,她的神色迅速变得古怪起来。 她伸手摇动了竹楼里的一根细铜线,这铜线上面连着一些铃铛。 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很快那名穿着翠绿色衣衫的侍女又出现在竹楼外,“小姐,什么事情?” 上官昭仪轻声道:“你进来说话。” 这侍女微微一愣,最近这段时间上官昭仪不出竹楼,也不让人进去,今日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过来,我问你。”上官昭仪让这侍女坐到对面,微笑问道:“那裴国公的二夫人差人送来这份礼物的时候,说什么了没有?” 侍女恭谨道:“她的人说了,听闻小姐和三皇子是好友,她也常听小姐大名,有心想和小姐结交,今后好多走动走动,所以特送来这薄礼一份。” 上官昭仪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就顿时一阵反胃,但也忍不住好奇,“三皇子这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侍女解释道:“小姐你长久在此间静居,不闻山外事,最近天子已经为三皇子定了一门亲事,二夫人家的裴云华,便是这三皇子未过门的妻子。” “李氏居然和裴氏联姻?”上官昭仪微微蹙眉,她虽日夜被那真气折腾,但这种事情,她依旧一想就通,“将裴氏列入禁婚门阀之列,这口子一开,今后加入禁婚之列的门阀一多,那些个禁婚门阀的地位便不如以往超然,这是钝刀割肉,长孙门阀为首的这些顶级门阀,恐怕很痛。” 侍女点了点头,也不做回应。 上官昭仪嘴角突然泛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我倒是也常听人说这裴国公的二夫人是如何的强横霸道,如何的二,原来今日里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是听到三皇子往我这里走动,刻意来敲打我来了。” 侍女微讽一笑,道:“那裴国公二夫人的口碑一向不妙,只是长安城里倒是没有多少贵人和她一样赤裸裸的泼妇行径,好多人倒是也怕她。” “你先稍待,我先想一想如何会会她。” 上官昭仪目光落在那一册发黄的小册子上,她面色平静如水,心中却是不住冷笑。 三皇子这人要比晋俨华聪明得多,所以来敲打她这件事,三皇子肯定是不知道的。 但这倒是也正好说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晋俨华和她素不相识,之前也没有任何的纠葛,只是因为三皇子对她有所意图,就对她使这种狠毒的阴招! 这晋俨华居然正巧使出了三皇子一样的招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受了这真气法门之苦,无奈自囚于这竹楼,对于各种真气法门,早已经谨慎到了极点。 而且她为了解自己这真气焚身之毒,还查阅了几乎所有有关此类的真气法门的记载,想要从中得到借鉴。 也正是因为她花了这么多工夫,所以才推测出那绿眸的真气法门极有可能能够化解她这真气的副作用。 晋俨华送来的这一本修行典籍的确是古籍,也的确是不俗的真气法门。 看上去不仅可以增添寿元,还可以让身子轻灵,尤其有益于对敌时的速度,但这哪是什么妙仙经! 这上面的内容她只是翻看了一遍,就知道这是云雨经! 这是前朝一个双修宗门的法门。 这种法门的副作用不只是让人春心荡漾,还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简而言之,当年那云雨宗混乱到了极点,毫无伦理可言,据说什么师娘和徒弟滚一起,师傅又和几个师姐滚一起,甚至还有师傅师叔师娘师妹都滚一起。 …… 贼可如此行事,吾亦可如此行事。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上官昭仪恨得牙痒,旋即就想到了对策。 她看着身前的侍女,似笑非笑道:“我听说这裴国公的二夫人也是武人出身,修为应该还可以?” 这侍女倒也不是普通人物,见识渊博,当下颔首道:“这晋俨华出身许州晋氏,许州晋氏有两处修行地,文峰书院和灵井剑坊。她自幼在灵井剑坊学剑,不过听说资质稀松平常,跟了裴国公之后,剑就再也没提过,不过仗了裴国公的权势,补气血、凝真气的灵药倒是吃了不少,现在据说真气修为倒是也到了六品。还有,她身上倒是有件好宝贝,叫做龙吟镜。这件东西据说是先皇赐给裴国公的,是一片小小的护心镜,若遇刺客,只要贯入真气,这护心镜不只有防护之能,还能突发巨大龙吟,宛如音震法门。” “六品好啊!” 上官昭仪忍不住笑颜如花。 她侍女有些愕然,不知道上官昭仪为什么笑得这么明媚。 上官昭仪又笑道:“我听说她长得也并不是绝色,人又粗鄙,她给裴国公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裴国公如此宠她,将先皇御赐之物都给她藏身上了?” 侍女沉吟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准是不准,有些人说,一开始裴国公得势,是许州晋氏在某件事情上出了死力,还有人说,这二夫人救过裴国公的命,所以她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裴国公对她都颇为容忍,而且裴国公这人原本乡下泥腿子当兵出身,他虽然智勇双全,但口味就是那个口味,这种粗鄙农妇一样的女子,反倒是他自幼喜欢的类型。” “这口味倒是独特。” 上官昭仪微微一笑,从一侧书箱之中取出一个黄油纸包递给侍女,接着道:“你帮我回这份礼给裴国公家这个二夫人,一定要客气。就说多谢二夫人送来如此厉害的修行法门,我不胜感激,二夫人有所不知,我和裴云蕖原本就是至交好友,今后我和二夫人自当多亲近,多走动。我这里恰好也有一门厉害法门,原本就是要送给裴云蕖的,就劳烦二夫人帮我转交。” 这侍女也聪明,上官昭仪这语气虽然温和,她却顿时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知道这法门必定有问题。 其实这法门就是现在日夜折腾上官昭仪的天欲经,上官昭仪看着侍女心照不宣的样子,却觉得还不够,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接着柔声道:“你再特意和她提一提,说这法门能够增加修行速度,但对于我们女修而言,最佳的用处却是它能够驻颜,能够令肌肤变得更为娇嫩,且能够改善体态。” 侍女忍不住道:“够了够了,小姐这法门这么好,听得我都想学。” 上官昭仪微笑不语,心中却想,云蕖啊云蕖,你们家这二夫人不是老想对付你?我现在狠狠阴她一下,若是成事,你是不是就会气顺一点,不会一心想撕了我? …… 裴云华还在认认真真的画画,突然之间书房大门仿佛被一头蛮牛冲撞一样,砰的一声开了,她抬头一看,只见脸色和墨一样黑的晋俨华一步跨了进来。 “母亲,又怎么了?”她忍不住眉头微皱。 晋俨华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这上官昭仪小蹄子!竟然还敢故意和我别苗头!” “母亲你还是忍不住去对付她了?”裴云华瞬间就反应过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晋俨华冷笑道:“我送了一份礼去敲打她,提醒她和三皇子走太近这件事情我都晓得了,但她倒好,不知道收敛,居然还差人送了一份回礼过来,真不知道这些年轻女子脸皮怎会如此之厚,真的恬不知耻!” 裴云华不想多事,只是柔声道:“母亲,她送回礼回来,或许只是想讨好你,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个屁,我看她倒是想故意气我!”晋俨华怒道,“她这回礼还不是给我的,说她和裴云蕖一直交好,是好姐妹,正巧有一门功法是要送给裴云蕖,便差人带了过来。这回礼还有这般回法的?” 裴云华想了想,道:“那应该是她并不知道云蕖和母亲您关系不佳。” 晋俨华这倒是有些得意起来,“看来裴云蕖那小贱货倒是被我整得有些听话,不敢在外面乱嚼嘴皮子。” 裴云华见她气消,也是暗中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母亲,在外面人看来,云蕖自然也是你女儿,所以上官昭仪给云蕖这样的礼物,也真的算是讨好你啦。” 晋俨华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黄油纸包想要直接丢给她,但看着她桌子上铺开的画卷画了一半,上面墨迹未干,便按耐住性子,将黄油纸包放在一边空处,“你怎么突然爱上画画了,整天画啊画的,这里面就是上官昭仪送来的回礼,是一门叫做天人经的古法,我方才让人看过了,确定是一门极佳的法门,尤其对女修大有益处,你读书也多,也比较细心,你这两天再仔细看看,琢磨琢磨这法门是不是真的很好。” 对于自己这位脾气暴躁的母亲,裴云华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三皇子喜书画,我自然要在此道上有所成就。”裴云华先行将画卷提到一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展开黄油纸包,“母亲你是动了这法门的心思?” “上官昭仪的人回礼时将这法门夸得天花乱坠,说这法门修了不仅是驻颜有术,而且还能让肌肤细嫩,且能够改善体态。”晋俨华倒是一点都不虚伪,冷笑道:“若真是这么好的法门,落在我手中,我还能轻易给裴云蕖不成?” 裴云华自然也不敢和她争辩,否则这不听人劝的母亲还不知道要多生出多少事出来。 她细细的看过了上官昭仪的这份天人经,越看她便越觉得精妙,忍不住轻声道:“母亲,上官昭仪拿来的这门法门,真的是极佳的法门,若是按此法修行,凝练真气恐怕真的事半功倍,修行速度大大提升。” 晋俨华眼底里瞬间充斥贪婪,“那她说的那些妙处到底有没有?” 裴云华认真道:“这上面倒是看不出来,但真气凝练,自然会带来诸多好处,而且修为每提升一个大境,气血运行更佳,真气滋润之下,肤色体态提升那是自然的,寿元自然也会大大增加。” “那你先赶紧参悟,弄懂了教给我,我懒得花这脑筋。”晋俨华目光咄咄逼人,一种恨不得裴云华马上就弄懂,马上就教她的神情。 裴云华自然马上点头答应下来。 这法门十分精妙,但对于她而言,参悟修行似乎不难。 “对了!” 晋俨华一时也不走了,就在书房里看着裴云华参悟,与此同时,她一拍大腿,想到了某件重要事情,马上就喊她的那名侍女,“碧莲,你赶紧追上上官昭仪的那名侍女,多塞好处给她,收买一下,探探口风,看看上官昭仪修炼我送给她的法门没有。” 书房外候着的那名侍女马上急冲冲的追了出去。 裴云华头也没抬,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她一听就知道自己母亲给上官昭仪送的那法门肯定有大问题。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本性真难移 - 割鹿记 - 无罪 阴十娘一回驿馆就丢给顾留白一个拇指大小的紫铜色小钟。 顾留白一接住就发现这紫铜色小钟的内里始终有一团若有若无的淡青色气流在回旋。 “这就是清气钟?” “是。” “没留活口?” “没留得下活口。”阴十娘极为简单的说道,“这人选了一条人最多的道出城,在城外面备了几匹快马,而且这人水性厉害,等我们追上时居然跳河潜水,蓝玉凤在水里布了丝线,这人发现逃不了,直接就自尽了,应该是个死士。” “七品的死士。” 顾留白有些想不出头绪,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这个紫铜色小钟,问道:“除了这东西之外,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阴十娘道:“有往阳关的出关文牒,还有一个钱袋子,里面装了碎银子和回鹘钱,别的就没有了。” “要么还是堕落观?” 裴云蕖皱眉道:“既然皇宫里头都有堕落观的人,那说不定其它门阀之中也有堕落观的重要人物。” “我听杜哈哈说,你和人厮杀的时候动用了我教你的改变身型的法门?”阴十娘沉声道,“你已经练得能随意改变身型,在生死厮杀之中使用如意了?怎么可能这么快的。” 顾留白这才回过神来。 怪不得阴十娘丢给自己清气钟,说完这些之后不走。 按着阴十娘平时的爽利性子,早就转身走了。 弄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 “哪有这么快!”为了不让阴十娘生出心理阴影,他老老实实的说道,“你这种法门太难驾驭了,别说对敌了,要想平时保持一个身型不走样,那都得几年的修行。我想着要尽快派上用场,就先练了一只左手,等回长安的路上,我再练只右手,练完双手我到时候再练两条腿。” 阴十娘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下意识想说那还好,但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她便淡然道:“倒也算机智。” 说完这句,她便是有些满意的转身就走。 顾留白转手就将清气钟递给裴云蕖。 晋俨华现在想要裴云蕖的命,虽说五皇子都觉得那许州晋氏没什么可怕的,但谁知道会有不会有什么厉害人物从中浑水摸鱼。 这清气钟在身上,便稳妥很多。 岂料裴云蕖却不接清气钟,反而认真道:“要不你送给江紫嫣去吧?” 顾留白狐疑的看着她,确定她不是在吃醋,也不是在开玩笑,“这里面有什么讲究?” 裴云蕖认真道:“最近容秀和段艾都得了好处,就怕她觉得被针对了。”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那倒是不会,而且其实到了长安她恐怕得到的好处更多,阴十娘对段红杏这一招是可以复制的,到时候挑一个和段红杏一样耿直,但底蕴比段红杏还要强的剑师教她。” 裴云蕖秀眉微蹙,“可是这段时间外面风传,她给你生了好些个私生子。” 顾留白还未说话,她便接着道:“哪怕清者自清,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终究名声上受损,这一个清气钟送给她算是补偿。” 顾留白以为她就是一贯以来的大方,只是笑了笑,道:“那如此处置就随你,反正她也要随我们去长安,若是有歹人接近,这清气钟也会示警。” “好。” 裴云蕖兴冲冲的拿着清气钟就去找江紫嫣,她才走了两步,顾留白却觉得有些不对,忍不住道:“这可是厉害宝贝,前朝皇帝用的东西,别人没有这种宝贝,单给她一个,会不会反而让外面人觉得,那种谣传是真的?” 裴云蕖脚步不停,往后摆了摆手,道:“我是在意那些传言的人么?” 她心虚死了。 她就是想外面的人那么想啊! 她反正知道江紫嫣和顾十五没什么的,但远在长安的上官婊婊不知道啊。 上官昭仪现在连顾十五的面都没见过,以她平时那性子,哪怕对绿眸再怎么芳心暗许,还能抢别人的老公? 她若是听到江紫嫣和顾十五已经娃都生了几个了,那她肯定不会再动这方面的心思。 我,裴云蕖,真是个小机灵! “紫嫣妹子!” 她到了江紫嫣的房外就喊了起来,生怕别人听不见,“顾凝溪特地让我给你送一件宝贝,这宝贝叫做清气钟。” “多谢二小姐。”江紫嫣打开门来,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马上和裴云蕖行了一礼。 “不用谢我,谢顾凝溪就行。”裴云蕖有些心虚,回了一礼之后便马上告辞离开,但不忘补充一句,“这清气钟可是独一无二的法器,前朝皇帝用来防身用的,你可不要掉落了。” “清气钟!” “这么厉害的法器,竟然送给紫嫣姐姐了?” 江紫嫣固然是震惊,一边刚巧走进这院落的容秀和段艾更是目瞪口呆。 这段时间松溪书院整理了不少有关前朝修行的典籍和笔记,那里面就有提到清气钟,这种皇帝睡觉都挂在床榻前的宝物,竟然给了江紫嫣? 嘎吱一声,江紫嫣很快就关上了门。 容秀大皱眉头,道:“我说小艾,你有没有觉着最近这些天紫嫣特别低调?” 段艾这一段时间练剑练得累死,也没有时间观察江紫嫣,但听容秀这么一说,却顿时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若非来了刺客,这段时间江紫嫣连门都不出,而且还特别娇弱的样子。 “她是不是体虚?” 两个人正好站在华琳仪的房间外说话,华琳仪原本正在整理行装,毕竟明日清晨就要起程前往长安,听到两人这对话,她也忍不住打开了房门,轻声道:“这十来天,经常有两名侍女给她送炖好的补汤。” “体虚?” 段艾毕竟段位高,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这是在坐月子?” “你瞎扯什么呢。” 容秀和华琳仪觉得段艾简直就在发癫。 两个人同时对着段艾抛了个鄙视的眼神就回华琳仪屋子里去了。 段艾却是叹了口气。 这两个少女不堪为敌啊。 江紫嫣和裴云蕖是真厉害! 外面盛传江紫嫣和凝溪兄有私生子,他们这些人自然知道她和凝溪兄清清白白的,可外人不知道啊。她这段时间摆出坐月子的姿态,不就是要让外面的人信以为真? 裴云蕖这清气钟一送,外人恐怕更是认为她和顾凝溪关系非同小可了。 之前她和江紫嫣就探过王若虚的口风。 王若虚虽没有直接说,但她们两个却琢磨出来,似乎上官昭仪也想染指顾凝溪。 那显然裴云蕖是想利用江紫嫣让上官昭仪放弃啊。 江紫嫣则是将计就计,先除掉上官昭仪这个大敌再说。 这世间,真的一山还有一山高! …… 太液池中蓬莱岛。 亭台楼阁真如海外仙山中仙人居所。 高处一座小殿之中,设有御座,书案和桌椅等物,旁边的一些架子上,还有诸多海外进贡来的奇珍异宝。 身着常服的皇帝坐在御座上,有些漠然的看着坐在下首的三皇子。 三皇子看上去很随意,丝毫不见紧张。 “寂台阁和幽州传递过来的情报,都显示你和谢晚之间极有可能存在勾连。”皇帝看了三皇子片刻,突然淡淡一笑,“你真的如此坦荡,确定你和这些事情都撇得干净?” 三皇子顿时笑了,道:“儿臣和这谢晚到底有没有关系,父皇您说了算。” “这些年你倒是没什么变化。”皇帝收敛了笑容,平静的看着他,“不过小时候肆意胡为也就算了,现在这般年纪再做些混账事情,真不怕我治你罪?” 三皇子也认真起来,道:“父皇说的是哪些事?” 皇帝冷笑道:“你对上官昭仪做什么事情,当我不知道?” “父皇要想知道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三皇子的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只是父皇若是想治儿臣的罪,便不会在这里见我,儿臣倒不是有意揣测父皇的心意,只是儿臣觉得这些年父皇和我李氏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变。”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戏谑道:“哦,说来听听?” 三皇子傲然道,“李氏难以容忍的不是偶尔做些小混账事的子弟,李氏难以容忍的是废物。”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皇帝道:“李氏不要废物。” 皇帝的神色没有变化,也并未发表什么见解。 三皇子沉声道:“儿臣没有别的想法,儿臣只是要变强。李氏的子弟别的正事可以不干,但一定要足够强大。等到有真正威胁李氏的事情出现,李氏的子弟便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皇帝缓缓点头,道:“继续。” “四耳妖猫出现了,这便意味着真正夺得堕落观道统的修行者出现了。此人对我李氏有威胁,儿臣必定要设法迅速的提升修为。”三皇子声音微凛道:“那绿眸也网罗了不少好手,势必要在长安搅动风雨,儿臣若是没有镇压他的能力,岂能为父皇分忧?” 皇帝笑了。 他的笑容只是显得威严,也看不出夹杂有什么样的情绪。 他看着三皇子,笑道:“你真对我的这张龙椅没什么想法?” “父皇,那不是儿臣需要考虑的事情,父皇你一开始便说过,儿臣这么多年未变。”三皇子也笑了起来,道:“儿臣需要考虑的,只是变强。” 皇帝这才显得有些满意,他缓缓点了点头,道:“上官昭仪的事情我不管你,但裴国公家长女…你不可怠慢,只是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否想得明白,为何我要下这样一步棋?” “儿臣斗胆猜测一下。” 三皇子认真道:“至少从四年前开始,父皇就开始不断收回裴氏手中的兵权,接着借边军的几场大败,开始将裴氏的那些将领调回来,放在闲职上。这表面上给人的感觉,自然是父皇想要自己手握一些兵权,但儿臣觉得父皇不会这么肤浅。” 皇帝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三皇子继续。 三皇子顿时胆子大了些,道,“儿臣确定父皇不会如此肤浅,但父皇到底想做什么大事,儿臣原本是想不明白的,不过突然听到裴氏要和我李氏联姻的消息,儿臣却突然想明白了。外人看来自然是父皇安抚裴氏,但我觉着之前那些事情,父皇你肯定和裴国公商量好了,裴氏是配合着演一出苦肉计。” 皇帝眉梢微挑,目光闪动,“在谋略上,你倒是有些长进。” 三皇子知道自己猜准了,顿时咧嘴笑了起来,“父皇费了这么大力气将裴氏的那些将领调回来,接下来恐怕是要凑个合适的时机,对长安周围的军镇来个大换血。” 听到此处,皇帝却似乎没了兴致,他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同时不冷不淡道:“你好生去修行吧,按我知道的消息,裴云蕖和那叫做顾凝溪的少年,明日就会从幽州出发。” 三皇子拍拍屁股就走。 这对他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秘闻。 今日说是问责,其实却是对他的一次大考。 他自觉自己干得不赖。 三皇子走远之后,被皇帝称为大伴的宦官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叹了口气。 “这老三和老大一样,虽说还算不错,但终归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这名被他称为大伴的宦官本名叫做高元一,他是皇帝年少时的玩伴,这么多年下来,整个长安城里没有人比他更懂皇帝的心思。 于是他微笑道:“那是圣人总以他们和圣人比。” “岂能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声音蓦然微寒起来,“老三总是有些自以为是,但好歹算是个合格的李氏子弟,老二、老六那几个,要么混吃等死,要么只是贪图享受,没什么心气。现在反而老五看起来顺眼一些了。” 高元一微垂着头,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心中已经预计到皇帝会这样的想法。 这不是老五变得顺眼了,而是老五现在和那些人走得近,皇帝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那玄甲的命脉还握在那些人手里,他潜意识之中,便已经想着要通过老五来调和这件事情。 “老五一向都还不错,只是他一直想做个闲散王爷,又生怕被倾轧至死。”他当然知道如何顺着皇帝的心意,微微沉吟之后,他接着说道,“这些年李氏该让他出力的时候,他还是出力的。” “他也就这出息。”皇帝心情略好,“等他回来,让他选个地方,给他建一座宅子吧。” 高元一心中微震。 这相当于是将来的王府,那意思就是可以保住五皇子的人头,但这样一来,五皇子也是彻底退出将来天子的竞争了。 皇帝要用五皇子,但因为他和绿眸太过亲近,所以皇帝也直接剥夺了他将来继承大统的可能。 这种迁怒和如此雷厉的手段,却并非是皇帝以往的做派。 他直觉会有大的变故。 果然,他听到皇帝缓缓的说道,“现在连老三都看出了我们的图谋,看来这事情是只能做得快,不能做的慢了。最迟到春狩,就要完成长安周遭军镇的换将。” 高元一深吸了一口气,不发一言,只是点了点头。 在走出蓬莱岛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皇帝的打算。 他无法认同皇帝用那种简单干脆的做法来对待五皇子。 将五皇子排挤出李氏真正的核心圈子的做法在他看来终将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将绿眸推得更远。 他也很清楚皇帝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一开始他怀疑绿眸便是上一代堕落观道子的传人。 哪怕现在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但皇帝的不喜欢却延续了下来。 这是他性情上的弱点。 就如同那六皇子一样,哪怕皇帝事后想明白,那种不喜欢其实没有道理,但他心里的这种不喜欢,却很难再转为喜欢。 他很想提醒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绿眸正好也好来长安,用这种做派去对待五皇子和绿眸是很危险的。 一艘行驶平稳的巨船,在没有风浪的时候,撞上一块礁石最多就是破个洞,还能有机会修补。 但若是撞出个洞的时候,正巧遇到巨大的风暴,那这艘平时看起来怎么都不会翻覆的巨船,或许真的会翻覆。 然而在纠结之中,作为皇帝的大伴,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这种劝诫恐怕会不讨喜,越是亲密无间的存在,越是有可能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能顺从他心意而渐渐疏远。 他不能冒这种风险。 和撞上礁石的风险相比,舵手和控帆者的配合更为重要。 他不能有另外的想法,他必须全力去按照皇帝的想法行事。 …… “你来见我就见我,这么大包小包做什么?” 同一时间,六皇子的寝宫之中,六皇子看着身后跟着四名宫人的安兴公主,大皱眉头。 这四名宫人像是逃难似的,身上大包小包挂满了东西。 安兴公主闻言顿时莞尔一笑,“六哥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马上就要出发了?”六皇子看着她身后的天空,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很快这皇宫里头能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明日就动身。”安兴公主认真起来,“虽说是些我不方便带走的东西,但也不是无用的破烂,或许对六哥有些用处。” 六皇子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这个时候出发,到吐蕃那边的路不好走。” “什么路能比皇宫里头的路更不好走。”安兴公主淡淡的笑了笑,“父皇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心里有事,他一天都不想耽搁。” “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对付长孙氏!” 六皇子骤然就有些怒了,脸色铁青道:“长孙氏虽然权重,长孙无极有事无事总喜欢和父皇争权,但他最多就是为这些门阀谋些利益,在关乎整个大唐的事情上,他也出死力,而且他这个人也古板,尊帝位,不管他抢多少权势,最多也只是想依照自己的一些想法来改造大唐,他又不会起兵谋反!更何况长孙氏的一半权势都来自于长孙无极的人脉和积威,长孙无极只要一死,长孙氏和其余门阀自然就不能再和李氏抗衡。长孙无极多少岁,父皇多少岁,再熬过十来年,长孙无极自己老得不成样子,还有眼下这样的精力和心气吗?” “我就知道你猜得出来。”安兴公主平静道:“或许是生怕长孙无极和堕落观上代道子那一脉走到一块?不过更有可能是他的性情使然,他这样的人物喜欢在暴风雨中搏杀蛟龙,他怎么肯等待长孙无极老死。若非有这样勇猛敢为的心性,他也不可能在上代李氏的绞杀之中胜出,坐上那张龙椅。” 六皇子脸色兀自难看,但呼吸却慢慢平顺下来。 “终究还是觉得堕落观上代道子那一脉太过厉害。”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四耳妖猫一出现,他不自觉就乱了阵脚,什么都急着做,现在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长安周遭军镇的重要将领都换成自己的人,以免兵变。但长孙无极比我们要聪明得多,谁知道他又能借此获得多少好处。原本大家步步为营,谁都占不到上风,而且还是在长孙无极给他一些面子的情形之下。但他这一乱阵脚……” 说到此处,六皇子懒得再说什么,只是不断冷笑。 他之所以失宠被禁足,还不是因为之前对长孙氏的想法和皇帝相左。 在他父皇的心目之中,他就是李氏之中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孽子。 安兴公主知道六皇子觉得皇帝根本占不到便宜,反而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非常时用非常手段,他这个做派也一直未改。” 六皇子身体一震,他瞬间目光凌厉的看着安兴公主,“你知道些什么了?” “他让我去吐蕃,一时半会倒也看不上吐蕃,就是想让吐蕃这段时间别给他添乱。”安兴公主平静道,“我也就是个猜测,因为就在前两日,我的人听到父皇和高大伴闲聊时说过一句话,他说崔氏的那种勾当他又不是不知道,崔氏能给回鹘的好处他也能给,合适的时候还能给的更大。” 六皇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般人听安兴公主这么说会觉得这是藏着掖着,但对于他而言,这却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了。 性情这东西不会变。 习惯性的做派,也果然不会变。 当年他这皇帝老子能够最终上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借助了突厥的力量。 当年的突厥强横得很,他那一封卑微的密笺哄得突厥人心花怒放。 现在吐蕃一时半会用不上,那他是要借助回鹘的力量了。 只是现在的回鹘和当年的突厥不可同日而语。 有突厥这面镜子,踩着突厥的废墟成长起来的回鹘,现在充分认识了大唐皇帝的狡诈。 他们的内部现在也比当年的突厥要团结得多。 以前的突厥还是一个个部族汇聚而成的皇庭,但现在的回鹘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帝国,一个对大唐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 还是玩当年对突厥的那一套,行得通吗? 他只能说很佩服自己这个皇帝老子的自信。 “我到了吐蕃之后,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也给你传一份。”安兴公主微笑道。 六皇子知道今日算是真正的告别了。 这妹子一去吐蕃,不知道今生就还能不能相见了。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凝望着安兴公主的眉眼,像是要牢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 “你这个也字很有意思。”与此同时,他说道。 安兴公主笑道:“我给五哥也会想办法传一份。” “你给五哥传一份我倒是想得明白,毕竟他现在也像是个宫外人,而且他和裴云蕖和绿眸呆在一起,今后的路子算是比较宽。”六皇子认真道:“但你在这宫里头挑个我是什么意思?” “否极泰来,反正父皇也只是因为你的见解和他不合而不喜欢你,他又不会对你动杀心,你再差也就这个样子了,风浪起时,我觉得你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安兴公主突然又笑得灿烂了些,“不过就算你等不来大展拳脚的机会也没什么,我选你和五哥,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比较有自己的原则,还有,你们也是那种到了关键时刻,是真正关心这个大唐的李氏子弟啊。我若是在吐蕃有难,恐怕别的哥哥靠不上,你们两个倒是肯帮忙的。” 六皇子也不谦虚。 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关外那边,绿眸有些势力,他肯定也有所布局,你倒是可以设法和他走近些。” 安兴公主似是料准他会这么说,眼眸深处泛出些得意的神色,她轻声道:“绿眸这人真的不错的,六哥你也可以设法和他走近些,我之前只是通过王若虚让他知道了有我这么个人,但他倒是已经觉得让我去和亲有些对不住我,已经主动给我做了些安排。” 六皇子有些欣慰。 他不再说话。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看着这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妹子,他知道到了最终告别的时候。 他神色肃穆起来,然后认真躬身,对着安兴公主行了一礼,道:“保重。” 安兴公主也认真回了一礼,道:“你也保重。” …… 翌日清晨,一列车队缓缓驶出了皇宫。 没有任何大张旗鼓的欢送。 安兴公主安静的离开。 和亲这种事情,在唐人看来绝对是失败的表现,绝对不值得夸赞。 哪怕终究会被记载在史书上,除了官员之外,长安那些寻常的百姓,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六皇子没有到高处去眺望。 他站在空旷的院落之中,只是体内那一股气终于无法控制。 轰的一声。 他的身周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气劲。 石头缝隙之间的那些枯草被震得纷纷折断。 他微微眯起眼睛,仰首望向刚刚明亮起来的天空。 他这样的大好男儿,居然还要一个远嫁的妹妹来担心他意志消沉。 安兴啊安兴,你想羞煞我吗? 他所不知道的是,当这列车队驶出宫门口时,太子出现在皇宫的城门楼上。 太子凝视着这列车队,然后无比庄重的对着这列车队躬身行了一礼。 …… 同一个清晨,一列车队也在幽州城中慢慢的行走,准备出城。 顾留白和裴云蕖、五皇子随着车队慢慢的行走,商议着陈屠逼供出来的讯息。 “崔氏的死士?” 五皇子怎么都想不明白,“崔氏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顾留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们能在这场刺杀里活下来的人,是直接出阳关,出了阳关之后,有人接应。” 五皇子眉头大皱,“有没有审出是什么人接应?” “就是一支马帮。”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在他说的那个接头地点的马帮,应该是回鹘的人。” “崔氏和回鹘往来?”五皇子越发不能理解,“若是如此,他们更应该低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你皇帝老子最近要做什么事情,但我觉得大食恐怕有点危险了。”顾留白道:“至于崔氏,我知道他们一向很想独霸那条商路的。” 五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你怀疑我父皇要和回鹘一起先联手对付大食?” 顾留白还未来得及回话,段红杏却是从街角快步走了过来,也不避讳,直接给五皇子递了一封用蜡封的密笺。 五皇子打开一看,眼中顿时充满震惊,“十五哥你神机妙算。” “是么,有什么消息?”顾留白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又收到长安方面来的重要消息了。 “安兴妹子来的密笺,第一句话就是托我向你致谢。”五皇子认真道:“她应该就在今日出发去吐蕃,她提点了一下我,意思是皇帝应该想用当年对突厥的那一套法子对回鹘。” 裴云蕖顿时冷笑起来,“果然,对回鹘进岁贡?然后和回鹘一起先将大食给瓜分了。长孙氏刚刚想办法趁着皇帝轮调安排了不少人在边军,这下可好,他倒是马上给长孙氏出了一个难题。到时候长孙氏被拖着要和大食作战,长孙无极倒是要费不少心血在边军这边。就是皇帝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回鹘打进关来?” 五皇子微微沉吟,道:“他应该是觉得要先解决眼前的大患,按他现在这布置,恐怕是要先彻底掌控长安周遭军镇,接下来以军权来逼迫长孙氏淡出。崔氏这种他倒是不会放在心上,崔氏不可能在大唐帝国再往上更进一步了,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发动兵变夺权,一心往关外谋求发展,至少在这个时候,是我父皇乐于见到的事情。” “如此一来倒是也说得通了。”顾留白点了点头,“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是没有余力来和我们计较,但崔氏要想称霸商路,和回鹘的交情不够深,那就不可能成事,回鹘之前没能一口吃掉突厥的那些黑骑,估计对我已经恨上了。崔氏估计也彻底想明白了,要想掌控关外那条商路,进行大量的通贸,似乎最大的阻碍是我…只是他们不先来人和我商量商量,不想先和我谈谈生意的么?” “崔氏这种门阀,怎么可能将盘子里的肥肉分给他人?”五皇子叹了口气,“放眼整个大唐,我估计也只有李氏和长孙氏问他们要分块肉,他们才会认真考虑一下,他们哪里可能放得下身段,怎么可能改变一贯的做派。” “那他们以后在关外这条路就走窄了啊。”顾留白笑了笑,“崔氏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我想和你们商量的是,我要不要在里面做个搅屎棍?” 裴云蕖的眼睛一亮,她对琴香颇有好感,这爱屋及乌之下,她就莫名的有些同情没有招谁惹谁的大食。而且站在唐人的立场,她也不觉得让回鹘将大食吃掉就真对大唐有什么好处。 她现在一听就觉得顾留白似乎想拉大食一把。 “你可想好了。”五皇子凝重道:“若是帮大食…恐怕麻烦大的就是我大唐的边军,而且将长孙氏拉在这边的泥潭之中,反而无形中帮了我父皇一把。我父皇必定不会因为此事而感激你,倒是长孙氏也和你矛盾激化。” “你说的也有道理。”顾留白想了想,道:“琴香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欠着她的人情,更何况我要想一把将大食拉出这个泥潭也不太可能,只能说提醒一下她的师尊,至少不要让她的师尊直接死在了阴谋里头吧。” 裴云蕖笑了,“我觉得你纯粹就是讨厌的做派。” “好像真是啊,我可能就是因为纯粹讨厌他就忍不住想这么做。”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道:“这可能就是我人性的弱点?这改不了。” “你啊,总想天底下的人都守着规矩好好和你做生意。”裴云蕖走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说道,“但是天底下那些掌握着权柄的人呐,又有几个愿意公平的和人做生意?” 顾留白平静道:“那我还是以前在冥柏坡的做派,谁不守规矩,我就砍他。这做派也改不了。” 裴云蕖皱着眉头,“忙不过来啊,我家里那个傻逼二娘和许州晋氏要对付,现在崔氏也视你为眼中钉,还有那回鹘,我们回到长安,沧浪剑宗,三皇子……” 顾留白靠在马车车厢上,看着幽州城的街巷,又看着越来越远的关外方向,突然笑了起来,“你不要忘记,别人要是不守规矩,我更不守规矩,我很擅长让狗咬狗。” “对,你最狗。”裴云蕖笑了,顿时有些心安。 许推背站在幽州的城门楼上看热闹。 其实是送别。 没有顾十五,就不会有在幽州的许推背。 只是守望相助,并不需要客套。 他现在谨记顾十五的教导,对外要尽可能撇清和裴云蕖的关系,做起事情来,要显得老子是有本事的人,何须裴云蕖来关照。 没事再装装老被黑沙瓦的旧伤困扰,昔日悍将被伤病折磨成无法上战场的病猫。 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再被调回边军去打仗。 许推背现在也看明白了。 像他这样的人物,要为大唐做事,不是只有多砍几个人。 在军中占据高位,多拉拢点人脉,哪怕只是偶尔做件事情,也比多砍几百个敌虏的脑袋有用。 青春年少时满腔的热血,早就被现实打磨成了老奸巨猾和满身肥肉。 他就是有点想不明白,这人和人脑子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顾十五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偏偏就看得那么通透。 到黑沙瓦的时候,阴山一窝蜂和顾十五还显得不对付,跟着顾十五的,就那个独臂贺火罗和瘦猴周驴儿,但从关外到幽州,再离开幽州的时候,这一列车队浩浩荡荡,走了半天还没看到车队的尾巴。 这一列车队里面有的是修行者世界里头的顶尖人物,有佛宗,又有道家,还有幽州书院里头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有世家子弟,甚至还有李氏嫡系。 这是什么样的排场? 普天之下,除了他最服气的这个顾十五,还有谁能做到? 他这边还在感慨呢,顾十五就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天下没有白看的热闹。 顾十五偷偷差人给他送了个羊皮小卷。 羊皮小卷上的内容言简意赅。 让许推背的老兄弟帮忙给冥柏坡春风楼里那个老人带个信,让老人悄悄的放个话出去,就说冥柏坡埋尸人不想在关外看到大唐崔氏门阀的人,不想和崔氏有关的商队和马帮在关外行走。 许推背随手就用真气震碎了这羊皮小卷。 他一点没觉得车队里头的顾留白狂妄,反而是想,那崔氏吃饱了没事撑着,突然发癫去惹顾十五作甚? 在行驶的马车车厢里,顾留白又开始写第二个羊皮小卷。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吃亏了会忍着的人。 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报仇一定要快,而且他的做派一向都是,你惹了我,那我报仇起来,就先打烂你最珍惜的东西。 他虽然离开了冥柏坡,但他的根基还在关外。 而且他现在能够差使的人也很多。 除了关外那些马贼,那些突厥人,他还是天竺佛宗的接头人,他还能够和寂台阁的高英杰保持联系。 想让我忙不过来,那就先让你们也忙一忙。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们不正宗 - 割鹿记 - 无罪 傍晚时分,长安霞光满天。 三皇子刚从崇文馆出来,就正巧看到裴国公和两个尚书省的官员在前方不远处的道上走过。 裴国公和那两个官员有说有笑,神情极为放松。 三皇子便马上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裴国公。” “我倒是谁,原来是贤婿啊。”裴国公也已经瞧见了三皇子,顿时满脸堆笑,他看了一眼三皇子来的方向,又道:“贤婿最近读书这么用功?” 三皇子心想我倒不是读书用功,主要崇文馆里有两个老师画的画也是长安一绝,我是想要弄两副画去再让上官昭仪越发的欲罢不能。 但他对着这个老丈人自然不能说我是去求画泡妞的实话。 他微笑道:“最近父皇找我谈了两次,我深感才疏学浅,以后没事就要来这里多听听老师的学问。” 裴国公以前就和三皇子熟悉,再加上亲事已经定下,连称呼都已经改了,所以此时也没有见其他李氏嫡系那般拘谨。 “右手武功,左手经纶,贤婿未来不可限量啊。”他也是微笑着说道。 三皇子直觉裴国公话中有话,顿时眼睛微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接话,裴国公旁的那两名尚书省的官员已经马屁拍了上来,“三殿下这一身英勇之气,方才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心动,若是再加上满腹的学问,那还得了。” 三皇子顿时心中越发得意,挺了挺胸,心想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阳刚之气。 “那是。”裴国公笑道,“这模样和我年轻时候差不多。” “??” 看着裴国公此时大腹便便,两百来斤的模样,三皇子等到裴国公走了之后都没确定这到底算是夸他还是损他。 谁还没个年轻英武的时候。 裴国公年轻的时候也的确身高马大,英气十足。 这三皇子嘛,在皇帝的眼里是差着一点意思,但在他这里就差了不只一点。 他觉着这三皇子最大的问题是除了有点自以为是之外,还有点自恋。 这种武夫他在军中见得多了。 一个个的年轻小伙子,练得血气方刚浑身筋肉的,恨不得在几个男人面前都脱光了显显自己的身材。 上了等着自己的马车,车厢里头已经有一个身着锦衣的儒生在等着。 这人面白无须,五官没什么特色,但哪怕是平静不语的时候,都给人一种很有智慧的模样。 这人叫做余忘川,是跟了裴国公二十来年的谋士。 等裴国公坐定,他便轻声道:“二夫人又要生事,她找她娘家要对付云蕖,这回倒是真动了杀心。” “哈?” 裴国公一点都不生气的模样,反而咧着嘴像是弥勒佛一样笑着,“之前倒是还要管一管,现在云蕖跟那姓顾的和五皇子搅合在一起,她这送上门去还不是自己撞得满头包?” 余忘川也只是笑了笑,接着道,“崔氏的真正意图我倒是也查了出来,他们倒不是想在关外给自己留条后路,纯粹是家里边那个大剑师发现年轻一辈里面出了几个难得的修行天才,这人可能就觉得崔氏会不会和李氏一样,突然有了一飞冲天的可能,所以他一直在查堕落观失去的那些典籍。” 裴国公倒是陡然认真起来,眼中闪烁寒芒,“这么说堕落观上代道子卷了堕落观的大多厉害典籍走倒不是假的,他们应该是得到了什么确切的线索?” 余忘川认真道:“应该是。” 裴国公沉吟起来,他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自己的膝盖,很有节奏,“但按理而言,既然崔氏现在看重的是家里的那几个修行天才,想要图谋些强大的修行典籍,他们不是应该到长安来设法找出上代道子的真传么?” 余忘川凝重起来,轻声道:“圣上认为上代道子的真传已经来了长安,白云观的那些道士也是如此认为,长孙氏也是如此,但崔氏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裴国公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判断的依据就是一只四耳妖猫…崔氏既然这么认为,那恐怕他们判断的依据比这四耳妖猫更有说服力。” 余忘川点了点头。 “崔氏可是一直低调至今啊,这些年应该积攒了不少家业,比跟着长孙氏的那几个门阀强得多啊。”裴国公因为这个消息倒是明显来了兴致。 他的手指敲击膝盖变成了手掌拍击自己的腿,合着节奏他甚至唱起了曲子。 都憋了这么多年,终于都憋不住了。 皇帝将裴氏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但这种事情,他是不会想着去提醒皇帝的。 人无完人,皇帝虽然是上代李氏绞杀之中最终存活下来的强者,但在他眼里也还是差着那么一点。 三皇子的那一点自以为是估计就随皇帝。 而且这人以前没那么好面子,好不容易坐上龙椅之后,却有些太要面子了。 裴氏能够在大唐这个舞台稳稳当当的混日子,一天比一天混得好,究其原因不是裴氏真的能给大唐打下多少基业,而是他和他的谋士们都一直秉承一个信条。 皇帝要面子,就给他面子。 皇帝喜好怎样,他就怎么做。 就如家中那个傻狂的二房,就连裴云蕖都觉得可能是这晋俨华在某些关键时候对他救命般的恩德,所以这些年他才一直被晋俨华吃定的样子。 其实还不是皇帝乐于见到这样,许州晋氏勉强配得上裴氏,但对裴氏又没什么助力,当初还不是皇帝透露出要让他纳这个晋氏为二房,他才纳的晋俨华? 这晋俨华又泼辣,又爱赤裸裸的显摆,又喜欢舞弄权势,每每他显得有些吃不住这个娘们,皇帝听了都很高兴。 家有悍妇…裴国公连家里这个悍妇都压不住,对李氏又有什么威胁。 所以选来选去,最后皇帝还不是选择裴氏联姻,将裴氏死死的绑在李氏的战车上。 不过话说回来,晋俨华这个傻逼娘们虽然特别不招人喜欢,但有时候家有蠢妇,也如有一宝。 很多时候他看不过眼的人和事情,只要在晋俨华面前去煽风点火一下,她就马上大张旗鼓的去对付那人了,到时候他再出来做好人,直跟人说对不住,家里这娘们管不住。 事情就一下子变得简单多了。 裴云蕖的翅膀也已经硬了,晋氏那些个手段,他已经不用放在心上。 裴氏的那几个男丁也都随了他的性情,都是老奸巨猾,但裴云蕖就没有随他的性子。 直爽、聪明,从小招人喜欢。 而且她有一个连自个都比不上的长处,她都不需要刻意的收买人心,但跟着她的人却很容易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可能在那么多门阀里面,没有几个人有她这般真实? 这女儿现在不管喜欢他也好,恨他也好,反正倒是真的长成了他想象的模样。 …… 洛阳,沧浪剑宗。 大河畔,数十名剑师或在滩上湿滑的石上练剑,或不惧严寒,在随时有可能裂开的冰面上练剑。 这数十年来,沧浪剑宗声名鼎盛,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修行天赋不俗的好苗子想要成为沧浪剑宗的弟子,但沧浪剑宗入门试炼极为严苛,能够通过的也只是极少数。 越是如此择优,沧浪剑宗的剑师几无弱者,且沧浪剑宗提倡实战,比剑之风盛行,所以洛阳和长安的诸多修行地出来的修士,大多都对沧浪剑宗有些敬畏之心。 别的修行地见面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哈,兄台好久不见。对啊,好久不见了,最近忙什么呢?没忙什么,听说怡红院最近新来了两个姑娘不错啊,一起过去喝个花酒,顺便讨论一下修行心得?好嘞! 但沧浪剑宗的修行者出去和别的修行地的修行者是这么打招呼的:某兄!找你好久了!听说你的快剑很强啊!就是不知道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什么,没空?那哪用多大功夫,一会的事情,来吧! 这种令人神烦的做派,却并未引起诸多修行地的群起而攻之。 因为沧浪剑宗的修行者的确很强。 宗主早就踏入了八品,风传起码是长安和洛阳加起来排名前三的修行者。 其次,沧浪剑宗的厉害剑师实在很多,哪怕你胜了一个,接下来可能反而源源不断的有更厉害的剑师找上门来切磋。 所以最近这些年,沧浪剑宗的剑师都多少有了些傲气。 这种风气在白有思等宗门实权人物看来是件好事。 羞居于人下的傲气,使得沧浪剑宗宗门的内卷也厉害,更能催生出不少厉害的剑师。 现在在长安,都没有什么人敢主动和沧浪剑宗的剑师说要比剑。 然而今日却不对了。 沈云新还在岸边仔细的观察着这数十名弟子的修行进境,结果他接到了一封署名为裴云蕖的信,他打开一看就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对了。 居然有人说沧浪剑宗的传承已经不正宗,已经失去了沧浪剑宗剑诀的真意。 这个人很快就会到洛阳来拜会一下沧浪剑宗,并当着大家伙的面,让天下人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正宗。 沈云新入门已有十五年,从一名沧浪剑宗的优秀弟子,已经成长为洛阳的名剑师,从八年前开始,他就开始教导新入门中的修行者练剑。 这八年时间里,天资不凡的修行苗子他不知道见了多少,自傲嚣张的天才他也见了不知道多少。 但不管是在沧浪剑宗,还是在他行走过的任何地方,他都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嚣张的人。 开口就说沧浪剑宗的剑法现在不正宗? 这是要教训整个宗门? 白有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觉得郭北溪的这个弟子疯了。 …… 从幽州出发去长安的这一列车队走得似乎挺风波不惊的。 顾留白似乎整天都是笑眯眯的,除了修行和安静的看些书卷之外,他要么就显得对沿途的吃食和风景很感兴趣。 但其实这段时日他做的事情可不少。 他让裴云蕖给很多人传的信笺,其实都带着火气。 本来就想用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我这顾凝溪好歹在长安还有一间小院,几亩薄田。 现在倒好,为了想要的利益也好,为了试探我的修为和所修法门也好,你们一个个都不讲规矩。 好吧,我摊牌了,我不装了。 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是什么样的做派。 清河郡的崔氏门阀不久之后也收到了他的信。 “你们是不是疯了?” 信拆开之后,落入崔温贵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赤裸裸的威胁。 “你们没事吃饱了撑的来一群人刺杀我做什么?” “惹谁不好,来惹我?” “你们不仅用七里迷魂香,还用惊风箭,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反正这些证据和我抓到的活口我都交给寂台阁了。” “别说不是你们干的,反正寂台阁会查的。” “你们居然还敢勾结回鹘人,反正你们勾结回鹘人的证据我也会整理几份,给皇宫里送一份,给军方送一份,再给朝中你们的对头和会弹劾你们的官员多送几份。” “……” 崔温贵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哪有这种敞开了干的? 这不合规矩啊。 这就像是两个江湖黑帮火并,结果一个黑帮直接去找了一堆官家。 而且就算要干,心里有数,心里盘算着默默去干就行了,还有这种直接写一封信来破口大骂和赤裸裸的威胁的? 若是在平日里,他绝对嗤之以鼻。 会咬人的狗不叫。 但今日不同。 这人署名绿眸。 绿眸此时在整个大唐是极为出名的名人。 出名到一定程度,放个屁都是香的。 关键这封信最后结尾的一句话就是,“反正我绿眸现在名声大,我登高一呼,看多少人会查你们崔氏。而且你信不信,我到了长安之后,名声会更响亮?” “草!” 崔温贵一向以涵养著称,但被这种信笺骑脸输出,他还是忍不住飘出了一句粗口。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寒声问下首几名谋士,“是谁他妈的提议说试试他的斤两,看看清楚他的修行法门和手段的?” 几名谋士沉默了好一会,其中一个才轻声提醒,“主上,是你自己提议的.” “……!”崔温贵气得脚指头都扣紧了。 …… 裴府也接到了一封信。 信笺是裴云蕖写给晋俨华的。 “这小蹄子说啥?拿来吧你。”晋俨华心急难耐,一把就从侍女的手中抢过了信笺,然后背着身打开了。 裴云蕖的信笺一开始就显得很客气,“二娘,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晋俨华心中冷笑,“小蹄子想谋夺我家产,我倒是的确挺想念你的,想你死。” 裴云蕖接下来似乎在拉家常,“我好久没住家中了,屋子里可能落满灰尘,我走时也未交待人清扫和开窗通气,这番回来要在家中小住,倒是也不敢劳烦二娘派人打扫…” 看到此处,晋俨华心中有些得意,这小蹄子终究还是怕我啊,说得如此委婉,只是你有没有命回到长安还另说,更不要说拐弯抹角的等我大发善心喊人帮你打扫干净了。 但接下来的一句,却让她马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索性也不用二娘麻烦了,二娘您的凝香小筑虽然不大,但好在环境优雅,里面的摆设也精致,我回来之后就住那里好了。” 晋俨华的脑子一下子都没转得过来,脑海里不由得想到,你住凝香小筑那我住哪? 等到一个呼吸之后,她才彻底回过神来,勃然大怒,“这小蹄子说什么,难道还想图谋我的好住处?” 接着她又看到信笺上写道:“二娘你要好生保重身体,我听说长安最近突发恶疾的人很多,尤其是突发眼疾的人特别多,你要小心一些,没事别出去乱晃,不然染了眼疾可能要瞎一只眼睛。”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晋俨华完全搞不懂裴云蕖的思路,但等到她狠狠地撕烂了这封信之后,她才突然想到一件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心中一寒的同时,越发的大怒,“这小蹄子难道威胁我,要我的一只眼睛?一定要弄死她!” …… 幽州去往长安的旅途对于段红杏而言一点都不美妙。 阴十娘偶尔的露一下面,就让段红杏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唯一可以慰藉的是,她无意之中挑选的这个弟子真的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容秀学起剑招来真的很快。 她也已经传信回兰陵剑院报备了容秀成为她真传弟子的事情,并让兰陵剑院准备一些可以加快修行的宝贝。 “这些天你偷偷教容秀了,我怎么没见着?”阴十娘倒是也有些好奇,她看得出段红杏对容秀越来越满意。只是这吃住都在一块,她倒是没见着杜哈哈去教容秀。 “这些天全靠她自己。”杜哈哈大笑三声之后,认真道:“你别真以为她不行,她修炼起来比这里头的大多数幽州子弟强出不只一点。” 阴十娘微蹙眉头,“我倒是没看出来。” “她脑子里想的东西特别少,她不怯场,不怯战,一个特别好的苗子。”杜哈哈轻声道,“自打我开始教他练剑,我发现她脑子里只有两件事,或者说除了练剑修行之外,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阴十娘也忍不住好奇,道:“什么事?” 杜哈哈笑了,道:“她除了琢磨剑招,脑子里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顾十五能不能让她帮忙生十个。” 阴十娘沉默片刻,道:“造孽!” 杜哈哈看了阴十娘一眼,还是没有忍住,道:“更造孽的是江紫嫣为了顾十五在坐月子。” “??”阴十娘满眼懵懂。 杜哈哈笑了笑,道:“段艾还帮着她让外面觉得煞有其事。” 阴十娘觉得自己和这些小姑娘真的有很深的代沟。 “不过到了长安,你恐怕也得想想办法帮段艾提提修为。”杜哈哈认真起来,“段红杏这人虽然憨憨,但兰陵剑坊有不少好东西的,容秀真气修为如果提升很快,段艾赢不了的。” 阴十娘重重的哼了一声,“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顾十五的事情。” 等阴十娘回了自己的马车,杜哈哈都有点琢磨不过来,顾十五哪里又惹了阴十娘了?最近这些天阴十娘咋好像一直对顾十五有点不爽的感觉? “龙婆!你得管管十娘!”晚上的宿营地里,顾留白敲着自己的饭盆子也在龙婆面前抗议,他知道和龙婆说话反正声音大小都一样,所以他气势很足,但声音压得很小,“我练剑快点怎么了!我学会了虚空七剑的第五剑又怎么了?我是到长安安稳下来之后,就马上要和整个沧浪剑宗比剑的。我要输了,当然丢郭北溪的人,但不也丢她的人么?她可倒好,这些天也不管我,剑都懒得教我了!” 龙婆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一边咧着嘴笑着,一边对着顾留白比画。 顾留白有点看懂了,马上就摇头,道:“不够不够,光是虚空七剑也不能行,龙婆你想想啊,十娘当然是很厉害了,但她现在觉得她也未必打得过沧浪剑宗的宗主萧真微,萧真微地位超然,他肯定也不是吃素的啊。沧浪剑宗的底子可厚了。” 龙婆笑着又是一阵比画。 顾留白看懂了,但开始怀疑自己没看懂,“龙婆,你意思是说,阴十娘就没什么可教我的,就只有这虚空七剑和霜剑法门…就这么简单?” 龙婆很确定的点了点头。 顾留白也无奈了,“虽说她这霜剑就是那么一剑,但我现在做不到她那么快,这拉长缩短身体的法门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到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时候,我估计最多练熟两只手一条腿。这样我心里头没个底啊,万一我到时候公平比剑给沧浪剑宗宰了,这说理都没地方说理去啊,这我纯粹自找的啊。” 龙婆笑得嘴都合不拢。 她笑着比画,意思是没事,包在她身上。 顾留白这才停止了吐槽。 一会五皇子倒是也很没皇子风范的端着个木碗过来了。 他一边吃着肉汤泡的干镆,一边认真道:“刚刚传过来的消息,长安关于老三的事情,差不多有个定论了。我那个皇帝老子在外人面前装得挺愤怒的,让一帮子官员好好查老三,但查了没多久,他倒是和老三谈了两次,到现在也没治他什么罪,那些个司所也没查出来老三和堕落观以及谢晚有什么勾连。这么说老三未必就是堕落观隐道子,至少他体内应该没有堕落观隐道子的那种本命蛊。” “他倒反而不是堕落观隐道子?”顾留白有些意外,“那还能有谁?” “难不成我其余几个兄弟里面,还有让我都没看得透的扮猪吃老虎的存在?”五皇子苦笑了一下。 他的前程,似乎又凶险了许多。 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又轻声道:“我们这边倒是也多了个帮手,安兴公主已经前往吐蕃的路上,但她倒是将她手底下的那些人都留给了我六弟,现在我六弟还在禁足,他之前手底下的人少之又少,最多只能打听一下皇宫里头发生的事情,但现在安兴公主的人一留给他,他现在反倒是能够和我通上气了。而且好处就是,现在谁都不会关注到他,恐怕连我父皇都不知道他已经能够和我们互通有无了。” “真惨!”顾留白对这李氏的老六绝对同情。 听上去应该很多方面比这五皇子还要出色一点的老六,结果落到需要一个被送去和亲的妹子掉给他一些人,才能和宫外互通消息,这听上去就真的挺凄凉的。 “听我六弟讲,我家那个安兴妹子真的不是俗物啊,她去吐蕃可是有着很大的抱负,十五哥,我以前没开口求过你事情吧,这回我得请你帮帮忙,我那妹子去吐蕃,天高路远,你在关外势力大,能照顾的话,帮我照顾一下。”六皇子极其认真的说道。 “你这话说的。”顾留白平静道:“这哪是你的妹子,这不是我们的妹子吗?” 五皇子一愣,旋即大喜,“十五哥大义!” 顾留白微微一笑。 对着这安兴公主他早就有些歉意,早就开始布局,只是这五皇子不太清楚而已。 五皇子此时又道:“我六弟这下如同蛟龙出渊,我已经让人给他传去口信,他应该可以帮我们找找宫里头到底哪个才是堕落观隐道子。” 顿了顿之后,五皇子又看着顾留白,接着说道:“安兴公主也给我传了封密笺,说最近长安城里头白云观正密谋要设法抓捕那只四耳妖猫,想是要逼四耳妖猫的主人现身。” 顾留白听着倒是乐了,“五殿下,你们这三个人联盟倒也挺有意思的,自我流放、发配和亲、冷宫坐穿,这自发冷的组合不错。” 五皇子自己都有些乐,但还是接着道:“她还提醒我们和老五都一起想想,为什么我皇帝老子一定要老四死,她说皇帝老子对于整死一个儿子没有多少兴趣,这背后肯定还有他真正要图谋的东西,但弄死老四之后,他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她却实在想不出来,也查不出来。”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看来有必要又要布置一堂课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城里的八品 - 割鹿记 - 无罪 贤者为师。 大唐是前所未有的盛世,也因此让大唐子民的思想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唐的许多书院里,很多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甚至作为老师,教很多已入不惑年纪的人写诗。 六皇子凝立在空地上。 殿还是那个殿,地还是那块地,石板之间的杂草折断了许多,但还是显得凌乱和荒芜。 只是他的眼界和心气都不一样了。 安兴公主比他年纪还小,却真的好好当了一回他的老师。 她的言行,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渐渐明白,眼光不要局限在那张龙椅上,思维不能限制在整个皇宫里头。 大唐很精彩,外面的天地也更广阔。 安兴公主留给他的这些暗线也比他想象得要强大得多。 他只是接触了数日,就知道安兴公主的生母,终日闭门不出的冷贵妃,并不像传闻之中除了修行之外,对外面的世界都是漠不关心。 安兴公主哪怕再天才,哪怕从懂事起就开始布置暗线,也绝对不够时间布置出这样的一些暗线。 那安兴公主挑选他作为皇宫里头和她守望相助的人,是否意味着他也是这位冷贵妃挑选的人? “天命楼?” 安兴公主的这些暗线,每日都会给他传递一些简报。 大约是知道他久不问世事的关系,这些简报的最后还会带有一部分比较重要的旧闻,其中的一则讯息就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些个极有才华的年轻人搞了一个小团伙叫做天命楼。 这天命楼打着的是茶话闲聊天下事的幌子,看上去主打一个提升眼界和闲云野鹤般的养生。 这份简报上说,被纳入天命楼的,几乎都是权贵门阀子弟,少数则是一些修行地、书院的杰出才俊,这些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一些小聚,品茶品香,分享一些见闻。 每个参与小聚的年轻才俊,都要贡献一两则密报作为交换。 当然允许偶尔没有,但若是连场下来贡献太少,白嫖得多,那很快就会被踢出去。 六皇子这种绝顶聪明,又生在皇家,对这种气息分外敏感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个人,不就是想搞一个改进版的遮幕法会? 只是这真的是改进么? 在这些门阀才俊的眼中,可能遮幕法会的不足之处就是三教九流都有,良莠不齐,而且信息的来源也未必精准,很多花大价钱购得的消息,还要自己斟酌可信度。 而且人员不固定,比方说就觉得遮幕法会之中某个人靠谱,就想听那人提供的消息,但关键时候想找那个人却也找不到,那人或许偶尔才参加一次遮幕法会。 只是这些人眼中的弱处,真的是弱处么? 他并不这么认为。 遮幕法会正是因为三教九流都有,所以消息来源才多种多样,有些民间的一些小道消息都有可能有大用途。且不同阶层的人眼光和见解都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博采众家所长。 天命楼的这些个人出身大多相同,这便意味着思维方式和做派,往往都是一个路子的,很有局限性。 再者,遮幕法会那种让人想找都找不到的设计,正是为了使人能够畅所欲言,有些说了就容易掉脑袋的事情,在遮幕法会上都能用来换钱。 这些门阀才俊没有一个缺钱的,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 但天底下九成九的人都是缺钱的,手里头没有铜子,看着羊肉咽口水,看着坊市里那些心心念念的女子被豪客搂着进屋子去翻云覆雨的时候,这些人哪个不想铤而走险? 铜板、银子,这才是绝大多数人为之拼命的动力。 更不用说遮幕法会这种东西是公器,而天命楼这种东西是小股人的私器了。 对于所有人能用,且对于李氏而言,能够体察民意,提前知道一些细微变化的公器,那自然巴不得它运转得更为顺畅一些、 但这种私器…,六皇子就呵呵了。 这群心比天高,有心要在大唐的舞台上一展拳脚的门阀才俊们啊,不觉得这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刀吗? ……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顾留白很小的时候,他娘在某次睡前故事会上就和他说过,和那些站在高位的权贵相比,长安很多道观里或是佛寺里的那些道人和高僧的思维更加接近神明。 但卢乐天这些人自然不会这么觉得。 长安那些陋巷里,整天嚼着猪下水的破落户们能有什么见解? 时间是宝贵的,自然要和真正有用的人交流。 底下的那帮子人的消息,那帮子人的想法,就让他们手下的手下去接触就好。 只是即便卢乐天这么聪明的人,他倒是也没想到,他的那些个手下的手下,却又不能共享到他们所能知道的秘密。 既然如此,那些人也根本无法从一堆繁杂的消息之中,提炼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不过有些大事,卢乐天他们还是能够第一时间知晓。 卢乐天和王仁山等人一听到顾十五挑战沧浪剑宗就顿时觉得此人完了。 “你说一个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嫌自己的命长呢?”他忍不住对着王仁山说道。 王仁山也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可能一直在关外呆着,对长安洛阳的修行地有所误解,以为长安洛阳的修行地,都是和那些商队里的修行者一样,数量是不多的?” “不至于啊,人家曾是大唐边军的暗桩,对长安和洛阳的修行地多少应该是有些了解的。我看最大的可能是飘了,在大唐,被捧杀的天才不知道有多少。” 在卢乐天看来,那绿眸的实力在那摆着,虽说以一人之力击杀了格桑,但格桑就是个七品中上的水准,吐蕃那种修行者荒漠里算厉害的,但在沧浪剑宗,和格桑一个水准的剑师还真的不算什么。 一名修行者哪怕再天资聪慧,哪怕修行速度再快,终究也摆脱不了修行者的大道,修行越高,越往上的修行进境提升就越慢。 七品下到七品中,那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肯定是和那个五岁就能作诗的天才一样,在声名远播之中迷失了自我。 这样的人呐,自己寻死,就用不着在他身上多花心思了。 卢乐天微讽的笑了笑,拿了一包鱼食就习惯性的去喂鲤鱼。 但是走到池子边上,他的脸就僵了。 幽静的小院里传出了无法抑制的破口大骂声,“他妈的我的鱼呢,谁他妈老偷我的鱼!” 他面前的池塘里,那些最肥的鲤鱼都没了。 卢乐天独爱鱼,但现在池塘还在,鱼食还在,他的鱼没了。 宗圣宫深处,一人一猫在很狗的吃鱼。 本来这老道士觉得这鲤鱼也就一般,但吃过两次之后,他现在琢磨出了一种做法,先炸过之后再浇汁,结果这味道真的令人欲罢不能啊。 “明天还吃?”老道兴致勃勃。 四耳妖猫一阵摇头。 老道有些奇怪,“后天吃?” 四耳妖猫一阵比画,老道看明白了,顿时郁闷:“肥鲤鱼抓完了?” …… 一名身穿月白色儒装的女子在西市的一家铺子前走过。 这女子美丽且显得异常清冷。 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挂着冰霜的水面上,长出了一朵洁白的荷花。 冬天的河水里不会长出荷花。 所以才分外吸引人的目光。 给人的感觉,就不是凡物。 铺子里几名客人的目光不自觉的被吸引住了,一时挪不开。 正在清点货品的掌柜一抬头看到这名女子,却是面色微变,轻声提醒那几名客人,“贵客且小心,这是长孙家的小姐。” 几名客人吓得差点钻进货物里去。 长孙家人丁兴旺,但说到长孙家的小姐,却仅仅只有三房出了一位。 这位小姐叫做长孙细雨。 名字听上去很柔和。 然而她在修行上的天赋,却是超过了长孙家这一代所有的男丁。 据说她已经修出了八品神通! 长孙细雨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人。 像她这样的修行者对敌意有着天生的感知,那些没有敌意的寻常人投来这样的目光,她在过往的很多年里早已习惯了。 “你真的入了八品了?” 但就在下一个转脚,她突然停顿下来,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廓。 她微微蹙眉,转过身去,只看到有一个身穿黄袍的人站在一间铺子的屋顶上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人没有戴面具,但是自然有一层黄气像是云霞一样在面上翻滚,遮住了面目,显得异常玄奥。 “跟我来?” 他突然又伸出手来,对着长孙细雨招了招手。 他从袖子里伸出的手都布满了黄气。 长孙细雨没有说话,她身影一动,下一刹那便在街道上消失。 两人的身影在西市的屋顶上不断跃动,就如同真正的鬼魅一般。 两人的速度相差无几,始终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 片刻之后,身穿黄袍的修士落在一座废弃的宅子里。 这宅子也不小,只是荒废的时间太长,都有树木从四周的屋子里长了出来,枝丫早已经戳破了屋顶。 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长孙细雨,这名黄袍修士发出轻笑,“我让你看看我的八品神通,你也让我看看你的八品神通?”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通第二人 - 割鹿记 - 无罪 没有任何的犹豫,长孙细雨甚至没有任何的话语,她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轻鸣,就像是轻薄的剑片被手指弹动,亦像是有人拨动了琴弦。 一种独特的杀伐气机,瞬间让她身周的空气发生实质性的扰动,出现无数透明的纹理。 身穿黄袍的修士微微一滞。 他身上缠绕着的黄色云气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湖面一样波浪翻滚。 然而剧烈翻滚的云气之中,又出现了深痕,就像是有看不见的剑气在侵袭。 “音震神通?” 他有些意外,“你的八品神通不是长孙家的不灭剑煞?” 长孙细雨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原本只是显得清冷,就像破冰而出的莲花,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已,然而此时她的眼中却有一种冷漠的杀意在流转。 对于她而言,以这种方式来刺探她修为和神通的,就是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的人,便可杀之! 随着她的身影往前飘出,她的身周出现了数道散发着极为凌厉气息的金线。 这金线就像是从她的身体里浮现出来,就像是她的肌肤内里发出的光一样。 这些金线又脱离了她的身体,距离她的身体保持着数尺的距离,始终围绕着她的身体环绕飞舞。 她身体里那种清脆悦耳的声音越发清晰,她浑身的肌肤都显现出瓷器般的光泽,那些金线显得神秘而强大,她此时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人,而像是神明。 身穿黄袍的修士心中感到十分的诧异,尤其那些金线在他的感知里变得越来越锐利,然而面对着长孙细雨的进击他也未有退却的打算。 “你这是两种神通?” 伴随着有些惊讶的声音,他体外的黄云开始往外浮动,且变得紧实起来。 在长孙细雨身外的那些金线逼近之前,他身外的这些黄云已经变得像砖石一样紧实,长孙细雨那音震带起的力量切割在它们身上,切出一道道刻痕,却无法深入。 这时候这些黄色的护体真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变成了一块块黄色的砖块。 身穿黄袍的修士往前伸出手来。 他的手里也出现了一块这样的黄色砖块。 就像是那些烧砖的窑子外制作砖坯的苦力在甩胚一样,他异常熟练的甩手,直接将这一块黄色砖块朝着长孙细雨的面门甩了过来。 半数的金线迅速浮上面门前方,它们轻易的将这块黄色砖块切成粉碎。 “这是护体真气凝线?” “不对,似乎还蕴含着剑煞之法?” 身着黄袍的修行者一下子看出了门道,有些震惊起来。 他自身的神通也导致了护体真气变得和寻常修行者不一样,他很清楚护体真气有着这样的异变之后,强韧程度和寻常护体真气绝不一样。 但长孙细雨的这种护体真气不只是异变,内里竟然还凝聚了剑煞。 她平时靠剑煞法门凝聚而成的细小剑煞,此时就在那些凝成金线的护体真气之中游走。 那些护体真气借助剑煞的力量得以离体一段距离,这些剑煞就像是变成了支撑其护体真气的骨骼,但反过来,这些护体真气竟然也像是让这些剑煞行走的经脉。 怪异! 闻所未闻! 修行者的世界里,以前都似乎根本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玩意。 黄袍修行者看着还在逼近的长孙细雨,直觉对方已经存了分出生死的打算,他对这长孙细雪的性情也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认识。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右臂继续往上抬起,一块更大的黄色砖块出现在他的手中。 啪! 空气里响起一声爆鸣。 黄色砖块在砸出的瞬间就碎裂成无数小块,如无数细小的陨石般朝着长孙细雨落去,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像是被力量反冲,往后飘飞出去。 金线骤然悬停,一根根金光灿烂,内里似乎有一些细小之物在缓缓漂浮,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体内发出奇异的震鸣声,与此同时,这些金线全部都是一震。 就像是有无数的琴弦同时波动,就像是有无数的玉珠坠落玉盘,无数清脆好听的声音在这一刹那却汇聚在一起,变成无数嘈杂的声音! 所有这些如陨石般飞来的碎块此时距离这些金线还有数尺的距离,但刹那间全部碎裂成粉,变成消失的元气! “两种神通融合?” 黄袍修行者震惊起来。 他此时也彻底感知清楚,这长孙细雨的音震神通来自她体内的气血运行,她体内的气血流动,应该也出自某种秘法,这种气血的流动让她在对敌时自然的形成这种音震神通,但护体真气形成经络让剑煞在其中游走,这还能理解,但这种音震法门又将离体的护体真气变成无数琴弦,这种神通的融合…迄今为止,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 乱世出英豪,这种古话不是无稽之谈。 在大隋朝即将灭亡,各地义军围攻大隋朝的那么多年里,许多隐匿世间的强大修行者都被这种乱世逼迫出来,进入红尘战场绞杀。 大隋灭亡到大唐立国的那么多年里,不知道涌现出了多少强大的修行者,出现了多少八品神通之间的对决。 但是那样枭雄辈出的年代,无论是隋朝皇宫里头的无名道观里的八品,还是各地义军之中的顶级强者,他们或许身具数种神通,有的甚至修的是被外界认为早已失传的秘法,甚至如太宗皇帝自创无上法门…但神通多归多,那时候都没有任何一个八品能够将数种神通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生死搏杀之中没有见过,记载中也没有见过。 这种怪异的事情,只有上代隐道子之争之中出现的那个真正的不世天才,那个最终挣脱堕落观牢笼而去的上代道子身上出现过。 结果现在人世间又出现了第二个? …… 长孙细雨可没管对方震惊不震惊。 她只是继续沉默冷酷的前行。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的战斗,已经让她将体内气血的运行渐渐推至巅峰。 那些围绕着她周身飞旋的金线在震碎那些如陨石飞来的碎块之后,发出的无数嘈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 这些声音不止震荡着黄袍修行者体内的气机,而且推动着周围的元气,不断进行着真正的杀伐。 一层层透明的涟漪不断地冲击到黄袍修行者的身外。 那厚厚的黄色砖石般的护体真气就如风化的城墙石皮一样,不断的剥落。 黄袍修行者的呼吸微顿。 之前的追逐已经让他确定,长孙细雨的速度和他相差无几,他要想直接摆脱也是不太可能。 她的咄咄逼人也让他明白,此时唯有分个胜负。 呼吸停顿的刹那,他的肺腑往外鼓胀起来,他似乎无比艰难的要从周围呼吸空气却又不得。 一种莫名的压力,使得他体内的气机被彻底催动。 护体真气包裹之下,外人无法看见的他的肌肤血肉脱水般往内干瘪下去,与此同时,一些窍位之中的元气却被迅速压榨出来。 轰! 天地间陡然一声轰鸣。 长孙细雨发丝骤乱。 这一声轰鸣竟来自天上。 一种磅礴的气机首先镇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前行的身体往下坠去。 与此同时,六股蛟龙般的黄气从黄袍修行者体内冲出。 这六股黄气气势汹汹的往前冲出,让她十分警惕的同时,却又迅速汇聚到这黄袍修行者的右手之中。 黄袍修行者右手之中瞬间出现了一块黄色的巨碑! 这块黄色的巨碑是长方形,比黄袍修行者的身躯还要大出不少。 它表面坑坑洼洼,甚至还带着一些天然的纹理和风化的痕迹,它显得古朴而沉重。 若不是亲眼见到它形成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觉得这是真的石碑,而并非真气凝聚而成。 “通天碑?” 长孙细雨之前一直在步步紧逼,但在看见这块巨碑形成的刹那,她果断的后退,身前拖出道道残影。 轰! 天空之中再次响起雷鸣。 巨碑无比沉重,但在这黄袍修行者的手中却又显得无比轻巧。 它砸了下来。 出现在她的面前。 长孙细雨一声厉啸。 她体内的气血瞬间推动到了极致。 数十道金线往外扩张了一寸,又急剧的回缩,最终停留在她身外一尺之地。 巨碑拍下。 她的身体剧烈的晃动,两侧嘴角都开始流淌嫣红的鲜血。 金线不断切割着巨碑,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巨碑崩碎。 她再次往后倒掠,口中喷出一团血雾。 黄袍修行者感受着肺腑之间的血腥味,他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长孙细雨,掉头飞掠出去,远离这片街巷。 黄色的护体真气变得稀薄起来,但却变成了纯粹的泥土气息,遮掩住了他身体一切有关修行者的气机。 数十个呼吸之后,他落在一条巷子里,进入了一辆在那里等候着的马车。 马车开始行走,绕过一个街区,朝着皇宫行去。 马车里的黄袍修行者脱去身外的黄袍,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瘀血。 接着他的呼吸便变得平静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锅我背了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细雨慢慢的坐了下来。 通天碑乃是道宗神通,同样也是修炼至刚至猛的霸道真气法门才能形成的神通,按理而言,能够形成这种神通的人,此时都在白云观。 但白云观不存在这样的一名修士,而且在对方的真气里面,她还感知到了一缕不同寻常的阴柔气息。 这名黄袍修行者很有可能还藏匿着一种秘法,藏匿着第二种神通。 她确定自己硬接通天碑时,这名黄袍修行者也受自己的音震所伤,但硬接通天碑的结果,是她此时内脏全部被震得移位,她此时甚至只能静坐调息,不能动弹。 她打不过这个人。 这个人以前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名身穿白色儒衫的男子急冲冲的掠入了这座荒芜的院落。 他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长孙细雨,第一时间便感知清楚了她的伤势。 他急切的上前,取出一颗紫金色的丹药递到她的手中。 “抱歉,我来晚了。” 这名三十余岁面相的男子同时致歉。 “不用抱歉。”长孙细雨说道。 这名男子一愣。 长孙细雨说道:“反正这十余年来,你每次都慢一步。徐迟…你这名字取得很贴切。” 徐迟顿时羞愧难当。 长孙细雨接着道:“而且你字逸思,你的字也很贴切。” 徐迟羞愧之余不解,我这字“逸思”也有问题? 长孙细雨看着那名黄袍修行者逃逸的方向,慢慢的说道,“你的思路也很飘逸,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第一时间脑子里面除了担心我的伤势之外,不是更应该关心是谁击伤的我,你反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道歉。” 徐迟心中已受暴击,但长孙细雨还补了两句,“其实你这次哪怕早到也没有用,能击伤我的人,难道你还能留得住他?这么多年来,你修行得也慢…你这辈子什么时候能修到八品?” …… 再一次夜晚宿营的时候,裴云蕖还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再展现一把自己惊人的厨艺天赋,正在此时,阴十娘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和你说说话。”阴十娘一如既往的爽利。 裴云蕖顿时受宠若惊的跟了上去,“说啥?” 阴十娘走到营区外无人处,才看着她认真道:“这锅我不背。” 裴云蕖一愣,“什么锅?” “好大一口黑锅。”阴十娘这几日都不太想提顾十五的名字,只是道:“这小子之前信心满满,要剑挑整个沧浪剑宗,我倒是还挺高兴,觉得他这气魄不错,但他这越往长安走,胆气怎么越回去了?之前还说得好好的,觉得手头上的东西练好就够了,突然又觉得还不够稳妥,让我给他再多想想办法,这算什么?” 裴云蕖才反应过来是这事,她顿时笑了。 她太了解顾留白的狗了。 肯定是顾留白这段路上闲暇时间一多,他就反应过来,是不是可以假装一下没底气,再从阴十娘身上诈点什么好东西出来。 不过她当然是站在顾留白这边的,不会拆穿他的狗。 于是她笑着说道,“可能就是有些紧张?毕竟这段时间五殿下一直在帮着收集沧浪剑宗的资料,可能最近这资料看得多了,他发现要重新评估一下沧浪剑宗?” “比剑最忌讳犹豫不定!” “胆气略怯,就已经输了一半!” 阴十娘心情越发不美丽,她原本对顾留白很有信心,觉得顾留白此举是给自己和郭北溪长脸面,但这临阵怯战,举棋不定,让她觉得顾留白很有可能去了沧浪剑宗都要被人一剑剁了。 她看着裴云蕖,忍不住冷笑道,“他这是去砸整个修行地的场子,抛开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和他几个师兄弟,他们下面的那些人,都有可以出手的理由。他有意挑战整个剑宗,就算沧浪剑宗车轮战,也引起不了太大非议。我知道他厉害,真气法门和别人不太一样,特别擅长久战,但别人见势不妙,不能以伤换伤,让他带点伤再说?更何况我拿回来的那两柄剑你也见识过了,沧浪剑宗这种宗门底蕴太深,光是这些玄兵都令人防不胜防。…他本来这么着急做什么,谁给他的信心?” 阴十娘觉得顾留白这是作死,越说越生气,“你给的信心吗?” 裴云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剑师都会被顾留白弄得气鼓鼓的。 她笑道:“十娘,有些不对啊,他一开始说要和整个沧浪剑宗比试,我是没信心的,但你那时信心十足,现在怎么好像我们两个彻底换过来了?” 阴十娘一愣。 她反应过来还真的是这样。 “还不是因为他临阵怯战,让我给他多想保险的办法,这比试主要靠他自己,若是想要靠什么保险的办法,再等几年吧。” 她看着笑着的裴云蕖,有些不解,“你现在反倒是对他信心十足?” “我现在彻底想明白了啊。”裴云蕖点了点头,道:“他和你不一样,你要是去挑整个沧浪剑宗,和你这一辈的高手都要出山,沧浪剑宗的宗主都会出手,但他是郭北溪的弟子,郭北溪同辈的那些人不好出手的。否则赢了也是欺负晚辈,传出去沧浪剑宗没脸面的。” “这我难道不知道?”阴十娘看着她这么笑,愈发有些生气,“这是你男人,死了你就要守寡,你笑的这么开心做什么。” “我男人?” 裴云蕖一听这几个字眼睛都亮了,不愧是我膜拜的大剑师啊,我偶像啊,连说话都是天下第一! 她更是笑得嘴巴都快咧了,她顿时不敢怠慢这个说话天下第一好听的大剑师,马上说道,“哎呀,十娘,不是我给他的信心,应该是是郭北溪给他的自信。” “郭北溪?”阴十娘一听到这个名字,倒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毕竟在她的心目中,郭北溪远比现在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厉害,但现在她都还没有胜过萧真微的信心。 裴云蕖笑着解释道:“顾十五让我传给沧浪剑宗的信笺之中,特意提沧浪剑宗的剑法不正宗,当时他说的时候,我感觉出来了,肯定是郭北溪对沧浪剑宗的一些剑招的领悟,高出了沧浪剑宗那些个剑师一个层次。换句话说,估计郭北溪和顾十五,觉得他们对沧浪剑宗的一些剑招的理解,才是真正的正宗。” 阴十娘心中咯噔一下,她突然觉着应该就是这样。 裴云蕖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她接着道:“而且你想,他这不是和别的宗门比剑,郭北溪和他肯定对沧浪剑宗了解得很,应该包括有什么名剑,包括什么招数用什么招数破解。我觉着吧,恐怕当年郭北溪要不是陨落在了冥柏坡,在郭北溪的念想里面,他说不定是想憋着一口气想要回沧浪剑宗教训教训那帮孙子,让他们见识见识沧浪剑法真正应该怎么使的!” 阴十娘听得心潮澎湃,热血瞬间上头,她忍不住击掌道,“应该就是如此!” “顾十五这人护短。”裴云蕖道:“他说过郭北溪教他剑法的时候,打他打得厉害,但他说起来的时候,满是回忆,恨不得再被郭北溪打的模样,弄得我都很羡慕。郭北溪那是拼了老命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传给他,他心里是很清楚的,所以郭北溪在他心中的位置很不一样。沧浪剑宗没等他回到长安就发难,这口气他无论如何是忍不住的,一天都不会等的。他应该在长安刚刚安顿好,就会设法选一处让长安人都可以好生瞧着的地方,然后好好的教训教训沧浪剑宗的这帮孙子。你想想啊,以他的性子,怯战是不可能的,我想最有可能是,他觉得要百分百稳妥,而且难度在于,他应该是除了动用沧浪剑宗的剑招之外,不能再使别的剑招。你有什么配合沧浪剑宗的什么真气法门之类的,你能想想办法,就帮他想想吧。” 阴十娘先前只担心顾十五被人乘着比剑一剑剁了,此时心中了然,热血却是有些燃烧起来。 她眼中精芒闪烁,道:“这个锅我背了!” “??”裴云蕖一愣。 阴十娘转身离开,“我今晚仔细琢磨琢磨,看看再能想些什么法子,让郭北溪和顾十五好好的教训教训这帮孙子。” 裴云蕖顿时也明白了。 这郭北溪在她心里头的位置也不一样。 她不知道阴十娘是一天都没见过郭北溪,但是她习惯性的就开始脑补,难道她和郭北溪有一腿! 天哪! 太刺激了! …… “裴教习!” “裴监事!” 裴云蕖才刚回到营地,就看到五皇子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什么个意思?”裴云蕖被他这喊得有点懵。 五皇子的叫唤声也引来了顾留白的注意。 顾留白刚从营帐里出来,就看到五皇子冲着裴云蕖道:“你这厉害了,以后长安好多人要喊你老师。” “什么鬼?”裴云蕖心想你能不能和阴十娘一样爽利点? 五皇子看了一眼顾留白,这悄悄道:“宫里头传来消息,我父皇已经下旨,鉴于裴二小姐在黑沙瓦的军功和表现,提拔她为崇文馆的教习,同时还让她做石山书院的监事。” “什么意思?平时管不到我,现在直接让我入仕,好拿捏我?”裴云蕖顿时大皱眉头。 “崇文馆的教习和石山书院的监事虽有一定的俸禄,但是直接属于皇帝恩典,不在官家俸禄里头。和大唐那些个名诗人的俸禄差不多的。”五皇子笑道,“不过说起拿捏,我觉得他倒是真的已经拿捏了你,我估计你这不好拒绝。” “石山书院的监事?”裴云蕖自己已经琢磨出来了,“这可以让我管上官婊婊啊!” 五皇子笑而不语。 裴云蕖自己也有些无语。 似乎的确该高兴,但似乎又真的被皇帝拿捏了。 石山书院这种虽然属于私学,但是大唐所有的学院,自然也要受官家监管。 皇帝派到各个书院的监事,就是帮皇帝看着书院,看看这些书院平日里的教学有没有问题,那些师长有没有瞎教东西,有没有鼓吹什么不该鼓吹的学问。 不务正业可以,但不能和李氏唱反调,至少要对李氏有利。 书院的教学,书院的师长和学生的言行举止,这监视随时可以管。 这个职位整人容易啊! 一个崇文馆的教习,做一个石山书院的监事,自然是绰绰有余。 但细想之下,这皇帝也厉害到了一定程度,恐怕因为寂台阁查王若虚的事情,他也猜出了上官昭仪和裴云蕖之间的猫腻。 光给一个崇文馆教习,说不定裴云蕖就会拒绝,但搭上石山书院的监事,裴云蕖一点都拒绝不了。 这监事监查教学内容,约束言行,也属于书院教习一流,那无形之中就比上官昭仪高了一辈啊。 一想到上官昭仪要喊自己老师,裴云蕖就心中暗爽。 顾留白一看裴云蕖的神色就笑了。 “裴老师你好。” 他说了一句,和五皇子一个对视,心中便都是同样的想法,这皇帝的示好已经开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女之使团 - 割鹿记 - 无罪 李氏是有底蕴的。 一代代骨肉相残的大戏中脱颖而出的人,帝王心术玩弄得的确好。 一般的人有求于人,对人示好,都是只给好处,断然不会像皇帝一样,一边给好处,一边该整你照整不误。 我不搞你,一个暗示就有人搞你。 或者说我都不暗示搞你,但知道有人搞你,我就是默许加顺便给予一点方便。 这的确是令人很讨厌。 但他有时候给出的好处,却又让人无法拒绝。 崇文馆教习和石山书院监事,这两个身份裴云蕖固然因为上官昭仪的原因而不想拒绝,但对于顾留白乃至整个邹家而言,同样也难以拒绝。 邹家是想把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开到长安的。 段酌微也是将此作为一生的志愿。 有人为了大唐宁愿远赴吐蕃嫁给年纪比自己很大的男子,有人愿意为了大唐选拔更多的贤才而默默耕耘一生。 顾留白也不愿因为自己单纯的喜欢或是不喜欢某人的做派,而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他作为生意人的很朴素的原则就是,你让我吃亏,我就坏你事,你给我好处,我就接着,在有些事情上,我也给予你一些对等的方便。 如果大家都保持着这种对等的原则,那你这人好好坏坏就随你。 在冥柏坡,在关外,真正的好人原本也没多少个。 他现在很好奇,皇帝接下来会给出的好处是什么。 因为皇帝应该心知肚明,要保证将来青冥甲能够正常装备在大唐的军队之中,让青冥甲不会陷入被火烧的尴尬境地,那一点点好处是绝对不够的。 皇帝估计也在揣度着他无法拒绝的一些小恩小惠。 他想是不是要顺势给皇帝一些暗示? …… 自从顾留白所在的车队正式驶离幽州之后,华沧溟睡觉起来安稳多了。 严格说来顾留白做事也很讲究,华家这段时间也绝对不亏。 顾留白离开之前的十来天里,还特地让那些慈悲为怀的护法金刚去剿灭了几个山头的山匪,其中的一些山匪还用来平了之前无头菩萨庙欠下的一些犯人的账,至于那几个难啃的山头的军功,自然也都算在了华家的头上。 之前丢了那么多玄甲似乎很亏,但事实上华家真正有绝对支配权的,也就是克扣在流程里头的那十来具玄甲而已。 反倒是提报无头菩萨庙这件事,又让华家被记了一功。 再加上将邹嘉南送回来,又暂时解决了西方佛宗针对邹家的问题,哪怕没有黑沙瓦的赫赫战功,华沧浪内心对顾留白也是佩服得紧,又心怀感激。 顾留白和裴云蕖还顺便安排了一个许推背作为军方的监军。 这个人既有威名,又有真本事,关键还特别懂事。 有他在,幽州军方做事情反而更好做了。 但是! 顾留白在幽州,幽州事情就太多了,完全就不在军方掌控的范围之中了。 一个地方长官,一觉睡下去,都不知道这晚上和明天会发生什么惊天大事,这感觉就像是坐在一条大船上,但这条大船根本没有人驾驭一样,这种完全失控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幸亏幽州这种小池塘留不住这种真正的蛟龙。 顾留白终究还是去往了长安。 如释重负啊! 以至于他的亲妹妹,华琳仪走的时候,他都没有一点点的不舍。 当初这个宝贝妹妹离开幽州去长安的时候,他这么一个铁打的汉子,还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送出了好多里路呢。 哪怕只是顾留白身边一个小跟班,但他现在每次看到他这个亲妹妹华琳仪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头疼,总觉得背后没好事。 但谁能想到,这安稳觉也才睡了十来天,幽州就又出吓人的事情了! 有人竟然在幽州城里公然收购蛊虫。 而且这人收购的,还是堕落观修士的蛊虫。 “谁这么胆大包天,不知道堕落观是前朝余孽么?堂而皇之的公开收购堕落观修士的蛊虫,这是想找死么?” 他一听到部下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麻了。 但他的部下神色很古怪的回答道:“这些人不是唐人,是回鹘的过境使团,而且他们说大唐规定的那些禁止买卖的物品里面,没有这种蛊虫,更没有这种堕落观蛊虫。” “他娘的跟我玩文字游戏?”华沧溟寒声道:“这是什么样的过境使团,在幽州敢这么说话?” 他的部下神色更加的怪异。 的确,若论最擅长玩万字的,自然是学识渊博的读书人。 但是大唐有句话叫做书生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真要玩这种把戏,这些老兵油子真的能将他们玩死。 律例上没有这条就能干? 那我不管这条,一点点小事找你麻烦,一件小事就耽搁你几天,这件事弄完了,再弄一件小事,要真不懂事,纠缠起来,三个月你都走不出城门。 但关键是这支使团还真的牛气。 华沧溟的这名部下回道:“这使团说,若是你们要找麻烦也可以,但先请个位置足够高的人来谈一谈,只要见面谈一谈,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华沧溟迅速冷静了下来,“带我去见他们。” 他做事虽然古板认真,但绝对不笨。 敢这么说话,说明这支使团绝对不是寻常的使团。 “他们的过关文书上面,没有说明身份和来意么?”在前往这支使团的宿地时,华沧溟对着身侧的这名部下问道。 “有长安方面的邀请诏书。” “过关文书上面就只是回鹘遣唐使团,共计六十二人。查检没有问题,我们之前按照规矩,将之安置在鸿儒客馆,配备食粮和护卫军士。但没想到他们突然来这一招,我去问询的时候,那个使节就反复暗示我说我级别不够。我本来想给他点颜色看看,但那个使节和身边几个人我看都是修为比我高的修行者。” 华沧溟一听到修行者三个字就觉得头疼。 原本幽州军方的修行者在剿匪之中就已经不太够用,这段时间幽州城里七品的修行者都不要钱一样,弄得他们军方的修行者简直只能龟缩在家中。 “修为比你高的修行者,多高?” “恐怕至少有两个七品。” “草!” 华沧溟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手底下这个老兵油子为什么神色那么古怪,为什么一副吃瘪了也得忍着的模样了。 …… 回鹘人现在本身就势大,这使团规模不小,幽州军方在出这码子事情之前也绝对严守规矩,不敢怠慢。 华沧溟赶到会馆的时候,还看到有一批军士正在不情不愿的送一批粮食进驿馆。 因为来前已经派快马通报过了,这使团的使节倒也还算知趣,早就已经持着节杖在门口等着。 “他娘的!” 一看这使节身上的官服和手中的节杖,华沧溟在心中就又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这还是突厥的式样! 当年突厥使团穿什么服饰,持什么礼仪,还都是一点点被大唐潜移默化的,现在短短几十年过去,突厥王朝已经只剩下些残兵败将,但这回鹘倒是变成了一个真正强大的王国。大唐长安的那些寻常百姓或许还不知道回鹘意味着什么,但大唐的边军却已经感受到了回鹘的日益强大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在下温海崖。” 这回鹘使节反客为主般将华沧溟引到客馆之中的议事厅。 这是一名标准回鹘长相的中年男子,肤色白净,身材高大,鼻梁很高,一张脸很宽阔。 不过他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 听到了华沧溟自报家门之后,他直接就微笑着一句,“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求购堕落观这只本命蛊的事情,你们管不了。” 华沧溟这个时候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他观气术一看,这温海崖的修为就比他高。 他心平气和的问道:“理由?” 温海崖微笑道:“其实这只蛊虫本来就是我们在关外求购的,只是出了意外,没送到关外去。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这城里有一只蛊虫,而且这本身就是我们帮你们解决麻烦,这种本命蛊如果在幽州城里爆发,那可能会死很多人。” 华沧溟微微皱眉,道:“这理由不够,你应该明白,我若是不阻止你们拿着本命蛊,被人参报上去,应该就会被治罪。” “你们真管不了。”温海崖依旧微笑着,声音越发诚恳,“我们这支使团里面,有一个八品。而且我们的大巫神女也在使团里。” “草!” 华沧溟异常干脆的吐出了一个字,然后站起身来,道:“告辞!” 温海崖也讲究,微笑道:“华将军请放心,我们求购那玩意,只是个玩笑。” 华沧溟没有回应,脸都有些绿。 好一个玩笑。 他妈的大巫神女都带进使团来了。 回鹘的大巫神殿一直是很特殊的存在。 它的地位,绝对像大隋朝皇宫里头的那座无名道观。 但严格说来,它对回鹘的影响力绝对还要超过大隋朝的那座无名道观。 大巫神殿起源于一开始组成回鹘的那些个部落的信仰。 他们做很多事情,都需要和神灵沟通,问询神灵的意见。 这事情包括更换打仗,更换皇帝。 大巫神殿平时又是根本不管事,不参与王国朝政的。 所以这就很奇特。 一个什么事都不管的类似佛寺道观一样的巫殿,在这个王国要决定所有特别大的事件时,它却又起决定性作用。 而这个神女就是大巫神殿的执行者、决定者,和神灵的沟通者。 神女的选拔以及之后决定王国大事的神明问卜,都是同样的“刺玉”仪式。 这“刺玉”仪式很可怕。 大巫神殿的山窟里,有一条长达百丈的狭窄山道,两边都是悬崖。 选拔神女时,所有神女候选者需要蒙上双眼,赤足走过那条极为狭窄的山道。 一百个选拔者里面,最多只有一两个能够走过这条山道。 其余的神女候选者几乎都会坠亡。 但这还不是仪式的结束。 在幽暗的山道尽头,会有一根七彩的绳索吊着诸多的神物,如特殊的彩玉、奇特的符石、经过加持的兽骨,甚至上几代神女的残骨。 在这些神物里头,有一块极为特殊的红色宝石。 这块宝石只有拇指大小。 走过山道的蒙着眼的神女候选者,必须用手中持着的黄金匕首刺中这块红色宝石。 刺不中的自尽。 刺中的便是真正的神女。 神女的地位是超然的。 回鹘今后但凡有需要倾注举国力量的大事,就必须动用神女来进行这种刺玉仪式进行问卜。 同样的蒙眼走过山道的流程,同样的匕首刺玉。 若是神女在过程中坠亡或是最终没有刺中那块红玉,那意味着不祥,这件事必须搁置。 反之,若是刺中红玉,那便意味着大吉,意味着神灵的庇佑。 回鹘将会倾尽全力去做这件事。 当然,神女若是刺不中,那只代表神明不乐意见到回鹘去做这件事,她问卜结束,是不需要跳崖自杀的。 但若是神女失去神性,她就很有可能在问卜的过程之中坠亡,这个时候便要选择新一代的神女。 事实上当回鹘这样的习俗见于大唐的记载之后,所以见到这记载的唐人脑子里面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是这个过程里头会不会作假? 毕竟哪怕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也很难在蒙眼的情况下,仅凭感知就通过深渊之中的这种狭窄山道,而且哪怕能够通过山道,要用匕首刺中掉在绳索上的红色宝石,似乎不太可能。 记忆中的位置? 过了百丈的山道之后,还能用匕首尖尖刺中那个隔着百丈观察得到的精准位置? 按理是不可能的。 但很快这样的猜测被无数佐证推翻了。 整个过程绝对不可能有假。 任何环节,都是经过许多方同时检查之后才会进行的。 回鹘的诸多部落,不可能在这种问题上同时作假。 所以能够完成这样的事情,刺中那块宝石的,在回鹘人看来才是人之不可能,而神赐之可能。 这才是真正的神女。 回鹘神女使团去长安,这是要做什么? 华沧溟反正觉得自己没法管了,他脑子里的唯一念头,就是将此事尽快传报给顾凝溪知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太不讲礼貌 - 割鹿记 - 无罪 这支回鹘使团公然求购堕落观本命蛊的做法的确像是开玩笑。 寂台阁的人收到线报的时候都是一个个愣了好一会。 先有顾凝溪,后有回鹘神女。 关外来的人,都玩的这么花的么? 这支回鹘使团求购堕落观本命蛊时放出的话也很独特,叫做,除了你要的银子之外,你给我本命蛊,我给你一场际遇。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什么叫做一场际遇? 这际遇是大是小? 但就在确定这支回鹘使团的确是神女使团之后,几个寂台阁的人私底下觉得,如果这本命蛊落在自己的手里头,那自己都想给这回鹘使团,看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样的际遇。 寂台阁本身的主要职责就是针对这些敌国势力,他们对于大唐的敌人或是潜在的敌人的了解,远比华沧溟他们这些将领要多得多。 就这回鹘神女而言,他们就知道突厥王朝覆灭,回鹘之所以能够崛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大巫神女的凝聚力。 按照他们掌握的确切情报,大巫神女绝对不是虚张声势,装神弄鬼的玩意,这种神女恐怕是独特血脉和独特法门的结合产物,她们对于很多事情的吉凶判断十分准确,恐怕是和有些佛宗的高僧一样,有些预见未来的神通。 而且关外这些王国吃穿住行都很狂野,他们往往会生出许多恶疾,甚至会有些传播很快的瘟疫产生,但以前的大巫神女,现在的回鹘神女在医治恶疾方面也很神妙。 在治疗很多传播迅猛的疫疾之时,这回鹘神女甚至只需要进行一场召唤神灵的仪式,只需要架些个火堆,跳一场驱邪舞。 虽说很多唐人推测,那些火堆里可能放入了某些草药,燃料可能就做了手脚。 但这也委实太强悍了。 大唐那些个药师,反正没有一个敢拍着胸脯说,给我一场瘟疫,我架几个火堆,丢点草药进去烧烧就给你们解决了。 种种的匪夷所思,种种的实用神妙,使得回鹘神女在回鹘这个帝国里面,拥有了绝对的神性。 寂台阁关于回鹘的案宗里有明确记载,无论是从突厥继承下来的宝物,还是回鹘那么多部落,无数年传承下来的宝物…只要神女看得上眼的,这些宝物都是要放在回鹘的神女神殿里头的。 她有着绝对的处置权。 哪怕她将这些宝物放在火塘子里烧了,也绝对不会有人敢说啥。 没准还觉得烧得好,是在进行什么对回鹘有利的仪式。 那按照她的身份和地位出发,赏赐些至宝给交得出堕落观本命蛊的人,也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这堕落观本命蛊,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这回鹘神女要的? 之前他们查了许久都还查不出头绪的堕落观修士要送本命蛊去玉门关…其实就是要给这回鹘神女? 算算这使团过关来幽州的时间,倒是还真对得上。 这堕落观也太诡异了,怎么和回鹘神女扯上了关系。 除了给一场际遇的诱惑之外,回鹘这使团还抛出了赤裸裸威胁的话。 若是藏匿这堕落观的本命蛊不交出来,只要被他们查出来,那他们会让这人比放在瓮子里的人彘还要凄惨。 威胁唐人? 按理肯定是要给这些回鹘人一点颜色看看的。 哪怕私藏这本命蛊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哪怕是垃圾也是大唐的垃圾,轮不到这些回鹘人嚣张。 但是仔细观察了这回鹘使团的战斗力之后,寂台阁的这些人也都和华沧溟一样果断收敛了唐人的骄傲。 一切骄傲在那么多七品和有一名八品修行者面前,都是浮云。 不找死,不作死,是凌驾于骄傲的原则。 安知鹿做事很懂得分寸,很识趣,他又是许推背手边上的红人,所以和幽州军方这些将领,他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晚上经常一块喝酒。 这支回鹘使团公然收购堕落观本命蛊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别人当个谈资的东西,对他而言却很要命。 他坐在堆满卷宗的书案前,虽半天不动声色,却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军方有关回鹘的卷宗他已经看了不少,回鹘神女的神异他也见了记载,如果这回鹘神女有一定的预见未来的神通,那是否有可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从而将他找出来。 藏匿堕落观本命蛊,哪怕回鹘这些人不直接杀了他,他的事情一败露,许推背也不可能保他,别说前程,那命都没有了。 那换一场际遇,或许就是很好的选择。 …… 其实整个大唐对于回鹘的认知还在一个很粗浅的阶段。 回鹘最初立国时,一些游牧为主的部落的确是人口的主体,但其实真正支撑回鹘崛起的,除了商贸之外,还有门阀。 和大唐一样,回鹘也有很多根基深厚的门阀。 这些门阀并不属于当时突厥的王族,但他们的地位,就像是大隋朝时册封的异姓王一样,不只是有封地,还有军队和修行者传承。 回鹘这支使团的使节温海崖,他所在的温氏门阀就是其中的代表。 温氏在回鹘的地位,就像是长孙氏在大唐的地位。 只是作为温氏的重要人物之一,温海崖对于使团之中的神女还是保持着绝对的敬畏。 使团的食物都是大唐供给,但神女的食物,包括她一切所用的东西,都是使团自己带着,都是来自回鹘。 他其实也并不知道神女和堕落观达成了什么交易,需要这只蛊虫用来做什么。 但哪怕要他为此付出生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反而是他的荣耀。 “有消息了。” 一名佩着刀的使团成员出现在了温海崖的面前,他的身材中等,但佩着的刀特别长,挂在腰上的刀鞘斜斜指向后方,就像是一条特别长的尾巴要拖在地上。 “刚刚送来的马草里头,有一个罐头,罐头里面装着这两样东西。”这名刀客将一封信笺和一个小竹筒递给温海崖。 温海崖沉稳的点了点头,他看了看信笺的内容。 字迹很丑,明显这人故意掩饰字迹,内容却很干脆,本命蛊虫就在他手里,那竹筒里面的东西就能证明,他想要的际遇也很简单, 他要一枚消金开智丹。 …… 田百善是幽州城里的说书人。 混得特别差的那种。 其实田百善也知道自己在说书上没多少天赋,他的口齿不是特别清晰,也没多少包袱可以引得人共情,关键他讲来讲去就师傅传的那些个老故事,自己编的新故事更是没什么人爱听。 但他也没别的手艺,家里逃荒过来的,十来岁的时候把他丢给师傅,那些家人也就不知所踪了。 他师傅死的时候也没留下几个铜子,所以直到四十来岁了,他连个正儿八经的栖身之处都没有,连冬天都只能随便找个不会被冻死的地方钻。 至于娶妻生子更别想了。 他现在的状况,是十天有六七天混不到饱饭。 太阳一落山,寒风一吹,窝在巷子里头两个柴垛中间的他就算身上堆满了干草也没一丁点热气。 晚上都是饥寒交迫,脑袋都始终昏昏沉沉的。 突然之间来了一条黑影,丢了一个黄油纸包在他的鼻子底下。 纸包里面透出的香气让他瞬间感觉出来那里面是一只热乎的烧鸡! 他一下子活了。 从干柴垛里钻出了出来,几乎连着纸皮就啃。 饿得发慌的他也压根看不见身前的黑影是什么善心的菩萨。 只听见那黑影发出声音,“你明天按我说的做,明晚上我不仅给你两只烧鸡,我还给你一袋子钱,足以让你到春天之前都吃得饱,穿得暖。” …… 消金开智丹是什么玩意? 整个回鹘使团忙活了一个晚上也没整明白。 “说书说书,说尽天下秘闻!” 清晨,客馆的街道上走过了一名说书人。 “五花八门,奇闻轶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一名回鹘使团的修行者正心烦意乱,听得这人呱噪,觉得有可能会打扰神女的清净,正想上前去赶,突然他一个动念,走上前去,用并不怎么标准的大唐官话问道:“老丈,打听个事?” 这说书人倨傲道:“奇闻轶事,无所不知,有求必应,打听事情五个铜子。” “你要能答得出来,我给你二十个铜子,一个都不会少。”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冷笑一声,“我且问你,你听没听说过消金开智丹?” “哈哈,二十个铜子先拿来。”说书人把手一张,伸到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面前,得意洋洋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只是这消金开智丹而已,你给我铜子,我给你细细分说。” “真的知道?”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惊喜至极,当下就从袖中取出些铜子递给说书人,“你快说说清楚。” “这是前朝通天观的秘丹啊,主要用于开窍,哪怕寻常人服用此丹,都能够开窍明智,变得聪明,记忆非凡。”说书人得意道:“至于修行者服用此丹,则有助于突破七品限制,提升酝酿八品神通的概率。只可惜通天观已经没落,当初能够炼制这种秘丹的修士早已经死光啦。此种灵丹,太过珍惜,吃一颗少一颗了。” 这名回鹘使团的修行者听清门道,更是心急,赶紧接着问道:“那哪里还能得到此种灵丹?” “不知晓门路者难于登天,就算是到了长安,出重金也未必能购得,但你确实运气好,问对了人。”说书人笑着伸出手来,“再来二十个铜子,我来告诉你门道。” 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喜出往外。 谁能料到困扰整个使团的难题,只需要四十个铜子就彻底解决了? 当下他从钱袋子里抓出远不止二十个铜子,塞入这说书人手中,“快说快说。” 说书人收了钱财,笑道:“这城里提灯胡同里有一个小道观,那个道观平日都没有人去,没香火,破败不堪,但那里面有个快老死了的老道和通天观有关系,我听说他之前病重缺钱,就将手中唯一的一颗消金开智丹卖给了城中西玄铺。只是外乡人,我可提醒你,他当时卖这颗东西的时候,据说都卖了千金。这东西,价值惊人啊。” “勺撩子!”这回鹘修行者骂了一声,道:“说了这么多废话,原来这丹药落到了一个铺子里,用没用掉还难说!” “倒是没听说转卖啊!”说书人叫屈道:“外乡人你急着用这丹药的话,赶紧去问问才是正事。” 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又是嘟囔着骂了一声,迅速掠回客馆禀报去了。 也就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这说书人刚走,几名使团的修行者已经抓着地图,朝着城中西玄铺的方位狂奔而去了。 时候还早,商铺只开了一个偏门。 有几个小厮在洒水打扫。 “你们掌柜呢?” 回鹘使团之中,一名身穿团纹锦衣,十分富态,且大唐官话说得非常标准的中年男子微笑着问道。 一名小厮马上上前行礼,道:“掌柜还在后院休息呢,不知贵客这么早到来是为何事,容我前去通传。” 这中年男子见小厮客气,当下就捏了一小块碎银子递过去,道:“那有劳小哥前去通传,就说我等打听到有一颗消金开智丹在贵坊,问问掌柜这颗灵丹还在不在,若是在,那我等愿意给个好价钱。” 青衣小厮马上又行了一礼,眉开眼笑道:“贵客这么大方,什么灵丹买不到。掌柜的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贵客做生意,贵客稍待,我马上跑去问他。” “这小厮倒是识趣。”这锦衣中年男子觉得这小厮挺机灵的。 但只是隔了片刻,却见青衣小厮愁眉苦脸的出来,“贵客,我家掌柜的估计有起床气,他说那灵丹太贵了,估计你们买不起,若是诚心要卖,等价三千金。他还跟我说,是三千两黄金,不是三千两白银,不要弄错。” 说完这句,他还轻声道:“贵客,我估计我家掌柜是疯了。” 这锦衣中年男子和气的一笑,顺手提出一个鹿皮袋子给青衣小厮,道:“你直接给你家掌柜,让家爽利点将那灵丹拿出来,我们不还价,不过若是开了价不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贵客直接答应了?” 青衣小厮浑身都抖了,他抖抖索索的提着袋子往后院跑,过了只是一小会,他捧着一个紫色的木盒子跑了出来。 锦衣中年男子打开紫色木盒只是一看,就只见内里中央一个凹槽里放着一颗紫铜色的丹药。 这丹药看上去软糯的模样,异香扑鼻,让人闻之精神一阵,且鼻孔里面到肺腑之中都有着丝丝的凉意。 “确定就是这消金开智丹了?” 锦衣中年男子顿时觉得这是好东西,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青衣小厮肃然道:“贵客,你们既然来我们这铺子,自然就知道我们这铺子的名声,而且这颗东西抵得上我们铺子一年的收入,我们掌柜的哪敢欺骗…” 说完这句,他又凑近些,悄然道:“实话告诉贵客,我们掌柜的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珍珠宝石,双腿都发软,走不过来,否则他早跑出来巴结贵客了。” 锦衣中年男子顿时哈哈一笑,心里嘀咕一声,这地方的唐人也就此等出息。 接着他便小心收好这紫木盒子,飞一样的回到客馆。 傍晚时分,温海崖亲自带着这紫木盒子出门,到了约定好的望山楼。 这是幽州城里一家专做野味的酒楼,很有名气。 温海崖虽说花了重金,但一点都不心疼。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前来交易的人现在还不知道什么路数,但那家铺子的东家却没多少后台,等会交易完了之后,晚上去两个人再将那一袋子珍珠和宝石取回来就成。 他想得很美。 只是现实很凄凉。 等到夜色深沉,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一个时辰,他都没有等到人前来交易。 他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了,但还抱着一丝侥幸。 直到那锦衣中年男子都按捺不住了,脸色有些发白的轻声问道,“会不会上当了?” “这丹药…” 温海崖心中骤然一沉。 “你派人在这里等着,带我去那个铺子!” 虽是冬日,但锦衣中年男子到了西玄铺铺门口时,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西玄铺关着。 周围的几个铺子里尚且有两个开着。 不等温海崖吩咐,锦衣中年男子赶紧到了最近的铺子口,对着内里的那名掌柜行了一礼,问道:“借问一声,那西玄铺怎么没开?” 内里的这名掌柜是个五十余岁的秃顶男子,挺和气,当下便笑脸相迎,耐心道:“贵客来得不巧啊,西玄铺关了有两天了,西玄铺的掌柜是渔阳郡人士,家中正巧有些事情,两天前就回去了…” 他话还没说完,锦衣中年男子和他身后不远处的温海崖就变了脸色。 锦衣中年男子的声音都变了,“那这大早上开了个偏门…还有不少人在这里打扫的?” “那我不知道啊。”这五十余岁的秃顶男子有些发愣,“我们这条街做的都是些家具摆设、古玩玉器和一些药材的声音,一般要到正午才开门营业,谁大早上的来这打扫…” 锦衣中年男子还要再问,温海崖冰寒的声音已经在他身后响起,“去找那个说书先生。” 锦衣中年男子倒也不是废物,直接回应道,“方才在望山楼离开时,我已经差人去找了。” 温海崖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的愤怒无法言语。 狡诈卑鄙的唐人! 蛊虫不想给,还要设法贪墨这样大的一笔钱财。 “那些打扫的人,给你这丹药的人,你还记得样貌吗?”他强忍着愤怒,接着问道。 锦衣中年男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很多唐人的眼睛里,胡人都长得差不多。 而在他们这些回鹘人的眼睛里,唐人之中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似乎也都长得差不多。 而且在他有限的印象里,那几个青衣小厮似乎长的也没什么特色。 温海崖的嘴角微微抽搐。 若不是这锦衣中年男子平时办事十分得力,他现在真的要一掌将他活活劈死! 这丹药… 他将怀中的紫木盒子拿了出来,打开的刹那,那种令人愉悦的香味和清凉味依旧让人精神一震。 他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他深深吸气,只是为了平复心情,然而这深吸一口气时,他却突然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这…… 肺腑之中的气味让他伸出的手都有些僵硬。 他取出了这颗“丹药”,放到鼻尖之前,心中更加确定了那股气味是什么。 他面色变得铁青,两根手指夹着这颗丹药,走上前去,递到那名五十余岁的秃顶掌柜面前,“借问一声,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那秃顶掌柜觉得这两个胡人实在太过怪异了,但只觉得对方似乎身份尊贵,他也不敢敷衍,仔细的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但凑近时嗅到那种气味,他顿时反应过来,“这位贵客,这应该是天香楼的枣泥玉藕丸啊!” “是了!” 他再凑近一些,更加确定,“没错,就是这味道,这是天香楼的名点啊,用枣泥和一种小藕为主料,还加入了一些清凉草作为调味,这吃起来头脑都很清晰,而且能够通窍,冬天这鼻子要是不通气啊,吃个两颗就通了。” “本地人实在太不懂礼貌了!” 温海崖的脸孔一下子有些扭曲。 他妈的用来骗几千金的东西,竟然也不用颗真正的丹药,竟然敷衍到这种程度! 那锦衣中年男子更是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颗枣泥丸骗几千金? 黑夜里,那名配着分外长的长刀的回鹘修行者沉默的站在一条胡同里。 他的身前是两个柴垛。 柴垛的中央铺满了干草,还有一床新的被褥。 只是这床被褥已经被血液浸软。 那名说书人已经死去多时,他喉咙被割开了,血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他的身前有两个黄纸包,里面是两只已经冷得油花都冻成白花的烧鸡。 安知鹿静静地站立在吐蕃使团入住的客馆门外不远处。 他披着甲衣。 他很懂得做人,这种护卫使团的执勤活没有几个军方的人爱干。 今日里,有个相熟的校尉刚刚流露出晚上有事的意思,他便主动挑起了担子。 这校尉对他这种顶岗的帮忙感激不尽。 温海崖等人返回客馆的时候,安知鹿甚至按照礼节对他们行了个礼。 温海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满脑子都是卑鄙的唐人,本地人太不讲礼貌了,所以他压根就没有回礼。 他也压根不可能想到,用一颗枣泥换了他数千金的卑鄙唐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安知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人进入客馆,听着内里细微的动静时,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事实上在听到这支回鹘使团的诱惑和威胁时,他犹豫过是否要用这蛊虫交换一些什么,但都很快被他一一推翻。 没有凑合,要么通吃。 他有想过是否可以骗取一些厉害的对敌手段,但很快也被他推翻。 无论他要什么修行法门,将来势必留下痕迹。 最俗的俗物反而最有作用。 钱财在任何时候都有用。 可以收买人心,甚至可以收买人命。 那些珍珠和珠宝,他在最近这几年都不会动用,之后可能会慢慢的将之处理掉,至于今天露面了的章青牛等人,早就被他安排出了幽州城,至少在幽州城外呆够两个月才回来。 按照目前的所知,他藏匿着的那只本命蛊很有可能出问题。 就算回鹘神女没有办法将它找出来,他喂养起来也有可能出问题。 但他决定再次赌命! 他至少已经知道,这种本命蛊法门也并非是堕落观所创,而是来自别的毒蛊宗门。 既然无法从堕落观知道利用这本命蛊的法门,那他可以试着再往上追溯源头,看看能否从有关那个毒蛊宗门的记载之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 “为什么我们的这些货物你们不接?” 关外,葱岭至姑墨的一处马帮聚集点,一支商队和一支马帮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这支商队很庞大,足有一百余辆马车。 这些马车里装着的都是丝绸和精美的瓷器,大量的茶叶则用来填充在瓷器之间,以防颠簸之中碰碎瓷器。 商队的首领是一名三十余岁的黑衣男子,腰佩长剑,浑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他虽衣着单薄,在怒斥之间,浑身的气血流动,却使得周围的空气里有热浪在翻滚。 “到了这里再说不接?你们知道这些货物送到这里要花费多少银子,你们知道这些货物若是能够按期送到粟特,该值多少银子?” “你们知道我们这支商队是谁家的么?” “你们知不知道,若是如此戏弄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面对这名黑衣男子的呵斥,马帮的首领始终低垂着头不言语。 这名高大壮硕且脸上布满蜈蚣一样伤疤的马帮首领等到黑衣男子骂到没有话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冷静的说道,“正是因为知道你们这支商队是清河崔氏的,所以我们才没法接你们这些货物。” “不只是我们,这里所有的马帮,应该都不会接你们的货物。” “或者说,我们不敢接你们的货物。” “我们并非有意戏弄你们,只是我们不想很快变成这条商道上的枯骨。” “我们当然明白崔氏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在这关外,你们现在所要担心的,是能不能活着回去。” “什么意思?”黑衣男子心中骤然生出凛冽的寒意。 “今天我们接到了道上的人传来的话,你们惹谁不好,偏要去惹冥柏坡埋尸人,冥柏坡传出话来,白龙堆那边也传出了话来,突厥人也放出了话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天竺那边也有人放出话来,只要谁敢和崔氏做生意,那他的生意也都不要做了。” 这名马帮首领感慨的看着这名黑衣男子,缓缓的说道,“回鹘和大食那边的商队,大多数都受冥柏坡的照拂,冥柏坡断了崔氏的路,你们往回鹘和大食的路几乎也绝了。白龙堆那边通过不了,你们就算绕路走,你们沿途的费用也承受不住。” 顿了顿之后,这名马帮首领看着面色渐渐苍白,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黑衣男子,接着轻声说道,“若是想活着回到关内,这一路上,最好不要再让人知道你们和崔氏有关。” 说完这些,马帮首领转身离开。 黑衣男子骤然厉声道:“我可以出三倍价钱!” “没有人会去招惹不了解的强大存在,尤其绝大多数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人都将那人视为财神爷的情况之下,除非你一次性能够让人吃穿不愁,可以隐名埋姓的过一生。否则没有人会愚蠢到为了几倍的价钱去冒这样的风险。”马帮首领没有回头,只是微讽的笑了笑。 …… 冥柏坡。 那名经常给顾留白烤羊肉的老者平静的走出春风楼。 春风楼外,躺着十几具尸体。 有一名修行者颓然跌坐在道边,鲜血不断从他背后涌出。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这名老人,厉声道:“你们做得如此不留余地,崔氏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人平静的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长安,不是你们的世界。” “在这里,别说你们,大唐皇帝都拿很多人没办法。” “至于你所说不留余地,我只知道我们这里讲究个对等,如果我们直接用刺杀的方式来试探你们家主,我不知道你们家主会做何等的反应。” “是你们不应该这么小看人。” …… 夜色中,阴十娘站在顾留白身前。 “你应该不是怯战?”阴十娘说道。 顾留白笑了笑,“应该不是吧。” 阴十娘皱了皱眉头,“不要嬉皮笑脸。” 顾留白尴尬的点了点头。 阴十娘接着道:“郭北溪教了你沧浪剑宗那些剑招的破法?” 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道:“有些算是破法,有些应该是真解,沧浪剑宗那些师长可能教得都不对。” “你女人果然猜得很准。”阴十娘这才有些满意。 顾留白倒是一愣。 阴十娘没有给顾留白揣摩“你女人”这三个字的时间,只是接着道:“那你还在纠结什么,一开始不都说得好好的,蓝玉凤的轻身法门和我的淬体法门配合郭北溪教你的真解,哪怕只能用沧浪剑宗的剑招,难道还不够稳妥吗?”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先前我没想到,后来路上慢慢想到了,再加上皇帝一开始给裴云蕖好处,我就觉得不够稳妥…我不是怕沧浪剑宗,而是怕长孙氏和皇帝乘机做些什么,你应该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御赐。” 阴十娘瞬间微微眯起眼睛,“你意思是沧浪剑宗反而有可能用外来的东西?” 顾留白感慨道:“一个宗门啊,给他们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就比如说我说的这个御赐,皇帝的东西赐给他们了,自然就是他们的了,不是外来之物了。” “走着走着还都会出现一个崔氏门阀来对付我,谁知道会有多少想不到的敌人。”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阴十娘,认真的说道,“皇帝也好,这些门阀也好,他们做事都比谢晚老辣,也不会轻易露出痕迹。但谢晚都差点让我中招,所以我必须要更稳妥一些。” “不依靠强行提升真气修为,不依靠其它宗门的剑招,不露痕迹…”阴十娘凝重道:“要不你到时候和他们比剑的时候,发挥你牙尖嘴利的特长,用话套住他们,让他们也不能用真气修为压你?” 顾留白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这就是你足足想了一天,想出来的好办法? “我说十娘…咱能不能再想点硬气的办法?这样有点丢人…不够霸气啊。” 第一百六十章 老妇亦回春 - 割鹿记 - 无罪 “诸多限制,我要能想出点硬气的办法,早就告诉你了。”阴十娘有些恼羞成怒道:“段红杏倒是想到了个法子,但这法子也没什么主动权。” 顾留白很意外,“你居然去找段红杏了?” “她是本地人啊。”阴十娘道:“我又不是长安本地人,到了长安不问她这种人问谁去。” “厉害!”顾留白乐了,“她想到什么法子了?” 阴十娘说道,“她说现在整个长安、洛阳,倒是有一大半修行地不喜欢沧浪剑宗的,她索性将这消息尽快的提前散布出去,到时候那些个宗门和在沧浪剑宗身上吃过大亏的修行者,说不定都会暗中给与支持。” “有她这种本地人暗中联络,倒是真有些用处。”顾留白认真道:“只是十娘你说的不错,这法子的主动权终究不在我手中。” 阴十娘缓缓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顾留白的想法是大家都别掺和什么阴谋,堂堂正正的用沧浪剑宗的剑法决出胜负,但关键在于长安那些个长袖善舞,喜欢摆弄天下棋局的权贵,偏偏最喜欢阴谋。 她是纯粹的修行者。 所以面对这种一个人想要挑战一个宗门的事情,她只会从修行者的角度出发去思索问题。 决定一名剑师实力的,分得细一点,无非也就是兵器、真气修为、剑招、轻身法门,再细一点,应该就是连战之下如何快速恢复真气,如何压制比斗之中出现的伤势,如何防止被对方用诸如惑神等手段干扰。 顾留白一直带着郭北溪的那柄名剑,当年甚至有个名诗人特意做了一首诗给郭北溪以及这柄剑,他去沧浪剑宗,肯定是要用这柄剑的。 兵器不缺。 顾留白的真气法门原本就擅长久战,且真气有特殊妙用。 修为到了七品,也够用。 剑招是郭北溪的真解,也不用说了。 轻身法门也是蓝玉凤的那门轻身法门配合沧浪剑宗的身法,很绝了。 那还有什么能够补强的? 阴十娘觉得这很无解。 顾留白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就是想乘机压榨一下阴姨,但眼下的情形是,这个师从古旧剑谱的大剑师,真的是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东西了。 然而也就在此时,龙婆从黑暗里走来。 她看着为难的两个人,笑了。 然后她用手里头提着的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两个字:“感知” …… 清晨,疲惫的安知鹿回到许推背的院子。 许推背正捧着一个大碗呼噜呼噜的喝汤。 看到安知鹿回来,他朝着身后的锅子点了点,示意安知鹿自己去盛来喝。 安知鹿开始喝疙瘩汤的时候,许推背才开口,道:“去回鹘人住的客馆执勤,应该不只是为了讨好那位校尉?”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总觉得他们找的这只本命蛊,之前是因为五皇子和顾凝溪他们才到不了他们的手里,他们这个时候来,而且公然说里面有八品,恐怕会对五皇子他们不利。” 许推背淡然道:“听到什么动静没?” 安知鹿道:“他们应该还没得手,半夜三更我都隐约听到这些回鹘人在骂人。” 许推背笑了笑,他知道这种在外面站岗护卫不可能探听得到什么真正的隐秘,但这至少代表了一份感恩的心意。 笑了笑之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搭了搭安知鹿的脉门。 这下他倒是吃了一惊,“你这修行速度比我当年快多了。” 安知鹿放下了汤碗,认真道:“有可能以前没吃过细粮,这长膘就长得快。” 许推背顿时大笑出声。 这段时间安知鹿跟着他吃喝,倒是真的富态了许多,连肚子看上去都挺了起来。 他之前就觉得安知鹿是个修行起来极为专注的好苗子,此时听着安知鹿这样的说法也深以为然,觉得安知鹿之前是没有接触过高深的真气法门,这就如同失水太久的良田,这一汪子水灌下去,自然就很容易吸足了水分。 只是垂下头喝汤的安知鹿眼光微微闪烁,他当然十分清楚,自己的修行速度如此之快,最根本的原因,便是那个堕落观修士留下的灵犀散银丝囊。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些人累死累活的修行,还不如随身带着这样宝物的懒散人。 …… “舒服啊!” 晋俨华伸了个懒腰。 阳光已经从窗棂的缝隙间洒到她的床榻前。 她在床上呆呆坐了片刻,面上还带着一丝红潮。 这上官昭仪送给裴云蕖的法门真不错啊! 她才修炼了几天,懒懒散散的,也没太过认真,不过效果真的灵妙。 她感觉自己的真气好像凝练了不少。 尤其气血很旺盛,精神头也好。 整个身子骨都好像年轻了。 这不,都好些年没做那种春梦了,昨晚上居然酣畅淋漓的来了一波。 春梦里头还不是那胖的不行的糟老头子,还是好些个龙精虎猛的小伙子。 真的羞耻啊! 最好今晚上还有。 不得不得,今天就不出去逛了,在家中好好修行炼气。 晋俨华懒懒的起身。 她伸手往后面被褥里摸了摸,便对着外面的侍女叫道,“今天天气尚佳,把我这床被褥洗了,换一床更暖和的来。” 侍女在外面很快答应了,并马上禀报道:“今天天子差人送了些礼物过来,赏赐给大小姐的,一早上就送到了,除了些大婚用的配饰和金器之外,还有一枚道玄丹说是御赐的至宝。那为首的黄门说了,这道玄丹可是皇帝专门给大小姐的,说是能够提升修为,五品到六品之间用了合适。” “五品到六品之间用的?” 晋俨华砸吧了一下嘴巴,嘟囔了一句,“那我不能吃。” “去,将那枚道玄丹给小姐服用去,让她好生修行,别落在人后面。”她马上又冲着那侍女叫道。 这段时间裴云华有些沉迷于书画,但她倒是催促着裴云华努力修行,毕竟按照她打听到的消息,那上官昭仪的修为应该是到了六品。 书画固然是好,但修为不够高,又怎么经得起三皇子那折腾? 她在皇宫里头可是和三皇子聊了好一阵,三皇子那身子骨,再加上李氏的法门,看上去就是太过刚猛。 别到时候入了洞房,第二天都起不来床,那不给人笑话。 晋俨华一想到这个,突然又觉得浑身有些发烫,有些口干舌燥。 “给我弄壶好茶过来!” 她又吩咐下人。 她倒是一点没觉得这真气法门有问题。 老妇聊发少女狂! 返老还童了都。 肯定有着上官昭仪所说的那种驻颜之功效。 …… 距离长安也没有几天的路途了。 最近这路上挺安稳的,吃喝也都不错。 但王若虚却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发现车队里的少女的确是对他不感兴趣,但似乎那些个护法僧倒是老拿异样的眼光看他。 难道现在自己的气质变了? 不斩女,却斩和尚了? 这么一想心里头就发毛。 但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这天好不容易到了平阳郡的城里,刚在客馆里头拿了房,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护法僧就朝着他走了过来。 “善哉!” 这护法僧浓眉大眼,一副老实人面孔,但浑身都是肌肉疙瘩,铁塔一般,和其余护法僧相比,他的年纪显得有些大了。 对着王若虚行了一礼之后,这护法僧开口便认真道:“小僧神德,我看施主和我佛有缘…” 王若虚浑身一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未等这护法僧说完,他就连连摆手,“肯定没缘,我还要娶妻生子的。” 神德认真道:“有缘也不需剃度,亦可娶妻生子。” 王若虚满心都是不祥的预感,他颤声道:“哪里来的缘?” 神德认真的打量他的身躯,道:“小友骨骼精奇,尤其双肩宽厚,极其适合我寺法门…” “这什么跟什么?”王若虚欲哭无泪,“我这哪是什么双肩宽厚,我这肩膀是撞墙撞的,余肿未消吧估计。” 神德沉静道:“那你为何撞墙?” 王若虚无奈道:“我撞墙是因为被强敌围困,必须撞出一条生路。” “善哉!”神德微笑着看着王若虚,“那你被强敌围困的时候,为何不选择用别的办法,却是第一时间就想到用肩去撞墙?” 王若虚一愣,马上解释道:“当时情况特别危及,我感觉只有撞墙这一个法子。” “情况极其危及之下,你不想它法,第一时间却想到用肩去撞墙,这说明什么?”神德感慨道。 王若虚都被绕晕了,“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本能的反应.”神德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洛阳的方向,他极其认真道:“此次我出寺来,我寺中弘运法师便和我说他于修行之中见到我此行会遭遇铁肩法王出世.” 接着,他看着王若虚,更加认真道:“我想便应该是王施主你了,你便是弘运法师所说的铁肩法王。” “……!” 王若虚无语到了极点。 这的确比撞墙王要好听,但铁肩法王倒是个什么鬼? 神德一眼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又出声道:“铁肩法王乃是多位法师预见未来时所见修罗场中护法之人,在极度危难之中,解救佛子于修罗场的关键人物之一。” …… 十余名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坐在客馆的一间议事厅中。 他们这些人是两座书院的先遣者。 到了长安之后,他们会按照邹老夫人的意思,开始着手建立长安的书院。 这书院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寒门书院。 顾名思义,只招收寒门弟子。 而且按照邹府和段酌微的意思,那些真正有才能的,家中贫寒根本无法负担得起食宿费用的,那一切费用会先行垫付,今后再从书院安排的营生之中慢慢扣除工钱。 能让想读书的人能读书。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传到长安,据说就让不少当年因为邹府那两位大人的提拔而入仕的寒门出身的官员泪流满面。 真正的寒门子弟想要读书识字,提升自己的认知和思维有多难,这些官员最为清楚。 士不可以不弘毅! 士为知己者死! 这些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挑选出来的学生,怀抱着远大的志向,目光都透露着坚毅,他们做事起来也是认真到了极点。 眼下他们手中就有两个新的课题。 一个课题是四皇子之死。 假设皇帝只是借无头菩萨庙的事情,乘机让四皇子死,那么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他想通过四皇子的死,得到什么。 第二个课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摸清长安延康坊每一户的人员构成,包括他们的收入,依附的势力。 这两个课题截然不同。 第一个课题是皇权谋略,必须有无数和皇帝有关的情报才有可能理得出一丝可能。 第二个则是实操题,这是走访摸底,但外来人员想要用很短的时间摸清一个里坊的人员和背后的势力,这也有惊人的难度。 只是难归难,断然没有退缩之理。 …… “绿眸要和沧浪剑宗比剑,和谁比剑?” “不是单说和谁,而是砸场子。” “砸场子?” “对,沧浪剑宗据说是追究郭北溪私传秘剑之罪,但绿眸反过来说,沧浪剑宗的秘剑根本不正宗,意思是他学的根本不是沧浪剑宗的秘剑呗。” “意思是反过来要指教整个沧浪剑宗了?” 绿眸和沧浪剑宗要比剑的消息,在长安的官学之中掀起了讨论的热潮。 正巧这两日是六学二馆的年尾宴。 各官学年末的这聚餐一吃完,学生就准备过年了。 谁也没想到传出来这样的一个劲爆消息。 这令不少准备了精妙好诗,准备在宴会上出出风头的学子很是郁闷。 出不了风头了。 每个人都在讨论绿眸。 长安至少有过半的年轻才俊对诸多事物都抱有怀疑态度。 黑沙瓦大战都过去这么久了,其实很多年轻才俊对那一战的真实程度还有所怀疑。 许多年轻才俊用沙盘反复推演,得出的结果都是不可能。 所以很多人虽然不敢大肆宣扬,但心底里都觉得时势造英雄,这绿眸有可能是假造出来的英雄。 大唐在吐蕃面前连连受挫,都不得不采取和亲的手段,恐怕黑沙瓦一战,大唐也是吃了大亏的,只是需要一个这样的英雄来提振人心。 眼下这绿眸要挑战沧浪剑宗的消息一确定,有些先前保持怀疑态度的年轻才俊倒是又推翻了原有的假设,觉得这绿眸恐怕是真的厉害。 但之前很多和军方有些关系,知道绿眸对战格桑的一些细节的年轻才俊,却反而觉得绿眸骄兵必败。 这种判断和卢乐天一模一样。 国子监律学的食坊之中,对于绿眸的风评骤然转向,呈现一边倒的局势。 就连先前最崇拜绿眸的一些学生,也顿时觉得绿眸已经飘了,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在他们看来,假设如果律学这帮子人就是沧浪剑宗,那么遇到一个这样来砸场子的,他们完全有两套不同的方案可以应对。 第一套方案就是一开始就派出个真气修为远高于绿眸的修士和绿眸对敌,如此一来,哪怕绿眸真的能胜,恐怕身上带的伤要比当日和格桑时所受的伤还要重。 接下来再出场个一两个修士,这绿眸就恐怕支持不住了。 第二套方案则是反其道行之,我不派修为顶厉害的,但我派两个剑法最绵密,防御手段特别强的修士和你缠斗,哪怕不将你累死,也将你的优劣处和各种剑招看得一干二净。 不过在这个食坊里头,却还有两个人坚持己见,觉得绿眸能胜。 这探讨一热烈起来,气氛就有些不对,从探讨绿眸变成了针对两个人的围攻,大多数人的注意点,反而变成了觉着这两个人死脑筋,故意特立独行了。 这两个律学的学生其中一个叫做狄然,平日里很沉稳的一个少年,另外一人叫做陈秋语,一名平时成绩一般,但长的好看,且因为家中父亲是长安的右卫将军陈青芝,所以大多数攻击都落在了那名叫做狄然的学生身上。 狄然也没有舌战群儒的兴趣,只是始终平静道,各有各的看法,你们的看法是你们的事,但我坚持我的看法。 只是一大堆人摆事实讲道理都不能说服一个人,这一大堆的年轻才俊却有种挫败感,反而都忍不住挖空心思想要说出一个致命的道理,一下子将狄然击败。 正当不少人的语气都变得有些不对,明显带上火气的时候,整个食坊却骤然一静。 很多人这才发现,一名宫装丽人已经在食坊门口似乎站了好一会。 “怀贞公主!” 不少认得这名宫装丽人的学生顿时都起身行礼。 有两名和她相熟的学生更是直接迎了上去,笑道:“公主怎么会来?” “我以前也是律学馆的学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看望老师。”怀贞公主笑着回了一礼,却径直走到冲着自己行礼的狄然身前,和颜悦色的问道:“狄然,为何你觉得这绿眸能胜?” 她这和颜悦色的一问,整个食坊里头倒是有大半的律学学生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狄然不卑不亢道:“我只是觉得评价一个人,必须一以贯之,不能陡然因为一件事情将之捧到天上,也不能因为一件事情又将之踩到地底。我有幸见过黑沙瓦的一些战报,我只是觉得在山崩地裂大军围杀之下都不动于色,都能步步为营且在我唐军只剩数十人的情形下,还敢只身面对敌军主将,并在敌方大军面前将之击杀的人,他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鲁莽之事。黑沙瓦一役之后,他返回唐境,要来长安,这些时日,我从未听说过他在意这些虚名。既然如此,世人的些许赞美,怎么可能让他迷失心智?” 怀贞公主微笑道:“这么说你认为他谋定而后动,是有备而来?” 狄然平静道:“我认为定是如此。” 怀贞公主转头又看向陈秋语,笑问道:“陈秋语你也是如此想的吗?” 陈秋语老老实实的摇头,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纯粹是因为家父一直告诉我一个道理,人不能老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不能老想着去质疑比自己厉害的人。” 怀贞公主笑得灿烂了些,她很是满意的看着陈秋语道:“那你觉得绿眸哪里有胜算?” “我哪想得出他哪里有胜算。”陈秋语微笑道:“但他是绿眸啊,我打不过吐蕃大军,但是他打过了啊。我想不出办法,他这样的人,总想得出办法。” 她的这些话放在怀贞公主来之前,根本没有什么人会听得进去。 然而此时,怀贞公主认真的听着,且听得会心一笑,很多人心里边却有了不同的感受。 在评判绿眸时,他们总是习惯以身代,但陈秋语说的是事实。 那是绿眸,不是他们。 好些人看着怀贞公主,心中生出极大的悔意。 怀贞公主不比安兴公主这种不怎么受宠爱的公主。 她不只是长得端庄美丽,身姿在所有的公主之中最佳,而且她极为聪慧,最得皇帝喜爱。 事实上在所有的李氏嫡系里头,皇帝最喜欢的应该就是这个怀贞公主。 甚至皇帝心情大好的时候,会让怀贞公主进入内阁,让她帮忙整理一些文书。 说是整理一些文书,恐怕也是让她帮忙处理一些不甚重要的政事,或者和她聊聊天,听取一些她的建议。 别的李氏嫡系举荐的人,皇帝未必喜欢用,但听说怀贞公主举荐起来,是一荐一个准。 李柏青、白怡…现在这些在长安的文坛赫赫有名的才俊,都是走了怀贞公主的路子。 但是…就连怀贞公主都看好这绿眸? 有两名和怀贞公主曾一起读过书的人心中实在有些不甘,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怀贞公主,你看好绿眸还是沧浪剑宗?” 怀贞公主微微一笑,给出了很确切的答复,“若是要开赌局,我会押绿眸赢。” 说完这句,她也不再给这些人改口或是说奉承话的机会,直接告辞离开。 …… “好人!” 在高觉的眼睛里,此时站在他对面的顾留白变成了一个大好人。 因为蓝玉凤和他说,因为他的毽子坏了,所以顾留白要陪他玩点别的好玩的游戏。 高觉很期待的看着顾留白。 “他用那个木棍棍来碰你,你不能让那个木棍棍碰到你噶!不过你可以折他的木棍棍,他有很多根这样的木棍棍噶。”蓝玉凤对着他说玩什么样的游戏。 高觉的眼睛亮了。 从来没有人和他玩过这种游戏。 “那你小心啊!” 顾留白招呼了一声,就笑眯眯的使出了一招沧浪剑宗的剑招。 木棍往下一沉,又在他手中如同游鱼一般骤然跃起。 然后喀嚓一声。 木棍断了。 顾留白的双膝微屈,他刚刚身体下挫,接着要如浪头涌起,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刺出的七尺长棍,已经被高觉的三根手指折断了。 顾留白下意识的就往后掠了出去。 高觉只是得意的拈着折断的木棍,冲着他笑。 顾留白又拿了一根同样的木棍。 他的神色迅速凝重起来。 这次他甚至没有出声,身体便如打水漂一样飘动起来。 他手中的木棍也同样带起一片残影,他的手腕似乎只是微微的震动,但他手中的这根木棍带起的残影,却像是一片水花,让人无法看透棍尖到底在哪里。 喀嚓! 然后木棍又断了。 顾留白停顿下来。 他有些惊喜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还是龙婆想到了症结所在。 五品六品的修士,往往根本无法和七品修士对敌,除了真气力量完全被碾压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慢。 不只是真气的强大可以强行改变肉身运行的轨迹,还在于高阶修行者感知的强大。 四品五品的修行者的动作在七品修行者的眼中就像是慢动作,他们的任何反应在七品修行者的感知里都慢。 顾留白自身是七品,沧浪剑宗的宗主萧真微不可能亲自下场对付他,那他所要面对的敌人,也应该都是七品。 七品之间的感知并无太大差距,但若是顾留白这个七品本身身法快,剑法快,再加上感知也比他们强一些的话,那对付这些沧浪剑宗的修行者,应该就比较稳妥了。 经过龙婆的提醒,阴十娘瞬间就想到了高觉。 高觉虽然很小的时候就患病坏了脑子,但他在某些方面却反而有了惊人的天赋。 他的动作很快。 来源于他的感知似乎和正常人有些不同。 阴十娘和蓝玉凤等人最初发现他这个特质的时候,私底下觉得有可能他脑子里面没什么东西,一根筋的缘故,所以他的感知反而比一般人来得快。 他遇到敌人,根本不是依靠什么精妙的招数,纯粹就是依靠感知做出简单干脆的应对。 他很克制精妙的剑招和身法。 让他陪着顾留白“玩”,应该能够无形之中提升顾留白的反应能力。 高觉许多基于身体反应的直接高效的动作,估计还能让顾留白在运用身体方面得到更多启发。 阴十娘这个大剑师的思维一开始不够灵活,但她的举一反三能力还是可以的。 她随即想到,用一些手段刺激窍位和经络,也有助于提升感知和反应。 这个玩意陈屠擅长。 还有…真气修为不需要快速提升,因为她和顾留白都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是靠真气的强大来战胜的沧浪剑宗。 那肉身强大一些可以啊。 真气不强大,那先天的气血也可以想办法刺激刺激,让顾留白气血更加旺盛,肉身力量更强,身子更敏捷,筋肉更灵活一些。 李氏似乎有些这方面的秘法? 就是不知道五皇子能不能想想办法了。 再这么一想,阴十娘觉得胡老三或许又可以帮得上忙。 可以用一些外物来提升这方面的能力啊。 “……!” 以至于看着高觉很开心的继续和顾留白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阴十娘心中都有些羞愧。 这么多法子,自己为什么之前想了一天都没有想到一个?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女大手笔 - 割鹿记 - 无罪 寂台阁的人和华沧溟的人几乎差不多时候追上了顾留白所在的这支车队。 回鹘神女? 顾留白和五皇子几乎同时收到了这回鹘使团的密报。 “寂台阁啊寂台阁…” 五皇子对寂台阁的这番骚操作也是极其的无语。 寂台阁是他父皇的私器,他对这寂台阁是绝对不能沾染的,但现在可好,这寂台阁发现了应付不了的东西,居然直接给他传信。 这是要坑死我么? “下次你们就算要给我报信,你们也直接将消息递给裴云蕖好不好?反正你们遇到这种八品修行者,也不是要我帮忙解决,还不是和华家一样,想着顾凝溪这帮子人能帮忙盯一盯?别通过我中转了行不,我这脑袋就一个!” 他很无奈和郑重的反复叮嘱送信来的这寂台阁修行者。 寂台阁的这名修行者深有同感。 他和华家那个一路骑着快马来的修行者在官道上大眼瞪小眼,内心都惆怅了很久。 怪不得这个人骑马骑得跟飞起来似的,好像一路不服气和自己飙马,弄了半天也是追赶这支车队来送这个信的。 早知道你也来送这个信,那我就不来了啊! 飙的好累,好气! …… “我父皇到底搞什么鬼?” 五皇子和顾留白、裴云蕖挤在一个车厢里面,百思不得其解,“我听说这回鹘神女虽然是死了一个就能选拔一个的,但也不是时选时有的,万一这回鹘神女死在了我们大唐境内,那他们怎么办?” “你这都知道?” 顾留白一听五皇子这个说法,就知道五皇子见识的确渊博。 他和回鹘人打交道打得多,所以他很清楚,回鹘立国以来,这也就是第二任神女,至于回鹘立国之前,那种大巫神女一般都是五六十年才出现一个。 可以肯定的是,回鹘立国以来,回鹘神女也是第一次出现在大唐境内。 跟着使团来,而且公然对外说回鹘神女在使团成员之中,那肯定不是一些门阀所能决定的事情,肯定是要去长安和皇帝谈事情。 “这么说来,堕落观的那只本命蛊和那块真龙脂,很有可能就是这回鹘神女要的?”裴云蕖之前对回鹘神女不了解,她听了顾留白说了回鹘神女的挑选过程和神性之后,顿时对这种神女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五殿下,你要不要为我大唐增光?” “什么为大唐增光?”五皇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云蕖笑得顿时有些意味深长,“三皇子都婚配了,五殿下你不是还没婚配嘛,你要是把这回鹘神女那个啥了,那不是为我大唐增光?” “你这脑袋瓜子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呀。”五皇子顿时有些无语,“都不知道这回鹘神女多大年纪呢,你说这个。”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知道,这一代回鹘神女五年前真正成为回鹘神女,她那时十二岁,那算起来今年就是十七,而且我听说回鹘神女神仙一样的美貌,每一代回鹘神女都是如此。” 五皇子也笑了,“那也合适啊,裴云蕖你和她去说说,让她给我做妃子,我来为大唐增光一下。” “哈!”裴云蕖倒是没想到五皇子这么厚脸皮,“那等她到了长安,我找人给你去说媒。” 五皇子呵呵一笑,心想到了长安恐怕你是忙不过来,你先看好你的顾十五再说吧,现在就有上官昭仪和这一帮子幽州小姐,等到时和沧浪剑宗一比剑,不知道有多少个姑娘挖空心思想把自己脱光了往顾十五的被窝里塞。 “给一个本命蛊,送一场际遇,这听上去不错啊。”顾留白笑了笑之后,却是沉吟起来。 五皇子和裴云蕖同时听出了猫腻,“你该不会想用你手头上那个本命蛊?” “我这也是正儿八经的堕落观本命蛊啊,虽然它有可能会炸。”顾留白想了想,道:“只是不知道这支回鹘使团给能我什么样的际遇。” 五皇子突然起身往后方官道上飞掠出去。 裴云蕖一愣,道:“你做什么?” 五皇子的声音传来,“我让那两个人先留一留,说不定能顺便让他们带个信回去,这两个人赶路赶挺快的。” …… 唐人实在太狡诈了! 本地人太不讲礼貌了。 温海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查不出任何的端倪。 那个说书人被灭口了。 有人下了一个套子给他们钻。 那消金开智丹的名字都足够令他抓狂。 现在想起来,不就是花钱买智商? 这样巨大的损失,就算是他也承受不住。 屋漏偏逢连夜雨,和他们交往密切的很多商队,在关外都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生意做不成了。 他很清楚根源在哪里。 他们和崔氏联手,本来就是想彻底控制大唐往南、往西和往北的这些商路。 只是付出了那么多代价,那冥柏坡埋尸人一根毛都没有掉? 若是面对一个敌对的王国,一个强大的部落,他们回鹘和崔氏有的是对付的办法,但这个冥柏坡埋尸人不是一个挪不了的石乌龟,他是两条腿的狐狸,他的可怕不在于他能调动多少军队,而在于能够整合那条商路上的很多股力量,在于他积累起来的信誉,在于他很有本事,能够提供别人所需的东西。 而且他睚眦必报。 只要得罪他的人,很快就会遭受厄运。 现在崔氏和他们,就遭受了刺杀失败的反噬。 出兵荡平冥柏坡也没有意义。 冥柏坡的位置对回鹘而言很尴尬,他们若是军队派得少了,那突厥黑骑恐怕就会觉得回鹘这些人是来送军备的。 军队派得多了,大唐的军队便自然会有想法,回鹘的一些敌人,或许便会乘虚而入,攻击回鹘的腹地。 而且冥柏坡埋尸人也不在冥柏坡,他在大唐境内,要去长安。 后悔药都没得吃。 联合崔氏,这原本就是温海崖的家族一手促成的。 这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而是无论从哪个方面判断,崔氏都比这冥柏坡埋尸人要强大了无数倍。 一个小小的边军暗桩和一个大唐的顶级门阀,选谁? 谁能想到会这样? 他在回鹘境内,也是人见人怕的角色,但现在在大唐境内,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骗了钱财的可怜外乡人。 就很无助。 使团不能在幽州多逗留。 离开幽州的这天,温海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一天都没有什么胃口。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冥柏坡埋尸人给他来了一封信。 信里面的内容特别简单,就两行字,“我可以给你们一只堕落观的本命蛊,你们能给我什么际遇?” 除了神女之外,使团之中所有够分量的人全部聚集了起来。 关外的人不会怀疑冥柏坡埋尸人的信誉。 冥柏坡埋尸人说他可以给一只堕落观的本命蛊,那就一定拿得出来。 只是他们能够给对方什么样的际遇? 他们给冥柏坡埋尸人什么,对方才会动心? “要不直接给银子?” 一名使团的智囊团成员小心翼翼的出声。 在他看来,谁都不会嫌银子太多。 温海崖眼皮狂跳,一提到钱财,他就想到那个用一颗枣泥丸骗钱的唐人。 使团原本财大气粗,但失去了那样一笔钱财,委实就有些不够豪横了。 “还有别的提议么?” 温海崖并未否决给银子的这个说法,或许钱财是可以给一部分,但或许再要加上别的一些东西,才会让冥柏坡埋尸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为何不直接让夏神侍直接去将这人杀了?”一名面色极为阴沉的年轻人寒声说道。 温海崖原本在微蹙着眉头认真思索,听到这样的话语,他的面色瞬间变得冰寒起来,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名年轻人,道:“我不知道你们沙家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进入的使团,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哪怕你坐在我这位置上,你也应该懂得基本的规矩,永远没有人有资格指挥神女和神侍去做什么。如果你胆敢再说这种话语,那你就不配在使团里呆着,甚至不配在回鹘呆着。” 参与会谈的所有使团成员都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这名年轻人,而这名年轻人的面色迅速变得苍白起来,他低垂下头,不敢再说任何一个字。 就在此时,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滞,尤其这名年轻人的身体更是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名披散着长发,穿着巫袍,比寻常人高出半个头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名男子的肤色比这名年轻人还要白,就像是戴了一张雪白的面具。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可怖的气息,走进静室的刹那,整个房间都变得寒冷了一些。 这人便是方才那名年轻人口中的夏神侍,使团之中的八品修行者,来自回鹘的大巫神殿。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他将一个黄色的竹筒交给温海崖,然后丝毫不带个人情绪般说道:“把这个东西交给冥柏坡埋尸人,将那个蛊虫带回来。” 温海崖郑重的接过黄竹筒,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夏神侍转身离开,等到所有人的目光从他的背影收回,数声沉重的呼吸声响起,那名沙氏的年轻人此时身体已经停止了颤抖,但他的呼吸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彻底的停顿,他的面上结出了一层白色的东西,像是霜花,却又不是霜花。 温海崖有些嫌恶的看了那名年轻人一眼。 他可以原谅这名年轻人的过失,但神殿和夏神侍不能。 …… 在无定河和汾水的交汇处,来自回鹘神女的这个黄竹筒交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阴十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她曾建议车队放慢行进的速度,因为她觉得必须给顾留白多一些修行的时间。 但事实证明似乎真的不需要。 顾留白的进步比她预想得要快。 甚至可以说是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在进步着。 高觉虽然还能够折断顾留白手中的木棍,但他现在要和顾留白玩好久,才能折断一根木棍。 顾留白自己一开始也并不是很能理解。 他只是觉得高觉并没有放水,高觉也并没有变慢。 而他自己感知的进步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快。 直到今天站在这两条大河的交汇处,看着那些奔腾不息的河水气势汹涌的相撞,又在下游变得平静,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关外也有河流,但大河不多,很多都是草甸之中蜿蜒的溪流。 而且关外的大河,也并非郭北溪经常所见的那些大河。 两者之间亦有差别。 沧浪剑宗的修行者自古以来观这些大河的气势以蕴剑意,郭北溪当年从洛阳出发,沿着大川大河一路往西北,最终出关到了冥柏坡。 他将自己领悟到的剑意真解毫无保留的传给了顾留白,而顾留白离开冥柏坡,从阳关入关,由幽州一路朝着长安和洛阳而来。 他带着郭北溪的剑意真解归来,走过郭北溪去时的路,一路行来,看着大唐境内这些气象万千的大川大河,尤其这些时日沿着汾水不断前行,他的剑意虽来自郭北溪,但他的心境却和当年的郭北溪又不相同,他就像是当年的郭北溪又返回来,带着不同的心情,又进行了一场修行。 感悟至深。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谁能想到,不只是感知,就连他的剑道修为,都随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而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那眼下回鹘神女令人送来的这个黄竹筒里又是什么? 他感知了一下,轻易感知出来,里面是一个羊皮小卷。 …… “是什么东西?你就让那个回鹘人将蛊虫带回去了?” 五皇子听到消息好奇的赶来时,就听到裴云蕖说顾留白已经让那个带东西来的回鹘修行者将本命蛊给带回去了。 顾留白也不多说,直接将黄竹筒里的那个羊皮小卷递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展开一看,人就傻掉了,“这回鹘神女什么意思,把自己人全卖给你了?” 这羊皮小卷上记录了一长串的名字,联系方式和密语。 全部都是长安和洛阳的回鹘的暗桩、回鹘的线人、和为回鹘办事的人,这是整个回鹘布置在长安和洛阳一带的情报网络。 五皇子这么聪明的人当然想得明白,这是回鹘神女直接给顾留白提供情报共享,有这么一份东西,这不就相当于回鹘人的情报网络他也能用了,回鹘人在长安能打听得到的所有消息,顾留白也可以想办法知道。 这种东西,对于要去长安的顾留白而言,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只是越想得明白,他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东西要是落在寂台阁和李氏其他嫡系的手里,这回鹘人经营这么多年的地下情报网络,不就被一锅子端了? “我很欣赏回鹘神女这做派。”顾留白倒是一点都没有瞎扯,要么不给,要给就给个厉害的,回鹘神女这做事方式实在有点神。 面对这样和自己做生意的,他一向也很公道,“所以我也老实告诉她了,这本命蛊可是从修士体内取出来的,回去能处理要抓紧处理,不然容易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时候味道 - 割鹿记 - 无罪 五皇子没有去记那羊皮小卷里的内容。 虽说这东西对李氏而言太有用了,但现在他踏着的是顾留白和裴云蕖的这条船。 只是他心里面满是感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那个皇帝老子总是觉得他差着不止一点了。 和这些人相比,他不只是嫩,还根本舍不得很多东西。 他舍不得边关将士的性命,舍不得将别人的心血随便就给出去。 他也舍不得很多人为之努力的东西,就像是一件商品一样就给别人了。 皇帝也好,这个回鹘神女也好,他们这个层次的想法和谋略,不是他所能比的。 顾留白和这回鹘神女也都没提崔氏。 崔氏这么大的一个门阀,就好像被这两方直接遗弃了一般。 崔氏这么多年蛰伏,积蓄力量,结果真正出山的时候,却又直接踢到了一块铁板,真的悲凉。 不过身在局中的崔氏还不知道回鹘神女和顾留白之间有了这样的交易,拥有深厚底蕴和诸多强大修行者的崔氏,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许州晋氏更是野心勃勃,觉得终于迎来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之前不断蒙受晋俨华的各种照顾,许州晋氏在许州俨然也有了第一豪门的气象。 但许州这地方虽说富饶,毕竟不在大唐真正的权势中心,越是没有什么刀兵之争的乱世,许州这种地方对于优秀的才俊和修行者就没有多少吸引力。 许州晋氏要想再往上提一提,就很难。 但现在不一样了。 晋俨华成为了三皇子的丈母娘。 许州晋氏摇身一变,也变成皇亲国戚了。 晋亦青,晋俨华的亲弟弟,他接到晋俨华要对付裴云蕖的密笺时,便丝毫没有觉得这会招惹大麻烦,而是觉得气运加身,有种自己终于可以搅动风云的兴奋。 晋氏这些年已经积攒了两处修行地,有了不少可用之人。 也终于到了能够用一用的时候了啊。 晋氏两处修行地,一处叫做文峰书院,一处叫做灵井剑坊,这些年通过晋俨华的关系,晋氏还是从军方弄了些天资还不错的修行苗子过来。 这些人里面,还是有不少经历过真正的杀场的。 同样,晋氏的一些嫡系或是旁系子弟,他们也通过裴氏的关系,放入边军去历练,这里头也出了不少厉害人物。 譬如晋铁。 晋铁是晋氏的旁系。 只是这人肯吃苦,在边军历练时表现不俗,和他的名字一样,他被称为拥有铁一般意志的修行者,从边军回来之后,他进入灵井剑坊修行,很快就成为灵井剑坊的代表性人物。 晋铁可不只是拥有铁一般的意志。 他还擅长动脑子。 在边军的时候他就学会了一点,用纯粹兵力碾压的胜利不算是胜利。 一接到晋亦青要刺杀裴云蕖的命令,他就立即组织了一拨人调查了一下。 他很快发现,裴云蕖在黑沙瓦一役之后受了重伤,而且是内腑的伤势。 裴国公调派给她的那些个部下,厉溪治和彭青山之流,一直通过裴氏在给她调疗伤的灵药。 但最近情况又有些不同。 治疗内伤的灵药似乎不太需要,但裴氏的门路一直在给她供给辅助修行的药物,尤其是这十余日来,她对于提升气血,壮大骨肉的灵药需求猛增。 那按照他的判断,裴云蕖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现在似乎开始勤奋修行,她的身体估计因为受伤而有些羸弱,可能根基有些受损,就不得不用品阶极高的大补气血的灵药来补根基。 要杀裴云蕖,只需要在这些灵药上面动手脚就可以了。 有晋俨华手底下的那些人暗中帮忙,要做成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难。 晋铁,这名身穿着玄铁色衣衫,面色森冷如铁的男子,他站在灵井剑坊的高处,用深邃的目光眺望着长安的方向。 今日里,那批做了手脚的灵药,理应送到了裴云蕖的手中。 …… 他这算计的确阴狠。 不过这些补气血的药物并非是裴云蕖所用,而是顾留白要用的。 裴云蕖和家中闹得并不算愉快之后,她其实已经开始避免去借助裴氏一些门路。 除了怄气之外,她也早已觉得利用裴氏的门路虽然方便,但所做一切都会落入裴国公的视线,而且有可能会被晋俨华借机利用。 还有一点,那就是不利于培植自己的势力。 现在她有幽州的这些学生,还有许推背交给她的一批人,再加上幽州这些世家的人脉,她完完全全可以营造自己的势力。 但事关顾十五要的东西,她就顾不得怄气,先从裴家抠些好东西来再说。 陈屠,她的这个陈叔虽然对敌起来的姿势难看的要死,不是像赶猪,就是像田埂上跳来跳去的庄稼汉,就连挥刀的姿势都毫无美感,但的确是有些大本事的。 原来他不只是能够逼供,还能够刺激一些窍位和血肉,壮大修行者的骨血,让修行者的肉身力量和反应能力都得以提升。 她和五皇子私底下讨论过了。 李氏最注重战场上厮杀,其实李氏最初都是身穿重甲在战场上厮杀的战将,所以李氏的真气法门刚猛,也最注重肉身的力量。 但是辅助淬炼肉身的真气法门有,这种其他修士利用自己的真气和手段,外部刺激来提升修士的肉身能力的法门却是也没有。 这阴山一窝蜂,是标准的阴山一窝神啊! 陈屠也挺乐意做这样的事情。 这可是公报私仇的好机会啊。 当年郭北溪逼迫顾留白好好练剑,是将顾留白揍出了心理阴影,现在他这一路上也经常将顾留白揍得鬼哭狼嚎的。 真气冲击窍位和凝成细针刺击血肉内里的滋味,可比什么竹鞭抽打皮肉要疼痛,要酸爽得多。 顾留白就算已经是皮糙肉厚,很抗揍的了,也受不了。 “别怨你陈叔,这是为他好。要不是他是我们东家,我还舍不得我这点手艺,舍不得我的真气呢。” 陈屠知道裴云蕖心疼得不行,他说话起来似乎完全是为了顾留白好,但语气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得意,“这不是为了他和沧浪剑宗那帮子人比剑能活下来嘛,你要是舍不得,就多弄点补药给他补补,我这门手艺施展上去,他这浑身的血肉里头也需要这些灵丹的药力,如果有足够的灵药,那就事半功倍。” 这么一说还得了。 裴云蕖马上就召唤厉溪治,说自己气血亏得不行了,估计马上就要完蛋了。 厉溪治心中嘀咕,人家是谣传生了十个坐月子,你这么一来,要么谣传是小产了十个? 但嘀咕归嘀咕,他自然飞快的去做了。 现在车队距离长安又近,裴氏本身多的就是军中的修行者,这种壮大气血的灵药原本就备着不少,这一张罗,灵药很快就送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顾留白在关外呆久了,原本处处就透着小心,再加上五皇子之前刚刚提醒过晋俨华要对付裴云蕖,所以这一批丹药一到手,他就小心的检查了一番。 不查不知道。 一查都有问题。 这一批灵丹有三种,分别是黄芽洗髓丹、天元壮骨散,蓬莱仙丸。 前两种是大唐本土所出,都是一等一的好药,炼制的药材都是价值惊人。 另外那种蓬莱仙丸则是海外的岛国上供,用的据说是罕见海兽的一些胎盘。 这玩意到底灵材是啥也不得而知,但按照记载,的确在恢复精力,提振生机方面有超常的效果。 但这三种灵丹都被下了毒。 下毒的人也是绝绝子。 三种灵丹下了三种不同的毒。 这三种毒药也都价值不菲,都是那种中毒哪怕毒毙之后,都不会有什么狰狞恐怖的死相的毒药。 但若说毒药,顾留白实在是太熟悉了啊。 他的老娘那些年的瓶瓶罐罐里,什么毒药没有? 关键别人的老娘给自己的娃塞糖豆当零嘴,他的老娘没事就给他塞一颗毒药当零嘴。 别说什么细微的气味了,这些毒药是什么口感,他都记得很清楚。 “还真对你下死手啊!” 顾留白一边嚼着一颗黄芽洗髓丹,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裴云蕖说道,“这些晋俨华那只眼睛保不住了。” “你这样吃真的没问题?”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就这样吃带毒的丹药,倒是有点担心。我男人要是毒发了,那我就守寡了啊,而且刺激的还没做过,连个后都没有。 顾留白笑了,道:“你不懂,小时候的味道,可好吃了。” “神一样的小时候的味道。”裴云蕖觉得自己真的醉了。 “要不你让厉溪治放点消息出去,说你吃了这些灵丹之后效果还不错,让他们再多送点?”顾留白想着这种灵丹的珍贵程度,就觉得能将这种灵丹当零嘴吃真的是一种享受,“没准他们不信邪,再送一批过来。” 裴云蕖顿时觉得可以一试。 …… “还得是冥柏坡埋尸人啊!” 回鹘使团里,看着陶罐里奄奄一息的本命蛊虫,温海崖内心无限感慨。 真的是有信誉。 一股仿佛来自冥界的冰冷气息迅速充斥温海崖的身周。 面白如纸的夏神侍毫无征兆的出现,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很急切的将陶罐取在手中,瞬间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第一百六十三章 长安老狐狸 - 割鹿记 - 无罪 夏神侍回到神女的马车前。 即便在使团之中,神女的马车始终处于队伍的中列,但她这辆马车的前方和后方的两辆马车都是空的。 她这辆马车和其余的马车也有着明显的区别,不仅马车看上去要比寻常的马车更大一些,而且马车外面也贴着厚厚的黑色毡布。 这些黑色毡布似乎是用某种兽类的毛发编织而成,虽然看上去做工似乎很粗糙,但却散发着一种很特殊的气息,哪怕是强大的观气法门,也根本看不出马车内里的任何真气波动。 使团之中那名年轻人的死亡,不只是再次提醒使团的成员该对回鹘神殿和神女守着什么样的规矩,还再次提醒了他们神殿和神女的神圣不只是来源于他们的神性,还在于他们的强大。 使团里有好几个七品修士,包括温海崖在内,他们在回鹘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修行者。 然而即便是这些个七品修士,当时都没有看出来夏神侍是以何种神通直接杀死的那名沙氏的年轻人。 使团里没有人去揣测神女要这只可怖的蛊虫做什么,甚至绝大多数人都刻意的将目光挪开,不去追随夏神侍的背影。 更没有人敢去观察那厚厚的黑色毡布覆盖下的马车。 当夏神侍站在马车前方,将手中的陶罐递向车门时,没有人看到内里伸出来一只白玉般的手。 没有任何的血色,纯粹的白,白得近乎透明,但内里也不见有任何的血脉。 这只手就像是白玉雕琢而成,不像是活物,但却极为灵巧的将那陶罐抓住,然后瞬间缩回了车厢之中。 …… 长安,黑夜里,远看有一个怪物在屋面上奔跑。 一个羊头,没有身子没有腿,但是蹦跶得挺欢。 近看发现是一只黑猫叼着一个羊头。 这四耳黑猫的身子看上去还不如这个硕大的羊头重,但是它叼着这个羊头却显得很轻松,丝毫不费力的模样。 它前方的屋顶,突然出现了两名身穿白色道袍的修士。 这两名修士明显是双胞胎,不只是身型几乎一模一样,就连五官都长得十分相像,很难分辨出哪里有不同。 就连两个人眉头微微皱起的样子,都看不出什么差别。 看着前方这叼着羊头的四耳黑猫,这两名白衣道士都是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解。 之前他们已经围堵过这黑猫多次,每次这黑猫都是显得十分胆怯,远远嗅着他们的味道了就飞快的逃跑。 但今夜这猫却一反常态。 它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些挑衅的蹦跶。 这个被它叼着的羊头,倒像是个舞狮用的狮头一样。 两人直觉有哪里不对。 当心中刚刚生出一丝警意时,他们只感觉一片更黑的夜笼罩了上来。 唰! 两个人腰侧的长剑同时出鞘,但在这一刹那,他们的长剑却像是被无数缕清风抱住,原本应该疾速指向身后某处的剑尖,在空气里艰难而缓慢的行走着。 只是行走了数寸的距离,他们的后脑便各自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拍中。 两个人的眼前一黑,就像是两个葫芦一样,从屋顶上滚落了下去。 漆黑的街巷之中响起了许多惊怒的厉喝声。 然而那两名道人的身后,黑夜里的一道身影只是挥了挥衣袖。 一大片肉眼可见的阴影就像是实质一般覆盖了他身前的天地。 这片阴影往前不断推移,将那些惊呼声都碾压得支离破碎。 一种异常磅礴的气机分散在街道之中,化为清风。 一缕缕的风没有实质性的杀伐作用,但是迎面吹在许多修行者的脸上,这些修行者身体骤然一滞。 他们感受到了强大的神通的味道。 数名身穿白色道袍的修士身前幻化出一片云纹,他们下意识的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只是再往那处看时,那只黑猫不见踪影,那道隔着数十丈距离都让他们感到死亡威胁的身影,也似乎融化在了黑夜里。 宗圣宫深处的伙房里。 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 黑猫将叼着的羊头丢入了铁锅里。 老道士开始清洗羊头,开始去毛。 黑猫躺在灶膛边一个蒲团上,开始舔身上的毛。 老道士看着这个硕大的羊头十分满意,“这羊头一半醋渍,一半给它焖了。” 黑猫比画两下,十分认可。 “今夜帮你出了个头,白云观的人应该不敢再帮着皇帝堵你了。不过你差不多就行了,别老是去挑衅。”老道士交代了几句,又道,“望月楼做鸭的那些秘制调料你帮我盯着点,最近这肥鲤鱼没了,羊肉也吃得差不多了,想先换换口味。” 黑猫懒洋洋的比画两下,示意包在自己身上。 …… “有什么消息了?” 半夜三更,晋俨华偷偷召见了前来禀报的侍女碧莲。 碧莲知道事关重大,将声音压得极低,“夫人,裴云蕖还未出事,按厉溪治传回来的消息,似乎是裴云蕖在黑沙瓦受了内伤太重,又车马劳顿,所以气血亏损得厉害,他们那边觉得那些个丹药可能药效不足,可能还没服用。” “气血亏成这样,那些个丹药还不顶用,还怕药力不足?” 晋俨华幸灾乐祸的嘴都歪了,“正好,我好不容易弄了两颗血犀丹,原本想着是给三皇子回礼的。这血犀丹可是道宗里面排名第二的丹药了,且补气血的药效第一名。晋铁这法子想得妙,这两颗血犀丹送过去给她,她还不抢着往嘴里塞?” 碧莲丝毫不敢怠慢,轻声道:“二小姐和那绿眸的车队估计明天正午就能到长安了,按照这路程计算,若是明天早上城门一开就让人出城送去…” 结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晋俨华给打断了,“什么明天早上,今晚上就送。府里头找个关系,今晚上城门卫找个空子,直接从城墙上出去不就行了。就找个由头,拿两个腰牌的事。我要她明天早上就能吃着,死在外面和死在长安城里能一样吗?用点心,做漂亮点。” …… “你家这二娘也真的是人才啊!”一大早,顾留白感慨极了。 裴云蕖却是气得笑了。 真的是巴不得她少吃一顿中饭吧? 一大早的,两颗血犀丹就送到了面前。 她还不认得血犀丹,但送来的人却特别解释了一番。 这可是有名有姓的丹药里头,综合排第二的顶级丹药,而且补益气血的效用第一名! 裴氏的人走之后,五皇子也来凑了个热闹。 他看着这两颗如同红宝石一般的丹药,十分感慨,道:“皇宫里头都没有,也不知道你二娘是哪里搞来的。” 裴云蕖倒是真了解这晋俨华,她顿时冷笑道:“肯定是千辛万苦搜刮得来,准备用来讨好三皇子的。” 顾留白笑道:“那我只能替三皇子笑纳了。” 这血犀丹可真的是极其厉害的宝贝啊。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倒不是说炼制灵材来自什么犀,而是说这一颗丹药下去,就是一头巨犀气血亏得快死了,也能救得过来,补得元气满满! 顾留白当下就当早餐前的零嘴吃了一颗。 “嘿!” 结果他刚吃就又乐了。 裴云蕖顿时好奇,“怎么了?” “还两种口味的。”顾留白笑得嘴都咧开了,“你这二娘下了两种不同的毒药,一种有点甜,一种还发麻带酸,还挺好吃。” 裴云蕖也被逗笑,她眼珠子一转,道:“要不要你匀一颗给三皇子,就说是她送的?”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也是个阴险的好主意,但是药力一开始起效,他就马上摇头,道:“还是别浪费了,这东西实在太好,舍不得给他。” 血犀丹的药力真的很惊人。 胸腹之中的热浪一阵阵冲涌在体内的时候,顾留白只觉得自己眼前的天地都有些发红。 强大的药力比七品的真气还无孔不入,就像是浪潮一般不断冲刷他骨髓深处,而且这药力不是一时半会就停了,他是早上吃的这一颗血犀丹,等到接近中午,车队已经到了长安城外时,药气还在他体内不断地冲刷。 两颗还只是吃了一颗,加上昨天吃的一些灵丹,他就觉得自己的整个肉身都仿佛被淬炼了好些遍,整个水准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感谢晋俨华大佬送上的血犀丹! 裴云蕖也非常满意,忍不住就对顾留白轻声道:“我爹倒还算识趣。” 顾留白一愣,“怎么个说法?” “他这个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晋俨华的做派。”裴云蕖冷笑道:“厉溪治和我说,这两天老有他的人来,估计一直在周围转,可能万一有啥不妙,他也准备了后手。不过昨天晚上厉溪治就和我说了,他去北边准备春狩的事情了,过年都不回来,也就是说两三个月都可能不在长安。” 顾留白何等聪明,顿时品出了味,“他这意思是一碗水端平,他假装不知道二娘背后使了什么阴招对付你,同时他假装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情,你怎么对付你二娘,他也不管?” 裴云蕖微讽的笑了笑。 按那老狐狸的做派,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报仇不隔夜 - 割鹿记 - 无罪 在裴云蕖等人的眼睛里,周驴儿这个佛子绝对不正宗。 在可以看见长安城墙的时候,周驴儿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身手敏捷的爬到了车厢顶上。 “这才像样嘛!” 周驴儿看着在视线之中延伸,宛如没有尽头的城墙,这才有些满意。 的确是座大城。 郭北溪没骗我。 周驴儿没心没肺的吃了个蜜枣。 一群护法僧法相庄严。 和在幽州时的衣着比较随便不同,今日清晨,他们便已经换上了各自的僧袍。 没有任何一名护法僧觉得周驴儿不像佛子。 他们只是觉得,佛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城墙上,官道上,城墙内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支车队。 然后很多人迅速的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有一个老和尚在城门口亲自相迎。 “神觉哥,那老和尚是谁?” 周驴儿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老和尚。 很明显,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那个老和尚怎么来的,何时来的,但他一出现在城门口,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 很多人都在不断朝着这个老和尚行礼。 神觉认真回答道:“这是玄庆法师。” “玄庆法师?” 裴云蕖都惊了。 玄庆法师的名号她是听多了,这应该是大唐帝国最德高望重的僧人,但真人她也是第一次才见到。 “是他?”顾留白神色也有些古怪。 他娘多次和他说过,盛世里的大唐不断孕育着天才,但那些权贵沉迷于权势,反倒是道观和佛寺里的一些人的思维更接近神明。 他不知道他娘说的这种人到底有多少,但很显然玄庆法师应该是其中之一。 此时这名老和尚就穿着普普通通的僧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色,但是越看却越觉得他好像就是和别的人不太一样,似乎他和所有人之间都隔着一层琉璃,似乎城门口的喧嚣丝毫近不了他的身边。 他就像是在另外一方天地,安静的看着这方天地一样。 玄庆法师看着马车车顶上的周驴儿,温和的微笑起来。 周驴儿笑了笑,突然偷偷的问神觉,“神觉哥,你说我让五个老鼠排个队到他面前,他会不会吓一跳?” 神觉愣了愣。 接着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好奇心,他马上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啊,你可以试试啊!” 周驴儿正想试试,却只见玄庆法师突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 顾留白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回了一礼。 这时玄庆法师却又对着周驴儿笑了笑。 然后他也不多说什么,便转身朝着城中走去。 “神觉哥,怎么好像他知道我想用老鼠吓他?”周驴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觉得好像玄庆法师直接把他看穿了。 “有可能。”神觉自然清楚玄庆法师有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但他也不死心,轻声教唆道:“等到时候去了他的禅院再试试。” 周驴儿马上就笑了,“好勒!” “这少年是谁?” 所有眼见玄庆法师对顾留白行礼的人却是又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尤其是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这支车队来历的人,看着顾留白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庆法师在长安人的心目中,完全就是神佛一样的人物。 这十余年来,他似乎和尘世走得越来越远,哪怕是他所在禅院的那些僧人,也已经越来越少见他露面。 早在很多年前,他已经修了闭口禅,不再言语。 但是偶尔露个面,他出现在一些处于关隘的僧人面前时,往往就能让这名僧人豁然开悟,明白更高深的佛理。 不需要说什么,往往只是做些简单的事情,比如留下一片树叶,比如送那个僧人一个果子。 谁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禅理,但被他点拨的僧人却偏偏能够突破关隘。 长安诸多佛寺中的僧人,包括周驴儿身边这些护法僧,他们都觉得玄庆法师都有可能随时消失,他似乎已经勘破了某种大道。 他之所以还停留在尘世,并不是需要用自己的存在来证明,真正的佛理甚至不需要浪费口舌去解释,而是尘世中还有些东西和他有着联系。 是佛子么?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神觉就很好奇,但没有人能够知道。 …… 顾留白和五皇子想了好多种进城的法子,毕竟车队里面有好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但让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一名金吾卫的将领客客气气的将他们请进了城,连车中的东西都没有查检。 不用多想,这一定就是来自皇帝的示好。 这让顾留白有些蛋疼。 早知道还做那么多准备,还想那么多办法。 还有很多的东西都特意和这车队分开走。 弄了半天,皇帝应该是觉得哪怕查得再严,以他们的本事,也绝对有办法将他们想带进长安城的东西带进来。 “这算不算瓮中捉鳖?”裴云蕖忍不住对着顾留白和五皇子说道。 五皇子听得直呲牙。 想想挺可怕的。 长安城是他皇帝老子的地盘。 在幽州那种地方,李氏有种鞭长莫及的无力感,但到了这长安城里,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最好还是要低调点,不要人和东西都进了城,到时候真给一锅端了。”五皇子轻声提醒道:“要真撕破脸起来,少说五百具玄甲和几千重骑是很快都能调得来的。” 周驴儿站在城门后的大道上朝着远方眺望。 这条大道又直又宽,他在哪个城都没见过这么样气派的大道。 远方那些高处的殿宇,也是他想象不到的模样。 “胡伯…”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找胡老三。 因为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好多都想来长安看一看,但胡老三却最为憧憬。 他想问问胡伯,这座好大好大的城,是不是就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但这个时候,他又看到了玄庆法师的背影。 玄庆法师沿着大道的右侧,安静的往前走着。 不知为何,周驴儿只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微的肿胀,好像脑门里面有些发疼。 而在下一刹那,他产生了一些幻觉。 他感觉天空阴沉了下来,乌云仿佛压到了头顶,但乌云里面却全部都是乱舞的火星子。 他看到玄庆法师身边的那些树木都变成了焦木,两侧的房屋突然倒塌,变成了废墟。 “怎么回事?” 他晃了晃脑袋。 天空又亮了起来,一切恢复了正常。 他眼前那种诡异的画面一瞬间就消失了。 …… “怎么回事?” “她怎么能好生生的进城!” “玄庆法师特意到了城门口,给她身边的一个少年行了一礼?” “那个少年眼睛是不是绿的?什么,不是绿的,那又是什么人!” 裴府,凝香小筑之中,晋俨华大发雷霆。 她几次忍不住要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但想想这茶杯实在太贵了,她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你们到底干什么吃的!” “你们下的是什么药?还是说你们吃里扒外了?” 想到那两颗血犀丹更是价值惊人,结果裴云蕖还活蹦乱跳的进城了,晋俨华就气得想要吐血。 碧莲跪在她的身前,浑身发抖,“夫人,按照您的吩咐,不敢有丝毫疏漏,就是不知为何她能够安然无恙。” 她直觉自己要大祸临头。 虽然这些年对晋俨华忠心耿耿,但她更熟悉这位夫人的脾气。 她抠门得很。 有时候一下子高兴,赏赐给得多了,事后她回想起来又会心疼,都会想办法再找些由头抠点回去。 那两颗血犀丹花费实在太大,哪怕是顺顺利利对付了裴云蕖,事后可能她又会心疼不已。 更不用说现在裴云蕖没一点事。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座位于裴府后花园中的精致小楼外又响起了急冲冲的脚步声,有一名侍女飞快的到了门口,急切道:“夫人,二小姐已经快到门口了。” “什么?” 晋俨华手一抖。 她想摔几次却没摔得下手的茶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碎了。 她的心也在抖。 在她的潜意识里,裴云蕖这些年被她整得很惧怕自己,所以哪怕裴云蕖在长安,也几乎不回裴府。 她完全没有想到裴云蕖会很快回到裴府。 但眼下何止是快? 按这个时间来算,裴云蕖是过了城门之后,哪都不去,直接就回来了。 “你!” 晋俨华一个呼吸之后才回过神来,她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跪在地上的碧莲,寒声道:“你快给我去找晋铁,若是赶得慢了,今后你也不要用两条腿走路了。” 五皇子站在永康坊的一间小院中,有些惆怅的看着久违的长安天空。 他想着顾十五的去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十五啊顾十五,你是不是对低调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 顾留白觉得自己挺低调的。 阴山一窝蜂对付个罗青那样的角色还动用三个人呢,里面还两个八品。 自己跟着裴云蕖回家里逛逛,欣赏欣赏长安大户的居所,就带了一个蓝玉凤和一个阴十娘。 这难道还不够低调?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想努力了 - 割鹿记 - 无罪 河东裴氏在长安的宅邸一共有六处,裴国公的这座宅院在延寿坊。 延寿坊在朱雀大街西第二街西,自北向南第五坊。 此坊位于金光门与春明门横街与安化门大街相交的十字街西北处,东北紧挨着皇城,坊西毗邻西市,坊内环境怡人。 一般提及延寿坊,所用的字眼都是“土地平敞,水木青茂,为长安之最”。 顾留白一路走来就觉得自己浅薄了。 高攀了啊。 他看着身旁的裴云蕖,心想我知道你是个白富美,但没想到你这家底实在太雄厚了啊。 没办法。 在关外长大的他虽说听他娘和郭北溪讲过了长安的气派,但这种有钱人的快乐,他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这裴国公的府邸怎么形容呢? 站在门口,就看到里面的一角居然还有一座道观! 他想象中这些长安权贵的家中,最多就是有个了不得的花园,但谁能想到,这裴国公的宅子里有好些个花园,其中有一个花园里居然还有一座道观。 “那是太真观。” 裴云蕖看见他在打量那座道观,便解释道:“建这宅子的时候,购得的这块地里面本身就有这座小道观。后来我父亲重建了一下,是座女观,就给宅子里一些女眷修道用。” “过分了啊。”顾留白叹了口气,“云蕖啊,我突然不想努力了。” 裴云蕖一怔,忍不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是不是最近胃口有点不好,想吃点软的?” 顾留白马上用力点头。 裴云蕖笑得更加开心,“那你可得先硬起来再说。” “??”顾留白为之侧目。 这裴二小姐其实就是一个娇羞的小姑娘,但家中的粗鄙武人多,这种虎狼之词倒是耳闻目染,张口就是一套一套的。 裴府看门的都比外面一般人穿得强。 距离门口还有十来步,一个身穿黑锦暗纹棉袍的瘦高个就已经拦在了门前,“二小姐请稍待,容我差人先通报一下夫人。” 裴云蕖原本就被顾留白逗的开心,此时丝毫没有紧张,再加上顾留白在身边,她面对那密密麻麻的吐蕃大军都很硬气,更何况区区一个裴府了? 唰! 这个瘦高个才刚刚说完那句话,她直接就抽出了那柄真气一贯注就会涌起好多颗眼睛的长剑,直接就对着这个在她印象里好像叫做洪义的门房就扎。 “啊!” 她的记性的确不差,这门房就叫做洪义。洪义哪想得到自己狐假虎威的一句话才刚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剑就冲着自己来了。 他顿时吓得一声怪叫,拼命的往后逃窜,同时叫道,“二小姐你这是作甚!” “戳死你这个不长眼的看门狗!”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这个门房,直接走进大门,“知道我是二小姐,你还拦着不让我进门?我进自己家的门,还要你通报,通报给谁呢?” 长安有句老话,叫做最是难缠看门狗。 这洪义虽说吓的不轻,但一边往里面逃,一边就连声大叫了起来,“杀人了啊,二小姐带外人进来杀人了啊。” 裴云蕖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先收剑回鞘,然后就轻车熟路的带着顾留白往里面走,同时还转头对着蓝玉凤笑了笑,“蓝姨,这里面有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你只管拿,今天可不只限一样。反正你看这家大业大的,拿多少都饿不死他们。” 蓝玉凤本来心里头就在琢磨这个事情,听裴云蕖这么一说,她马上就点头,但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现一抹红云。 “什么意思,强行闯进来了?”晋俨华还在盘算,听到侍女飞快通传的消息,她心中顿时一紧,“她带了多少人?” 那侍女飞快回报道:“就带了一个少年,还有两个女子。” 晋俨华呼吸又是一顿,“看清楚了没有,那少年眼珠子是不是绿的?” 侍女摇头道:“回禀夫人,眼珠子不是绿的。” 晋俨华略微松了一口气,“那后面跟着的两个女子看上去什么路数?” “看上去都没有带什么兵刃。”侍女犹豫了一下,道:“很像是两个小户人家的妇女。” “那紧张个什么劲!”晋俨华顿时笑了,“你去喊云华,叫她过来一起给我出出主意。” “云蕖回来了?” 那叫做洪义的门房鬼哭狼嚎的时候,裴云华正在太真观里面修行。 这些时日顾留白在抓紧炼化灵丹修行,她也是在抓紧炼化灵丹修行。 她的修行进境比起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要略快一些,原本就已经到了五品突破到六品的关头,现在得了三皇子送来的那一颗灵丹,正巧帮着她进入了六品。 她刚刚突破六品,尚需静修稳固境界,感悟六品真气和五品的不同,结果这节骨眼上,正好裴云蕖就回来了。 她倒是不知道晋俨华想要用毒毒死裴云蕖,但也知道自己的母亲肯定在对付裴云蕖,所以一听到裴云蕖回来,她脑海里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裴云蕖肯定是找自己母亲的麻烦来了。 她对自己的这个母亲也是观感不佳,毕竟所受的教化不同,她从小看着自己母亲的很多做派,也是忍不住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嚣张跋扈和粗鄙的女子,更是想不通这女子怎么会是自己的母亲? 但对自己的母亲了解得越深,她就越发不敢有丝毫忤逆。 毕竟在她母亲的认知里头,她虽然是她的骨肉,但若是不听话,不顺从她的意思,不能给她带来好处,那和一头小猪仔也没什么差别。 …… “云蕖,休得放肆。” 那门房才鬼哭狼嚎的逃到了第二进院子,一名身材高大的四十余岁男子就已经出现在了裴云蕖的面前。 裴府的东北角都挨着皇城,这种府邸里头的守卫,自然不是幽州那些权贵的府邸的守卫所能相比的。 这名相貌威严的男子才刚刚出现,顾留白就听到了周围的屋面上有些响动,想必是一些箭师都已经到位了。 他便忍不住笑了笑。 泥菩萨也有火气。 更何况他并不是泥菩萨。 裴云蕖说什么也是裴府的小姐,这回趟家反倒像进了敌军营区一样,他这人本身就护短,再看着这些人这番架势,他心中的火气就轰的一下燃了。 “云蕖,这人好凶啊,在这里对你这么说话,他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裴国公吧?”他笑着在裴云蕖的身后阴阳道。 裴云蕖也笑了,道:“他现在是我七叔。” 说了这一句之后,她看着这四十余岁的男子,不冷不热道:“只是七叔,今后你是想要我叫你七叔呢,还是想我叫你裴光炎?” 裴光炎的眼睛一下子就眯起来了。 他的面色却略有缓和,道:“一回来就带着外人弄出这么大动静,终究不妥。” 裴云蕖还未说话,顾留白就在她身后婊里婊气的接着说道,“哎呀,我们也没弄出什么动静呀,不是那个门房在鬼哭狼嚎的嘛,这人看来年纪不大啊,怎么里外不分,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用了呢。” 裴光炎的目光瞬间转厉,他咄咄逼人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也看着他,接着道:“这人原来不是裴国公啊,那你家建这个宅子的时候一定欠了他很多钱吧,要不他怎么好像在这里说了算啊,好大的威风啊。” 裴光炎心里头瞬间涌出一股邪火,他看着顾留白狞笑了起来,“年轻人,在老子面前,说话不要这么装。” 若论变脸的速度,顾留白也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快。 他瞬间也学着裴光炎狞笑起来。 他一步就到了裴云蕖的身前,不屑的看着裴光炎,寒声道:“这是你家还是裴云蕖家,裴国公欠你钱了,还是你和二夫人有一腿,想图谋他的家产?裴云蕖回到自己的家里,她想做什么,有裴国公管,轮得到你么,还是你想取而代之,成为这裴府的主人?” 裴光炎哪里见过在自己面前敢这么无礼,敢这么说话的年轻人? 顾留白这些话说得又快,一气呵成,他一时都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先反驳哪一句,他被气得瞬间脸色铁青,“年轻人,你知道说这些话的后果吗?” 岂料顾留白对着他摆了摆手,道:“你赶紧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在这宅子里。” “??” 裴光炎目瞪口呆。 旋即他气得笑了,眼睛里都是杀气,“难不成这宅子是你家的?” 顾留白很是得意的甩了甩头,“只要我软饭吃得足够好,这宅子迟早就是我的啊。” 裴云蕖在他身后,原本心中满满的安全感。 现在听到他这么一句话,顿时身子骨都有点软。 这个男人,又强又硬! 别说宅子,什么都给。 “小子,敢和我嬉皮笑脸,那先让我称称你的分量。”裴光炎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的火气。 狞笑声中,他一步踏前,体内气机轰的一声轰鸣,他的右手五指并指为刀,直接朝着顾留白的脸面划来。 “可曾听闻打人不打脸?”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啊。” 顾留白边笑边说,身子往下一矮,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指为剑,往裴光炎的掌心一戳。 裴光炎脸上的狞笑更为明显。 他掌心之中原本就已经充斥玄铁色的真气,此时更是迅速旋转起来,就像是要形成一个漩涡。 与此同时,他的五指团缩,变刀为爪。 不管眼前这少年是什么身份,敢在这里闹事,他这一下,就是要直接废掉这少年三根手指。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他右手这一抓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掌心传来的痛楚却是让他整个头皮都有些发麻。 “怎么可能!” 他骇然地往后退出数步,才看到少年冷笑着收回手去,眼睛的余光里,他的掌心却是已经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他是七品! 七品才有他方才的底气! 这少年不管什么来头,真气修为都不可能比他强悍。 但这一个照面的交手,对方以指为剑,却是一下子在他掌心刺出了这样的伤口。 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但掌心那种剧烈的痛疼,却在不断提醒他这就是事实。 “你想称称我的斤两,我今天倒是想要称称你们这二夫人的斤两。”顾留白弹了弹指尖的鲜血,淡淡的说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净说大实话 - 割鹿记 - 无罪 “你到底什么人?”裴光炎并非毛头小伙,他瞬间沉住了气,知道眼前这少年非同小可。 “我是裴云蕖的人。”顾留白说道。 混账东西真会说话啊! 这个回答对于裴云蕖而言就是满分。 “你是什么人?” 顾留白看着裴光炎笑眯眯的反问,“你是裴国公的人,还是二夫人的人,还是裴云蕖的人?” 若是在之前,裴光炎恐怕又忍不住一个大嘴巴子上去了。 但此时手心之中传来的剧痛不停提醒他要冷静。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自然是裴国公的人。” 顾留白淡淡一笑,“那今夜这事情你不要管了,好歹是个长辈,不要弄得断手断脚大家都难看。” 裴光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听上去应该是威胁吧? 赤裸裸的威胁我? 但他也不是傻子,心中已然猜出了这少年的身份。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留白道:“你的眼珠子为什么不是绿的?” “不要在意这些。”顾留白微微一笑,“我要是不扎你一下,哪怕浑身都是绿的,你也不会客气和我说话。” 净说大实话。 裴云蕖笑得和朵花一样。 这裴光炎怎么说呢。 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晋俨华的人,但平时和裴国公一样,挺趋炎附势的。 反正这整个大宅子里,就三叔裴宸对她好。 别的人都一般。 裴光炎的脸有点绿。 只是这宅子里可以出头的人多,并不需要他强出头。 而且他看得出这少年的狠辣。 这少年那一句断手断脚大家都难看,不是说说的。 他若是接下来还要强出头,那这少年肯定要设法打断他的手脚。 “走吧。” 顾留白也没再理会他。 只是转头冲着裴云蕖笑了笑,然后示意这个时候裴云蕖应该带路。 裴云蕖笑颜如花的带着他往里面走去。 这么多年来,她回这个宅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 …… “什么,裴光炎没有拦住她?” “她往我这直接来了?” 晋俨华一开始还稳坐钓鱼台,觉得裴云蕖这趟来就是自取其辱,但随着侍女的消息不断回报,她有些慌了。 “快快快!让碧莲去府外调些人来!” “夫人,碧莲差人去找晋铁,她人还未回来。” “那你让含香去调人,要快!” 正在慌张之间,这清幽的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却是裴云华和她的两名贴身侍女到了。 裴云华在进这凝香小筑之前,就已经听说了裴光炎阻拦裴云蕖时吃了亏,现在听到晋俨华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她心里就越发充满不妙的预感,只觉得晋俨华这些安排会导致更坏的后果。 “母亲,不若先听听云蕖说什么?”她倒是觉得不要急着调人来打打杀杀。 “你这性子到了皇宫里头也要被人骑在头上!” 不料她这一句反而点燃了晋俨华的火气,让她反而成了晋俨华此时的出气筒。晋俨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根手指头差点要戳到她的鼻子上,“这个浪蹄子现在带着野男人都欺负到我面前来了,你不想着把他们打服了,难道还要好声好气的茶水伺候着?” 裴云华知道她的脾气。 从小到大,晋俨华也绝对听不进她的意见。 她便只是沉默了下来。 她也习惯了如此,心里边没有什么火气,所以脑子很清醒。 她觉得来的若真的是那名少年…那名少年之前已经给沧浪剑宗下了战书,那今日里一到长安就来裴府,恐怕是将裴府变成了一个试炼地了。 顾留白倒是没有想到,除了裴云蕖之外,这裴府里头倒是还有一个人猜出了他的想法。 裴府没有八品修行者。 裴府里头高手不少,但应该也没有沧浪剑宗多。 所以裴府相当于是一个低阶版的沧浪剑宗。 他倒是可以试着挑一下这裴府,看看自己连续应对这些高手,会不会出现自己没有预想到的问题。 当然这也是顺带着的事情。 主要还是护短,要给裴云蕖出气。 …… 这裴府委实有些大,裴云蕖领着顾留白穿过两个院子,顾留白又觉得自己浅薄了。 他有点后悔没有带周驴儿一起来。 因为他觉得周驴儿想象中的皇宫可能也就最多这个样子。 “诸位止步!” 前方的回廊里走出了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 这人身上穿着的锦衣看上去鼓鼓的,明显填了什么绒毛在里头。 他的声音很冷,面上的神情更冷。 “这人叫做徐恨水,是内里那十来进院落的管家。和甄袭云一样,也是我二娘的忠犬。”裴云蕖现在不知收敛为何物,她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就对身旁的顾留白介绍道。 徐恨水的眼神越发的冷了,“二小姐,你这说话太不客气了。” 裴云蕖突然笑了。 她对顾留白有些撒娇般说到,“你要不直接帮我打断他一条腿吧,在这个宅子里头,我讨厌的人里面,他至少排前三,他这些年帮晋俨华出的恶毒主意可不少。” 徐恨水呼吸一滞,却是又冷笑了起来,“指使外人在裴府行凶,你可以试试是什么后果。” 顾留白笑了,“你这人,谁是内人外人都搞不清楚。” 裴云蕖突然叫了起来,“这狗管家想轻薄我!” 徐恨水一愣。 顾留白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好家伙,连裴二小姐都敢轻薄,我都看见了。” “你找死!” 徐恨水阴冷的出声。 他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 裴国公不在,这宅子里都是晋俨华说了算。 一道阴冷的剑光伴随着他阴冷的声音,从他右手衣袖之中闪现出来。 “用剑的?”阴十娘的眼睛顿时亮了。 哪怕这注定是顾十五的对手,她看着也会觉得爽快一些。 “原来这人用的居然是一柄软剑?” 裴云蕖早就听厉溪治说过这徐恨水是个高手,但徐恨水到底是什么路数,厉溪治也没查出来,现在这徐恨水一出手,只见那淡青色剑光摇摆不定,就像是风中乱晃的柳枝一般,明显是一柄软剑。 顾留白身体一晃,绕过右侧一根廊柱,那剑光原本追着他,给人的感觉也要缠上那根廊柱,但是突然啪的一声响,就像是一根铁鞭的鞭头突然甩动一样,这柄软剑骤然弯折,反而兜向顾留白的身前。 与此同时,徐恨水掌指之间的真气嗤嗤有声,软剑的剑身突然开叉,淡青色的剑身突然分化成三股,三股细剑分别刺向顾十五身上三处不同的部位。 顾留白身体原本往前是进势,这一剑化三之时,他的身体突然又往后一缩。 咄咄两声闷响,两道细剑同时刺中廊柱,还有一道细剑落了个空。 徐恨水只觉得对方无法应付自己这种剑招,他身影前掠,自然朝着顾留白逼近。 然而就在此时,顾留白的身影骤然加快。 他的身体给徐恨水的感觉明明就在往后缩,但实际却已经在往前掠来。 这感觉很不真实,很怪异。 然而接下来更为怪异的是,他看到这少年出剑。 少年手中的剑光极为迅捷,斩向他的软剑。 啪! 他的剑身再发爆响。 刺入廊柱之中的那两道细剑如活物般跳出,反刺少年的腰侧。 然而这两道细剑刺了个空! 少年竟似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这两道细剑,他的身影比徐恨水想象的还要快一些! 两道细剑几乎擦着少年的后背刺到了空处。 来不及后继的变化。 少年的剑无比精准的落向他持剑的手腕。 啪! 他的脚下炸响。 两股强劲的真气在他的脚下迸发。 他的人就像是骤然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突然扯着往后去,他身体猛的一震,在往后倒飞的刹那,他身周的空气都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扰动。 然而顾留白的剑还是落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腕。 他的手在往后缩,身体在往后飞,在他的感知里,对方这一剑是无论如何刺不中自己的手腕的,恐怕至少可以拉开十余寸的距离。 然而偏偏就是刺中了! 他只感觉到冰冷的剑身穿过了自己的手腕,然后整个手臂一轻。 他看到自己的剑落了下去,手掌还连着剑。 直到此时,他甚至还未感觉到疼痛! 他只是感到不可置信,感到恐惧。 眼睛的余光里,少年的脚已经提了起来。 他直觉这少年要踢自己的左膝盖。 他强行扭转身体,左膝提起,想用自己的腿骨去反击少年的脚掌。 喀嚓! 但让他双眼鼓起的是,他的右膝盖碎了。 他无法站稳,往后倒去,脑子里全是恐惧和问号。 “腿断了。” 顾留白收剑,对着裴云蕖笑了笑。 空气里有异样的啸鸣,有十余枝箭矢在此时朝着他坠落。 但他动都没动。 那十余枝箭矢不知为何好像没有什么准头,都没有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只有裴云蕖感觉到身后蓝玉凤的衣袖间有些许的真气流动。 裴云蕖笑了,“不是断一条腿,那他的手怎么也断了?” “习惯了。”顾留白淡淡的看着跌坐在地,满脸惊恐的徐恨水,“而且他对我实在太没有礼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想象的模样 - 割鹿记 - 无罪 裴光炎远远的看着。 他的嘴角都忍不住有点抽抽。 浑身有种仿佛泡在冰水里的冷。 断手断脚… 若是之前他直接对此人动刀动剑,是否也是这样的结果? 关键这少年的剑法和身法,就连他这种旁观者都有些看不明白。 若换做是他和徐恨水生死搏杀,那谁胜谁负真不太好说。 两个人的真气修为相差无几,徐恨水的这柄剑和他所修的剑法有些诡异,他和徐恨水近身缠斗会吃亏,但他拉开距离,用长刀或是长枪类的武器,也可以扬长避短。 反正同为七品修士,不应该就是这种互相利用自己的长处缠斗,有来有往,到最后分出胜负的关键,就看谁更能发挥自己的长处? 身为裴氏的嫡系,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他也见得多了,同境界修行者之间的厮杀,不应该都是势均力敌的么? 不势均力敌,还能叫同境界的修行者? 然而现在眼前所见的这一切,让他的脑子说不出的乱。 只是有一个认知却很清晰。 他们觉得和这少年叫做同境界修士的战斗,但对于少年而言,可能就叫做杀人。 若是在战场上遇到,这少年杀他们估计也会很快。 关键最后射向这少年的那些箭矢怎么都会偏了一些? 那些箭师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按理而言锁定了这顾十五的身位,最多只可能被这人尽数斩掉或是躲掉,也不可能都射偏的。 他正在惊疑之间,裴云蕖却是转过身来,远远的冲着他问了声,“你喊人射的?” 裴光炎反应很快,马上正气凛然的摇头,道:“我是你七叔,怎么可能下令射你们?” “我觉得也是。”裴云蕖顿时笑了,她冲着那些来箭的地方,脆生生的喊道:“刚才射就算了,别再射了啊,再射你们命就没了,我也保不住你们。” …… 裴府虽大,但毕竟也就隔着十几进院落。 凝香小筑里头的晋俨华很快就得知了徐恨水断手断脚的消息。 “直接斩断了徐恨水一只手,他怎么敢的!”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不怕裴国公对付他吗!” 晋俨华瞬间就咆哮起来,气得跳脚。 裴云华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现在还说这种话? 他怎么敢的? 他就已经敢了啊! 父亲明显都已经意识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他都明显撒手不管了。 此时她的心中倒是升腾起了异样的感受。 虽说回报的人每回来一次,都说这人并非绿眼珠子,但不知为何,每回报一次,她都越发确定,这人就应该是传说中那黑沙瓦的少年。 她倒不是觉得天下没有可能有第二个这样的英雄人物,而是她其实比裴府里面任何人都要了解裴云蕖。 按照之前传回来的讯息,裴云蕖为了那绿眸连内伤都顾不得就要赶去他身边。 那她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如此依赖别人? 能够骇退吐蕃大军的人,胆敢一个人挑战沧浪剑宗的人,自己的这个母亲,怎么会觉得能够吓得倒他?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倒是又觉得自己的真气有些异样。 兴许是那颗灵丹的确太过神妙,明明药气都已经炼化,此时的小腹之中似乎还有一股股异样的热流升腾起来。 …… “徐恨水不行,那甄袭云呢,曲袖风呢,范凌又到哪里去了?!” “白供奉到哪了!” 晋俨华平日里关心的只是如何在那些贵妇之中出风头,她对于战事也好,有关修行者的事情也好,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再加上骄横惯了,所以她的思维和绝大多数权贵的思维一模一样,脑子里面想的都是单独一两个修行者哪怕再厉害,咱家还怕对付不了? 她此时心中只认为徐恨水这些年恐怕是不和人打架,剑藏得都生锈了。 却不料她连喊姓名的几个人中,此时有两个便躲在暗处,看清了顾留白和徐恨水的比剑过程。 甄袭云的脸本身就很短,五官在他的脸上显得本身就有些拥挤。 此时他皱着眉头,就显得五官好像都有些扭曲。 哪里是徐恨水忘记了如何使剑。 徐恨水那两下使出来,整个长安城里的七品修行者,真的没多少敢和他近身缠斗的。 这一把剑使出来就像是三个人在围着你刺,这正常人怎么吃得消? 但那少年干净利落的就一剑把他手剁了下来。 他的身侧,站着一名身穿月白色袍子,背负长剑的剑师。 这名剑师叫做范凌,是裴氏的供奉之一,平日里负责教导裴云华剑术。 此时他脸上写满了震惊。 甄袭云转头看向他时,两个人目光一对,都不约而同的缩回了他们先前走出来的院落里。 “这少年应该便是要挑战沧浪剑宗的那顾十五。”范凌一退回先前所在的院落,便轻声对着甄袭云说道,“他这身法就是沧浪剑宗的身法,起势和落势让人捉摸不透,但身法快也就算了,关键他应对徐恨水刺他腰腹的那两股剑太自信了,太冷静了。就能百分百认定徐恨水的剑就会擦着他的衣衫过去而刺不到他。” 甄袭云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和自己人讨论,他也不需要掩饰什么,他也轻声道:“我也瞧得清楚,贴着衣衫过去,衣衫都没有划破,而且他就吃准了自己能抓住这时机,吃准了徐恨水连变招都来不及,但徐恨水的不是普通的剑啊,他这剑叫做绞丝蛇,只要一股子真气渡过去,这剑身就能拐弯。他之前应该也感知清楚了…这何止是吃准了徐恨水来不及变招,而是吃准了就这么一下,徐恨水连输出真气让他这剑拐一下弯都做不到。” “这本事我比不得。”范凌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他觉得还是留着自己的手比较好,“这可是真本事啊,怪不得在黑沙瓦能够好好的活下来,还刺杀了那么多吐蕃大将。” 甄袭云点了点头。 这已经不是身法或是剑技某一方面的碾压,而是全方位的碾压。 他此时能够理解,为何当时这少年只需要隔墙坐着,就能够给裴云蕖那么强大的自信心。 范凌苦笑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 甄袭云沉吟了一下,道:“我们两个就算全上去了,要拦也拦不住,只能先让二小姐见了夫人再说。若是那时真的无法调解,只能看看能不能倚仗人多逼他们稍微做些退让。若是不能,只能劝夫人先暂且忍让了。” …… “人呢,还没到?”晋俨华还在咆哮。 外面有侍女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夫人,他们到了。” 晋俨华狂喜,“晋铁他们的人到了,还是白供奉到了?” 侍女似乎沉默了一下才出声,“二小姐到了。” “什么!” 晋俨华气得跳脚,但双脚莫名的有些软。 那些人干什么吃的? 怎么裴云蕖就直接进了凝香小筑? 裴云蕖站在凝香小筑的门口,脸上的笑意却是突然没了。 “这院子这么多年里,我只进过一次。” 她看着身旁四处打量的顾留白,认真道:“我听三叔说,这院子本身是我父亲要给我的。但快建成的时候,这晋俨华就想弄瞎我一只眼睛。后来我来看过一次,当时就想,这院子我肯定要拿回来的。” “我父亲有的时候还是很识趣的。” 裴云蕖突然又冷笑了一声,“他知道帮我抢回来,我要是没本事也留不住,而且他帮我拿回来,也不如我自己抢回来的时候舒服。” 顾留白心想还有人比我识趣? 他顿时笑了笑,冲着里面叫了一声,“有没有人啊?” “什么人敢在我这放肆?” 砰! 院中那座檀香木小木楼的门一下子推开了。 晋俨华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 “你谁啊?” 顾留白一看这妇人满身金首饰外加一副悍妇的姿态,他就知道这是今天要会的正主了,但他还是一本正经的问了一声。 接着一脸疑惑的转头看着裴云蕖,“你们家的仆人都这么凶悍的吗?这满脸横肉的,很吓人啊。” “喂!你们家夫人呢?”他又冲着晋俨华叫了一声。 “我满脸横肉?” 晋俨华瞬间气得浑身都哆嗦。 “来人啊!” 她也是使唤惯了,下意识的就喊道:“给我撕烂这人的嘴!” “母亲息怒。” 裴云华出现在了晋俨华的身后,她对着裴云蕖和顾留白行了一礼,然后看着裴云蕖说道:“云蕖妹妹,好久未见。” 她有心调停,只是此情此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且她心知裴云蕖身边的这少年便是传说中的绿眸,她说话之时,一双美目大多数时候倒是忍不住落在顾留白的身上。 这少年的模样…… 她不知如何形容。 似乎有些痞气,似乎不像她想象中的那种剑眉星目,如星空之中耀眼的星辰那般神采飞扬。但看着又似乎不会让她太过失望,似乎和她想象中的模样也不会相差特别遥远。 尤其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气质。 也就在此时,她小腹之中的那些暖流,似乎又汹涌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八章 恶毒小蹄子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看人一向很准。 他看着这裴云华倒是也有些意外。 这可能不是亲生的吧? 这是第一时间浮现在他脑子里的念头。 他虽然没见过裴国公,但好歹多次听到过裴云蕖的描述。 裴国公据说年轻时长得高大英武,但现在长得和许推背似的,不过他比许推背能装,现在表面和弥勒佛似的,看谁都是乐呵呵的,但其实就是个真正的老狐狸。 裴云蕖就像是个小狐狸,她的聪明劲应该是随裴国公。 但眼前这裴云华一眼看去,就是个老老实实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 她安安静静的。 一种哪怕受了气也不会生气的模样。 这和前面那时不时要叉着腰跳脚的悍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且她长得和晋俨华也不像。 晋俨华的脸有点方。 她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 晋俨华一脸凶悍,她却是很善相。 又不像她妈,又不像她爹,那像谁啊? “姐。” 裴云蕖对着裴云华点了点头。 她对这裴云华倒是也没多少恨意。 小时候虽然裴云华老是欺负她,但她后来回想起来,裴云华虽然似乎欺负得她挺狠,弄得她挺狼狈的,但似乎没一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后来她便觉察,晋俨华让裴云华对她做的事情,裴云华往往只做个几成,或者说很容易失手。 这么说来,裴云华不一定是想要故意欺负她,只是也没办法。 “要不到我屋里去说说话?”裴云华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身前的晋俨华,又有些不安的看着裴云蕖和顾留白,“都是自家人,妹妹你现在今非昔比,什么事都好商量的。” 她这话一说,顾留白顿时又忍不住看了几眼晋俨华,心想这怎么生的啊? 这母女两个长相和气质也相差太远了。 这裴云华可是一点都没有盛气凌人的彪悍模样。 “看什么看!”岂料他一看晋俨华,晋俨华就又双眼喷火一般,气势汹汹的叫骂道:“没个教养的东西,等会来人就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厉害。” 裴云华心中有些气苦,她极其无奈的看着晋俨华,只觉得哪怕自己说了一百句好话,她这母亲一张口,什么努力也都化为了乌有。 “姐,那我们就好好说说话。”裴云蕖却是突然笑了,“让这个呱噪的妇人先搬出去吧。” 裴云华不好接话,只是恳求般看着裴云蕖和顾留白。 晋俨华愣了愣,顿时暴怒,手指点着裴云蕖叫道,“你这个小蹄子,反了天了是不是,你在外偷了个野汉子,就想到我面前撒野,你毛都长齐了没,信不信我撕烂你上下两张嘴!” 这听得阴十娘都有些惊讶,她都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顾十五,现在谁给她的勇气?” 顾留白也忍不住笑了。 这就真的很神奇。 裴云蕖也笑了,她看着很是苦恼的裴云华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等会血溅你一身。” 晋俨华听到血溅一身,脸色倒是一白,但旋即她气势又上来了,冷笑道:“三皇子都要喊我岳母大人,你们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 顾留白笑了,“你的人呢,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人呢!”晋俨华一听更怒,破口大骂,“这些人干什么吃的,平时拿银子的时候倒是不慢,现在真出个什么事情,跑的和乌龟一样!” “对!”顾留白叫道:“留着他们做甚,不要他们了。” “对!”晋俨华下意识的接了一句,旋即发现自己被戏弄了,更怒,“我做事情要你来指手画脚?” 裴云华在后面忍不住想捂脸。 裴云蕖却也懂得搞气氛。 她直接拿一包瓜子出来磕,还问阴十娘和蓝玉凤要不要。 蓝玉凤现在注意力全在这些人身上有什么好宝贝上,她摇了摇头说不要。 阴十娘倒是挺喜欢磕瓜子的,她也拿了一把瓜子磕起来。 晋俨华气得鼻子都歪了,裴云华忍不住在后面扯她衣角。 裴云华现在万分确定,眼前这绿眸真的是要借今天的裴府来称量一下长安诸多修行地的斤两。 他现在明摆着就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晋俨华多找些厉害人手过来。 现在他还容晋俨华这么说话,想必也是觉得像他这样一个修行者,出手揍这样一个彪悍夫人就有失身份。 但偏偏她这老娘还看不出形势! 她更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扯晋俨华的衣角,晋俨华的火气反倒是一下子撒在了她的头上,“你这个哑巴闷葫芦,你这个瘪犊子,你不帮我骂他们,你扯我衣衫干什么,你有本事去扯那小蹄子的头发,去扯她衣衫!去撕烂她的嘴!” 啪! 突然之间,晋俨华面前人影一花。 她挨了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让晋俨华一时有点懵。 口中充斥的血腥味涌起的时候,她才彻底反应过来。 她看向还在嗑瓜子的阴十娘。 她努力的想着方才那一道身影。 应该就是这个嗑瓜子的女子打的她一耳光,但是她没有证据。 因为她没有看清楚。 …… 打就是阴十娘打的。 她觉得自己是女人,打女人也正常。 而且今天她主要是来看顾十五比剑来的,不是来看这个女人跳脚的。 这地方环境挺优雅的,比剑正好。 但比剑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呱噪,就有点心烦。 晋俨华左边半边脸迅速的有点肿了。 但她还是自己给自己的勇气。 她反应了过来,看着阴十娘咆哮道:“是不是你打的我,你竟然敢打我!你什么人,你敢不敢告诉我?” 啪! 她才刚喊完,眼前又是一花。 她的右边半边脸也火辣辣的疼,满口的血腥味更浓了。 这一巴掌似乎比方才的一巴掌要重些,她脑瓜里面好像有很多蜜蜂在嗡嗡的响。 隔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 她依旧没有证据。 她还是没有看清。 她眼前的阴十娘还在顾留白和裴云蕖的身后嗑瓜子。 裴云华浑身都有些僵硬。 她不比晋俨华,她修行还是比较勤勉的,而且平日里也会和那些剑师剑斗。 但她真的从未想过,有人的出手能够那么快。 她也看不清对方的出手。 晋俨华还想骂,但她看东西突然变得有些困难了。 脸肿得她眼睛都仿佛被蜜蜂蛰了一样,肿得变成了一条线。 “来了!” “白供奉他们来了。” 但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她等的人终于来了一些。 “来的好!” 裴云蕖笑了。 她就知道这个人会来。 白玉烬,长风书院的修行者。 长风书院是儒家学府,但这些年大多数在里面能够悟气修道的修行者,出了书院之后都是头也不回的去了边军获取功名。 可想而知,这些年大唐武人对于这些文人的倾轧到了何种程度。 出身寻常,又有些资质的文人,想要在大唐获得安身立命之所,过个不错的小日子,都不得不拿起刀兵去争夺些战功。 白玉烬是长风书院之中的佼佼者,从边军得了些功名回来之后,便成了裴氏的供奉。 长风书院已经被很多儒家书院看成是儒家之耻,而白玉烬更是将墙头草的做派贯彻得彻底。 他一成为裴氏的供奉,就立马成了这二夫人的走狗。 平日里晋俨华只要有差遣,他总是尽心尽力。 不过这人也是裴氏的那些个供奉里头,最有本事的几个之一。 她早就和顾十五说过了,只要顾十五能够胜过这白玉烬,那么沧浪剑宗有一大半的剑师就肯定不是顾十五的对手。 白玉烬真的是全速赶来。 他出现在凝香小筑外面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真气辉光的缭绕。 星星点点的真气辉光,就像是一缕缕发光的白色云锦,在他的身外往外飞逸。 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儒生。 穿着月白色的儒衫。 面色白净,还留着长须。 浑身上下收拾得十分干净。 裴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人,做事还都是照着军队的做派,很有效率,他来时,先前徐恨水被斩手留下的血迹都冲刷干净了,徐恨水也早已被送出府去找人治疗。 所以白玉烬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徐恨水这样一名七品已经败在了顾留白的手里。 阴十娘和蓝玉凤看上去又像是两名不相干的妇人,他的目光很自然的就落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接着他又看到晋俨华的脸肿得像猪头。 “你竟然敢打夫人!” 他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这次还是来得太慢。 “我可没打她,她那么凶,我哪敢打她,我看着她都害怕。”顾留白笑道。 “对,她是挺凶的。” 白玉烬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有同感。 但瞬间就觉得不对,“你这瞎说什么呢!” 顾留白笑道,“我听说你的寒螭剑可是长安排得上号的名剑啊。” 白玉烬顿时傲然一笑,“你这厮倒也听过寒螭剑。” 顾留白笑道:“在你手上浪费了。” 白玉烬一怔,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留着这柄剑没太大用处。”顾留白点了点身旁的裴云蕖,“给她比较合适。” 裴云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指定合适。” 晋俨华突然怒了,“你这恶毒的小蹄子,还学我恶心我!” “??”裴云蕖一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贴地撞墙式 - 割鹿记 - 无罪 “年轻后生,太没有礼貌。” 白玉烬怒了。 “那就请前辈出剑好好教训教训我这个年轻后生。”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只是我们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输了,你这柄寒螭剑可得归我们。” 白玉烬笑了,“若是连你这年轻后生都赢不了,我这柄剑也没有必要再留手里了。” 他才刚刚说完,裴云华的老师,范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白供奉你千万不可大意,他方才已经胜了徐恨水。” 白玉烬一愣。 心中顿生抑郁。 范凌啊范凌,我看你是犯贱吧? 你他妈的早说不行,非得等我大话说完才说? 徐恨水可不水。 他和徐恨水私底下也有交往,徐恨水的斤两他还是知道的。 然而此时范凌又补充了一句,“徐恨水的手都被此人斩断了。” 裴云蕖早在顾留白的耳边轻声说了,此人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范凌,平日里教导裴云华练剑的剑师,也是个七品,他的剑叫做“真磁”,乃是一柄能够吸附和牵引对方兵器的利器,只是那剑的样子黑不溜丢不太好看,我不太喜欢。 顾留白笑了。 他知道裴云蕖估计这辈子在剑道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因为似乎她评判一柄剑的标准就是好看或是不好看。 他倒是不注重剑的外表,只注重这柄剑好不好用,值钱不值钱。 这真磁剑并非孤品,他当年就听郭北溪说过,突厥曾给大唐进贡过一块很大的陨石,有七窍,原本用作猎奇观赏用,但后来大唐的匠师发现这块陨石能够吸附刀兵,于是大唐的匠师将之冶炼了,后来一共炼制出了三块盾牌,六件兵刃。 那三块盾牌都在金吾卫的手里,至于六件兵刃的下落他就不太清楚,但其中真磁剑有三柄,其中一柄应该是落在了裴国公手里,赏给了这名剑师。 郭北溪说真磁剑虽非孤品,一模一样的有三柄,但的确很值钱,很有用处。 所以他笑了笑之后,便一转头,看着这范凌道:“这么说你是觉得这白供奉不行,要换你来?” 范凌正色道:“白供奉剑术在我之上,我怎么可能觉得白供奉不行。” 白玉烬无语的看了一眼范凌,只想说,犯贱,我谢谢你啊。 晋俨华又气得跳脚,怒骂道:“你们还推三阻四作甚,难道你们还怕了一个黄毛小儿?” 白玉烬的脸面挂不住。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留白却已经看着范凌接着道:“你不出人,要么出柄剑?” 范凌一愣,他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听闻你的真磁剑也是不错的好剑。”顾留白解释道:“索性也做个添头,若是他输了,你的这柄剑也一块给我。” 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和范凌,她都觉得范凌不可能同意,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范凌只是沉吟了一下,直接将自己的佩剑戳在了地上,道:“可以。” 白玉烬不可置信的看着范凌,这委实也有点不要脸,这就是拿定了主意,绝对不和这少年打? 他看了一眼范凌,又看了一眼顾留白,顿时收起了对这少年的轻视之心。 “还在等什么!”他方才沉下心来,晋俨华早已忍不住咆哮。 她现在的脸越发的肿了,莹润着水光,即便如此,她还是一贯的嚣张跋扈。 “请!” 白玉烬直觉再被她这样呼喊反而心浮气躁,所以他也不再多想,身影一动,便到了院中空处,他手握着寒螭剑的剑柄,对着顾留白冷冷吐出一个字。 顾留白一个字都没有说,直接提着剑掠了过去。 他身影一动,快得惊人,就像是一个浪头无声的扑涌上来,瞬间到了面前。 白玉烬心中暗惊,心想这少年果然好手段,光是这一上来的身法,他所见的七品修行者里面,便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惊归惊,他出手可一点都不慢。 顾留白的身影一动,他的剑就已出鞘。 剑未动真气已动。 蓝汪汪的剑身之中流淌出六七条冻气,就像是六七条即将冻结的晶莹水流一样,直冲顾留白的面目。 这寒螭剑也好,先前已经落在他们手中的老鸦剑也好,这种真气一激就冲出来的剑气,其实很像修行者平时用真气凝练出来的剑煞。 这种剑气都是剑胎本身的材质特殊,修行者平日里头修行,真气浸润在里头,被剑胎和符纹锁住之后,自然蕴藏在剑体之中。 能够激发这种剑气的剑很受修行者追捧。 所以各大剑坊炼制出来的好剑之中,十把之中倒是至少有四五把是此种类型的剑。 寒螭剑在所有这种类型的剑里头,绝对是位列上品的。 它这激发的剑气不只是比老鸦剑激发的剑气要凝练,要威力大,很接近七品修行者凝练出来的剑煞了。 而且它这冻气也有讲究。 哪怕被击散,它也是真正的彻骨寒冷,能够让人如同置身冰河之中。 其实顾留白也一直凝练着七道气煞,若是真正的生死搏杀,这一冲上来,他直接喷出个几道气煞,白玉烬这种剑气可能刚刚离开剑体就被击溃了。 但他现在是假想和沧浪剑宗对敌,他要胜这白玉烬,也只用沧浪剑宗的法门,却不会用养龙诀的天龙焰。 一个剑宗只想着用剑来解决问题,那这个剑宗的剑法就自然会越来越厉害。 既然修行者很喜欢用这种自蕴剑气的宝剑,那沧浪剑宗的秘剑里面,自然就有应付此种宝剑的剑招。 顾留白手中的影青表面的真气原本运行的很平稳,但这六七条冻气一冲过来,他握剑的五指便奇异的震动起来,影青表面的真气顿时起了剧烈的变化,一缕缕的真气就像是变成了山涧之中的激流,往外飞溅。 但这柄小小的剑却是如同一条平静的水流般一卷。 空气里一道水帘般的剑气闪过,这六七条冻气居然被剑气一卷,压成了一个圆形的丸子。 白玉烬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不由得一愣。 噗的一声轻响,那颗冻气形成的丸子,却是已被顾留白的剑气带动,反而朝着他的面门打了过来。 “这是绝对的真本事,我肯定敌不过。”范凌固然是自我认知极为清楚,看着顾留白的这一剑,他的心中就是这样的念头。 而比他更为精明的甄袭云此时默不作声的停留在凝香小筑之外,他看着这一剑,心中只有震撼和惊艳之感。 白玉烬后退一步,手中寒螭剑顺势往前一点,剑尖无比精准的刺中打来的冻气丸子。 啪的一声爆响。 就真的像是一个白雪团子四散,纷纷扬扬的半透明白屑飞散,瞬间又嗤嗤作响,变成无数冰冷的气流。 这些气流瞬间扩散,让裴云华都感觉自己的肌肤有些微微的刺痛。 但是看着那少年毫无停歇的往前疾进的身影,她反而没觉得冷,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热。 白玉烬面笼寒霜,手中长剑刺破那冻气丸子的刹那,又朝着前方点了三点。 哪怕只是后退了一步,已经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这看似轻松的三点,却是蕴含着他数十年的苦功。 体内真气的迅猛流动,让他的经脉都产生了撕裂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寒螭剑的符纹被尽数冲通,一些微蓝色的寒晶沿着剑身从剑尖冲涌而出。 细碎的寒晶在后继的真气贯涌之下,变成了一道道半透明的,一尺来长的剑气。 数十道这样的剑气,密密麻麻的打向迎面冲来的少年。 少年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的往上涌起。 真的不能用跳来形容。 他的身体在白玉烬的视线里面,都没有任何的下蹲往上跳的动作,但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浪头一样涌向了高处,瞬间到了半空。 剑气全部从他脚下嗤嗤飞过。 白玉烬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手中的剑瞬间往上挥洒。 一道好看的微蓝色光弧出现在他的头顶。 光弧里头有数十条冻气扭曲形成,往上方飞洒。 在他看来,这一剑将会封死这少年往下的所有身位。 然而顾留白的身影还在继续前行。 白玉烬心中生出匪夷所思的感受。 在他方才的感知里,顾留白明明是已经要急速的下坠,所有的气机都似乎推动着他急剧下坠,刺出一剑。 然而顾留白却偏偏没有下坠。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巨浪托住,继续往前飘飞。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顾留白的身体突然往后倾倒。 他明明还在往前飞出,他却好像被人在额头上用力推了一把,往后仰面摔倒,翻转,顺势朝着白玉烬的后脑刺出一剑。 白玉烬骇得好像魂魄都瞬间从头顶飞出去了。 因为他直觉自己连挥剑格挡这一剑都来不及。 他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只得顺势往前一扑。 …… “啊!” 裴云华捂住了嘴。 她性子一向温和沉稳,尤其摊上一个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母亲,她自己倒是被骂惯了,平时没有多少剧烈的情绪波动,但此时顾留白这往后一栽,刺出的一剑却也让她吓了一跳。 她惊呼声方起,只见白玉烬差点扑倒在地,只是借着体内真气的狂涌,他足尖点地,整个人以一种近乎贴地的姿态往前飙射了出去。 顾留白却是顺势翻身。 他这一剑只是刺了一半就似乎知道刺不中,已经顺势往下挥动,直接就让他轻松的掌握住了平衡。 他整个人在空中翻转,双脚稳稳落地。 双脚落地的刹那,他的体内一声震鸣,整个人再次弹飞出去! 他的身体带出道道残影,瞬间就到了白玉烬的身体上方! 白玉烬还在以那种怪异的姿态往前飞掠,他刚想伸出手掌按地将自己弹起来,就发觉不对,他感到后背发冷,感知清晰的告诉他,顾留白已经到了他的身体上方,他这个时候要是往上仰起,那就相当于拿自己的背去撞顾留白的双脚或是剑。 他也是发了急智,原本按向地面的手掌此时化掌为抓,狠狠在地上一抠一扒。 哧! 强劲的真气爆发,地上顿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抓痕,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借了一把大力,继续往前冲出。 顾留白双脚往下一点,自然是继续追击。 一百个剑师里头都没有一个面朝着地,背朝着天还能使用精妙剑招的存在。 他现在只要不给白玉烬翻身的时间,那这白玉烬的落败就是必然。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乐了。 白玉烬这急智是急智,但他忽略了一点。 这凝香小筑的院子不大,白玉烬这急着往前冲,但前面不远处就是院墙。 他要是再扒拉一下,那就真的是用脑袋去撞院墙。 贴地撞墙式? 那墙指定不疼。 白玉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脑袋距离墙也就一丈不到的距离了。 他这一生经历过的所有厮杀和比试里头,也真的没遇到过这种场面。 往后翻起是不可能了,那自然就只有一个选择,侧身翻滚出去。 他左手再次探在地上,想着将自己往一侧推得翻滚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带着疑惑的声音,“前辈,一只手能有两只脚跑得快么?” 他身子一僵。 手推是推了,但身子没翻过来。 因为一只脚已经在他的背心点了一点。 噗的一声,他的劲就泄了。 他脸贴地落在地上,一时只想将脸都埋在泥里去。 他羞愤至极,但又知道这少年已经留了手。 因为方才的情形,落在自己背上的可以是脚尖,也可以是剑尖。 若是生死搏杀,他现在已经死了。 “就这一个交错…只是一个应变上的选择,这少年就追得他根本无法翻身。”范凌背心里都是冷汗。 寻常七品剑师之间的对决,哪怕一招使得不得法,吃了点亏,落了点下风,还是有着在后继的见招拆招之中扳回来的可能。 尤其是再真正的厮杀之中,有些人哪怕中了一剑,之后也有可能利用精妙的剑招反杀对方。 但眼下这少年却完全不是他们熟悉的那种路子。 你只要应对上面稍有差池,他就能逮住你这漏洞,然后直接让你无法翻身。 怎么会这样? “你…!”他想不明白,晋俨华更看不懂,她看着趴着地上,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的白玉烬,几乎尖叫起来,“他就跳过来刺你一剑,你就往地上扑,往前钻地上…让你做我裴府的供奉,让你来比剑,你直接趴地上?” 第一百七十章 长安也很热 - 割鹿记 - 无罪 白玉烬缓缓的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全是泥土。 晋俨华还在骂,“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 “够了!” 白玉烬突然一声厉喝。 晋俨华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白玉烬面容都有些扭曲,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 “此人少年英雄,我技不如人,败在他手中也无话可说。” 他看着晋俨华,声音里都透着杀气,“从今日开始,我不再是裴氏的供奉。” 说完,他咬了咬牙,将手中的寒螭剑往顾留白的身前一掷。 他心如刀绞。 败得如此狼狈,丢了脸面也就算了,但他修炼几十载,后面二十年所修的剑法都是为了配合着寒螭剑,为了尽可能发挥这寒螭剑的神妙,丢了这寒螭剑,对于他而言,真的像是废了一半战力。 悍妇的世界别人不懂。 白玉烬此时已经真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但晋俨华被吓得退了一步之后,却是又彪悍起来,厉声叫骂道:“不做裴氏的供奉怎么了?你就敢对我如此大呼小叫,你信不信我让你在长安连一张可以躺的床都没有!” “你说什么?” 白玉烬双拳握紧,踏前一步,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裴云华知道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连忙对着白玉烬行了一礼,出声道:“白供奉,都在气头上,到时候我父亲自有主张。” 提到裴国公,白玉烬呼吸一顿,才没有马上暴起。 裴云蕖也不想借刀杀人。 而且她也很清楚顾留白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晋俨华这种性子的悍妇,哪怕直接就将她打得凄惨无比,打得她爬都爬不起来,她也不会害怕,还是会叫嚣,还是要喊打喊杀。 对付这种悍妇,顾留白就是想一步步让她发现倚仗的东西都不行,让她真正的害怕。 “白供奉!” 裴云蕖微微一笑,道:“她说不让你做裴氏的供奉,你就做不成了?她不让你在长安没有个落脚地,你就没有个落脚地?这裴氏还轮不到她这个晋氏做主。只要你愿意,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身边的供奉,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裴氏,不像她这个晋氏。” 说完这几句,她走到顾留白的身边,伸手一拂,将那柄寒螭剑又送回到白玉烬的身前。 白玉烬的身体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裴云蕖淡然道:“你是我的供奉,我自然不能贪图你的剑。” 晋俨华暴怒,“你这个小蹄子,你真当老爷管不了你么?” 裴云蕖笑得眯起了眼睛,“你先能张得开你的眼睛再说吧。” “你!”晋俨华下意识的就要跳上来撕逼,但顾留白只是看了她一眼,她顿时又僵住了。 裴云蕖又看了一眼白玉烬,平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败只能说明你的剑技还需磨砺,尚且有很大不足,但若是从此弃剑不用,你这一生就废了。” 白玉烬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她和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收了寒螭剑,站到一边。 “范老师。”裴云蕖又笑眯眯的看着范凌,“你要不要也来我这一边?” 范凌顿时尴尬的一笑,道:“我的剑归你了,至于我到哪一边,还不是都是裴府的人,这我得听裴国公的。” “滚滚滚!你这不中用的,连出剑都不敢。”岂料晋俨华此时冲着他怒吼道:“你站我这边我都不要,你赶紧给我滚,真是废物。” 范凌顿时更加尴尬。 晋俨华对着院门外又叫道,“甄袭云!” 甄袭云正在院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躲着,听到她的叫声,浑身都缩了一下。 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突然听到院子里不断响起嘈杂声。 再凝神听到一些对话,他眼睛便是一亮,沉声道:“晋铁他们到了。” 晋俨华听到晋铁二字,肿胀得睁不开的眼睛里都明显一亮,她随即得意起来,点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笑道,“这下子你们完了。” 她这变脸的速度,让顾留白都惹不住乐了,“裴云蕖,我感觉给她一个晋铁,她能够干翻一个回鹘。” 裴云蕖也笑了,“那绝对不止,我看她的样子,连吐蕃加在一起也不够她干的。” 晋俨华此时倒是心中大定,只是忍不住的冷笑。 晋氏这次来了长安有多少人,她是清楚得很。 之前她让那侍女去喊晋铁,是特意交代,要让晋铁将能带的人都带过来。 此时光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她就可以肯定至少来了四五十个人。 一袭玄色衣衫,面沉如铁的晋铁快步走在最前方。 他浑身散发着森寒的气息,就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宝刀。 但一进凝香小筑,一眼看见晋俨华的脸,他顿时就一愣,“这冬日里哪来的马蜂?” 晋俨华一愣,顿时怒骂,“马你个屁啊,快给我打死他们!” “难不成是他们打的?” 晋铁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等人。 他一眼扫过,却又发现白玉烬满脸都是泥,他心中就又忍不住好奇,只是此时也不好去问。 他的目光停留在裴云蕖的身上,“你就是裴云蕖?” 裴云蕖笑了笑,道:“对,我,裴云蕖,你就是晋铁?” 晋铁点了点头,只觉得欺负这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不算什么本事,他的目光又转到顾留白身上,但他这次还没来得及说话,晋俨华已经叫了出来,“不要废话了,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人,给我打断他两只手,两条腿!” 顾留白接口道:“那怕是有点疼哦。” 晋俨华怒道:“疼个屁!” 晋铁哪怕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此时也看得出来晋俨华已经对顾留白恨极,于是他也不动声色,只是对着身后一侧使了个眼色。 一名看似比顾留白略大三四岁的年轻修行者顿时走上前来。 范凌只觉得自己脑壳疼。 这些晋氏的人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名年轻修行者他怎么看都是个六品的修行者,这里七品的修行者都在顾留白手上连败了两阵,结果晋氏居然以为对付他只需要六品就够了? 不过想着晋俨华方才对自己的嘴脸,范凌就只是默默地看戏。 裴云华原本也想出声提醒。 但不知为何,她却怎么都出不了声。 她脑子里有另外一种声音占据了主导。 这声音提醒她,若是很快结束这场闹剧,那眼前这少年恐怕很快就和裴云蕖一起走了。 “在下晋心悦,请!” 晋铁派出的这名年轻修行者也是一脸面沉如铁的模样,他也没有多话,只是走到顾留白的一侧空地,对着顾留白寒声说道。 这么干脆的约战,顿时让晋俨华有些高兴,“这才像个样子,裴府里这些人,平时看上去一个个多厉害似的,真到有事的时候,一个个都不中用。” “我,顾凝溪。” 顾留白微微一笑,对着晋心悦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出剑了。 他这番倨傲的样子,顿时让晋心悦和周围一大批晋氏的修行者心中不悦。 晋心悦目光骤寒,也不说话,铮的一声轻鸣,身形未动而剑鞘先行,真气一激之下,剑鞘直接脱手飞出,朝着顾留白的面门射来。 边军里面的剑修对敌时常用这一招。 看准你躲避剑鞘时的身位,冲上来很容易一击奏效。 晋心悦的这一招已经千锤百炼。 他一看见顾留白微微侧身,脑子里已经有了顾留白下一个身位的画面,甚至连顾留白的手脚要怎么动,他都已经了然于心。 唰!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手中的剑化为流光,直刺顾留白的小腹。 他的感知在不断提醒他,用最快的剑招刺向那处,对方决计躲闪不开。 然而他这一剑刺出,只觉得一股大力落在了自己的剑上。 他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虎口和手腕一阵剧痛。 原本和他心意相通的剑,此时竟似变成了根本无法掌控的巨兽,从他手中挣脱! 等到剑柄脱手,反而朝着胸口呼啸而至,撞在他胸口时,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直接接住了自己的剑鞘,然后套住了自己的剑,接着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剑抢夺过去,然后顺势刺出一剑。 咚! 晋心悦听到自己的胸膛内里发出了皮鼓被敲击般的声音。 强大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站稳,一屁股往后坐倒。 真气和真气的冲撞,瞬间让他体内的血肉产生了撕裂,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噗! 他口中喷出一蓬血雾。 晋铁的面容瞬间僵硬如铁! 裴云华一双美目里充斥震撼的神色。 差距如此之大! 先前七品的对战,她还是只觉得顾留白战胜白玉烬是抓住了白玉烬的一个破绽,然后硬生生不给对方反击的余地,然而这一场对战,她感知得清清楚楚,寻常的六品剑师和这名少年的差距实在太大。 这名少年对付晋氏的这名优秀剑师,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散步之中,折断一枝花那么轻松。 怎么能厉害到如此地步?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角,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她看着平静站立在那的顾留白,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很热,都在出汗。 只是那个地方怎么也会出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独特的风格 - 割鹿记 - 无罪 “这剑一般。” 顾留白夺了晋心悦的剑,看了一眼,评价道。 裴云蕖笑道:“开剑铺也不能都是特别好的剑,也得有些价格实惠一点的剑。” 顾留白想想也是,将剑抛在裴云蕖的身前。 开剑铺又是什么意思? 范凌等人还来不及思索,晋俨华的怒骂声已经又响了起来,“晋铁,你干什么吃的,你带来这么多人,派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 晋铁呼吸有些沉重。 他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晋心悦绝对不是弱者。 “也不能怪他。”裴云蕖煽风点火,“主要是给的剑太差。” “剑师怎么能够没有好剑!” 她看了一眼晋俨华,鄙视道:“许州晋氏好歹有些名气,怎么着连一柄像样点的好剑都拿不出来吗?” 这种话对一般人肯定一点用都没有。 但晋俨华不是一般人。 她平日里最喜欢攀比。 一听这种话,她顿时越发的愤怒,“若是连柄好剑都拿不出来,晋氏这么多年的钱都白赚了?” “晋宗秀!” 晋铁哪里敢回嘴,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喊出了一名四十余岁的剑师。 晋铁是许州一带可数的高手,他基本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方才顾留白那一出手,他心里顿时一点底都没有。 这晋宗秀已是七品的修士,而且性子特别慢,所修的剑法也是以防御为主,主打一个防好了再反击。 他让这晋宗秀出来对付顾留白,心里想着的是即便这晋宗秀不能战胜顾留白,至少也能和他打上一阵,如此一来,他们也能多看看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样的路数,强在哪里,弱处又在哪里。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晋宗秀的剑也委实不错。 他的剑名为“阴尸”,名字不好听,剑也谈不上好看,剑身的色泽和符纹很像是死去已久的尸身的肌肤上布满尸斑。 但这剑很实用,绝对受修行者追捧。 只要真气一贯注进去,它便能阴风阵阵,还能散发诡异的嘶鸣声,剑身上逸散的剑气还有污秽侵袭对手剑身之能,可以阻碍对方真气在剑上的运行。 简单而言,这不只是一柄能够扰乱对方心神,而且还是一柄能够抑制对方兵器神妙的好剑。 “真的是一个个不成样子!”晋俨华兀自发怒,她狠狠盯着晋铁,“若是此人不成,你亲自对付他!” 晋铁也是无语。 这就是典型的添乱。 若是晋宗秀也对付不了这少年,那他更加直接上场,一定会再派一个真气强悍一些的七品修士来消耗这少年。 “夫人请稍安。”他看着晋俨华肿的和猪头一样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但不得不强行忍住,“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晋宗秀性子虽然慢,但却不笨。 只是和晋铁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最适合做的是什么。 他看着顾留白,拔出了自己的剑,也不抢攻,只是摆出了一个防守的架势,让剑身上的剑气迅速的流动开来。 一阵阵阴风呼啸,如鬼哭狼嚎,顿时盖住了场间所有的声音。 在晋宗秀的眼中,这晋俨华也真的如同小丑一般。 修行者之间的对敌,尤其是高阶修行者之间的对敌,在这个妇人的跳脚咒骂之下,也简直如同儿戏。 他现在不想听到这妇人的声音。 他这架势一摆出来,顾留白倒是反而觉得顺眼,“倒还像个样子!” 今日借裴府找来的一众高手试剑,他就想好好见识一下这形形色色,不同风格的剑师是如何战斗的,至于教训晋俨华,反倒是顺带着的。 之前无论是那徐恨水也好,还有白玉烬也好,和他比剑的时候,总是因为他的年纪而不自觉的怀着一些轻视的念头。 眼下这晋宗秀倒是一点没有这种感觉。 对手认真,他自然也认真。 “小心了。” 他提醒了一声,身影一动,整个身体不急不缓的往晋宗秀掠去,但是他的身影却毫无规律的波动着,就真的像极了一片浮萍在随波晃动。 晋宗秀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凝神看着,手中的阴尸剑微微震动,一缕缕色泽阴沉诡异的剑气,就像是水中飘动的长发一样,在他身前扩散开来。 距离晋宗秀的防御圈子至少还有数尺,顾留白突然挥了一剑。 影青上突然出现一片水光。 唰! 接着顾留白整条手臂一震,剑身一晃一拍,空气里就像是有一片真正的水花朝着晋宗秀兜头洒下。 “沧浪剑宗原来还有这种秘剑?”裴云蕖倒是也一怔。 她看惯了顾留白近身冲杀,从来没见顾留白用过这种激发剑气的招数,她还以为沧浪剑宗根本没有这种可以远攻的秘剑。 “好一招细雨撒江天!”范凌心中喝了一声彩。 这是只有沧浪剑宗的真传弟子才能修习的秘剑,但沧浪剑宗的真传弟子,也没有多少个能够使得出来这样的剑招。 除了修为要到七品,真气足够强之外,关键那种激发剑气的时机把握,绝大多数剑师都掌握不了。 晋宗秀当然不敢怠慢。 他也知道顾留白施展这样的剑招,肯定是想自己对付上方洒落的剑气时,让自己下方露出些破绽。 所以他手中的阴尸剑也只是往上微微抬起数寸,与此同时真气勃发,强劲的真气在剑身上嗤嗤作响,一道道色泽斑驳的阴气就像是鬼魂游动一样,扭曲着离开剑身,疯狂舞动。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原本随波逐浪般的身体突然加速。 就像是有一个大浪一下子将他掀起,朝着晋宗秀席卷而来。 “此人是不是疯了?”晋氏在场的所有剑师里头,倒是有一大半剑师心中涌起这样的念头。 此时晋宗秀手中阴尸剑气势鼎盛,那阴气往外喷涌,骇人得很,在他们看来,这顾留白就像是自己要一头撞向晋宗秀的阴尸剑,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喂饲那些阴气一般。 再厉害的剑师,哪能一头往对方最厉害的地方扎的? 然而此时晋宗秀却是面色剧变。 只有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剑身的剑气,会往上方喷涌,然而就在剑气往上的刹那,顾留白就会冲杀到他的身前! 时机把握太过精准。 变招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尽可能的将手臂往前伸出,长剑横扫,想先行阻挡住顾留白进击之势。 顾留白往前的身影去没有任何的停顿。 他手中的影青落了下来。 影青没有斩击这柄阴尸剑,而是压了下来,压在这柄阴尸剑的前端。 影青上携带着的真气力量,包括他此时的冲势,甚至连他的身体重量,此时都一下子压了上去。 阴尸剑上的剑气已经脱离剑身。 数十股肉眼可见的阴森剑气就像是两股阴污的水流往上方冲去。 与此同时,小小的影青剑却像是一座小山压在了阴尸剑上。 晋宗秀自然想要控制住这柄剑的行走,但这一刹那,他直觉对方都不像是和自己一样的七品修行者。 他整个人都直觉要随着这柄剑一起往地面上栽。 他剑势最弱的时候,却遭遇到了对方全力的一击! 无法抗衡,只得瞬间卸力。 他手腕往下沉去,让手中的剑迅速下沉,想要瞬间卸掉对方这样的力量。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体内的真气轰鸣。 他手中的剑瞬间不是压,而是化为了一道巨浪狠狠的拍击下去。 一压一拍! 轻巧的小剑绽放出可怖的力量。 啪! 晋宗秀整个身体往前一个踉跄。 他体内的真气才刚刚做出调整,疯狂的朝着剑身涌去。 然而此时他的手腕却已经震得骨裂。 他的五指再怎么用力,都无法握得住手中的这柄阴尸剑。 他充满绝望和不能理解的看着脱手坠落的阴尸剑,看着对方的那柄小剑如荷叶上的水花滚落般自然落向他的手臂。 嗤啦一声裂响。 一片惊呼声响起。 晋宗秀只觉得手臂一冷,在他的感知里,自己的这条手臂就断了。 然而当顾留白收剑,他看到自己的衣袖上有一道裂口,只是凉风灌了进来,他的手臂上,只有浅浅的一道血痕。 他愕然的抬头看着那名少年。 一个呼吸之后,他彻底回过神来。 他心服口服,对着顾留白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手下留情。” 原本裴云蕖还想开口奚落两句的,但看着晋宗秀此时的模样,她倒是也觉得此人看得顺眼,就索性不说话了。 晋铁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 他看着地上的那柄阴尸剑,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防守最佳的晋宗秀,竟是这一个照面的时间,就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 裴云华也呆呆的看着顾留白。 她挪不开视线。 她也不想挪开视线。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 怎么会有这样的剑师? 她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只觉得晋宗秀好像如何应对都是错,接下来都会被顾留白压制。 没有什么漏洞,也会变成到处都是漏洞。 然后他便会很快的结束战斗。 这便是他独特的战斗风格。 第一百七十二章 长安贵妇团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华这才是刚刚品出点味来。 但平时教导她练剑的老师范凌却是看得太明白了。 这打个鸟! 他可以肯定,晋宗秀不管用何种方式来应对,都是这一两个照面的事情。 比如现在重打一场,哪怕顾留白开始也依旧是那一招细雨撒江天,晋宗秀如果不用剑气来破这剑气,只是纯粹的后退,那他这一退,顾留白肯定也能突然用某种剑招,一下子逼得他无法应对。 再重打十次,次次换不同方式应对,结果也是一样的。 晋宗秀只要一动,在这少年的眼中就肯定会出现致命的破绽。 他抓住你这破绽,就让你无法翻身。 这少年除了真气修为并未呈现碾压之势,他的身法、感知、剑技,等等所有的方面,全部高了不只一点。 晋氏这些人里面还有没有厉害角色他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裴府里头现在根本不存在单对单能够胜了这少年的人。 晋铁一向自诩是铁一样的男子。 但此时他衣袖之中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裴云蕖此时却是跑了过去,将那柄阴尸剑捡在了手里。 晋宗秀这人虽然态度比较端正,但这晋氏的剑不能不收。 更何况这柄剑还挺有特色的,而且开剑铺的时候可以挂起来,说清楚这是得自许州晋氏的剑。 那这许州晋氏可有面子了。 一想到此点,她就马上轻声的对顾留白说道:“你别轻易把他们都赶跑了,得多拿几柄他们的剑,到时候我剑铺子一开,我要单独给许州晋氏留一面墙。” “那还不简单?” 顾留白笑了,他看了一眼为首的晋铁,道:“今天你们既然来都来了,若是胜不了我,那你们身上带着的剑,也全部不要带走了。” 裴云蕖煽风点火一向是第一名,她马上笑眯眯的看着晋俨华,道:“二娘,我听说你们许州晋氏可是有两个修行地啊,如果两个修行地挑出来的这么一帮子人,还打不过这样一个年轻人,那你们这两个修行地也不用开了吧,不然传出去你的脸面可光彩了。” 晋俨华气得胸膛剧烈的起伏,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裴云蕖却又接着道,“我忘记和你说了,我来的时候啊,顺便让好些人带了个信给你那些平时一块玩的夫人们,她们都挺有兴趣来看看热闹,这会儿应该都快到了。” “什么!” 晋俨华固然是震惊万分,晋铁和范凌等人也是浑身一寒,只觉得此计毒辣到了极点。 哪怕是和晋俨华见面不多,但裴府里这位二夫人的性子,他们也十分了解。 晋俨华最爱慕虚荣,最喜欢显摆。 她这一生最大的爱好,恐怕就是在自己的一堆所谓的好姐妹面前显摆。 若是让她在她那一堆好姐妹面前丢人,显得狼狈万分,那恐怕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关门!快关门!” 晋俨华反应过来之后,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快来人,关府门!今日不见客。” “怕是来不及了哦。”裴云蕖哈哈哈大笑三声,“怕什么,让人都来看看你和你许州晋氏的威风。” 裴云华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裴云蕖并非虚张声势,因为她已经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声。 今日里她这嚣张跋扈的母亲丢人肯定是丢定了,只是她现在想着的却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三皇子恐怕也会觉得面子上不好看,恐怕也会对裴云蕖和顾留白不利。 “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的脸怎么这么肿,这大冬天的你到哪撞了个马蜂?” 有一个可以用爽朗来形容的清脆女声响了起来。 晋俨华气血攻心,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 这声音太熟悉了,光听这看似热情,其实阴阳的声音,她就知道这是郑氏门阀的那位夫人。 这郑氏门阀的夫人叫做吴嫣红,平时在一起小聚的时候,她就喜欢暗戳戳的折她面子,但是郑氏在朝中的势力还在裴氏之上,她虽然恨得牙痒,平日里也只能赔着笑脸,一点都不敢发作。 “嫣红妹子,我在外面道上刚刚下了马车就看见你了,结果怎么都赶不上你,你这是修了什么神功吗,走这么快。” 又一个声音响起。 晋俨华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周灵玉! 她的最大死敌! 袁氏门阀的夫人。 这人在她们这个圈子里,最牙尖嘴利,最喜欢针对她。 以前每每她显摆的时候,这周灵玉就喜欢不动声色的拿出一个更好的东西。 她心中已经无法承受,双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肿胀得不行的脸,但眯缝着眼睛往这小院的门口看时,她真的眼前一黑,身体都晃了几下。 周灵玉的身后,居然跟着至少六七个衣着华贵的夫人! 这人自己收到消息来看热闹也就算了,竟然还拉来了一帮子人一起看热闹! “好好好!” 裴云蕖一本正经的说道,“难得有这么多贵客上门,如此一来,那这许州晋氏的大名,自然威震长安!” 晋俨华这眼睛一黑的工夫,周灵玉这一波人后面又来了两批人。 这些贵妇人一到,真的像组团看大戏一样,将整个凝香小筑堵了个水泄不通,晋铁这些许州晋氏的修行者一时半会想撤都没那么容易了。 晋心悦,那最开始出场,被顾留白接过剑鞘就反而夺了他剑的许州年轻剑师,原本一直长吁短叹,心如死灰,但此时脸色反而莫名的好看了很多。 他身旁的一名年轻修行者是他师弟,平日里和他亲近得很,此时便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师兄,你怎么好像突然心情大好了?” 晋心悦轻声回应道:“幸亏败得早,不然这么多门阀夫人前来观战,我在这个时候败了,那今后真的是一文不值了。” 他身旁那师弟虎躯一震,也迅速轻声回应道:“那幸亏我修为太低,应该轮不到我出场。” 真幸运啊! 两个人都开心起来。 …… “晋明贤!” 晋铁犹豫了片刻,终于决定了一个人选。 晋明贤就在他身后左侧。 晋铁喊出了他的名字之后,便轻声道:“明贤,此役事关我晋氏名声,实在非同小可,我思来想去,唯有你先与他一战,看看能不能以伤换伤,让他带点伤。” “好!”晋明贤大声说道。 晋铁一愣,心中狂喜。 晋明贤修为和他相差无几,而且此人是晋氏嫡系,方才他还在犹豫,自己若是让此人出战,此人会不会推诿,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识大体,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真乃晋氏好儿郎啊! 但他还没高兴玩,突然就听到晋明贤大声道:“好,既然你主动请缨,那就由你对战此子!” “??”晋铁不可置信的看着晋明贤,心想我什么时候主动请缨了? 但晋明贤已经看着晋俨华,接着大声道:“夫人请放心,晋铁既然如此说,自是有些把握!” 晋俨华脸色略微缓和,“晋铁,替我好生教训此人。” 晋铁脸色黑沉,气得说不出话来。 晋明贤此时的声音却冷冷的传入他的耳廓,“平日里你号称铁一样的男子,此时岂有退缩之理?以伤换伤着法子好,就看你的了,我看此子一半的本事都在他那身法上,你若是以伤换伤,能够伤他一条腿,那我等自然有办法对付他。能否保全晋氏的名声,就看你的了。” 好好好! 都给我耍心眼子是不是? 晋铁气得都笑了,既然如此坑我,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马上就对晋俨华躬身行了一礼,道:“夫人,明贤兄已经和我说好了,我若是不小心对付不了此子,他便马上下场,他若是赢不了此子,任凭夫人处置。” “草!”晋明贤额头上青筋毕露。 但晋铁知道自己耍嘴皮子未必能耍得过他,所以也不给他耍嘴皮子的机会,当下就跳了出来,到了顾留白的身前空地。 顾留白何等精明,晋铁和这些人的钩心斗角,他方才早就看在眼里,所以此时他似笑非笑,用唯有两个人的声音轻声道,“晋铁兄弟,打个商量,一会你有什么本事,都可以使出来,但我可以保全一些你的颜面。但你心里要有数,等会你要想办法让你这帮子兄弟不要退缩,让里面厉害的人和都和打上一打。” 晋铁眼中顿时涌出亮光。 现在晋氏不晋氏的两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若是大家各凭真本事,能赢了自然是无比风光,但若是不敌,也能保全名声,这当然是包赚不赔! 至于晋明贤这些人,你们不仁我不义,你们不堪岂不是更显得我鹤立鸡群! 未战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晋铁傲然的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道:“好!请出剑。” 轰! 顾留白脚下骤起雷鸣。 真气激荡间,他的脚下就像是真的有一团浪花飞溅出来。 他的身体迅速带出了一道道残影。 破空声呼啸。 如此迅猛的姿态,让所有贵妇人的谈笑声瞬间消失。 “好快!” 晋铁虽然已经和顾留白暗通有无,但顾留白这一出手,他心脏都瞬间有抽搐的感觉。 他双脚也重重的在地上一踏,整个人往左侧空处掠出,与此同时,他腰间的长剑出鞘,一剑点向顾留白的胸口。 之前他也和范凌是同样的感受,这少年的身法和剑技,包括感知都十分骇人,但既然这少年执着用一柄细小短剑,那他依旧可以凭借自己臂长剑长的优势,始终拉开距离,用剑尖去遏制对方的活动范围就是了。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晋宗秀吃过的亏自己还能吃一次。 他这一剑点去,顾留白也是闪电般伸剑一点。 剑尖就压在他的剑尖上。 他只觉得有一股巨浪轰的一下压在了自己的剑上。 晋铁心念一闪,惊骇的同时便直觉不能和晋宗秀一样试着想去卸掉这股力量,他选择退。 他疯狂的后掠,以免顾留白接下来一下子拍掉他的剑。 然而与此同时,他感到这股巨浪并未拍打下来,而是变成了一股旋流,裹住了他的剑。 一股力量就像是绳索一样,将他扯了一扯。 他往后的身影略微迟滞,但顾留白往前的身影却显得越发轻盈,显得更快! 顾留白在他的感知之中,真的就像是一个浪头上飞洒出来的一朵浪花,朝着他落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许州无好剑 - 割鹿记 - 无罪 躲是躲不开的。 这少年身体比他轻盈,手里头的剑也轻,再加上沧浪剑宗这种强悍的身法,第一时间浮现在晋铁脑子里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所幸他的剑也是一柄难得的好剑。 一声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唰! 他的剑突然孔雀开屏般散开。 他的剑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是普通的玄铁剑,但实则名为“铁扇”。 顾名思义,随着他的真气贯涌,这剑一展开就像是一柄很大的铁扇。 一片片剑叶子上还有镂空的符纹。 他手腕只是略微翻动,这一柄展开的铁扇就像是巨大的荷叶朝着顾留白一卷,镂空的符纹里头泼洒出的黑色剑气,就像是无数黑色墨线朝着顾留白洒落。 长安的那些个贵妇们鸦雀无声。 她们的眼光自然是高的。 但这种七品强者的对决,说实话她们平日里也根本见不着。 她们大多也修了点真气法门,而且平日里都有些厉害的丹药辅助修行,但她们修行真气,主要不是为了防身,而是为了增寿驻颜,为了身子骨强健,不怎么生病。 晋铁手中的剑刚刚铁扇开屏般展开,她们和晋铁还隔着至少十余丈的距离呢,却都只觉得煞气深重,有股子杀气和寒气就像是狂风迎面吹拂而来,让她们心颤不已。 此时这些黑色墨线一泼洒出来,她们很多人都心想这怎么挡,被这些黑色墨线泼洒中了,身上不要多出很多个血洞出来? 然而顾留白却依旧在前行。 他只是侧身。 然后挥剑一划。 他的人就像是一片薄薄的剑片对着这些黑线,随着他体内真气的喷涌,一道瑰丽的剑光就像是从天空落下,将飞舞而来的黑线切开,分开。 就像是切开了一条河流。 剑气破剑气,少年侧身往前的身影,竟似没有什么阻滞。 “这少年郎厉害啊。” 这些个贵妇里面只有一两个真正看得出门道的,但哪怕是那些看不出门道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也觉得这少年和寻常的修行者似乎很不一样。 顾留白侧身出剑的刹那,晋铁心中就是一惊。 他突然发现自己把晋宗秀的老路又走了一遍。 似乎只要某一个刹那,真气用得稍许厉害一些,后继的真气稍微有些跟不上,这少年就能马上抓住机会。 他平时是决计感觉不出自己真气跟不上的那一个微妙时机的,但脑海里飞快闪过晋宗秀落败的画面时,他此时却是感觉了出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双足连点,直接依靠血肉的力量,往一侧小步连跳。 跳出两步的同时,他脑海里面产生了一个清晰的认知,这个少年的真气看似并不强悍,好像面对随便一个七品,都不能用真气的力量碾压,但他的真气运行起来极为平稳,连绵不绝,这使得他浑身都不像是一团血肉,而像是一条被气包裹着的水流。 “这晋铁倒是果然要厉害一些。” 顾留白顿时也确定这晋铁的确要比之前那几个厉害一些,他之前虽和晋铁暗中达成了约定,但比剑的过程里面他自然不会故意放水,只是准备将晋铁一个人当成几个人用,在最后能够一击致命的那一刹那,再放上一放,相当于和晋铁多打几场。 就看眼下的情形,这晋铁多输几次的话,表现倒是应该会越来越好。 是个给他磨剑的好材料。 “不追我?” 晋铁往一侧连跳,突然觉得顾留白并不追赶自己的身位,而是直直切向自己方才的位置。 他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地,但就在这一刹那,顾留白身影再次加快,他只是一扭一晃,竟是诡异的绕向他的身后。 这比的是剑法还是身法? 晋铁第一次认识到身法竟如此重要。 他此时的感知里,竟只觉好像有好几个顾留白在从身后杀来,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他下一刹那真正出现的身位。 有种无法出剑,纯粹挨打的感觉。 心念电闪之间,他脑子里出现一招覆盖面积极广的剑招,当下就用了出来。 展开成扇的长剑如一条大鱼的尾巴一样摇摆,罡风和剑气就像是浪潮一般朝着顾留白席卷。 现在他也不管顾留白接下来到底是哪一个身位,反正我就是将你这些身位全部覆盖到。 罡风和剑气如瀑。 瀑布之中突然出现一点晶莹的光亮。 顾留白手中的影青似乎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点的剑尖。 他此时的力量,都汇聚到了这一点剑尖上。 这一点剑尖如同一颗晶莹的水珠穿过瀑布,点在晋铁的其中一片剑片上。 叮的一声清脆震响。 晋铁胸口就像是陡然被一块大石压住,体内气机冲撞,让他无法呼吸。 他看到那一片剑片被点得往后弯折,剑身上的剑气互相撞击,整柄剑上逸散的剑气就像是无数的碎絮往外飞散。 晋铁眼睛里全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以点破面他能理解。 但这一剑刺来,这少年持剑的手臂为什么不被他的剑气割裂? 在下一刹那,那一柄影青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时,他才看懂了是为什么。 他看到这柄剑竟然在顾留白的手中旋转! 顾留白整条手臂周围的真气也在旋转,而伴随着他五指奇特的律动,他掌心之中的真气更是凝聚得如同水流一般,形成了一个漩涡。 剑柄就在漩涡之中急速的旋转。 他的整条手臂周围,都有旋转如漩涡的剑气。 晋铁的身体在不受他意识控制般往后退。 他的左手狠狠拍击在自己的剑柄上。 哗啦! 铁扇剑所有剑片疯狂的抖动,抖出数十道剑影。 “这招可以。” 顾留白直接若是这晋铁的真气修为再强悍一些,只是这一击,在战场上就十分有用,恐怕能够一下子让好多名敌方军师丧失战力。 他倒是也无法凭借身法全部闪避过这些剑片和剑气,他手中的影青停止了旋转,轻巧的斩在了其中数片剑片上。 清脆的金属震鸣声中,他就像是脱离战团的不相干的人一样,已经飘然掠向崔铁身侧。 他飘然前行,单手持剑负在身后,意态潇洒,不像是战斗之感。 晋铁刚刚才心生警意,顾留白的身体却像是被一个大浪拍飞一样,陡然横撞了过来。 他刚刚想要挥剑朝着顾留白的腰部斩去,却只见有一片明晃晃水花般的剑气朝着他的双眼袭来。 他心中骇然,身子往下一缩,剑再往上斩去之时,顾留白却像是一条游鱼般,肩膀在他身上靠了一靠,又掠了过去。 晋铁身子一僵,一身冷汗。 他心里清楚得很,就方才那一下,其实胜负已分。 这少年肩膀明明可以撞实他的身体,却并没有真正的撞上来。 只要被他撞实,他控制不住身形,接下来这少年顷刻就会解决战斗。 在战场上,他肯定马上就死了。 这少年无时无刻,都似乎绝对掌控着局势。 他呼吸都停顿了,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应该不是这少年的对手,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毕生所学施展出来,不要显得那么丢人现眼。 唰!唰!唰! 他手中的铁扇剑不断开合,忽开忽张就像是怪物的巨口一下子张开一下子闭合,不断追逐着顾留白的身影喷吐剑光。 长安这些个贵妇人好多看得差点惊呼出声。 她们只觉得这少年好像随时都会被这些剑光绞碎,然而这少年似乎却又一点都感觉不到危险。 他顷刻间绕了半个圈子,又到了晋铁的另外一侧。 晋铁不得不跨步转身。 这一转之间,顾留白的身影却是又不合理的往后一荡,就像是一盆子水突然往一侧倾斜。 他往后一荡的刹那,身子倾斜着避开所有剑光,手中的剑却是朝着晋铁持剑的手腕切来。 晋铁骇然收手,整个身体还未来得及做出调整,哧的一声轻响,顾留白的影青上散出数道剑光,如一朵浪花般打在他手臂下方。 “……!” 晋铁震惊无言。 他知道这是对方又让了自己一招。 明知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输得太过难看,他心里头的确也生出感激,但和这少年对战,这感觉却实在太过难受了。 真的是如同陷在水流之中,周围又到处是水草和泥潭,一种有力无处使,而且还束手束脚,气力使不完全就要变招,变招还总是慢上半拍。 这样难受的感觉,让他反倒是不想再缠斗下去。 “你小心了!” 他发出一声厉喝,手中铁扇剑撤回身前的刹那,体内的真气迅猛的爆发。 嗤嗤嗤连响。 一片片剑片不断脱离铁扇剑,化为道道流光追逐顾留白的身影。 “这晋氏的修行者不地道啊!” 一名中年美妇忍不住皱眉,觉得这晋铁就占了这种兵器的便宜。 但她方才出声,有数道剑片倒是朝着院门的方向来了,她顿时面色一白,但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只听得叮叮叮连响,少年身影飞掠过去,那些剑片无一例外被斩落在地。 这少年郎真不错。 这名美妇顿时看着顾留白非常顺眼。 这顾十五真狗。 裴云蕖心中却是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顾十五往哪里躲不是躲,却偏偏故意引着剑片往那些贵妇所在的位置来,这不就是不动声色的想卖个好? 顷刻间晋铁的铁扇剑就变成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枚剑片。 轰! 晋铁体内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就像是两块巨石撞击在一起。 大量的真气迅速被压榨出体外,只见这单独一枚剑片上瞬间布满黑云般的气流。 这一枚剑片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倒像是变成了一根铁棍。 轰! 空气里也响起轰鸣。 晋铁这一剑毫无花巧的朝着顾留白砸了下来。 他先前那些剑片的激射也不是毫无作用,而是为了这一剑限制住顾留白的身位。 在他看来,这一剑的时机已经十分精准。 然而当这柄剑真正接近顾留白的刹那,他感觉到了异样。 他发现似乎不是顾留白被他逼到了这个身位,而是顾留白在这里等着他。 顾留白手里的剑撩了上来。 他的剑齐着剑柄被切断。 缭绕着澎湃真气的剑片几乎擦着顾留白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地上也是轰的一炸。 剑片斜插在地上的刹那,强大的真气瞬间撕裂地面,使得地面出现了一个凹坑,泥土和气流飞溅,气势惊人。 晋铁手中一轻,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如此近距离的剑片连斩都根本无法真正逼迫对方的身位,他这落败一点都不稀奇。 顾留白可以如此精准的一剑斩断他的剑片,要想一剑斩断他的手掌,也是轻而易举。 别说是他,就连裴云蕖都觉得顾留白的进步太大了。 阴十娘和龙婆这种级数的修行者,看着好像没什么稀奇,但这些时日的调教下来,顾留白和对战格桑时真的已经有太大不同。 顾留白已经和晋铁拉开了距离。 他装得挺像。 掠开之后还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在看看地上那个凹坑,自语了一句,“好强的真气!” 接着才满是不屑的看着晋俨华,“你们晋氏真的连把好剑都买不起么,一斩就断?这么好的修行者,落在你们晋氏的手上,简直就是浪费了。” 晋铁心里的感激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这种话说得一多,晋俨华竟是信了。 尤其晋铁和顾留白方才的战斗,在她眼里是有来有往,看上去激烈得很,比之前的白玉烬等人看上去厉害多了。 恨啊! 许州晋氏这帮子人,平时将银子花在哪里了,花在女人肚皮上了吗? 她平日里最喜欢在这些贵妇面前显摆奇珍异宝,但现在心里面恨不得将自己的金银珠宝全部去换成厉害的宝剑。 晋铁心中感激,顿时想到了顾留白暗中交代的事情,他马上就让开一边,对着晋明贤道:“明贤兄,此人真气消耗甚剧,你此时出战,必定可一战胜之。” 但晋氏也不是个个都和晋俨华一样蠢的。 这晋明贤压根不被他这言语所惑。 只见晋明贤叹了口气,“我的佩剑还不如你这铁扇,我凭什么胜他。” 反正对方都说许州晋氏输就输在没好剑了,这晋俨华也认了,那自己岂有不认之理? 反正让我去对敌这少年,不可能! “这人这么机灵?”裴云蕖顿时怀疑晋明贤是不是纯种的许州晋氏。 但顾留白比他还机灵。 顾留白笑了笑,直接就将手中的影青往晋明贤的身前一丢,“我不占你们这种便宜,这柄好剑给你用,我用你们方才掉的剑就是了。” 说完他从裴云蕖的手中将那阴尸剑提在了手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传说今日始 - 割鹿记 - 无罪 晋明贤哪想得到顾留白竟然会这么干,他一时嘴角微微抽搐,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晋铁虽不如晋明贤机灵,但他能够作为这一批许州晋氏修行者的带头大哥,自然也不笨。 他马上沉声道:“这柄剑锋利异常…” 结果他还没说完,早已认出这柄剑的晋俨华就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一个个没眼力的废物,这是影青!它能不锋利吗!” 她原本就不聪明,今日在这些贵妇面前丢人,仅存的一些理智都没了,直接就叫道:“当年为了这柄剑,我还和老爷大吵了一架,这柄剑花了裴府好多银子!” “不要吵不要吵。”裴云蕖笑眯眯的说道:“这的确是影青,不过这剑不是给你们了么?二娘,若是你的人得了这剑还不动手,那就不是勇气的问题,而是故意不给你面子了。” 晋俨华也是这么想的,她眯缝着的眼睛里全是杀气,“晋明贤,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晋铁直接过去将影青捡起,飞快塞入晋明贤的手中,“明贤兄,上!” 晋明贤还在思索能不能用什么言语挽回,背后一股大力涌来,却是晋铁已经暗中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哪想得到晋铁这么狗。 “你!” 他扭头怒喝出一个字的时候,身子却是已经控制不住的往前一步跨了出去。 顾留白看出这人机灵,所以看到晋明贤一跨出来,他什么都不说,提起阴尸剑就掠了过去。 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草!” 看到顾留白直接朝着自己冲杀过来,晋明贤真的是欲哭无泪。 这影青虽然锋利,但又短又小,他如何用得惯? 不是每个修行者都叫绿眸,都能和顾留白一样玩得转这柄小剑。 顾留白对这柄阴尸剑倒是也没什么不适应,距离这晋明贤还有数丈的距离,阴尸剑已经阴风呼号,一条条剑气如同阴污水流混杂着冤魂一样朝着晋明贤呼啸而来。 晋明贤的面色迅速苍白。 他此时直觉用影青根本无法战斗,于是他迅速将影青交于左手,右手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许州怎么可能无好剑。 他的佩剑其实就真的是一柄好剑。 这剑名字也霸气,叫做“封侯”。 任何好剑的名字其实都不会瞎叫。 这柄剑之所以叫做封侯,是因为它的确很适合用于军中厮杀。 它比寻常的剑还长一尺,剑身宽厚坚韧,不会被重型兵器轻易折弯或是砸断。 剑身之上还有独特的角状凸起,因为古铜色剑身上光亮并不明显,这些细小的角状凸起很容易被人忽视,然而这些细小的尖角材质特殊,斩击之下,很容易让对手的兵器出现碎裂。 军队厮杀之中,修行者手中的兵刃万一碎裂,那身陷战阵之中,就很容易身亡了。 这柄剑其实放在晋明贤的手中,的确是有些浪费的。 而对于晋明贤而言,他平日里用熟了的这柄剑就比正常的剑还长,战法也是大开大合,专找对方的兵器去碰,现在这影青是另外一个极端,他怎么可能用得惯。 所以他左手影青,右手封侯。 影青横在身前用于防守,而右手的这柄长剑,则对准了顾留白手中的阴尸剑斩去。 顾留白倒是不认得这柄封侯。 不过看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过来,他也很自然的不想和对方硬碰硬。 他日面对沧浪剑宗的时候,战斗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他绝对不会浪费真气。 现在他这阴尸剑也不短,也不必和手持影青一样要近身战斗,他可做的选择无形之中就多了。 他只是故意做出了要接这一剑的姿态,在封侯剑即将斩到阴尸剑的剑身上的刹那,他身体微微下挫,手臂微沉,封侯剑看似要斩实了,却就差着那么一寸,只能斩中阴尸剑上流淌出的剑气。 “草!” 晋明贤一剑落空,看到冲到自己封侯剑上的阴乌剑气,他第一时间脑子里面想到的还是这阴尸剑的剑气有污秽之能,会对自己的封侯剑上的符纹都产生不利影响。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他还在想这方面,眼前一花,顾留白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体左侧。 这一下势头很猛,就像那里有一个绝世美女,让他饿虎扑食般全力扑上去似的。 一时他也没觉得顾留白这一扑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但眼睛的余光里,那柄阴尸剑已经无比阴险的撩向了他的左侧腰腹。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顾留白一直都是左手持剑。 他的封侯剑还在往下斩落,剑大力沉,根本来不及回转。 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左手的影青迅速斩向阴尸剑。 但同样是左手,他的左手远不如顾留白的左手快。 更要命的是他的这柄影青还很短。 阴尸剑的斩势突然变成了击刺。 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影青和封侯剑一样斩了个空气。 阴尸剑的剑气朝着他身上一涌,他下意识的往后一跳。 只见顾留白已经收剑,对着他微笑道:“承让了。” “承什么让?”晋明贤也是要面子的,他觉得自己就算是败,也要和晋铁一样,能够和这人纠缠一阵,这样诸位贵人眼里的自己就不会那么无用。 但这一句话开口,他只觉得下身一凉。 “草!” 这短短的一会工夫,他连骂了三次粗话。 他的袍子连带着腰带都被削断了,下半截衣衫直往下掉,要不是这是冬日,内里还穿着裤子,这一下他恐怕就是光屁股了。 “滚滚滚!” 晋俨华差点被他气晕过去。 之前她还对这晋明贤抱着很大的期待,觉得没准这车轮战之下,晋明贤就能胜了这一场。 没想到这一个照面之下,差点就露个光屁股给这些妇人看了。 一群贵妇人哄堂大笑。 那平时最喜欢阴阳晋俨华的周灵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怎么借了一柄好剑也不中用啊!” 那郑氏门阀的夫人和另外几个也是看热闹看得起劲,纷纷出声道:“俨华姐姐,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不要派这种不中用的人出来啊,派两个厉害一些的,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晋铁!” 晋俨华几乎将牙都要咬碎了,“派厉害的出来,别派这种不中用的!” 晋明贤被这连番喝骂和奚落,心里的一股火气也是憋不住了。 谁不要脸? 我这么大人了,被你这么骂废物? 当众让我滚? 他厉声叫出了声,“哪还有更厉害的,剩下的这些人里面,你有本事找一个比我更厉害的出来?” 他这倒是大实话。 原本这群人里面,除了晋铁之外,其余所有人都不可能比他更强。 七品是还有一个七品。 那另外那个七品也是刚刚晋升七品,和他还差着很大差距呢。 “你!”晋俨华平时哪被人这么吼过。 她第一时间脑子里想到的是这人竟然敢吼我,简直不想活了。 但接下来的一刹那,她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 没有比晋明贤更厉害的了? 许州晋氏这两个修行地,挑选出来的这几十号人里面,已经没有比晋明贤厉害的了? “不会吧?”周灵玉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轻轻柔柔的,但落在她耳中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只听晋明贤的冷笑声又起,“我说的就是事实,不信谁来试试?” 晋俨华身体晃了几晃。 她的目光离开了这些许州晋氏的修行者,落在白玉烬等人的身上。 她突然发现,自己所能依赖的这些供奉,这些修行者,已经全部靠不上了。 “我不信!” 偏生这个时候裴云蕖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我不信这些人里面一个都没你强的,快,出来几个人试试。” 但没有人敢动。 尤其其中那些眼力比较好的,更是看得透彻,这少年拿着阴尸剑更是游刃有余,比拿那影青剑更强。 尤其之前干净利落被顾留白用剑鞘摘了手中剑的晋心悦,更是觉得这顾留白哪怕拿一根烧火棍,估计都能轻易敲死自己。 顾留白此时也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晋俨华。 晋俨华和他目光一对,莫名的退了一步。 她此时开始感到了一种很久没有过的感觉。 她感到了害怕。 她浑身都抖了起来。 “把你们的剑都留下吧。” 裴云蕖看着这些许州晋氏的修行者,脸上也没了笑容,她只是冷冷的说道,“拿刀弄剑的进我院子里来,我也不追究你们的罪责了,只是你们大老远的跑到我这里来,好歹也要留下点什么。” 晋铁很干脆的交出了自己的剑。 反正他的剑只剩下了一个剑柄。 反正他今天已经鹤立鸡群。 他突然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这少年必定名满长安。 到时候长安也会留下他晋铁的传说。 因为他晋铁能够有来有往,和这少年斗了好一阵。 他一交出剑柄,晋氏这些修行者真的一个接一个飞快的解剑,放在裴云蕖的面前。 这的确是羞辱。 但却没有几个人觉得太过憋屈。 因为实在差距太大了。 而且对方并非是用真气修为碾压,并非是以力破法。 裴云蕖高兴了起来。 她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从身体里呼出去。 然后她看着浑身发抖的晋俨华,说道:“现在你可以从我的院子里搬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她就是不晕 - 割鹿记 - 无罪 直到这个时候,终于知道害怕的晋俨华依旧不敢相信裴云蕖真的敢赶自己出这个院子。 “你敢!” 她很忠实的说出了此时的心声。 “我为什么不敢?”裴云蕖点了点排队交剑的晋氏修行者,“你觉得他们现在能帮你?” 晋俨华差点晕厥过去。 她身后的裴云华也真的很无奈。 你晕过去不就完了。 实在晕不过去,装晕一个不行么? 难道他们还能对一个晕倒的裴氏夫人做什么? 但晋俨华就是耿直,就是想不到这一招,她都差点晕了还是坚持着不晕。 “你们一个一个的对付不了他,难道不能一齐上么!”她冲着这些晋氏修行者咆哮起来。 一群晋氏修行者都低垂着头没有应声。 心里头都是一个想法。 你耿直,你傻,我们又不傻。 且不说当着这么多贵妇人的面,几十个人去围杀这少年丢不丢人,关键这少年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他的身法和剑招真的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一样,除了七品还能一战之外,五品六品可能一个照面就要倒下。 而且真的开始群殴…这少年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动手了,他身后那两个妇人看起来普通,但想着都应该是他的长辈,没准比他还可怕。 这几十个人够不够杀就很值得商榷了。 晋俨华的吼声还在场间回荡,但这些个晋氏修行者此时脑子里不断响起的声音,却是:“这少年怎么会厉害到这种程度?” “还要死撑?”裴云蕖看着晋俨华此时的模样,心情大好的同时又感觉有些恶心,“让你把我的这个小院还给我,又不是要你死。” 晋俨华兀自咆哮,“凭什么,你凭什么,你还不是凭个野男人?” 裴云蕖笑了,“那你凭什么?好,大家都不凭什么,要么你和我打一场?” 晋俨华不敢搭她这句话。 其实她的真气修为比裴云蕖要高,但这战斗经验几乎为零。 若是和裴云蕖厮杀,估计裴云蕖杀她和杀鸡一样简单。 “妹妹.”裴云华忍不住出声。 裴云蕖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我喊你一声姐,但你心里头应该明白,这些年她对我做过什么,我现在不要她一只手一只脚,已经是看在你的份上,很对得起她了。你若是觉得我说的不错,那你不要说什么了。” 裴云华轻叹了一声。 却不料晋俨华好像又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云华,你和这个小蹄子打!你打得过她!” 裴云华有种无力之感,她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打不过。” “你!”晋俨华转过身去,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华,“连你都不帮我?” 裴云华苦笑着看着晋俨华,“母亲,这个时候难道还有人能对付得了他们吗?” “夏谨睿,你去试试这个少年,你小心些,不要打伤了他。”这个时候,凝香小筑外那名郑氏门阀的夫人倒是还没看过瘾,她对顾留白很感兴趣,便对着一直凝立在一侧的白衣剑师轻声吩咐道。 这名叫做夏谨睿的白衣剑师看上去和厉溪治差不多年纪,有种沉静的气质。 此时听着这名叫做吴嫣红的夫人的吩咐,他平静的摇了摇头,道:“我打伤不了他,他倒是能打伤我。” “??”吴嫣红愣住。 夏谨睿接着平静说道,“不用试,我也并非他的对手。” “你这么肯定?”吴嫣红认真起来,“你应该比那晋铁强出不少啊。” 夏谨睿轻声道:“若是真正厮杀,那么一会的工夫,晋铁估计在他手上死了四次了,我估计能死两次。” 吴嫣红的眼中出现了震惊的神色,她知道夏谨睿不会说假话,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难以理解。 这夏谨睿是郑氏从小栽培的剑师,此时乃是常乐剑坊的真传弟子,放眼长安和洛阳,和他年纪相当的剑师之中,应该打得过他的不会超过十个。 但这少年看上去至少比夏谨睿小个七八岁。 夏谨睿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夫人。” 夏谨睿看了一眼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轻声的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人就应该是传说中的绿眸,那得了郭北溪真传,主动传信给沧浪剑宗,说沧浪剑宗那些个剑师理解不正确,所修的秘剑不正宗的那人。” “绿眸?” “他就是绿眸?” 吴嫣红一双美目之中闪耀着不可置信的光芒,她平时矜持得很,但现在却是忍不住直接轻呼出声,“那少年郎,你转过头让我们瞧瞧?” 无他,绿眸的名气太大了。 这些个美妇人家中都是一等一的富贵,获得军方和皇宫里头消息的渠道又多,她们知道的事情远比长安城里很多年轻才俊要多得多。 她们都很清楚,这少年在黑沙瓦做成的事情,是大唐很多将领一辈子都做不成的事情。 顾留白转过头,冲着这个满眼兴奋和好奇的美妇人笑了笑。 吴嫣红觉得这少年很识趣,但是眼珠子看起来不是绿色的,她倒是有些失望,忍不住道:“你眼睛不绿啊。” 顾留白笑了笑。 也不解释。 钓鱼常用手段,保留神秘感。 回过头来,顾留白倒是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裴云华。 他之前对裴云华的印象也不好。 但今日一见,他对裴云华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 裴云蕖的这个姐姐首先长得好看,其次她心眼子明显也不坏,只是拿她这个彪悍的老娘没办法。 他打量裴云华的时候,心中倒是对她有那么一点同情。 毕竟这是要嫁给三皇子的人。 但三皇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这人到底是不是堕落观隐道子还不能确定,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裴云华脑子里面本身就已经全是顾留白方才和这些人比剑时的画面,此时突然和顾留白目光一对,她顿时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但她身子里头,却似乎有一团火又涌了起来,让她浑身都有些微微的发烫。 裴云蕖此时倒是也没了耐心。 她直接往前走去。 她只是想走进前方的小楼里去,但晋俨华却以为她要动手。 啊的一声。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是被后方的台阶绊了绊。 她都已经是真气修为到了六品的人,此时却是连下盘都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乖乖自己滚出去,不要逼我把你丢出去。”裴云蕖走到她的身边,寒声说道。 “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裴云华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搀扶起晋俨华,强行将她架住,朝着院外走去。 “找三皇子!我要找三皇子!他一定有办法!” “三皇子是我女婿!” 晋俨华失魂落魄的被架出这个院落,到了院外,她突然回过了神来一般,叫了起来。 裴云华眉头微皱。 此时她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看。 她看到那名少年站在裴云蕖身边,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就在此时,晋俨华却突然住口。 裴云华有些诧异,在她的认知里头,晋俨华此时不太可能不叫嚷的。 她转过头去,却看到晋俨华的猪头脸都有些扭曲起来,满脸的惊恐,“我…我一个眼睛看不见了。” 裴云华心中骤然一沉。 很多年前的往事瞬间浮现在她心头。 她知道,很多年前自己这个行事狠辣的母亲丢出的回旋镖,终于扎在了自己的眼睛里。 “确定他是绿眸?” 吴嫣红的注意力还在顾留白的身上,此时这晋俨华怎么样,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今日里裴云蕖能在这里闹事,自然出于裴国公的默许,那么从今日开始,这晋俨华在整个裴氏,估计也会没有什么地位了,那些曾经属于她的权势,应该都会被慢慢剥离。 既然如此,那今后也不必再和这晋俨华保持假惺惺的姐妹关系。 夏谨睿平静道:“情报很确切,郭北溪应该只调教了一个这样的弟子,我虽不知为何他在黑沙瓦是绿眸,到了长安却变成这副模样,但剑技做不了假。” 说完,他沉吟了一下,又认真道:“此等年纪,此等修为进境,哪怕真不是绿眸,也不打紧了。整个大唐,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红袖!” 吴嫣红眼波流转,顿时唤来后面一名侍女,“等会你进去自己择机问问裴二小姐和她身边的那些人,看看这小院还要添置或是替换些什么东西。” 这侍女跟着她多年,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意,当下便行了一礼,轻声道:“知道了。” “嫣红!”她才吩咐完,那周灵玉却是悄悄到了她身边,嗔怪道:“我可是也看上这少年了,你不要吃独食。” “哎呀呀,灵玉妹子,就是不知道你想怎么个吃法呢,就怕裴二小姐拿个醋坛子淹死你哦。”吴嫣红和这周灵玉倒是关系极佳,顿时调侃起来。 “你要死!”周灵玉作势要打,“怪不得你家夫君喜欢黏你,原来你还有别个不一样的吃法。” “咯咯咯……” 这两个美妇人平时经常开些这种玩笑,说话倒是也没多少顾忌,但一旁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少女。 从她们身侧走过的裴云华正好听到了这几句,她顿时耳朵都发烫,只觉得自己的真气变成了什么滚烫的事物在乱动。 第一百七十六章 蓝姨的手段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郊野的一处军营里。 裴国公和几个谋士围着一个火盆喝酒,吃烤肉。 时不时有人送来裴府里头的最新消息。 一开始他的表情还有些淡然,看不出喜怒,但听到晋氏一大帮子人竟然全部被逼解剑,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身旁那白面无须的余忘川,“忘川啊,你看我这女婿可还成?” 余忘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绿眸,但却故意调笑,道:“三皇子,还可以吧。” “你这厮!”裴国公翻了个白眼,却又得意起来,“云蕖学剑的水准是二流,但挑人的眼光是一流啊。” 余忘川见他如此得意,忍不住打击道:“长安有一半的门阀贵妇人都到你府上看热闹了,你也不嫌丢人。” “丢人好啊。” 裴国公一听就更喜气,“我哪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招,这一招绝妙。反正皇帝最喜欢看我丢人…他不喜欢这绿眸,我这宝贝女儿带着绿眸到我府上这么大闹,让我丢人,皇帝心里头就高兴的很,咱们做臣子的,不就是要让皇帝高兴嘛。” 余忘川和另外几个谋士都是鄙视的笑笑,道:“就怕从今儿起,我们回了长安城里头,看见那些个贵妇人,都抬不起头来。” “嗨!”裴国公顿时来了句荤话,“上面抬不起头来,下面能抬得起就行。” …… 裴云蕖在凝香小筑的楼里上下溜达,看见什么晋俨华常用的东西就往外一丢,看见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也往外一丢。 不过丢出去的东西倒是都被蓝玉凤给接着了。 都挺值钱的东西啊,不能浪费嘎。 蓝玉凤的脸和裴云华的脸一样,一直是红扑扑的。 太高兴了。 是要跟顾十五来长安的啊。 长安的好东西也太多了。 安贵和几个许推背的老部下也进了裴府,就开始帮裴云蕖收拾,帮蓝玉凤打包东西。 许推背这几个老部下可是和许推背一样的滚刀肉,咧着嘴笑的时候,皱纹里散发着的都是痞气和杀气。 裴府里头那些个护卫和仆人,和他们的目光一对,浑身就发毛。 只觉得惹不起。 否则也容易断手断脚。 至于看着凝香小筑里那个少年的时候,他们更是如同见了鬼神一样。 “感觉怎么样?”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裴云蕖。 说实话晋俨华这下子真的亏死了。 晋俨华这个人爱慕虚荣,又爱显摆,平时什么好东西都先自己扣下来,藏在这座楼里头,这座楼里真的是珠光宝气,很多桌子上的摆设都堆叠在一起。 那些个摆设,无论哪一个丢到关外,恐怕都是要引起不少人命的。 “感觉还成。”裴云蕖实话实说,“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舒服。” 这失而复得的感觉虽然不错,但也没想象中那么高兴。 毕竟这院子一开始就被晋俨华给占了,现在虽然解气,但已经是二手货。 尤其靠近那张檀木大床的时候,她就更是大皱眉头,“哪怕这床我不睡也要丢掉,这晋俨华怎么回事,这么大年纪难道还尿床么,怎么一股子的尿骚味。” 顾留白也是鼻子皱了皱,“味道是挺大的。” 裴云蕖推开窗,看着这个小院里雅致的布置,问道:“顾十五你要不要住这个院子?” 顾留白一愣,道:“这院子不错,偶尔住住也成。” 裴云蕖心里倒是一下子高兴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床?” 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心想少女你这又是要犯罪? 他的脸皮自然够厚,当下就异常沉稳道:“大一点的,软一点的,结实一点的。” 裴云蕖一转头,笑颜如花,“想得美,给你睡地板上。” 顾留白嘿嘿一笑,“你喜欢睡地板?” “呸!”裴云蕖脸一下子红了。 隔了一会她才认真道:“这院子反正不能给晋俨华,今天开始一步都不让她进来,但是她住过了,我不太喜欢。到时候我要在这府里头造一个更好的院子,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和我说,反正常住是不会常住,但偶尔也要回来看看的。” 顾留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哪怕嫁人了总也要回娘家看看是不是,那回娘家总得有个地方可以歇歇脚。 “白供奉。” 裴云蕖下了楼,到了院子里,看到白玉烬还在院子里站着。 她反应过来这变成她的供奉了。 这人趋炎附势的很,好在肯出力。 “白供奉,你这些天没事就帮我看着这院子,反正我也会安排一两个人和你一起住这院子,不能让晋俨华和她的人进来一步。不能让她用任何借口,带走我院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她对着白玉烬说了这几句,突然觉得不对,又改口道,“不过那床和被褥可以搬出来给她,骚气太重,熏得整座楼的味道都不对。” 白玉烬此时的状态是不知如何自处,若是裴云蕖不差遣他,他倒是觉得已经在长安无法落脚,以晋俨华的性子,今后肯定要和他算账的。 眼下裴云蕖这么一差遣,他心中一块石头倒是落了地。 今后算是裴云蕖和这少年的人了,晋俨华哪怕敢动他,他也只要告知裴云蕖,裴云蕖自然会再教训晋俨华。 “长安啊长安!” 一看白玉烬这战战兢兢的模样,顾留白却是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七品修行者啊。 若是在关外,那应该是何等的风云人物,但在这长安,却活得如同蝼蚁,得小心翼翼的看贵人们的脸色。 这虽然是世间最大的雄城,但也像是一个巨大的牢房,不只是困住了这些修行者的手脚,也束缚住了他们的心境。 走出凝香小筑的院门时,他看到了院门上方的牌匾。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身影飘动起来,剑光不断飞洒。 裴云蕖好奇的看着,等到顾留白停下的时候,她看到牌匾已经换了个模样,面上一层被剑光切掉了,那四个字也彻底变成了“云蕖小筑”。 顾留白完成这一手,转头看着裴云蕖笑道,“今后她再提凝香小筑,就不关你这云蕖小筑的事啦。” 裴云蕖笑得一朵花似的,但她还是假装生气,跺了跺脚,“谁说要叫云蕖小筑了,我本来要叫凝溪小筑的!” 顾留白呵呵一笑,“你不是还要建个更好的院子?” “好啊,原来在这等着我,你真狗!”裴云蕖伸出手就去打顾留白,“到时候建了个更好的,我就叫狗气居!” 白玉烬看着那个牌匾,呼吸却是又不由得沉重起来。 这哪里是纯粹的想改个牌匾。 这纯粹的是立威。 任何想为这晋俨华出头的修行者,看着这个牌匾,都要在心里仔细掂量掂量。 这牌匾厚度均匀,整个表面就像是被精细打磨抛光过了一样。 这是何等精巧的控制,才能用一柄剑将之切削成这样? 更不用说那几个字,每个笔锋里的剑痕韵味都不一样。 这样的手笔…反正他若是一开始见顾留白有这样的手段,那他肯定和范凌一样,出手都不会出手。 …… “十五嘎,有包东西你先给我看看嘎。” 满脸喜气的蓝玉凤到了顾留白的身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挺不好意思的。 “……!” 顾留白微微一怔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那我们先回楼里头。” 他和蓝玉凤说过,到了长安之后,蓝玉凤拿东西是可以,但拿的东西要先给他看一看,因为有些东西可能拿了要出大事。 他还准备让那些个学生整理一份资料,好让蓝玉凤心里也清楚那些东西好拿,那些东西不能拿,哪些东西拿了之后也不好出手。 不过事情一多,这就给忘记了。 而且这不是还正巧撞上长安贵妇团。 这一包东西,肯定是从那些贵妇们身上顺出来的。 只是这些贵妇人身边都有些厉害的护卫,乘着这些人看他比剑的时候,从这些贵妇人身上顺东西…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 “关门关门。” 裴云蕖对蓝玉凤顺了什么好东西也是充满期待,她真的挺好奇这些贵妇人身上带着多少好东西的。 迫不及待的关上门之后,到了二楼,她也顾不得那床上有骚气,直接将窗户都关严实了。 蓝玉凤就将一包东西在桌子上铺开。 真的是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金丝编织的钱袋子。 精致的玉雕小把件。 西瓜色玉石的手镯子。 牙雕的脂粉盒子。 …… 顾留白一眼扫过,倒是松了一口气,似乎都是价值惊人的东西,但也没什么事关朝堂隐秘的特别物件。 应该拿了也没什么关系。 突然之间,他却是一愣。 裴云蕖正好奇的提起了一件东西。 这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团金丝云锦,但一提起来,却是一件薄纱透明的肚兜。 绯红色的质地,用金丝和各色锦丝绣着图案。 “这?” 裴云蕖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然后用看着神仙一样的目光看着蓝玉凤,“蓝姨,你这什么手段,连人家穿着的东西你都能给人卸下来?” 蓝玉凤很不好意思的急忙解释,“不是穿着的嘎,是那个好看的妇人,在衣袖口袋里面装着的嘎。” “这……” 顾留白无言以对,裴云蕖却是好奇了起来,“哪个夫人?” “那个带了好些人来,说话清脆好听的那个,长得蛮好看的…” “是那个周灵玉啊。”裴云蕖偷笑,“她倒是挺会的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阅尽长安花 - 割鹿记 - 无罪 周灵玉坐在马车车厢里,一脸的凝重。 “找着了么?” 听着车头前的动静,她在车厢里出声问道。 车头外一名身穿劲装的女子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 “没掉在裴府?”周灵玉面色阴晴不定。 那会掉在哪里? …… “周灵玉?” 顾留白突然觉得有些耳熟。 只是略一沉吟,他想到了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回鹘的密谍暗桩名单! 回鹘大巫神女给他的那份名单里头,就有这个女子的名字。 袁氏门阀袁灵境的三夫人周灵玉。 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这个美妇人应该在袁氏门阀里地位不低,谁能想到她居然是回鹘的暗桩子? 那这个肚兜是不是可能有些问题? 一念至此,他对这个回鹘暗桩倒是有了些兴趣,“云蕖,这件东西恐怕有些学问在里头,你先收好。” 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 在她听来,这是真正的虎狼之词啊。 这混账东西让我收好了,难不成想让我穿这个…我要穿也穿个新的,难道还穿别人穿过的。 “你想得美!” 她顿时狠狠瞪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她会错了意。 …… “夫人,我和裴二小姐以及跟着那少年的两个妇人都聊了聊。”就在距离周灵玉不远的一条道上,郑氏门阀的那名叫做吴嫣红的夫人正听着侍女的回报。 “那两个妇人的修为应该都比我高。” “哦?”吴嫣红略微有些惊讶。 这名叫做红袖的女子虽说只是她身边的侍女,但实则是郑氏门阀名为“冥风”修行者组织的核心成员之一。 “冥风”是郑氏门阀的私器,内里所有的修行者,都是忠于郑氏门阀的死士。 这些人不是郑氏从小培养,就是郑氏从死牢里捞出来的死囚,而且根据其余门阀手中掌握的消息,郑氏的这“冥风”培养的过程有着很大的伤亡指标,最后能够进入冥风的郑氏死士,都是真正百里挑一的强者。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长安很多势力惧怕郑氏,不是惧怕郑氏在朝堂之中的势力,而是惧怕郑氏的“冥风”,惧怕郑氏这一套极为完善的培养死士的手段。 “裴二小姐似乎对那个院子的布置没什么兴趣,但她似乎很喜欢剑,到时候我去剑库里头挑一些暂时用不到的好剑去给她便是。” “跟着那两个少年的妇人…其中一个话少,没听出有什么喜好,另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是我看她爱财,到时候我会送些金银给她。” “至于这绿眸。” 说到此处,红袖略一沉吟,面色却是凝重了数分,“此人接下来要借沧浪剑宗建立不世声名,所以真要想让他感受心意,倒是要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只是我不得不提醒夫人,按照皇宫里的消息,皇帝并不怎么喜欢此人。” “此一时彼一时。”吴嫣红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皇帝这时候肯定不会想惹怒了他,而且恐怕要借着他来搅浑长安的这一池子水,否则他和他手底下的这些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松的进了长安,怎么会连个例行的官家盘查都没有,更不用说能让他这么快在裴府里头生事了。” 红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 吴嫣红却是又笑了起来,道:“长安城里看不惯长孙氏和沧浪剑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们给这少年想些好处,倒是很多人乐意见的,只是这浑水一搅啊,谁也不知道最后胜的是皇帝还是长孙氏,反正让这少年记得我的好就是,明面上的事情,让别人去办,我们别冲在前头。” 说完她伸手习惯性往手腕上摸了摸。 她想着要不要将自己手上这个镯子送给裴云蕖。 这个镯子也是前朝的御品,在对敌时有独特的镇定心神作用,可以防止对方修行者的一些惑神手段,但她一摸之下却是一愣。 手腕上空空如也。 这镯子去哪了? 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戴着了啊。 …… 皇宫里头。 冬日的太液池畔显得分外的清冷,但皇帝却似乎偏偏喜欢这种清冷的劲儿,他没事就轮流在这一带的行殿里面呆着。 他的大伴高元一轻轻的咳嗽着,一会经常擦拭嘴角的手帕上就有了些瘀血。 “还没好?” 皇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那音震的伤看着不重,但很古怪,深及内里,伤好起来很慢。”高元一叹了口气,道:“不过我昨儿又差人打听过了,她毕竟是新晋的八品,真气底子还不够深厚,五脏六腑都移位了,都只能静养,估计到来年的夏季才有可能和人动手,春里头是别想了。” 皇帝皱着的眉头却并未就此舒展。 他沉吟道:“长孙细雨晋升八品,最多也就这一年两年的事情,可能还不足两年,但她却能够糅合神通,今后无法小觑。” “看了她这么多年了,她对于朝堂之事没什么兴趣。”高元一又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慢慢说道,“今后长孙氏失势,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激烈反应。” 皇帝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大伴的真正意思。 长孙细雨就是一个纯粹的修行者,她在长孙氏或是在其他的门阀,或是在其它的修行地,那都只能作为一个修行者用,她自己没什么野心,并非喜欢操弄天下棋局的人。 与其担忧长孙细雨,倒不如担心那绿眸。 高元一到现在也弄不清楚这绿眸将来到底要做什么。 而且这个少年并非是那种可以轻易操控他人生轨迹的存在。 “你猜他今日在做什么?”皇帝突然微讽的笑了笑。 高元一还真认真的想了想,“去帮裴云蕖出气?” “你还真猜对了。”皇帝看着身前的一堆案卷,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份案卷上,“许州晋氏两个修行地来了几十个人,结果被他一个人卸了剑,这个人今非昔比,已经不是黑沙瓦时那个和格桑厮杀还要用一只手做诱饵的下等七品了。” 高元一之前不断咳出瘀血的时候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此时却是眉头大皱,“他的修行进境实在有些神速。” “沧浪剑宗这些人恐怕也要开始睡不踏实了。”皇帝淡淡的笑了起来,“真气修为似乎没什么太大的进步,但剑技进步神速,阴山一窝蜂里面的那名大剑师,应该没死在黑沙瓦。” 高元一沉吟道:“那圣上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倒是不用。”皇帝摇了摇头,笑道,“原本还担心沧浪剑宗这些人生事,有他牵制再好不过。不过倒是要盯一下崔氏,崔氏谋划了好多年的事情,就在他这里受阻了。若是拔不掉他这根钉子,崔氏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丢大河里了。按照崔氏的做派,一定会借着他和沧浪剑宗的比剑,看看能不能直接将这少年除掉。” …… “胡伯胡伯…” 胡老三刚刚在一个干净的院子里放好行李,正洒水打扫庭院,突然听到院墙上传来周驴儿的声音。 “东家不是说让你别到处乱跑?”胡老三自然是乐意见到周驴儿的,只是周驴儿身份非凡,他这一乱跑就容易引起长安各方势力的注意。 “我和他打过招呼了,他说让我偷偷的来你这就行。”周驴儿笑嘻嘻的跳进了院子,道:“我让神秀哥他们看着呢,保管没有什么人盯上我。” 胡老三笑了,“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周驴儿依旧是笑嘻嘻的,道:“没什么事,就是这长安城好大,好多可以看的地方,我都看不过来,但我想着胡伯你在冥柏坡的时候说过,你想看看皇宫里头那些宫阙的样子,我想了个法子,今晚上可以让你好好看看。” 胡老三一怔,“难不成要混进宫里头去?” “不用不用。”周驴儿笑道,“我跟神秀哥他们打听了一下,他们说这简单,有座翠微寺就靠近那太液池,我们都不用进皇宫,就在翠微寺里的一座宝塔上,就能将太液池和那些宫殿看个清清楚楚。神秀哥说,连那些胡人进贡的胡姬跳舞都看得到。” “那真的好哩!” 胡老三惊喜得直搓手,但他旋即想到一点,忍不住道:“周驴儿,你到了长安,先没去忙什么别的事,就先想着这种事了?” “我哪有别的事忙。”周驴儿咧着嘴道:“再说了,别的事怎么有十五哥和你们的事重要对吧。” 胡老三莫名的有些愣。 他看着这个瘦猴样的少年,心里头想起了自己当时在冥柏坡说过的话。 他之前也没觉得周驴儿像个佛子的样,但现在想来,就算是在最大最好的佛寺里头,对着最大的那尊佛许愿,也不会应愿的这么快。 “胡伯你要不要吃斋饭?”周驴儿此时却又笑嘻嘻的问,“神秀哥带我尝了两个地方的斋饭,好吃得不行。” “吃哩。”胡老三也咧嘴笑了起来。 蓝玉凤这个时候真高兴,他也是打心眼里头高兴。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条暗龙王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的宅子在延康坊。 胡老三的宅子在崇化坊,乔黄云自己选了半天,挑的宅子在延寿坊。 杜哈哈和陈屠的宅子在群贤坊。 蓝玉凤和龙婆、阴十娘、高觉的宅子就在怀远坊的边上,挨着延康坊。 至于徐七,宅子是有一栋的,也在延康坊,就是他住不住就不知道了。 除了顾留白自己的宅子是做通关文牒的时候,直接继承的家业,其余这些宅子,都是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自己挑的。 这些宅子基本都是挨着长安最热闹的西市围了一圈。 顾留白只是想了一下这些宅子的位置,就大致明白了陈屠的意思。 宅子分列西市四个角,有的接近皇城,有的接近金光门和延平门两个城门口,整个长安城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很快就能感觉得出来。 西市鱼龙混杂,环境十分复杂。 万一遭遇军队围杀,遁入西市也可以一战。 因为和裴云蕖、五皇子要经常走动,所以顾留白自觉自己的踪迹和宅院是藏匿不住的,但军方并没有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资料,对于长安的权贵而言,这些人长相、年纪和所擅长的手段就全部不清楚,再加上购置那些宅院的时候,邹家想了些办法,出面的都是不同的长安本地人,所以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倒是可以掩人耳目,做到小隐隐于市。 延康坊的宅院价格,倒是一下子上去了。 延康坊的坊正叫做姚煮雪,是个读书人。 最近晚上睡觉做梦都笑醒。 有几个宅院年久失修,有碍观瞻,拆也拆不得。 上两个月长安刚刚下雪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让人去支了些竹子,就是生怕这些宅院直接倒掉。 要贴钱修缮是不可能的。 延康坊可没这么多余钱。 结果现在可好,这几个宅院都给人买了去,哪怕已到年关,那些个宅院依旧有工匠带队日夜赶工,除了彻底拆掉重建之外,连周遭的明渠、暗渠都给重新弄了一遍,更有甚者,连一些花木都在搬运进来。 沿河的杂木清理掉,重新种植,河中的淤泥都有人清,河岸也重新修整。 那几个宅院所在的两条胡同本来在延康坊叫做狗不吃,环境最差。 但现在可好,估计到了明年春天,这两条胡同就会面目一新,反而变成延康坊里面环境最为整洁的地方。 本地的坊正多少有些人脉。 再加上买下这些个宅院的,肯定是贵客。 姚煮雪花了很大力气终于打听到了,托人买下这些宅院的主顾,都是一些来长安游学的幽州官宦子弟。 幽州子弟独爱我延康坊? 姚煮雪不笨,知道其中必定还有别的原因。 后继打听到的消息,却是让他有种自己都要上史书的感觉。 绿眸! 那一剑镇守一城的绿眸的宅院,就在延康坊。 那些个宅院,都和绿眸的宅院挨的很近! 绿眸竟是我延康坊人? 姚煮雪一直在思索,作为坊正,若是绿眸回到延康坊,自己要怎么上门去拜访才不显得唐突? 赠送个牌匾? 还是立个碑文? 他还没有个成型的主意时,却得知了绿眸入城的消息,接着一名肤色有些黝黑的幽州读书人就反而代表顾凝溪前来拜访了。 这个年轻的读书人叫做贺海心,是松溪书院的学生。 贺海心在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是很有名气的。 不过这两个书院在长安却没什么名气。 但关键他来自幽州,是绿眸和这些幽州子弟的代表。 姚煮雪顿时将他奉为座上宾。 贺海心带了一些幽州的土产作为礼物,寒暄一番之后,便对姚煮雪说明来意,“人怕出名猪怕壮,绿眸最淡泊名利,他喜欢市井,但最好能够和寻常的街坊一样互相走动,最好坊正能够帮忙遮掩住他的身份,以免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倒是还有两件事情要劳烦坊正,一件事情是他想熟悉延康坊每户人家,想知道这每户人家做什么营生,家中都有些什么人,上头又有些什么人。还有一件事情是,延康坊里有没有什么人被欺负,或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或是遭遇什么不公,都可以讲与他听听。” 听到这些话语,姚煮雪的心情骤然分成了两个极端。 一方面极度失望。 这要隐于坊市之中,不依靠绿眸的名声,那他就失去了依靠绿眸登上史书的机会啊。 但同时却又狂喜。 这说的是什么话。 难办的事找他。 觉得不公平的事也找他。 这不就是来了一尊土地公? 换了什么别的大官入住这里,哪怕府里头的人放出这样的话,他都觉得是放屁。 毕竟官场上互相牵制,谁说这样的话就是大话。 但绿眸是谁? 他可是干翻了几万吐蕃大军的人啊。 “大事小事都可以找他?”姚煮雪连忙追问。 贺海心点了点头,道:“只是他平日里未必在这里呆,但我们会有个行馆一直开着,里面从早到晚都会有人,到时候有什么事,直接递到行馆里头就行。” “行馆?”姚煮雪一愣,心中直打鼓,心想我这个坊正怎么都不知道。 “是方便一些老乡来长安落脚用的,自己人住的,不对外营业。”贺海心细心的解释道:“一会就会挂牌了,叫做明月行馆,到时候会请坊正过去热闹热闹。” “那不就相当于幽州会馆?”姚煮酒这种虽然属于长安的基层官员,但越是这种底层的官员,脑子就越是活络,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他顿时兴奋得手心都冒汗。 幽州的无数人脉。 一下子就落到了自己手里头了。 不过他同时也心中清楚,若是处不好关系,不能让他们满意,那这关系就很快落在别人手里头,自己估计也很快和这个延康坊告辞了。 他马上表态,“贺兄,今后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直言就是,我能做的保证很快帮你们做好,我做不了的,我也和你们一起想办法,保证尽心尽力。” …… 姚煮雪和贺海心相谈甚欢,但等到贺海心告辞离开之后,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绿眸这么做是为啥,他只觉得绿眸来延康坊肯定不是纯粹为了替延康坊的人伸张正义来的。 绿眸这种人物做这些事情,肯定有什么深层次的用意在里面。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明白。 贺海心在延康坊的街巷中走了一会,然后突然站定了。 他抬头看向西市的方向,然后看向更远处的皇城,他的眼中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作为幽州真正的寒门子弟,到了今日,真正的走到了长安,真正的在长安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个中的艰辛不用多说,关键是正巧搭上了这一条大船。 这些时日一直在按照顾留白的课题布局,其实他倒是隐隐察觉出了顾留白的一些思路。 长安城里似乎遍地都是财富,到处都是机会,但实际上这一块大肉,早就被各个门阀瓜分得干净。 哪怕是李氏要从这些门阀手里头夺回些什么,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庙堂的权势也不能去轻易触碰。 绿眸这样的外来人,若是表现出要染指朝堂的意图,那必定触怒李氏和那些顶级的门阀。 所以他似乎想走江湖的路数? 你们做你们的官家,我做我的江湖人物。 这个路数,倒是他熟悉的。 将长安当成冥柏坡。 将那些个门阀当成回鹘,当成大食,当成强悍的马贼。 他依旧做他一言九鼎的冥柏坡埋尸人。 能够将长安所有暗地里的江湖势力全部归于自己的麾下,那这个人也相当于是长安一条暗龙王了。 只是长安这些江湖势力的背后,也都有朝堂大佬的影子。 想做一个地下王,也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只不过就是能够避免和李氏去硬刚就是了。 这么说来,绿眸到了长安,所决定的第一个基调,就是除开李氏,别的权贵门阀都可以触碰? 好大的心气。 对于他而言,这真的是一堂将长安作为棋盘的大课。 能够参与其中,真的是他的幸运与荣耀。 …… “街上要新开个铺子?” 西市挨着群贤坊的一排商铺边上,有几个穿着短打羊皮袄子的闲散汉子在一株桂花树下坐着。 一排发了黄的竹凳子,中间有个小茶桌,一个小火炉就放在茶桌边上,上面咕嘟咕嘟的煮着一壶茶水。 其中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干瘦汉子一咧嘴就是一口黄牙,他笑着道:“这人是不是傻,快过年了开什么铺子,等着喝西北风吗?” “大哥,听说是个香烛店,卖驱邪符纸,卖香油烛火的,赶在过年前开,倒是正好用得上。”旁边一个一头散发,手上蹲着一只黑鸟的汉子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傻倒是不傻,就是不懂得规矩。” “外乡人?”黄牙汉子乐了,“哪来的?” “不太清楚,反正是个看上去还算和气的胖子,见人就赔着笑脸,听旁边铺子的人说,好像在长安没什么亲戚。” “那从今儿起不就有了吗?”黄牙哈哈一笑,“那我们不就是他家亲戚了?我们找他去打打牙祭,顺便再和他讲讲长安的门道,让他知道点规矩。” 第一百七十九章 掌柜笑眯眯 - 割鹿记 - 无罪 陈屠又有点飘了。 他觉得自个还真的挺适合在长安城里做个小老板的。 他笑得好啊。 逢人就笑。 周围街坊邻居都觉得他和善,对他也客气,甚至有两个妇人一看他就红着脸。 一会还给他送了点点心过来。 幽州这些个喊他陈叔的子弟们也都不赖,就路上偶尔和他们聊了聊,说起这个宅子和铺子的想法,这不到了长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给办好了。 最狗的还是狗日的顾十五。 陈屠总觉得路上那种闲聊的时候,都是这顾十五不动声色的挑起的话头,就是自己的银子舍不得掏,就想让这些人掏对吧。 不过其实在这件事上,陈屠心中的这暗骂骂错了一半。 这些宅子的确是那些幽州子弟分别置办的。 和这些幽州子弟堂而皇之的在延康坊购置宅院不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宅院,都是绕了十七八个弯,托了不同的人暗中购得的。 这里面的环节,还经过了几个潜心书院的学生的设计,反正往上追查都查不出来和这群幽州子弟有关。 至于这香烛店,其实却是出自林以一的母亲韩娇娘之手。 她办事更是利落,这香烛店挂在长安城里的青云行会之下,这青云行会既不是林家的产业,也不是金家的产业,反倒是和金家有些竞争关系,之前金家将一部分的产业交到她手中之后,她不动声色的就让青云行会吞并了一些。 这家香烛店对于青云行会来说,倒是那个吞并过程之中,有人出了力气,便允许的好处,让他开个香烛店稳定的赚些小钱。 陈屠若是仔细的去捋捋关系,自己就捋得清楚,但是搬起一张靠背竹椅,懒洋洋的坐在这新开的店铺门口,摸着一个微微烫手的茶壶,没事对着茶壶嘴哧溜上一口,看着店铺里头那个勤勉的伙计忙东忙西的时候,他就懒得去捋这些东西。 长安城里安逸。 街巷里都是一片祥和的味道。 哪怕他才是刚来,连个最近的西市都没进去逛过,就是看了看自己的宅子,然后到这个新开的香烛店坐着,看着这条街巷之中那些平平无奇的宅子屋瓦,他都有恍然如梦之感。 这辈子居然还混到长安了。 还能在长安有自己的院子,有自己的铺子。 真他妈不真实。 “陈掌柜的,你有亲戚给你送来一筐东西,放你这了啊。” 等到有个帮人送货的脚夫放了个竹筐在他跟前,他就感觉更不真实了。 啥? 我在长安还有亲戚?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亲戚? “什么亲戚?” 陈屠放下茶壶,忍不住冲着那个拉着车送货的脚夫喊。 “我咋知道。”那脚夫回了一句,“反正东西就是这么个东西。” “啥玩意,吃的?” 陈屠感觉那竹筐里可能是什么野味,等解开竹筐上的草绳,掀开盖子一看,他就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周驴儿,还来吓你老子呢!” 这竹筐子里头都是绞成一堆堆的蛇。 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大冬天的,都半僵着,没什么活性。 “狗日的周驴儿,顾十五不让你公开和我们走动,你就偷偷的来这么一手?” 陈屠又骂了一句,突然觉得又有点不对,周驴儿平时玩蛇也是一条两条的,那他要吓唬自己,也肯定就弄个一条两条过来,按理来说也不会拿个一大堆的蛇过来。 “啊!” 这个时候正巧有个街坊过来看热闹,结果一眼看清这竹筐里的事物,顿时就吓了一跳,退开两步之后,这个街坊才忍不住轻声道:“陈掌柜的,你是不是开店没和黄牙那群人打过招呼?” 陈屠心知有异,便露出和气的笑脸,轻声问道:“齐哥儿,我不明白里面路数啊,开店官家的手续办齐全了,还要和哪些人再打个招呼吗?” 这街坊五十来岁,叫做齐裁云,是个专门帮人熬药汤的老汉,因为经常在院子里和门口架一堆炭火炉子熬药汤,气味有时候有些熏人,所以早早的就和陈屠来打过招呼,还送了两罐补酒过来,挺懂得做人,为人也热心。 他当下就唉了一声,轻声道:“早知道就先提醒你了,西市和周遭这些个坊市,要想安生做生意,非得给五坊小儿孝敬孝敬。这黄牙他们,就是五坊小儿养的一些闲汉。你若是不主动孝敬,他们今个儿给你送些蛇来,明儿就往你井里丢死老鼠,还要倔强的话,就索性拉网将你道口和井口一起封了。” 陈屠依旧笑眯眯的,“齐哥儿,听上去这些人就是些腌臜街痞子啊,他们上头的五坊小儿又是什么路数?” 齐老汉转头四下瞧瞧,看没什么人走近,便放心道:“咱们长安城里头说的这五坊,就是给皇宫里头豢养雕、鹘、鹞、鹰、狗的处所,这些个‘小儿’就是在这些处所里头喂养鹰犬的当差人。这些人就是个低等的差人,但是借了上面的威势,手段很是龌龊。比方说他们公然拉网在你院子里的井口,或者拦住你铺子门前的道,你要是和他们理论,他们就说你这是惊了皇帝的雀鸟,逮着机会就将你一顿打,到时候你要是报官,那些官家也都管不了。” “对了。”齐老汉说完才拍了拍额头补充道:“不过你当着他们的面可千万不能提五坊小儿这个字眼,都是讨厌这些人才叫他们小儿,当面的时候,可是要客客气气的,不然他们下作的手段可多,就算整不死你,也会将你烦得要死,更不可能让你安生做生意。” 陈屠笑道:“没事,哪个地方都有这些人。” 齐老汉看他不像是个转不过弯来的硬脖子,便松了口气,道:“这些蛇你就安生放在一边,别去动它了,他们到时候过来人,会说送错地方了,这些蛇是用来给皇帝的鹰投食用的,诸如此类。反正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到时候你客客气气的奉些银子给他们,就说哎呀不小心走了其中一两条,寻不见了。他们也就对你客气,今后每隔一个月再送点铜钱给他们,他们就不来烦你了。” 陈屠笑着点了点头,道:“那要送多少?” 齐老汉看着陈屠的这个香烛店,估摸了一下,道:“你这店铺子也不大,第一次他们来,你送个一两银子足够,今后若是生意凑合,你每个月给他们孝敬两贯铜钱差不多了,若是接下来生意很好,那你酌情多一点。” “懂了。”陈屠笑道:“多谢齐哥儿提醒啊,要不然我这生意做不成了,说不定明天就没井水喝了。” “嗨,都是街坊邻居,今后互相照应的地方多了,说这客套话做啥。”齐老汉越发觉得陈屠这人不错,是个安生过日子的生意人。 陈屠依旧握着茶壶在竹椅上坐着。 他笑眯眯的倒是真没生气。 这么一来,他倒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个长安市井人物了。 原来他们一直在阴山的荒野里孤魂野鬼一样的飘着,见不到人间烟火气。 现在一下子就接着长安街巷的地气了啊。 以至于一个披头散发,邪里邪气,胳膊上架着一个不知道八哥还是乌鸦的黑鸟的猥琐男子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都觉得挺高兴的。 “掌柜的发财。”披头散发的男子走过来就笑嘻嘻的冲着陈屠说了一句,他胳膊上的黑鸟也随即出声,“发财发财。” “是送错东西的亲戚?”陈屠看着这人胳膊上的黑鸟,赞叹道,“倒是个好鸟啊。” 披头散发的男子一愣。 陈屠已经递了一块碎银子,“收好了亲戚,这规矩我懂了。” “唷!”这披头散发的男子顿时乐了,“掌柜的一看就明事理,指定能发财。” 陈屠笑眯眯的,“发财就不想了,就图个安稳,江湖上的兄弟能赏口热乎饭吃就成。” 披头散发的男子盯着陈屠上上下下的看,但是也没看出个究竟。 “是个爽快人。” 他便接过了碎银子,掂了掂,笑道,“那咱们算是认识了,这边人都叫我戚黑鸟,我在黄哥手底下办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边打听打听就行。” 陈屠拱了拱手,笑道,“那一筐好东西?” 戚黑鸟笑道,“等会有拖车的脚夫过来,你让他随车带走就行。” 陈屠竖了竖大拇指,“这事办得利索。” “都是熟能生巧不是?”戚黑鸟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陈屠,也不多说,“老板你忙,我还得去做事。” 陈屠马上就笑眯眯的说道,“你忙你忙,我就不耽搁你了。” 戚黑鸟架着鸟不紧不慢的转了两个胡同,到了一个卖卤货的铺子前。 那满嘴黄牙的汉子正蹲坐在胡同口一株掉光了树叶子的老树下啃着一根鸭脖,看到戚黑鸟走过来,他咧嘴笑了笑,“事情办得咋样?” “嗨,一点麻烦都没有,是个好相与的。很守规矩,我看那铺子也没多少油水。”戚黑鸟将碎银子随手抛给这个黄牙。 黄牙伸出满是油腻的手接了,往袖子里一塞,倒是又问了一句,“那人有没有什么问题?” 戚黑鸟道:“就是个普通汉子,冲人就笑,我看混个饱饭不成问题,新店开张,除了个伙计之外,连个张罗的人都没有,也不会有啥背景。” 黄牙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听说丰邑坊那边有人要新开间凶肆,左大人就有点不开心,这两天你们去给找点事情,记住别贪图人家小钱,反正要整得那家开不下去才成。” “嗨!我们这点还是明白的。”戚黑鸟舔了舔嘴角,“和左大人抢生意,这是想自己躺棺材里头不是?” 第一百八十章 天黑好出动 - 割鹿记 - 无罪 日落西山时,顾留白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这小院比起冥柏坡可清幽干净多了。 再加上有幽州子弟们新修的宅院包裹,外面街巷之中的景致都透着高雅。 就连石板路上那些陈年的污垢都被清洗干净了。 整个院落里还熏了上佳的沉香,一股清幽的花香和蜜甜香。 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和裴府里头的那些个院落,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 院子里有个潜心书院的年轻学生在等着他。 这个年轻学生叫做程红蟒。 他家里头是做漆器活的,专门帮木匠刷漆。 父母都没什么学问,没读过书,所以连带着起名字都是瞎起。 其实无论是幽州城中还是长安城中的贵人,都不会喜欢名字里头带什么蟒啊,带什么蛟之类的人。 蟒啊、蛟啊,这些个名字一听就让人觉得有点谋反的意思,在很多故事书里,很多蟒啊,蛟啊,都是兴风作浪作恶的存在,都是给人斩的。 这名字一起,哪怕是极有才能,也是自断仕途。 也幸亏潜心书院这种书院没这个讲究。 松溪书院讲究博学,里头的学生大多数是记性很好,各种学问都有涉猎,比较专注于做学问,分析时事朝政,偏重谋略。潜心书院则偏重于专科,在招收学生时,分门别类有很多的考试,就是用来分析这学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然后因材施教,尽可能发挥他某个方面的才能。 程红蟒入潜心书院考试的结果,是这人心思缜密,而且十分擅长断案,而且修行天赋也不错。 原本按照潜心书院的培养路子,将来他应该是进幽州的巡捕衙门任职的。 但顾留白让五皇子从这两个书院里头选人来带之后,程红蟒就马上被五皇子的暗卫挑选上了,现在就相当于顾留白、五皇子和裴云蕖这个三人组的情报网络的暗探。 顾留白回到这个院落,就发现这个暗探还不务正业,还兼职家政,居然把他院子里所有屋子的灰尘都擦拭了一遍。 那些个窗棂看上去都干净得令人发指。 但对于程红蟒而言,为顾留白做这些事情,不纯粹是感激,更因为是绝对的尊敬。 他入院测试的结果是精于断案,主要是他对一些蛛丝马迹十分敏感。 同样帮顾留白做事情,比如松溪书院的出色学生贺海心就觉得顾留白要做一条暗龙王,但他就发现顾留白没来幽州之前,很多东西就已经布置下去了。 所有那些新开的店铺,都牵扯着很大的生意。 “邹嘉南给先生留了口信,今晚上他带胡伯去翠微寺,看皇宫里头的太液池。” “乔叔进了院子之后就好像睡觉了,一直没出过院子。” “皇宫里头的六皇子传给五皇子的消息,说那些惊风箭成了悬案,明明好像是三皇子和崔氏之间存在着勾连,但库存里头的惊风箭一支都没少,制造工坊里也查不出有什么问题,就好像崔氏手里头突然多了那些惊风箭一样,但眼下皇帝似乎根本不想去碰崔氏。六皇子怀疑皇帝本身和崔氏也达成了什么协定。” “陈掌柜那边传来消息,说五坊小儿去找他麻烦了,不过谈得还算高兴,就要去了一点碎银子。不过五皇子的暗卫倒是打听到一点消息,说五坊小儿这帮子人要找嘉南义庄的晦气,说不定今晚上都要动手。” 听到此处,顾留白却是突然笑了笑,道:“等会你让人通知一下神秀他们,先不要找这些人晦气。这些人背后的人和他们佛宗有些渊源。接下来要怎么弄,我这边会安排人手。” …… 长安的消息传到洛阳很快。 更何况有那么多长安贵妇人亲眼目睹。 这些个贵妇人看戏的时候赶路赶的快,看完了传消息传得就更快。 洛水畔。 白有思陷入了深思。 连败好几个七品修士。 仔细的盘算一下那几个七品修士的实力,他扪心自问,沧浪剑宗里也有好些个人能做到,但三十岁以下的剑师里头,一个人都做不到。 但可以确定的是,郭北溪调教出来的这个少年,连二十岁都铁定不到。 光这一点,郭北溪就已经打了沧浪剑宗所有剑师一个嘴巴子。 半个月之前,他觉得这少年纯粹就是没见识,无端的狂妄。 现在,他还是觉得这少年狂妄,但心里头却已经觉得这少年绝对有狂妄的资本,而且不细心准备一番,沧浪剑宗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名,恐怕要毁于一旦。 以至于崔青黛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有些走神,忘记了今天的正事是会见这名崔氏的女子。 崔青黛是崔氏三房长女,虽然是女子,而且还是个二十六七岁都没有嫁人的老姑娘,但只要是长安洛阳有些身份的人,便都知道这名女子在崔氏的地位非同小可。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崔青黛应该是此时崔氏的三号人物。 崔氏大大小小的官员,在长安和洛阳宅院的安全护卫,出行的护送,包括一些重要物资的押运,都是她管。 她手里头拥有的人手和修行者,在崔氏里面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白有思之前并没有和崔青黛见过,此时崔青黛一走进这间雅室,对着他只是微微颔首,他就知道外面的传言应该是真的。 这崔青黛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她看不上什么人,而且崔氏的那些个长辈,也不放心让她嫁出去,不放心将她手里头掌控着的力量交给崔氏的别的嫡系。 眼前的崔青黛只是身穿普通的青衣,身上也不见什么配饰,但是她依旧显得美艳动人,尤其明明五官并不是那种特别的精致,但她微微一笑,或是一个眼神,都有着独特的勾魂夺魄般的魅力。 她的身段也好,哪怕并非紧身的衣衫,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她惊人的腰线,都让人感觉到她一丝赘肉都没有。 与此同时,她浑身也散发着一种只有手握重权很多年的上位者,才会散发出来的一种独特的威严。 不过白有思也并非弱者。 他也只是淡淡颔首回礼,倒了一杯茶给崔青黛之后,便言简意赅道:“崔氏找我何事?” “为了绿眸和沧浪剑宗比剑一事。”崔青黛看着白有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令人忧虑的事情,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她的言语异常干练,“我们崔氏也不想绿眸赢。” 白有思也务实,他也知道在这种级别的人面前最好不要装逼。 于是他沉稳的点了点头,道:“崔氏想借此做些什么安排?” “我们想让沧浪剑宗赢得更有把握一些。”崔青黛平静道:“崔氏的意思是让崔白塔成为沧浪剑宗的弟子。” 白有思大吃一惊,但旋即却是皱眉,道:“这传出去会惹人笑话,以为我沧浪剑宗无人了。” “这我们当然明白,并非是为了比剑临时加入。”崔青黛道:“崔白塔今后便是你们沧浪剑宗的正式弟子,而且若是比剑过程顺利,你们不用安排他出场。只是作为交换,我们不只是要你们胜,而是要绿眸死,他必须死在这场比剑里头。”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 他只是考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点了点头,道:“我接受这个提议。” 若是换了别的门阀,说要塞一个厉害修行者进来沧浪剑宗,他应该不会同意,但是崔白塔不同。 崔白塔不只是崔氏年代一代之中的第一人,而且他很有可能是所有这些权贵门阀之中,年轻一代修行者中的第一人。 二十二岁到达七品巅峰,只待静静酝酿出八品神通。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白有思和绝大多数修行者一样,认为在这个年龄段,崔白塔在七品之中是无敌的。 崔氏这么多年,也才出现一个这样级别的天才。 但为了杀死这名少年,崔氏不惜让这个人成为沧浪剑宗的弟子,为沧浪剑宗效力。 这少年到底对崔氏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肯让崔氏付出这样的代价? …… 处于三皇子的半囚禁状态的上官昭仪的消息相对闭塞。 直到用晚膳的时候,她才知道绿眸和裴云蕖已经回到长安,而且到裴府上闹了这么一场。 “许州晋氏的几十个剑师,都把剑给乖乖留下了?” “他眼睛不是绿的了?那和画像里头长得一样不一样?” 她一听这顾十五的眼睛不绿,就顿时忍不住问偷偷告诉自己消息的侍女。 侍女顿时微皱眉头,“我都没好好看过他画像,就上次匆匆看了一眼就你藏起来了,我印象都没有,怎么知道像不像.” 上官昭仪玉面一红,犹豫了一下,回房将画卷拿了出来,“你好好记住他的样子,到时候告诉我是不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侍女微微一笑。 上官昭仪顿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偷偷看过他了?” 侍女忍住笑,道:“我早知道你会这样问,上次去裴府里帮你送回礼,他们还想收买我,我就顺便和两个里面的丫鬟熟悉了,她们一听到裴云蕖去裴府闹事,就让人偷偷告诉我了,我虽然没来得及看上热闹,但后来总算找了个机会,帮你远远的看见了。” 说完她塞了一个小卷到上官昭仪手中。 上官昭仪展开一看,发现是个地图,便下意识问道,“这地图做什么用?” “绿眸现在住的地方我打听清楚了,在上面给你标记清楚了。”侍女嘲笑道:“要不你以为我一下午都在忙什么?” “哎呀!”上官昭仪几乎开心的要飞起来,她忍不住就抱着这个侍女跳了几圈。 “等会换衣衫吧。”侍女却是冷静,道,“天黑好出动了。” 上官昭仪眼睛亮了,“这你都安排好了?” 侍女鄙夷的笑道,“就知道你忍不住,今晚就会想办法偷溜出去的,不帮你想办法,难道我还要半夜睡了被你催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奔向情郎 - 割鹿记 - 无罪 费恒景坐在山道上赏月。 除了那些喝醉了的文人,傻子才在寒冬腊月坐在山道上赏月。 赏月自然是假的。 看着那座竹楼里的妙人儿才是真的。 那是三皇子的猎物,若是不小心被她走了,那他今后也不可能再被三皇子重用,别想依靠着三皇子鸡犬升天了。 三皇子最近势头不错。 那张龙椅到底是太子坐,还是三皇子坐,那就没个定数。 正这么想着,上官昭仪的那名侍女从山道上走了下来。 到了跟前不远处,还对他行了一礼。 费恒景倨傲的颔首为礼,看着这侍女离开时的背影,不由得嘿嘿一笑。 他想的是,等到三皇子得手了,到时候乘他高兴,让他将这侍女赏了自己。 这侍女身段不错,而且屁股大,一看就带劲。 一想到屁股,他的心思活泛了起来,但一阵阵山风吹来时,他心里边突然有点冷飕飕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屁股…对了,屁股! “草!” 他突然一拍脑门,反应了过来。 方才从离开的那侍女屁股有点不对,没之前的屁股大,但屁股似乎比之前的侍女圆,比之前的侍女翘! 上当了! “来人!” 他勃然变色,直接厉喝起来。 数道黑影从四周破风而至。 “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没注意到上官昭仪穿了侍女衣衫从山道上下去了?”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唯你们是问!” “快追!” 他瞬间大声咆哮了起来。 其实若是出什么问题,最主要的原因肯定是他。 他可是和上官昭仪打了个正面都没反应过来。 但是喊是要这么喊的。 那些个黑影顿时心中齐齐骂了一声,发疯似的朝着上官昭仪的去处追了下去。 山道下面是江。 江边上停着一些船。 这些船都是没有棚子的小渔船,寒冬腊月也没人管,就是横在岸边的芦苇丛里。 这些个黑影冲下去,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船和平日里相比有什么异样。 等到这些黑影全部消失,就连费恒景和石山书院里面一些客舍里面冲出的人都朝着四面八方搜索出去之后,其中一艘小船的船舱里才有了些动静。 一块木板悄然的挪开。 上官昭仪平躺在船舱里头,悄然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内里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她反朝着石山书院中掠了进去。 …… 对于今夜的逃亡,她已经在脑海里面想过无数次,推演过无数次。 甚至在三皇子布置在书院的那些修行者开始追捕她时,有不少人从书院里走了出来,朝着她居住的竹楼走去。 这便是为了防止三皇子的人恼羞成怒,直接杀死或是折磨她的那名侍女。 三皇子已经熬了她很久的时间,而她也用了很长的时间去让三皇子觉得她并不十分抗拒。 等到费恒景觉得不对,石山书院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这女的并非省油的灯。 人手完全不够用。 所幸三皇子在石山书院也收买了一些人。 一名中年文士悄然出现在了手足无措的费恒景身后。 “上官昭仪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之一,今日石山书院很多人在闹腾,想必她暗中已经交代过了,所以你要想在石山书院周围将她堵住,防止她逃远,那是不可能的。” 费恒景仪转身,看清这中年文士的面容,马上就捞到救命稻草般乞求起来,“林先生,快指点迷津,救我一救!” 这中年文士林云生是石山书院的教习之一,暗中已成三皇子的谋士,听着费恒景这样的话语,他只是轻声道:“你不要浪费时间在石山书院周围,你要想清楚,她最终会逃亡何处。” 费恒景浑身冷汗,茫然道:“我不知她要逃亡何处啊!” 林云生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她早不逃,晚不逃,为何在今日逃?” 费恒景脑子越发发昏,他差点直接给林云生跪了,“林先生,请明示,我实在想不出来。” 林云生道:“我听说裴二小姐是她的闺中密友。” 费恒景瞬间醒悟过来,颤声道:“是了,她能有个什么依靠,今日里裴云蕖在长安闹出了不小动静,她肯定是听说裴云蕖回来,所以跑去依靠她去了!” 林云生也不再说话,转身步入黑暗。 话可不能说死。 若是猜测正确,那少不了他林云生的功劳。 若是猜测得不对,那这下令往哪个地方追也不是他林云生说的,他可只是和这人说了些今日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 …… 长安城里各坊早已经敲过了暮鼓,已经依次关闭坊门。 天子脚下,宵禁可不像军力不足的幽州那般马虎。 各坊周遭,信号鼓的周围都有金吾卫执勤,各坊坊门关闭之后,金吾卫小队在各坊周遭的街道上巡查,更有骑军小队巡街。 长安城里各坊的布局都是四四方方,各主要街道很容易一眼看个通透,所以金吾卫每日巡查起来也十分方便。 更不用说金吾卫都是百里挑一的修行者,都修有几种御赐法门,其中有一门厉害法门就是神眼观气术。 这种观气术可观头顶七尺之气。 也就是说,哪怕有什么修行者隐匿在墙后,或是某些阴影之中,房屋之中,都极有可能被金吾卫发现踪迹。 因为总要行走,总不可能一直趴着,或是在地面上爬着走对吧。 更何况金乌卫里面的一些高手,还有别的厉害手段。 唐曲星便是金吾卫之中的高手。 七品上的真气修为,身具两种观气法门。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叫做“种气”的秘术。 他可以在自己行经的一些道路上,留下一下自己的真气种子。 只要有别的修行者经过,触动了他的真气种子,他就能感觉到异常,就能借此追踪那潜行的修行者。 大唐气象万千,各修行地的修行者千奇百怪,民间也有很多修行者蛰伏,除开那些心怀叵测的敌国修行者之外,大唐境内的修行者也有很多有怪癖的。 尤其很多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其实每年都有那种觉得自己所修的一些法门不错,很想溜到皇宫里看看的修行者。 唐曲星每年都能抓住那么两三个。 用跟着唐曲星的那些金吾卫的话说,每年这几个人的赏金,买房置田是不够,但喝喝酒吃吃肉是够了。 …… 按照平时的习惯,唐曲星在自己巡查经过的街巷和胡同,一些比较适合人隐匿的地方,都留下了真气种子。 这种真气法门,也是要借助一些外物的。 说真气种子,到的确是要借助他师门的一种秘法炼制的葫芦种子。 他是天槐宫的真传弟子。 天槐宫里头每年都会种一种青皮葫芦,那种青皮葫芦不等成熟,就要采摘下来,用一些丹汞来炼制,之后里面的种子就像是一颗颗小小的法器,能够配合他们的真气秘法,让他们的真气停留在里头,保持约两个时辰。 这种秘法也很适合边军用,防止对方偷营。 唐曲星有几个师兄,此时的确也在边军里面做了将领。 不过那几个师兄天分没有他高,修行速度也远不如他。 在金吾卫这么多年,唐曲星敢说这么多年在长安,除了那只四耳的黑猫,还真的没有人能够在他巡查的街区违反宵禁,偷偷潜行。 但是今夜他总觉得不对。 好像他在种第一颗真气种子的时候,就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似的。 这导致他比往常多种了很多颗真气种子。 但这种感觉一直存在。 他让手底下的十来个兄弟都分散出去仔细搜寻了,但却找不到任何修行者活动的迹象。 应该也不是那只黑猫。 那只黑猫压根没兴趣挑衅他这种人。 要么就是自己的错觉? 但等到他第二圈巡查时,他整个人都毛了。 他没感到那些真气种子被别的气机触动。 然而他先前布下的那些真气种子,全部不见了! 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错觉。 而是有人一直暗中盯着自己,并收走了自己种下的所有真气种子。 然后自己和自己这伙兄弟,硬是找不出这人来! …… 上官昭仪悄然翻过了延康坊的高墙。 她倒是一点都不知道,今夜城中的金吾卫都被一个和他们捉迷藏的人吸引了注意。 她的侍女也的确细心。 给她的这份延康坊的地图不仅精准的标注出了绿眸的小院,还给她规划了一条隐匿踪迹,躲避追踪的路线。 延康坊里有一个逸竹园。 这个园子里面种着好些竹子,气候凉爽的时候,这里会有不少露天的茶铺子。 只是冬日里这个园子里没什么人。 上官昭仪翻墙落入这个园子的时候,心跳就加快了起来,她和绿眸所在的院落,直线距离应该都不到百丈了。 想到自己的那些梦境,她的脸烫得厉害。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突然心生寒意。 她飞快转身,只看到一丛枯竹后方,有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人穿着长长的黑袍,很高大,很英俊。 只是随着他体内真气缓缓的游走,他的肌肤透出异样的血色,显得有些怪异。 上官昭仪想都没想,直接大叫道:“裴云蕖,救我!” 她想直接喊绿眸或是顾十五的,但是有些害羞,而且怕裴云蕖就在这边,反倒将裴云蕖激怒了。 她想着反正喊裴云蕖,绿眸听到了肯定也会过来。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明明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她的声音却好像消失于无形。 她震惊的看向身后的另外一侧。 有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妇人撑着一把白色的伞。 这个妇人连头发都是白的,在夜里就显得很可怕。 上官昭仪想到了这个女子是谁,她的面色也不由得苍白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放开那女孩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 突然之间,上官昭仪惊喜的叫出声来。 那名身穿黑袍的修行者和身穿白色锦衣的妇人全部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 上官昭仪体内的真气已经开始疯狂的行走。 真气带来的那种副作用,让她差点直接发出一声呻吟。 她的衣袖之中飞出一个黑色的梭子。 伴随着喀喀喀的裂响,光滑莹润的金属表面出现无数的裂纹,所有的裂纹开始发光。 白衣妇人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怒的神色。 她手中的白伞如一朵旋转的花飞了起来。 黑色梭子炸裂了开来,无数碎片牵扯着真气的丝缕往外激射,然而与此同时,那柄白色的伞产生了奇异的震动,透明的涟漪层层叠叠在空气里细密的交织。 上官昭仪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尤其真气剧烈行走带来的那种感受,更是让她一阵阵的眩晕。 只是她很清楚今夜若是落入这些人的手中,被送到三皇子的面前,自己会是何等的下场。 她的手中出现了三根细细的银针,然后她反手将这三根银针刺入自己三处窍位。 体内泛滥不息的欲火被强烈的痛楚硬生生的压制。 那种比分娩还要痛苦的痛楚,让她的额头瞬间布满晶莹的汗珠,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然而那柄白色的伞在空中悄然震荡,却如同一头恐怖的巨兽吞噬了这个院落里所有的声音。 “何必呢?” 黑袍修行者戏谑的笑了笑。 一张黑色的符纸从他的衣袖中飞出。 长方形的黑色符纸散发着耀眼的真气辉光。 一缕缕的真气沿着符纸内里的符线游走,就像是一道道银色的溪流。 符纸在逼近上官昭仪身前三尺之处时,就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银色,就像是纯银打造。 上官昭仪右手一动,似乎要施展什么法门对付这张符纸,然而突然之间浑身一滞,竟似真气都无法流转。 啪的一声轻响。 这张符纸落在她的胸口,让她浑身都显得僵硬起来。 黑袍修行者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右脚脚尖一点,双手负在身后,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纸一般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落向上官昭仪。 上官昭仪的身体微微晃动,却好像没有看到他在逼近一般。 然而就在这名黑袍修行者刚刚落在她面前的一刹那,她突然一动,整个人激射出去,与此同时,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瞬间弹至这黑袍修行者的胸前。 “嗤!” 这黑袍修行者惊骇欲绝,整个身体就像是被骤然砍倒一般往后侧旋飞出去,但即便如此,他胸口衣衫尽裂,闪耀着银色光焰的胸口还是被轻薄的剑片斩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白衣妇人微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先前修的是什么真气法门,居然觉得这种法门可以一举制住她,真是自讨苦吃。” 黑袍修行者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咆哮。 上官昭仪疾掠的身影又停了下来。 因为那名身穿白衣的妇人已经挡在了她的前方。 “皇宫里头的供奉,白家的传人,镇守兽牢的人,居然成了三皇子的私器?” 上官昭仪脸上没有恐惧,她看着这名白衣白发的女子,寒声道:“连你这样的修行者,都毫无羞耻之心么?” 白衣白发的女子自嘲的笑笑,然后认真道:“做完这件事,我有望获得神通。” 她眼神坦然。 有些感慨。 晋升八品对于修行者而言,原本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叫白素素。 李氏的供奉。 坐镇李氏牢狱的强者。 拥有强大的真气法门和秘术,拥有白家传承的玄兵。 然而即便是拥有惊人的修行天赋,她却依旧卡在七品很多年,始终无法晋升八品,修炼不出神通,且始终找不出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只要有人能够帮她晋升八品,她可以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知道三皇子给你看了什么,让你确定他可以帮助你晋升八品。”上官昭仪眼中的怒意都消失了,她平静似水的看着白素素,说道:“但我现在知道了,晋升八品对你而言,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但对于我而言,逃脱三皇子的掌控,去我想去的地方,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你不让我做成这件事,那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名黑袍男子已经站在上官昭仪身后不远处,白素素并不觉得上官昭仪还有什么威胁,然而当上官昭仪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她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 身体感知的本能,让她疯狂的往后方退去。 上官昭仪的体内响起了碎裂般的响声。 她前方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阴影。 这道黑色的阴影就像是夜色之中伸出的一条长鞭,只是这条长鞭没有实体,只有恐怖的杀意,散发着一种和她此时修为绝不对等的强大真元气息。 这道黑色阴影出现的刹那,就连一直悬浮在上方的那把白色的伞都发出了怪异的震动声。 就像是窗棂上的窗纸被狂风吹得不断作响,就要裂开。 黑袍男子骤然发出一声惊怒的怪叫。 上官昭仪明明说要对付白素素,杀意似乎也袭向白素素,弄得此时白素素疯狂的倒退,然而真正的力量,却在此时杀至他的身前! 他的双手在刹那间结印。 袖中飞出三道黑色道符,在他双手之前瞬间抽吸大量的真气。 一尊七尺来长的黑色道塔如盾牌一般矗立在他身前。 然而这尊散发着玄奥气息的黑色道塔只是出现了一刹那,就出现了无数的裂缝,轰然崩碎。 强大的力量冲击在这黑袍男子的身上,瞬间将他打得一声惨呼,口中鲜血狂喷,倒飞出去。 噗! 上官昭仪喷出一口鲜血。 她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然而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持着已经超过极限的她并未当场晕死过去。 她发出了一声厉喝,强行飞掠出去。 “黑羊!” 白素素先前还出言奚落那黑袍男子,此时见黑袍男子被打的倒飞出去,她也忍不住发出了惊怒的呼声。 等听到黑袍男子落地时发出的一声闷哼,她才一咬牙,朝着上官昭仪逃遁的方位追了下去。 上官昭仪两个起落,她体内的真气就像是沸腾了起来,但她体内的伤势却已经控制不住。 真气不受控制,开始乱行。 她一只脚刚刚落地,紊乱的气机就已经在体内炸开。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整个人就朝着前方摔了出去。 前方是一道院墙。 院墙是新砌的,看上去很结实。 她悲哀的想着,撞上去一定很痛。 要么索性把脸撞上去,撞得血肉模糊,好让三皇子没有兴趣。 然而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声抱怨。 “这才第一晚啊,就不让人安生!” 她看到有一道身影落了下来。 只是看了一眼这道身影的轮廓,她的所有斗志就都消失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似乎也随之消散。 不用看眼睛了。 这身姿她在画中,在梦中已经见过无数次。 …… 顾留白朝着这名身穿夜行衣的少女伸出了手。 他并不知道这是上官昭仪。 只是一眼扫见这少女看见自己的眼神,他就直觉这少女至少没什么恶意。 而且有可能被人揍狠了,脑子都不太好了。 看见前面的墙,居然不缩脑袋,直接把脸往上撞。 就连王若虚都知道用肩膀好吧。 他看着这受伤不轻的少女,就想先扶住她再说。 然而让他根本想不到的是,他伸手一扶,这看似已经准备脸撞墙的少女却好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都不需要动用什么真气,不需要耗费什么力气一般,顺势朝着他身上一扑,八爪鱼一样就缠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下子懵了。 后方追击的白素素也一下子愣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素有仙女之称,冰清玉洁,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官昭仪,居然挂在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 她的双手搂住了这少年的脖子。 双腿圈住了少年的腰。 那挂上去的姿势,熟练得让她眼珠子都差点砸出来。 “你…这…” 顾留白哪见过这种阵仗。 他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长安的少女…要人救命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么? 这也太奔放了吧? 不对! 顾留白的身体突然一紧。 你挂上来也就算了。 你还动是什么意思? 上官昭仪倒是没意识到这点。 反正在梦里头这样的一套流程大家熟悉的很。 有时候不是还让她动快一点。 她心神一松懈下来,便再也支持不住,一阵眩晕之下,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只是在晕过去之前,她无限欣喜的轻声吐出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姑娘,你受伤太重,认错人了。” 顾留白心情顿时极其沉重。 他当然不知道上官昭仪具体怎么回事,他只是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至少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以为这少女受伤太重,看着他的时候,以为看见了她的情郎。 但扑到他怀里,这勾着他动几下。 自己委实已经占了她的便宜。 这……。 太苦恼了。 看得目瞪口呆的白素素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她厉声道:“放下她!” 顾留白更加无奈了,他伸出双手,道:“你看你是不是误会了,不是我不放下她,是她不放下我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北溪的春天 - 割鹿记 - 无罪 正说话间,昏迷中的上官昭仪又动了动,含糊不清如呓语般说道:“顾十五,救我。” 顾留白惊了。 他认真的看着这少女的眉眼,确定的确是好看,但印象里肯定没见过。 这么说这少女本身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她怎么一眼就知道自己是顾十五? “她不放开你,你不能放开她么,你这个登徒子!”白素素看着一动不动的顾留白,不知道他此时的心理活动,还以为他是故意要占这上官昭仪的便宜。 在她看来,的确是个男人都想占上官昭仪的便宜。 “我这…” 顾留白觉得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想将上官昭仪从身上放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这少女紧抱着自己不放,不仅是双手搂住他脖子好像锁死了一般,她的一双大长腿也是夹得分外紧。 关键这姿势太过尴尬。 他要去掰开她的腿,倒弄得他好像要故意轻薄似的。 而且关键这少女也不知怎么回事,稍微有些动作,她还要蹭来蹭去。 他这好歹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乱动可怎么吃得消。 “要不你等等,先将她弄醒?”顾留白是真的无奈。 白素素心头毛躁起来。 她和辰黑羊在此截住了脱逃的上官昭仪,本应是大功一件,原本以她和辰黑羊的修为和手段,想着要对付一名六品的修士,而且还是没有经过边军历练过的修士,岂不是如同端一碗饭那么简单? 但谁能想到这上官昭仪如此难缠。 此时那辰黑羊受伤到底多重还不知道,眼下却又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而且和上官昭仪如此羞耻的姿势。 虽说就方才少年出现的身法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弱者,但她已经按捺不住心里头的这股燥意。 “信不信我先弄死你?”她直接寒声说道。 “嗯?” 顾留白虽然没有起床气,但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顿时冷笑起来,“这么说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受这么重的伤,看来应该是出自你之手。”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白素素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杀意翻腾。 顾留白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身上的上官昭仪,“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白素素杀意已决。 她伸手一点,那把白伞从她身后飞出,悬浮半空。 也就在此时,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咳嗽声,身穿黑袍的辰黑羊慢慢走了出来,不断的咳血。 “我草!” 这辰黑羊也受了很重的内伤,但好歹伤势能够压制得住,此时一走出来,看到上官昭仪和顾留白的样子,他顿时懵了,下意识的飙出一句粗话。 “小子,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回过神来的一刹那,他下意识的就说了这一句。 在他眼里,顾留白这人自然是出来横插一手的。 但抢人也好,救人也好,直接将上官昭仪弄成这副姿态…这三皇子若是知道,不得活剥生吞了此人? 他现在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知不知道这是三皇子费尽了心思还没有得手的女人,你敢这么占便宜,你是真不想活了? 却不料他看见前面墙角下的这名少年反而笑了,“你快和我说说,我正想知道她是什么人。” “你他娘的,不知道什么人就敢强出头?” 辰黑羊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也是气得笑了,他是今晚上最郁闷的,明明修为比上官昭仪高出了一大截,却差点被上官昭仪给阴死,此时他虽然受伤颇重,但一听顾留白的话,却是忍不住直接就点出了一张黑色的道符。 黑色道符转瞬变成银色,化为一道银色的焰光,直冲顾留白的面门。 黑暗里突然亮起一道白色的剑光。 剑光皎洁,就像是无数的月光束流被某种力量卷在一起,变成一道白炼。 唰的一声轻震。 银色的焰光就如同一道烛火轻易熄灭。 “这?” 辰黑羊面色剧变。 白素素身体微微一震。 两人都可以感觉出来,那绝对是一柄品质极佳的宝剑。 真气在符纹里头游走,没有一丝的外泄,而剑身上卷出的剑气,又是凝练到了极点。 然而和寻常的利器不同,这柄剑的剑气并没有森寒的味道,反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似乎有些温暖,让人甚至有种下意识想去靠近的感觉。 越是如此,便越是危险。 “真道宫的修士。” “白家的遮天伞。” 少年的声音却在此时传入他们的耳廓,让他们的身体更是有些微微的发寒。 “想不到才来长安的第一晚上,就见识到了两种极为稀罕的秘法。” 顾留白的声音却是有些感慨,“不过你们也不亏,你们看到了时隔很多年之后,它返回长安的第一次出鞘。” 白练般的剑光已然消失。 辰黑羊和白素素看清了那柄剑,看清了少年背后露出的剑鞘一角。 如同白月光一般的剑身。 剑身在黑暗之中都显得很明亮,但不耀眼。 剑柄也是白色的,剑柄和少年的掌指上,都像是有一层淡淡的荧光在流动。 剑鞘是很老的鲨鱼皮,蒺藜般的花纹。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 两个人的脑子里,同时浮现出一句诗句,然后两个人同时面色剧变,“郭北溪的小春天!” 顾留白没有回话。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这柄剑。 其实关于这柄剑,有很多的传说。 这柄剑刚刚炼成时,其实叫做“杏花白”。 郭北溪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长安春天里的杏花开时极美。 剑身的颜色也很像是长安春天里暖阳下的白色杏花。 但炼出这柄剑的剑坊的主人觉得有些俗气,他取名“春问”。 长安城里有些诗人前来看这柄剑,有个诗人喝醉了,反笑这剑坊主人俗气,他便写了一首诗,又用酒在地上写了小春天三字。 这剑后来就叫做小春天。 那个剑坊本身不怎么出名,就因为这柄剑,那些诗,后来便成了出名的剑坊,就叫做春坊。 这柄剑始终是春坊最出名的剑,所以它也叫春坊名剑。 但它之所以出名,还因为它的主人郭北溪。 郭北溪就属于那种能让长安和洛阳无数根本不将人看在眼里的年轻才俊彻底服气的那种人。 他曾经是长安和洛阳最耀眼的星辰。 然而这颗星辰很快消失了。 不知所踪。 甚至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其余人根本不知他的生死。 直到很多年后,黑沙瓦一役的军情传回长安。 长安和洛阳的修行者们,才知道郭北溪死了,才知道他留下了一个同样惊才绝艳的弟子。 很多人猜测,这绿眸挑战沧浪剑宗的时候,应该会用郭北溪的这柄剑。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柄剑回到了长安,也的确应该让它看看长安了。 顾留白练剑的时候用这柄剑用得很多,现在要面对沧浪剑宗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便要再次熟悉这柄剑,将这柄剑用到极致。 所以今夜,他正式取出了这柄剑。 顾留白拿着这柄剑的时候,心里头是无比庄重肃穆的。 但没想到,这接下来的事情,味道就突然不对了啊。 一翻墙过来,背上还背着这柄剑呢,心里头还肃穆着呢,结果陡然一个绝色少女就盘身上了。 而且她还蹭! 要了老命了。 这还怎么肃穆啊? 难道说这柄剑不叫杏花白,也不叫春坊名剑,也不叫小春天,而叫发春,或者春药?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总算有些幸运,这两个人要杀他。 两个人还是那种强大秘术的传承者。 这总算让他又走回了正途。 这剑在长安出鞘了。 真有些感慨。 “你就是那顾十五?” 辰黑羊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喉咙里泛出血腥气,心中泛出极为不祥的感觉。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看着辰黑羊和白素素,认真道:“你们要行凶杀人,在这里来闹事,都不打听打听这里住了什么人的么?” 辰黑羊沉默。 白素素无言以对。 两个人一个是专门暗中铲除人的刺客,一个是平时镇守大唐苦牢的牢头之一,两个人都没有主动打听消息的习惯。 两个人哪怕都知道了裴云蕖和绿眸回到长安这件事,但的确不知道绿眸住在哪里。 甚至先前传递消息过来的费恒景也并不知道绿眸住在这里,按照之前费恒景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去裴府周围守着的。 他们两个人依靠自己的手段,才发现了上官昭仪的行动轨迹,但上官昭仪什么时候和这绿眸搭上了关系? 辰黑羊心生退缩之意。 他受了重伤,而且他直觉对方比传说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但白素素不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十五道:“你将她交给我们,我们和你井水不犯河水。” 顾留白微讽的笑了起来,“你得先告诉我,她是谁。” 白素素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声音微寒道:“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她是李氏想要的人。” 她知道这上官昭仪和裴云蕖交情不浅,想着眼前这少年和裴云蕖的关系,若是知道这是上官昭仪,那更不可能将人交给他们了。 抬出李氏的名号,或许能够震住此人。 却不料顾留白见她目光闪烁,心中略一沉吟,便想出了一个名字来,“她应该就是上官昭仪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长枪震天鸣 - 割鹿记 - 无罪 白素素一滞。 辰黑羊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还他妈的是个黑牢的牢头,这么样的反应,换了老子都可以确定这就是上官昭仪了。 “果然是她。” 这种级别的推断对于顾留白而言一点都不难。 在长安城里头和他有些关系的少女,一个是安兴公主,一个就是裴云蕖日防夜防的上官昭仪。 安兴公主已经在去吐蕃的路上,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上官昭仪。 而且外面都风传上官昭仪和仙女似的,长得不仅好看,还仙气飘飘。 今天一见,名不虚传。 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上官昭仪和自己见都没有见过,怎么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而且好像还和自己特别熟似的? “不管她是谁,和你都没有关系,你必须将她交给我,否则你必定有天大的麻烦。”白素素沉默了片刻,又寒声说道。 长安和别的地方太不一样了。 长安官家当的时间久了,这思维方式和说话的语气,都是一副官家做派。 可今天顾留白这小春天剑一出鞘,他满脑子就想打架。 而且他天生就是你用什么法子对我,我就用什么法子对你。 “原本你闯到我这个地方来,我还想不找你麻烦。但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今晚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顾留白微讽的一笑,“要不你拿个海捕文书出来给我瞧瞧,如果拿不出来,你就是在这里公然行凶,那我怎么对付你应该都不为过。” 白素素手里头捏着个官印,但听对方的言语,就知道拿这种官印吓唬普通人还成,吓唬这人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她一转头,原本想招呼辰黑羊一起出手,但转头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辰黑羊已经慢慢的往后退了。 “我受伤太重,极限了。” 辰黑羊说了这一句,又对着顾留白拱了拱手。 “你自便。”顾留白倒也不为难识趣的人。 白素素见着辰黑羊此时的模样,心里头反倒是有了股戾气。 我七品上的修士,难道单独就真对付不了一个郭北溪的弟子? 郭北溪也只比她年长三岁而已,算是同一个辈分的修士。 顾留白看出她马上就要出手,当下也顾不得羞耻,双手用了些力气,硬生生将上官昭仪从自己身上“掰”了下去。 他将上官昭仪靠墙放好的刹那,又单手掏出一个陶瓶,倒出一颗泥丸子一样的东西,塞入上官昭仪的口中。 就是很自然的举动。 喂颗疗伤丹药,以免伤势恶化。 方才上官昭仪和他肌肤相亲,他感知得出来,这少女体内经脉受损的力量,明显是用什么秘术过量动用了真气导致。 这不致命,但若是伤势恶化,今后可能就没办法修行,会成废人。 白素素自然也知道不能带具尸身回去交差,看着顾留白给上官昭仪喂丹药,她也并未乘机发难。 但让顾留白和白素素都没有想到的是,丹药一塞入口中,上官昭仪昏迷之中很顺畅的吞了下去不说,接着竟然香舌一卷,在顾留白的手指上舔了舔。 顾留白浑身一僵,差点左手提着的剑都掉了。 这临阵对敌,这少女昏迷了都能乱他心神,差点就让他真气都走岔了啊。 杀人于无形啊这是。 白素素脑子里全是惊叹和问号。 等到顾留白迅速离开上官昭仪两步,她才回过神来,趁着对方好像心神也有些乱的同时,抢先出手。 洛阳白家不是什么大的氏族,但一直有厉害的秘法传承。 白家的秘法配合玄兵,手段主要在“封、禁”二字。 封住一方天地气机流动,禁止对方施展一些特殊秘法。 她所擅长的法门,并非是直接的杀伐,而是封禁对方的真气法门,先让对方的实力跌落,然后再觅机对付。 她心念动静,悬浮于半空之中的那把白伞微微震荡,那些透明的涟漪就已经挤压到了顾留白的身上。 顾留白顿时觉得浑身的真气流动不畅,浑身的经脉之中,就像是掺杂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元气一般。 不过他所修的这真气法门虽然真气并不显得刚猛,但实则雄浑,体内积蓄的真气也比一般的七品修行者不知道多了多少。 一池子水要推动阻塞的土石很难,但若是一个湖泊,一条大江的水要推动一些阻塞之物,却并没有那么困难。 顾留白只是让自己体内的真气尽数活动起来,顷刻间,就如一个巨大的磨盘慢慢碾压,那些束缚他的气机就已经尽数从体内拔除。 白素素刚刚感觉不对,她就看到眼前的少年已经如浪涌起般,一个起落就到了她的身前。 “白家这遮天伞对他不起作用?” 辰黑羊慢悠悠的在退,结果看到顾留白一动,他就又忍不住停顿下来。 这就奇了怪了。 按理来说,白素素全力施为之下,七品的修士没有一个能不受这遮天伞的影响的。 “白素素今天恐怕讨不到好。” 他心中一动,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出声说道,“我就纯粹只是看看啊。” 他这一停下来,生怕顾留白误会。 白素素想骂他都没空骂。 匹练般的剑光明明朝着她胸口席卷而来,但她却直觉那未必是剑气的真正落处。 没办法一下子确定对方的剑路,便无法用兵器格挡。 只能退。 她的身上散发出白色的雾气,整个人往后飘飞出去。 “这白家的法门倒的确有点意思。” 看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白色雾气,顾留白倒是也不吃惊,直接冲了过去。 白家的这些法门的独特之处,他娘的睡前故事里早就讲过。 绝大多数修行者真气运行时,真气逸散时都是散发辉光,流动光焰,但有少数修行法门却还带着独特的妙用。这白家的真气法门修出的真气逸散时,就会形成雾气。 战斗的时间越长,用掉的真气越多,形成的雾气就越浓。 这雾气还有一定的隔绝对方感知的作用,但相反,因为是自身真气分散的产物,白家的修行者在这种雾气里面战斗,感知却反而会更加敏锐。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娘和他说起白家的这些个手段时,语气是有些鄙夷,也是称呼白家的修行者叫做白家小鼠辈。 说是这法门原本是先秦的兵家法门,是军队里头用的。 军中一大堆的修行者都一起用这种法门,军队厮杀时,才是真正的显现出威力。 但这白家的先人想办法将这法门占为己有,大概是有些修炼这法门的修行者都被白家的人给杀了,所以这法门就成了白家的秘术,变成了白家的安身立命之本。 …… 白素素刚刚飘飞出去,前方的薄雾里头,剑光就已经朝着她的眉心追赶过来。 剑光后方,少年的身影飘荡不定,就像是波浪乱涌。 “郭北溪的这弟子这么强?” 白素素也来了脾气。 她伸手一招,那把悬浮在空中的遮天伞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牵住,朝着顾留白的后背袭来。 与此同时,她双手往后一摸,手上出现了两根银色的棍子。 这两根银色的棍子一根敲向顾留白刺来的长剑,一根朝着顾留白的腰身横扫。 喀! 随着她体内的真气喷涌,这两根棍子在行进间又长了一截,其中左手朝着顾留白长枪敲击的棍子只是纯粹弹出了一截,但另外一根朝着顾留白腰身横扫的棍子里头,却是弹出了一个明晃晃的枪头。 “嗯?” 顾留白的身体一折,直接停止了进击。 他往一侧飘出的刹那,一剑点在后方那遮天伞上。 咚! 遮天伞就像是一面牛皮鼓一样发出沉闷的响声。 音波震荡之中,白素素身体前方的白色雾气一阵扭曲,在她身前隐隐结成一个“山”字。 咔嚓! 白素素也不管掉落在地的遮天伞。 她手中这两根银色的棍子一接,却是变成了一柄银色的长枪。 轰! 她一晃枪身,长枪轰鸣,滚滚的白色雾气在枪身周围结成一个个山字形状。 枪尖朝着顾留白狠狠刺去的刹那,这一个个山字骤然变得如砖石般沉重。 顾留白的面色凝重了些。 这白素素倒是他在黑沙瓦一役之后,遭遇的一个真正的劲敌。 相比她的这些真气秘法,她的真气修为对他的威胁更大。 她这真气修为,应该是已经接近七品巅峰。 真气很磅礴,哪怕不是走的刚猛之道,真气力量也远超他现在的水准。 这一枪刺来,真气滚滚,他倒还真不敢硬接。 只是沧浪剑宗的秘剑里面,本身以柔克刚的招数就远多于倒卷天瀑的刚猛剑招。 他只是退后一步,稍避锋芒,手中的长剑抖着圈就落在了这刺来的长枪上。 剑锋和枪身刮擦,发出尖锐的响声。 白素素只觉得双手一沉,长枪仿佛被一股股水流卷住。 她样貌看上去沉静,性子却是火爆,而且直觉要胜过这少年,只能用修为来压制,所以她一声厉喝,体内真气的奔腾越发猛烈。 轰! 枪身抖动,一道道白色的山字硬生生的冲开剑光。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的剑势一变,剑身在她的长枪上一拍,却是借着她的枪势,将她手中的长枪荡开。 “此人的剑术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白素素心中骇然,只觉得身体都被带动,但对方的长剑却毫无停顿,真正如行云流水一般,沿着枪杆飞快的滑向她的双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女人是老虎 - 割鹿记 - 无罪 啪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一根竹管裂开时发出的炸响。 白素素双掌掌心里真气一炸,直接将手中的这杆长枪朝着顾留白拍飞过去。 借着这真气一炸的反震,她的双掌往后震开,堪堪避过顾留白的这一剑。 顾留白一剑落下,长枪呼啸而来,他倒是也吃了一惊,整个身体猛然朝着右侧一旋,长枪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 但与此同时,这长枪上翻滚的真气,却是激得他肌肤生疼。 “真气修为高出我太多,果然会比较难对付。” 顾留白刚刚在心中嘀咕一句,眼睛的余光里,就看到那柄原本已经掉落在地的白伞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白家控制这把遮天伞的法门倒也是奇特,只是不知这把伞到底可以距离她多远。” 他身体一扭,整个人也如同一道旋流飞了过去,没有去追击白素素,而是异常简单暴力的一剑拍在飞来的遮天伞上。 剑身接触这遮天伞的刹那,他体内的真气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的贯入手中的长剑。 这柄春坊名剑白练般的剑光倒是没有什么明显改变,但是这处院落里头,却像是有一个庞然大物陡然凶猛的撞了出来。 白素素一声闷哼。 那柄遮天伞的伞面凹陷下去,在下一刹那,它便颓然的飘飞出去。 “这少年的反应这么快?” 辰黑羊看得咂舌,他也有种自己很英明的感觉。 白素素的这些法门已经怪异得很,她的真气在这戮天枪和遮天伞之间来回切换,一个人打出了两个人的效果,但即使是这样,却还是压制不住这少年,反而落了下风。 还在这么想着,顾留白双膝微曲,整个人似乎要朝着白素素弹射过来,但下一刹那,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反而一晃身,追上了那把被他击飞出去的遮天伞。 又是啪的一剑,直接将遮天伞击得远远飞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白素素此时一个纵跃,伸手一抓,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就将那柄长枪摄入手中,但看着那柄遮天伞被打得不见影子,她顿时气得毛都炸了。 “你这是找死!” 她原本双手持枪,此时却是右手单手持枪,对着顾留白连抖数朵枪花。 嗤嗤嗤… 白色的雾气里出现十余道凌冽的劲气,带着刺天戮地的气息,封锁顾留白的身位。 “仗着真气修为高,就这么浪费真气?” 顾留白觉得这白素素是败家娘们。 这其实就又牵扯到两个人身份不同,辈分不同,平时所处的环境导致的理解不同了。 白素素心里面就觉得顾留白是个晚辈。 自己的家传至宝都被这个晚辈打飞了出去,她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而且她平时所处的环境就是长安城,在这长安城里,她要面临的战斗几乎都是单对单的和修行者战斗,那她潜意识里的战斗方式,就是不需要考虑战胜一个厉害对头之后还能剩余多少真气。 但顾留白不一样。 顾留白面对的敌人要不是大批马贼,要不就是军队,到了长安城里,他现在满脑子思索的也是沧浪剑宗的车轮战,所以他潜意识里面对一个敌人是真气能省则省,不带浪费的。 双方这样不同的思维方式,就顿时让他吃了大亏。 他还在觉得白素素败家,就只觉得白素素身前的白雾陡然凝聚,形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山字。 这个山字给人的感觉紧实无比,就真的像是院落里的一座假山似的,但随着白素素的枪尖一点,这个山字却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砸了过来。 “草!” 顾留白终于也飙出了进入长安城之后的第一个草字。 这炸毛的白素素出手时机把握得也好,这个山字砸过来,他一时闪避不开,只能用剑法消解。 面对这种以修为碾压似的打法,他第一时间使出了沧浪剑宗秘剑里的卸力招数,剑光回旋,层层叠叠,就像是一道道浪花从上往下冲刷,是要将这山字的冲势卸成一部分坠势。 但他已经使出这样的剑招,却只听白素素又是一声隐含着痛苦的闷哼,她的左手往前拍出,手掌前方又是化出一个山字。 这山字往前方那山字一撞,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便直接撞在了他的剑上。 他连人带剑被轰得倒飞出去。 他握剑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好像折断般疼痛,虎口之中鲜血直流。 也幸亏他的真气比寻常修士来得强韧,否则这一击恐怕将他内腑都打得重伤。 “不过如此!” 白素素用了全力,其实体内经络也撕扯般疼痛,很不好受,但是她心头却是畅快,大笑声中,她身体腾空飞起,一枪朝着顾留白的胸口扎下。 “该不会真的被她一枪扎死?” 辰黑羊直觉这一枪似乎十拿九稳。 然而就在此时,顾留白双脚弯曲,两脚的脚尖同时点地,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往后一仰,整个背部主动拍击在地上。 两脚脚尖,背部同时发力,他整个人明明往后在飞坠,这一刹那竟是不合道理般飞腾而起! 他整个人就像是浪尖上拍飞出来的一朵水花,高上云天! 白素素呼吸骤顿。 她眼睁睁的看着顾留白高出了自己的枪尖,继续往上。 当! 也就在此时,她手中的长枪被斩了一剑。 这一剑隐匿得极好,她都没觉察出来是以何种角度斩到自己的枪身上的。 尤其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少年明明应该被震伤了,怎么着真气运行起来好像和没受伤一样? “嗯?” 更让她一愣的是,明明被一剑斩中枪身,而且直觉冲击到长枪上的力量颇为惊人,但她这一枪的去势一点都没有阻碍。 噗! 等到这一枪扎入地面,她才感觉太过顺畅,才反应过来这少年的一剑反而是推了她的枪一把。 但一直在仔细看着的辰黑羊这次倒是还真的看出了别的门道。 这少年何止是推了她的枪一把,他的真气一推一涌,同时还借了一把力,这少年往前方飞腾的身影,一下子就又快了数分。 辰黑羊本身并不修剑,不是剑师。 但是才看了这少年的几招剑招,他心中就产生了一种这用剑能用到这种程度也是到头了的感觉。 白素素再次撒手。 她直觉少年的剑下一刹那就会斩向她持剑的双手。 而且无论是他的身法还是他的剑,都比她预想中的要更快一些。 但她的确要比顾留白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要强大很多。 她撒手的同时,左手还来得及往上翻掌,真气还来得及调度。 一个白色的山字顷刻间在她掌前形成,朝着顾留白的胸口呼啸而至。 威势惊人。 毕竟真气修为比顾留白强出太多。 然而她这种修行者和只靠着一柄剑打天下的剑师相比,却是变化太少。 用江湖上的行话来说,就是手段容易用老。 用过的手段面对同一个厉害对手,再次用出来,就容易被对手抓住破绽。 眼下她面对顾留白就是这样。 她左手一翻,顾留白感知到她体内真气的行走,就知道她又要拍出那一个山字,他脑海之中就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他的双脚在扎在地上的长枪上一踏,整个人突然就改变了个方位。 凝聚着可怕真气力量的山字打了个空。 白素素只觉得脖颈上一凉,她的感知里,冰冷的剑气已经泼洒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惊骇到了极点,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涌上那剑锋落处。 只见她的脖子外围瞬间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白雾。 然而她并未等到真正的剑锋斩落。 嗤的一声轻响。 她的小腹喷出一团血花。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整个人瞬间狂退十余丈。 喷出的鲜血在她身前喷涌的白色雾气之中,就像是一条红色的飘带。 辰黑羊呼吸都停顿了。 这下他真的没看懂。 作为旁观者,这少年的剑明明是刺向白素素的小腹,但白素素怎么会将护体真气全部推向自己的脖子? 太邪门了。 辰黑羊回过神来的刹那转身就走。 看热闹也不敢看了,别把自己给搭进去。 他直觉白素素想往他这里靠。 “草!” 白素素虽然是个女子,但辰黑羊这样的做派,也让她气得直接飚出了一句粗话。 轰! 她体内的真气一炸。 整个人突然被白色的雾气包裹。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一时感知不到她在雾气里何处,倒是也往后退了数步,十分警惕。 但等到白色雾气略微稀薄,却只见一条鲜血朝着远处延伸,这白素素竟是直接抛下她的伞和长枪跑了。 “也好。” 顾留白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只见雪白的剑身上,连一滴鲜血都没有留下。 他原本对这白素素也没起什么杀心。 现在逃了倒也省得他麻烦。 反手将这长剑插回剑鞘,他顺手拔起了那根长枪,心想要开剑铺虽说不能挂羊头卖狗肉,但这杆长枪估计也是白素素的家传宝物,到时候她肯定得花大价钱赎回去。 还有那把伞就应该更值钱。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又想到了他娘对于这种奇门的评价,类似白家这种奇门修士,就是习惯于一招鲜,吃遍天。 但真等到自己的奇门秘术一口吃不掉对手的时候,那这种修士就完犊子了。 这些人还真的是手段很容易用老,变化不够多。 心念电闪间,看着躺在墙角的上官昭仪,他的嘴角却是又微微抽搐起来。 这怎么办。 受伤这么重,总不能不管她。 但等会要是到她身边,她又来个蟒蛇缠腰怎么办? 他内心天人征战了一番,还是没有办法,只得小心翼翼的朝着她走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那一抹浓绿 - 割鹿记 - 无罪 龙婆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看着。 宝贝徒弟她肯定得小心照看着。 看着顾十五连白素素这样的对手都能战胜,她的嘴就咧开了。 而眼下看着顾十五走向上官昭仪,胆战心惊的样子,她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 顾留白的直觉有点准。 他刚刚靠近上官昭仪,一伸手,还未碰到上官昭仪,结果上官昭仪突然有些清醒,恨声道:“要干什么,不要靠近我。” 顾留白一僵。 但上官昭仪此时张了张眼,看清是顾留白,她的声音顿时就变了,“冤家,你又来弄我。” 说完她双手就朝着顾留白抱来。 “……!” 顾留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声音,吃不消! 而且,什么叫做冤家,什么叫做你又来弄我了? 我怎么弄你了? 看着她伸过来的手,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将她两只手格挡开了。 “你坏死了,又不让我用手……” 然而让他眼睛都一下子鼓了起来的是,被他挡住双手的上官昭仪竟然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 她闭上眼睛,皓首微抬,好看的双唇竟然凑了上来。 “??” 顾留白何曾见过这场面。 他下意识的并指为剑,在上官昭仪的脖颈上轻轻一按,等到上官昭仪重新陷入昏迷,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直呼好险。 但旋即他又微微蹙眉,觉得不对。 难道说上官昭仪今日逃到这里之前,已经中了这些人的手段,已经被下了什么厉害的春药? 但让他心中又有些不解的是,这上官昭仪身为修行者,即便是在昏迷时都有些警觉,有人靠近想要触碰她身体,她顿时抗拒,但为什么好像一看见自己,画风就又骤然不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沉吟之中,他伸出手指,搭了搭上官昭仪的脉门。 “嗯?” 只是稍许的接触,他就顿时感觉上官昭仪此时体内紊乱的真气里头,有一种怪异的味道。 “是她的真气出了问题。” 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 裴府,太真观。 裴云华早早的就睡了。 生怕晋俨华迁怒于自己,她都没敢在自己的院子里头多呆,而是借口需要巩固修行境界,要闭关清修,直接躲到了这座小道观的清修室。 自己的母亲有这样的报应,她是一点都不奇怪,心里对裴云蕖也没有什么愤恨。 对于那绿眸,她也了解了很多。 这绿眸自称生意人,最讲究做生意公平。 其实按照他的一贯做派,晋俨华想要杀人,那她自己的人头恐怕也保不住的。 所以还是裴云蕖没那么心狠,留手了。 早早的躺下休憩,是今日里感觉站着都有些古怪,感觉站不住,还是躺着休憩比较好。 她刚刚入六品,此时倒是还没觉着是真气的法门有问题,只想有可能就是刚刚入六品,结果突然遭遇裴云蕖和绿眸来寻仇,心神遭受冲击之下,真气的运行不平稳,导致身体的状况有些改变。 可能是摊上了晋俨华这样的母亲,她从小不敢争辩,逆来顺受的缘故,所以她的性子就天生很静,修行起来倒是也很容易静心。 心静就入睡容易。 但是等到一睡着,这梦境就由不得她自己控制了。 入梦深沉,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坐在一艘无人的画舫里,画舫在洛水之中悠悠行走。 至于这画舫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做梦的时候是不觉得古怪的。 两岸边的牡丹花都开了。 争奇斗妍,她看得目不暇接。 突然之间她一声惊呼。 有个少年踏浪而来。 这少年的眼珠子是绿的,但等她看清这少年的面目时,他的眼珠子就不绿了。 她只觉得不敢再看这少年,浑身烫得厉害。 然而这少年从浪花上跃起,落到了她的身前。 “你要做什么。” 她心慌起来,呵斥这少年。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一手揽上了她的细腰。 “你放手!” “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云蕖!” “云蕖会如何看我!” 她羞愤得不行,但手脚却好像没力气,身子一软就任由这少年将她搂入怀中。 “不要在这里!” 突然之间她又惊呼了起来,她直觉自己身上的衣衫往下褪去。 少年一笑,身影一动,她便不知为何已经到了布满花瓣的一池温水之中。 “啊,不要!” 口中说着不要,但被少年侵入的她却是不由得迎合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晕厥过去几次。 她咬着少年的肩头哭泣起来。 “你这冤家,明明和云蕖情投意合,为何又要来祸害我!” “你败坏了我的名节,我今后如何做人。” 她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我不如死了算了。 但少年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咬着她的耳朵笑了,“那就再让你死一回。” “不要!” 她的身子一下子又绷紧了。 “你!” “裴云华,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居然抢我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个异常好看的女子冲了进来。 这女子气愤不已,跳入池水之中,拿着剑就对她乱砍。 “啊!” 裴云华四处躲藏,水花四溅之时,她突然看清了这女子是谁。 “上官昭仪?” 她就有些无法理解。 按理冲进来要砍自己的,不应该是裴云蕖么? 你这上官昭仪冲进来砍我又是什么道理? 但被上官昭仪抓到这幅场景,她真的是羞都羞死了。 “啊!” 她一下子惊醒了。 等到看清眼前的景物,她才醒觉这是一个梦。 但足足又过了数个呼吸,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但身子还是滚烫的不行,浑身都湿了。 一片濡湿。 “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会梦见与他…” 说是梦境,但却有些太过真实,裴云华只觉得自己的腰肢都有些发酸,双腿都绵软无力。 羞死人了。 裴云华瞬间就觉得自己不纯洁了,不干净了。 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很想哭。 但真的很累。 没过多久,她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间,她从那画舫下来,找不到那少年,有些惆怅。 突然之间有熟悉的笑声从码头的一侧传来。 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下了马车。 三皇子! 她浑身都颤抖了。 她一低头,心稍安。 所幸身上的衣衫穿得好好的。 却只见三皇子和平时一样哈哈笑着,然后在她身前转了个圈,摆了个姿势,然后伸手一脸傲然的点了点头顶,“云华,你看我新买了一顶帽子,好看不好看?” 裴云华往他头顶一看,只看到一顶绿得发亮的帽子,似乎是用翠鸟的羽毛做的。 “我…” 她羞愧得不能自己。 但三皇子却把帽子一摘,一脸狞笑起来,“这个帽子好看不好看,你给我看清楚了!” “啊!” 她一下子又吓得叫出了声,又被吓醒了。 因为她一眼看到,三皇子帽子一摘下来,头发都是绿的。 …… 上官昭仪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裴云华的梦境太过凶险,一会被她追砍,一会看到三皇子连头发都是绿的,不够真实,所以一下子吓醒之后很容易分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但她陷于这门真气法门太久,而且真实世界被囚于竹楼,太过苦闷,她反其道而行之,反将梦境视为真实,时间一长,她这梦境就越来越真实,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越是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 更何况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站在床边,一脸严肃的顾留白。 她便忍不住羞怯的一笑,“你这冤家,一脸严肃的做什么,又想我扮演什么角色?你演官家,我演一个偷情被抓的小媳妇,你是准备用什么法子审我?” “??”顾留白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这弄的什么真气法门,如此的霸道,都能让上官昭仪这样的? “上官婊婊!” 一声狮吼打破了延康坊的寂静。 雀鸟惊飞,上官昭仪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这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云蕖?” 她看到了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的裴云蕖,手里的剑都出鞘了大半。 “你…你!” 裴云蕖平时也是个小机灵,但她也实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自己都在这站着呢,竟然直接对顾留白说这样的话。 那什么冤家,什么扮演角色。 光是这声音,就骚浪的不行! 我裴云蕖真的是眼瞎了啊,怎么以前就让这骚狐狸精成了闺蜜! 她是气得脑子都糊涂了,只恨昨夜自己带阴十娘出去见世面没守在这里。 但上官昭仪脑子却转得快,更何况她脑海里如何对付裴云蕖已经预想了千遍万遍。 她眨了眨眼,珍珠一样的眼泪就顿时沿着眼角下来了,“云蕖莫怪我,我中了歹人的计算,快被这真气法门折磨死了,我身不由己,这真气冲击上来,我都想杀了我自己。快快快,你一剑将我杀了,好让我少受些折磨。” 她对裴云蕖也是拿捏得很准。 更何况在她昏迷之时,顾留白就对她说过这上官昭仪的真气好像出了很大的问题。 看着上官昭仪这眼泪一掉,一心求死的模样,她的心就一下子软了,好奇心也被瞬间勾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顾留白看了上官昭仪一眼,又看了裴云蕖一眼,心想少女啊,你又被人拿捏了啊,她挤眼泪的样子有点假哦,你都没看出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双修的妙处 - 割鹿记 - 无罪 “你姐夫不是人!” 上官昭仪咬牙切齿,加油添醋的就将三皇子怎么谋害自己,将自己软禁起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反正怎么可怜怎么说。 “……!” 顾留白瞬间就觉得,上官昭仪说的虽然应该是事实,但这套说辞肯定在心里谋划了很久。 那第一句话的“你姐夫”三个字,就将裴云蕖套了进去。 “马上要大婚的人,居然将你幽禁起来…” 一想到三皇子想对上官昭仪做的事情,裴云蕖就顿时觉得刺激。 她马上就问道:“他得手没?” “??”上官昭仪没想到自己酝酿了好久的东西,裴云蕖居然直接问了这一句。 她愣了一会之后便气得骂人,“裴云蕖你这个小蹄子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让他得手。” “居然没得手。”裴云蕖道:“把你关了这么久,换了我早就得手不知道多少次了。” 上官昭仪气得喘不过气来,她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裴云蕖,“你还是个人不是?” 裴云蕖同情归同情,心里面虽然也已经原谅了她大半,但心里头却还是忍不住重重冷哼了一声,“谁让你喊混账东西什么冤家,还扮演什么角色,那声音真的是令人起鸡皮疙瘩,我昨晚上才老虎打盹离开那么一会,你就到了混账东西身边,我这样对你很好了。” “不是没得手嘛,你气个什么劲。”她撇了撇嘴,说道:“反正你现在的伤也没太大的事情。” 上官昭仪其实很心虚,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千万不能心虚,一心虚就容易被裴云蕖看出来,她反而气势汹汹的说道:“好你个裴云蕖,你要是这样对我,有个秘密我就不告诉你了。” 裴云蕖微微一怔,“什么秘密,和我有关?” 上官昭仪冷哼道:“那是当然。” 裴云蕖根本抗拒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马上陪着笑脸,道:“好姐姐,什么秘密,快和我说一说。” “我估计你家二娘和你姐也修了我这真气法门。”上官昭仪瞪了她一眼,说道。 “这么刺激的?” 裴云蕖惊了,“三皇子口味这么重的,难道连晋俨华都有兴趣?还是主打一个反差?” “你这小蹄子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 上官昭仪以前受得了裴云蕖这种虎狼之词,但现在顾十五就在跟前站着,她能控制自己双手不乱动都已经很好了,裴云蕖这种言语她真是受不了一点。 “是她们想坑我,我被迫无奈,这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上官昭仪飞快的将晋俨华想坑自己,而自己索性用了三皇子的这法门丢回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这招有点厉害了。” 裴云蕖瞬间觉得裴云华倒是没大事,她反正都快要嫁人了,而且三皇子的法门么,三皇子肯定有一些应对方法。但这法子若是真的要用双修来化解,晋俨华怎么办? 自己那个老狐狸父亲年事已高,应该对晋俨华也没兴趣,丝毫不能满足晋俨华。 那这…… 别到时候裴府绿了。 “我不管,反正是你姐夫做的事情,你得帮我解决了这真气的问题。”上官昭仪耍起了无赖。 “按你的意思,你让铁肩王找我们,就是为了要解决你的真气问题?”裴云蕖顿时敏感起来,因为这事关混账东西,“你怎么知道顾十五能解决这麻烦?” 上官昭仪倒是一愣,“铁肩王是谁?” 裴云蕖道:“王若虚。”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名号?”上官昭仪嘀咕一声,也不纠结,解释道:“我费尽心思查了无数典籍,发现他所修的真气法门,是某种特殊的佛宗法门,那法门正好能够压制我体内这真气。” “真的假的?”裴云蕖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她,又忍不住看向顾留白。 “这我不太清楚。”顾留白有些心虚。 事实上昨夜两人亲密接触了那一阵,再加上他用真气探了探上官昭仪体内的气机,他其实确定自己的真气好像能够调理上官昭仪的真气,而且的确存在某种奇妙的转化。 但这种话他觉得不能老实说。 这一说出来,裴云蕖肯定就要推究其中细节。 这细节要是老实一说,裴云蕖说不定马上就要说不认识这上官婊婊。 “但我可以试一试。”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你试试。”裴云蕖看了一眼上官昭仪,还是心软。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伸出两根手指搭上上官昭仪的脉门。 演戏就要演全套,这可不能露馅。 他缓缓的渡出真气,缓缓触碰上官昭仪体内行走的真气。 此时上官昭仪体内的伤势已经平稳,真气运行得也并不紊乱,而且上官昭仪此时清醒状态之下,也可以帮助控制真气。 所以这种试探,倒是要比昨夜更加简单,感知起来更清楚。 他的数缕真气和上官昭仪的数缕真气一接触,只觉得上官昭仪真气之中的一些燥烈的气机产生了奇异的变化,瞬间变得阴柔起来,其中有几缕气机却是反而在他的真气之中转化,就像是火焰一样反而化在了他的真气里头。 他顿时心有所感,微微蹙眉。 “怎么?” 裴云蕖看得仔细,顿时觉得有异。 “三皇子设计让她修行这样的法门,并不是纯粹想得到她的身子。”顾留白此时也是觉得实话实说反倒是没那么尴尬,他老实说道,“她真气内里蕴含的一些元气,经过转化,就如同极为精纯的灵药一样,能够提升男修的真气…” “果然她所说的这种双修法门,三皇子是想利用和她双修,很快的提升修为?”裴云蕖也眉头大皱,“那你能有什么法子帮她?” “双修!双修!双修!”上官昭仪心中有好多个上官昭仪在喊,但是面上却是一脸哀愁。 顾留白岂能不能明白裴云蕖的意思,他郑重的回答道:“我的真气法门似乎的确有压制和化解之能,倒是不需要双修,只是要渡真气过去,一些接触倒是避免不了。” 上官昭仪眼巴巴的看着裴云蕖。 裴云蕖顿时哼了一声,“这么可怜的看着我作甚,只是这些许的肌肤相亲,江湖救急,难道我这么小气,还能不让他救你么?更何况又不是我真气能救你,是他能救你,你看我作甚。” 上官昭仪装了半天,差点绷不住。 你这个小蹄子,别的时候的确不小气,但牵扯到这个顾十五,你比谁都小气好不好。他刚才就两根手指头碰我的手腕,你的眼神就不对了好不好。 “冤…顾兄,且救我一救。” 她转头看向顾十五,又差点脱口而出冤家二字。 顾留白轻声问裴云蕖,“那我开始救她了?” 裴云蕖道:“救啊,我就在这里候着,若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上官昭仪也不能装得太过。 她也不说什么,只是从被窝里伸出右手。 顾留白扯来一张椅子,坐姿端正,就像是一个外来的大夫一样。 他伸出手指,搭上上官昭仪的脉门。 “多谢顾兄,多谢云蕖了。” 上官昭仪只觉得浑身有些发热,为免裴云蕖看着不爽,她索性羞怯般将脑袋埋在了被子里。 如此一来,顾留白倒是放松了些。 他缓缓渡入自己的真气。 他修为只是七品,真气也不能在上官昭仪的经脉之中侵袭太深,更何况上官昭仪此时浑身内脏和经脉受损不轻,所以他也只敢将真气渡入到她手肘的位置。 只是让真气和她的真气在这条手臂里头缓缓交汇。 只是真气一进入,他感觉没有遭受什么阻力,经脉之中似乎空空荡荡,但旋即丝丝缕缕的真气又温柔的包裹过来,他便知道上官昭仪是感觉出了他的真气运行,主动配合起来。 “她倒是的确聪明。” 顾留白心念一动,有着上官昭仪如此聪明的配合,他很快将真气源源不断的涌入数条经脉,又从另外的几条主要经脉返回体内,轻松的组成了一个回环。 两人的真气在交汇之中缓缓转化,他只觉得自己的真气没有多少损耗,反倒是上官昭仪的真气里头,那些似乎对她极为不利的燥热元气丝丝缕缕的化为阳刚的药气,不断融入他的真气之中。 “怪不得三皇子花这么多心思。” 他马上有些震惊。 他马上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真气修为随之有些提升。 七品的修士,都能感觉到明显的提升,可想而知这种双修带来的好处有多大。 而且他的真气原本就不以刚猛为主,真气厚度太大,她这种类似药气的元气化在他海量的真气里头,提升的效果肯定不如三皇子那种李氏功法来得显著。 但哪怕是这样,要将她体内的这种元气完全拔除,可能要个十来天的时间,那他的真气修为到了和沧浪剑宗比剑时,倒可能要提升很大的幅度。 “真的有用啊,终于不会变成荡妇了。” 上官昭仪也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真气的变化,她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自己的梦中情郎,那个梦中老是折腾她的冤家,此时就坐在床头帮她调理真气。 她心中满满的幸福感。 只是想着他一脸一本正经,老学究的端坐着的样子,她便忍不住偷笑起来,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她心念一动,体内的真气便瞬间调皮起来。 “嗯?” 顾留白呼吸一顿,他也顿时感觉到了变化。 他感到对方的真气瞬间就变得活跃起来。 一会主动退,不让他的真气触碰,一会却又大股的包裹上来,就像是要将他的真气吞没其中,一会又数缕真气盘绕住他的真气。 “你这…”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他倒是也吃不准是上官昭仪故意的,还是她体内的真气自己有了变化。 但总感觉这些真气就像是故意挑逗他。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故事的人 - 割鹿记 - 无罪 朝阳初升。 赤裸着上身的三皇子不畏寒冷,双手拍打着自己的筋肉,一边将气血活动开,一边口中发出呼喝呼喝的声音。 这声音初时响起时,似乎只在喉间。 但只是十数个呼吸之后,声音却似来自体内深处的皮肉、内脏之中。 这是李氏的“莽牯鸣”,是一种壮大浑身气血,让血肉力量强横的音震法门。 伴随着这种音震,一股股真气,就像是小锤子一样敲打着浑身的血肉,皮膜。 三皇子只觉得精神饱满,忍不住又摆了摆姿势,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隆起的肌肉。 听到他起身,两名早已等候多时的修行者顿时掠入院中,飞快禀报了上官昭仪从石山学院逃脱,接着逃入延康坊,被绿眸所救的消息。 “什么!” 三皇子差点一下子行岔了气,“为什么到这时候才报?” 两个修行者都不敢作声,心想这是三殿下你自己定的规矩,这段时间你要抓紧修行,入夜之后,一律不得惊扰,有事都要到清晨你起身之后再报。 三皇子看着这两个修行者的脸色,自己又回过味来,但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那么多人守着,还能被她跑出去?还有辰黑羊和白素素既然出手了,还不是那绿眸的对手?” 这两个修行者早就知道三皇子会有这一问,当下左首一人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将一份记载着细节的文书递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咬着牙飞速的看了一遍,看到延康坊之中并无别人出手,而白素素死战之下,竟然反而腹部中剑,差点直接死在延康坊,他瞬间就感到了冬天的寒意。 “七品上的修行者,一点都没藏着掖着,两件家门宝贝都被打得留在了那,腹部还被刺了一剑…竟然只伤了对方的皮毛?” 白素素可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大唐修行者的主流观点,和顾留白他娘的观点可不太一样。 在大唐绝大多数修行者,包括三皇子的眼中,白素素这种拥有奇绝手段的修士,可比一般的舞刀弄剑的修行者厉害得多。 他原以为是有跟着那顾十五的厉害修行者出手,但没想到那顾十五单对单就重创了白素素。 这顾十五在裴府里的事情一传出来,他心中就已经对这人重新评估,但这晚上的事情一发生,他似乎又得重新再评估一遍。 毕竟是连五皇子都畏惧的角色,虽说在裴国公这样的老狐狸眼中,三皇子的确有时候自恋过头,有时候又无法掩饰自己的得意,让人容易看出他的沾沾自喜。 但他遇见事情,的确是足够沉稳,哪怕在上官昭仪的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这煮熟的鸭子一下子飞了出去,他还是马上压下了心中的郁闷和怒意,飞快盘算起来。 他没觉得在长安城里,自己要不回个人。 但越盘算却越是蛋疼。 裴氏和晋氏的那些个修行者和这顾十五一交手,他就觉得这人有了很大的进步,应该算是七品中里面很强的了。 但晚上白素素和这顾十五一交手,看来至少要七品巅峰的修行者才能压得住这少年了。 对于长安洛阳而言,八品的修行者是绝对的稀罕物,都不是他有能力调度的,卡在七品的修行者倒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但关键在于,和这少年岁数接近的,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岁数差得大的,那些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要是去问这少年要人,那阴山一窝蜂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 既然纯粹简单暴力的法子行不通,他便退而求其次。 “梁寻道,你让上官家自己去要人,上官屏虚去要自己的女儿,这绿眸有什么理由不给。若是强行不给,马上就让相关的衙门办他。” 他沉吟了一下,便对着方才递给他文书的那名心腹连连吩咐,“你再让陈观云去找这少年聊一聊,姿态低一点,看看他会不会给我个面子,多少给他点利益。” “宁深。” 他又吩咐另外一名心腹,“你去风雨坊帮我找陆阳,让他跟着上官家一起去,趁着上官家要人,让他帮我再探探这少年的底子,能给这少年留下些一时半会养不好的伤最好,到时候沧浪剑宗会感谢我。” 两名心腹都彻底松了一口气。 三皇子毕竟是入得了皇帝眼的人,人家布置起来双管齐下不得了了,但三皇子这一出手,都是三管齐下了。 这两个修行者刚刚转身,三皇子却是又喊了那宁深一声,“你看看能不能帮白素素弄回那两件家传宝贝,还有,将那倭人使团送给我的元露经抄本给她。” 那名叫做宁深的修行者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又是给那顾十五准备了一手。 之前三皇子和几个幕僚就仔细推敲过,白素素得了那元露经就很有可能修得成八品神通。 那这白素素若是真成功修成八品,那必定承情,将会成为三皇子调动得动的八品大修士。 再加上这一剑之仇,要对付这顾十五的话,她还不是抢着去? …… 周驴儿一醒过来,觉得阳光刺眼。 他揉了好大一会眼睛,发现胡老三还在朝着皇宫里头看。 “胡伯,你足足看了一宿啊?” 胡老三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冲着他笑了笑,“念想了大半辈子,索性一夜看个够哩。” “胡伯,你觉得好看不?”周驴儿伸了个懒腰,顿时就来了兴致,“这皇宫可比我想得要大多了,那灯一点亮的时候,那么大一个湖里的宫殿,还真的像仙人住的一样。不过高倒是没多高,凑得近了,这些宫殿看上去也没接着天上。” 胡老三又笑了。 他这一路上也老笑。 但他的笑和龙婆的笑不一样。 龙婆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看上去就是说不出的满意和满足。 但他的笑容里却掺着很多东西。 也就这个没心没肺的周驴儿看不太出来。 “周驴儿啊,要说好看哩,你胡伯自然是觉得好看的。但要说真和自己想象里头的相比呢,那还是比不上的哩。”他看着周驴儿,有些感慨的说道,“但有些东西哩,牵挂得太久了,等到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哩,那看起来就一会一个滋味,看了一夜下来呢,又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周驴儿觉得这有些深奥,他笑嘻嘻的说道,“那胡伯还要看不?要看的话,我们吃个斋饭再来看。” 胡老三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不啦,看够了,这个念想就了了。” 周驴儿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心里话,“差不多就行了,我昨晚上看了一会就腻烦了。后来我看了一会星星,就觉得这里的星星都不好看,又不大,又不亮。胡伯啊,我和你说,我和我师傅呆的那个山头,那些个星星可大了,一伸手感觉就能摘得下来。” 胡老三笑笑,“各有各的好吧,这里热闹,人多。” 周驴儿点头,道:“胡伯你皇宫看腻了,那我们就去看东市和西市,我听神秀哥说,那两个地方可热闹了,什么吃的都有。” 胡老三说道:“那我们不是挨着西市嘛,还有你不是开了个铺子,那到时候先去西市逛逛。” 周驴儿这倒是想起件事情,“对了,神秀哥他们倒是提醒我,好像有些这边的破落户想要找我的铺子麻烦,我今晚上要先住我铺子去。” “周驴儿啊。”胡老三站起身来,又喊了周驴儿一声。 周驴儿以为胡老三也要跟着自己去住那新开的铺子,顿时笑嘻嘻的说道,“胡伯你今晚上也要去我铺子里头么?” 胡老三却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认真道:“谢谢你和十五哥啊。” “胡伯,你说是我们带你到长安,来看这皇宫?”周驴儿笑道,“那主要是十五哥的本事,和我没什么关系,还有,胡伯咱们是自家人,要谢啥。” 胡老三点了点头,右手再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时候,手里头却多了一根青铜色的管子,一尺来长,有婴儿手臂般粗细,一端是结实的,没有孔,另外一端是一层油布封着。 看着胡老三将这东西递给自己,周驴儿好奇道:“胡伯,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防身的小东西。”胡老三道:“十五哥和我们都说过哩,你的命数和别人不一样,你不能打架杀人,这个东西不能用来杀人,但是可以用来保命。神秀他们很厉害,但以防万一嘛,万一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有厉害修行者能追得上你,你就用你的真气激发这个东西,对着他喷就行了。” “好嘞!”周驴儿觉得胡老三给的肯定是好东西,不过既然都是自家人,那肯定不用客气。 “那我先回我院子去转转。”胡老三原本还想交代一句,但看着周驴儿的样子,他就知道周驴儿不会瞎用,于是接下来的话也就省了。 周驴儿觉得肚子饿了,就准备先去吃个斋饭。 下了这座佛塔,他一眼看到神秀正看着胡老三的背影有些出神。 “神秀哥,怎么着?”他笑嘻嘻的问了一句。 神秀轻叹了一声,“佛子,你这胡伯也是有故事的人哪。” 周驴儿甩了甩头,道:“神秀哥,谁还没有个故事了?” 神秀笑了笑,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佛法真高深 - 割鹿记 - 无罪 “啥玩意?这凶肆的东家是个毛头小子?” 黄牙吐掉了嘴里叼着的一根竹签子,看着面前聚集的十几个汉子,“背后什么靠山打听清楚了没,别阴沟里翻船,整天玩鸟却不小心被鸟啄瞎了一双招子。” 戚黑鸟嘿嘿一笑,道:“打听清楚了,就是幽州一个新开的商行搞的,名义上就是幽州那一带地方同乡聚资修建的暂厝棺木的处所。” “这他娘的是借个由头开出来再说,是玩花招啊,到时候他们的棺材不卖给别地方的人?”黄牙也是见多识广,顿时鄙夷的笑笑,“既然是这么着,那整得他们惨一点,哪怕闹到上面那些官家,我们也有得是说头。” 戚黑鸟笑道,“反正那拔了牙的蛇正好整了一箩筐,要么等会再给他们送送?” “你简直是个傻鸟。”黄牙朝着戚黑鸟的身前吐了口唾沫,“这他妈的又不是我们要点酒钱的事情,这丰邑坊的棺椁、随葬明器、老衣,都是左公的生意。这家新开出来的凶肆抢左大人的生意,你难道去诈唬一下,拿点小钱让它继续开下去?这事情得一下子做大,断了根!别他妈的和平时一样小打小闹,让左公听了不舒服。” 戚黑鸟却反而哈哈一笑,“这不就等着老大你发话?我们下面的人可不能替你拿主意。” 黄牙一看戚黑鸟这样,就知道他已经有了些想法,便翻了个白眼,“准备好什么了?” 戚黑鸟说道:“前两天独柳树刑场上不是刚砍了一些个贼盗?那些个贼盗压根没什么家里人收尸,我让他们去捡了几个脑袋,你只要觉得没事,我一会就让苦脚送他们院子里头去。” 黄牙咧了咧嘴,“这可以,不过让常五给相关的人先打个招呼,万一这凶肆报官,到时候就说是被野狗叼过去的。” 戚黑鸟哈哈一笑,道:“那就这么办了,恐怕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吓得要屎尿都流一地。” …… 丰邑坊,这座位于长安西南延平内大街上的坊巷始终是长安城里头的人不太愿意提及的。 除去朝廷有敕令送葬的官员能够享受左校署制造的棺椁,长安其他的官民最终都要在丰邑坊的凶肆里头找到自己最终的容身器具。 长安城里发生的死亡越多,这条街道里的生意就越好。 这里的悲喜,似乎总和活着的人的悲喜背道而驰。 平时没有什么人吃饱了撑的要来丰邑坊转悠。 所以街西头那早些年因为失火而被烧得废弃的好大一片宅院被修整起来,又要开一座凶肆的事情,长安城里也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自然更没有什么人知道,真正在背后掏钱开了这座凶肆的金主,是长安的几座寺庙和远在幽州的邹家。 更不用说没什么人知道,这凶肆的东家竟然是佛子。 佛子开棺材铺子? 神秀在离开幽州的时候,听到这件事情,也觉得挺稀奇。 他就忍不住问了周驴儿,这到底谁的主意。 周驴儿就说,当然是我的啊。 神秀越发好奇,问为什么想到要开这样一座凶肆,是为了超度冤魂? 周驴儿解释说,到了长安总得有个事情做,哪怕陈屠就真的去杀猪吧,那他还有个正经事情做呢。 神秀摇头,说陈屠指定不会去杀猪,而且你到长安不是要做佛子? 周驴儿就忍不住好奇,佛子不也应该有个正经事情做? 神秀顿时觉得自己被上了一课,接着他就虚心请教道,那为什么那么多行当,就想开个凶肆。 周驴儿道,因为本来最拿手的就是这行当啊,就是听说长安没有天行母,否则他指定能让长安的人升天更快。 问到这里,神秀就没接着问了。 他也打听到了周驴儿之前在关外是做什么的了。 关外的天葬师那也是佛宗的一种修行。 这么说来,佛子在长安继续这种修行,也的确是正常不过。 这种修行的确也很积累福缘。 不过周驴儿想开凶肆,其实也是和顾留白还有邹老夫人商量过的。 邹老夫人也觉得挺好。 别的生意还有个大年小年,这种凶肆生意,那可是生意都一直好得很,就是一般人要么嫌弃,要么没本事做。 顾留白也觉得挺好。 寻常人只觉得开酒楼,开赌坊,开窑子打听消息容易,但其实在他看来,这凶肆打听消息可也方便得很。 都不要费什么力气,就知道这座城里死了什么人,大概为啥原因死的。 很多大事都瞒不过开这凶肆的人。 更何况周驴儿喜欢啊。 而且除了教周驴儿真气法门的那老喇嘛之外,这世上原本就只有他娘和他才知道周驴儿所修的这真气法门和死亡沾亲带故。 周驴儿那呼吸法在平时修炼时进境根本不快,但每次有人死,他去帮忙背死人,去帮着做法事,他的修行进境就会快一点。 他娘就很肯定的和他说过,之前中土的炼气法门里头,就有这种和“死气”相关的真气法门,这法门叫做阴官法门。 能够从一些刚刚死去的人身上吸取到一部分元气。 这东西不是邪门之术,而是蕴含着阴阳转化的大道。 但这种修行法门自从秦亡之后就一直被排挤,她查了一下,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当时秦朝的一些个将领修行的就是此种法门。 然后到了大隋朝的时候,这法门就已经在中土彻底失传了,想不到在关外的密宗倒是有保存了下来。 只是有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本身在佛宗那几个接近神明的人物的计算里面。 关外密宗这一脉的传承,也只是得了炼气的法门,一些真正利用这些真气的极其厉害的杀伐法门倒是也没有了。 对于自己的真气法门,周驴儿倒是一点都不上心。 在这世上,他认定的一个道理就是,顾十五不会骗他,顾十五肯定是为他好。 顾十五说他这辈子不能打打杀杀,他就觉得自己不能打打杀杀。 那去考虑这真气法门厉害不厉害作甚。 和身边的每个人亲近亲近,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做成一些心心念念想做的事情,就是他的乐趣所在。 …… 陪着胡伯看了皇宫,看了太液池和里面的宫阙,他这一天就都很高兴。 不过刚一回到丰邑坊,两个垫了杂草的竹篓子从墙外一丢进来,他只是闻到了一些味道,他就更开心了。 熟悉的味道啊! 这感觉一下子上来了啊。 一个戴着皮帽,只是穿了寻常袍服的护法僧过了一会从门口走了进来,然后对着神秀轻声道,“是几个破落户。” “你们可别出手。”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说要低调一点,而且这些人挺好玩的,你们可别拿修为压他们。” 既然周驴儿这么说,神秀便也点了点头,对着那护法僧道:“那你们就只是看着,别在他们面前轻易露头。” 那护法僧点了点头,对着周驴儿行了一礼之后就退去了。 神秀的目光落在那两个竹篓子上,他不用打开那竹篓盖子,仅凭感知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人头,“那这些个人头怎么办?” 周驴儿笑道,“来了就是客,先让他们在客厅里头呆着。” 神秀苦了脸,“要拿出来摆着么?这可有点怪异。” “我师尊一般是让我先给他们洗洗干净,然后用干净的布包一包,然后到时候用泥巴给他们捏几个身子。”周驴儿有些高兴的搓手,“好久没做这种事情了,都快手生了。” 神秀一愣,“还有用泥巴捏身子的规矩?” “你们这不这么干么?”周驴儿认真道,“关外那荒漠里头,除非是被野兽吃得只剩骨头的,如果还剩个完整的头颅,剩个大半身子的,师傅都会让我用泥巴拼凑个身子出来,到时候再用干净的布裹上。这样他们的亲人看着就没那么伤心。” 神秀也是神人,他当然不怀疑周驴儿说的是假话,只是他关注点也有点奇特,他好奇的问道,“既然被野兽吃,有时候还能剩个完整的头颅吗?” “很多时候都会啊。”周驴儿解释道:“好多人被野兽围攻逃不掉的时候,都会拼命抱着头,有时候还会拼命想要钻进什么洞里,但往往身子钻不进去。有时候身子胳膊都烂了,但头还好的。这样也好,亲人能认出来。” 神秀叹息了一声。 他只是暗诵佛经,不再言语。 周驴儿却是反而忍不住请教道:“在我们那,若是出不起请天行母送葬的钱,我和师尊到时候就是将他们包裹好后,放在石洞里头,然后封起来。那你们这长安是怎么干的,就是放棺材里头埋掉吗?” 神秀点头道:“其实路遇这种来历不明的,一般都没有什么棺椁的,能好好挖个深坑埋掉就不错了,更少有人会仔细清理一番。” “那前面就按着我师傅的规矩,到最后就按长安的规矩,到时候好好挖个深坑埋掉。”周驴儿笑嘻嘻的,觉得要是一个人头贴一个棺材,的确也挺费钱的。 “善哉!” 不管是就在周驴儿面前的神秀,还是院子里头和墙外的几个护法僧,此时都是心悦诚服。 他们只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的修行,都的确和周驴儿相差得太远。 …… “怎么?” 黄牙在西市的边上,正看着粟特人弄来的一批稀奇玩意,突然看到戚黑鸟和几个哥们儿面色都很不对,他心里头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你的吩咐,等那个东家回来,才丢了货进去。”戚黑鸟说着说着额头上就见汗了,“后来老九还偷偷在对面楼里去看了,那个东家瘦猴一样,最多只得十六七岁,但他拿了个大木盆子接了清水,居然在洗那几个人头,还笑眯眯的!” “我草!”黄牙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怎么办?”戚黑鸟也是一样浑身寒毛直竖,“没见过这种啊,怎么搞。” “会不会看错了?”黄牙心想别他妈自己人吓自己人。 结果一转头,看到戚黑鸟身后那个人面无人色,牙齿都在咔咔直响。 “他娘的,就算是没看错,就能把你们吓成这鸟样?”黄牙寒声道,“若是传出去,你们今后还想赚得到铜子,戚黑鸟,去,你找大军,他不怎么怕这些玩意,让他再搞个东西,宵禁前想办法给他丢进去。看你说的这瘦猴晚上睡不睡得着。” 第一百九十章 熟悉的气息 - 割鹿记 - 无罪 “又来?” “没事,佛子这么做,反而增加他的福报。” “佛子非我等所能及也。” 丰邑坊的一条小弄之中,数名护法僧心中十分感慨。 “成了?” “成了,直接怼那瘦猴睡觉的房间里头去了。” 嘉南义庄后院外的墙角,戚黑鸟和那黄牙所说的大军等几人,窃窃私语。 这被他们叫做大军的汉子本名戚军,看上去雄武有力,脸上有一处箭创留下的伤疤。 早些年他在边军呆过,回到长安之后因为胆子大,就成了官家的捞尸人。 那种淹死在河里头,或是死在野外的一些无主尸身,都靠他们这群捞尸人收拾。 这些人胆子要比戚黑鸟这群人大。 但今日里拖来的那具女尸还是有些骇人。 这女的是长安一家富商家的丫鬟,被那富商家的公子给看上了,但富商家的公子的未婚妻是某个门阀的旁系,知道了此事之后,便差人将这丫鬟偷偷绑了,凌辱一番不算,还送到了一个暗窑子里头。 这丫鬟承受不住,找了个机会上吊寻死了,但她估计也是满腔的恨意,所以上吊之前还特意寻了红衣红鞋,这一身红穿得可瘆人。 而且上吊死的嘛,面皮青也就算了,舌头也吐得老长。 戚军这伙人虽然尸身见得多了,但碰到这种死得浑身怨气的,还是不免心中发毛。 这太阳没落山之前还觉得自己身子里火气旺,不怕什么鬼怪,但太阳一落山,他们还是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所以哪怕戚黑鸟搬出黄牙的名字,说让他们偷偷躲在这边看看,他们还是一个个找了个由头,借机就出了这丰邑坊。 …… “嚯!熟悉的气息!” “终于有那味了!” 周驴儿刚从西市晃了一圈回来,还没走近自己的屋子,就一下子感觉了出来。 神秀经那几个护法僧传信,是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但看着周驴儿不惊反喜的样子,他也并没有废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周驴儿笑嘻嘻的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红影挂在床前的梁上。 他围着身穿红衣的吊尸转了一圈,很是高兴,“这里的人还怪好咧,生怕我睡得不习惯,这么快晚上了还给我送个人来。” 他高高兴兴的就将这丫鬟的尸身放了下来,转身就去伙房生了火,然后去井里打水。 神秀看着他奔忙,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驴儿点了点女尸,道:“她身子硬了,用热水多擦擦,推动一下筋肉,就能收拾得干净利索,看上去就能好看。” 若是裴云蕖听到他这样的说话,肯定就眼睛瞪大了,心想这刺激了,难不成许推背没有这爱好,周驴儿反而有这爱好? 但神秀没有这种念头。 他知道周驴儿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似乎在周驴儿的眼睛里,这世上都只有亲近和慈悲。 他默默地帮周驴儿提水,帮周驴儿弄旺灶膛里的柴火。 “水不能太温,要摸着烫手。” 周驴儿从自己的一堆行李里头,将那个经常背着的很大的皮船扛了过来,然后让神秀帮自己从伙房里头弄水。 他就将这个大皮船当成了大澡盆子。 调好了水温之后,周驴儿让神秀帮忙,将女尸身上的红衣红鞋全部脱干净了,然后将尸身泡入有些烫手的水中。 他将女尸洗得干净,然后又像给人搓背一样,推拿着这女尸的经络。 渐渐连女尸身上那些瘀血和可怖的尸斑都淡化了下去。 在周驴儿的耐心摆布下,甚至连女尸的舌头都含了回去。 等到周驴儿又从义庄里头拿了一身干净的素衣给这女尸穿上,又将她的面容也用真气缓缓抚了片刻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神秀面色也不由得庄重肃穆起来。 这女尸来时在他眼中都如同真正的厉鬼一般狰狞可怖,而且生前不知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不只是伤痕累累,就连那种怨气都是好像积蓄在了每一寸肌肤上。 然而等到周驴儿收拾完毕,弄得清清爽爽时,这女尸再无一丝可怖。 她脸上那些浓厚的怨气都似乎消失了。 看着这名女尸的面容时,神秀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道光。 他瞬间领悟到了很多道理。 有些人的确不需要背诵什么佛经,有些人也根本不需要念经来超度亡魂。 那种真正的慈悲,超越一切经文的力量。 “善哉!” 黑夜之中的街巷中,响起很多慈悲而心悦诚服的声音。 “这味儿对了。” 周驴儿还抱了抱女尸,他觉得今晚自己应该能够睡个好觉了。 “神秀哥,这长安城里也没有天行母,那接下来就只能按你们说的,找个好去处给她埋了。” 他想了想,道:“就是不知道她家里人在哪,是不是按着你们这的规矩,也要让她的家里人见见?” 神秀对着周驴儿行了一礼,他再抬起头时,和平日的神秀已有很大不同。 他微微一笑,道:“你安生睡觉,接下来的事情我去办就行了。” “好嘞!” 周驴儿自己打水洗了洗,就开开心心的钻自己的被褥里头睡觉去了。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义庄里头阴森的很,而且莫名的多了个死人就更没生气,但周驴儿就不这么觉得,光是活人他还觉着没啥熟悉的味道呢。 睡不踏实。 …… 戚军住在永安坊的一个大院里头。 这院子里住的都是些官差,好多都是跟死囚、死人打交道的。 这些个人里面有大半倒是找不到老婆。 越是找不到老婆,有些时候便越是忍不住花银子找女人,又存不下钱来置田买房。 反正很多人一辈子就只能住这样的大院子里头了。 不过好处就是一堆光棍住一起,火气旺。 不怕什么邪门事情。 戚军回到自己的住所,心里头发毛的感觉就没了,灌了点黄酒,吃了点猪下水,连脚都不洗,用手抄了点水抹了抹脸,就直接钻被窝里头睡了。 他睡眠一直很好。 一觉就能睡到天亮被尿憋醒。 但今晚上却有些不太一样。 他睡到半夜觉得凉飕飕的。 好像有凉风直往他脖子里灌。 他醒了过来,外面天色还是墨墨黑,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自己边上躺了个姑娘,似乎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姑娘。 “还有这等好事?” “我他娘的还能做这等样的梦。” “那还客气个啥。” 他伸出手就要朝着那姑娘抓去,但转瞬之间他身体僵住了。 有些眼熟。 在下一刹那,他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啪啪啪连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再看清楚那床上身穿素衣的女尸时,他头发都竖了起来。 “啊!” 一声无比凄厉的响声,在这大院中响起。 …… “一大早的,你们脸色这么难看?” 清晨,黄牙端着一碗面皮呼噜呼噜吃着,一看到几个手下过来,他心里头就有些不祥的预感,“戚黑鸟怎么没见人?” “戚黑鸟撞鬼了。”几个平日里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痞赖模样的汉子,这个时候说话都打哆嗦,“大军也撞鬼了,大军都吓傻了,戚黑鸟吓病了。” “怎么回事?”黄牙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军他们不是送了个吊死鬼到了那义庄里头?结果半夜那女尸睡大军身边去了,而且浑身衣服都换了,干干净净的,舌头都不往外吐了…大军吓得叫了半夜,等到别人壮着胆子去他屋子里看,却只发现那女尸脚上穿着的一只红鞋子。” 其中一个汉子壮着胆子说到这里,脸都白了,嘴里舌头都打结一般,说不下去,只能用手拼命推旁边一个汉子。 那个汉子才飞快的颤声道:“结果那女鬼也到了戚黑鸟的家里,戚黑鸟吓得晕死了过去,醒过来发现一件红衣裳就挂在他床前梁上,他吓病了。送去医生那里,说一时半会都好不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 黄牙手里头的面碗都有些端不稳,他咬了咬牙,问了一句,“那义庄里头有什么异样么?” “没有,一点异样都没有。不过那帮子人听说了戚黑鸟他们的事情,都不敢往那边去了。” “草!” 黄牙骂了一声,还不等他说些什么,突然不远处的街道上走过来一个十分清秀的和尚。 这和尚走过来,看了黄牙等人几眼,又摇了摇头,道:“诸位施主,我看你们怨气缠身,怕是惹了什么因果,被厉鬼盯上了。” “什么!”黄牙一看这个和尚就觉得这应该是个厉害和尚,气质不凡,但一听对方这话,他顿时吓的脸都白了,“大师,那如何能解?” “多行善事吧。” 这和尚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心中算了算,“少跟人结仇,日行三善,三年可解。” “什么?” 黄牙一群人又是惊喜,又是觉得难办。 一天要做三件好事,要做三年才能解决得了这厉鬼缠身? “还有别的法子么?”黄牙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和尚摇了摇头。 “这厉鬼凶得很,只要一天做不足三件善事,积累不到功德,晚上就会来寻仇。” 黄牙还要再说。 几个汉子却都是一声惨叫,见鬼一样看着他脚下后面。 黄牙往后面一看,吓得整个人差点扑在和尚怀里。 他脚后跟上就挨着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诸位施主,好自为之了。”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多话,潇洒离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她不能吃亏 - 割鹿记 - 无罪 “你累不累?” 裴云蕖“关切”的问顾留白。 顾留白其实一点都不累。 上官昭仪这真气对他的补益太大了。 就这半个时辰过去,他不只是不累,而且精神异常饱满,真气在感知里头也明显强横了不少。 只可惜上官昭仪并非七品。 她这六品的修为还稍显弱了点,否则光是和她这种双修,就能让自己的真气强度直逼那些七品上的修行者。 但他知道裴云蕖觉着自己累。 所以他马上很识相的说道,“是有些累了。” “那歇上一阵再说吧,而且你昨夜也受了些伤,也要好好调理。”裴云蕖一本正经,说得滴水不漏。 “好。”顾留白马上点了点头。 “云蕖,等等。”上官昭仪从被子里露出半个头。 裴云蕖心想你要是敢留顾十五,你就完蛋了知道不。 却听得上官昭仪轻声道:“三皇子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这人最是伪君子,所以我猜他一方面会差人来讨好,许诺好处,一方面他肯定会让我家中来要人,要把我接回家中去。” 裴云蕖马上笑了,“那你家里人来,我就让他们把你接回家里去。” 上官昭仪笑了笑,“你就欺负我吧。” 裴云蕖很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觉得真不怪自己防火防盗防闺蜜。 哪怕同样身为一个女子,哪怕上官昭仪现在只是露出半张脸,看着上官昭仪那眼波流转的样子,她就觉得若是自己变成个男子,估计也很难抗拒得了。 不过好歹这混账东西表现不错。 她转头看了一眼顾留白,眼神包含着赞许。 顾留白正气凛然。 但是心里头有点发虚。 “这冤家…” 上官昭仪一看顾留白这拘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她生怕裴云蕖看穿自己,马上就又将头埋在了被子里。 过了一会,等到裴云蕖和顾留白都出了门,上官昭仪才重新探出头来,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 她一会又伸出了右手,偷偷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她这个冤家今日算是真正和她肌肤相亲了,她这手腕上满是他的气息。 又过了一会,她偷偷的从被窝里又伸出左手,悄悄的闻了闻手指。 觉着没什么味道,她才小狐狸般笑了笑,又将两只手缩回了被子,然后准备老老实实的睡觉。 这里比石山书院的那座竹楼暖和,而且不需要担心被三皇子的人监视,她心里特别的安稳。 但突然之间,她回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肌肤相亲…… 好像不只是今天的这三根手指接触自己的手腕? 昨夜好像自己昏迷之前,是扑进了他怀里的。 好像自己还…… 羞死人了! 突然之间,她反应了过来,为何顾留白在自己面前就是显得有些古怪。 那应该不是做梦。 自己真的缠住了他,还一顿乱动。 “……!” …… “那到时候上官家来要人怎么办?” 裴云蕖走到明月行馆的门口,她的心情就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这只是她随口一问,她知道肯定难不倒顾留白,真正让她心情沉重的,是她觉着今后自己真的是打瞌睡都不敢了,怎么着都要盯着这上官昭仪。 顾留白故意道:“怎么着,不把她直接交给她家里人么。” 裴云蕖知道顾留白是故意说笑,但她却是笑不起来,她寒声道,“上官屏虚这个老贼,真的不是人,若是能和我家那个老狐狸一样,让她名正言顺的成为三皇子的妻室也就算了。但这个老贼既不管上官昭仪愿不愿意,只是为了讨好三皇子和李氏,都甘心让自己的女儿沦落成三皇子的玩物和修行工具,这种人是真该死啊!” 顾留白觉得也是,“这人的确该死。” 裴云蕖认真道:“这人若是敢带着人来延康坊要人,你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顾留白笑了笑,道:“没事,他进不了延康坊。” 裴云蕖愣了愣,还是忍不住乐了。 长安城里的权贵们办事,一般都讲究亮排场,弄些个厉害的修行者出来亮一亮,打倒是不怎么真的打,同时就是亮靠山。 打黑棍是不敢打的。 自己要是打黑棍,没准就会被别人打黑棍。 但顾留白的做派明显不一样。 能打黑棍先打黑棍,想和我谈事情,得看我想不想和你谈。 裴云蕖心情好了点之后,就看着顾留白很认真的问了一个问题,“你觉着我好看还是上官昭仪好看?” 顾留白心里咯噔了一下,马上就觉得要是脱口而出你好看,那肯定就太假。 于是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觉得我人品有问题吗?” “??”裴云蕖愣了,“顾十五你这什么意思?” 顾留白鄙夷道,“好看当然是你好看,但她是你朋友,我怎么能在背后说她不好看!” 裴云蕖瞬间笑得一朵花一样。 她方才还有些郁闷,以为顾十五觉着上官昭仪比她好看多了呢。 “手伸出来!” 她对着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一愣,但还是下意识的伸出了手,道:“怎么?” 裴云蕖也不说话,只是突然就牵住了他的手,“我觉着有点吃亏。” “……!”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 这是因为自己手搭了上官昭仪好久的手腕,所以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吃亏,自己是三根手指搭着上官昭仪的手腕,那她觉得五指相扣这才不吃亏。 那若是让她知道了昨晚上上官昭仪一招蟒蛇缠腰,或者叫老树盘根挂自己身上了,而且还乱动,那她该如何应对? 这小手摸上去软绵绵的,和没骨头似的,还挺舒服的。 这么一想,顾留白心中一荡,都差点忍不住自己招了昨天晚上的真实战况。 裴云蕖心里头其实也是慌的不行。 毕竟这延康坊里头人很多。 但转头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神色,她就瞬间得意了起来,这个混账东西看来也不经人事啊,估计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没碰过女人的手吧? 她顿时就没那么紧张了,反而故意对着顾留白抛了个媚眼,抿了抿嘴唇,轻声问道:“怎么样,好摸吗,软不软?”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点头,道:“软。” 裴云蕖心情越发飞扬。 她感觉顾留白的手心比方才烫了很多。 这热力让她浑身都是暖暖的,她感觉整个长安都被自己握在了手里头。 她忍不住就又故意的笑了笑,道:“还有更软的地方,你信不信?” 顾留白呼吸一顿,马上严肃道:“不可能,我不信!” 裴云蕖笑了,“不信也不给你摸。” 顾留白突然也笑了,道:“那等过一阵,再大点再摸。” 裴云蕖惊了。 她转头看着顾留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好你个登徒子!” 突然之间一侧的屋面有些响动。 她和顾留白一转头,先看到有些瓦片掉了下来。 接着就看到龙婆咧着嘴,不小心笑得打跌,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裴云蕖脸很红。 就像是被人捉奸了。 但她接下来就很得意。 还有谁只是刚到六品,就能放倒一个八品修士,让她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快到明月行馆了,她飞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轻声道:“混账东西,你还欠我半个时辰。” 顾留白乐了,道:“没事,接着还是要给她消解真气里的那股子燥气的,我肯定得欠你几十个时辰。” 裴云蕖心情虽然舒畅,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嘀咕,“你是不是对她念念不忘?” 顾留白认真道:“主要她真气对我很有用。” “三皇子养了半天的人,却便宜了你。”裴云蕖翻了个白眼,她知道顾留白说的不是假话,她在旁边也认真感知了很久,感觉得出来顾留白体内真气的变化。 “你安排好了事情,还是尽快去给她调理真气。”翻了翻白眼之后,她却是又认真的说道。 “这么大气?”顾留白倒是很意外。 裴云蕖鄙视道:“难道我和晋俨华一样不明事情?” 顾留白笑了,“你和她比简直是侮辱你自己啊。” 裴云蕖哼了一声,心想主要是我不想到时候你在沧浪剑宗被人砍了,到时候我男人就没了。 …… 明月行馆就和顾留白的小院隔了两间宅子。 这其实就相当于是幽州会馆。 就是幽州这一帮子人自己聚会谈事情的地方。 长安鱼龙混杂,各种修行者手段也多,到别人的场所去谈事情,哪怕再小心,都不如在自己的地盘谈事情方便。 原本按照华琳仪的意思,这就直接叫幽州行馆算了。 简单明了不是? 但顾留白却觉得格局小了。 若是叫幽州行馆,让人一听就觉得这是幽州人的小团伙,结党营私,只帮幽州人,不帮别的人。 要在长安的街巷之中做事情,首先就得融入进去,不能让人觉着你就是个外人。 贺海心和两个松溪书院的学生已经在明月行馆里等着顾留白,远远看见顾留白和裴云蕖过来,三个人便已经到了门口迎接。 “老师。” 三人以学生之礼见过顾留白之后,贺海心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繁文缛节,便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顾留白,认真道:“延康坊里各家各户的具体情形,估计还要十来天才能彻底整理出来,但有没有什么吃亏的,或是遭遇不公正对待的事情,已经打听到了一部分,记在这里头了。” 顾留白却是没马上接,而是看着贺海心,认真道:“你们要做的,并非只是整理这些,而是要从里面挑选出优先要处理的。你们选出要第一时间处置的事情,再告知我。轻重缓急…哪些做了,最有用处,你们要先甄别。” 贺海心和两名松溪书院的学生顿时明白,又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师教诲。”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环环紧相扣 - 割鹿记 - 无罪 看着进去行馆里头,和高集安等人去谈事情的顾留白的背影,贺海心和两名同窗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的眼眸深处只有深深的敬意。 这少年要他们要有自己的想法。 不只是纯粹沦落成给贵人做事的工具。 “这才是做学问,真正的学问,并非只是做些简单的收集整理工作。”贺海心身旁那名叫做莫岐山的松溪书院学生感慨道,“身在此间,顾师要我们做此间的主人,要让我们自己想该做什么,首要做什么。” 另外一名叫做张澈的学生感慨道:“以小见大,以延康坊见长安,我先前只是觉得,只有在朝堂给与我们的位置上,才能做相应的事情,但顾师今日一语点醒了我,哪怕不在朝堂的那些位置上,我们也可以凭借我们的想法来做对延康坊有益的事情。” 贺海心缓缓颔首,肃然道:“不以官威吓人,不以权势压人,不以武力迫人,行正气之事,这才是真正的学问。” “这两座书院的人和长安那些好高骛远的书院学生真的不一样。”裴云蕖跟在顾留白的身后,轻声说道。 即便是在她看来,贺海心这些人都不仅是做事勤勉,十分踏实,而且办事效率极高。 “他们今后还会更出色。” 顾留白平静道,“这世上有些人是既没本事也没想法,有些人是有想法没本事,而贺海心他们,是有本事,只是还差着点想法。” 看见顾留白走进静室,高集安顿时认真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顾留白微微一笑,问道:“事情打听得怎么样?” 高集安马上一板一眼认真回答道:“这边我能联系得上的高句丽的人我都打听了,还有林家和金家这边的接头人我昨日里也都见过了。最近道门里说得上的事情只有一桩,白云观想要截杀那只四耳黑猫,但眼看着要成的时候,却被一个极其厉害的八品修士给坏了事。但白云观似乎可以肯定那个八品修士并非四耳黑猫的真正主人,只是接下来白云观也不敢再动那黑猫的主意了。” “寻常的八品是吓不到白云观的。”裴云蕖皱起了眉头,“我家那老狐狸和我说过,白云观现在有两个八品,一个在皇宫里做供奉,叫做玉玑子。还有一个就是现在的白云观观主谢苦藤。白云观的这些修士不是没见过世面,他们心里头有的是参照。” “长安到底有几个八品?”高集安忍不住认真请教道。 “长安和洛阳挨得近,修行者很容易两个地方跑,所以一般长安洛阳的八品都是搁在一起算的。”裴云蕖掰着手指头给高集安算,“我家老狐狸和我掰扯过,明面上来看啊,沧浪剑宗一个,长孙家一个,但算上新增的长孙细雨,就是两个,皇宫里头,李氏两个,皇宫供奉两个,里面包含白云观的玉玑子,再加上谢苦藤,长安洛阳明面上加一起就是一共九个八品。但暗地里就说不准,长孙无极自己有可能也是八品,而且按照这么多年李氏的表现,可能除了长孙无极之外,长孙氏可能还有八品修行者隐藏。那再加上这个令白云观忌惮的八品,那长安洛阳加起来就差不多十一个了。” 顾留白笑了笑。 明面上差不多就是这样。 阴十娘这些年也一直计算着的。 按照阴十娘的看法,长安洛阳一带,除去李氏的修行者,明面上的八品估计就是六个左右。 那这数目大差不差。 但隐藏着的八品就说不准了。 这些八品里头还没算堕落观的人呢。 高集安叹了口气。 多是不多。 天下就这么多八品了。 但七品和八品之间的那一条鸿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缘跨得过去。 “金家长安的生意转给林家转得很顺利,宗圣宫那边的事情,林家已经去办了。但有个难的地方,却是光使钱没有用。”他叹了口气之后,便回归正事,“官家的手续没有问题,但是宗圣宫有个死规矩,要挂籍在宗圣宫内,却要经过宗圣宫里道人的考核,现在宗圣宫里的考官只剩下一位了,只有他点头敲印,才能正式入籍。” 顾留白瞬间听明白了,“这个人不爱财,难以收买,比较难缠?” 高集安点头,道:“这个人叫做铁道人,性子比较古怪,几乎不怎么和外界往来。林家的人去说情,塞了不少好处,这老道也只是说还是要照着规矩,要亲自看人。” 裴云蕖顿时忍不住鄙夷,“这宗圣宫都破落成什么样子了,再过几年没什么人出资修缮,恐怕好多殿里头都破败得不敢呆人,随时都要垮掉,他的架子倒是还挺大。”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那你帮我带话给林家的人,让他们先不要张罗这件事,等我先应付完手头的事情,我就第一时间过去宗圣宫瞧瞧。” “好。” 高集安刚点头答应下来,顾留白又接着说道,“今日你若是有空,帮我跑两个地方。郑氏门阀的那名叫做吴嫣红的妇人,送了不少礼给云蕖,等会我有些礼,你帮我带去给她。她若是招你说话,你便讲些你们高句丽的有趣的事情给她听听。这些贵妇人平时长安的事情听多了,关外的,异域的事情,她们最喜欢听。” “我不怎么擅长和人闲聊。”高集安为人老实,他有些犯愁道:“若是这妇人问我关于你的事情,我该如何回答?” 顾留白似是早知高集安会有这么一说,他笑了笑,从衣袖里面掏出一本小册子,“这里面记着的都是能说的,你去之前先看一看,记一记,挑着她感兴趣的说一说就行。” “这是什么?” 高集安还没来得及接到手里,裴云蕖就已经飞快出手抢在手里翻了起来。 “顾十五,你这什么时候弄的?” 她一看就惊了。 这简直是一本冥柏坡埋尸人自传。 不仅记录着梁风凝怎么教他练刀,郭北溪是如何一天三小打,三天一大打的教导他练剑,还记录着他怎么接替梁风凝冒领军饷。 她随便看看都差点看入迷了。 比什么故事书都好看。 什么装死人,趴在死人堆里窃听回鹘人的情报,结果被回鹘人埋了,幸亏埋得不深,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什么有个马贼首领的姑娘膀大腰圆,看上了他,硬生生将他绑走了,幸亏他身子轻,想办法骗了些秃鹫下来,抓住秃鹫的爪子飞了一阵,才终于逃掉了,但也摔得个半死。 还有什么为了获取一些紧急军情,他肚子都吃不饱了,还问冥柏坡的生意人赊了银子去收买人。 至于被追杀,被逼供,那这册子上面记录得可多了。 反正她看着看着眼睛都红了,只觉得这混账东西活下来真不容易,为大唐边军做的可真多。 谁料顾十五倒是嘿嘿一笑,道:“里面半真半假,大多数煽情的事都是编的。好多都是一些边军吹牛皮的事情,我都编了放我身上了。” “好你个顾十五。”裴云蕖无语,这不是欺骗感情么? “你特意弄一份这个东西要做什么?”她顿时没了兴趣,将小册子塞给了高集安。 “别说这是我写的啊!你就说和我不是很熟,但在关外和幽州道听途说,听说了很多这种事情就行。”顾留白厚着脸皮交代了高集安,之后才轻声解释道:“这是我娘教我的,她说世上很多东西你别看得太认真,名声这种东西也是,名声往往大半都是吹出来的。比方说很多人写书做学问,写的文章明明没那么厉害,很多文人吹捧,解读起来,就显得特别厉害了,其实其中的有些道理,他自己压根没想到。名声这种东西,在那些个掌控天下棋局的人眼里,也就是一种愚弄操控人的工具。这些个人不是好奇绿眸嘛,我就按她们喜欢看的,给她们弄一个她们喜欢的绿眸出来。” “狗是谁都狗不过你。”裴云蕖顿时明白了,嗤笑道:“你哪是帮我回礼,你就知道这些贵妇人喜欢传话,而且听见了新鲜东西,传得比谁都快,这郑氏门阀的夫人听了绿眸那么多的过往,她还不得意的到处去说呢?你说这些个小故事,一般人往外传,人家压根不信,但是郑氏门阀传出去的,假的也是真的了。而且你让高集安去送,高集安这一看就老实,而且大唐话他说得快还不会说呢,这一字一顿,一板一眼的,说得可清楚了,那吴嫣红怎么可能会觉得他说的是假的?” “君子要善假于物,更何况我还不是君子,那不得多想想办法?”顾留白丝毫不以为耻。 裴云蕖突然回过神来,“顾十五,怪不得你帮我去教训晋俨华,你还特地通知那么多门阀的贵夫人去看戏,你是不是那时候就想好了,要和她们打好关系?” 顾留白笑了,老实承认,“的确有这个算计在里头。” “真狗!”裴云蕖骂了一声,却又忍不住佩服,“你这一环套一环倒是真厉害。” 她算是再次见识了顾十五这步步为营的算计。 在幽州,还没出发之前,顾十五的棋局就明显布置好了。 修行者不缺。 财力也不缺。 该从哪个方面入手,占得长安一席之地,他也已经布置了下去。 纵览全局,和那些根深蒂固的势力相比,就还欠缺些厉害的人脉。 寻常人若是帮着她去和晋俨华寻仇,那反而只能招惹些对手,积累不到什么人脉。 但他可好,将这如何积累人脉都已经算计在了里头。 有些事情,看他似乎做着就是一时兴起,事实却并非如此,都有很深的布局在里面。 “什么一环套一环厉害啊。”顾留白却是谦虚,摇头道:“还不是被你牢牢套住了。” 裴云蕖老脸一红。 若不是有高集安在场,她高低得发挥两句。 “说你的正事。”她瞪了顾十五一眼。 “帮我去郑氏门阀那回完礼,你再帮我跑一趟袁府,帮我送份礼物去给袁府那叫做周灵玉的夫人,你和她说一下,我约她见个面,让她挑时间地点就行。”顾十五微微一笑,说回正事。 长安的这些个权贵门阀,哪个家中都不会是绝对的凝成一根绳。 各房之间或许有不同的想法,嫡系和旁系也不会一团和气。 哪怕门阀之中的一些人对他敌视,也保不准这些门阀里头的一些人就看他顺眼。 更何况好些个门阀之中的贵妇人手里头的权势都不小,其中还有周灵玉这样的意外惊喜。 哪怕郑氏门阀的那名夫人明显是想和他亲近亲近,但他还是决定第一时间要会会这袁氏的周灵玉,回鹘的暗桩。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节操掉了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和裴云蕖出明月行馆的门时,正巧又遇到松溪学院的学生张澈出门。 张澈口称顾师、裴师,又对顾留白和裴云蕖认真行了一礼。 裴云蕖大为受用。 这种真心的尊敬和那种虚心假意是不一样的。 若不是之前顾留白就特意交代过,她恐怕几锭碎银子就塞过去了。 “出去办事?”她笑眯眯的随口问了一句。 “是。” 张澈认真回道:“要仔细核查延康坊的那一些事情。” 顾留白点了点头,问道:“只是做这些事情,都应该有个基本的调调,这你们想好没有。” 张澈说道:“想好了,不知道对不对。” 顾留白笑了笑,“说说看。” 张澈道:“我们几个商议得出的结果是,其实要在延康坊乃至长安做这些事情,那都是吃力不讨好。但我们择事的第一标准,就是选择其中最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顾留白认真道,“方向是对的。只是还有一点,若是有迫切的人命要救,那需优先。” “学生谨记。”张澈又认真行了一礼。 “你们忙去吧。”裴云蕖很大气的挥了挥手,道:“我们也要去救人了。” 上官昭仪还在想着,怎么在裴云蕖面前再装可怜,怎么再挑逗一下自己的冤家,结果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马上显得一脸端庄。 只是浑身却还是有些微微的发烫。 其实顾留白真气的疗愈效果极佳,她真气里头那种春药般的燥意已经消隐了不少,发作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凶猛。 但一想到这个冤家,想到自己受伤昏迷前对他做的事情,再想到做梦之中的诸多画面,她自己就心跳得厉害。 这个冤家本身好像变成了厉害的春药。 …… 裴云华清晨醒来时就哭了一场。 她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还未过门,结果就在梦里和自己的妹夫做了那等事。 自己在梦里居然还和个荡妇一样主动迎合起来。 哭着哭着,处于某种余韵之中的她又十分困乏,然后又睡着了。 在梦里头她也哭。 但令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她坐在顾留白的身上在哭。 她身无寸缕的坐在顾留白的身上,一边咬着顾留白的肩头,一边在说,你这个冤家,你这么对我,我怎么对得起云蕖。 顷刻间,某种气机似乎在她体内喷薄而出,她整个人往后仰去,似乎晕死了过去。 等到她在梦里头清醒过来,发现顾留白不见了。 衣着整齐的她发现自己身穿了一身美丽的嫁衣,而三皇子的笑声响起。 她一看三皇子就差点又晕了过去。 三皇子还戴着那顶他说好看的翠绿色帽子。 不料三皇子一见她,又笑嘻嘻的说道,云华,我又有一顶好看的帽子。 结果他从身后又掏出一个绿色的帽子来,也不脱掉先前的那顶绿帽子,而是直接往上一戴,两顶绿色的帽子叠在了一起。 “啊!” 裴云华又吓醒了。 “怎么会这样?” “我难道天生如此淫荡,虽说那绿眸的确是让我心动不已,但我毕竟已有婚约,怎么能做这样的梦,这教我如何是好!”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裴云华也不是愚钝的人。 但她毕竟借助丹药一举突破到六品,而且修行这阴欲经的真气法门也没有多久,哪怕聪慧如上官昭仪,也是修到六品之后,花了很多时日才慢慢发现是这真气法门有很大的问题。 …… 上官屏虚站在朝参的队伍里头。 他的身份在整个大唐的官员里头算是高的。 他能够站在殿里头。 哪怕殿里头的空气比较污浊,尤其是很多武官不知是故意的,还就是这样的习惯,早上修炼了自己,浑身臭汗的也不洗洗,换了身外面的衣衫就来早朝了,那味道真的够熏人。 但能被这些三品官阶的武将熏,那也是荣耀。 上官屏虚很珍惜这份荣耀。 世上有学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每年能够参加殿试的,都是万中无一,满腹经纶的天才。 关键这种天才还和地里的庄稼一样,一茬接着一茬,每年都能出来一波。 只是无数个这样的天才,一辈子颠沛流离,不管付出了多少努力,哪怕在一些州县做出了骄人的政绩,却也始终没有资格站在这殿里头享受这种荣耀,那是因为他们始终忘却了一点。 大唐是所有唐人的大唐,但更是李氏的大唐。 唯有真正能替李氏分忧,能事事顾及到李氏利益的官员,才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大员。 而且能够站在殿里头是一回事,能不能够站得久又是一回事。 要想站的久,在上官屏虚看来,需要仔细考虑清楚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庞大的大唐帝国就像是道路上行驶的一辆巨大的马车。 每一个大员,都是这辆马车上的零件。 每一个大员,都必须想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必须想明白自己在这辆马车上的作用。 上官屏虚早早就看透了。 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皇帝真正要让他做的,只是调和武将和文官矛盾的和事佬。 就是两边都劝劝,让两边都不要过火。 有些文官针对武官过分的地方,也稍微摆点道理出来,让文官收敛一些。 武官太过分的时候,便硬着脖子据理力争一下。 有时候想想也挺悲哀的。 自己这种人在殿中也不在少数,而且也不是更替不了。 但很多时候回到家中,看着自己的府邸,看着丫鬟们端上来的精美吃食,睡在锦绣褥子上的时候,这种悲哀就没了。 满腹诗书,最后落个舒坦,不也挺好? 以至于三皇子的人暗中给他传口信,让他早朝结束之后,去延康坊要人,他心中都没有什么不快。 只是在心中吐槽上官昭仪不懂事。 耍什么小性子? 生这一副好皮囊,不是给男人睡的,难道是要做个手艺人? 全天下的男人,只有李氏是真龙。 你犟什么呢? 嫌弃没有名分? 凭你的美貌和脑子,再加上你爹的暗中活动,名分不是迟早的事情。 伺候人不会? 那些个没读过多少书的陪人喝花酒的姑娘,都能够将多少才子哄得倾家荡产的? 长安那些个花魁哪一个比得上你,你随便耍耍手段,还不能让三皇子啥都答应你? 这难道不是一条捷径? 你要是给别的男人破了瓜,那你就断了自己的路了! 先天的优势就直接没了,而且这三皇子恐怕还要迁怒你爹。 更何况太子和三皇子谁最终能够坐上那张龙椅还不一定呢,你不赌个未来? …… 上官屏虚越想越气,从皇宫里头出来的时候,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手脚都有些发抖。 “走走走,延康坊办事去!” 他也顾不得吃饭,嚼了块马车里备着的糕点,往嘴里塞了两片参片,就和三皇子安排的人会合一处,朝着延康坊就去了。 一共三辆马车。 最前面一辆里面坐着的是一名身穿白色狐毛大衣的文士。 这人叫做陈观云,善酿酒,善品茶,人面很广,三教九流都有结交,三皇子的幕僚之一,同时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说客。 这人口才很好,人又温文尔雅,怎么说都不会生气,很容易化解一些矛盾。 今日里他是接受三皇子的嘱托,准备先给那绿眸一些甜头,看看能不能直接将上官昭仪要回来。 若是他不成,那就上官屏虚出面。 若是上官屏虚亲自去要女儿都不给,那只能动用第三辆马车里头的人,第三辆马车里头有两个人,一个是长安知名的修行者,风雨坊的陆阳。 陆阳乃是七品巅峰的修行者,这些年三皇子暗中结交,给了他不少好处,而且风雨坊原本和沧浪剑宗交情不浅,风雨坊这一个商会主要的收入是押运,而沧浪剑宗很多修行者想要历练,都会通过风雨坊安排,去走一些风险比较大,会很容易遭遇劫匪的路线。 陆阳帮三皇子出头去会会那绿眸,实际上也是帮沧浪剑宗再去探探底。 除了陆阳之外,第三辆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就是个官员。 这官员叫做陈安运,没什么厉害之处,但若是城中有什么强抢民女,那就正落在了他的管辖范围之中,到时候要将事情弄大,调些兵马过来,就太容易了。 距离延康坊还有数里路的时候,第二第三辆马车的车夫就准备缓缓,准备让第一辆马车先进延康坊。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名老叟却是直接拦停了第一辆马车,在车夫呵斥之前,这老叟叫道:“后面马车里是上官大儒吧,你掉了个东西,我拿来给你。” 上官屏虚一愣,只觉得这事情怪异。 那老叟却也不多说,只是掏出一个红字包着,且有蜡封的东西,像是一封信笺,递给马车之后,转头就走了。 上官屏虚接了这东西,手指捻了捻,只觉得里面的确是一封信笺。 他好奇的拆开一看,的确是封信笺,但里面只写了两个字,“节操。” 掉了个东西? 上官屏虚瞬间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说我节操掉了? “那老人在哪?” 他气得让车夫去找那老人,想搞清楚是谁让这人来生事。 结果那老人倒是没找到,三辆马车继续往延康坊方向走了没几步,隔一会就有一名宝相庄严的僧人从马车前面走过,走过的时候都说一句,“回头是岸。” 三辆马车里的人都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第三辆马车之中的陆阳,他虽不精通观气法,但是这些走过的僧人里头,明显有几个是厉害的修行者。 只是上官屏虚不虚。 我要自己的女儿怎么了? 我教训自己女儿还不成? 光天化日的装神弄鬼! 他反而生怕自己的女儿一下子和某人生米煮成熟饭。 “快点!” 越是这么一想,他就越是心急,反而催促车夫快一点。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马车刚刚才开始加速,巷子口走过来一个提着篮子的妇人,这妇人啊的一声,就被马车给撞倒在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真的没道理 - 割鹿记 - 无罪 车夫脸色一变,直觉撞得满重的。 果然,那妇人躺在地上之后,就哎呀哎呀的叫了几声,口中却是慢慢流淌出黏稠的鲜血出来。 “撞人了!撞人了!” “都撞得吐血了!” 街道上顿时好多人挤过来了。 “这么不小心?” 上官屏虚一掀开车帘子,看到那妇人的样子,心都凉了半截,连忙小声道,“赔钱,快赔钱。” 车夫也知晓轻重,连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边连声说是自己的不是,一边问附近有没有认得这女子的。 “我认得,我…” 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刚凑上前说话,这车夫只觉得手臂一麻,有股怪力一下子推动了他整条手臂,他这条手臂瞬间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打出,正中那男子的胸口。 “砰!” 这一击打得结实,那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车夫,连退了五六步,一下子摔在地上,口中也是流出血来。 “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屏虚看得都呆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车夫是疯了不成? “我……” 车夫看着自己的手,也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驾车撞人,竟然还行凶!” “这是什么人,快报官!” 瞬间整条街都炸了。 长安可不是法外乱地,虽说那些权贵有只手遮天之能,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还真的没有什么人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凶的。 第三辆马车之中那小吏陈安运掀开车门帘也正好看到了此幕,他脑门之中只觉得嗡的一响,心里冒出的一个念头是,上官大人今日是发了什么疯,这种情形之下,竟然直接指使手底下的人行凶?哪怕着急也不能这么急啊。 “这人行凶,将他抓起来!” 上官屏虚何等的人物,在皇帝和诸位大员之中游走,要的就是反应极其机敏,他一看到已然引发众怒,便是一声厉喝,同时对那车夫使了个眼色。 那车夫也是心领神会。 先将这件事情认了下来,接下来送官之后,上官屏虚自然会设法将他脱罪。 “好!” 人群之中顿时爆发出数声叫好声。 两个路人原本上前已经抢夺了缰绳,阻止这马车离开,听到上官屏虚这么说,这两名路人顿时也叫了一声好,其中一人甚至对着上官屏虚行了一礼,开口就要说话。 但也就在此时,上官屏虚也只觉得自己右手手臂一麻,他这右手好像也中邪了一般不受控制的打了出去。 啪的一声。 还在行礼的这路人被他一掌打得转了几个圈,口鼻之中都洒出血来。 那陈安运也才刚刚下了马车,原本听到上官屏虚的那一声厉喝,他心中生出敬畏,心想这朝中大员的反应真不是盖的,真非自己这种六品小官所能相比,但接下来上官屏虚突然这么一掌,便差点让他眼珠子都蹦了出来。 这搞什么? 上官屏虚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好啊!” “原来是晃点我们的,是根本不把我们这么多街坊放在眼里!” 另外那一名路人也怒了,上前就揪上官屏虚的胸口,“有本事把我们这么多人全打趴!” 上官屏虚急了,下意识就挡着路人的胳膊,“我没…” 他都没想好怎么申辩,手才碰到这路人的胳膊,他就听到砰的一声震响。 那路人胳膊上气浪翻滚,整个人就一下子倒飞出去,撞到一边的铺子里去了。 “这人会妖法,是个妖人!” “快报官,把他给抓起来。” 那呆若木鸡般站在第三辆马车旁边的陈安远听着一连串的愤怒叫喊声,更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那劲道真正吓人,这上官屏虚竟然还是个厉害的修行者? “什么妖人!” 上官屏虚到此时也终于有些回过味来,他伸手点向那两个路人,“抓住那两人!” “装神弄鬼!” 陆阳一声冷笑,身影如电般追向那撞入铺子里的路人。 之前那车夫打人,他也是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但这名路人倒飞出去,他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哪是被上官屏虚震飞出去,明显是自己真气喷涌,自己假装被震飞的。 陆阳掠进那铺子,只见那路人刚刚在墙角站起身来。 他再次发出一声冷笑,伸手直接朝着这路人的腰侧抓去,想要一击便将此人制服。 这路人往后退了一步,似是来不及躲闪,但陆阳骤然浑身一僵,他直觉不对,感到前方空气里似乎有一些可怕的游丝。 他的手瞬间停顿,往后缩回,饶是如此,他的几根手指上都出现了一道道的血口。 “什么东西?” 他心中骇然,还来得及仔细感知,只觉得左侧有可怖的气息涌来。 眼睛的余光里,却只看到那处有一块门帘正在飘荡起来,但瞬息之间那门帘变成了无数的碎片,似乎空气里有无数锋利的刀锋在朝着他斩来。 铮的一声震鸣。 一道剑光在他手中绽放。 他瞬间出剑,但是心中却燃起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直觉自己挡不住那些刀锋。 但也就在此时,一名妇人从旁边的侧门里走出。 “啊!杀人了!” 这妇人叫了一声。 她手里头有一根好像是捣衣棒一样的东西。 陆阳刚刚觉得这妇人的叫声好像有些古怪,咚的一声,他整个人就突然僵直了。 他丧失意识倒下去之前,心里只产生了一个异常荒谬的直觉。 “我是被这妇人用捣衣棍打到了脑袋?一个妇人受惊吓,一棒子就把我打倒了?” 砰! 等到陆阳像一根硬木砸在地上,外面的陈安运和上官屏虚才发现三皇子安排的这个七品巅峰修士已经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陈安运和上官屏虚都只是修过一些养生的炼气功夫,并非厉害的修行者,但第一辆马车之中的陈观云却是快要晋升七品的修行者。 越是接近七品,他就越是清楚七品巅峰的修行者在长安是何等的存在。 一名七品巅峰的修行者,直接被人一下子一棒子打晕了? 这说出去谁能信? 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下了马车之后就连忙走到上官屏虚身旁,“今日绝对讨不到好了,要赶紧离开。” “这些个狗东西,撞了人打了人还想仗剑行凶!” “现在就想跑!打他们!” 这条街道上叫骂的人无数,但真敢冲上来打的却没有,毕竟上官屏虚之前那一下子将人打飞出去还是挺可怕的。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一些臭鸡蛋,烂鞋底就都朝着上官屏虚和陈安运等人飞了过来。 三个马夫外加陈观云护着上官屏虚逃出这条街的时候,上官屏虚的脑门上至少顶了十几个臭鸡蛋壳子。 “这些人太下作了。” 陈观云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这些臭鸡蛋丢得太准,很明显也不是寻常人出手。 也就在此时,一个少年掩着鼻子从他们身前走过。 “养个女儿不知道疼,却想送给别人做玩物,有些人明明知道怎么回事,却偏偏想做帮凶,也不知道谁下作。” 这少年走过的同时,突然微讽的说了几句。 陈观云和上官屏虚一愣。 陈观云想到了某种可能,面色骤变,再转头去看这少年时,只听得少年的声音异常冰冷的传入他们的耳廓,“再敢来延康坊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打掉你们下面两个蛋。” 陈观云和上官屏虚顿时双腿一紧,心中寒意一阵阵的涌到全身。 …… 七品巅峰修士陆阳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他身上干净。 是真的干净,因为除了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其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了。 剑和剑鞘没了。 随身带着的钱袋子和身上挂着的那些配饰,也全都没了。 只有脑袋多了一个好大的包。 他坐在地上,摸着自己脑袋上的那个包,懵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是谁,才想起自己是堂堂的七品巅峰修士。 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他没有感到愤怒,只感到无尽的后怕。 因为既然能如此轻易的敲晕他,那这些人要杀他也容易的很。 …… 李氏在长安城里传递消息都用鹰。 鹰飞得很快。 陆阳醒的还没三皇子收到消息快。 他和他的两个心腹都沉默了。 说好的三管齐下呢? 结果一管都没有用到,反而就挨了一黑棒? 竟然还有这么干的? 碰瓷加打黑棍…关键这接下来,没准不少官员还要参上官屏虚一本。 “谈都不跟我谈?” “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三皇子哪怕再喜怒不形于色,他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面目也显得有些狰狞了。 “既然他这么下作,那也别怪我龌龊,你能碰瓷,我就能给你扣个屎盆子。宁深,既然给脸不要脸,那你先给他弄些厉害罪名。” …… “哪有这种事情!” 长安县衙里头,上官屏虚对着县令大发雷霆,“我要自己的女儿要不回了?还要治我纵容手下毁坏店铺之罪,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么?” 长安县令连连叹气,认真道:“上官侍郎,你这道理自然是不错的,但落到我们底下要办事的,却都要讲究个证据。” “有人证啊!”上官屏虚略微平静了些,寒声道,“随时都可以找几个人出来,证明我女儿在延康坊。” 长安县令苦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证明,你去讨要你女儿,人家不还给你。得有人证明这桩事情才有用。” 上官屏虚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合着我见不到我女儿和那个帮着我女儿的人的面,那我就永远没这种证据了? 长安县令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者有人能证明,你女儿不是自己去的延康坊,而是被人绑了去了。不过哪怕有人证,若是你女儿到时候出来露个面,说不是这回事,那这事情就更加难办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上官屏虚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直觉整个长安都会看他的笑话。 眼下似乎还真的不能将事情闹大,否则不是他脸面上过不去,而是三皇子做的这种事情若是被宣扬开来,那对于将来的龙椅之争都极为不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斩草需除根 - 割鹿记 - 无罪 吴嫣红感动了。 高集安离开都一炷香的时间有了,她的眼眶还是红的。 她哪想得到顾留白那么狗,挖空心思想了那么一套故事。 顾留白给高集安的小册子里,几乎没怎么提他的娘,浓墨重彩都在山阴卫的梁风凝和曾有洛阳第一剑师之名的郭北溪身上。 结果这两个人死得都早。 这故事里头,顾留白在关外就活得越发艰难。 想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为了买两张饼就要埋一具百八十斤的尸体,她就想到了自己正巧也是九岁的孩子。 人比人气死人。 自己家的熊孩子,连穿个鞋还不会,左右脚都会搞错。 平日里只知道闯祸。 不打不成才。 等会就学郭北溪给他去好好打一顿。 命运如此坎坷也就算了,竟还为大唐边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十来岁做暗桩,就敢冒着风雪潜近那些蛮夷的大营去探听消息。 回来路上还差点被两头狼吃掉。 郭北溪见这孩子可怜,又为大唐出生入死,教他沧浪剑宗的剑法又怎么了? 将在外还君命有所不受呢,一名修行者,见到一个优秀的好苗子,教他剑法,假以时日,这好苗子变成了一剑镇守一城,让吐蕃大伤元气的存在,这沧浪剑宗不急着将之列入门墙,却第一时间想要问罪,难不成就是想要废他修为,废他剑技? 好生生的大唐就是被这些不开眼的人搞得乌烟瘴气! 吴嫣红原本就对沧浪剑宗这些人没什么好印象。 整个挂着剑在长安洛阳晃荡,就知道欺负些不如自己的剑师。 她对顾留白的印象却是极佳。 真的是有种招人喜欢的气质,而且做事情有些分寸,又显得有礼貌。 换了她是裴云蕖,她肯定也选这个少年做如意郎君。 今日听了高集安所说的这些过往,她更是彻底的站在了这少年的一边。 这么艰难的存活,这么惊人的功绩,李氏也没个什么表示,大唐真的亏欠他。 “红袖红袖!” 她想了一会,又喊门外那侍女。 那十分沉冷的侍女脚步声都没有的推门进来了。 “昨晚上裕仁就和我说,崔氏好像派了不少人过来,似乎要借沧浪剑宗和绿眸比剑这件事对付绿眸。沧浪剑宗也不想给绿眸太多修行时间,主要从黑沙瓦到这里,这绿眸修行进境太快了。可能会在正月里就将这件事给了了。” 吴嫣红看着这侍女,道:“你是修为不错的修行者,你帮我想想,能怎么好好帮一帮绿眸,让他多些胜算。” 红袖没有马上帮她想办法,而是眉头微皱,道:“老爷同意你这么做?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是真出死力气帮绿眸,其余门阀就应该会觉得郑氏将宝押在这人和五皇子身上。” 吴嫣红沉吟了一下。 然后认真道:“裕仁不会反对的。” 红袖眉头皱得更深,“何以见得?” 吴嫣红淡然道:“郑氏之前和长孙氏走得太近,若是皇帝和长孙氏之间的争斗占了上风,我们郑氏接下来会有些麻烦。沧浪剑宗和长孙氏关系匪浅,我出力帮助这绿眸,也算是给郑氏分散一些风险,留一些后路。” 红袖觉着有些道理,但心中还有些犹豫,毕竟事情太大。 “别纠结了,要睡服裕仁也是我的事情,又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吴嫣红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我决定要做的事情,他反对过吗?” 红袖想想也是,便认真说道:“沧浪剑宗急着处理这件事,主要是生怕这少年真气修为有所突破。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少年最明显的弱处,就是真气修为还不够强。若是想要提高他的胜算,倒是可以从提升他的真气修为入手。” 吴嫣红顿时大皱眉头,“那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若是七品以下的修行者,倒是还有些速成的法子强行提提真气修为,但这少年已经是七品的修行者,就算是李氏的库房里头,都没有什么能够强行提升七品修行者的丹药好不好。” “你这就是典型的不上战场的修行者想法。”红袖名义上是侍女,但实则是吴嫣红身边的供奉,是她的护卫,论及这种正事,尤其是修行和战斗之事,她反倒像是吴嫣红的师长,“有时候决定胜负和生死,就那么一会,也未必是要永久性的提升修为。” 吴嫣红瞬间明白了,“你说的是武极丹那种丹药?” 红袖点了点头。 吴嫣红眉头微蹙,“这东西的确能够暂时提升大幅战力,只是经脉损伤得厉害,胜了也很惨。” “你这…”红袖觉得她有些榆木脑袋,“一时受损和保命哪个重要,更何况你若是决定帮他了,你要舍不得,你提前再准备一些厉害的疗伤药物不就行了。” 吴嫣红顿时笑了,“这倒也是,更何况我看这少年厉害,他也未必要用那种丹药。” 红袖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吴嫣红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我又说错了?” 红袖叹了口气,道:“你觉着沧浪剑宗那些人,会想不到这种法子?他不用,别人不用了?” 吴嫣红倒吸了一口冷气。 “沧浪剑宗想不到,崔氏也会想得到。这少年越强,就会逼迫他们用出所有想得到的手段。”红袖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你若是想他占些便宜,那你想想办法,弄两颗凰血丹给他。若是你弄不到这凰血丹,你也必须在里面使坏,让长孙氏搞不到。至于沧浪剑宗和崔氏,他们估计倒是也没什么能力弄到这种东西。” …… “你是说这顾凝溪要见我?” 周灵玉看着身前下首的高集安大皱眉头,“他为何要见我?” 高集安一板一眼的回答道:“顾先生说,您有遗失了一件东西,他找着了。” 周灵玉目光微微闪动,道:“他可能弄错了,我并没有遗失什么东西。” 高集安看了她一眼,道:“顾先生说,过两日有个使团将会来到长安,他觉得你对那使团的事情可能会感兴趣。” 周灵玉面色微微一变。 高集安接着慢慢说道,“顾先生道,您若是暂时不想见他也没关系,等您什么时候想见他,差人告诉他个时间地点就成。” 周灵玉微微垂首,瞬间下定了主意,“今夜在安善坊,我带家中的一些子侄去教弩场练习弩箭,他若是有空,可以过来。” 高集安点了点头,道:“我会将您的话带给顾先生。” 待得高集安出门之后,周灵玉面色瞬间变得沉冷起来。 她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只是敲击了数下,旁边的书房里面就飞出了一只好看的翠鸟,停在她手上。 她也不写什么东西,只是捏了一颗小豆子让这翠鸟叼住,这翠鸟转瞬就飞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的手指却开始不受自己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 延康坊坊正姚煮雪出现在了明月行馆的门口。 他令人带了些年花过来,等到搬年花的人放下之后,他就又令人速速离开,别惊扰到明月行馆里的这些读书人。 贺海心出来相迎,两个人早已熟悉了,姚煮雪也知道这些年轻人和长安城里的那些富家子弟不同,也不需要客套,于是他也没什么客套话,也不进明月行馆里头喝茶,站在门外就和贺海心阐明来意,“有个叫祁明远的,是延康坊出去的读书人,现在在吏部做官,和我从小一块长大的,托我来说个情,说是他有个好朋友姓白,丢了两件东西在延康坊里头,应该是在顾先生的手里。他想问问顾先生,这两件东西卖不卖。” “那坊正你要不就在这里等我片刻,我马上帮您去问。” 贺海心知道顾留白的院子外备了马车,一会估计要出门,他便直接让姚煮雪等着,直接跑到了顾留白的院中。 正巧顾留白和裴云蕖准备出门了,他便直接将姚煮雪的事情和顾留白说了说。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转头看着裴云蕖道:“裴掌柜的,白素素要来买回她那两件家传兵器,你开个价吧?” “这倒也好,我剑铺子还没开,就已经来了生意。”裴云蕖笑眯眯的说道,“这两件兵器,要她个一万五千两银子应该不多?” 贺海心大吃一惊,心想那是什么东西,要价这么高? 但只听见裴云蕖接着道,“但是她打伤了你,三千两汤药费还是要的,那就一口价,一万八千两。”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挺合理。” “好。”贺海心也不多话,行了一礼之后就转身告诉姚煮雪去了。 “云蕖,若是答应这价钱,到时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东西给他们,但你交完货之后,和你阴姨说一声,让她带人去见见那白素素。”顾留白转头就和裴云蕖轻声说道。 裴云蕖微微一怔,旋即认真起来,“你想杀了白素素?” “若是三皇子为了她肯出这么多银子,那说明在三皇子的眼睛里,她还有大用。她这人在七品里面算是厉害的,但要对付我们这些人,她显然不够用。三皇子觉得她有大用,应该是想着她能不能修出八品神通。任何的修士到了八品,都会是天大的麻烦。”顾留白平静道,“让阴十娘去看看她,如果她肯定会对我们不利,那就只能送她上路了。” “这下可好,兵器买回去了,人没了。”裴云蕖知道对敌人不能妇人之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若真是这样,那三皇子可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回鹘的暗隼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走进安善坊的教弩场时,正好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在长安城中消失,夜色四合。 不知为何,兴许是这教弩场比较空旷,有些像关外的荒野,他心里便产生了些许感慨。 只是长安的夜色比关外的夜色显得温柔。 夜风里有着很多的烟火气,有着很多街巷之中飘来的食物香气。 周灵玉手持着一具长弓,她一身劲装,和之前去裴府串门时的珠光宝气显得截然不同。 看见两名侍女领着顾留白走过来,她对着顾留白微微一笑,却是顷刻间朝着前方的箭垛子连连施射,直接将背着的箭囊之中的箭矢全部清空。 箭箭正中红色的靶心。 “好箭法。” 顾留白连连拍手。 周灵玉面上浮现一丝微笑。 但顾留白接下来说的一句,却让她的笑容顿时就显得有些僵硬。 顾留白道:“我觉得你骑着狂奔的战马也应该射得很准。” “你们到外面候着。”周灵玉喝退了那两名侍女,然后让顾留白跟着走到教弩场边上的一间静室。 这静室应该平日里是给女眷换衣衫用的,顾留白一眼就看到墙边上挂着她之前换下来的衣衫。 “我听说你一点都不给三皇子面子?” 周灵玉微微蹙眉,她倒不是不在意顾留白看见自己换下来的衣衫,只是这少年的目光所至就让她有些意外。 她此时身着劲装,一身的好曲线,这少年居然一点都不为所动,目光压根没在该去的地方。 顾留白在她身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我和五皇子一条船,给他面子也没有用。” “你用那么痞赖的法子对付他的人,也不怕他对你用些龌龊手段?” 周灵玉坐下来之后,却是神色自然,微微一笑,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反倒是给了他一个大好机会?” 顾留白瞬间好奇,道:“什么机会?” “三皇子这人自恋,容易自满,但这都是旁枝末节的事情。”周灵玉随手从旁边拿出一个食盒,打开放在顾留白身前,然后接着说道,“他在皇帝眼里最大的问题,是不够圆滑。做皇帝嘛,最忌讳有火就一定要发出来。哪怕朝堂上恨一个官员恨得要命,也要眼光放长远的去考量,先要权衡这官员的用处,尽可能的让这官员为大唐做些事情,而不是说直接就找个由头砍了这个人的人头。以三皇子处事的这种性情,很多人脑袋掉得很快。” “有道理。”顾留白也微微一笑,“大唐之所以成为大唐,是大唐有容人之量,包罗万象。” “除了四耳妖猫和它的主人之外,你也是李氏很看重的…处理你这样的人物,对于李氏而言,是个难题。”周灵玉和顾留白只是在裴府里见了一面,但此时她和顾留白说话,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顾忌,就像是很相熟的人一样,“你和三皇子这桩事情,在皇帝的眼睛里,也未必不是对三皇子的一场大考。三皇子若是处理和你的关系,处理得恰当,或许能够改变皇帝对他的看法。你说你这是不是相当于给了他一次机会?” “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我看他握不住这样的机会。”顾留白乐了,“今天来延康坊的那三辆马车里,要是只有最前面一辆马车,那倒是说明他领悟到了,但眼下看来他还是不成。” 周灵玉看了他一眼,道:“但我或许可以提醒他一下?” 顾留白笑得更灿烂了些,“这种东西别人提醒的也不成,得自己悟明白了才行,而且若经过你提醒了,他真改了做派,那你可更要离他远一些。” 周灵玉倒也好奇起来,“为什么?” 顾留白认真道:“说明他身边都没些看得清楚形势的谋士,而且连一个像你这样,能够看明白皇帝意思的人都没有,你和这样的人走得太近,将来凶多吉少。” 周灵玉点了点头。 她瞬间认同顾留白这说法,但随即又有些疑惑,“但和五皇子混在一块,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好多厉害人物都喜欢未雨绸缪,喜欢提前打算。”顾留白淡淡一笑,道:“所以长安很多人都将目光盯着太子和三皇子,总喜欢提前押宝在两人身上,甚至忍不住就想去帮其中的某人占些先机。但为什么不站在皇帝的角度,想想他的感受?” “他的身子骨壮实得很,任何对龙椅有想法的人,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不会让他觉得很爽。”看着很认真思索的周灵玉,顾留白笑了笑,道:“只是像我们这种人,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幽州,总会被搅进这种局里,那一定要挑一个的话,五皇子这种闲云野鹤倒是挺好,再加上五皇子是我朋友,那我和他混在一起,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周灵玉有些怀疑的看了顾留白一会,道:“真没想过要将五皇子推上皇位?” 顾留白笑了,道:“我这个人从来不高估自己,长安盘踞着这么多地头蛇,谁能推得动谁?” 周灵玉认真道:“那你来长安做什么?” 顾留白异常简单道:“修行。” 周灵玉一怔,“修行?” 顾留白理所当然般说道:“我是修行者,到了长安自然是为了修行,先到了八品再说,哪有那么多别的目的。” 其实这个时候他就又觉得他娘说的那些话是对的。 哪怕这周灵玉不是俗人,但不在一个层面上就的确有些难弄。 这些权贵只想着自己是操控棋局的人,眼里看的,脑子里想的都是权势,那在他们看来,顾留白到了长安不为权势就有点不合理。 但双方的追求真的不一样。 一个人的修为若是高到了权势限制不住他的境地,那权势对于这个人而言就如粪土。 从小他娘谈及那些权贵门阀就有些鄙视,而且一直给他灌输的想法是八品并非尽头。 顾留白自从遭遇了阴十娘和龙婆,见识了他娘的那些谋划之后,他就知道所谓的九品并非是扯淡。 作为一名修行者,他的真正追求就是人间无敌的九品。 只是他觉得说九品的话,这周灵玉就直接觉得他是扯淡,所以才勉为其难的说到了八品再说。 但这种诚恳的交谈,对方却似乎觉得他言不由衷? 不信就不信。 他也不强求。 所以看着周灵玉明显有些不信的模样,他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那你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周灵玉面色如常,但整个静室里的温度,却似乎骤然下降了一些。 顾留白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拿了一块食盒里的糕点就吃了起来。 枣泥做的,里面似乎还掺杂了桂花、橘皮等物,很好吃。 “也不怕毒死你。”周灵玉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你别忘记我在入关前是干什么的。”顾留白觉得这糕点挺好吃的,就又继续吃了起来,然后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回鹘的大多数商队都从我那过,我知道你是回鹘的暗探也不稀奇。不过你们回鹘一般不叫暗探,也不叫暗桩,叫暗隼?” “不可能。”听到顾留白直接点名了自己的身份,周灵玉却反而释然的微微一笑,道:“知道我身份的,整个回鹘也就两个人。” “??”顾留白这下倒是愣了愣,他怀疑对方也是诈自己,“你的保密级别有这么高?” 岂料周灵玉似乎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她笑了笑,脸上显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应该就是神女告诉你的了。” 顾留白这下老实了,他点了点头,“使团的消息看来你清楚得很。” “你和神女做了个交易,你给了她一个半死不活的蛊虫,她就将我的身份告诉了你。”周灵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找我,是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顾留白的回答让周灵玉一愣。 顾留白接着笑道,“就想确认一下你的身份,然后看看你们神女她告诉我这个,是想要做什么,说实话你们神女这么做,我也有点懵。” 周灵玉沉默了片刻,道:“可能是想让你救我们的命。” 这个回答也让顾留白一愣。 “你做过边军的暗桩,你应该很清楚,你们大唐的这些暗桩、密谍,是最值得尊敬,但其实也是最可怜的人。很多时候他们的身份一败露,就会被直接放弃,而且很多时候,他们本身就会沦落成为交易的筹码。” 周灵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我们的命运和你们那些暗桩、密谍的命运是一样的。这次…哪怕是我,都不知道这支使团来长安的真正目的。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和皇帝达成了某种协定,我们这些潜伏在大唐的回鹘暗隼,可能就成为了交易的一部分。”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神女也不能改变这样的决定?” 周灵玉看了顾留白一眼,“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种可能,神女也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顾留白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笑了,“回鹘的王族现在这么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阿姨也很妙 - 割鹿记 - 无罪 周灵玉很清楚顾留白的意思。 神女的地位超然,她可不只是一个纯粹的宗教领袖。 “也有可能是我过于紧张了。” 周灵玉沉默片刻之后,道:“导致我的判断被我的这种紧张左右。” 顾留白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我一直认为,人在真正危机到来时,做出的判断往往比平时准确,而且以你的资历,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推测。” 周灵玉又沉默了片刻,她明显心事重重,但也不想掩饰,也不说自己是如何做出这样的推测,隔了一会,反而问道,“若是纯粹靠猜,你觉得回鹘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那些人才有勇气对付神女?” 反正不关自己的生死,顾留白心情倒是轻松,他笑了笑,道:“凡事皆为利,那得先猜,这些人对付神女会有什么好处。” “我猜不出来。”周灵玉咬了咬嘴唇,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提供任何线索,只想要顾留白凭空猜测。 “按我之前在关外听到的一些传闻,神女似乎也不妨碍回鹘这些王族的决断。”顾留白话锋突然一转,“但很多大事需要神女刺玉来决定执行与否,如果换了我是回鹘掌握大权的人,可能在这个上面会觉得很不方便。” 周灵玉点了点头,继续默不作声。 顾留白笑了笑,道:“但按照回鹘目前的情形,没个百八十年的潜移默化,似乎也不可能剥夺神殿和神女的神性,谁想直接不认神女,出兵将神殿和神女灭了,那自己的小命应该是保不住的。如果按照回鹘的说法,让狡诈的唐人来操持,那最可能的做法,就是做掉眼下的这个神女,换一个绝对听话的神女。” 周灵玉微微眯起了眼睛,“挑选神女的仪式做不了假,那除非这些人真的已经找到一个确定能够通过那仪式的候补神女。” 顾留白又笑了,“我以前分析事情的方法和你差不多,大概我们所受的教导都差不多,最初教我的是梁风凝,是边军的暗桩,边军的暗桩和你们一样,都是基于大量的情报,而且是基于大量不同来源,甚至集合不同人看法的情报,然后通过汇总整理,分析出最具可行性的路子。但是后来裴云蕖的一些思考方式就提醒了我,我们的这套方法只能适用于寻常人,面对这世上真正顶尖的人物,这套看上去毫无问题的方法,却是行不通的。” 周灵玉原本就不想限于自己的思路,所以她根本不想动脑子,只是直接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真正顶尖的人物,根本不讲道理啊。” “你看皇帝做事情也不讲道理,谁能想到他会弄那么多玄甲去幽州?谁能想到谢晚在边军弄了那么大的事情,皇帝照样让他活着,然后用他?” 顾留白又伸出手指头点点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也不讲道理,在长安城里,谁都没觉得我敢挑战沧浪剑宗,谁都没觉得我敢不给三皇子面子。” “很多人做事,都是不讲道理,不在规则之内的。”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认真道:“千百年来,那些部族都觉得挑选神女的仪式做不了假,就连你这样的人物,都不假思索的觉得这种仪式做不了假,我一听却偏偏觉得可能就是这件事上面出了问题。你说从先秦的那些术士发现炼气手段到现在,修行者世界里的修行法门有了多少的变化,演化出了多少神通?那么回鹘这么多年下来,或许真有人能够利用某种手段,可以左右这种仪式了呢?” 周灵玉深吸了一口气,她异常缓慢的点了点头,道:“继续。” “王朝是不断更替的。”顾留白看着她,平静道:“回鹘的王权也有可能更替,有可能有人既能掌控王权,又能作弊,绝对操控神殿和神女,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之前的王族旧部,比如说你们这些人,比如说妨碍他的现任神女,就会变成他的阻碍,会成为王权更替之中的牺牲品。” 周灵玉的目光闪烁不定。 又过了片刻,顾留白都快将那个食盒里的各色糕点都吃完了,她才又出声,道:“若你处在我的位置,既做出此等判断,你又会如何抉择?” “我毕竟不是你啊,不知道你的真正状况。”顾留白叹了口气,看着她认真道,“若换了我是你,若是真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幸福美满,那我便快刀斩乱麻,斩断和回鹘的一切联系,除掉所有有可能暴露你的上线下线,这种做法成功几率也很高,毕竟按你的说法,整个回鹘也只有神女和某个王族知晓你的暗隼身份,今后便安安分分做个唐人。但若是你一心效忠回鹘,或者说效忠现在的回鹘王族,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尽可能马上和神女接触,看看是否能够阻止回鹘的王权更替。或者还有一种选择,设法效忠回鹘新的统治者。” 周灵玉突然笑了笑,“有没有一种法子,又可以保住现在的安稳,但又不必牺牲那么多人。” “怎么着,我才刚刚被牵扯进李氏嫡系的争斗,你又想把我牵扯进你们回鹘的王权争斗?”顾留白看着她脸上的两个酒窝,看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不知道接下来神女会给你什么样的际遇,但我想应该可以让你动心。”周灵玉平静道,“至于我,只要你能保住我和长安的这些回鹘暗隼,不让他们白白成为权势倾轧的牺牲品,我可以让他们为你所用。” “如果有关你们的这份名单,现在已经送到了李氏的手里头,那谁能保得住你们?”顾留白摇了摇头。 周灵玉平静道:“看来神女给了你一份我们所有人的名单,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只有神女有这份名单。” 顾留白这下倒是愣住,“你的意思是,神女是潜伏在大唐的这些个暗隼的头头?” “我们和你们大唐军方不一样,你们大唐军方的潜隐,只有你们大唐军方的几个头头知道,但我们这些人的资料,却都归神女掌握。因为回鹘立国不久,由各大部族组成,各部族之中并无你们中土王朝的这种真龙天子的说法。所以这种必须绝对保密的机构,从一开始就由神殿统筹。” 看着顾留白发愣的模样,周灵玉反倒是越发平静,接着说道,“所以往极端的方面去想,神殿内部可能真的出现了问题,神女也有所察觉,所以才有可能借势离开回鹘。” 顾留白听得呲牙。 目前为止,除了吐蕃和只剩残部的突厥看上去局势没那么复杂,这大食和回鹘,听上去都不是省油的灯。 回鹘有人想对付神女,想了个办法让神女来大唐,但其实神女已经有所察觉,可能反而是顺水推舟,或者反而是神女促成了那人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太够用。 这漩涡太大,很有可能将他卷得骨头渣都不剩。 “你既然已经和神女做过了这样的交易,那就已经卷入了这趟浑水。”但是周灵玉突然得意了起来,她直觉之前是这少年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但实际上是神女借机摆了他一道,“现在真计较起来,你勾连敌国的罪名是洗刷不了。” 顾留白马上也冷笑了一声,“你别忘记我做事也不讲道理的。” “你别吓唬我了。”周灵玉自己也想得透彻了,她彻底放松下来,拍着胸脯道:“你又不是没有好处,而且你也清楚,皇帝让这个使团到长安来,里面肯定大有讲究,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的。你到了长安,很多时候不想站队都必须站队。” 顾留白摸了摸鼻子,道:“做生意和谁做都行,关键是不吃亏。” 周灵玉笑了笑,“你想要什么好处?我能给的都可以给,只要你真正肯出力,你在这里要了我都行。” 顾留白看了周灵玉一眼,道:“别,我感觉我们差着辈分呢。” “你这是年少不知阿姨好。”周灵玉也不生气,调笑了一句,才又认真道,“目前我们这些人形势的确岌岌可危,你和我们合作看上去是很吃亏,但我们这些人里面没有废物,而且你也很清楚,如果能够保住神女,甚至成为神女最信任的唐人,今后会有多少的好处。” 顾留白呵呵一笑,“对不住了,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神女最信任的唐人。” 周灵玉微微皱眉,“这么说她真的将完整的名单都交给你了。” “虽然被硬拖进了这趟浑水,但好歹她也有些诚意。”顾留白看着她,道:“你也别给我画大饼,从现在开始,你们做什么,打听到什么,都告诉我一声。我要你们帮忙的事情,你们也不要打马虎眼。” 周灵玉也呵呵一笑,“画什么大饼,打什么马虎眼,我们这些人的命不都相当于已经捏你手里了?” 顾留白摆了摆手,“这么熟了,大家别玩虚的,你们回鹘这使团来长安到底谈什么,你有没有查到点东西?” 周灵玉摇了摇头,“还真没查到什么。” 顾留白蛋疼道:“那要你何用?都关乎自己性命的东西,都查不出一点所以然。” 周灵玉认真道,“但有一个推测。” 顾留白道:“什么?” 周灵玉道:“神女可能处境堪忧,否则她身边有神殿八品修行者,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使团里,不提前和我接触,我推测她可能中了某种暗算,必须配合使团行动。我怀疑她之前要那蛊虫,也和她中了什么暗算有关。” 顾留白蹙眉道:“若是如此,那使团怎么会全力帮她拿蛊虫,不是应该阻止她么?” “可能是下面的人不知道呗。”周灵玉又笑出了酒窝,“我就这么一猜,具体如何,我想你有本事查得出来的。” “草!”顾留白郁闷了,自己一直将好多人作为免费劳力,现在怎么着好像被人使唤上了。 “来!”周灵玉挑逗道。 “??”顾留白惊了,你真当我无能是不? 周灵玉却突然站起身来,认真的说了一句,“我今天打听到消息,三皇子要给你编一个勾连敌国的罪名。” 顾留白都气得笑了,“他娘的现在还用他编造吗?” 周灵玉道:“这事情你就别管了,我会帮你搞定,你好生照看着我们的性命就行。”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李氏打工族 - 割鹿记 - 无罪 “我他娘的一来二去变成你们回鹘密谍司的保姆了?这意思是你们这些暗隼要是死了一两个都得算我账上?” 顾留白站起身来告辞的时候都满心郁闷。 这生意眼下做得似乎有点亏。 送出去一个好不容易到手的,能炸人的本命蛊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占了神女天大的便宜,结果弄了半天被神女反过来占了便宜。 这忍不住吐槽骂个草吧,还有个风情万种笑起来带两个酒窝的阿姨说来。 真的受不了一点。 “都到了宵禁的时候了,你怎么走?”周灵玉看着顾留白郁闷的样子就想笑。 “你说的那个李氏里面没用的老五就在外面马车里等着我。”顾留白摆了摆手,“你自求多福啊。” 周灵玉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兴许是这少年醒觉自己又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之后,还如此镇定淡然的模样感染了她,哪怕她知道自己在长安的处境已经无比凶险,她此时却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忐忑。 等到收回目光的刹那,她白皙的脸上却是微微一红。 她看到食盒的下方露出了肚兜的一角。 这少年出剑迅捷,手脚也是利索。 什么时候将这肚兜塞入食盒下面的,她都没有注意。 只是这肚兜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周灵玉并不知道蓝玉凤的癖好,她此时看着这食盒下方压着的那薄纱透明的肚兜,心里也不禁涌出强烈的寒意。 这是不是可以视为这少年的一种提醒? 既然我都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取走你衣袖之中的东西,那要取你性命,岂不是也是举手之劳? 一名黑衣人出现在静室门口。 这名黑衣人带着一个色彩斑斓的鬼怪面具,他对着周灵玉颔首为礼,然后轻声用回鹘话问道,“真的将这少年当成自己人?” 周灵玉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是神女选的,既然是她选的,我们便没有怀疑的理由。” …… “裴二小姐居然没有跟着你?” 顾留白一上五皇子的马车,五皇子就已经憋不住了,“我可听说袁氏的这位夫人可不只风韵犹存啊,她居然放心?” 顾留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五皇子,也不说话。 五皇子被看得浑身发毛,“怎么了?” “我怀疑你是不是存在某些特殊的癖好。”顾留白看着他说道:“我记得你见到林以一的母亲时,也是说风韵犹存。难不成你就喜欢这种阿姨?” 五皇子老脸微微一红,道:“我就知道瞒不住你。” “草!”顾留白惊了。 “不和你开玩笑了。”五皇子哈哈一笑,道:“上官昭仪好看不?” 顾留白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老实点了点头,道:“好看。” 五皇子乐了,“裴二小姐,危!” 接着他又笑道:“就是你认识她才两天,就让人砸了她老爹一头臭鸡蛋,今后和她家里人相处就有点难。” “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这种地方?”顾留白也无语了,“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今天急着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吗?” “不着急,回去一路上可以说好久呢。”五皇子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的车厢的暗格里掏出一个酒葫芦,“听说你在补气血,这一壶是我想办法从宫里头弄来的,龙元酒,听说过吧,融了龙甲丹和补天丹在里头的。” “听到是听说过,就是没喝过。”顾留白关键的时候脸皮够厚,接了葫芦就拔了塞子怼着葫芦口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他就只觉得一股清气从腹中坠落下去,接着尾椎骨一股强大的气流轰的一声沿着脊椎直冲脑门。 与此同时,满嘴的腥味,就像是吃了一条没加什么佐料的白煮鱼一样。 “果然满嘴腥味,是正品。” 他品评了一句。这和他娘描述的龙元酒完全一致。 “我难道还能用假的忽悠你?”五皇子笑道,“不过你没事别一次喝太多,这玩意补是补,还能壮阳,就是年轻人喝多了容易满脑子男女之事。”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塞上了葫芦塞子。 “有几件正事。”五皇子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清河崔氏在关外吃了大亏,但他们还是老脑子,没觉得一个江湖人物有资格和他们谈什么,所以沧浪剑宗刚刚新收了一名真传弟子,叫做崔白塔。” “二十二岁七品巅峰,号称清河百年来第一人的崔白塔?”顾留白也瞬间严肃起来。 在关外,他就听过这人的名声。 “我还以为你不了解这人。”五皇子认真道:“关于此人,我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种气性?”顾留白狂翻白眼。 “那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就是,我有确切证据,这人的年龄是虚假的。”五皇子说道,“崔白塔的真实年龄比现在足足大四岁,他其实是二十六岁修到了七品巅峰。崔白塔自幼修行天赋是不俗,只是自幼有一种怪病,生长比一般的孩童缓慢,他长得分外矮小,后来用了不少药物,才和正常人无异。” 顾留白冷笑道:“所以你的坏消息就是,这人虽然其实修行进境没那么快,但他现在正值壮年,而且的确是真正的七品巅峰?” 五皇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真就是这样。” “那我看来凶多吉少。”顾留白忍不住叹气。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顾留白认真道:“我哪知道崔氏有这么一招,沧浪剑宗若是稍微不要脸一些,派几个辈分高的七品巅峰修士和我对敌,我倒是有些把握,毕竟他们用的都是沧浪剑宗的法门,我知道他们的弱处。但崔白塔这种人你说他是沧浪剑宗的修士吧,他是,但他真正生死战斗时所用的招数吧,肯定又不是沧浪剑宗的招数。他这种人又不是白素素那种依靠兵器投机取巧的修士,以我现在的实力,想要战胜的确很难。” “白素素那种人见人怕的角色,居然变成投机取巧的修士了?”五皇子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你至少还有时间准备,按确切的消息,沧浪剑宗在元宵节前后和你比剑。” 顾留白沉吟道:“要不你仔细注意此人的行踪,我让人先打残他算了。” “你老玩这一招,别人早就提防了,而且崔白塔这个人根本不出门。”五皇子说了这几句,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却回过味来,知道顾留白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存这个心思。 顾留白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本意,一是给郭北溪出气,二是立威立名声。 和那些门阀相比,现在绿眸占优的就是名声。 小小的名声没什么用,但名声大到一定程度,要做什么事情都简单。 顾留白应该不会浪费崔白塔这样的人物。 “你慢慢盘算着。”五皇子对顾留白倒是有信心,他接着道:“第二件事情,父皇过两日就要召见我,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已经让我挑块地建个王府。” “封王?” 顾留白微微皱眉,“你年纪是已经到了,但比你年纪大的还有那么几个。他们都没封,先封你,这意思是你安生一边呆着去,没机会坐那张龙椅了?” 五皇子叹了口气。 虽说早就觉得自己没机会坐龙椅,但这第一个被踢出去,还是令人有点伤感啊。 “而且还没提给封地的事,只是说先让我挑块地方,建个王府。”五皇子道:“我就和你商量一下,我准备挑挨着敦化坊,靠着芙蓉园的那块空地。” 顾留白想了想那块地方的位置,就是微微一怔,“你一心想保命,还选个长安城里的地方?”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你们这波人考虑,那地方靠着城墙,又靠着那么大一个园林,到时候你们若是在城中出了什么事情,从我那个地方逃比较方便。” “你这一天到晚的就想着逃命是吧,我才来长安两天,你就不想着我好,想着我要抱头鼠窜了是吧?”顾留白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明白五皇子的心意的。 五皇子的确是真朋友啊。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五皇子吐出一句真心话,“主要要逃命起来,跟你们一起逃,比较安全。我一个人逃就总觉得会死。” 顾留白顿时狂翻白眼。 “段红杏去干活了没?”翻完白眼之后他问道。 五皇子乐了,“那傻大姑,刚回长安就急吼吼的回去兰陵剑坊给容秀弄成了真传弟子。还要把兰陵剑坊的名剑寒魄给容秀用,兰陵剑坊的那些个人不同意,她还赖在兰陵剑坊磨着呢。” 顾留白心情好了一些,看着他,道:“那你活干得怎么样?” 顿时变成五皇子狂翻白眼。 “和段红杏一样的人选,已经找了三个,放心,这两日就安排好。” 听到五皇子将幽州那些人的后继师长都安排妥当了,顾留白才看着五皇子顺眼起来。 五皇子又道,“还有一件事给你打岔差点忘了,我三哥估计气疯了,已经安排人要给你编个勾连敌国的罪名。” 顾留白一听就乐了,三皇子做事情这保密程度不行啊。 他忍不住对着五皇子笑道,“不用他给我编,我现在已经是了。” “??”五皇子摸不着头脑。 “让你皇宫里头的六弟也加把劲干干活。”顾留白转头却是认真起来,“让他抓紧打听打听,回鹘这支使团到长安,是要和你老子达成什么样的利益交换。” 第一百九十九章 裴氏的女婿 - 割鹿记 - 无罪 宵禁的鼓声已经停歇了许久,白素素激荡的心境却久久不能平歇。 付出是值得的! 三皇子实乃信人! 肚子上虽说被扎了一剑,肠子都断了几根,但换得一本元露经…这种生意,她恨不得多做几次。 但被足足低了一个辈分的少年,差点一剑刺死,而且连两件白家的传家至宝都落在了他的手中,还累得三皇子花大价钱去买。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等到她参透元露经,能够晋升八品,那一定让这少年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 咄咄咄… 正在浮想联翩,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白素素一愣。 她这种修行者平时独居,院子里根本没有什么佣人,这时候是谁敲门? 是三皇子的人? 她一个愣神之中,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三皇子做事情真快啊,肯定是已经将那两件玄兵给她买了回来,这个时候就已经给她送了过来。 但还未等她开口。 嘎吱一声,门栓已经被人用真气拨开,一个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一名身材中等的女子,手上空空如也,没什么兵刃。 “你?” 白素素突然间就浑身冒出冷汗,她只是看了这女子一眼,就好像被一头巨大的凶兽盯上了一样,她身体里的真气都不由自主的流转起来。 “想报仇?”阴十娘静静地看着白素素,突然说道。 白素素呼吸一顿,“你是什么人?” 阴十娘很不喜欢自己问问题的时候,对方来个反问,她不悦的挑眉,道:“铁了心的做三皇子门下刍狗?哪怕三皇子让你没来由的去欺负一个女子,你也照干不误?” 白素素心里咯噔一下,她寒声道:“你是那少年的人?” “我问你话,你管我是谁的人?”阴十娘看了一眼白素素此时的样子,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看来也不用管你想不想报仇了,你这样的人,哪怕不找顾十五报仇,今后也会帮三皇子做各种恶事。” 白素素心脏都收缩起来,她感到了对方的杀意,但有些不可置信,“这里是长安,我是三皇子的人,你们难道敢上门杀了我?” 说话之间,她手里已经捏了一颗白色的珠子,真气已经朝着那颗白色珠子涌去。 然而她还在说话,真气还在暗涌之间,一道剑光已经落在了她腹部的伤处。 一股可怖的力量直接从她的伤口涌入她的经脉,让她的真气和气血瞬间被冻结一般停止运行。 “……”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飞速的流逝。 杀人,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是专业的。 等到白素素的呼吸彻底断绝,身子都彻底冷了下来,阴十娘才转身离开。 但过了数个呼吸,已经出门的阴十娘却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又返身回来,她认真的搜了搜,连白素素手里捏着的那颗白色珠子都没有放过。 搜出白素素压在身下的那本元露经的抄本之后,她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自言自语了一句,“三皇子做事果然快。” …… “正宇哥,方才那少女是谁啊,条子不错啊。” 黑夜之中,一队金吾卫对着一名少女的背影行注目礼,一名金吾卫盯着那少女的腰肢和浑圆的臀部就是嘿嘿一笑。 金吾卫的眼光一向高的很,因为平日里皇宫里头的漂亮女子,进贡来的番邦美女都看得多了,但这个少女浑身英气,五官又标致,而且肯定是自幼练武,身上一点赘肉都没有。 “你他妈小声点。” 他这么一句,倒是让这一个小队带头的那金吾卫变了脸色,“她男人贼护短,你别到时候给自己找麻烦,你他妈要是瞎了一只眼睛,谁养活你一家老小。” “这就是裴二小姐?” 几个金吾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金吾卫平时都是不怕事的,能成为金吾卫的人,一是都有不错的修行底子,自身的师门过硬,二是家门和李氏多少有点沾亲带故,但听到是裴二小姐,他们却真的有点心慌。 家底再厚,和许州晋氏都有着很大的差距,更不用说裴氏了。 更何况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那裴国公的二夫人晋俨华对裴云蕖恶毒,结果那绿眸陪着裴云蕖回到长安第一天就去了裴府。 闹了一场之后,不仅卸了晋氏大批修行者的剑,将晋俨华赶出了平时住的院子,据说现在晋俨华一只眼睛瞎了。 据裴府之中知道隐情的人传出的消息,晋俨华在裴云蕖小时候就想弄瞎她一只眼睛,现在算是自食恶果了。 但这种事情过去多少年了,而且毕竟是裴国公的夫人,这绿眸说弄瞎她眼睛就弄瞎了。 这手段,寻常的金吾卫真的惹不起。 “以前不是说裴二小姐整天穿男装,像个假小子,现在怎么穿得这么水灵,这也怪不得我们想不到她身上啊。”一个金吾卫看着裴云蕖消失的背影,砸吧了两下嘴,“绿眸好福气啊,有这么样的一个妹子可以搂着睡觉,换了我是绿眸,肯定也要护短。” “你他娘的做什么春秋大梦,还他妈绿眸,把你丢在黑沙瓦,你给吐蕃人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几个金吾卫顿时轻声笑骂,“长安城里真正好看的妹子,那都是给真正有本事的人睡的,你,好好攒点银子,去花楼里搂个好看的吧。” 先前最开始说裴云蕖条子好看的金吾卫此时忍不住轻声问那带头的,“正宇哥,裴云蕖拿了夜行文牒,这大晚上的是要单独见谁去?” “你们这些个人,别一天到晚想着搂姑娘睡觉,用用你们的脑子行不行?”那带头的金吾卫微微眯起了眼睛,“裴国公的那个谋士,不就住那一块,肯定是裴国公有事私底下找她。” 这列金吾卫的头顶叫做夏正宇,他说完这几句话,却是仔细的听了听别的街坊的一些动静。 旋即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唐曲星他们那边怎么安顿了,不鸡飞狗跳了?” 他说的那唐曲星,就是天槐宫的真传弟子,能够在巡查的区域布置真气种子的金吾卫高手。 被收了真气种子之后,唐曲星发疯似的抽调了金吾卫里好多的高手,反正动静弄得蛮大的。 而且一开始入夜,唐曲星似乎发现又有人动了他的真气种子,但他们硬是找不出有什么人活动的踪迹。 很多准备的手段就顿时使了出来。 但现在怎么好像没多少动静了? 难不成抓住人了? 他心中好奇,就派那名说裴云蕖条子好看的金吾卫过去打听。 过了好一会,那金吾卫在一个街道口和他们重新会合,回报道:“没找着人,他们布置的各种陷阱也没触发,可能那人早就走了。” “确定一开始那人就在唐曲星他们的眼皮底下晃了晃?” “没法确定,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出来。现在唐曲星都开始疑神疑鬼,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力出了问题,以为自己布置了真气种子,但实际上没放。” “真操蛋,这哪会搞错,看来要多调点人手。” …… 徐七悄然的跟在裴云蕖身后不远处。 他就像是阴影里流动的风。 夏正宇这些金吾卫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谈论裴云蕖的身段时,徐七还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听了听他们说的是些啥。 整个长安现在都知道顾留白是护短狂魔,裴云蕖在外行走,她的安全自然是要有所保障。 厉溪治这些人够用,但不够保险。 “这个别院他自己都不住,喊我在这里碰头做什么?” 一走进位于平康坊的栖迟园,裴云蕖看着自己父亲的谋士余忘川就吐槽。 这余忘川之前也教过她一阵子策略,所以她对余忘川倒是还算尊敬,吐槽的同时还是认真行了一礼。 余忘川笑了笑,道:“这别院他原本就是准备送给他二女儿的女婿的,他怎么好意思住。最多就是隔一段时间过来,让人精心的打扫打扫,布置布置,你看这些个屋子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个旧相,却有了点古意,这里面的这些花木长了这么多年,也不是那些临时搬运来种植的所能相比的。” 裴云蕖只听最开始那一句,二女儿的女婿,后面余忘川说的一堆话,在她耳中自动被忽略不计。 她嘴角已经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但还是故意冷哼道:“他送给谁?” 余忘川笑了笑,道:“裴国公送给顾凝溪了,地契房契等该给的,都放在这屋子里头了。你们现在都在西市那边,东市这边贵人也多,你们在这里有个院子落脚,也比较方便。” 裴云蕖瞬间就已经被裴国公拿捏了,不过她还是想着之前的那些事,“那我之前问他要的那些东西他给不给?” 余忘川接着笑道,“已经安排妥当了。” 裴云蕖顿时觉得裴国公还算识趣,她呼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口恶气到现在就算是真正吐出来了。 “不过裴国公让我来,主要还是准备了一份东西给他二女婿。”余忘川是裴国公座下最得力的谋士,岂会看不出裴云蕖的死穴。 他从袖中郑重的掏出一份东西递给裴云蕖。 裴云蕖还以为又是什么地契之类的东西,她飞快的打开看了看,却发现居然是清河崔氏的一些修行者的名单,以及一些修行法门的介绍。 她眉头微蹙,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便猜出了某种可能,“崔氏派了厉害修行者要对付顾十五?” 余忘川点了点头,“崔氏那个叫崔白塔的天才成了沧浪剑宗的弟子,你父亲觉得顾十五做事情的一些法子和长安这帮子人不太一样,这东西到了他手里头会有大用。” 裴云蕖收好了这份东西,看着余忘川,犹豫了一会,道:“那你帮我谢谢他。” 余忘川似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父亲让我交代你几句话,他说谢是不用谢了,你和你这心上人上裴府这一闹也闹得挺好,至少连崔氏都忘记了做这样的事情要看看裴氏乐意不乐意,以后明面上你就保持这样就行,但暗地里你可不能真不把他当成老爹。” 裴云蕖哼了一声,道:“知道了。” 余忘川接着道:“他还让你帮忙照看照看你姐,他说虽然晋俨华对你不好,但其实你姐还可以,但你姐忠厚老实,又是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还是要帮上一帮。” 裴云蕖又哼了一声,“知道,烦死了。” 余忘川笑了笑,道:“正好也说完了。” 裴云蕖往前面的屋子里头走,看了看这院落的布置,在余忘川准备离开之时,她转身交代了一句,“让老狐狸注意点身体。” 第两百章 难过美人关 - 割鹿记 - 无罪 清晨。 裴国公走在郊野的田埂上,时不时的甩甩胳膊甩甩腿。 若不是他身穿一身锦衣,身后还跟着几个谋士,远处还站着些兵卒,否则光是看他这副笨拙的模样,谁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厉害的修行者,曾经的悍将,最多就是个乡绅。 裴国公的心情一看就很好。 满面的笑容。 “忘川啊,云蕖真的是那么说的,让我注意着点身体?不是你编来哄我开心的吧?” 同样的话,他已经问了第二遍。 余忘川虽是读书人,但也忍不住翻白眼,“我要哄你开心作甚?你昨晚上还得意,说肯定将她拿捏住了,我看你是反而被她一句话就拿捏得不行。” 裴国公哈哈一笑,“反正都是一家人,谁拿捏谁都一样,这孩子从小就招人喜欢。” 说完这几句,他倒是又认真起来,又甩了甩胳膊甩了甩腿,想了想,道:“好歹都和云蕖说了认了这女婿,这顾十五做的有些事情,也帮他遮掩着点。” 余忘川点了点头,旋即却忍不住嘲讽道:“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吧,你这女婿可比你本事大多了,那几个平时不正眼瞧你的美夫人,就是去你府上逛了一圈,就都看上了你家这女婿。还有那上官昭仪是怎么回事,就赖在他那不走了,还把三皇子送去的要人大队给弄成了笑话,这上官昭仪可不比你女儿差,今后甩都怕是甩不脱。” “嘿!”裴国公一听到余忘川提那要人大队,就顿时满脸鄙夷,“这上官屏虚两边都不靠,三皇子的面都不敢不给,难道还敢不给我的面?他拿什么和咱家比,上官昭仪哪怕再长得跟天仙似的,到了咱家这还得是做小。” 余忘川想想倒也是,反正现在是三皇子和那顾十五抢,但这两个人弄了半天也都是裴府的女婿。落在三皇子手里和顾十五手里,都是落在裴府的女婿手里。 “我就说三皇子差着不是一点。”裴国公却是叹了口气,“他就不明白,在这长安城里,真正的男子汉老爷们,要想搂个漂亮姑娘睡觉,就从来不屑玩那种下作手段?而且他这都和云华订了婚,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裴府的女婿,他要对付的,还他娘的是裴府的另外一个女婿?他觉得吃了个大亏,就没想过找我这个老丈人先调停调停?他这终究是没觉得我们裴氏在长安也是有头有脸啊,给了他这么大的助力,他也不中用。” 余忘川看着他叹气的样子就笑了起来,“你两边都给助力,人家养儿子养蛊内斗,你是养女婿内斗?” “我可没想让他们斗,我就是一视同仁,两边都差不多。”裴国公淡然道,“到时候就看谁真正有出息,关键这做派,皇帝都挑不出毛病。” 顿了顿之后,裴国公接着道:“不过三皇子这次恐怕要丢大分,这人做事情看着谋略挺多,但年轻人做事情毛糙,又看的不够深远,办法多没一个靠得上的,那顶个球用。” 余忘川一看裴国公的脸色,就知道他接下来肯定又要想到裴云华那里去了,果不其然,裴国公道,“云华现在夹在她母亲和云蕖之间,又夹在三皇子和顾十五之间,两边不讨好。这些时日你派些人多给我注意注意她,她心里头有什么想法,可得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 其实裴云华现在一点没觉得夹在晋俨华和裴云蕖中间难做人。 她没有心思想这方面。 她就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裴国公在清晨的田埂上甩胳膊的时候,她在太真观的屋子里刚刚醒来。 她醒过来感觉到自己手指放的位置,她就差点又晕了过去。 她又是被吓醒的。 这次三皇子出现在她梦境里头的时候,他头顶上又多了三顶帽子。 帽子都是翠绿翠绿的。 关键之前的帽子他也不摘。 就那么好多顶帽子叠在一起,戴在头上。 然后还要问她好不好看。 …… 三皇子现在倒是一点没心思顾及他这个未婚妻。 清晨,他的寝宫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喀喀喀…… 他脚下踏着的石板突然碎裂了。 他的两名心腹,宁深和梁寻道在他面前只觉得呼吸都是错的。 他们办事很快。 三皇子吩咐的事情第一时间就办好了。 白家的那两件家传玄兵买回来了。 元露经也已经给了白素素了。 但是一大早那两件玄兵送过去的时候,白素素的人却没了。 元露经也没了。 “我草啊!” 三皇子憋了半天,终于对着身前的空气爆出了一句粗话。 怎么敢的? 白素素可不是寻常的修行者,她是狱官,是正儿八经的朝堂官员。 在长安,直接杀朝堂的官员? 但事实就是,对方真的就这样做了。 就像之前打七品巅峰修行者的闷棍,砸上官屏虚鸡蛋一样。 对方做得肆无忌惮。 但对付寻常江湖人物那一套用来对付这人又行不通。 对付寻常江湖人物,弄一个七品就能悄无声息的将那人的尸身丢到某条小河里烂掉,但眼下的情形是,对方要刺杀他手底下的七品倒像是很容易。 白素素也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她得了元露经,有望在两三年内就悟出神通。 现在白素素死了已经是巨大的损失,关键他刚刚送去的元露经直接没了。 虽然是个抄本,但他手头上也没了第二本抄本! 而且还不是再问人家愿不愿意给一本的问题,而是这玩意反而落在了他要对付的人手里。 三皇子气得头顶都冒烟。 关键他还没证据是那绿眸拿的! “通敌卖国的罪名给他安排得怎么样了?”但他还是顾及形象,很快就摆出了深沉的模样,只是不动声色的用脚掌碾着已经碎裂的石板。 “闵大人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那两个敌国密谍的口供已经弄好,只是闵大人他们觉得绿眸的身份特殊。”宁深小心翼翼的说道。 三皇子沉吟道,“哪里特殊?” “……”宁深和梁寻道知道三皇子这是被气糊涂了,看上去还认真思索的样子,其实脑子压根一点都没有动。 宁深更为小心的提醒道,“他镇守黑沙瓦,在民间威望极高,若说别人勾连外敌,随便栽赃就行了,但若说他这样的人勾连敌国,那按照闵大人他们的意思,肯定得找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三皇子的脑子这才有些活络过来。 “和外敌勾结就是要有足够的好处。” “他不入仕途,能要的足够好处,要么是钱财,要么就是能让他修为大进的东西。” “这两样我现在都拿不出来。” 一旦恢复了理智,他就更有些无奈。 没有人会相信绿眸这样的人会因为一点点小钱而沟通敌国,但若是大量的钱财,他三皇子手头也不宽裕,而且庞大数量的钱财,来龙去脉很容易查证。 绿眸已是七品,要让他修为大进的东西,还真的是没有。 “那闵大人提议暂缓。”宁深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和梁寻道昨晚上冷静下来探讨了一番,就觉得三皇子这种安排就不太妙。 不料三皇子略一沉吟,这次是真动足了脑筋,“英雄难过美人关,世上之人都知道这绿眸先和裴云蕖好上了,现在又抢了上官昭仪,那世人就应该都知道此人好女色了,那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宁深和梁寻道面面相觑,心想他哪是抢了上官昭仪,分明就是上官昭仪自己跑他那里去了,然后赖着不出来,这还是有区别的好吧。 但三皇子却已经决定在这条道上走到黑了。 “要弄一个他平时绝对得不到的,要让很多人觉得她甚至比上官昭仪还要诱人的。” 听着三皇子的自语,宁深和梁寻道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心想哪里找得到这样的人,哪怕是李氏的那几个公主似乎也不可能胜过裴云蕖和上官昭仪。 上官昭仪都已经是长安洛阳公认的第一美人了好不好。 但三皇子却是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上官昭仪是现在的第一美人不假,但之前还有一个第一美人啊。” 宁深还未反应过来,梁寻道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三殿下你是说静王妃?” 三皇子瞬间就觉得浑身有些通透,甚至某些地方还有些发热。 他哈哈一笑,道:“昔日公认长安第一绝艳,我父皇都得不到的女人,这难道还不够坐实他通敌的罪名?” 宁深有些无语,忍不住提醒道:“三殿下,这静王妃和这绿眸差着辈分呢。” 三皇子有些得意道:“又不是差着两辈,只差一辈不算差,现在在朝堂里办事的那些个官员都是多大年纪的?一提起我这婶婶,哪个不暗中擦擦口水?更何况我这婶婶都没和静王圆过房,若是真计较起来,她也就比这绿眸大个八九岁,完璧之身,怎么着当年的第一美人,谁会觉得配不上绿眸?” “配肯定是配得上。”宁深当年惊鸿一瞥间也见过这个王妃,怎么说呢,静王妃的那个漂亮,是那种艳光四射,真的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美得不能再美,异常挑动人欲望的那种美。而上官昭仪的美呢是那种仙气飘飘的美。若是让长安所有男的选择一个搂着睡觉,那估计十六七岁以上的男的都会选静王妃。 但他总觉得三皇子这么算计就有点荒唐。 “你们是不知道。”三皇子的声音却在此时幽幽的响起,“静王妃是我父皇心中的一根刺,他惦记了静王妃这么多年,心里边始终没放弃过。静王妃要是早个几年从了他,恐怕现在就要多一位皇后。杀了我父皇身边的一个修行者倒是无所谓,但是有人想要染指我这婶婶,我父皇就不知道会怎么弄死他了。” 宁深和梁寻道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人命关天,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三殿下,这更得三思啊,弄得不巧,圣上的怒意燃到你这…” “你们别这么耿直。”三皇子鄙夷道,“又不是要你们出手将我那婶婶绑了给他送床上,你们只需不显山露水的给她和绿眸创造点亲近的机会,然后再想些办法让我那婶婶和绿眸多独处独处。以我那婶婶的艳色,我就不信这少年顶得住。” 第两百零一章 嘴还这么软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觉得自己顶不住一点。 长安城里这些个女的,个顶个的凶险啊。 各有各的特色不说,一个个玩荤的手段还不一样。 一个熟透了的丰腴阿姨穿着紧身的劲装,惹得他气急败坏的说草,然后她就说来。 这换了关外那些粗豪汉子,哪个能忍? 不多来几下都禽兽不如。 但这么一来,这通外敌就是通了个透啊。 眼下这上官昭仪更不是省油的灯。 正经的真气双修,硬生生就被她弄出了不正经的香艳滋味,每一个呼吸都是天人交战。 经过了两个晚上一个白天的真气转化,今日再修行起来,上官昭仪体内的真气越发活跃。 其实顾留白就觉着她就是熟悉了自己的真气,与此同时对她自己的真气也越发运用自如了,更为关键的是,她似乎已经把握清楚,不同的真气包裹和纠缠,会带来什么样的感知。 结果这少女就开始玩花的了。 她的真气老是分四股捕捉他的真气,然后挂在他的真气上。 与此同时,有些真气还乱动。 顾留白非常怀疑她记起了昏迷前做过的事情,现在就是故意在模仿那时候的场景! 但是他没有证据!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上官昭仪有时候还假装痛苦,张开樱桃小口,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 这还一石二鸟! 不仅能够博取裴云蕖的同情,让裴云蕖觉得她备受这真气煎熬。 但与此同时,顾留白觉得她就是在模仿那晚上他打开她的双手之后,她张口接近时的模样。 而且明明在暗中做坏事,面上却还是一脸端庄的仙女样子,关键她的眼睛还会说话! 顾留白每次不小心看到她眼睛,他就觉得耳廓里已经传来了上官昭仪的一声“冤家”! 我明明啥都没做过啊! 我是真冤! 但关键还只能接受上官昭仪这种“调戏”。 他和五皇子说对付崔白塔没有胜算,并不是谦虚,而是事实。 他这段时间只要有时间就得在上官昭仪身边老老实实的双修,提升真气修为。 崔氏的这个算计毒辣得很,幸运的是,三皇子也不知道他的真气还能和上官昭仪双修,而且这种真气转化,他真气修为提升还很快。 上官昭仪现在算是他最大的倚仗了。 保命要紧,得好好的供着。 不过他性子里终究不是吃亏了不反抗的主,就一个走神,上官昭仪那四股真气一个乱动,他的真气就猛然朝着那四股真气中央用力撞了一下。 “啊!” 上官昭仪突然一声惊呼,她双脚一下子绷直,双手紧紧抓住了锦被。 裴云蕖吃了一惊,“怎么了?” 她标准的嘴硬心软,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担心这闺蜜偷吃自己男人,但其实心底里很关心这上官婊婊的安危。 上官昭仪身子微微一颤,泫然欲泣的样子,“你姐夫这法门真害人,有时候乱走,好痛。” “这狗日的三皇子!”裴云蕖很怒。 “……!”顾留白却是无语。 你真痛么? 上官昭仪看了他一眼。 顾留白分明听到好个字,“冤家,坏人,居然撞我!” …… “顾十五,逛街。” 顾留白现在也习以为常了。 每次给上官昭仪镇压真气之后,裴云蕖的兴致就莫名的有点高。 就是心底里觉得自己男人给人揩油了,她吃亏,要赚回来。 这赚的是个啥? 这不是我赚了么? 顾留白反正得了便宜还卖乖,乖乖陪逛街。 反正从裴国公口中听到了女婿二字,现在裴云蕖心里就有了底气,抓着顾留白的爪子时就有些理所当然的味道。 “老狐狸给你的那份东西,你看了没。” 说是逛街,其实裴云蕖主要就是想牵手,西市的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以前她见了两眼放光,现在看过去就和没看见一样。 “早看了,很有用,已经安排人手去摸清崔氏那些人的住处,应该最多两天,就能找人练手了。”听到裴云蕖这么一问,顾留白嘴角就忍不住牵扯出一丝笑意。 谁说软饭不香呢?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最大的倚仗虽然是上官昭仪,可以短时间提升他的修为,让沧浪剑宗和崔氏对他产生足够的误判,但裴国公这么一手,也是瞬间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崔白塔难对付,就是因为崔白塔的很多源自崔氏的秘法他不了解。 他还没想好如何破,这裴国公就已经想好了,直接就将崔氏足够分量的,可以让他窥探秘法的修行者的资料送到了他手里。 姜还是老的辣。 而且一出手还送了个好大的院子。 “我姐那些个家当,老狐狸也安排了转给我,正巧安仁坊里头有两个地方,一个适合开剑铺子,一个适合开修所,我已经安排人去弄了,这个月估计来不及,估计最迟到明年二月,就能开业了。” 只要牵着顾十五的手,裴云蕖的心情就好。 而且从离开幽州时起,她就一直穿女装,虽说不怎么施胭脂水粉,但女人味却是越来越足,以前她穿男装的时候,一身英气,就让很多男子觉得她好看,现在穿着精致的女装,就更是吸引人的眼睛,这西市里来来往往的各国商人也多,唐人口中的各种胡姬也是络绎不绝,但这一路走过去,还真没比她更吸睛的。 “哪家的闺女啊,生得这般好看。” “这又是哪家的少年郎,一表人才,不过也是上辈子修得的福报吧,居然娶了这么好看的媳妇。” 西市有的是会做生意的掌柜,一个四十余岁的富态妇人,从铺子口对着裴云蕖连连招手,“美人儿,快你和夫君来看看我们家的宝贝,我们家的这些个东西啊,要是能够戴在您的身上,可也是它们的福气。” “哈!” 听到这富态妇人说自己长得美,裴云蕖倒是没多少愉悦感,但听到这妇人说夫君二字,她就顿时高兴了,扯着顾留白的手就走进了这家铺子。 这家铺子卖的全是唐人口中的海外货。 顾留白一看就乐了。 全是粟特人弄的那种价格虚高的骨器。 就是拿一些鸟骨,兽骨之类精细的打磨,雕琢,再用一些特殊的矿石或是花汁染色,弄得像是宝石一般,到长安来就冒充海外的一些珍稀贝壳、珍珠之类。 这些东西在长安不能说特别便宜,贵在运送押运的费用,但在冥柏坡,那真是不值钱,他见的这种东西,都是用骆驼拉的,一大袋一大袋,有时候堆积在洞窟里,堆得小山一样。 裴云蕖没有顾留白这么门清,但真正值钱,真正稀缺的东西和普通货色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听着身旁的富态妇人吹得天花乱坠,她眼珠子一转,拉着顾留白的手就道,“哥哥,你说你在这里帮我买东西,嫂嫂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什么?”富态妇人身子一震,顿时觉得有些刺激。 顾留白无奈的笑了起来。 少女啊,你也挺会玩啊。 他知道裴云蕖是不想买这些东西,纯粹就是搞着玩,他无奈的笑了笑之后,道:“表妹,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是小姨给我的钱。” 富态妇人的嘴巴张大了。 这么刺激的? 裴云蕖笑的眼睛都弯了,“哥哥,那还是不要了,要是被小姨知道了,她会拿小皮鞭子抽你。” 顾留白叹了口气,“她倒是不真打我,表妹,我就怕被你夫君知道了,他到时候抢了我小姨,那我们可就没钱花啦。” “那还是算了,我们别买了。”裴云蕖连忙拉着顾留白往外走,她生怕自己再不走就笑喷了。 富态妇人半天合不拢嘴,这玩得这么花的?这一家子都什么人? 裴云蕖对顾十五的表现打满分。 厉溪治那些个榆木脑袋,压根都不敢接她的那些词,就算想接也接不到顾留白这么好玩。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拉着这顾十五,她也压根不会那么玩。 “咦?” 正抿着嘴偷乐呢,突然之间,她感到浓烈的香风飘过来,抬眼望去,只看见一群装束和长相明显和唐人不同的男女在街道那头走过来。 这里面的女子个个身材高挑,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且在冬天都似乎根本不畏寒冷,虽说披着裘皮袍子,但一双腿却是光溜溜的露外面。 那腿也比唐人女子的要白,白玉似的发亮。 “海外来的番邦女子。” 裴云蕖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过来,“顾十五你别盯着人家看,我和你说,这些女子其实腿毛长得很,现在看上去光溜溜的,其实不剃毛的时候那毛长得吓人。而且她们身上的味道也重,有时候出了汗,熏香的香气都遮不住。” 顾十五乐了。 他原本都没怎么盯着那些大白腿看,裴云蕖这么一说,他反倒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么刺激?” 裴云蕖突然眼睛都直了。 这些番邦女子也太不讲究了,大声说笑不说,居然有两个女子,和旁边的男子旁若无人的亲起了嘴来。 那些个番邦女子从裴云蕖的前方走过去了一会,她才回过神来。 她转头看向顾十五。 顾留白看得津津有味呢,突然看到裴云蕖审视自己的目光,他顿时笑了笑,道:“番邦女子好像体味是挺重的。” 裴云蕖脸上悄然浮现一抹红晕,“我也想做番邦女子。” “??”顾留白惊了。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今天做个番邦男子?” 裴云蕖没想到他这么会,心中小鹿乱撞,但看了他一会,还是没敢,毕竟人太多。 但她嘴硬是嘴硬,“想得倒美。”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只是故意在裴云蕖的手心挠了挠。 裴云蕖心中一荡,狠狠瞪了顾留白一眼,示意他老实一点,同时很机灵的岔开话题,轻声道:“白素素死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轻声道:“从她身上还拿了一本元露经的抄本,这抄本是在大隋朝的时候,元露寺的僧人东渡带过去的。” “有用么,会不会也是个假的修行法门?”裴云蕖下意识的就问道。 她听说过这元露经。当年大隋元露寺的这个法门也不是什么佛宗自创的法门,而是隋初一名隐士流传下来的。这元露经的神奇之处是开辟神通,七品巅峰的修士若是依法修行,除非自身所修的功法实在有些缺陷,否则据说有很大概率修出神通,晋升八品。 抄本嘛,很容易从中作假。 更何况三皇子就很擅长这一招。 “阴十娘他们仔细看过了,这抄本应该还是当年那个抄本,没做假,那里面的经络图有二十几副,很多都很细微,笔法粗细又关联真气在里面流动时的模样,要临摹都难。里面的修行法子他们也仔细看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元露经其实没传说之中那么神妙。”顾留白轻声解释道:“阴十娘和我说,若是按着这元露经修行,走了个捷径不假,但其实真气力量提升不大,就相当于是在七品巅峰的基础上,强行开辟了一个奇门神通,但正儿八经的八品,在七品巅峰真正晋升八品时,真气性质也会随之改变,真气力量也会有惊人的提升的。哪怕是冯束青那种八品,他的神通在八品之中显得很一般,但他的真气力量也是远超所有的七品,他的一道剑气,寻常的七品也是吃不消的。” “那这元露经也不能让人根子上有所改变啊,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厉害的对敌手段?”裴云蕖顿时嗤之以鼻,“那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八品,伪八品而已。”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道,“不过按阴十娘和龙婆的意思,这元露经也不是一无是处,怎么说呢,它没办法从根本上让人跨过那一步,没法真正让真气性质有所改变,但它好在也不会影响一个修行者的真气修行,所以说哪怕修了元露经,你该能晋升八品,也能晋升八品,它不会影响你。” 裴云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意思是好歹能多一个奇门手段,没有真正的神通强大,但也算是特别的手段。”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而且按着每个人修行法门的不同,这元露经形成的效果也估计各不相同。” 裴云蕖眼睛一亮,“那你能不能修?” “能是能,不过我现在修了也没用。”顾留白道,“我距离七品巅峰还远着,蓝姨她们可能有些用处,反正阴十娘把那抄本放在蓝姨手里头,让她去接着琢磨去了。” “李氏手里头七品中上和七品巅峰的修士倒是也不少,三皇子没了白素素还丢了这经书,可能要急得跳脚。就是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找厉害画师临摹这抄本。”裴云蕖想到三皇子做的龌龊事情就觉得有些解气。 顾留白笑道:“六皇子反正在皇宫里头注意着三皇子的动向,就看看三皇子接下来的反应,就知道他手头还有没有元露经抄本了。” 裴云蕖点了点头,满意道:“今后我们谈事情,就在东市西市边逛边谈。” 顾留白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主要是贪图牵手吧? 裴云蕖这时倒是又想起了一件正事,她的两个手指头也在顾留白的手心挠了挠,“你让许推背的那几个老部下又找了点人手过来,是要做什么?” 顾留白握住了她两根手指,认真道:“查黑沙瓦的事情。” 裴云蕖一愣。 顾留白轻声道:“事情不能就那么过了,我们是好好的活着,但死了的那些人不能白死,皇帝哪怕在其中顺水推舟,我们不能对付他,但有些个像白素素这样,明明知道是做恶事,但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处就去做的人,自然就不能这么放他们过去了。” 裴云蕖愣愣的看着顾留白。 她第一时间觉得这似乎对于自己和顾留白而言没多少好处,但她心中却清楚,这才是让自己无法自拔的那个顾十五的做派。 像她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做事情都很随性,都是一时间的兴趣所致,但顾十五却是有着自己的原则,他做事情很有长性。 “顾十五。” 她喊了一声。 “怎么?”顾留白一愣。 他觉得裴云蕖这时候的声调好像有点不太寻常。 “我现在是个番邦女子。” 裴云蕖飞快的说了一句,在顾留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蜻蜓点水般亲了顾留白一口。 “??” 柔软的双唇一贴上来,哪怕只是沾了那么一下,顾留白一下子就懵了。 这说好的嘴硬却羞怯呢? 怎么一下子就这么胆子大? 嘴还这么软。 “哎呀!” 他们身后不远处,之前那个富态的女掌柜一下子崴了脚。 她偷摸的跟了一阵,想看看这对男女到底怎么个事。 结果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虽然不小心一下子崴了脚,但这富态的妇人还是激动,真刺激啊。 顾留白懵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语气沉重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想得美!我现在是正经的长安女子。” 裴云蕖转身一溜烟的就跑了。 其实她心跳得小心肝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再来一下,她受不了。 第两百零二章 四皇子之迷 - 割鹿记 - 无罪 她逃了十几步了,却没觉得顾留白追上来。 她便有些奇怪,转头一看,却发现顾留白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她和顾留白在黑沙瓦时就已经有了默契,这一下她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人找上了顾留白,但又似乎不想她在场。 她心中一动,便已经大致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也不停留,直接出了西市,朝着延康坊去了。 顾留白不动声色,仿佛没什么事情发生一般,朝着侧面一条街道走了进去,又不紧不慢的进了几间铺子之后,从一间卖茶的铺子里面穿了过去,从后院的门进入了巷道,又进了一间铺子的侧门。 这间铺子卖的是各种各样的香料。 顾留白也不用看,只是嗅着其中的香味,就知道这间铺子里头的香料价值不菲,其中还有不少倒是真正来自海外。 院子里头一名中年男子戴着高帽,留着大胡子,装束和面相一看就是粟特人。 他一脸肃然的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转身就走进了后面的一间屋子。 顾留白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茶室,四壁很厚实,内里隔层完全就是修行静室的布置,一走进这茶室,外面的声音都明显隔绝了,安静得很。 “您应该知道我是谁?” 这粟特人马上开始沏茶,并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顾留白曾是最出色的边军暗桩,西市、香料,这两个关键词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浮现了回鹘神女那份名单里头的一个名字,“魏乞寒?” 这粟特人面色瞬间更加凝重,他心里头彻底明白了,周灵玉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神女确实已经将长安所有回鹘暗隼告知了这名少年。 “是。”他马上认真的回道。 “我倒是不知道你是粟特人。”顾留白微微一笑,“你这长安话说得一点粟特味都没有。” 魏乞寒解释道:“我父亲十七岁就在长安定居,我母亲是长安归义坊人,我自幼在长安长大,所以只能算小半个粟特人。” 顾留白好奇道,“粟特人怎么就成了回鹘人的暗隼?” 魏乞寒有问必答,回答得很认真,似乎完全将顾留白当成了自己的上司,“有时候不是自己想不想做,而是形势所迫。我和我父亲都只是正经生意人,他平平安安没经什么风波,但我早些年有一批货惹恼了某个贵人,最终被下狱,若是没有当时周密谍的搭救,那我说不定会死在牢狱里头。后来为了保住家中的生意,又要还人情,便陷在了里头。”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听上去挺无奈的。” “是啊。”魏乞寒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思,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有些说不出的感慨,“如果能和我父亲一样在长安过着安分的日子,谁想踏足这样的阴暗杀场,谁想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 “是周灵玉让你找我?”顾留白也没兴趣和这个回鹘密谍探讨人生有没有得选的问题,他回归正题。 魏乞食点了点头,正色道:“她那晚和你见过之后,我们这边便收线了。一些回鹘那边可能知道,或是查得出来的暗线,已经尽数灭口,一共有十六个人,等会我告诉你名单。” 顾留白点了点头,也不作评论。 魏乞食接着道:“三皇子那边的人,原本弄了两个犯人,想要给你栽赃个勾连我们的罪名。” 他才说到这里,顾留白倒是忍不住笑了。 这三皇子倒也算是歪打正着,想要诬陷他沟通回鹘,但三皇子估计想不到还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 魏乞食倒是认真,一点都没有笑,纯粹像对着上司汇报一般,沉声道:“周司首动用了袁氏的两个学生,以证据不够,绝对无法按死你为由,给退回去了。” 顾留白听到周司首三字,便问道:“周灵玉救你之时还是个普通的密谍,现在已经成了你们的司首?” 魏乞食点了点头,凝重道,“她的司首身份绝密,加上你我,长安城里只有卫良守知道。” “尚书右丞?”顾留白对于名单上的这个卫良守记忆很深刻。 整个名单里头,除了周灵玉这种无法直接用官阶衡量的权贵之外,尚书右丞卫良守,是其中官阶最高的。 魏乞食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若无周司首暗中出力,卫良守坐不到现在这位置。” 顾留白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魏乞食继续。 魏乞食从袖中抽出一张羊皮小卷,直接在顾留白面前展开,道:“这是与城中的部分密谍联络的密语,每十日会更换一次。每次更换之前,我会提前将新的密语交给你,若是我出了意外,你不找周司首,周司首应该也会找你。” “好。”顾留白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魏乞食接着道,“周司首特意让我转告你,神女已经主动和她联络,但神女信笺之中并未提及使团来长安是要做什么,她的信笺之中也并未提及自己的处境,反倒是让她留意一下那四耳妖猫的行踪。” “四耳妖猫?” 顾留白有些吃惊,他微微蹙眉,道:“那你们有关四耳妖猫的情报,到时也传我一份。” 魏乞食道:“崔氏的崔白塔已经进了沧浪剑宗的洗剑池。”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也不算什么新鲜的秘闻了。 魏乞食接着道:“吴郡张氏可能将宝押在三皇子身上,送了一柄名剑‘分金’去沧浪剑宗。” 顾留白顿时冷笑了起来,心情很不美妙。 光是一个崔白塔就很难缠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顶级门阀,那柄“分金”剑名字平平无奇,但不仅剑身极为锋利,而且分金剑的剑气还专破别人的剑气。 若是两个修为相当的人拼斗,就相当于手持分金剑的人可以不近身,用剑气袭击对手,但对方却不得不近身。 幸亏他还比较擅长近身。 魏乞食说完这些,如释重负,道:“今日汇报之事完毕。” “那该我了。” 顾留白直接倒出些茶水,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名字,“这几个都是崔氏在长安城里的修行者,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具体行踪,要尽快。” 他可不是白帮人干活的人。 既然周灵玉都将他当成回鹘密谍司的保护伞用了,那他不能白背着个沟通外敌的名声,至少也让这帮子人帮着他干活。 五皇子的人原本就在帮着他查,再加上这些回鹘密谍,估计收集这些崔氏修行者的行踪会很快。 显然周灵玉已经交代过魏乞食,魏乞食根本没有二话,只是紧盯着那些个名字,确定自己已经牢牢记住之后,他一手抹掉了茶水,认真道:“知道了。” “通知卫良守,合适的时候来见我一下,我有事和他面谈。”顾留白没有丝毫的废话,继续吩咐。 “好。”魏乞食很干脆的回应。 顾留白接着道:“再帮我查两件事,皇帝杀了四皇子之后,到底是想牵出个什么样的事情。还有,谢晚能够布置成黑沙瓦那样的局,这里面牵扯的官员应该不少,都尽可能帮我打探出来。” “皇帝杀四皇子这件事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或是大的布局,不只是我们,就连袁氏都在查,但是也没什么头绪。”魏乞食认真道,“这件事情估计一时半会难以查出来,至于谢晚牵扯到的人,这应该可以查出来一些。”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知不知道,皇宫里面有堕落观的修士?” 魏乞食吃了一惊,道:“这我们并不知晓。” 顾留白道:“那你告诉周司首,现在皇宫里头很有可能有两个堕落观的修士,一个应该是堕落观的长老,另外还有一个应该是堕落观隐道子,让她给我查查。” “知道了。”魏乞食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 萧瑟的六皇子寝宫之中,六皇子面色惊疑不定的看着站在自己下首的宫女。 “你确定这消息无误?” “确定。”宫女不卑不亢的说道。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沉吟道:“你先将这消息传递给我五哥,他和那绿眸若是有什么推测,你也第一时间回报给我。” “好。”宫女行了一礼,很干脆的离开。 看着这名宫女的背影,六皇子沉默着,脸色却是阴晴不定。 安兴公主留给他的这些人十分可靠,让他足不出殿就已经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猜测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皇帝为什么那么着急的要杀四皇子,背后到底蕴含着他的什么布局,这不仅是困扰着顾留白和五皇子,也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长安那些个门阀也在推究。 但真的找不出什么线索。 但作为五皇子都佩服的对象,六皇子的思路的确比一般人要宽阔得多。 他想到让安兴公主的这些人去仔细打探那些收敛四皇子尸身,以及负责四皇子殡葬的官员、所有经手的人,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值得推敲。 就在今日,有了一个极其惊人的发现。 有一名抬棺人觉得分量有些不对。 以他的经验,按四皇子的身材,他那日抬的分量明显偏轻。 这意味着尸身被调了包。 放进去的是一具身子比四皇子轻了很多的尸身。 四皇子毫无疑问是死了。 很多证据可以确定。 但为什么要调包他的尸身? 要四皇子的尸身做什么? 第两百零三章 此人好名声 - 割鹿记 - 无罪 “什么鬼?” 五皇子接到老六派人传递到手里的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谁死了不是个臭皮囊,难道老四死了是香的? 他反正想不明白,只觉得浑身发毛。 他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延康坊,要见顾留白。 一进顾留白的院子,他就看见裴云蕖和阴十娘各自坐了一张竹椅,一边在嗑瓜子一边聊天。 “顾十五呢?”他示意裴云蕖和阴十娘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直接问道。 裴云蕖吐了个瓜子壳,点了一间屋子,“里面和上官昭仪在双修呢。” “??”五皇子惊了,“他和上官昭仪在里面双修,你不在里面看着?” “翻来翻去就那么一招,都看腻了,你要喜欢看你去看。”裴云蕖笑了笑。 “这么大气的?” 五皇子心想你不要看我要看,他几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十五哥,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就这也叫双修?怪不得裴云蕖这么大方。” 他一看就失望了。 现在上官昭仪的伤势有所好转,两个人就是隔着一张桌子坐着,顾留白就像是个医生问诊一般,伸出三根手指头搭在她的手腕脉门上。 和他想象的双修也相差太远了。 不过上官昭仪还真的是容易羞怯啊,就被人搭了三根手指头而已,现在看起来也是满面通红的。 “你这么着急来找顾十五做什么?” 裴云蕖后脚跟了进来,问了一句,看着五皇子满脸失望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了。 “老六来了消息。” 五皇子觉得上官昭仪也不是什么外人,再加上上官昭仪原本也是石山书院公认最为聪慧的学生,多一个脑袋帮忙想想也是好事,于是他直接轻声道:“他查出了一件事情,老四的尸身在收葬的那天,应该是被人调包了。” “调包四皇子的尸身?”顾留白顿时一愣。 昨天才刚刚让回鹘密谍们也帮忙查查四皇子这桩疑案,没想到今天六皇子就传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你们李氏的尸身,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 裴云蕖顿时下意识的问道,“能够用来修行,炼器?” “我身为李氏嫡系都从来没听说过,我要是想得明白,还用这么着急来找顾十五么?”五皇子有些郁闷道,“我原本觉得我这项上人头挺安稳了,但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我就有点慌。” “你见多识广,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法门是要用特殊的尸身来修炼的?”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补充道:“老六说,死肯定是确定死了,不存在老四假死的可能。” “除了气血旺盛一些,你们李氏的尸身也不算特殊吧。”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道:“我所知的有三种用到尸身的法门,和你们李氏的尸身也没必然的联系。而且若是和你父皇有关,李氏本身修行的法门又是纯粹的阳刚法门,他更用不上这种阴气了。” 裴云蕖一听就乐了,道:“我也听说李氏的法门和各种阴邪法门最是相冲,李氏能得天下,和自己所修这法门也有不小的关系,但我偏偏就要往不可能得地方想,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皇帝突然得了什么厉害的邪门功法?” 五皇子一听就慌了,裴云蕖说的很多事情都很准。 “你别乌鸦嘴,要是真出这么个事情,大唐又不是域外的那些小国,大唐的国君要是做出这种事情,别说我李氏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整个中土王朝在史书上都不好看。”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但该查还是得查,就算他不修,万一他身边有什么人修也是一样。” 五皇子苦着脸点头。 “别愁眉苦脸了,这种可能性很小。”裴云蕖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想笑,“整个大唐都是你父皇的棋盘,他可以动用的东西太多,何必要把自己压上去?而且长孙氏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要发动兵变抢夺龙椅,他熬都可以将长孙氏熬死。更何况现在整个大唐谁不觉得李氏嫡系才是真龙天子,长孙氏真要发动兵变,也不太可能弄得过你们李氏,他又没面临个山穷水尽的绝境。” “既然有了一些线索,只要动用的人手足够多,自然会牵扯出更多的线索。”顾留白沉吟一下,道:“我也觉得必须从别的方面考虑其它可能,如果局限于修行之事,李氏的法门到了八品,天下原本也没有多少对手,我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邪门法门到了八品,可以凌驾于其它八品之上。基于此点,你们李氏修行什么邪门法门,似乎没有必要。” 五皇子稍微心安,“我也是这么觉得。” 裴云蕖随口就打了岔,“五殿下,陈屠问你的园子什么时候动工。” “肯定要在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后了。长安城里大动土木都要等到开春之后,否则工匠都找不齐全。”五皇子好奇道:“陈屠问这个做什么?” 裴云蕖笑道,“你不是要保命么,他帮你布置布置。” 五皇子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听顾留白说过,陈屠很擅长机关埋伏。 “那等到找工匠的时候,我就让他做主。” 说完这句,他又想起件正事,从衣袖里掏出一封密笺递给顾留白,“崔氏有几个人比较好查,并没有刻意的隐匿踪迹,他们活动的踪迹都记在里面了。” “哦?” 顾留白顿时笑眯眯的对着院子里招呼,“十娘,帮忙喊一下乔叔过来帮个忙呗。” 阴十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都点过头了,却还是忍不住板着脸说道,“裴二小姐都喊我阴姨,就连陈屠、乔黄云你现在都随着她喊陈叔、乔叔,到了我这,你为什么不随着她喊阴姨,却老是喊我十娘?” 顾留白没想到阴十娘居然会纠结这个。 他也不能直说,这帮子人里面,也就你有点我娘那味。 他装出疑惑的样子,认真道:“他们看上去都老啊,你看上去年轻啊,我不能把你喊老了啊。” 阴十娘瞬间就满意了。 她一阵风一样就出去了,“我帮你去喊乔黄云过来。” 五皇子看得呲牙。 他忍不住就在顾留白耳边轻声道,“顾十五,你年纪不大,但哄女人可真有一手。” “我哄什么啊?”顾留白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五皇子狂翻白眼。 这人真不要脸。 “上官婊…昭仪,要不要带你出去转转?”裴云蕖看着一旁安安静静呆着的上官昭仪,却是忍不住问道。 嘴硬心软裴云蕖。 这些时日她想想上官昭仪的确是挺可怜的。 被三皇子幽禁在石山书院那座小竹楼幽禁了那么长的时间,平时连个经常说话的人都没有,还要日夜受那真气的煎熬。 “能带我出去吗?”上官昭仪一心假扮在家中地位低下的小妾,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裴云蕖问道,“我当然想出去的,都好久好久没看过长安的烟火气了。就是不知道带我出去方便不方便。” 一听这些话,顾留白忍得嘴角都在抽搐。 他直接就想到了住在隔壁的隔壁的江紫嫣和段艾。 裴云蕖还就吃这一套。 她心一下子更软了,“他出去办事,我们看个热闹,等会乔叔来了帮我们易个容,我们到时候假装路人,不认识他就行了。” 上官昭仪连连点头。 终于能够和冤家一起出去了啊。 五皇子瞬间就明白顾留白要去找崔氏那些个修行者,他顿时叫道,“求带!” “你又不是没活干,你要干的事情一大堆呢。”裴云蕖鄙夷道。 五皇子的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云蕖啊,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之间很容易友尽啊。” “我和你开玩笑你也当真,你反正大气,等会你给乔叔多塞几个金豆子,你想变成谁的样子,他就帮你弄成谁的样子。”裴云蕖笑道。 阴十娘办事很快。 乔黄云很快跟在她身后来了。 乔黄云身上的衣衫是新的,但是一身的黄泥。 “乔叔,你这怎么回事,去地里打滚了?”裴云蕖顿时好奇起来,“我听说这段时间你没出门啊,到底出门了没有?” “我在院子里挖口井。”乔黄云说道,“那天和屠子他们一起偷偷看过你们在裴府闹事之后,这几天就没出门。” “挖井?”裴云蕖狐疑道,“你那院子里连口井都没有么?我记得有啊。” “我还想添一口。”乔黄云说道。 “??”裴云蕖心想难道这井也会孤单,要成双成对? 乔黄云此时却已经直接坐到了顾留白对面,问道,“你想弄成谁的模样?” “那天你也偷看了?”顾留白乐了,笑道,“那能不能把我弄成晋铁的模样?” “噗!” 裴云蕖一下子笑出了声。 那天晋铁和顾留白是怎么回事,她当然清楚。 晋氏那一群人的脸面无存,但反倒是晋铁的名声会大不少,毕竟他和绿眸打得不可开交,在那些贵人面前好生露了一把脸。 现在再弄个晋铁的模样去找崔氏那些人练剑,别到时候弄得晋铁名满长安。 “晋铁这人不错的,很听劝。”顾留白笑了起来,道:“他要名声,我就再给点。” 第两百零四章长安名剑师 - 割鹿记 - 无罪 没了那些痴肥痴肥的锦鲤,天命楼终究少了点活泼和灵性。 卢乐天看着那一池子缭绕着白汽的碧水就有说不出的抑郁。 王仁山正在和他商议着事情。 “没想到圣上会给裴云蕖崇文馆的教习和石山书院的监事之位,按她目前的表现来说,加入我们天命楼是够资格的。只是宇文山狱和韦袖青觉得绿眸此举无异于和三皇子决裂,我们若是招揽裴云蕖,必定会引起李氏的注意,所以他们不同意。” “不同意也好。” 卢乐天点了点头。 一提到裴云蕖和那绿眸,他最近就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这天命楼的首脑人物之一,主要是因为他对很多事情判断极准。 之前绿眸的挑战信刚刚到沧浪剑宗,他就嗤之以鼻,觉得绿眸完犊子了。 但绿眸到了长安之后,剑挑裴府,弄得沧浪剑宗马上如临大敌,连崔氏都将崔白塔直接送入了沧浪剑宗。 沧浪剑宗对于修行者的判断不会有差错。 那么可想而知,判断错误的就是他了。 “卢公子,王公子。”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掠入了这座小院。 “杜清婉说在七巧街那里见到了晋氏的人,有一个就是晋铁。” “晋铁正巧来了永乐坊?” 卢乐天和王仁山互相看了一眼,顿时跟着那道身影掠了出去。 …… 此晋铁非那晋铁。 为了身材显得相似,乔黄云还让顾留白在衣衫里面穿了一件软甲,脚下的靴子里也加了个垫子。 这样一来,顾留白的身型就和晋铁比较像了。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裴云蕖、上官昭仪和五皇子,也各自换了衣衫,变成了晋氏随从的模样。 五皇子是在幽州就见识过乔黄云的易容手段,但第一次见识乔黄云易容手段的上官昭仪,真的是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眼下的五皇子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四十来岁的男子,她凑近着看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还是易容术吗,简直就是换头术。 “这位兄台,可是晋铁?” 顾留白还在看路呢,冷不丁来了个文质彬彬的白衫少年,对着他行了一礼。 顾留白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我是晋铁,他便模仿着晋铁沉静的模样,沉声道:“正是。” 还没来得及问这少年是谁,结果那少年已经欢呼雀跃的对着后方不远处喊了起来,“姐,真的是晋铁。” “??” 顾留白丈二摸不着头脑,顺着这少年的目光看去,只见走过来一名身穿翠绿色锦衣的少女。 这少女一头长发分外的黑,身姿婀娜,肤如凝脂,光洁莹润的鹅蛋脸上柳眉杏眼,瑶鼻樱唇,也是个少见的美人,而且有些莫名的威严,一看就出自权贵人家。 “这是杜清婉。”上官昭仪的声音马上传入了顾留白的耳廓,“这是长安杜氏门阀长女。” “标准的地头蛇啊!” 顾留白十分清楚,这种世代在长安的门阀,在长安的根基,那就不是其余州域的门阀所能相比的。别的不说,在长安的耳目就肯定比别的门阀要多得多,更不用说长安城里有多少沾亲带故的亲戚。 “没个礼数!” 杜清婉走上前来,狠狠看了那少年一眼,呵斥了一句,同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晋先生最近名满长安,我弟弟见着先生高兴,一时有些孟浪,先生莫怪。” “我晋铁名满长安了?”顾留白虽然知道这少女是客套话,但还是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好不容易憋住笑,显出些得色,回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小姐和公子是?” “我父亲是杜南风。”杜清婉道:“我叫杜清婉。” 她点了点那名显得有些调皮的少年,“他是我四弟,叫做杜天鹏。” “原来是杜氏的小姐和公子。”顾留白装得也像,马上大吃一惊,又行了一礼,“不知有何见教?” 杜清婉此时已经听到身后不远处的破空声,她心知卢乐天等人已经赶了过来,便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众好友,对晋先生已经仰慕许久,今日既然正好撞见,不知晋先生是否不吝指教,让我们见识见识晋先生的剑技?” “卢乐天、王仁山…”这个时候上官昭仪上前两步,轻声在顾留白耳边说道。 “天命楼?是了,倒是忘记这些人经常在永乐坊活动。” 顾留白顿时乐了。 崔氏的两名厉害修行者正巧住在永乐坊。 一心想着找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探探崔氏的对敌法门,倒是忘记了这些个长安才俊搞的天命楼就在永乐坊。 结果现在倒好,我晋铁树大招风,还没来得及和崔氏的人见着面,结果这帮子人倒是想和我比试比试? 这帮子人哪是对晋铁感兴趣,分明就想通过称称晋铁的分量,来判断顾十五的实力到底如何。 这送上门来的好处为啥不收? 他原本就想和长安的好手们多练练,毕竟长安乃天下修行者汇聚之所,七品修行者随处可见之地。别的不说,光是上官昭仪来的那一晚上,白素素和那个叫什么黑羊的修行者,两个人展现出来的诡奇手段,别的地方就真的很难见到。 不过他面上还是装出了为难的模样,“杜小姐,倒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今天被两个崔氏的修行者约了,他们想看看我的剑招,你们也知道,我们许州晋氏和清河崔氏无法相提并论,我若是去得晚了,崔氏的人肯定要为难我,到时候指不定说没和我约,接着肯定还要用阴招对付我。” 那杜天鹏倒真的是心直口快,杜清婉还未开口,他就马上点头道:“不错,清河崔氏那帮子人最阴了,姐,要不别难为他了,让他去和崔氏见了面再说。” “你闭嘴。”杜清婉听到顾留白说要和崔氏的人比剑,心中顿时一喜,但听到杜天鹏这么说,她顿时又怒了,狠狠瞪了杜天鹏一眼之后,她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晋先生不必多虑,我们等会就陪着先生去崔氏那些人门上,他们必定要给我们几分薄面。” 见着顾留白似乎还举棋不定的模样,她便微微一笑,指着已经过来的卢乐天和王仁山道:“那两位分别是卢氏和王氏的公子,我们三个一起去,崔氏要是给你难堪,那就是自己找难堪。” “卢乐天,王仁山?”顾留白看着那两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顿时乐了。 他马上就行了一礼,沉声道:“那就靠诸位做主了。” “原来是崔氏的人找他过去,也从他身上看看绿眸的真正分量?”卢乐天听着杜清婉轻声说了两句,便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不正好,都不用我们的人出手了。”他略一沉吟,道,“我们带他过去便是。” “那怎么行,要看也是我们先看。”杜清婉却不同意。 “这哪里还有个先后的,不是一样看。”卢乐天和王仁山听着忍不住发笑。 杜清婉坚持道:“还是不一样的,若是这晋铁实力不堪,我们这些人劳师动众的送他过去,到时候不要被崔氏的人耻笑。” 卢乐天和王仁山一愣,顿时觉得有些道理。 杜清婉又道,“而且我都已经和他说好了。” 卢乐天也不纠结,对着身后不远处一名青衫剑师点了点头,“程吃虎,你试试他。” “程吃虎,卢氏供奉,虽是七品,但非寻常七品,自幼神力,所以他所用的剑也是罕见的重剑。他是升平剑场的教习之一,修的剑法是揉合了棍法的疯魔三十六剑。”上官昭仪看着那名青衫剑师,就如数家珍,轻声给顾留白说了这人的路数。 顾留白看着这青衫剑师虽然面相普通,身材也看似普通,但浑身的筋骨关节就看似和寻常人不一样,尤其指骨关节都比寻常人粗壮不少。 听到重剑二字,他的目光就不由得落在这人左手单手提着的剑上,果然,这人的剑鞘是黑檀木所制,剑鞘就分外的宽厚,尤其剑柄直接就是一坨子的寒铁打造。 寻常的剑哪怕为了追求坚韧,剑柄若是直接也用金铁打造,也会偷轻,采用镂空或是夹锻等方式,但这人的剑柄却是实打实的一块。 若是没个天生神力,要使这样的剑,就不知道会有多笨拙。 “晋铁,咱叫程吃虎,咱们看看各自手段,点到为止。”这青衫剑师面相普通,路人脸,但一开口说话,倒是浑身的豪气。 顾留白当下说了个好字,转头却又不放心的看着杜清婉和卢乐天等人说道,“一会误了时辰,还请诸位给我做主。” “终究小家子气。”卢乐天在心中嘀咕了一句,面上却是和蔼的很,他挥了挥手,淡然一笑,道:“放心用剑便是,不要吝啬真气,等会消耗得多,我们会给你一些灵药。” “还有这等好事?” 顾留白乐了。 他当下就抽出了自己的剑,对着程吃虎道:“程兄,请!” 程吃虎也不废话,慢吞吞的拔剑。 “这是剑么?” 裴云蕖一看程吃虎的剑就忍不住吐槽,“这是扁担还是门板儿?” 程吃虎的剑黑黝黝的,表面也都是木纹般的符纹,黯淡无光,以她的标准来说是没个卖相。 但这柄剑厚是真的厚,宽也真的宽。 裴云蕖觉得段艾的那小腰身也最多和这剑差不多。 “我去!” 但程吃虎真的一动,她就顿时觉得这不是什么扁担和门板儿,就像是一柄斧子。 程吃虎朝着顾留白一跳过去,不只是右手的剑朝着顾留白砍,左手的剑鞘也是朝着顾留白乱打。 风声可怖,呼呼作响,就像是抡了两把斧子一样。 杜清婉早已安排下去,街道两头已经断了行人,但对于长安街巷里的人而言,这种比剑也并非难得一见的事情,很多人便在街道两头和两边的房屋看起了热闹。 此时这程吃虎一出手,顿时一片喝彩声。 不管看得看得懂,这风声响亮,看上去就威风凛凛。 “这哪是黑檀木剑鞘,明明就是面上贴了黑檀木。”顾留白一听那风声就觉得不对。 这程吃虎的剑鞘恐怕都有个几十斤的分量。 若是在平时,这种对手也不太难应付。 顾留白的身法快,绕着这程吃虎砍就行。 但今日里他是晋铁,他战斗起来得比较像晋铁。 脑海里刚刚浮现出当日晋铁和自己对战时的模样,顾留白就朝着侧边一个大跳,接着手中长剑连挥带点,孔雀开屏般撒出一片剑影就朝着晋铁的肩膀和腰身卷去。 “好!” 街巷中也瞬间爆发如雷般的喝彩声。 这一片剑光煞是好看,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厉害。 程吃虎嘿嘿一笑,也不闪避,左手的剑鞘和右手的长剑挥舞着就往那一片剑光砸。 随着他真气的激荡,卷动的空气真的如同风雷轰鸣,剑鞘和长剑之间的元气互相挤压,乌光沉沉,倒真像是一个大门板子朝着顾留白拍了下去。 顾留白及时抽剑,剑身距离那乌沉的元气还有一尺多得距离,却都感觉到剑身好像被一些石头压住了一样,发沉。 他剑身微微下沉,整个手腕翻卷过来,真气喷涌之间,手中的剑光如一条大鱼尾巴不断摇摆,顷刻间叮叮叮叮连响,剑尖不断刺击在程吃虎的剑鞘和剑身上。 程吃虎原本是进势,此时剑尖如电不断袭来,他反而被逼退了一步,剑身和剑鞘不断拍打,这才将顾留白的剑光尽数封住。 杜天鹏看得目瞪口呆,“姐,晋铁厉害啊!” 杜清婉这个时候没骂他,而是忍不住和卢乐天、王仁山互相看了一眼。 晋铁果然名不虚传! 第两百零五章 晋铁很识趣 - 割鹿记 - 无罪 晋铁都这么厉害,那绿眸不是更厉害? 一想到此点,卢乐天的脸色就难看。 他可不是外行看热闹。 这晋铁的剑招虽说在他看来没什么稀奇的,真气力量也就一般,但变招的速度、对于距离的把控,以及对敌的冷静,都堪称完美。 “好!” 街上喝彩声不断。 转眼间程吃虎和顾留白已经互递了六七招。 “倒真是个劲敌,这许州晋氏的修行地里居然还能出得了这样一个人物?” 程吃虎一时占不到便宜,已经收起了小觑之心,眼见这“晋铁”变招极快,自己寻常的剑招根本占不到便宜,他心念动间,体内真气疯狂游走,便将疯魔三十六剑施展出来。 他的双手瞬间疯狂乱挥,动作之快,倒像是多了几条手臂。 原先他施展其它剑招时,看上去虽然也是双手齐动,但看得出章法,现在这一挥动起来,很多看客瞬间就有种我要有这气力我也行的感觉。 但下一刹那,看客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程吃虎这双手乱打,他自己的重剑和剑鞘都砰砰的撞击,但那贴着黑檀木的剑鞘居然没有裂开,一层厚重的真气始终在剑鞘和重剑的剑身上流动。 这看似疯魔乱打之间,不只是剑身上有一道道乱流般的黑色剑气朝着顾留白斩去,剑鞘上都有许多黑色小剑般的剑气在前方乱飞。 “这剑招倒是厉害。” 顾留白连连左右跳跃,手上的长剑如同好多条白色的鱼尾不断在身前翻滚。 说穿了,这疯魔三十六剑也是用剑气逼迫对方身位,若是被逼到某个角落,或是身位落在程吃虎计算中的地方,那这程吃虎恐怕就能依靠自己的气力、真气力量,一下子让对手没有还手的办法。 但同样的逼迫身位,这疯魔三十六剑厉害就厉害在他剑招逼迫出的剑气紊乱得很,像他都根本来不及预判,只能说是边闪边打掉对自己有威胁的剑气。 “这人居然一点都不乱?” 王仁山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晋铁”看上去剑招也寻常,身法也寻常,真气修为也不如程吃虎,虽说不断左躲右闪,但无论是步伐还是剑法,一点都看不到乱象。 “该用什么剑招反击?” 其实王仁山不知道,顾留白此时一边打,还在一边想着接下来要用哪些剑招,别到时候露了馅。 其实他修的主要是沧浪剑宗的剑招,别的剑法涉猎并不广。 斗了这一会,他脑子里觉得能用来进攻的剑招,也就是那么几十招。 不过再挡得三四剑,他心中挑挑拣拣,总算已经罗列出了十来招和晋铁的剑法有些近似的。 这一下他就不再显得缩手缩脚了。 反击瞬间开始。 他整个人突然往后一掠,拉开距离的同时,握于右手的长剑以手肘为中心画圈的刹那,左手手掌又在剑柄上猛击了一击。 哗啦一声。 剑身剧烈的抖动。 这一下,不只是抖出了一大堆耀眼的剑尖,而且大片的剑气,就像是有几盆水一下子泼出去一般,朝着程吃虎浑身上下兜去。 程吃虎身前当当当乱响。 他双手的剑鞘和重剑就像是变成了两个大蒲扇,这铺洒过来的剑气尽数被他打碎。 顾留白的这一剑自然无法奏效。 “嗯?” 但是经受过郭北溪残忍的棍棒教育,且极其注重身法的顾留白却瞬间发现了有意思的地方。 程吃虎的这剑鞘不只是多一剑武器,可以让他用出特别的剑招。 他这剑鞘最大的用处,应该是保证他的平衡性。 他的剑重,再加上这疯魔三十二剑的确很疯魔,有时候根本不讲收势,完全是靠着这剑鞘的下一步动作,去保证身体的平衡,保证身法的流畅。 老兄,原来这剑鞘,是你的一根拐杖啊。 原先顾留白一直是守势,一直在拉开距离,但瞬间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直接身影一动,掠向程吃虎的身体左侧。 程吃虎倒是觉得来得正好,一偏转身子,就是双手挥动,看似乱打,又是一堆游蛇般的黑色剑气朝着顾留白泼洒过去。 这“晋铁”难缠的很,用剑一板一眼,一点不乱,这么耗下去,他真气也损耗得厉害,有些心疼,所以在他看来,倒不如连下数招狠招,直接逼得“晋铁”活动不开。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直避免和他较力的晋铁这次居然硬生生的以力破法,剑身上流动着大量真气,硬生生劈开那些剑气,和他的剑鞘硬碰了一记。 咄!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就连街道两边高处看着这剑斗的看客都感觉好像是两个巨物撞在了一起。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炸开,顾留白的手臂如受电击一般往后弹起。 “你气力和真气力量都不如我,这不是自找苦吃?” 程吃虎身体只是微微晃动,他心中诧异,手中的剑招却是没停,重剑直接朝着这“晋铁”的一条大腿拍去。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硬生生又一剑斩了下来,而且不是斩向他的重剑,却依旧斩向他的剑鞘。 “这一条腿不要了?” 他觉得有些荒谬。 咄! 然而随着接下来这一声沉闷响声响起,他整个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左脚往侧后方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影。 他手里头的重剑也是失去了准头,一下子拍了个空。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顾留白又出一剑,斩向他持着剑鞘的手腕。 他很自然的做出反应,手臂往后一缩,剑鞘顺势砸击。 岂料顾留白这次没有硬斩,而是全力一拨。 他这剑鞘不仅砸了个空,而且被顾留白这剑一拨,剑鞘带着他的身体就朝着前方左侧栽了下去。 轰! 他体内真气一震,右脚顷刻间踏出,这才又稳住身影。 但与此同时,顾留白的剑又落在了他的剑鞘上。 “这人盯上他剑鞘作甚?” 街道两头和两边高处的看客都看不太明白。 “坏了!” 程吃虎心中却已经咯噔一下。 顾留白这一剑,又是真正的重斩。 咄的一声闷响。 程吃虎整个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一侧翻倒。 他眼睛的余光里,剑光如电,落向他的小腹。 程吃虎一声闷哼,他拼着身子彻底失去平衡,重剑狠狠砸向刺来的剑光。 当! 剑光被震开的刹那,程吃虎整个身体也彻底失去了平衡,就像是一根重木被无形的手拧动一样,翻旋着砸在地上。 轰! 气劲一炸,地上的石砖都裂了几块,程吃虎还没起身,就看到顾留白身体晃动着往后退去。 他没有看向别处,却是看向顾留白持剑的右手。 看到顾留白的虎口一点都没事,他的心就往下一沉,知道对方是给自己留了颜面,他这最后一剑明显是卸了力,长剑根本没有震脱手的可能。 如此一来,其实这“晋铁”只要继续进击,自己绝对是有败无胜。 他脑海中方才冒出这样的念头,却只见“晋铁”将剑回鞘,然后朝着自己拱了拱手,道:“程兄气力惊人,真气又强悍绝伦,这一剑震得我实在没办法比下去啦。” “这晋铁好会做人。” 程吃虎倒是不怎么在意面子,只是也不愿拂了对方的好意,他起身之后,朝着“晋铁”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他的好意。 与此同时,他也出声说道,“晋兄的剑法,果真盛名不虚。” “程吃虎竟然胜不了他?”杜清婉和卢乐天等人心头大震,尤其卢乐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当然看得出其实程吃虎已经败了,若是生死相斗,接下来程吃虎肯定要死。 程吃虎比不过晋铁,晋铁又斗不过那绿眸。 那绿眸是何等的水准? “怪不得沧浪剑宗如临大敌,好多真传弟子都闭关了。”杜天鹏一片佩服的看着“晋铁”,只是被连骂了数次,他这次脑子里的想法没敢说出来。 “当真厉害!”上官昭仪看得直在心中喊冤家。 程吃虎是左手剑鞘,右手重剑,她是右手握着左手,生怕自己看得入神,又搞不清楚梦境和真实,这左手又落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却听得顾留白对着杜清婉出声道,“杜小姐,我已经尽力了,我们晋氏的真气法门和程兄这真气法门相比大有不如,我这么一战,真气耗竭得厉害。” 裴云蕖一听就暗笑,顾留白这是又人头狗了,惦记上人家的灵药了。 果然,这些个权贵门阀的年轻子弟就是好面子,当众说过的话就不会轻易吞了。 卢乐天深吸了一口气,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个白瓷小瓶,走上前来,“这是龙鳞丹…” 他话还没说完,顾留白就已经接了过去,“多谢卢公子,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卢乐天的面孔瞬间就僵硬了。 他原本就想给个两颗,这一个丹瓶里头却有八颗。 顾留白打开瓶盖,一仰头,看似将所有丹药一下子吞服进去,实际他手指之间真气流动,却是将这些丹药藏于手掌之中,放下丹瓶时,又将丹药在衣袖之中悄然送回了丹瓶。 他体内真气多得很,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这种灵丹补充真气。 “你这…” 卢乐天一阵肉痛。 他觉得这“晋铁”就是暴殄天物,以对方这真气修为和这不怎么高明的真气法门,最多吞个两颗也差不多能够持续的补充真气了,这一口就是八颗,李氏嫡系子弟都没有这么阔气。 但这晋铁表现出来的剑技,却是让他不想得罪,反而有招揽之心。 所以刹那间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道:“些许灵药,不足挂齿。” “要误事了,等会见了崔氏的人,还望诸位多给我说些好话。”顾留白此时却又装了起来,一副生怕自己耽搁太久,被崔氏的人责骂的样子。 “无妨,晋兄就告诉我们那两人的名字和住处,我们直接差人让他们过来。” 卢乐天淡淡一笑,说道。 厉害的修行者哪个权贵不爱? 有些修行者早已是顶尖门阀的囊中之物,是没法挖墙脚的,但许州晋氏和他们这些门阀并非一个等级,要挖这晋铁,却不用担心遭受什么厉害人物的报复。 “这如何使得…”顾留白吓了一跳的模样。 “放心,长安并非他们崔氏说了算的。”卢乐天傲然道,“他们若是对你不利,自有我们做主。” 他觉得只要让这晋铁见到了崔氏的那些人在他和王仁山面前的态度,这招揽晋铁,就是手到擒来之事。 “晋铁感激不尽!” 顾留白致谢,接着飞快的报出了崔氏那两个人的名字和住所,这省得他走路过去多好。 “我们就去滴水观吧,让他们直接去滴水观找我们便是。”杜清婉吩咐几个前去办事的修行者。 她倒是不喜欢杵在大街上给人看。 那滴水观就在附近不远处,挂着道观的名字,实则就是清修所,是一些权贵门阀中人喝茶养生的地方,环境比较雅致,有一片茶园,还有一片空地本身就是用来打拳练剑的,那地方比剑正好。 “安敢不从。” 看着杜清婉探询似的目光,顾留白马上恭谨的行了一礼。 这天命楼的人明显动了招揽他的心思。 要么就顶着个晋铁的身份,再弄个他们天命楼的供奉当当? 看到顾留白这么有礼数,又会做人,杜清婉心中也十分满意,当下微微一笑,便在前面带起路来。 杜天鹏却显然天生的跳脱,走了几步就忍不住走到晋铁的身边,“晋先生厉害啊,有空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教我用剑?” 杜天鹏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杜清婉的眉梢就已经挑起。 她这个弟弟在她看来,很多时候就像是出门没带脑子,但嘴巴又像是漏气似的,就真的这么大人了,还童言无忌一样。 但这次杜天鹏说完这些话,她倒是没有骂。 她觉得用这由头来试探一下晋铁,看他接不接受招揽倒是也不错。 第两百零六章 这池塘小了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杜天鹏也挺有意思的。 但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演。 “多谢公子美意啊!”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是我身不由己啊,我若是随便教些你练剑的法门,便是耽误了公子,但若是倾囊相授,便对不住晋氏。” 王仁山微微一笑。 这态度很明了嘛。 攀附高枝自然是想的,就是怕晋氏对付他。 “这晋兄倒是无需多虑。”王仁山微笑道:“今日见了晋兄的剑技,我有些话也不妨敞开讲了,许州晋氏这池塘…小了!” 顾留白身体微微一震,只是叹了口气。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此时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这狗也就算了,演技还真的是绝佳,居然还身体一震,也不知怎么震出来的。 卢乐天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和王兄也是同样看法,晋兄你自己也觉得晋氏的修行法门并非世间一流,长安不知道有多少法门在晋氏的修行法门之上,但只是修行这样的法门,晋兄你已经名动长安,你不妨扪心自问,若是修行那些真正顶尖的法门,你将来会有何成就。” 说完这句,卢乐天用戏谑的目光看着顾留白腰上的佩剑,微讽道:“现在整个长安都在看晋俨华的笑话,且都知道许州晋氏连柄好剑都给不起。晋兄,我实话实说,许州晋氏连柄好剑都给不了你,你又何必死抱着晋氏不放?哪怕就是念及晋氏对你的栽培之恩,他日你有所成就之后,再给些晋氏好处不就成了?若是你肯做我们的供奉,为我们出力,别说是给你些厉害的修行法门,光是这剑…等会我们就可以给你些长安的名剑让你挑选!”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垂着头,差点忍不住捶地。 顾留白今日带的这柄剑叫做“露白”,就是那日晋氏交出的几十柄剑中的一柄。 它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厉害的好剑,但顾留白今日之所以拿着这柄剑,主要是因为这柄剑尺寸和郭北溪的小春天几乎一模一样。 就连分量都相差无几。 就是相当于用这柄剑熟悉熟悉而已。 没想到现在落在卢乐天眼中,就是真的许州晋氏无好剑了。 “若是卢公子你们真看得起在下,真将我待我供奉,并能不让晋氏找我麻烦,我必定肝脑涂地相报!”顾留白这个时候马上纳头便拜。 这好处真的是不要白不要啊。 “很好!” 卢乐天和王仁山、杜清婉相视一笑。 他们这天命楼,从今天起也是有了第一号供奉。 这供奉修行些比较垃圾的法门都能胜得了程吃虎,若是潜心栽培,将来或许能够成就八品也不一定。 而且这晋铁看着性子就挺小心的,胆子也不大,很好掌控。 “邱迎仙,去我们楼里,将那三把好剑都带到滴水观去,等会让晋兄挑上一挑。” 卢乐天自从丢了那些锦鲤之后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今日无意之中就招揽到了一位厉害供奉,他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 顾留白转过头来,对着裴云蕖笑了笑,轻声传音入她的耳中,“给你挑柄好看的。” 裴云蕖顿时乐开了花。 她耀武扬威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官昭仪,意思是,怎么样,我男人对我好吧? 上官昭仪露出些羡慕的神色,心里却是在想,这冤家在梦里头给我的东西可多了。 “这晋铁终究是小地方来的,这品味也不怎么样。到时候倒是要调教调教,别带出去显得太小家子气,丢人。” 杜清婉哪知道顾留白此时身后跟着的这两名女子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乔黄云把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弄成了晋氏中人的模样,两个人此时长相显得都很一言难尽。她见着顾留白和这两人似乎有些暧昧的样子,便以为他的品味有点低。 她这又是有些嫌弃,又是思索怎么调教这“晋铁”的样子,落在了五皇子眼里。 五皇子一下子就猜出了怎么回事,憋笑差点憋出个内伤。 滴水观不远。 哪怕慢慢走着说话,没用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这道观前后也只有三进,第二第三进都是些静室精舍,养生的地方。 第三进里面有一片好大的茶园,这茶园种的都不是那种低矮的小叶茶,而是很高大的茶树。 这些高大的茶树此时都用柴草包裹着树干,树冠还用一些粗布包扎着,看上去倒像是一个个裹着头巾的大脑袋。 顾留白看着稀奇,上官昭仪悄悄给他介绍,“这些茶树都是南诏那边移来的古树,但长安的气候和南诏那边很大不同,冬日必须裹得严严实实,才过得了冬,即便如此,移来的上百株古树也就勉强活了不到五十株,而且这茶叶炒制出来和移植前在南诏那边也不一样,这边的茶叶长得大是大,但口感却差了好多。不过滴水观却一直以这古树茶叶为噱头,绝大多数人倒是都舍得掏钱来尝鲜。” “搬运这么多古树过来,谁出的钱,这么大手笔?”顾留白吃了一惊,他的关注点倒是没在茶叶上,他看着那些裹得很严实的茶树最小的都有成人腰围粗细,大的更是好些个人才能合围,且不说这些茶树是怎么搬过来种得活的,这搬运的费用,恐怕是吓死人的数字。 上官昭仪微微一笑,道:“这五殿下最清楚了。” 五皇子就知道这话题恐怕会引到自己头上来,他干咳了两声,对着顾留白轻声解释道:“我四叔的手笔,我四叔当年也有点机会抢我父皇的那张龙椅,我爷爷极爱茶,有臣子送他好茶,他当宝贝似的存着,我四叔想着投其所好,花了老大代价移了这么多古茶树过来,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我爷爷觉得我四叔这人既是马屁精,做事又不太靠谱,没多久我四叔就知道自己完犊子,郁郁寡欢了有大半年,后来修行出了岔子,就病逝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这滴水观现在是你们李氏的?”顾留白忍不住问道。 五皇子摇了摇头,“这滴水观现在算是官家的,是长安县管着。” 看着顾留白等人窃窃私语,卢乐天等人自然就又觉得,许州晋氏这些人是没见过世面,看见这些茶树觉得稀奇。 “滴水观里沏茶用的茶叶便是出自这些古树,平日里正午还有用这些茶叶做的一些菜肴。我们今日先喝些茶,挑柄剑等等崔氏的人。” 卢乐天领着顾留白进了一间精舍,见着裴云蕖等人跟着进来,坐在他的身后,他便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些下人有些不懂规矩。 但刚刚才招揽这晋铁,后面这两名歪瓜裂枣的侍女似乎和他又有些暧昧,他倒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是令人端上茶水和点心,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份。 茶水泡出来有些金灿灿的,看着十分喜人,顾留白喝了一口,不觉得好喝,也不觉得难喝,感觉和关外那些商队带来的茶叶也没多少区别。 不过也没来得及扯什么废话,卢乐天派出的那名修行者来得很快,三柄剑很快放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卢乐天有些傲然,伸手从左至右点着三柄剑,介绍道:“这三柄剑分别为惊蛰、青霜、忘情。” 上官昭仪心中一动,这卢乐天的确没有吹嘘,这三柄剑都是名剑。 这三柄剑的特性和来历她也都清楚,不过她直觉顾留白也不会不清楚,所以便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安静的看着。 但下一刹那,她和裴云蕖就差点一口茶水都喷出来。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顾留白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居然在颤抖。 “混账东西你想笑死我。”裴云蕖硬生生的垂下头,将茶水吞了下去,她憋得嘴角都有些抽搐,“你这手抖得也太像了吧?” 五皇子也是看的无语,他都忍不住暗中模仿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手抖起来根本没有那种神韵。 杜清婉等人何曾见过这种演技。 她和卢乐天相视一笑,只觉得光这一柄剑,晋氏十头牛都拉不回晋铁了。 顾留白颤抖的手将三柄剑全部拔出了一半。 按照裴云蕖的标准,那柄青霜自然是第一选择。 青玉色的剑身上寒气不断变化,哪怕没有真气贯注,都在不断结出好看的霜花。 但他知道若按奇异特性挑选,这忘情便是第一选择。 这柄剑可是隋朝的名剑,是隋朝某位皇子的佩剑,这剑施展起来,能够隔绝一切音震法门,能够防止乱神法门,握着这柄剑,精神会异常的专注,就宛如沉浸在剑的世界之中。 一念至此,他陪着笑脸,看着卢乐天道,“卢公子,这青霜和忘情我难以决断,能否都让我试用数日,我看看到底哪柄剑适合我的路子。” “......!” 五皇子和裴云蕖互望了一眼,都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顾留白狗的程度。 他们都只想着白拿一柄,但这厮明显是想吞个两柄啊。 卢乐天的面容一僵。 他也没想到这“晋铁”会有如此一说。 但既然抱着肯定要用这人的态度,他也不会因为对方这略微有些贪心的做派而一口回绝。 “看来你也知道贪多不烂的道理,此种好剑,的确一柄足以。”他沉吟了一下,先用言语堵住对方想要两柄剑的可能,然后沉稳道:“那你便先试上几天,到时候这两柄剑之中留一柄,我再设法给你寻些适用的法门和剑谱。” “多谢卢公子!” 顾留白顿时大喜过望,行了一礼,“我晋铁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卢公子、王公子和杜小姐知遇之恩。” 卢乐天等人含笑回礼。 他们都觉得这晋铁虽然处处透着小家子气,但这为人倒是真诚。 相谈甚欢。 顾留白把那几样茶点也一样样吃完,一点都不浪费。 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 他脑海里又开始盘算,怎么既能白占了这两柄剑,又能保住这天命楼供奉的位置,毕竟这天命楼现在倒是也关系着不小的人脉,也算得上是长安一股很大的势力。 不过崔氏的两个人,倒是很快来了。 崔氏这两个人,一个叫做崔雁鸣,一个叫做崔夜食。 第两百零七章 心直真口快 - 割鹿记 - 无罪 冥冥之中存在无数无法解释的巧合。 似乎有时候一个名字也往往能够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都是清河崔氏嫡系,出生在清河郡,但两个人学有所成之后,崔雁鸣却去了边军,天天在边关看远山,看落日,雁来时听雁鸣,一直呆到三十二岁才被调到长安。 崔夜食却是在十九岁就来到长安,居于平康坊,平康坊坊门关闭之后,坊内喝花酒的地方都是热闹非凡,通宵达旦的营业,崔夜食可谓是夜里都有锦衣玉食。 一个在边军经历生死磨砺,一个在长安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到了这三十来岁的时候,两个人的修为竟也相差无几,都已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这两个人平时不熟,只是见过几次面,此次被卢乐天等人请来,在滴水观门口碰上,两个人都是心中不解,不知这些个门阀子弟突然请他们来这滴水观是要做什么。 “老师,等会你和这两个崔氏的人比剑,准备用哪一柄剑?”杜天鹏安分了许久,又忍不住欢脱起来,他称呼上面也已经改了口,直接喊顾留白为老师。 顾留白拍了拍腰上的长剑,道:“还是用这一柄剑。” 杜天鹏一愣,“不用那两柄好剑?” “还未熟悉剑性,可能会用着不顺手,而且也不知道崔氏用什么剑,这两柄好剑若是有所损毁,那对不起诸位公子的美意。”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 说话间崔氏的这两名修行者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卢乐天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在他看来,这两人虽然修为不错,但也并非是崔氏那些手握重权,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他只是拱了拱手,道:“在下卢乐天,我等听闻两位要和晋铁比剑,想要看个热闹,便将两位请到了这里。”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冒出同样的念头,“我们什么时候要和晋铁比剑?” 卢乐天看两人神色古怪,还以为两人心中不舒服,顿时心中冷笑,接着道:“我们将晋兄带到此处,耽搁了些时间,两位见谅。” “这人就是晋铁?”崔夜食在长安管理着崔氏的一些商铺生意,人也精明,此时看清了卢乐天身后拘谨站着的顾留白,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些个门阀子弟,是给崔氏送了一份厚礼啊! 他们必定是知道崔氏暗助沧浪剑宗,这晋铁不久之前和那绿眸有过一战,据说惜败,那和这晋铁比剑,岂不是崔氏能更好把握那绿眸的真正实力? 崔氏那些谋士,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 一念至此,他顿时满脸堆笑,当即对卢乐天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卢公子安排,我等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心中不快。” 卢乐天固然是微微一笑,觉得这两个崔氏的修行者还算识趣,而他身后王仁山和杜清婉也是相视一笑,觉得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是畏惧了他们这些人的背景。 上官昭仪抿嘴偷笑。 这冤家的小手段玩得很灵活。 这么一来,顾留白要找这两人比剑,连多余的说辞都不需要,而且崔氏也不会因为晋铁主动送上门而起疑心,只会觉得是这些长安门阀在背后推波助澜。 至于天命楼的这些年轻才俊,在她看来真的就有些差劲,做起事情来就有些不考虑家中的想法和深远的后果。 卢氏也好,王氏也好,抑或是这长安杜氏,他们未必想卷入绿眸和崔氏、沧浪剑宗的这场纷争,他们更不会让人觉得,他们站在其中某一方。 但这些年轻人这么一做事情,若是传出去,那在李氏和其余诸多门阀的眼中,这卢氏、王氏、杜氏,似乎是对崔氏示好,而对这绿眸是抱着恶意的了。 这些个所谓汇聚天命的门阀子弟,跟她的冤家一比,简直差的不是一点。 “你们两个谁先来?”杜天鹏很欢脱,直接就兴冲冲的问这两个崔氏的人。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也性格迥异,崔雁鸣看了一眼崔夜食,看到崔夜食并不表态,他便直接上前一步,微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便由我先来领教晋兄高招。” 程吃虎和数名修行者也默不作声的进入了滴水观的这第三进院落。 他们倒不是担心这种比剑会误伤卢乐天等人,而是想看看晋铁和崔氏这两个人比剑会是什么个模样。 尤其程吃虎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的剑法会被晋铁用这种方式破去,除了在心中思索自己这样的剑法如何改进之外,同时也想看看晋铁到底会有什么破绽。 修行者,尤其是他们这个级别的修行者和市井间的凡夫俗子不一样,凡夫俗子和人打过一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那人打第二架,但长安城里的修行者,今日是比斗,明日或许就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情而真正的厮杀。 谁都想要尽可能的弥补自己的破绽,同时找到别的同级别的修行者的破绽。 …… 顾留白的想法也好,做派也好,和一般的才俊也不一样。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都可以打包票,长安城里头绝大多数长安才俊若是面临顾留白这种处境,在找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比剑的时候,一定会装得弱一些,好让崔氏误判,绝对绿眸没那么强。 但顾留白不一样。 崔氏一下子给出个崔白塔,能押上的宝也差不多到顶了。 嘿,我他妈的显得贼厉害,给你这崔白塔和崔氏的压力就贼大,要是觉着不稳妥,又押不上更厉害的东西了,那你崔氏这段时间就纠结着去吧。 要是还没见顶,那能有底蕴拿出来,那就拿出来看看。 一次性把你的底蕴都给翻个底朝天,一次性给你解决了。 现在手头上有这么多情报网络,接下来马上又有大批的精心挑选过的松涛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会到长安,可以用来收集和分析各种信息,崔氏的底蕴只要略有显露,他肯定能找到一些地方,让崔氏无比难受。 之前和程吃虎一战,他还感觉束手束脚,一边战斗的时候还在想到底哪些剑招能用,哪些身法能用,但有了那一战打底,他已经将那些招法都在心中摆布好了。 “请。”他装出晋铁深沉如铁的样子,走到一侧空地上,决定让这崔氏的人好生见识自己的本事。 “这人倒是沉稳。” 崔雁鸣拱了拱手,也不多言,身影一动,朝着顾留白掠去的同时,背上剑鞘之中的长剑受真气所激,已经出鞘落在他身前,他伸手一握,正好握住剑柄,往前劈斩,一道弯月般的剑气已经朝着顾留白破空飞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且真气看似运行不甚猛烈,但剑气却凝聚得如同真正的金铁一般,顿时令程吃虎等人在心中喝了声彩,直觉崔氏嫡系之中的出色人物,果然不同凡响。 这剑气飞出数丈,距离顾留白还有七八尺的地方,突然起了变化,一分为五,一道剑气变成了五道。 “厉害啊!” 杜天鹏口快,顿时叫了起来。 杜清婉大皱眉头。 你小子到底哪边的? 顾留白不动声色,跨步侧身,一剑从下往上挑起,不仅一剑击碎了直冲身体的一道剑气,还顺势撩起一道剑气,打向崔雁鸣的面门。 崔雁鸣长剑微抬,剑尖正对着那道剑气,将剑气一分为二。 这一手看起来也十分漂亮,但与此同时,崔雁鸣的面色却瞬间凝重起来。 晋铁的身法和剑招看似没有特别,但随便一侧身一出剑,这份轻松写意之感,就让他感到了危险。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突然一团身,飞也似的朝着他掠来,手中的长剑连斩数道剑气,专袭他下半身。 崔雁鸣微微蹙眉,也不闪避,甚至身子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手中的长剑缓缓划动,又像是在空中画符,又像是在牵引着空气里什么看不见的重物一般。 他身后隐隐显现真气的辉光,真气的流转自然带出法相,隐隐形成一条白色的长河。 顾留白的那几道剑气就像是被无形的拳头砸中一样,突然改变了前行的方向,纷纷飞向崔雁鸣的长剑前方。 “真的厉害啊,这就是崔氏的牵机术吗?”杜天鹏叫出声来。 他的嘴巴是快,但见识似乎倒是也不差。 崔夜食此时心中对这些门阀子弟感激得很,他见这杜天鹏如此欢脱,又觉得这杜氏子弟应该很好结交,于是他此时便含笑出声,道:“杜公子眼光高明,这正是我们崔氏的牵机术。” 但杜天鹏接下来的一句,却让他瞬间尴尬了。 杜天鹏嘴上没个闸门,直接就冒出一句,“能不能教我?” “这怕是不能。”崔夜食看着这杜天鹏,瞬间就断了结交的心思。 崔氏这种牵引气机,专破剑气的法门,崔氏嫡系的真传弟子,都要经历十多年的考验,才有机会获得,你这一个外姓的,和崔氏没什么关系的人,开口就说能不能教,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顾留白也觉得这是顶级的秘术。 但他剑气被破,动作却是没有丝毫停留,他伸手一扬,直接把剑脱手,朝着崔雁鸣的小腹丢了过去。 “这是什么招?” “剑气不成,直接把剑当飞镖丢?” 崔雁鸣也从未见过这种路数,微微一怔之下,几乎下意识的挥剑斩去。 他脑子里的潜意识是,这种丢剑能有什么威胁,不是随便一磕就磕飞了? 第两百零八章 这徒弟甚妙 - 割鹿记 - 无罪 然而当他的剑斩去时,他就发现不对了。 假的! 丢剑是假的。 更准确的说,丢剑是虚招。 剑是的确丢出来了,但对方的手比剑快,一下子又探手握住了剑,然后挺剑直刺! 看似全力的一掷,其实根本没用多少真气。 接下来握住剑的这一刹那,真气才全力爆发。 这就让他一下子判断错了对方的剑路。 他的剑才挥出一半,就发现对方的剑尖化为一点寒芒,直刺自己左侧肋部。 眼见来不及变招,他体内的数个窍位之中突然轰的一声,犹如山崩,他整个人朝着一侧又像是崩飞,又像是倾倒一般,避开了顾留白这闪电般的挺剑直刺。 看着这崔雁鸣整个人是摔飞出去的,但脚尖落地的刹那,整个人却是稳得很,连大的摇摆都没有。 杜天鹏的嘴巴的确大,一看就叫出声来,“乖乖!这应该就是你们崔氏的奇门身法‘东南倾’?” 他叫出声来的时候,眼睛又顶着崔夜食看,崔夜食也不好得罪他,苦笑道:“的确是东南倾。” 他一接话就担心杜天鹏问这能不能教,果然杜天鹏直接道:“崔兄,这秘术能不能教我?” 崔夜食无语道,“这真不能。” 杜天鹏倒也不郁闷,只是笑着问道,“崔兄,那你们崔氏这奇门身法为何只能朝着东南方面倾倒,这里面有什么诀窍没?” “……!”崔夜食实在有些无奈。 崔氏的这门秘术专门用于闪避,朝着东南方位倾倒弹飞,速度奇快无比,这里面牵扯真气流动,窍位真气积蓄等诀窍,但若是这些诀窍能说,那不就相当于把秘术教给你了? 顾留白一见崔雁鸣倾倒弹飞,就知道不用沧浪剑宗和蓝姨的身法是绝对追不上,所以他也只是持剑停在原地,没有追击。 又见识了一门崔氏的秘术。 不得不说崔氏这些秘术的确非一般修行地的法门所能比拟。 这东南倾虽说在战斗之中只能朝着东南角的方位闪避,但有时候高手就是那么一下,差着一点速度便分出了高下。 而且这身法闪避出去之后,整个身体稳定得很,丝毫不影响接下来的动作。 崔雁鸣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几个照面就用出了崔氏的两门秘术,却占不到任何便宜。 这晋铁居然这么强? 对于他这种崔氏的强者而言,和许州晋氏的修行者哪怕是缠斗的时间长,都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一个呼吸之间,他便接连用出了崔氏的秘术。 他的衣袍之中突然丝丝作响,犹如有毒蛇吐信游动。 与此同时,他的衣袖不断抖动,有强劲的真气不断流淌出来。 杜天鹏微微一怔,旋即大笑,“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你们崔氏的秘术,暗蛇游!” 崔夜食呼吸一顿,下意识道:“这秘术也不教。” …… 崔雁鸣挥剑杀至顾留白身前。 手中的长剑就像是无数发光的长藤围绕着顾留白疯狂生长。 “这青藤剑法原来是配合着这暗蛇游一起用的,两者配合起来的确绝妙。” 顾留白连连后退,出的剑招都是守势,他身周的空气之中叮叮作响,火星不断飞溅。 杜天鹏见识不俗,但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没认出来,此时崔雁鸣所用的青藤剑法也是崔氏的秘术。 普通的秘剑,剑气离剑之后自然就按照一定轨迹前行,不受控制,威力自然也不会增强,但这崔氏的青藤剑法十分奇特,剑气竟然能够接续上。 这剑上流淌出的剑气如青藤滋长,部分剑气和剑气竟能交融。 剑身和这些剑气触碰,还能改变其进击的方位。 若是被这些青藤缠绕其中,再好的身法也没有用。 而且这些青藤里面,还有崔氏的另外一种秘术暗蛇游。 这暗蛇游很像是一种另类的剑煞。 顾留白感知得出来,这是对方血脉里化生,应该是平时用真气和气血修炼出来的玩意,但这对敌时,这股子另类的如同毒蛇一样的剑煞气,却是顺着血脉,从衣袖之中游荡出来,然后依附在他手中的剑上。接着这种剑煞气又不依靠剑势,而是随着身体的一些动作,从剑身上脱离,它的去向,和剑尖或是剑锋的去向又是不同的。 现在这两门秘术一用出来,青藤滋生的同时,里面就还有毒蛇伺机而动,既要防备被青藤缠绕,又要提防被这种暗蛇冷不丁的来上一口。 这一时半会,除了采取守势,小心应对之外,他倒是还想不出什么破法。 “这人用剑法度这么严谨,哪怕落于下风,一点失误也没有,这么打下去,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这些秘术居然也奈何不了他?” 场下观战的程吃虎等人也好,崔夜食也好,目光都很毒辣,眼下顾留白虽然被逼的节节后退,但一点败相都没显露出来。 尤其程吃虎只觉得这晋铁比和自己对敌时显得厉害。 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顾留白还在心中挑选剑招,只道是这人还留着余力。 崔雁鸣震惊起来。 顾留白不急躁,他反倒是急躁起来。 崔氏不外传的嫡系秘术一共有七种,他修得四种,在崔氏嫡系里面已经算多的了。 在边军之中杀敌,只是用个一两种秘术,就没了什么难杀的对手,但眼下他将自己所擅长的所有招数都用了出来,却根本奈何不了对手。 这再打下去,自己不出错,那就是拼真气消耗,看最后谁体内的真气多。若是自己出错,那反而要败在对方的手里。 崔夜食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再过得片刻,他就觉得这再战下去没意义了,崔雁鸣看上去怎么都讨不到好。 “晋兄,雁鸣兄,不妨停手?” 他试探性的喝了一声。 顾留白也是感觉出来这崔雁鸣没什么新货了,当下他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崔雁鸣听到顾留白说好,也是如释重负,往后退出一步,停了下来。 顾留白马上就苦笑道,“雁鸣兄你这剑技委实惊人,打得我只有躲着剑光跑,手都还不了。” 崔雁鸣一怔,旋即觉得这晋铁很会做人,但他在边军呆的时间长,却也并不怎么好虚名,于是他认真行了一礼,道:“晋兄说笑了,我们最多就是五五之数,你的剑法虽然寻常,但法度严谨,我的确也奈何不了你。” 杜天鹏嘴巴快,突然插嘴道:“我觉得还是雁鸣兄要厉害。” 崔雁鸣一笑,自然不当真。 “你给我闭嘴。”杜清婉恨不得当众殴打这脑残弟弟,“你再满口胡言,下月你就没有银子用了。” 这晋铁只是靠着晋氏那些在她看来比较垃圾的剑法就能和崔雁鸣斗个平分秋色,若是真修习了些厉害的秘法,还不轻易拿捏这崔雁鸣? 真的是孰强孰弱都看不出来。 而且你到时候不是还要让这晋铁教你剑法?有你这么当面说老师不是的学生? 卢乐天和王仁山相视一笑,两个人都只觉得捡到宝了。 这没有厉害剑法根本不打紧,到时候给就是了,关键是天赋和根基啊。 这晋铁,一看就稳! “夜食兄,我也向你讨教几招。” 就在此时,顾留白却是一脸歉意的看向崔夜食,“让你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崔夜食一愣。 他直觉没什么必要,自己应该不至于落败,但似乎要战胜此人,也很难。 “要不你和他打上一场,让我也旁观个仔细。”正在此时,崔雁鸣却是走到他身侧,轻声说道,“不要拂了这些门阀的美意,等会再从晋铁的口中,打探那名少年对敌的更多细节。” 崔夜食觉得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而且这晋铁的确也挺讲分寸,于是他便微微一笑,道:“那便劳烦晋兄出力了。” 他心中对这晋铁倒是也有了招揽之意。 五皇子捂着嘴,假装咳嗽却实则憋不住笑了。 这些个崔氏的人,真的是给顾十五卖了都还要给顾十五数钱。 “晋兄我倒是不得不提醒一句,我拿手的法门,一出手就难以控制,很容易伤人,到时候若是不小心伤了晋兄,还望晋兄海涵。”崔夜食准备出手之前,又特意说了几句。 顾留白心领神会般,对着崔夜食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夜食兄务必全力施为,若不全力出手,恐是无法体会绿眸的真正水准,等会比试结束之后,我会详细和两位说些心得体会,说说崔氏的厉害秘术和那少年对上时,会有何优劣之处。” 崔夜食的眼中顿时充斥惊喜的光芒。 这晋铁真乃妙人也! 若有一份如此详尽的情报,那是大功一件啊! “晋兄的情义,我们崔氏记下了。”虽说明知这晋铁是想攀附高枝,但崔夜食还是极其郑重的说了这一句。 五皇子垂着头,捂着嘴暗笑,心想这里面恐怕又是顾十五给你们挖了一个大坑哦。 “雁鸣兄用过的秘术我就不用了,我这有两门和他不同的秘术,我就用出来让你看看。” 结果听到崔夜食接下来的这几句话,他真的差点笑出声来。 唰! 幸好此时崔夜食已然出剑。 一出剑,这富贵商贾模样的修行者体内就顿时响起山崩般的轰鸣。 此种轰鸣声之前也在崔雁鸣的体内出现过,不过崔夜食凌空一剑斩出,斩出的剑气却和崔雁鸣的剑气截然不同。 他斩出的剑气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光斑,椭圆形,有半个手掌般大小。 这一道剑气嗖的一声直冲顾留白脑门飞去,顾留白一个侧身,跨出一步,闪过这一道剑气之后,这一道剑气突然一个回旋,又朝着他的后背打了过来。 “这……”杜天鹏原本想说,这我知道,这是崔氏有名的秘术归去来。这种真气激出去的剑气,能够被气机牵引回来,从敌对修士的背后攻击,十分难防。但他只是说出了一个字,就顿时想到自己下个月的银子,顿时就住了嘴。 “这秘术也厉害。”顾留白一剑挡住这道剑气,直觉这秘法在剑术高明的人手中极其有用,他心里头倒是开始思索,不知道能不能想些办法,弄到崔氏的这个法门。 崔夜食连斩数道剑气,看着像是要不断利用这种秘术远攻,但突然之间,他的身影一晃,骤然用出了东南倾。 这个时候顾留白正巧就在他东南角的方位,这一倾倒过来,一道剑光已经直逼顾留白身前。 “这东南倾不是已经用过了?方才不是说用过的不用?”杜天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他的嘴简直比这身法还快。 他自己一说这两句,心中也随即醒觉,心道这下完犊子了。 当的一声爆响,遮掩住了杜清婉骂他的声音。 顾留白挡住了崔夜食这疾如闪电的一剑,但剑身和剑身撞击的刹那,一股异常凶猛的真气却沿着他的剑身,直接和他的真气相撞。 这一撞之下,他想卸力都卸不掉,两股真气被一种气机牵引,硬生生的碰撞。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在崔夜食和顾留白之间炸开。 顾留白一声闷哼,往后掠出,落地之后又连退三步,方才站稳。 崔夜食正想开口,却只听杜天鹏一声叹息,“这应该就是崔氏最厉害的秘术倾天击了。”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 下个月的月银肯定没了,掌管他用度的这个老姐,肯定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了。 那还不说个痛快? 崔夜食微微一笑,正想说正是,却听到杜天鹏又是一声叹息,“这肯定也不能教。” 杜清婉也是拿他没办法了,她有些担心的看着顾留白,道:“晋兄,你有没有受伤?” 顾留白刚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却是化成了苦笑,“这倾天击果然厉害,我全力抵挡,还是被震伤了经脉。” 崔夜食当下就取出了一个丹瓶,歉然道:“这内里是我崔氏独门的疗伤圣药逆天丹。” 他刚想从丹瓶里倒出一颗给顾留白,结果他旁边的杜天鹏就从他手里拿过了丹瓶,丢给了顾留白,“老师快吃。” “这杜天鹏有意思啊,顾留白这个徒弟收得妙。”五皇子又差点笑出声来。 看着崔夜食的脸色,他就知道这丹瓶里头崔氏那独门的疗伤圣药不只一颗,但这丹瓶到了顾留白手里,再留点给崔夜食就难了。 果然只见顾留白飞快的一仰头,看上去将丹瓶里的丹药全部吞了下去的模样,然后顾留白摇着空空如也的丹瓶,看着崔夜食道:“多谢夜食兄赐药。” 崔夜食看着旁边的杜天鹏,他也是无奈了。 只能默默走开几步,距离杜清婉略近一些。 第两百零九章 长安挖坑人 - 割鹿记 - 无罪 靠近了杜清婉身侧,崔夜食才安心。 “晋兄,能否单独一叙?” 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问道。 杜天鹏马上兴奋道:“能否带上我?” 崔夜食眼睛都气得有些发花,他妈的都说了单独一叙,你这话竟然还问得出口? 顾留白认真道:“事关他们修行隐秘,不能带你。” 杜天鹏倒还算听劝,当下有些遗憾道:“好的。” 顾留白道:“不过等会我要单独教你些东西,你不要走掉。” 杜天鹏大喜,连连点头。 杜清婉看了杜天鹏一眼,看了顾留白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倒是觉得晋铁看上去异常沉稳安分,不知道能不能让自己的这个弟弟不要这么欢脱。 “那就先借贵宝地一用了。”崔夜食对着卢天乐等人躬身行了一礼。 “崔兄客气了。”卢天乐等人都回了一礼。 这滴水观也并非他们的产业,在这里喝茶谈事情,只要出钱就行,崔夜食说的这的确是客气话。 “他们?” 崔夜食和崔雁鸣领着顾留白朝着一间静室走,看到裴云蕖等人也牢牢跟着,崔夜食不由得微微皱眉。 顾留白轻声道:“这些并非只是我的随从,他们都是我的谋士,帮我记事情,还帮我看我的剑招用得准确不准确,是否哪里还有改进的空间。” 说完顾留白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自己的脑袋,轻声道:“不瞒二位,我这记性有点差,很多事情说过就忘,得靠他们记住。甚至于有些时候用剑我过于忘我,自己比剑时用了什么剑招都记不清楚。” “为了让我们在场,这都能圆得过来?”五皇子和裴云蕖、上官昭仪互相看看,只觉得顾留白这理由找得绝妙。 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人听了都是心中一震。 “这人健忘,但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居然能够专门养几个人观察他用剑,指出细微不足之处,怪不得这人剑法和身法普通,却能有如此成就。”两个人联想到顾留白比剑时的表现,居然深信不疑。 “这人有想法,似乎卢乐天等人下手很快,已经着手招揽他。”崔夜食当即轻声对着崔雁鸣说道,“你和家中说说,看看是否能够将此人暗中挖过来。” 崔雁鸣点了点头。 接下来这晋铁的表现就让他更加满意了。 顾留白的这个晋铁太识趣了,一坐下来,就说谈正事,不用茶水。 接着也不等这两人客套,他直接开口道,“我许州晋氏对这少年一无所知,以致成为笑柄,清河崔氏的实力远非我们所能相比,但对付此子必须小心,我和此子比剑,输就输在身法。” 崔雁鸣和崔夜食眼睛瞬间就亮了,异口同声道:“晋兄请详谈。” 顾留白装出凝重的样子,道:“此子用的沧浪剑宗的身法,似乎经过了郭北溪的改进,和寻常沧浪剑宗的修士的身法相比,不仅急启急停之间更为顺畅,而且自身真气的流淌似乎一点都不受冲击,寻常人急转之时都会有所停顿,他的停顿却感觉不到,所以我和他对战之时,觉得已经将他的身位逼迫到我想要的位置,结果其实是他故意在那等我。” 崔氏的情报之中,已然提到顾留白的身法极为迅捷,此时听到“晋铁”说得如此详细,还说对战之时的感受,顿时心中大喜。 顾留白接着道:“所以在我看来,青藤剑法和暗蛇游对他应该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如果连我的身法,都能够做到自保,那他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恐怕直接就能在春藤游走之中就抓住你们的破绽。” 崔雁鸣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的点头。 “牵机引和归去来对此子也没有用处。”顾留白假装认真思索,皱眉道:“哪怕和他对敌之人真气修为远胜于他,但他身法太过灵动了,而且此子喜欢贴身而战,就喜欢依靠身法绕着你战。剑气若是在身周有了异动,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却是能够轻松应对。”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人心中瞬间沉重起来。 听着这“晋铁”的描述,两人就可以想象那绿眸对战他们时的画面,他们直觉不是对手。 “东南倾也没有太大用处。”顾留白苦笑起来,道:“此子的身法暴起时,速度和东南倾差不多,但他在空中都灵活自如,就像是游鱼一般,就连翻身翻滚之间,都能随意出剑,落地时也能毫无迟钝。” 崔雁鸣和崔夜食听得呼吸都沉重起来。 “他平时疾掠时,速度都能和我施展东南倾时差不多?”崔雁鸣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顾留白苦笑道:“实不相瞒,只快不慢。” 崔雁鸣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他可以想象,一个人若是始终用那种速度在自己身边游走出剑,自己会是何等的下场。 估计都撑不过几个照面。 崔夜食心都凉了,这还没说具体的剑招呢,怎么着光是这身法听上去就已经没法对付了。 好歹这时候顾留白话风骤然一变。 “夜食兄,你用的那倾天击到底是什么玄虚,那绿眸的真气修为倒是并不怎么惊人,我感觉你这倾天击对他可能有些作用。” 既是要探讨对付绿眸的优劣,崔夜食非但没有藏私,反而讲得十分仔细,他沉声道:“晋兄,我们崔氏这倾天击,其实和绝大多数威力惊人的真气法门不太一样。譬如就外面的那王氏,他们有一门异常刚猛的秘术,叫做‘破桥’,他们这‘破桥’和绝大多数追求一击之威的真气法门一样,是一下子冲泄出体内大量的真气。这真气为决堤河水,以身体为巨大浮木,模仿洪水之中浮木撞击桥面之势。他们这种法门威力强大,但消耗的真气太过剧烈,对身体的损伤也大,王氏的七品修行者,用这种法门最多两三次,浑身的真气就要耗尽。我们崔氏的倾天击呢,虽然和他们的‘破桥’一样,也很讲究一个‘势’,是模仿天地间的那种大势,但我们的这倾天击其实最开始讲究一个真气吞吐,真气一触一收之际,产生一个黏劲,将对方的真气和身体抽住,接着浑身的真气和身体融为一体,就像是一片天空倾倒过去。同样是模仿‘势’的一击,我们这法门的关隘就在于一开始的真气吞吐,以及将体内真气瞬间化为刚劲的转化。我们这种倾天击的法门,消耗真气不多,可以不断使用。” 五皇子听得暗中呲牙。 这顾留白听着不得暗中乐死。 保管下次再有什么厉害的崔氏修行者用这法门对付顾留白,顾留白肯定能有破法。 顾留白心中乐开花,面色却是沉重,“这秘术绝对有用,对付真气力量远不如你们崔氏修行者的绿眸,就要多用,大用特用。就是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有别的秘术,能够限制他体内真气顺畅流动。”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崔夜食异常认真的说道,“要以快制快,和他拼身法是不行的,但我和他对敌时有清晰感受,只要能够阻止他体内真气顺畅流动,他这身法就会慢。” 崔夜食摇了摇头,“我们崔氏并无能够直接影响他真气流动的秘法。” 顾留白皱眉道:“那有没有音震法门,有没有惑神法门?” 崔夜食凝重道:“音震法门倒是有一门,叫做百蝉鸣,但若是真的要落到最后崔白塔和此子对决,崔白塔本身是没有学这百蝉鸣的。” 顾留白马上就道:“那让他学啊,为什么不学?” 崔夜食摇头道:“崔白塔是我族天才,高傲得很,他没有兴趣的法门,旁人逼迫不得。” “若是平时修行,自然想学就学,不学就算,但这又不是平时修行。”顾留白沉声道,“可以直接制胜的法门为何不学。” 崔夜食叹了口气,“我和雁鸣会试着和家中沟通,但按照家中的做派,估计这希望不大。” 顾留白认真道:“那劳烦夜食兄和我仔细说说,这崔白塔有何擅长之处,我再比对这绿眸,看看能否提出些有用的建议。”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笑不得。 这挖了半天的坑,在这等着崔氏这两个人呢。 崔夜食没有疑心有诈,认真道,“其实崔白塔虽没有音震法门,但若是近身战,他修有独特的关节术和激穴术,若是在身周一尺之地近身游斗,可能这绿眸再怎么厉害,也要吃亏。” “哦?” 顾留白还想往深处问,他身后的上官昭仪却是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转过头去,只见上官昭仪瞬间给他使了个眼色,与此同时,她却是轻声道:“晋先生,这些都是崔氏的修行隐秘,我们记着不好,不用记了吧?” 顾留白也不知为何,和上官昭仪似乎很有默契,眼神一对之下,他就知道上官昭仪肯定对崔夜食说的那两种法门有所了解,让他不要深问,以免对方起疑。 他顿时装出如梦初醒的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些当然听过就算,都不要记,而且事关我晋氏和崔氏的声名,便是我们今日在这里碰头之事,你们也记得守口如瓶,连我们晋氏的人都绝对一字不提。” 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觉得这晋铁的手下人也很识趣,不愧是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绿眸的剑术到底如何,外界现在推测,当年郭北溪恐怕是对沧浪剑宗的秘剑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所以这绿眸哪怕用同样的剑招,都要比沧浪剑宗的人要厉害。”崔夜食对这“晋铁”越发欣赏,接着问道,“你和他对敌之时,可有这样的感觉?”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沧浪剑宗的这些剑法对于我而言都比较精妙,这其中细微之处我倒是感觉不出来,毕竟我之前也没有对敌过沧浪剑宗的高手,但我觉得他的用剑难以对付,主要是他似乎能够看透人心,能够预知你出剑的真正剑路,我直觉无法和他对视,传说中他的绿眸,可能是一种独特的秘法,一种瞳术。” 裴云蕖的嘴角微微牵动。 这混账东西真能扯啊。 十句真话里头藏着一句假话,这假话很难分辨出来。 要不是她太过了解这混账东西,她听着都以为是真的了。 “瞳术?”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大吃了一惊。 “对,我不和他对视还好,若是看他脸面一眼,我感觉我下一步动作就被他预判到了。”顾留白突然有些气愤一般拍着胸脯,道:“若不是如此,我最多奈何不了他,我全心防守,也未必会很快落败。” “波斯那边有邪瞳术,有些波斯女如同妖女,能够用瞳术魅惑人,这人久居关外,难不成掌握了类似的秘术?”崔雁鸣顿时成功脑补。 这些个崔氏瓜娃子。 裴云蕖乐了。 她知道阴十娘传顾留白的那虚空七剑,主要就是用来惑乱感知。 正眼看顾十五都容易误判,要是不敢正脸看顾十五,只敢斜着眼或是用眼睛的余光看顾十五动作,那不是更容易被骗了。 她估计虚空七剑里面,肯定有什么剑招,是在对方视线不够好,或者不是正面直视的情况下起作用的。 这冥柏坡埋尸人,现在不妨叫做长安挖坑人。 第两百十章 他们不地道 - 割鹿记 - 无罪 崔氏两个人和“晋铁”相谈甚欢。 临走的时候,崔夜食郑重的对着顾留白说道,“我说真心话,晋兄你在晋氏屈才了。” 顾留白长叹一声,“随波逐流而已。” 崔夜食笑了笑,道:“以后咱们哥们多亲近亲近。” 顾留白顿时假装激动,行了一礼,道:“还望崔兄多提携。” 崔夜食十分满意,想着刚刚到手的许多新鲜资料,他心头火热,略一沉吟,道:“不知晋兄最近缺些什么,我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顾留白神秘兮兮的上前一步,到了崔夜食身边,将声音压得极低,“刚刚我得了一门淬炼筋骨的法门,但是要用药浴法,里面有几味灵药不仅价格惊人,还特别难找。” 崔夜食看着他说话间用手捂嘴,连嘴型都不给人看的样子,心中一动,也在顾留白耳畔轻声道:“是卢乐天他们给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正是。” 崔夜食笑了。 这些个门阀公子终究太嫩,做事情不地道啊。 晋铁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晋氏一群修行者中的带头大哥,他连许州晋氏的决策层都不是。 这不就像是一名大夫给穷人看病,给人方子,却不给人抓药? 不过这倒也好。 这些个年轻人不懂事,那他崔氏挖墙脚起来会相对简单。 于是他笑着道:“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除非这些个玩意长安市面上没有,否则我指定能够晋兄搞到。” “多谢崔兄!”顾留白行了一礼,笑得开心极了。 …… “老师!”杜天鹏兴冲冲跑过来了。 “先一边呆着去。”杜清婉瞪了他一眼,让他先退开一边。 也不等她和卢乐天等人发问,顾留白已经很识趣的轻声说道,“他们找我问了和那绿眸对战时的诸多细节,我都如实告知了他们。” 卢乐天微微一笑,这“晋铁”的上进心,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啊。 “你这可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他们有没有给你准备些谢礼?”他笑了笑之后问道。 那两个崔氏挖墙脚的心思,是个人也看得出来。 他此时心中倒是有些悔意,今日不该让程吃虎和晋铁堂而皇之的在街上比剑的。 这晋铁表现得越佳,就有越多贵人打他主意。 看着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人的背影,卢乐天顿时觉得那两柄剑就算都送了晋铁都不够,还得想些什么法子,将此人牢牢绑定才好。 顾留白认真道:“他们许我大量月银,给我两门秘术,并配以调和真气的法门,解决我真气威力不足的缺陷。” 卢乐天顿时面色一沉。 这些个崔氏的人太不地道了。 居然这么大手笔公然挖人。 只是就和这长安城里的那些精美宅院都是能者居之一样,晋铁这种修行者,也是能者用之。 他也不问顾留白答应与否。 只是对着杜清婉使了个眼色,认真道:“晋兄,我倒是不会阻拦你从崔氏获得好处,但容我提醒你几句,长安不比许州,长安诸多门阀交缠,一步踏错便容易万劫不复,崔氏此时正值风口浪尖。” 顾留白凝重道,“明白。” 卢乐天接着道:“若是你能好生调教杜天鹏,作为杜天鹏的师长,我想你在长安也很容易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顾留白的眼睛亮了,“真的么?” 卢乐天看着他这神色,瞬间倒是好奇起来,道:“晋兄有迫切想要的东西?” “咳咳…”顾留白搓了搓手,露出羞涩的模样,一副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五皇子暗中直给他竖大拇指。 这演技实在不俗啊。 卢乐天一怔。 这怎么还害羞上了? 杜清婉微微一笑,轻声道:“先生但说无妨。” 她知道给杜天鹏找个老师只是个由头,现在关键是用个确切的事情,将这晋铁绑在他们这条船上。 以天命楼这么多家的实力,难道还给不出足够压过崔氏的好处? “我的确很缺厉害的修行法门和对敌秘术,但我想着只要留在长安,哪怕安分守己,也终究是会慢慢得到。”顾留白慢慢说道。 卢乐天和王仁山互望一眼,只觉得这晋铁果然很有分寸。 这人面临这样的利益诱惑,脑子也很清楚,性子不急不躁,怪不得拼杀的时候,用剑也是法度严谨,落于下风都丝毫不乱。 顾留白话锋一转,突然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但我看上个姑娘,若是没有厉害人物帮忙,那倒是真来不及了。”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互望了一眼,她们哪怕再聪明,都没想到顾留白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仁山也乐了。 他笑着道:“哪家的姑娘?” 顾留白扭捏道:“裴家的。” 裴云蕖差点憋出内伤,这混账东西,该不会拿自己开心? 但下一刹那,她就反应了过来,顾留白应该不是说她。 “裴家的?”王仁山也是一愣,“难道是裴云蕖?” 顾留白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裴云华?!”杜清婉反应了过来,脸色一下子变了。 上官昭仪也差点笑出声来。 她明白了顾留白的思路。 反正就是针对三皇子。 卢乐天也愣住了。 先前只觉得这晋铁土,现在看起来这晋铁的心真大。 这跟三皇子,跟李氏抢女人? 顾留白演戏演得分外传神,他一看杜清婉变了脸色,就马上连连摆手,道:“我知道这事情不靠谱,这事情传出去恐怕都对我不利,你们就当听我放了屁,别往心里去。” 卢乐天深吸了一口气。 这事情崔氏敢做么? 估计是不敢的。 但若是崔氏答应不了,不敢做的事情,他们给办成了,这晋铁应该会死心塌地。 “晋兄也别丧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凡事要敢想,才有成的可能。” 王仁山和杜清婉听到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一震,知道卢乐天真的要着手这个事情了。 “这事情极难,毕竟你也知道圣上都默许了这门亲事。”卢乐天微微眯起了眼睛,“到了明年春里,可能就要正式操办这件婚事,但没大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晋兄,今日我们商议之事,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我不能说肯定能做得成这件事,但是将这大婚时间往后拖拖,却也并非全无可能。接下来的事情,再看有无机会。” 顾留白浑身大震,他看着卢乐天,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言语,都快跪下了的感觉。 “好阴毒的算计啊。”五皇子倒是没觉得好笑,他浑身都有些凉飕飕的。 幸亏一开始他纳头便拜,和这顾十五一条船上了。 这顾十五真不讲江湖规矩啊。 卢乐天他们这个天命楼,在长安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这些年轻人的路数多,牵扯的门阀多,哪怕搅不黄三皇子这门婚事,他们在从中作梗,三皇子都不知道要多多少烦心事。 “糟糕!” 眼看这“晋铁”感激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杜清婉突然一声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杜天鹏身上。 杜天鹏一脸无辜。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却都是心头发毛。 忘记了有这个快嘴在场! 杜天鹏也是机灵,他马上看着杜清婉叫道,“姐,下个月给我双份月钱,我指定把我嘴巴缝住,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杜清婉额头全是黑线,她此时真有大义灭亲的想法。 “三倍!”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但若是你在此事上犯了错,今后必定将你禁足,送去养心洞关上三年。” “放心,不会的。”杜天鹏眉开眼笑,又看着顾留白道,“老师,你不是要和我单独说话么?” “是。”顾留白看向卢乐天等人,“我想单独教导他一下,不知可否。” 卢乐天觉得这是招揽已经起了作用,他淡淡一笑,道:“自然可以,今后晋兄你在长安酒楼、茶楼,这些个地方的开销用度,便由我们支付,只是不要进赌坊烂赌便是。” 顾留白学着晋铁拘谨道:“我从不赌。” 卢乐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老师!你要教我什么?”杜天鹏在静室里一坐下来,便看着顾留白异常兴奋的问道。 顾留白露出些威严的样子,道:“因材施教,我先要看看你的底子,问你些问题。” 杜天鹏道:“老师请问!” 顾留白说道:“我看你见识还算可以。” 杜天鹏飞快道:“那是!” 顾留白微微一笑,“清河崔氏的修行者原本在长安这一带并不显山露水,但我看你对他们的秘术倒是如数家珍,你对他们知道很多么?” 五皇子目光微微闪动。 他知道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这顾留白是还要从杜天鹏口中掏一些崔氏的讯息,看看和崔氏那两人所说的是否对得上。 这做事很小心。 “崔氏蛰伏多年,突然好像底蕴积累够了,要来长安搅局。”杜天鹏得意道,“我姐和乐天哥他们在两个月前就对崔氏的许多营生和修行法门梳理了一遍。我姐好多时候不让我出门,就让我读书,我闲得无聊,把我姐书房里的一些书都看了,崔氏的这些东西我看得倒是有点意思。” 顾留白乐了。 这是专挑你姐的一些隐秘的东西看嘛? “那你说说这崔氏有多少种秘术,分别什么用处?” “牵机术、东南倾、暗蛇引、归去来、倾天击、百蝉鸣、乱魂针。”杜天鹏掰着手指头道,“这些加起来,是崔氏的七秘。” “这百蝉鸣和乱魂针具体怎么回事,你清楚么?”顾留白问道。 杜天鹏笑道:“百蝉鸣就是给对手制造嘈杂的声音,就始终像是有无数只蝉在你耳廓里叫,这法门一般是崔氏的修行者突袭时,配合远处的箭师弩手所用,让对方没那么容易听到箭矢破空声。那乱魂针就比较难缠一些,是剑身上激散出来的一些细毛针般的真气,这些真气力量不强,压根破不掉同境修士的护体真气,但是这些真气的刺感,却能够制造麻痒之感,若是一些窍位处受了他们这种阴招,还有特效,能够扰乱你的感知。” 顾留白等人都是心中一动,只觉得崔夜食虽说好像无话不谈,但也有可能隐藏了部分。 “那你可曾听闻崔氏有什么关节术,激窍术?”顾留白马上又问道。 “那是崔氏三绝的法门啊。” 杜天鹏以为顾留白是考校,顿时飞快说道,“崔氏厉害的法门不就分为七秘、四剑、三绝。七秘就是方才那七样,都是对敌的小手段。四剑就是指四种剑法,分别为青藤剑法、承星剑法、折枝剑法、通幽剑法。三绝就是鬼身术、自禁术、通天术。” 顾留白沉吟道,“那关节术和激窍术对应的是三绝里面的哪两门?” 杜天鹏道:“那不就是鬼身术和自禁术?” 顾留白道:“这里面什么学问?” 杜天鹏记得很熟,顿时洋洋得意,“关节术就是这鬼身术,崔氏的这门绝学诡异得很,战斗的时候浑身关节能够非常人所能的扭曲,转动。用此法战斗时,身姿显得诡异得很,就像是吓人的鬼故事里头的那种鬼怪,傀儡一样,就像是身体不愿意做那种动作,但被什么鬼怪操控着一样,强行做那些个动作。反正这三绝法门比那些秘术难练,也厉害得多,这东西近身战斗时,你都想不到他的身体会怎么样扭曲,不知道他的手臂啊,脚啊,会从哪个地方甩过来。至于自禁术,那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种断绝自己某部分感知的秘法,比如可以断绝自己伤口的痛楚,这秘法能够牺牲一部分感知,增强战力,还能刺激一些潜能。” “那通天术又是什么玩意?”顾留白听得大皱眉头,“崔氏这些法门厉害啊。” 他这一声真心感叹倒是让杜天鹏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他也是标准的心直口快,忍不住就狐疑道:“老师,你这是教我,还是我教你?”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顾留白顿时瞪了他一眼,“我才问到通天术,还没问那四种剑法呢,你就不耐烦。” 第两百十一章 春雨尽泥泞 - 割鹿记 - 无罪 杜天鹏也是被杜清婉瞪惯了。 这一瞪之下,他就觉得真的是这么回事。 “老师,我错了。” “错了还不马上改,把这通天术和这四种剑法都有些什么名堂,都给耐心的好好说说。这第一课,首先教的就是你的耐心。”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好好说。崔氏三绝之一的通天术,也是很厉害,是兵家法门。寻常的真气法门不是都只能卷吸对身体有好处的元气进入体内么,这通天术一用起来,一顿乱吸,好的坏的元气都贯入体内,顺着体内最为宽阔的经脉冲入气海,打出来的时候,真气威力就一下子大了许多,就像是问老天爷借了点神通似的。但和很多兵家法门一样,这法门对身体损伤很大。不过话说回来,崔氏这三种法门之所以叫做三绝,就是因为这三种法门对身体都有不小的损伤。所以我姐他们觉得这些年崔氏和别的顶级门阀相比,总是差了那么一些,就是因为他们的一些法门狠归狠,但用了之后对自己损伤也大,所以修行者虽然出了一茬又一茬,但几十年上百年累积下来,厉害修行者的底蕴,反倒是远不如其他门阀。” …… “这晋铁教导我这个大嘴巴弟弟如此耐心?” 杜清婉在滴水观中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杜天鹏老老实实的跟着“晋铁”出来。 等到又客套了数句,看着“晋铁”等人离开之后,杜清婉看着难得安静一会的杜天鹏,眉头微蹙,问道:“晋先生教你什么了?” 杜天鹏认真道:“老师教我的第一堂课,耐心。” 杜清婉心中一震,她顿时觉得这晋铁果然不同凡响,自己这弟弟做事情起来就是没一点耐心。 杜天鹏看着顾留白的背影,认真道:“老师还教我了一招剑法,叫做‘正中直’,他说我至少每日要练个一千次。还说从现在开始,让我不要修行那些让真气产生特别效用的秘术。先专心将这一剑练成他觉得不错的模样,他接下来自然再会教我别的。” 杜清婉有些惊讶的说道,“那教你的这一招,你领悟会了么?” “当然。”杜天鹏又得意起来,“姐,要不我使给你看看?” 杜清婉随手抽出自己的佩剑,递给杜天鹏,点了点头。 杜天鹏目视前方,飞快往正前方踏出一步,一剑直刺中线。 杜清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异样的感受。 这一剑其实毫无花巧,就是直欺中线,堂堂正正平刺对方身体正中而已。 但不知为何,晋铁传杜天鹏的这一招,却好像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端端正正,堂堂怔怔的味道。 “这晋铁真的是大才啊!” 她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鸟样,她最清楚。 杜天鹏这人神共愤的直肠子加不过脑子的大嘴巴,弄得杜家几乎没什么人喜欢他。 谁不担心自己的小秘密被他一口气说出来,更何况这人还喜欢盯着人家不想说的问,还喜欢刨根问底,还不爱看人脸色。 杜清婉估计他肚子里一点都没有弯弯绕绕,肠子都是直的。 而且猴子屁股坐不住,他还多动,还没耐心。 她原以为这“晋铁”教她弟弟就是做做样子,在她和卢乐天等人面前表现表现,但没想到竟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教了。 他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不让她弟弟学那些奇门秘术,只是让他学这么直肠子一般的剑法。 最适合的就是好的。 这好像还合了自己弟弟的性子,看着杜天鹏的样子,似乎还很喜欢练。 …… “这杜天鹏好像还真的能成才。” 一离开滴水观,顾留白就忍不住笑了。 “怎么个说法?”裴云蕖忍不住揉着脸,真的是憋笑憋得太辛苦了。不过这乔黄云的手段也是神奇,就这么揉脸,这易容术还是好好的,没有掉什么东西下来。 “这人听劝。”顾留白笑道。 裴云蕖笑道,“我也听劝。” 顾留白道:“但是你懒。” 裴云蕖噗的一笑,好像是有点。 顾留白道:“这人老师说什么他信什么,念头直,只需要教他最平直快的法门,他用着就舒服,而且这人多动,不让他说话,他浑身都忍不住要动起来,这样的人,一天不练个几个时辰剑都说不过去。” 五皇子认真道:“关键师长靠谱。” 上官昭仪笑了笑,她知道五皇子没开玩笑。 再好的底子,没有正确的路子,没有好的师长,也是白搭。 这杜天鹏真能成才,关键是有顾留白这样的人调教。 “难不成你还真想收个徒弟?”裴云蕖倒是觉得顾留白也没开玩笑。 似乎顾留白的确觉得杜天鹏满顺眼的。 “这人记性也好的很,而且嘴巴大,很多时候用来恶心人不错。”顾留白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到时候我想个办法和晋铁沟通沟通,这个徒弟我可以带带。” 裴云蕖顿时翻了个白眼,说了那么一堆,原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可以用他来恶心人,那些人最讨厌他的大嘴巴,这混账东西反而最看重他的大嘴巴。 “对了,你什么时候看上我姐了?”她突然想起个事情,伸手就捏顾留白腰上的软肉,“那我是不是得喊你姐夫?” 顾留白马上喊痛,“我现在不是晋铁嘛,弄一堆人给三皇子添点堵挺好的。他不是丢了那龌龊法门出来?我怀疑他修了天欲经里面的阳欲经,你姐不是有可能修了阴欲经,那开春一嫁过去,岂不是便宜了他,让他真气修为暴涨?” 五皇子原本看着裴云蕖捏顾留白的这个小动作,想打趣说你们两个现在都不避讳人了么,开始肆无忌惮虐单身狗了? 但接下来听到顾留白的这些话,他顿时一怔。 “云蕖,什么时候安排我见见你姐,她到底修没修阴欲经,我到时候就能看得出来。”上官昭仪在裴云蕖的耳边轻声道,“若是你姐真修了这法门,正好想办法让顾十五给她镇压真气,在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应该还能提升不少真气修为。” 只要对混账东西很有利的事情,裴云蕖自然觉得是好事。 她觉得这主意好。 转念一想,她随口道:“要不我也修一个?” 上官昭仪一愣。 裴云蕖却旋即摇头,“算了,我懒,而且我看你这真气涌动的时候,连镇压起来都痛苦,我还是不要吃这个苦了。” 上官昭仪心中倒是顿时有点慌。 她没想到这点。 若是裴云蕖真的本着帮助顾十五提升修为的想法,也修了这法门,那到时候就很快发现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前面装的就全露馅了。 那哪是痛苦啊,那是春雨过后尽泥泞啊。 不成不成。 “要不你真修一个,也不是特别痛苦,就是真气乱走,有时候还会绞痛,每天晚上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分不太清梦境和真实,还会出现幻觉…但好歹…”她多么熟悉裴云蕖呢,马上就开始了逆反攻势。 裴云蕖还没听完就摇头,“算了算了,没什么好歹了。有用归有用,顾十五也没那么多时间修行,别到时候一会帮这个镇压,一会帮那个镇压,时间不够用,来不及镇压就完了。” 顾留白这个时候都不敢说话。 他脑门子有点懵。 他之前没想到这一茬。 一个上官昭仪就挺可怕的了,裴云华应该正常点?哪怕真修了那法门,总不会也和上官昭仪一样,一会冤家冤家,一会拿真气各种挑拨他? 上官昭仪见裴云蕖死了修行阴欲经的心,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裴云华若是到了六品,也应该会开始遭受煎熬,晚上容易做梦了,那她梦见的到底是谁? “昭仪,我倒是有个问题。”此时五皇子忍不住轻声发问,“你对这阴阳天欲经应该了解很深,遍查了经典,那我那三哥若是修了阳欲经,他会有何等表现?” 上官昭仪瞬间认真起来,轻声道:“他应该是修了阳欲经,按照那些典籍记载,修炼阳欲经的男修,身材会很好,有阳刚之气。但在六品晋升七品之前,却需锁阳,不能有别的女人,在六品冲击七品的关头,和修行阴欲经的女修双修,若是那名女修是处子之身,元阴不失,他获得的增益就会极大。” 裴云蕖皱眉道:“那肯定要坏他和我姐的好事,李氏的法门本身就霸道,七品的李氏原本就厉害,再加上巨大增益,那他这人会十分难缠。” 五皇子却不在意这些,而是认真道:“那他若是没办法得到这修行阴欲经的女子,他就不受真气煎熬之苦?没有其他的害处么?” “自然会有。” 上官昭仪认真道:“女子会在阴时遭受煎熬,夜里真气反复发作,多梦。但修行阳欲经的男子,会在正午时分反复发作,容易产生一些幻觉。” “以我三哥的做派,哪怕也一定会找一些宫女修行此种法门备用。”五皇子想了想,道:“我想问的是,若是这些宫女非处子之身,或是这些宫女消失了,他在六品到了七品冲击的关头,没有了双修之人,那会如何?” 上官昭仪道:“那会浴火焚身,且幻觉应该会分外猛烈,应该会很淫邪,直到有阴欲经的真气能够压制。”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忍不住笑了,“怎么着,你该不会想在这方面着手,整你家老三?” “我倒是不想,但我怕太子想。”五皇子声音微寒道:“这对太子而言,恐怕是极好的机会。” “崔氏蛰伏这么多年都忍不住动了,那太子总不能也一直蛰伏下去?”顾留白想了想,道:“不过听你之前所说,这太子挺厉害的,说不定又什么都不做,不过也可以试试,到时候看看他会不会在裴云华和三皇子的这婚事搅局上暗中使些招数就知道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 这些个兄弟里头,他最惧怕太子。 太子下一步做什么,他猜不出来。 顾留白壮着胆子看向上官昭仪。 上官昭仪的眼睛会说话,他一直都点吃不住。 “昭仪,你有没有参加过遮幕法会?” 听到这冤家喊自己的名字,上官昭仪顿时心中一荡,但马上认真回答,“参加过。”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 现在到了长安,是也该将这件工具尽快动用起来了。 于是他主动道,“我等会看看长安接下来最近一次法会是什么时候。” 顾留白想了想,道:“我一会先去见一见玄庆法师。” 第两百十二章 法师也说谎 - 割鹿记 - 无罪 真正的晋铁一直没出门,都在宣平坊借住的一个小院子里。 其实不只是他,最近这些时日,许州晋氏实在有些丢人,大部分晋氏的修行者都回了许州,剩余少部分留在长安的,也都很少出门。 出个远门,平时最喜欢遇到同乡。 现在许州晋氏这些人就怕在外面遇到同乡。 禁不住问。 你们那么多人,怎么拿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没办法,还把剑都给人弄了去。 晋铁留在长安,倒不是因为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也不是真想在长安攀附个高枝,混点名堂出来。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他清楚得很。 如果那少年真的和对付晋氏的其他修行者一样对付他,那他也撑不过几个照面。 裴府的这一战,真的是把他们的心气都打下去了,把他们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打回了现实。 三流就是三流,许州晋氏的修行地和长安大多数修行地差得太远。 三流里面的出色,也还是三流。 晋铁没回许州,只是想先避避风头,等这件事慢慢过去。 那一天他没怎么丢面子,但别的人都丢了。 这么快回去应该会被人整。 但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出门的晋铁总是感觉不对劲,总觉得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总有一种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的感觉,仿佛有蚂蚁在身上爬。 “晋先生。” 到了午后,这借住的小院的屋主突然登了门。 晋铁的心头顿时一沉。 这小院的屋主是长安县的一个小吏,也是许州出身,叫做周洛。 他忍不住往坏处想,难不成这周洛也觉得许州晋氏太丢人,这小院就不想给他住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周洛招呼了他一声之后,却是满脸笑容,“晋先生,许州总算还有你这样的俊才,今日真的是令人扬眉吐气啊。” 晋铁一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晋先生在同乡面前还要自谦么?”周洛有些感慨道,“王家都差我给先生送礼物过来了。王家的那位管事还反复交代,让我一定要好好布置这小院,问问先生平日生活起居是否还有什么需求。” 晋铁更愣,“哪个王家?” “长安还有哪个王家啊。”周洛有些钦羡道:“那管事是京兆尹王洞玄家中的管事。” 说到此处,他一拍额头,道:“光顾着和同乡说话,忘记办事了。” 说完他便转头对着院门外呼喝,“还杵在外面作甚,将东西搬进来啊。” 接着便有四五个小厮,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周洛伸手递给晋铁一个单子,认真的轻声道:“晋先生,王家送来的东西,这单子上都罗列清楚了,你别看都是些锦被,衣袍之类日用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那几条被子都是蚕丝、鸭绒,是春秀坊的东西。光想这几条被子,一些贵人想要都得排队等两个月。王家这些东西,用了心的。今后晋先生前途一片光明。” 晋铁脑门之中轰的一响,只觉得这事情太不可思议。 自己什么时候和京兆尹府上扯上了关系? 看晋铁呆呆的,周洛还以为他就是太过欢喜,一时迷糊了。 他便笑而不语,指使那几个小厮干活。 从今日开始,他得好生拍着晋铁的马屁,以后恐怕是要靠着晋铁提携了。 晋铁呆了数个呼吸之后才回过神来,想到这周洛进门时的一句,他便有些不安的轻声问道,“周兄,你说今日令人扬眉吐气,是什么意思?” 周洛微讶道:“自然是晋兄你比剑胜了那程吃虎啊!虽说场面上显得你俩差不多,但那条街上看客里面,有些个眼光高的,知道生死搏杀起来,你能杀了程吃虎。” “程吃虎?”晋铁背心直冒冷汗,他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周洛却以为晋铁和程吃虎比完剑都不知道那人的来历,便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这程吃虎多有名?程吃虎是卢氏门阀的供奉,他是升平剑场的教习,升平剑场挂着升平坊的升平二字,自然是整个升平坊里最厉害的修所。寻常的寒门子弟,哪怕天资不俗者,都进不去修行。这人天生神力,不知道有多少个同阶修行者败在了他的剑下,结果他打不过你。晋先生,这王家恐怕是看上了你。也难怪,以你之表现,那在长安绝大多数修所做个教习绰绰有余。” 晋铁僵住了。 我这一天就在这里安生呆着,结果我又在外面击败了升平剑场的教习,一个长安知名的剑师? 难不成我的身体还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了门,还能修为大进? “晋先生,都是同乡,我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周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哪怕就顺水推舟,做一个王家的供奉,也比回到许州呆在晋氏的修所里面强出百倍。许州晋氏这池子,对你而言太小!” “……!” 晋铁一阵无言。 他只觉得这个时候和周洛解释那不是我,也根本解释不清楚。 这人在家中坐,名从天上来。 当务之急,他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谁做了这事情。 要是真有那么个实力,王家这礼物收得一点都不烫手。 但现在他现在受了这礼物,要睡在那锦被里头,不就跟睡在钉床上一样? …… 大雁塔是长安最招人喜欢的名胜。 进士科考在初春二月放榜,作为特殊的奖赏,新进士在杏园宴会之后,都可以去慈恩寺大雁塔下题名。 在争先恐后的春华里,登高望远,把酒临风,功成名就的得意也翻倍。 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来到这座世间最伟大的城池,矗立在城中的大雁塔映入他们清澈的眼底时,光明的未来仿佛触手可及。 郭北溪曾经很多次说过这座塔,说过在这座塔上登高望远时所看到的风景。 那看到的不只是风光,是意气,是大唐的荣耀,还有无数才子的悲欢,无数人的梦幻破灭,或是照进现实。 寻常人根本无法随时进入大雁塔看风景。 但有着神秀等人带路,顾留白就像是逛街一样逛上了大雁塔的第五层。 第五层里有一尊石佛。 宝相庄严。 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角的玄庆法师,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尊佛。 他一直穿着那种很普通的,显得松松垮垮的僧袍,似乎舒适为主。 但是无论是他脸上的神色,他看人的目光,以及他浑身散发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都会给人一种他和这世间红尘已经完全脱离开了的感觉。 似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世间万物,但这世间的任何一切,都无法左右他的情绪和思维。 当他的目光从窗洞中看向长安上方的天空时,就连顾留白都有一种错觉,这玄庆法师似乎很有可能一步就消失在了天空里。 但等到顾留白在他身前的那张蒲团上坐下,凝视着这个僧人的同时,他心中又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直觉玄庆法师也是八品。 因为他脑子里面不自觉的出现了龙婆的身影。 比对两者,他觉得玄庆法师似乎并没有给他那种凌驾于龙婆之上的感觉。 而且很奇怪的是,他直觉两个人似乎有些相像,但表象却截然不同。 一个人脱离尘世,一个人却特别喜欢尘世,喜欢热闹。 而且两个人都不说话。 是有些近似的法门,却走了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道么? 他现在的境界不够,却不能断定。 龙婆不说话,却能轻易听懂他说的话,能够通过很多手段和他交流。 所以他觉得这玄庆法师也能够做到。 “当日入城,这座城里的人应该都觉得你是为了佛子才出来看我们一眼,但我总觉得,你不是顺便看我一眼,你好像是特地来看我的。”安静了片刻之后,顾留白认真说道。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 顾留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似乎这座塔里的那些空气,那些光线,都在确定的说道,是。 “为什么?”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很直接的问道,“是因为我娘的原因么,您应该知道我娘是谁?” 玄庆法师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顾留白顿时头疼。 这又点头又摇头是几个意思。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额头和脑门都有些微微的发胀。 明明玄庆法师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但却好像直接读懂了玄庆法师的心思,或者说,玄庆法师好像直接让他明白了到底几个意思,省略了说话的部分。 顾留白一愣。 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门很强大的神通。 接着他脑子里面才清晰的出现了玄庆法师灌输给自己的意识,“我知道你娘是谁,但是还不想和你说你娘是谁,我去看了你一眼,也不全是因为我自己想看看的原因,是因为别的人想让我看看你。” “知道,但是不想说,这是逗我玩么?” 顾留白一下子郁闷了。 结果他脑子里又很快出现了玄庆法师的回答:“我觉得你娘做的是对的,过早的让你接触一些事情,徒增纠结,而且影响你的选择。在你熟悉这个大唐,在你拥有自己明确的喜恶,拥有自己的人生之后,告诉你答案或许是最好,不过那时候你可能自己就有了答案。” “这是什么话,哪门子的歪理。”顾留白又郁闷又不服气,“这道理简直就像把我生出来之后,就往路边一丢,然后和我说,啊你,就是你,你学会吃奶之后我再告诉你怎么吃奶。” 玄庆法师回答,“我不是你娘。” 顾留白一愣,“你当然不是我娘。” 玄庆法师回道:“那你娘决定这么做,我也没有资格和她对着干啊。” “……!”顾留白无语。 玄庆法师回道,“没人能决定一位母亲怎么教导她儿子吧,更何况她应该算我的好友,我和你没什么交情,非亲非故,我不可能破坏我朋友的事情,来帮你吧?” 顾留白无奈了,“我真的就没见过你这种和尚。” 玄庆法师回道:“你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 顾留白惊了,“我怎么就没有良心了?” 玄庆法师回道:“为了帮你,我还说了个谎。” “??”顾留白懵了一会,才说道,“不是世人都说你从不说谎的?” 玄庆法师回道:“我从没和人说过我不说谎。” “……!”顾留白无语了片刻,道:“你说了什么谎?” 第两百十三章 我有几个娃 - 割鹿记 - 无罪 玄庆法师回道,“我不想再说一遍谎。” 顾留白一言不发的看着玄庆法师。 玄庆法师的念头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门里了,“年轻人,我帮你,你还骂人,这是不对的。” 顾留白有些怀疑的看着玄庆法师,“我这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能感应得出来。” 玄庆法师回道,“大多时候能。” 顾留白不相信,他瞬间回想了一下裴云蕖亲自己一口的画面。 玄庆法师回道,“年轻人,你命犯桃花。” “??”顾留白心虚,一时都不敢想上官昭仪挂在自己身上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没想,但玄庆法师却叹了口气,回道:“不只这两个。” 顾留白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神通也太邪门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遮幕法会是哪三个人弄的,你能不能说?” 玄庆法师回道,“能,但我不想说。” 顾留白直呲牙。 玄庆法师回道,“别想打我,你还打不过我。”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道:“那遮幕法会的成员的资料听说都是在你这里保管?这些个参加遮幕法会的成员的资料是否真的安全?” 玄庆法师回道,“这绝对安全,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能窥探这些成员的资料,你要参加遮幕法会,大胆的去参加便是。” 顾留白郁闷道:“要是一开始你说你从不骗人的,那我现在一点纠结都没有,但你说你会说谎,那你保证这件事上面你没说谎?” 玄庆法师回道,“放心,这件事上面我并没有说谎。” 顾留白道,“你敢不敢当着这佛主的面立个誓?” 玄庆法师微微一笑,回道:“我敢发誓今日和你所说的这些没有说谎,若是有,我和你一样命犯桃花。” 顾留白眉头大皱,“我怎么觉得这么发誓好像对你有利?” 玄庆法师回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有就问正事,没有就别浪费我们两个的时间。” “还有两桩正事!” 顾留白马上道,“第一桩,你知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急着杀四皇子,而且我查出来,四皇子入藏时被人调包了,要他的尸身做什么?” 玄庆法师回道,“你可以连着第二桩事情一起说。” 顾留白一愣,只觉得其中有深意,他接着道,“第二桩事情就是回鹘神女来长安,她来长安是要做什么?” 玄庆法师这才点了点头,回道,“你可以想一下权势的尽头是什么。” “权势的尽头是什么?” 顾留白微微一怔。 天下那么多门阀,那么多强者,都想成为掌控棋局,手握天下风云的人,但真正掌握了天下第一的权势,可以随心所欲的摆布天下之后,追求的尽头是什么,他倒是真没仔细考虑过。 玄庆法师也并不打哑谜,直接回道,“彼时名利如粪土,只剩追梦而已。” 顾留白皱眉,“追梦?” “只余一个最终的梦想。”玄庆法师回道,“秦皇欲长生,汉帝欲开疆,万朝归一。这世上真正到了巅峰的人物,总还是有个追逐的梦想。年轻人,你有没有梦想?” “没仔细想过。”顾留白道,“帮梁风凝郭北溪出气,看看我娘到底是什么人,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也不算什么梦想。” 玄庆法师回道,“不,你有一个。” 顾留白悚然一惊,“九品,人间无敌?” 玄庆法师笑了笑,回道,“这不只是你身为修行者追求的尽头,也是很多修行者追求的尽头。” 顾留白瞬间有所领悟,语气也尊敬了起来,“法师,听你的意思,难不成皇帝和回鹘神女都是为了追求人间无敌?这两桩事情,并非孤立事件,难不成杀死四皇子,调换四皇子的尸身,也是皇帝和回鹘神女交易的一部分?” 玄庆法师回道,“哪怕比肩神明,也并非神明,更不用说我还不能比肩神明。我只是在修行之中感应到了天机,知道皇帝和回鹘神女的交易,都有关两个人的修行,是基于两个人的追求尽头。对于回鹘神女也好,大唐的皇帝也好,人间的帝王,不是他们修行的尽头。” 顾留白突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道:“玄庆法师,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嘲讽我。” 玄庆法师回道,“嘲讽倒是没有,我只是提醒你,别有个至高九品的追求,就心生得意,好像觉得自己高出别的修行者一等,其实这长安城里面,有这等追求的不只那么两三个,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哪不是嘲讽。”顾留白呲牙,“这一下说得我压力山大。” 玄庆法师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从窗洞里看向长安的街巷,悠悠的有些出神。 顾留白想了想,接着问道:“那杀死四皇子,调包四皇子尸身这种事情,也和修行有关?” 玄庆法师回应道:“这世间的修行法门,都无外乎和天地沟通,自然契合天地运行的奥理,现在的所有修行法门,其实无外乎分成两种,一种注重借助外力,一种专注自身精神。用世人的目光来看,一种就是想办法纳天地之气于体内,凝练真气,再利用这凝练的天地元气法则,和天地奥理感应,来改造自身,这种改造,也会改变精神。另外一种,则先不追求真气,而是直接用一些感应天地奥理的手段,来改造自身精神,精神到了一定境界,所谓的凝练真气也好,汲取天地元气也好,也是信手拈来的。” 顾留白听得很明白,“那绝大多数,包括我们修的都是第一种法门,凝练真气,壮大肉身的同时,按照典籍上的说法就是滋养神魂,精神自然壮大。那法师你修的应该就是第二种,直接改造自身精神的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可以这么说吧。和世间认知的那些修行法门不同,这第二类法门,普通一些的法门,无非也是对精神意志的极致考验,比如天竺的苦行僧众,其中有些门派的修行法门,以折磨自己的肉身,让自己永恒痛苦来提升自己的精神,有些人甚至不惜折断自己的手脚,甚至令自己腐烂,体无完肤。但成功者,修出的神通也很强大。这第二类法门之中,有些高明的法门,修行之法我也无法窥探,其中有些甚至是平日不需要特殊修行,但需要持之以恒的完成一些特殊事情,完成之后,精神自然壮大,犹如神授。比如佛子的阴官法门,他每认真敛葬一人,他的修为就自然精进一分。所谓呼吸法门,只是依托于他的修行增长,自然演化出的真气。” 顾留白吃了一惊,“原来你对周驴儿的修行法门也知道得如此清楚。”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你这话对我就有点侮辱。” 顾留白郁闷道,“哪里来的侮辱。”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娘都对他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什么我就不能知道?” “我错了。”顾留白觉得自己有求于人,再加上自幼听他娘说的,长安这些个佛寺道观里最顶尖的人近乎神明的说法,他顿时就怂,马上认错。 玄庆法师接着回应道:“佛子这是阴官法门,其实也是神官法门的一种。大巫神女修行的应该是神官法门, 神官法门就是我说的那种,平时任何人不知道这人是如何修行,或者感觉这人根本不修行,但其实只要通过一些特殊的事件,修行就能自然增长,在外人看来如同神授一般的法门。这种法门其实说穿了也是靠一些特殊的事件,刺激精神,壮大精神。只是这种传承都异常神秘,往往被人猜测出了修行之法之后,这一脉就很容易断绝传承,所以这种神官法门存世极少,能够留存下来的,自然更加神秘。” 顾留白沉吟道,“连你都不能看出神女修行的是什么样的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能,应该是这神官法门十分独特,而且她自身的精神修为也已经到达了一定的境界,或许她也能够感应到什么,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才会来长安。” “我之前还觉得她可能被回鹘王族算计了,可能回鹘王族想要整死她,换一个神女。”顾留白道。 玄庆法师道,“不排除回鹘王族有这样的设计,但她是死中求活,还是自己操控,造成这样的局面,就不一定了。” 顾留白叹息,“这说了半天跟白说一样啊。”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我又不想你来找我。” 顾留白突然认真道,“那你说皇帝有没有可能也修了某种神官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李氏自太祖创造法门之后,他们怎么想,我本来就感应不到。” 顾留白想了想,谄媚的笑了笑,“法师,那你修行之中感应天机的时候,有没有感应到将来谁成了皇帝?” 玄庆法师回应道,“我说了李氏自有手段屏蔽天机,我不可能感应到的。” 顾留白笑得更加谄媚了些,“那我有没有成功修到九品?” 玄庆法师道:“你的气数在你娘的摆布之下,根本无法感应,不过你在长安修行,与我佛宗因果纠缠,估计三年之后我能有些感应。”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脸有些红,“那我和裴云蕖有几个娃?” 玄庆法师忍不住道,“我不是桥下算命的。” 玄庆法师没说送客。 但他的意念已经清清楚楚的让顾留白滚蛋。 顾留白只得郁闷的起身,走到楼梯口,他又不死心,道:“那你会不会算命?” 玄庆法师回道:“不会。” 顾留白下了一步楼梯,又道,“不会的话能不能学一个?”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再怎么纠缠,我说了不告诉你的东西,也不会告诉你,而且你别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到底能隔着多远和你这样沟通。” 顾留白狗计被轻易识破,只能老老实实滚蛋。 但他往下走了两步,玄庆法师却又回应道:“我感知不出你有几个娃,但感应得出你命犯桃花,将来注定不止是一个老婆,而且因为这命犯桃花,会惹来大麻烦。” “……!”顾留白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玄庆法师你这骗我没?” 玄庆法师的回应异常干脆简单,甚至不像是一个高僧,“骗你是狗。” 第两百十四章 怎么这么熟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上官昭仪和五皇子就在寺庙外等着。 五皇子早就觉得自己和裴云蕖、顾留白三个人会经常聚一起谈事情,所以他早早的就令人在长安准备了一辆车厢很大的马车。 长安的权贵门阀都会定制一些特殊的马车车厢,之前裴云蕖的那辆马车的车厢就是特制的,车厢有夹层,有暗格,而且有暗锁,锁住之后,哪怕是暴力拆解都很难拆开。 五皇子的这种马车内里十分宽敞,现在哪怕多了一个上官昭仪,坐着倒是也不觉得拥挤,唯一的缺陷就是很多比较小的巷子就过不去。 现在赶着这辆车的车夫就乔黄云。 顾留白一上马车,裴云蕖就问道:“怎么着,问出什么名堂没?” 顾留白答应过裴云蕖怎么都不能骗他,他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这玄庆法师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说知道我娘是什么人,但就是不想告诉我。” 裴云蕖顿时也郁闷了,“这什么人啊!” 顾留白道:“不过他保证,参加遮幕法会的成员的确绝对保密,资料任何人都看不到。” 五皇子好奇道,“他开口说话了?”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他有某种神通,根本不需要说话,我脑子里就好像听到他要说的话一样。” “这么厉害?”五皇子吃了一惊。 顾留白生怕裴云蕖问到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他飞快说道,“他说神女和你父皇可能各自是为了修行。” “为了修行?” “是。” 顾留白赶紧就将玄庆法师所说的神官法门之类飞快的说了一遍。 然后看着五皇子认真问道,“你觉得你们李氏存不存在修这种法门的可能?” 五皇子皱着眉头,道:“如果按道理来说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我们李氏的法门走的是正统的极端,最大程度追求真气的刚猛程度和肉身的淬炼。虽然我们李氏的真气法门修行起来比较慢,但是稳扎稳打,有越境一战的能力,六品就可以和其它修行地的七品一战。而且我们这法门老老实实修炼到七品巅峰,接下来很自然的就能修炼出神通,真正成为八品修行者,没有可能抛弃这种正途不用,去改炼别的法门的。” “你这些道理上次就和我说了一遍,我当然知道。”顾留白看着五皇子,道:“你父皇现在是八品?有没有他到了八品,还想再进一步,但是你们李氏法门到了八品就到头了,或者因为修炼得太慢,接下来就算修到老死,也修不到八品的大圆满?” 五皇子凝重道,“若是按你这么说,我倒也无法反驳,我皇爷爷天纵奇才,他的天资比起我们应该高出很多,但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天子骄子,那也是八品为止。从没听说过他修出八品神通之后,还窥探到更上一层的门径。我也从未听说过,我们李氏有得到这种神官法门。” 顾留白认真道,“玄庆法师说你们李氏有特殊之处,他也无法感应有关你们李氏的天机,但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物既然提起这种法门,不会是空穴来风,可能有所猜测,他这样的人哪怕猜测,恐怕也是猜测得比我们准。” 五皇子沉默了片刻,“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这不正在商量么?”裴云蕖奇怪的看着五皇子,“五殿下你怎么回事?” “我就是心头纠结。”五皇子苦笑道,“提及太子我就心虚,牵扯到他我就有心理阴影。” 裴云蕖一怔,她知道这五皇子最怕太子,“关太子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我六弟虽然聪明,但和太子的人脉,手段,可能还差着很大的距离,我想要不要通过一些人,将我四哥这尸身被调包的事情,以及这神官法门的事情透露给他,让他查查。”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我觉得有他在里面搅局,可能找出真相的机会会比较大。” 顾留白想了想,道:“要不索性将谢晚所说七师叔的事情也一并让他知道,借此也可以试探试探他的反应,看看他是否是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点了点头。 “你们想要他知道什么消息,我来安排便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上官昭仪轻声道,“太子经常去几个书院学习,只需要在那几个书院略作安排便是。” 五皇子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能够在三皇子的严密监控之下,从石山书院逃出来,还能重创辰黑羊那样的修行者,这已经挺不可思议的了,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我三哥的人现在肯定还是盯紧你,你的一举一动比较惹人注意。” “无妨,我们只需要将三皇子和其余人安插在石山书院的那些钉子拔掉,石山书院的很多人便能为我们所用。”上官昭仪微微一笑,道:“云蕖现在是石山书院的监事,要对付些人轻而易举。” 五皇子瞬间反应过来,惊喜道,“石山书院可等视为长安乡绅、富商以及闲雅逸士这一阶层,若是能够将石山书院收入囊中,那获得的助力可不是一点两点。” 上官昭仪看了顾留白一眼,道:“幽州邹家的布局偏向于寒门,不过我觉得顾十五既然布局于整个江湖,那自然要延伸到长安这些阶层。为寒门做哪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以立名,可以收获冥柏坡埋尸人一样的信用。但关外来往那些人之所以敬畏冥柏坡埋尸人,倒不是因为他的信用,而是因为冥柏坡埋尸人可以解决他们的麻烦,他们出了什么难以应付的事情,只要找冥柏坡埋尸人就能解决。只要能够让这些阶层也觉得在长安只要找他就能解决问题,那到时候有的是利益。” “不错。”五皇子心悦诚服。 早就听说上官昭仪的谋略不输外貌,今日略微见识一下,果然如此。 “少女,你果然不简单啊!”顾留白在心中腹诽。 石山书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好多文人,贤人雅士,都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要想将这个书院整合起来,可谓极难。 但按着上官昭仪的意思,估计石山书院很多人都可以为她所用。 这真的很厉害。 “这玄庆法师不是慈悲为怀么,一点都不地道。”商议定了一些事情之后,裴云蕖就又忍不住吐槽玄庆法师,“知道顾十五的娘是怎么回事也不告诉他。” 五皇子笑了笑,随口道,“玄庆法师修的肯定也是类似神官法门之类的东西,没准他这修行之法的修行门径就是保守秘密,他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但是不往外说。说不定他知道的秘密越多,保守的厉害秘密越多,他这修为就越是精进。” “不错!” 顾留白一愣,他现在回过头去仔细想想,越想就越有这个可能。 玄庆法师能说谎! 修闭口禅不是懒得和人交流,不是为了避免说错话或是说谎,而且随口连骗你是狗这种话都能说,那这修炼闭口禅是为了做什么? 修炼闭口禅,至少一年到头来找他的人就少了。 见他的人越少,他当然越能保守秘密。 那没准这遮幕法会也好,和皇帝的关系,自己老娘的秘密也好,都很有可能事关他的修行。 “我在遍查各种修行典籍时,倒是也见过一些有关的记载。”上官昭仪出声道:“有本典籍上说,神官法门,人欲接近神明,或要行神明之事,或以神明之姿待人。” “看尽人间秘密,却能忍住不往外说,这可不是行神明一样的事情?”五皇子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现在自己倒是觉得真像是这么回事。 “那你父皇,你们李氏到底图谋什么,这回鹘神女到底要通过什么修行来成就至高,这玄庆法师说不定就知道,只是不能对我说。”顾留白也是无奈了,“要不把她抓起来,给陈屠审审?” “你还是先收着人家的好意吧。”五皇子笑道,“且不说我们李氏和她有着什么样的利益交换,你要动她,我李氏肯定不乐意,更何况这神女身边也有八品,而且听玄庆法师的意思,这神女本身也是世间至高的人物,我们也不知道她有些什么样的神通,别到时候把自己算进去了,我们这个时候没必要去树这样一尊大敌。先把沧浪剑宗这关给过了再说。” 顾留白也就是随口一扯。 五皇子说的这些,他当然想得到。 而且作为生意人,也有做事的规矩,不能人家没怎么招惹你,你就因为好奇去招惹人家。 虽然严格意义上而言,这皇帝也好,神女也好,还有玄庆法师说的这长安城里的还有几个人也好,追求的都是人间至高的境界的话,这些个和他一样有着相同追求的修行者,的确都是竞争关系。 但自己有这样的追求,不能直接就想断了人家的追求。 像三皇子这样,追一个漂亮女子,就不准别人追,还用下作的手段…那必定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竞争者的敌对面上。 这些人的目的,神通手段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和他们去为敌,那就太危险了。 面对一个崔氏的崔白塔,他都得小心翼翼的准备着,要应付这些人的竞争,那他更得小心再小心。 如果五皇子提出的那个猜测是真的,保守足够级别的秘密,便是玄庆法师的法门的修行门径,那玄庆法师为了自己而说谎,那是否意味着自己身上本身就有个足够分量的秘密? 突然之间他又乐了。 这老和尚不肯说他和裴云蕖会有几个娃,但却说他有几个老婆。 那不管如何,接下来还是小心翼翼的去筹划,至少沧浪剑宗这一战应该是稳了。 毕竟他有几个老婆之前,绝对不会挂对不对? 人就得往好处想。 马车朝着延康坊行去。 裴云蕖突然又问了一句,“玄庆法师还说了什么,你还问了玄庆法师什么?” 有着那一段时间缓冲,顾留白此时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老老实实的呵呵一笑,道:“我走之前问了他,我和裴云蕖有几个娃。他说我不是桥下算命的,就没给我个准信!” 五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信顾留白敢这么问,觉得顾留白现在都敢在他们面前公然调情。 裴云蕖的脸顿时红得像秋天里的苹果,“呸!你少来消遣我,你下子再这么孟浪,我打你。” 她也觉得顾留白是鬼扯。 只是敢在上官昭仪和五皇子面前这么说,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至少得生两个。”她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顾留白松了一口气。 这总算蒙混过关了。 但眼睛的余光里,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他心虚的样子。 “这少女怎么好像比裴云蕖跟我还熟?” 顾留白觉得这很诡异。 好像熟的自己使点小聪明都骗不过她。 第两百十五章 谁是谁的命 - 割鹿记 - 无罪 “道山哥,这日子有点没法过了啊。好几天都没吃到快囫囵肉了,这嘴里头都淡出鸟来了。” “这有啥办法,谁靠近那家铺子就跟中了邪似的,戚黑鸟病得活不活得了还是个问题,幸亏这事情没让你你做,要不然你还能在这晒太阳?” 四五个汉子在西市东头的一块空地上晒太阳。 这太阳毒得很,晒得人头上直冒汗。 这几个汉子把衣服都敞开了,露出胸膛,还往里头扇着风。 身边的地上,还放着一些捕鸟杆,打狗棍,一些渔网。 这些人都是街坊口中的五门小儿,这些玩意说是平时用来训兽用的,但闹起事情来,就是他们趁手的兵器。 靠着对长安街巷的熟悉,若是遇到些初来长安,敢和他们动粗的江湖人物,他们乘其不备从旁边抛个渔网,戳个杆子出来,比什么刀剑都好用。 把人打伤了也不要紧。 这群人里面随时都有几个身上带着伤,或是可以把自己弄伤了的,到时候还可以倒打一耙。 弄坏了他们的渔网都得赔。 他们这些人上头关系又硬,平日里弄点酒肉吃吃,根本不要花什么铜子,想办法搞到点钱也都喝花酒找姑娘用了。 日子舒坦得很。 但最近这段时间就过得很凄凉。 黄牙最近让他们不要生事,平时带着他们很能搞钱的戚黑鸟病得要死要活,人都半疯了。 白天不敢出门,看见红色就大小便失禁,到了晚上就怕黑,屋子里头的火光不能断。 非但不能带着他们搞钱,他娘的晚上还要有个兄弟照料他。 “道山哥,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情啊。” 一个身材瘦小,胸口黑毛却旺盛的汉子唉声叹气的看着他喊的道山哥。 高道山。 顶替了戚黑鸟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 是西市东头一个小土地庙的庙祝。 这人十八九岁的时候就靠着家里的关系成了那个庙里的庙祝,然后就吃穿不愁的游手好闲。 在这批人里头,他脑子不如戚黑鸟好用,但是一直都有练武,打架是这群人里面最厉害的。 还有就是他和戚黑鸟相比比较安分。 面对手底下这人的哀叹,他还是照样那一句,“这有什么办法,老实听黄牙的,先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三思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胸口黑毛旺盛的瘦小汉子拍着自己的肚皮,朝着身边半躺着的一个汉子说道,“我他娘的能熬,但我肚子里这馋虫熬不过啊,每天半夜里都叫唤。” 他身旁的这个汉子叫做吴三思,明明一副读书人的长相,细皮白肉的,但是胸口却纹了一只老虎。他家里本来是长安书香门第,但到了他这代,兄弟几个却没一个肯读书的,都是看见了书就头疼。 “你这厮要想吃肉还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吴三思笑骂了一句,倒是也被勾起了馋虫,他眼珠子微微一转,倒是有了个主意,“之前那个新开的香烛店不是生意还成,那老板又没一丁点脾气,你等会过去和和气气说两句好话,先借点银子使使。” “那家铺子啊,的确,那掌柜的只会见人就笑,从他那借点银子花花挺好。” …… 陈屠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在长安做掌柜的料啊。 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到他店里买东西,没一个不满意的。 的确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 群贤坊挨着他这香烛店的四五条街巷,每个街坊邻居都觉得这个掌柜的为人真的不错。 喊他帮忙随叫随到,大事小事他都能帮忙拿主意。 搬个重东西他也不躲人后面,总是出力最多的一个。 人又和气,别说对客人,对店里的伙计都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做错了事也都是好好的说话,一点都不打骂。 弄得有好几个街坊都想将家里的孩子送到他这香烛店做学徒。 一点都不图工钱。 而是觉得这个陈掌柜生意肯定做得好,做得长久,今后肯定是要开分店,或是做别的铺子的。 跟着这个掌柜,将来说不定能做别的分店的掌柜。 齐老汉和陈屠已经混得熟了。 这日看到冯家门里那个寡妇又给陈屠送蒸糕过来,他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陈掌柜啊,按理来说在背后议论人是非是不对的。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和你说说,这冯家的寡妇你还是别和她来往太多。” 陈屠心想自己就是吃点人家的东西,有时候去帮个忙,也没摸到人家床上去,没怎么来往太多啊,他就有点好奇,笑眯眯的说到,“老哥儿,有什么说道?” “冯寡妇这人是不错的,人善,也孝顺,肯吃苦。对街坊邻居也客气,做的饭菜也好,妇道方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她这人啊命不好,克男人。”齐老汉叹了口气,道:“她本身不是冯家妇,最初是嫁在城外林家村的,结果刚嫁过去,她的那个男人就打仗去了,还没立到什么军功,到了边关水土不服就病死了。本来她还有个小叔,那林家原本想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让她改嫁给她那个小叔算了,结果那小叔挖口井都能塌里面,一起埋里面的三个人,马上就被挖出来了,另外两个人都没死,结果就她那个小叔命短死了。后来算命的说她克男人,我们这边冯家贪图她人好,不信邪,把她接回了家,这冯家的男人原本是在东市有个铺子的,做的好好的,结果她才刚过门,冯家那男人和人在市场口角,被人一刀给捅死了。得亏这冯家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她现在就安生的养着那个寡母,不然冯家若是还有男人,她恐怕也得给赶出门去。” “原来是这样啊。”陈屠笑了笑,道:“老哥,没事,我命硬,我不太信邪。” 齐老汉一听就有点急,道:“陈掌柜啊,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若是不信我说的,不妨问问其他街坊。” “不不不,老哥,我信。”陈屠慢慢的捏了块蒸糕,吃了起来,道:“只是都是街坊,有人命苦,我这样的人就要帮忙担掉一点。” 齐老汉叹了口气,道:“遇到这种事情,人人避之不及,你反倒是想帮人扛一些么?也难怪你生意做得好,只是我看这冯寡妇可不只把你当成普通街坊。我总觉得她看你和看别人不一样。” “呵呵呵.”陈屠反而得意的笑了起来,“老哥,你这是夸我长得好看么?” 齐老汉也被他逗笑了,但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却又消失了。 因为有几个所有街坊都讨厌,但又惹不起的人走了过来。 “掌柜的好生意,财源广进,四季发财啊!” 一上来开口的,就是那个胸口一撮黑毛的五坊小儿,这人叫做常小乐,以前一直是戚黑鸟的跟屁虫,不过没太大本事,打架都躲后面,所以戚黑鸟遇到一些正经事情都不太乐意喊他,这倒也好,上次那闹鬼,被他凑巧躲过了一劫。 “发财发财,大家都发财。”陈屠三两口吃完手里的蒸糕,连连作揖。 “这家伙,果然只会见人就笑,没个脾气。”常小乐一看就乐,却是又马上叹了口气,“掌柜的发财,但最近我们的日子都难过的很,有两个兄弟病得厉害,就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接济接济。” 齐老汉面色微沉,但又不敢出声。 陈屠笑道,“那谁都有个难处,都是街坊,客气个什么。” 常小乐顿时嬉皮笑脸,“掌柜的大气,你这生意做得大。” 陈屠掏出一小块银子塞给了常小乐。 常小乐眼睛一亮,这起码得有二两。 “掌柜的你忙,我们记得你的好,不打扰了啊。”说完他要走,却又突然转身去店里拿了些香烛和线香,店里那伙计也不敢说什么。 他身后一个汉子倒是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拿这做什么?” 常小乐笑道,“过年时候反正要用,这不省得买了?” “陈掌柜,你看看。”齐老汉看着那些五坊小儿兴高采烈的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看刚说克男人,这不这群人就来找麻烦。你看他们要钱,也没去别个商铺,就盯着你来了。” “真把这算冯家寡妇身上也行。”陈屠却是一点不在意,笑道:“破财消灾,就算我给她挡了点命里头的霉运。” “你啊。”齐老汉忍不住直摇头。 但他心里头是真觉得陈屠这人不错,“今晚你别弄什么吃的了,我有个亲戚送了两只咸兔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喝两口。” 陈屠笑道,“那这天赶紧黑吧,老哥你的手艺,真的想起来让人流口水。” …… 天是慢慢的黑的。 群贤坊里头,冯寡妇家里不仅吃晚饭比较早,而且是早、中、晚三餐都有,都比较准时,不像周围大多数街坊邻居家里头,有的只吃两顿,有的是吃东西不怎么定时。 这冯家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冯寡妇膝下也没有儿女,但好歹之前家境比较殷实,冯寡妇又接了些活在家中干,所以日子倒还勉强过得去。 冯家的这个寡母也不到五十岁,身子也还强健,就是儿子死了那年,有些过于伤心,两只眼睛哭得落下了眼疾,看远看近都很模糊。 冯家老太太在街巷中为人口碑也不错,以前也读过一些书,虽说都觉得她儿子是被这个女的克死的,但她即便伤心欲绝,也并未对她这儿媳说过一句重话。 两人相依为命,都和和气气的。 冯家这个寡妇其实也才二十六,叫做袁秀秀,从未生养过,比这街巷之中同龄的女子都看上去年轻,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平日里不打扮不说,还刻意穿得土气,见人也从不抬头,尤其看见男子,还绕着走。 所以齐老汉见她给陈屠经常送些东西,就自然觉得她是看上了陈屠。 袁秀秀刚刚将饭碗放在冯家老太太的手中,却看到冯家老太太双手捧着饭碗,又慢慢放下,又缓缓说道,“我托人打听过了,你送去陈掌柜那的所有东西,他都没嫌弃,尤其今天齐老汉也对陈掌柜实话实说说了你的事情,但他还是吃蒸糕吃得高兴。之后他还托人送了些劈好的干柴过来。” 袁秀秀本来也已经端起了饭碗。 听着这样的话,她眼泪就一滴滴的掉落在了饭碗里。“娘,你别把我往外赶,我们就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不成么?” 冯家老太太眼睛里也充满了雾气,她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摸着袁秀秀的头顶,慢慢说道,“你傻呀,我这一辈子很快就没了,但你这一辈子还长。现在但凡有一两个不信邪的上门来撩拨你的,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帮帮你,但总有我挡不住的。像我们这样的弱女子,在这长安城里头,就是无根的浮萍。我们现在还算安稳,但谁知道呢…我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总得有个男人可以依靠,也不图什么富贵,生病的时候,有个人给你端汤递药也好。” 袁秀秀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娘,但我不想害人,我天生命苦,怨不得别人。” 冯家老太太摸着她的头,道:“我也不想害人,不过这陈掌柜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他和一般人不一样。我让最早给你算命的那个先生,偷偷的来看了他一眼,那算命先生说,哪怕不知道他的八字,看他的面相就命硬,而且算命先生说这人身上杀气足,你应该克不了他。” 袁秀秀抽泣道,“我还是怕害了他。” “傻孩子,又不瞒他。”冯家老太太突然慢慢的笑了起来,“实话都告诉他,你就这命,看他要不要。” 顿了顿之后,她又感慨的说道,“其实你这样的好姑娘,谁又不要呢,我儿子哪怕知道你命硬克夫,他娶你的时候,也没个犹豫啊。” 黑夜和陈屠身上的黑色锦袍融为了一体。 他提着两壶酒,静静的站在冯家的后院墙外,轻易的听清楚了两个人的对话。 他原本就看得出这冯家寡妇长得不错,看着也很顺眼,看性子也是很好。 但也仅此而已。 并没有说有特别的男女之情。 但听着那眼泪掉落碗里的声音,听着袁秀秀不断说不想害他,他心里却有了异常的感受。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 看着这些已经变得熟悉的街巷,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了真正的烟火气,感到了自己不像是一头阴山来的孤狼,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活在长安的人。 第两百十六章 烧火的神女 - 割鹿记 - 无罪 冬日的长安很少下雨。 尤其在腊月二十四这天。 偏偏今年就下了。 宗圣宫里的老道士双手捏着扫帚,看着天空之中坠落的雨线时脸色就难看了起来,等到雨势渐大,庭院里的水流将他好不容易扫成一堆堆的落叶都冲散了的时候,他终于气得跳脚,把扫帚朝着天空扔了出去。 “爱谁扫谁扫,明年整一年都不扫了!” 雨线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孔洞。 看似泄愤般随手丢出去的扫帚,却是如同长安城门楼上床子弩射出了一根最沉重的弩箭一般,发出了雷鸣,又如天空之中坠落的巨木,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庭院,跨越了多少距离,坠落在宗圣宫的门口。 扫帚直立在门口,地面没有任何的变化。 然而一股可怖的力量,却以扫帚为中心,将方圆数丈之内的风雨全部隔绝开来。 雨水不断地堆积在这股力量的边缘,最后从上方开始坠落,变成一圈浊浪轰然坠地。 浊浪的边缘,宗圣宫门外的空地上,站着两个行人。 一名行人披散着长发,身穿着巫袍,比寻常的男子要足足高半个头,他面色雪白,给人怪异的感受。 这人很容易辨认。 此时长安至少有一半的修行地已经知道了这人的特征和身份。 回鹘使团之中的八品修行者。 大巫神殿一名姓夏的神侍。 他的身后,此时静静地站着一道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身影。 这黑袍连着兜帽,将这人的脸面都遮住,且材质特殊,雨水落在黑袍上就滚落,根本渗不进去。 这黑袍很大,但内里的身影娇小玲珑,一看就是名女子。 在扫帚从宗圣宫深处飞出时,夏神侍的身上便已经散发出一种远远凌驾于寻常七品之上的气息。 这种气息来自于远超七品的真气的震荡,这种震荡甚至让他身前的空气出现了细密的晶纹,接着有朵朵霜花在他的身周飞舞。 然而即便如此强大,看着那直立在门口的普通扫帚,他的眼中依旧出现了深深忌惮的神色,他并不敢往前跨出一步。 这个时候,他身后穿着黑袍的女子却是动了。 她好像没有看到浊浪的余韵,没有感觉到那股可怕的气息一样。 她越过了夏神侍的身体,然后很自然的伸出手,拿着那根扫帚就往宗圣宫内里走去。 四耳黑猫从伙房里钻了出来,在屋檐下,它看了一眼宗圣宫大门的方位,身子有些发抖。 “不要丢大唐的人好不好?” 老道看了一眼往自己脚后跟后面躲的黑猫,鄙夷道:“我都在这里,你怕个什么劲。别说是一个还在修行之中的神女,就算是获得了大神通的神女,也奈何不了你当年的主人。” 四耳黑猫伸出爪子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自己是猫,就算丢脸也是丢猫,不是丢人。 夏神侍之前一直在黑袍女子之前,进入宗圣宫之后,却一直安静的走在了黑袍女子的身后。 黑袍女子进入老道和黑猫所在的这院落之后,他更是停在了这院落之外,站在高处的回廊里,静静的看着雨中的长安。 黑袍女子将帽子翻到身后,露出了一张显得有些疲倦而且有些病态的脸。 她的肤色和夏神侍一样,也是很白,没有多少血色。 甚至连她的眼睫毛和眉毛都是白色的。 她的头发是淡黄色的,就像是琥珀的颜色,而她的眼瞳却是银灰色的。 而且她的身体显得很冷,似乎要比正常人淋了雨的体温还要低一些。 她的五官长相倒是有些像唐人,五官很精致,只是可能看上去太瘦的原因,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有些大。 四耳黑猫看了看她的耳朵,它觉得这少女的耳朵也有点大。 没有行礼,也没有任何礼节性的话语。 这名少女显然就是传说中的回鹘神女,但她一开口却是很标准的长安话,“我要住在这里。” 老道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进来,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露出真容。 眼下听到她开口说的这一句话,老道顿时嗤笑一声,“宗圣宫是你家,你说住就住?” 回鹘神女提了提手里的扫帚,“我明天开始帮你扫地。” 老道又是嗤笑了一声,“明天说不定还下雨。” 回鹘神女道:“明天不下雨,如果你硬说是下雨,那下雨也扫。” 老道皱了皱眉头,道:“我这扫不扫地没关系。” 回鹘神女点了点院子里几间都在滴滴答答漏雨的房子,“明天开始我让人把这些屋子都修一修。” 老道冷笑道,“现在匠人早就歇年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 回鹘神女道:“明天会有人来的。” 老道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鹘神女道,“我叫耶律月理。” 老道摆了摆手,“名字太难听了,你去住驿馆吧。” 四耳黑猫异常佩服的看着老道,心想能想出这么奇葩的拒绝理由的人也是神人。 回鹘神女道:“每天一头羊,鹿肉、鱼、鸡鸭若干。” 老道点了点头,道:“你叫耶律月理对吧?” 回鹘神女点了点头,道:“是,是我真名。” 老道又点了点头,“真能扫地?” 回鹘神女道,“能。” 老道接着问道:“会烧火?” 回鹘神女道:“我是神女,又不是残疾女。” 老道摆了摆手,四耳黑猫原本以为他又要找个奇葩理由拒绝,但没想到老道说道,“那我现在觉得耶律月理听起来还挺顺耳的。” 回鹘神女道:“好的。” 然后她就转身对着一直在外面院落等着的夏神侍摆了摆手。 夏神侍转身就走。 “他不住?”老道问道。 回鹘神女道:“他不住,我住你这,没人伤得了我。” 老道的脸上这才出现些满意的神色,“你这小蛮女倒是挺会说话。” 回鹘神女道:“但他一会要带几个人过来。” 老道说道,“帮你弄房间?” 回鹘神女道:“是的,顺便先将漏水的地方简单补补。” 老道说道,“那今天先让他们带两条鱼来。” 回鹘神女转身说道,“鱼,四条。” 四耳黑猫想不明白,难道自己人的回扣也要吃? 回鹘神女看了它一眼,似乎看出了它的疑惑,道:“你们吃两条,我也要吃两条。” 四耳黑猫觉得这个白白的少女有点可怕,但似乎还算和气。 它犹豫了一下,挥动爪子连连比划。 意思是长安城里那么多好地方不住,你住这到处漏水的破道观是发什么痴? 回鹘神女居然也轻易的看懂了它的意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看着四耳黑猫道:“这里气数强大,我在这里能够多占些气运。” 四耳黑猫又比划了几下。 回鹘神女点了点头,道:“我这头发眉毛的颜色,的确是天生的。” “耶律月理,去生火烧水。”老道已经朝着伙房走去。 回鹘神女哦了一声,转头就问四耳黑猫,“你会不会烧火?” 四耳黑猫直接摇头。 回鹘神女道:“我就是好奇问问,不是要差使你去烧火。” 四耳黑猫这才放心。 回鹘神女突然道:“你新主人在哪?” 四耳黑猫顿时被吓了一跳,毛都炸了。 回鹘神女却突然朝着伙房走去了,走到伙房门口,回头道;“其实我知道你新主人是谁了。” 四耳黑猫扬了扬爪子,露出点凶相。 它觉得这个小蛮女就是想诈它。 回鹘神女却认真道:“可能这两天就来了。” 在伙房里看着调料,思索今天是做烤鱼还是做乳酿鱼的老道士听了这一句,顿时狐疑的转过头来,“你能感应,你应该还没这种能耐。” 回鹘神女道:“我打听到的消息。” 老道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回鹘神女。 回鹘神女却是将身上的黑袍脱了,她里面穿着一件回鹘贵族流行的大翻领、窄袖锦袍。 她也不怕这一身弄脏,就真的和小丫鬟一样坐在灶膛前去烧火去了。 老道沉默了一会,道:“一会鱼怎么吃?” 回鹘神女道:“生吃吧。” 老道眼睛一亮,“鱼鲙?” 回鹘神女嗯了一声,接着道:“脍切天池鳞,秋冬多用芥。” 老道这下倒是笑了,“你这小蛮女倒是还挺懂吃的。” 回鹘神女道:“今天差个片鱼片的。” …… 顾留白本来今日也要去宗圣宫的。 马车都备好了。 结果临时来了个熟人。 晋铁的马车一停在他院门口,车夫就和晋铁一起,大包小包的往顾留白的院子里提东西。 “晋兄这么客气作什么?” 顾留白看着晋铁带来的一大堆礼物,忍不住笑道,“我是延康坊本地人,你是许州人,你这远道是客,按理过年了我给你送点礼差不多。” 晋铁也不多话,对着顾留白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凝溪兄,你得帮我一帮。” 顾留白微微一笑,“晋兄遇到什么难事了?” 晋铁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又躬身行了一礼,道:“眼门前的事情,是杜氏的公子叫做杜天鹏,说是明天请我继续教剑。” 晋铁之前一直没搞明白是谁给了自己那么大的名声。 但等到今早上崔氏都送来大堆礼物,杜氏又来人送礼,晋铁突然之间就好像开窍了一下,想到这是谁的手笔了。 长安谁能模仿着他的路子击败程吃虎? 又牵扯到崔氏,那应该就只有这顾留白假扮了他,去从崔氏手里探听崔白塔的底细了。 按理来说被人这么着用,他理应感到愤怒。 但是他哪里敢愤怒? 这名头不管他想不想接住,都似乎得看这少年的意思。 所以他只能赶紧来见顾留白。 顾留白见这晋铁也不说破,倒是也忍不住笑了,道:“没事,你接下来就先在这明月行馆呆着,一会儿我派人去安排你和那杜天鹏见面就是。” 晋铁顿时又给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和这杜天鹏什么时候扯上了师徒关系,但听到顾留白说安排,他就知道至少眼门前这一关是过了。 第两百十七章 长安小鼠王 - 割鹿记 - 无罪 雨势小了些。 杜清婉在马车之中耐心等候着,等到杜天鹏从茶楼出来,返回马车,她才出声问道,“那两样东西给晋先生了么?” 杜天鹏得意道,“给了啊,老师收了,还说谢谢我呢。” 杜清婉道:“那院子的事情提了没有?” 杜天鹏道,“提了,但晋先生说了,他听说那绿眸住在延康坊,所以他说他最近想在延康坊附近找个院子住。” 杜清婉微微一怔,“他想和绿眸住得近一些,你有没有问为什么?” 杜天鹏笑道,“我当然问了啊,老师说,他好经常观察一下绿眸,毕竟输给了绿眸就不能想着输了就输了,这辈子赢不了,得想着将来有一天是否能够赢回来。他还和我说,今后我遇到厉害对手,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了争胜的心,若是一名修行者连个争胜的心都没有,输了之后就害怕那人,绝对追赶不上,那指定没什么成就,跟着他练剑也是白搭。老师还说了,他住得离绿眸近一些,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接下来绿眸惹的事情多,说不定延康坊一带能见到的比剑就多,他住在附近就不容易错过。” 杜清婉深吸了一口气。 她心中对晋铁这人生出了更多的敬意。 此人虽然看起来土气,且畏畏缩缩,品味堪忧,但此人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却是非常正。 “那你老师找着合适的院子了没?”她沉吟了一下,问道。 杜天鹏摇了摇头,道:“说刚刚开始找,还没找着。” 杜清婉点了点头,又问道,“今日他看了你的剑招没有?” 杜天鹏顿时又得意起来,道:“看了,老师还夸我,不过还让我继续练着,然后他又教了我一招,让我今天开始也照着练。” 杜清婉马上问道:“什么样的招数?” 杜天鹏道:“身前身后都用线吊了个铜钱,前后吊铜钱的距离不一样,但都得用老师教我的第一招来刺那铜钱中间的孔,必须是剑尖入孔。先刺完前面的再刺后面的,刺完后面的再刺前面,隔了一会就是前面刺两下,后面刺一下,他让我记了一些次序。反正看着简单,但实际很难。我现在连个铜钱都刺不太中,更不用说刺铜钱中间的孔洞,老师说练到一定程度,这两个铜钱要换成四个,还要挂在细竹枝上,放在风里头乱晃。这四个要是能刺准了,那得加到八个才算是差不多。” 杜清婉瞬间就又觉到了这晋铁和杜家那些剑师的不同,杜家那些剑师教杜天鹏和自己,都是一招招精妙的剑招,就是要将那些精妙的剑招炼得纯熟,这种基本功虽然也炼,但似乎这些剑师都生怕他们厌烦,都怕他们觉得不教厉害法门,都不会让他们只炼这些的。 “一天到晚就炼这个,你会不会觉得不耐烦?”她忍不住问道。 杜天鹏标准的心直口快,“哪会,用老师教我的第一招去刺这些东西可好玩了。要说不耐烦,你每天老是说我,我倒是挺不耐烦的。” 杜清婉冷笑了一声,“敢对我不耐烦,信不信我打你。” 结果杜天鹏反而又面带得色的笑了起来。 杜清婉皱眉道,“你又笑什么?” 杜天鹏道:“我老师说了,我只要练到八个铜板,等我真气修到六品,你也打不过我。” “到时候我打得你屎都出来。”杜清婉冷笑。 她觉得晋铁完全是找对了让杜天鹏好好练剑的方法,包括这打得过她也是,但若说她这大嘴巴弟弟修到六品,就靠着晋铁教的这两样东西就能打赢她,她却是绝对不信。 …… 茶楼静室之中,晋铁完全就迷茫了。 他固然是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知怎么回事,这杜氏的公子杜天鹏就成了他的弟子。 我居然成了杜氏公子的老师? 但按理而言,自己不是这杜天鹏的老师么,结果杜天鹏一上来就丢给他两本典籍,就冲着他说,“老师,你许氏的修行法门太垃圾了,这两种修行法门你先学着。” 学生说老师的修行法门垃圾,反过来直接给他丢两门修行法门,让他学。 这谁是学生谁是老师? 关键这两门修行法门真的比许氏的修行法门强太多。 一门太真经,是可以重新凝练真气,让他的真气变得更凝练的。 一本飞花剑谱,那也是前朝就出了名的剑经,里面的剑招比许氏的任何一门剑法都精妙。 光看这两样东西,晋铁就已经心虚到了极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教这杜氏的公子的。 幸亏有顾留白的安排。 他就按照顾留白的指点,就一个字不拉的和这杜氏公子说了。 结果这杜氏公子听得头点得跟捣药锤似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得了两个梦寐以求级别的法门? 晋铁看着从身后走来的顾留白,觉得这两本典籍真不属于自己。 “顾先生,这…” 他将两本典籍都递给顾留白。 顾留白随手拿了本飞花剑谱,笑道,“这太真经你先拿着修行,这本飞花剑谱我看上个两天再给你。” “都给我?”晋铁先前看着他只拿一本就挺激动的,结果一听说他只看两天,他顿时都觉得这世界不真实起来。 “本来就是他给你的啊。”顾留白笑了笑,这飞花剑法有些名气,有些剑招他可以揣摩一下,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有时候他可能还要以晋铁的面貌出现,练些飞花剑法,也不至于露馅,而且更不至于对敌的时候没有合适的剑招能用。 “我……”晋铁憋了一会,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了。 虽说这事情弄得自己的确跟个傀儡似的,身份肯定被这少年利用了。 但凡事只讲吃亏或是占便宜。 现在自己要名声有名声,要好处有好处。 这些个好处,大把的修行者豁出性命去都得不到。 见晋铁这么识趣,顾留白微微一笑,收好剑经就告辞离开。 这茶楼布置得很雅致,是幽州这些世家子弟之中,那秦澜家的产业。接送他的马车,可以直接从侧门进来,停到后院里。 在下楼的时候,他却又想到事情,对着晋铁交代了一句,“这段时间,可别和别人交手。” 晋铁一怔,旋即用力点头,连连说道,“晓得,晓得!” …… “十五哥十五哥。” 马车才驶出这茶楼走了没一里路,周驴儿带着一身凉飕飕的水汽就钻进了车厢。 对于周驴儿这种神出鬼没,顾留白早就习惯了。 “邹老板生意好不好?”一看着周驴儿笑嘻嘻往自己身边蹭,顾留白就开起了玩笑。 周驴儿顿时哈哈一笑,“十五哥,就是来和你说,还没正式开张就有点忙不过来哦。” “怎么着,难道那些五坊小儿胆子这么大,又给你送东西了?”顾留白有些奇怪。 “那倒不是。”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主要是街上另外那家凶肆忙不过来,他们的棺材不够,一开始又不愿意从我这间铺子拿,后来我想了个主意,店里头不是有好些个准备好了的木板儿,还没来得及打成棺材的,我就让他们拉到市场上去卖,果然都被他们买去了。本来我想那些打好的棺材便宜点给他们的,反正都是一条街上的,结果他们不要,现在可好,我就让店里的人偷偷做好木板儿,就拉在市场上去卖。卖的价钱还高,结果他们还买得欢。” 顾留白也笑出了声来,“周驴儿你这生意经跟谁学的,很刁钻啊。”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是跟十五哥学的还能跟谁学的。” 顾留白笑道,“那间凶肆来头不小的,背后的东家是长安的一个大官,皇帝身边的红人,你这么赚他们银子,他们就没查查这些木板哪来的?这还有几天过大年了,工匠们早就休息了,哪来这么多的木板。他们就不起疑心?” “查也没用。”周驴儿笑道,“查就是一些寺庙里头修补东西多出来的木板,所以价格还高一点呢,毕竟带着佛光嘛。” “厉害啊!”顾留白惊了。 “不过这个倒不是我跟你学的,是神秀哥帮我弄的。反正那家凶肆的人查起来,这些木板就是寺庙里头多余出来的。”周驴儿笑道。 “这快过年了,怎么你们那条街生意就突然好了?哪里来死这么多人?”顾留白笑了笑之后问道。 “就是因为这事我才来找你。”周驴儿笑道,“我暗地里偷偷打探清楚了,前一段时间好多都是牵扯到一些暗桩的,可能和回鹘的密探有关。但这一段时间死的都是一些摩尼僧。” 顾留白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段时间长安表面上显得风平浪静的,但回鹘神女的到来,周灵玉这些人为了自保,主动斩断了和回鹘方面的联系,虽说主动灭口了不少人,但很显然一些异动也已经引起了大唐方面的注意,再加上三皇子之前想要给他栽赃的举动,这便说明类如寂高阁等官家机构,一直都没有松懈过。 “摩尼僧死得多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道。 周驴儿道:“打听下来说是和四皇子的事情有关,四皇子和一些摩尼僧有关系。说是那种淫邪法门有可能来自摩尼僧,而且摩尼僧之中的一部分人经常作为四皇子的伴读,涉嫌谋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有什么新的消息打听出来,你尽快和我说。” 听到这一句,周驴儿却是又得意了,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我和你说,我现在不只找你厉害,我现在找裴二小姐也好,找华琳仪和容秀他们也好,我都厉害。” 顾留白一愣,“你又学了什么?” “不是。”周驴儿嘿嘿一笑,道:“我现在不仅能让长安的好多个老鼠排队,我还能让它们给我找人。” “??”顾留白愣了一会才忍不住问道,“徐七能不能和你一样?” “哈哈哈哈!”他这一问就让周驴儿笑得在车厢里乱滚。 周驴儿笑得揉着肚子,“十五哥,我估摸着徐七哥是不能,我问他能不能的时候,他那左脸上就写着郁闷,右脸上就写着不可能。” 第两百十八章 反其道行之 - 割鹿记 - 无罪 林云生是石山书院的教习。 他家住常安坊。 常安坊在整个长安来说不算个安家落户的好去处,长安的富贵人家,几乎没什么在这边置地建宅院的。 地方比较偏,去长安城里哪哪都不太方便。 出城倒是还算方便。 但除了要去城外干活的,谁没事老出城。 林云生也一直想要置换个院子。 但他往上两代也都是仅仅够吃够用,没什么富余。 搭上三皇子这条线,他祖坟都冒烟了。 有时候吧,真的图谋了半辈子的东西能不能成,临到头来却是只差着一口气。 那一夜上官昭仪逃出石山书院,他真正的给三皇子那帮子人指了条明路。 若是那夜上官昭仪逮着了,他这功劳是逃不脱的。 他这才能在三皇子面前展现出来,哪怕今年不能直接置换个院子,明年肯定也逃不离了。 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啊。 他有时候睡着睡着都会醒来,忍不住就想,如果上官昭仪跑得慢一点,没进延康坊就被逮住了,那不就成了? 真的是不甘心。 哪怕是快过年了,四周的院子里都布置了起来,显得热闹又喜气,但他看着延康坊的方向时,却都忍不住满心的郁气。 雨停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石山书院来的信。 “这时候石山书院应该没什么人了,还办什么事?” 他有些惊讶,拆开信笺一看,整个脸面却瞬间变得铁青。 这是一份辞书。 告知他年后不用去石山书院做教习了。 失了职。 理由是他教导的主要课目是勘误,但他自己的著作里头,却有好些个错字。 林云生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就是故意整他,随便就找个理由让他赋闲在家了。 其实他主要教导的也并非是勘误,而是辨伪,是教学生如何辨别古画、古籍的真伪。 但又能有什么用? 一看那信笺里的几个印章,里面那个监事的印鉴,他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石山书院是私学。 绝大部分资金来自于学费和学生家庭的捐赠,来自乡绅富商。 但这些钱怎么花,给所有教习给多少,给的是否合理,也是要经过审核的。 裴云蕖的这个监事,就有这样的权力。 他固然可以往上申述,但石山书院那几个管事的,谁敢得罪她和裴氏? 他看着眼前的信笺,铁青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他眼前一黑,气得吐出了一口血。 …… 顾留白刚回延康坊,就被告知有人在明月行馆等自己。 红袖一见面,就对着顾留白说了一句,“你还真挺忙的。” 顾留白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是挺忙的。” 这倒是事实。 这段时间他跑东跑西,又是修行,又是处理事情,的确一刻都不得闲。 红袖道,“那你还有闲情管那么多闲事?” “怎么的?”顾留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名女子。 他知道这是吴嫣红的侍女,也知道名义上是侍女,但实际上就是贵人身边的贴身护卫,地位估计略差于五皇子身边的段红杏。 但长安城里贵人们身边的人,再怎么着也应该没这么牛气啊,居然跑到延康坊教训自己了? 红袖却不管他的感受,沉声道:“进了延康坊就看到好几桩事情,有个院子在拆墙,说是墙占了隔壁一尺多地方,有个老太婆痛哭流涕的请儿媳妇原谅,还有几个人在堵着一家要人还债…一听全部都是你明月行馆在管这些小事情。沧浪剑宗最多再有个大半个月就和你比剑,你跑来跑去不说,居然还分心这些事情?”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道:“就按着你的说法吧,我是挺爱管闲事的,但你也管得真宽啊。” “我是怕白瞎了某人的苦心。”红袖看了他一眼,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顾留白一点都不惯着她,他马上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一个都不想听。” “??” 红袖忍不住都想站起来走,但憋了一会还是拗不过,只能当自己没说过刚刚那句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家夫人觉着既然连崔氏都插手了沧浪剑宗和你的比剑,他们估计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可能包括那种瞬间提升战力的丹药,所以她就想帮你弄两颗凰血丹。” 顾留白倒是顿时面色一肃,“她这想得周到啊,凰血丹?这丹药厉害啊,但是还能搞得到?不是丹方早就没了么。” “整个长安,或者说整个大唐,还有可能能拿到的就两颗。”红袖眉头微皱,她就觉得这少年得了便宜还卖乖,“好消息是,我们拿到了一颗,坏消息是,另外有一颗不知道被谁弄了去,她托人打听去了,但她猜很有可能就是最终会到沧浪剑宗手里。” 顾留白顿时叫道,“这些人还要不要脸,一个个修为都比我高,还要用这种丹药对付我?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红袖忍不住道,“你都知道这些人修为比你高,你还不潜心修行,还浪费这么多心力管东管西?” “你这话说的,我不出去跑跑,哪有你们家夫人这样的好人帮我。”顾留白笑了,“替我好好谢谢你家夫人,等过完年,我给她拜年去。” “你省点时间吧,别浪费我家夫人这一颗凰血丹。”红袖掏出一个木盒放在顾留白的面前,没个好气道:“里面还有些不俗的疗伤丹药,若是吃了凰血丹,你从沧浪剑宗出来没死,你就可以吃这些丹药疗伤。” “多谢多谢!”顾留白打开木盒看了看,就赶紧收了起来。 红袖懒得再和他说话,起身就要告辞。 顾留白看着她的模样就有点乐。 这红袖、红杏,是不是带着一个红字的长安女子,都差不多这个气性? 这两人看上去好像挺像的。 有点本事,就容易对人没好气。 人倒是不坏。 “别急着走啊,还有事情。”他招了招手,喊红袖留步,然后接着道:“等会你回去,拜托你和你夫人说一下,其实给人拿去一颗凰血丹也不要紧。咱们可以换个思路,再让你夫人帮忙找找,看看有没有再增强点凰血丹药性的东西。” 红袖顿时皱眉,“凰血丹药性极为猛烈,若是再加强,没有人受得了。” 顾留白笑了,“就是要让人受不了啊,又不是我要用。谁对我用这个,我到时候给他加点料不成么?” 红袖一怔,看着顾留白,认真评论道,“挺阴险。” “兵不厌诈,这事情你见了你家夫人,千万别忘记,等会我怕你出了这坊,就会忘记。”顾留白认真交代。 红袖不解其意,道:“我怎么可能忘记。” “现在不会忘,一会可能会忘。”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件事,我这延康坊里有一名女修,年纪和你差不多,也修剑,想找个长安的剑师看看自己用剑还成不成,你来都来了,要么指点指点?” “怎么?”红袖冷笑起来,“我替夫人给你送东西来,难道你觉得我说话不客气,还得找人教训我?” 顾留白连忙摇头,道:“看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找一群人揍你,单对单的,这边能有人教训你?” 红袖沉吟了一下。 其实她倒是也想看看这少年手底下有什么厉害女修。 但她心里有些顾忌,所以出声道:“我修的剑法,都是杀伐之法,不太好控制。” “放心,我就在一旁守着。”顾留白马上道:“这不顺便观摩观摩,好学一点东西,再者,你别往人要害捅不就完了。你刚刚才给我那么多疗伤灵药,不捅个要害,难道还怕死人?” 红袖想想也是,便答应下来,“好。” 坐在明月行馆门外的阴十娘赶紧放好了手里的瓜子,一脸兴奋。 ……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红袖慢慢的从明月行馆里走出来。 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面色却有些苍白。 顾留白一直将她送到马车上,笑眯眯的说道,“我交代你的事情可别忘记啊。” 直到此时,有些失魂落魄的红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少年一开始反复说怕她忘记事情。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名女剑师的身影。 这个兜里和袖子里都藏着瓜子的女剑师到底是谁啊! 什么不要往人的要害捅。 她什么招数都使出来,连对方的边都挨不到。 还说什么无师自通,师从旧剑谱。 关键只是用了几下剑意临身,点了两股真气在她身上,就直接收手,就说她不是对手,不用再比了。 这真的比刺她两剑还难受。 …… “不错不错,今天有进步。”顾留白一回到明月行馆,就对阴十娘大加赞赏,“好歹知道打两股真气在她身上,直接点出她的破绽了。我看这红袖受刺激不轻,明天我就想个办法,也让她来挑个学生。” 阴十娘看着顾留白也挺顺眼。 毕竟这红袖用剑也委实不错。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我听说光德坊边上有家干货店的有一种桂花味和一种甜凉味的瓜子不错,就是一般人都订不到,你给我弄点来。” “……!” 顾留白无语。 你这不是最爱管闲事么?现在到了长安变成最爱嗑瓜子了? 我是表扬你,没说要奖励你啊。 还有那什么甜凉味的瓜子是怎么回事,能好吃吗? 这个红袖都那么懂事,都生怕她家夫人费尽心思得来的那一颗宝贝丹药白费了,让我少花点时间在闲事上。 你可倒好,还专门让我费脑子去帮你拿瓜子。 第两百十九章 不流外人田 - 割鹿记 - 无罪 裴府早已经换了新门房。 看见裴云蕖下了马车,身后跟着厉溪治和彭青山等人,这新门房马上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还说道,“今儿刮的是什么神仙风,把我们小姐给吹回家了?” 裴云蕖顿时觉得这门房不错,随手丢了颗小碎银子给这门房。 门房顿时眉开眼笑,“小姐你要常回家啊。” 说话间管家也来了。 管家也换了个新的。 这管家一看裴云蕖,也顿时眉开眼笑:“欢迎小姐回家,早就听说小姐长得和天仙似的,今儿一见,哪有什么天仙能比得上我们家小姐。” “这些个人怎么都油嘴滑舌的?”裴云蕖笑着也丢了颗碎银子过去,却是突然又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她转头看向厉溪治,厉溪治顿时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都是安贵挑的人,他给教训了两天,不过小姐你放心,他们也就对小姐你这样,对外面的人可凶了,形如恶犬。” “哈哈哈!”裴云蕖突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知道厉溪治说的外面的人,倒不是前来裴府拜访的那些客人,而是晋俨华和晋俨华手底下的那帮人。 “安贵呢?” 她顿时觉得安贵这事情办得不错,得塞一锭银子。 厉溪治一边随着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安贵不是在帮你盯着那修所的事情?他这人做事情的确得力,样样事都做得漂亮,而且在下面的人面前也没什么架子。哦对了,最近还有一桩事情他也要忙,有一批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刚到,有些学生家中特别贫寒,离了他们,家中的有些孤老或是弟弟妹妹活不下去,也被安排随着到了长安,安贵和延康坊的坊正,找了些活计,正安顿那些人。” “那你得空的时候,让人送点年货过去,别忘了。”裴云蕖吩咐道。 厉溪治笑道,“你交代的事情怎么可能忘了,不过我怕你倒是忘了,前两天你才刚让人送过一批年货过去。” 裴云蕖一愣,发觉的确是自己忘了,不过她是出了名的嘴硬,当下就道,“既然他要经常和人打交道,总不能老是空着手,多送些让他得些人情也好。” 厉溪治顿时不动声色的说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彭青山在后面暗笑,这浓眉大眼的厉溪治,跟着顾十五别的没学到,这哄小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学得不赖。 “什么,裴云蕖来了?” 晋俨华一听裴云蕖回府上的消息,手脚就忍不住发麻,浑身有点发抖。 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但自从被赶出那个小院之后,她一听到裴云蕖和绿眸的名号,浑身都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就和她说我不在府里头,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在。” 她颤声对着侍女交代。 侍女微垂着头,眼眸深处出现一丝嫌恶的神色,“夫人,她没问你,只是问了大小姐在哪,然后去太真观寻大小姐去了。” “她去见云华?”晋俨华定了定神,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底气,“对了,云华的夫君好歹是三皇子,她总得给云华面子!” 太真观里。 裴云华脸上红潮未消。 听到裴云蕖前来找自己的消息,还在某种余韵之中的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够让她钻进去。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顾十五前脚刚刚从她的被窝里钻出去,结果裴云蕖就到门口来看她了。 “云蕖…” 她第一眼看到裴云蕖的时候,就真的很想说,你要么杀了我算了。 裴云蕖一眼就觉得自己平时这端庄秀丽的姐姐有很大的不对劲。 充满自责,满眼的愧疚,痛苦。 “晋俨华是不是贪墨了上官昭仪送给我的那门法门,然后你也学了?”她微微皱眉,直接就问。 裴云华脑海之中轰的一响,她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突然之间她身体一震,又有些会错了意。 难道这法门修了之后,就会在梦里看见绿眸? 这原本是只给裴云蕖的法门,让裴云蕖和绿眸在梦中翻云覆雨的,但自己竟然…… 她这么一想,顿时更说不出话来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 看着自己这个姐姐如此的模样,裴云蕖就知道她肯定是学了。 “这法门学了是不是很痛苦?” 裴云蕖想到上官昭仪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裴云华都有些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心中顿时满是同情。 裴云华点了点头。 虽然在梦里头有时候很高兴,甚至非常舒服,但每次醒过来之后,她却是被自责和羞愧折磨得痛苦万分。 她觉得自己在朝着深渊掉落,但却连个抓手的地方都没有。 “痛苦…这感觉很可怕。”她颤声说道。 看着平时那个好像天塌下来都会安安静静的受着的姐姐,变成眼下这模样,裴云蕖甚至都开始觉得自己之前对上官昭仪的态度过分了。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放心,也不是无法可治。” 裴云华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明日…不,今晚,我就让顾凝溪过来,他可以帮你。” “啊…”裴云华一下子就叫出了声来,她张开了口,一时呆若木鸡,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裴云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也不用惊讶。” 裴云蕖看着她震惊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淡淡的说道,“虽然你小时候一直对我挺凶的,但我心里清楚得很,哪怕你不敢违背晋俨华的意思,但每次你打我的时候,你落手都很轻。有时候你明面上抢了我的东西,暗地里也会让人塞个东西给我。不是晋俨华一直盯着你,我想你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姐姐。” 裴云华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她羞得不行,只觉得浑身都又开始发烫起来。 她只是觉得,哪怕裴云蕖说的是事实,但总也不能让这绿眸… “顾凝溪他也算不上什么外人。”裴云蕖却完全想不到两个人都会错了意思,她想到老狐狸说的话,以及送给自己的那套院子,她就心里高兴,她微笑道,“父亲已经同意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他帮帮你也是应该的。” 裴云华脑子又是轰的一响。 这叫什么话? 那就是妹夫了。 妹夫和自己…是应该的? 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句,她这意思难道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这么着了。” 裴云蕖摆了摆手,就此拍板。 “云蕖…” 等她转身快要出门时,裴云华终于鼓起勇气,喊住了她。 “怎么?”裴云蕖转头看她。 裴云华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轻声道,“我…我是想,既然如此,能不能再帮我一下,帮我取消掉和三皇子的婚约?” 裴云华心中是想,那少年郎来了,自己若是要和自己的妹妹共事一夫,那岂能再嫁给三皇子? 裴云蕖却是又会错了意。 她以为裴云华也早已打听出来这是三皇子做的孽,是三皇子用来阴险设计上官昭仪的淫秽法门。 她觉得裴云华是觉得三皇子龌龊,已经要娶她过门,却还想将上官昭仪暗中幽禁,以供淫乐。 裴云华要拒绝三皇子,在她看来也正常到了极点。 更何况嫁给三皇子,在她看来自己这姐姐也无异于往火坑跳。 “你真下定决心了?”她认真的问了一句。 裴云华用力点头。 她第一次梦中将身子交给那绿眸,她就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只有在绿眸身前是干净的,面对三皇子肯定不干净了。 若是再嫁给三皇子,那她面对三皇子和绿眸就都不干净了,就是个十足的荡妇。 “这件事我会尽力帮你。” 裴云蕖原本就不想自己的这个姐姐给三皇子弄去提升修为,她点了点头,答应的同时,又十分认真的看着裴云华,道:“不过这件事牵扯最大的是我们父亲,而且他在这种事情方面,本事比我们大,你得先让父亲知道你的心迹,不能让他觉着是我们从中作梗,破坏你的婚事,只要父亲点头,他再用些手段,这婚事成不了。” “那你安心在这里等着,熬一熬。”裴云蕖道:“我会尽快让顾凝溪过来。” 听到熬一熬三字,裴云华直以为裴云蕖知道自己练了这法门之后,平时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她顿时整张脸红得如同晚霞一般。 她都不敢再抬头。 听着裴云蕖离开的脚步声,她心跳得几乎都要爆炸,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要来,那可该怎么办,等会儿是不是洗的时候,再弄些干花过来。 梦里头,他似乎桂花和茉莉的香味他都喜欢,那到底用哪一种香? 梦里头那第一次好像不太痛。 不知道他真的来了,这会不会很痛。 啊呀,羞死人了。 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又蠢蠢欲动。 …… 吴嫣红一看见红袖,就发现了红袖的异常。 这红袖有种在大街上被人非礼了的那种感觉。 “今儿怎么了?” 她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不就是让你去送些丹药,怎么着回来整个人都不对了?” 红袖深吸了两口气,才先说顾留白反复交代自己别忘记的事情,“那少年让我请你换个思路,再帮些忙。他说哪怕给对方拿去一颗凰血丹也没关系,凰血丹难找,但那种增强虎狼药力的灵药不是很难找,只要再找些这种猛药,若是对方真服用了凰血丹对付他,他就在比斗的时候,偷偷给对方再上点猛药,保管对方爆血管。” 吴嫣红的眼睛一亮,道:“果然好算计啊,到时候给他找上个两种没什么气味,用起来不会被人察觉的灵药。这东西的确不算难找。” 红袖点了点头。 吴嫣红看着她越发觉得不对,忍不住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红袖纠结片刻才说道,“和他手底下一个女修顺便比了比剑,输了。” 吴嫣红觉得还是不对,皱眉道:“输了就输了,你也不是要名声的剑师,但我觉得你这状态怎么都不对。” 红袖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又剧烈的起伏起来,“我用了全力,但对方没有。她打了我两股真气,点出了我的破绽。交手几招,她还磕了几颗瓜子。” “一边和你比剑,一边还能顺便嗑瓜子?”吴嫣红看着红袖,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第两百二十章 司主与姑爷 - 割鹿记 - 无罪 傍晚时分,顾留白刚上了准备去往裴府的马车,结果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里就响起了一声细细的声音,“顾司主。” “顾司主?” 顾留白微微一怔,也不知对方是谁,也不知这称呼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马车内里的人有些神秘。 他便轻声问道:“何人?” 只听得那马车中传出一句,“惊鸟排林度。” 顾留白反应过来,回道:“风花隔水来。” 马车中那人说道,“顾司主今日说话可方便?” 顾留白想了想,道:“去你马车上还是来我马车上?” 马车中那人说道,“若是顾司主方便,可以来我马车上。” 顾留白也不多言,起身出了自己的马车。 他钻进对方这马车时,发现这人选择的地方十分巧妙,正好在一个拐角,两边的街巷口望过来,都看不到他这里停留的马车。 车厢里等着他的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年纪不大,但两鬓微霜,眼角已经有些细碎的皱纹。 “是卫公?”顾留白问了一句,他心中已然猜出这人就是自己要见的回鹘密探之中官阶最高的,尚书右臣卫良守。 这双鬓微霜的男子果然行了一礼,恭谨道:“卑职正是卫良守。” 顾留白忍不住第一时间问道,“你称呼我顾司主是什么意思?” 卫良守有些愕然,轻声道:“顾先生既然掌管密谍司,自然称为顾司主。”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是周灵玉和你说的?” “是密谍司的密笺通报。”卫良守眉头微皱,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认真道,“这密笺固然是出自周副司主之手,只是我不得不提醒司主,我们平日里不能随意提及密谍司之中其他人的姓名。” 顾留白顿时在心里骂了一声我草。 周灵玉就直接把他给架上去了。 但想着这女的穿着紧身劲装对他说来的样子,他第二声草就骂不出口了。 他直觉这女的为了保全她和这些密谍司的人的性命,是真的什么都肯干,也什么都敢干。没准下次他再骂草,这女的就直接连劲装都不穿了。 卫良守见顾留白沉了脸,却以为自己方才的话惹恼了这名新司主,想着对方的威名,他心中顿生寒意,直怪自己多嘴。 “你们做得不错,只是既然我是司主,我在你面前提那人名字,就说明是能提的。”顾留白想了想,温和的说道,“今后你们行事,的确得好生守着规矩,至于我的名字,你们若是有人透露出去,自然知道下场。” 卫良守心中寒意更浓,点头道:“是。”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是因何加入回鹘密谍司的?” 卫良守恭敬的轻声道:“我刚入仕途不久,因为维护一个同乡,被人抓住了把柄,恰好周副司首帮我解决了那人,我那时还不知周副司首的身份,帮她做了不少事情,后来等到发现牵扯回鹘密报的时候,已经陷进去了。” 顾留白嗯了一声,也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道:“我听人说最近皇帝杀了好些个摩尼僧,说是他们勾结四皇子谋逆,你是否听闻?” “四皇子的事还有牵连?” 卫良守吃了一惊,“这我还未曾听闻。”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看得出这尚书右臣对自己甚是敬畏。 先前他还在想用什么客气的说法,让这大官给自己干活。 结果此人见面就喊司主,倒是省了许多客套。 他淡然道,“此番约你见面,是有三件事情要问你。” 卫良守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道:“司主请问。” 顾留白道:“第一件事,这已经斩了不少摩尼僧,结果连你这种官员都不知晓,这内里肯定有隐情,你要查查。” 卫良守道:“明白。” 顾留白道:“第二件事情,你帮我记录一下皇帝日常的起居,他平时的行踪,做什么事情,吃什么东西,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都要。” 卫良守不知顾留白此举的用意,但他还是认真道:“明白。” 顾留白道:“这第三桩事情和你的本职相关,你帮我理一理,看看长安那些个盈利高的行当,都分别把持在谁的手里,若是人手不够,到时候可以从石山书院用几个人,人手我会安排给你。” 卫良守还是认真点头,道:“明白。” 见顾留白似乎没有别的事情安排,他轻声禀报道:“神女已经入城,行踪隐秘,但已传递消息给密谍司,说这几日就会和你会面。” “好。”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 虽说自己给神女的那一个蛊虫也不是什么好货,但对方这给一场际遇给了个烂摊子,还坐实了自己现在作为延康坊人士通敌国的罪名,这神女真不地道。 到时候见面得好好问问这女的来长安到底怎么回事。 …… 马车行进在长安的街道中。 透过微微荡起的车窗帘子,看着连绵不绝的屋顶,顾留白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这里和关外的不同。 关外大多数时候的凶险,是看得见的。 这里的凶险,就如同平静的大河里面的暗流,是看不见的。 等到那暗流席卷到身上时,就有点来不及了。 在关外很多时候都没事做,就指着边军的那些个卷宗,各方传递来的消息过活。 那些个枯燥的东西在极度空闲的时候,对于他而言就像是长安很多富贵人家的孩子看的故事书和画册一样。 但是在长安,却好像根本没有没事做的时候。 反而是各种事情忙得无法分身。 这不刚见过回鹘密谍司里的重要人物,几件大事安排下去,接下来又要赶往裴府的太真观,去给裴云华镇压真气。 好歹镇压真气自己也有好处,真气修为能增强。 好歹裴云蕖这姐姐文文静静,标准的大家闺秀,肯定不会像上官昭仪这么…这么难以形容。 他对裴云华放心,裴云蕖对她这个姐也放心。 所以裴云蕖自己忙事情去了,也不用跟着来盯着。 “姑爷来了呀!” 顾留白刚到裴府大门口,看到欢天喜地跑出来的门房,他就反应比裴云蕖快,知道这肯定是安贵的手笔。 “欢迎姑爷回府!” 接着随着中气十足的一声声音,他就忍不住呲牙。 这味和幽州那修所门口的小厮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姑爷你小心台阶,这边请!” 这管家早知道顾留白过来是要去太真观,他马上就在前面带路。 等到顾留白进了太真观,他把观门一关,一脸奉承的笑,“姑爷要有什么吩咐的,只管喊一声,我们就在门外候着。” 听着外面姑爷姑爷的声音,裴云华就知道顾留白已经来了。 她双手不停地捏着衣角,脸烫得不行,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裴大小姐?” 顾留白站在门口。 他喊裴二小姐喊习惯了,喊这裴大小姐的时候,就有些别扭。 “我…”裴云华听到顾留白这一声喊,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连魂儿都似乎从头顶上飞出去了。她心跳得都不像是自己的,她记得清楚,这坏人在梦里头就经常咬着她的耳朵喊她裴大小姐。 在梦里头她就羞燥的浑身都发红,但就是舍不得推开他。 顾留白之前就听裴云蕖说过,自己的这个姐很规矩,可不像她一样,会说些荤话啊什么的,反正正正经经的,可能会比较羞怯,让他要主动一些。 他听到这一声弱弱的声音,就觉得果然如此,他便出声道:“若是方便,我这便进来。” 裴云华又是整个身体一震。 “你…你进来吧。” 她羞得很想捂住自己的脸。 顾留白进了这间静室的门,瞬间就觉得气息异常香甜,有一种淡淡的梨花和糖水混杂般的香气。 为了让裴云华别那么紧张羞怯,他便微微一笑,道:“这香气当真好闻,之前我倒是没有闻过。” 这间静室里明明都是顾留白所说的这种熏香的香气,但是自从他走进来,裴云华的鼻子里就似乎只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她心跳得越发厉害,她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鹅梨帐中香…是,我想你之前可能没有闻过这味道,便特意熏了这种香。” 顾留白看着她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便越发觉得该多说几句,便微笑道,“裴大小姐有心了。” 裴云华终于鼓起勇气看着这个梦里头反复折腾她的坏人,她看到门开着,一缕缕金色的阳光落在这少年的身上,将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辉。 她看得有些痴了。 这就是她根本无法抗拒的模样。 这一刻,她只觉得什么东西都顾不上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洁身自好…她都顾不得了。 她此时也压根没有意识到,此时她体内,那真气并没有作怪。 “裴大小姐?那我现在便帮你…” 等到顾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一声惊呼,打断了顾留白的话,“你先关好门。” 顾留白一愣。 他有些会错意了,轻声解释道,“无妨,太真观门关了,不会有人进来,而且府里的管事和门房都换了,那些人不会嚼舌头的。”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意思是,裴云蕖手底下的这些人自然不会乱说什么,至于府里头还有晋俨华的人,那牵扯到她和男子的见面,晋俨华更是要守口如瓶,肯定不会传出去。 “我…”裴云华也不知该如何说,隔了一会,还是道:“我害羞。” 顾留白乐了,果然和裴云蕖说的一样,害羞。 他便点了点头,将门带上。 这一关门,光线有些黯淡,裴云华的身子就顿时有些软了。 第两百二十一章 你都坏死了 - 割鹿记 - 无罪 这间静室没有床榻,只是按着最高规格的修行静室,地上通铺了檀木木板,木板上方又通铺厚厚的一层软垫。 软垫上再放蒲团。 其实裴云华之所以没有在自己的那间静室见顾留白,就是因为觉得进去就一张床的话,显得太过直白。 她在梦里头的面皮都薄,现实里头面皮自然更薄。 顾留白哪想得到这里面已经存在了许多的误会。 他之前没用过这种静室修行,但也知道进门之后一个略微凸起的低台处就要脱靴子,以免弄脏那些软垫和蒲团。 他脱鞋的时候还心想,幸亏这屋子里熏得香喷喷的,不然自己到时候靠近了,有些脚臭就尴尬了。 只有两个蒲团。 裴云华坐了一个,他就坐另外一个。 这蒲团并排摆着,他也没多想,就在裴云华身边坐下。 屁股上暖烘烘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地下是通着热气的?” 裴云华原本因为他的挨近,就紧张得口干舌燥,头脑也是阵阵的发晕,脑海里诸多的画面纷至沓来,好歹他还说说这些话,她这才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轻声道:“隔着一个院子有个专门的通火屋子,叫做暖云阁。里面抽出来的地下水原本就有些热气,再加热一下,通到下面的暗渠里头。这太真观的几间静室,还有周围的几个院子里的几间冬天里头住的屋子,都是暖的。” 顾留白听得她声音柔柔的,顿时觉得这裴大小姐一听就有修养,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那座云蕖小筑里头怎么好像没这个布置。” 裴云华和他这般说话,倒是心定了些,轻声道:“我也不能肯定,我就是猜的。最早先布置的时候,父亲似乎想着是要有,但后来可能我娘表现得太明显,我父亲就没费那么多力气让匠人将暗渠排过去。” “看来你父亲其实对云蕖是不错,只是可能故意要让她受些磨难,让她好坚强一些。”顾留白用手摸着两侧的软垫,忍不住赞叹,“这躺着肯定很舒服,只是这一个冬天要烧得柴火也吓死人吧?” 若是只有那句躺着很舒服,裴云华恐怕都快坐不住了,好歹顾留白还有后面一句,她才撑得住,“我父亲在长安城外高阳乡的一块封地比较贫瘠,种不了什么好东西,就索性让它长了好多杂木,每年就差附近的村民砍了杂木送入府中,每年都是足够的,那些村民也能靠着这些赚些钱。” “连柴火都有专门的一块封地种。”顾留白啧啧赞叹,只觉得自己这软饭吃对了。 裴云华轻声道,“倒不是专门想拿一块封地取柴火,估计我父亲是迎合皇帝的心思,那块地派不上什么用场,周围倒是有不少人要养,若是没有人管,那边倒是有可能生乱。” 顾留白点了点头,笑道,“你父亲在这方面是厉害的,他要做什么时候,似乎也不需要像别的门阀一样,动刀动枪费什么人命。” 裴云华的脸上顿时红扑扑的,她以为顾留白说的是她和三皇子这门亲事。 顾留白瞧见她脸上浮现一层红晕,心中倒是一松,觉得和这裴云华相比,上官昭仪哪是什么仙女,那分明就是故事书里磨人的小妖精吧。 他这一会不开口,裴云华也羞的不敢开口,只是低垂着头,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顾留白现在是大忙人,自然不想浪费时间,便温和道:“那我们开始吧。” 这轻声的一句,对于裴云华而言只觉得像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飘。 “我…我听你的。” 她心里头都忍不住在责怪,你这坏人,要开始就开始,还要故意问我,就和之前那一句,我要进来了一样,真的是羞煞人。 顾留白哪知道她此时心中已然天人交战,他就和给上官昭仪镇压真气一样,伸出三根手指,落在她手腕上。 裴云华体内的真气此时其实并未到发作时,这种真气一般是在晚上多次发作,尤其在晚上入睡之后,随梦而来,十分凶险。 但此时顾留白的手指一碰她手腕上的肌肤,她整个身体都是一紧,体内那真气却是如同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她在梦中和这绿眸是什么都做过了,但从她长成之后,她身边可没有任何的男子近身,更不用说这肌肤相亲了。 “你…”她心里已经慌到了极点,但她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问题,“是云蕖让你来帮我,你就来么,你自己…愿不愿意来?” 顾留白一愣。 他刚刚接触这少女的肌肤,就觉得她的体温有些烫手,突然之间又来了这个问题,他也没细想,只是老实回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能增进真气修为啊,为什么不愿意? 他和沧浪剑宗比剑,最弱的一环就是他的真气修为。 裴云华的身体原本紧绷着,听到他这一句愿意,她心中最后一丝防备也被彻底击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死也就死在你手上吧。 顾留白只觉得她略微放松一些,便自然认真的将真气沁入她体内。 瞬间他就明白,上官昭仪这个小妖精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做的事情,故意模仿真气挂在他的身上! 因为这裴云华体内的真气就明显和她体内的真气不同。 裴云华体内的真气就是很自然的流淌,那阴欲经产生的真气,就只是如同污浊的暗流在里面潜伏。 她这真气,一点都没有故意挑逗,没有包裹上来的感觉。 此时天色更为黯淡,感受着顾留白手指的温度,裴云华的身子就不自觉的朝着他靠近了些。 顾留白以为这是方便他施为,也并未在意。 既然没有上官昭仪那么凶险,他就也放松了些,再加上和上官昭仪这种双修,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他也不像一开始那般真气小心试探,真气便平稳的去她的真气里搅动。 裴云华已经彻底认命一般,丝毫都没有抗拒,她也一丝都没有去控制自己真气的心思,但这真气异物入侵,她体内的真气却是自然起了反应,尤其阴欲经的真气感受到了威胁,瞬间就疯狂的涌动起来。 “她不如上官昭仪灵活,居然一点都不控制体内真气啊,这不要行岔了气,损伤她内腑。”顾留白一感知到这种气机变化,忍不住就转头想要教她如何行气。 他不知道,此时裴云华体内的这股子带着欲望的真气,已经如午夜做梦时那般发作开了。 裴云华嘤咛一声轻吟,她有些无法控制,哀求般的看向顾留白,此时正好看到顾留白转头,看着这每日在梦中让自己欲仙欲死,醒来之后又让自己无比自责,折磨得不行的面容,她忍不住轻声叫道:“坏人。” 顾留白一愣。 这“坏人”二字的语调和上官昭仪的“冤家”二字截然不同。 上官昭仪的“冤家”二字喊得极为顺口,好像看着他喊过了无数遍一样,而且充满了诱惑娇媚的感觉,就如同撒娇一样。 裴云华的这“坏人”二字,似乎充满了无奈和解脱,还透着一股子矜持和害羞的感觉。 但这味道同样有点不对啊! 他才感觉不对,一侧的肩膀一沉,裴云华的身子已经挨了上来。 顾留白僵住了。 鼻子里面充斥着她身上的幽香,但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少女,你是云蕖的亲姐啊,你这…” 他这一时不敢动弹,裴云华却已经又喊了一声坏人,随着她的挨近,两人的脸已经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在他下意识的要抗拒,伸手去推的时候,裴云华却已经结结实实的亲在了他的嘴上。 顾留白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呼吸一顿,整个身体一震。 他自己行岔了气! 这对于身体和神魂的冲击都太猛烈了。 他可是正儿八经未经人事的少年,和裴云蕖也只不过牵过手,唯一的一次亲嘴儿也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但那双唇软软的味道和似乎带着一丝蜂蜜味的气息,都让他有些受不了。 他哪见识过这种结结实实的亲,丁香软舌还伸了过来的场面! 不是说特别害羞么,这怎么回事! 修为越高,行岔气走火入魔的后果就越严重。 七品修行者行岔气原本就十分凶险,像他这种大战在即的修行者行岔气,那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根本没法运气去第一时间逼开这少女,只能疯狂的去收敛体内那些疯狂乱冲,涌入一些不该走的经脉的真气。 也就在此时,裴云华自己也是承受不住,她仿佛无法呼吸新鲜空气一样,大口的喘息着,整个人软绵绵的扑在了他的身上,“你这坏人,这般对我,我哪里能够嫁别人。” 顾留白原本已经控制住了真气,她这吐气幽兰的吐息在他耳畔,他顿时又行岔了气! “我哪里坏了?” 我怎么了? 他眼前都发黑,叫出了声来。 一个个怎么都这样! “你还不坏!你都坏死了。”裴云华的声音响起。 顾留白觉得裴云华的身子说不出的烫,还特别软。 他的双手感觉得出来。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就摸在某些绝对不该去摸的地方。 第两百二十二章 真气乱焚身 - 割鹿记 - 无罪 “坏人!” 裴云华没有躲闪,她抱紧了顾留白,让顾留白结结实实的感受她的丰盈。 很弹。 弹得顾留白终于真正行岔了气。 紊乱行走的真气,瞬间就让他的一些经脉出现了破损。 剧烈撕裂的痛苦,让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坏人,才刚开始你为什么这种声音。”裴云华已经彻底脱掉了桎梏自己心房的那层枷锁,有着那些梦境的纠缠,她此时已经完全将之当成了此生都不愿意醒来的梦。 她此时只想要这绿眸和梦境里的一样对她,哪怕只有这一次,哪怕付出任何的代价,她都心甘。 顾留白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揣摩她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乱走的真气让他一时无法控制,体内受损的同时,一股隐匿的气机,也在此时凶险的浮现出来。 他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然而裴云华却不知他此时面临的处境,她仰起头,闭着眼睛,无比娇羞,却是义无反顾的亲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唔…” …… 夜色已在此时真正降临。 无边的黑幕就像是骤然出现,瞬间笼盖整个长安城。 大雁塔的最顶层,一直在入定的玄庆法师站了起来。 他从门洞走出,走到外面的廊道。 他靠着围栏,没有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向黑暗,落向裴府的方位。 到了他这种境界,他所形成的神通,已然可以感应很多和他有着深切关系的事件,就如很多人传说的一样,他已经接近神明,可以预见一些未来。 他和顾留白见面的时候,有些话听上去像是戏言,但他自己很清楚,那些绝非戏言。 像他这样的人,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深意。 桃花劫并非是小事。 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阴阳天欲经哪有这么容易应付。 这也是世间一等一的法门。 若是这阴阳天欲经如此轻易就能镇压,当年的修行阴阳天欲经的那一个宗门,又怎么会彻底沉沦,那些个修士,又怎么会不分辈分,不按伦理的彻底沉沦在混乱肉欲之中。 阴阳天欲经若不是惊人的强大,甚至在修行之时便有特殊的神通,那些个修行者,又怎么会明知很容易彻底沉沦,却又奋不顾身的投身其中? 只是在这世间,他并不能去插手这些事情,他也根本无法去强行改变有些人的人生,否则他和那人,必定承担更为严重的因果。 这少年自关外而来,未见长安之繁华奢靡,更未经过此种温柔乡,这本身就是他的劫数,旁人也代替不了。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宗圣宫的伙房里。 耶律月理很认真的在烧火。 突然之间她把火钳子往灰堆里一插,飞快的走到门口,朝着灯火开始亮起的长安街巷眺望。 “怎么着?” 老道士正在按摩一般按着一块鹿肉,用真气将作料无比均匀的沁入鹿肉之中,突然见着这回鹘神女如此模样,他顿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长安掌灯的时候这气象厉害吧?这人世间第一大城的气派,你在回鹘怎么都见不着吧?” 身为唐人,这个时候的确是可以显摆的时候。 世上就没有比长安更雄伟壮观的城。 但耶律月理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看这城里的气派,是大慈恩寺里头的那个大法师现在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厉害的事情。” 老道士瞬间就沉了脸,“小蛮女你居然能和玄庆产生气机感应?” 耶律月理有些自叹不如的叹息了一声,伸出小手指,拇指在小手指上刮了刮,示意道,“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我的修为,相差太远。” 老道士哼了一声。 小蛮女虽然还识趣,但他心里头还是不舒爽。 毕竟他自己虽然厉害,但和修行这类法门的人之间,却是一点点感应都没有。 耶律月理转身回伙房,在伙房门口又顿住,转头看着老道士认真道,“前辈,你什么都想要有,这想法肯定是不对的。” 老道士冷笑道,“我可没觉得什么都要有,就是没有,我觉得有点不爽而已。”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认真道:“前辈,盐你拍多了。” 老道士低头一看,发现放在一边的盐真的少了一小撮,他顿时就有些气急败坏,“他娘的还真是!” …… 顾留白五内俱焚一般。 真气乱行,欲火焚身。 他全心的去控制真气,将那些真气从不该去的经脉之中强行扯回,他此时也没有意识到隐匿于他真气里的那种独特气机,更没有意识到这股独特气机和裴云华体内的真气悄然的产生了某种联系。 他此时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感知都有些错乱。 他双手想要推开裴云华,但其实推了个空,他的双手反而落在了裴云华的翘臀上。 裴云华此时已经衣衫半解。 她此时没有抗拒的心念,只想索取。 顾留白再受重击。 因为此时他脑海之中嗡的一响,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竟是无比清晰的出现了上官昭仪的身影。 感知里,仿佛上官昭仪真的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喊了一声冤家,便俯身下来。 此时他自己都觉得已经无法抵挡。 但脑海里面,却无比清晰的涌出了一个念头。 他看到了裴云蕖。 看到了裴云蕖叫了一声,我现在是个正正经经的长安女子了,然后兔子一样跑掉。 他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哪怕真的无法抗拒这种色欲,第一次也一定是和裴二小姐一起。 轰! 他体内一股气机爆发。 他体内的真气硬生生停止流转。 那股潜伏在他真气里头的凶险气息,硬生生被他压制下去。 凭借着这刹那间的清明,他并指为剑,在裴云华脖子上一按。 裴云华顿时如沉睡般停顿下来。 顾留白将她从身上挪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整个人背心全是冷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只差一线。 真的只差那么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差点要了裴云华的身子。 转眼过去,看到大片的雪白,他呼吸又是一顿,赶紧伸出颤抖的手,将她身上衣衫理好。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浑身都冒汗。 这绝对不是他定力足够强大,而是占了一丝运气的成分。 他扪心自问,这幸亏是裴云华,是裴云蕖的亲姐姐,在那一刻,他心里头的愧疚到达了一定程度,这才艰难守住。 若是换了上官昭仪,这就很难说。 若是和裴云蕖没什么关系的江紫嫣段艾此种,或者哪怕是换了一个不认识的少女,他绝对守不住。 只是因为裴云华主动,因为自己真气走岔了,因为她长得诱人么? 顾留白心情沉重的思索着,他觉得按理不会这样。 这阴欲经肯定有很大问题。 他细想上官昭仪见面喊自己冤家,而这裴云华喊自己坏人,他就知道这并非巧合,定然是这阴欲经让她们产生了某种幻觉,或是强烈的催动了她们的情绪,让她们彻底迷失了自我。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此时裴云华还在身边躺着,他脑子都不如平时好用。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时,突然又觉得该不会是自己老娘传给自己的法门本身就有问题? 不然怎么一到长安,修行这阴欲经的也好,不修行这阴欲经的人也好,都想图自己身子? 他连连深深吸气。 等到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他感知起体内经脉的伤势,又不由得郁闷起来。 损伤真的不小。 好歹要浪费些疗伤丹药了。 远处的大雁塔上,玄庆法师笑了笑,转身走进大雁塔内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留白突然想到了玄庆法师说的话:“我感应不出你有几个娃,但感应得出你命犯桃花,将来注定不止是一个老婆,而且因为这命犯桃花,会惹来大麻烦。” 顾留白又看了裴云华一眼。 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这老和尚…几个娃…不止是一个老婆…这现在这听上去,怎么好像不是两个? 这不止这三个字的语气,好像有点怪。 这不该发生的事情,总算是镇压住了。 但来的正事呢,镇压真气呢,这还办不办? 真气修为没有增进,反而受了伤,这怎么整。 要不为了避免她再做出什么让自己把持不住的事情,先将她绑起来? 但若是一会有人来了,看到他把她绑着,又头发凌乱的样子,这如何解释? 而且会不会这镇压真气本身就已经出现了什么问题? 顾留白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犹豫再三,觉得是不是再去见玄庆法师一面,再仔细查查这阴阳天欲经怎么回事再说。 但等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 这来回折腾总是浪费时间。 他将心一横,还是在太真观中找了找,扯了些东西,将裴云华绑了起来。 这次纯粹因为裴云华是裴云蕖的亲姐姐,他才艰难守住了。 若是不赶紧弄清一些这法门到底怎么回事,万一上官昭仪和裴云蕖一起在他面前的时候,上官昭仪和他突然就…他陷入今日情景,万一神志不清,直接收不住。 那到时候上官昭仪一口一个冤家和他在裴云蕖面前上演翻云覆雨,那裴云蕖岂不是要直接气死? 这绝对不成。 第两百二十四章 道心稳不住 - 割鹿记 - 无罪 “坏人!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她顿时又玉面绯红,又是羞涩,又是有些期待。 “停!停!停!” 哪怕心里面已经提醒了自己很多次,这是裴云蕖的亲姐,自己绝对不能禽兽,但这么一个端庄美丽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这番模样,那娇羞又媚眼如丝的模样,他还是有些吃不消。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连连深呼吸。 裴云华还以为他要玩什么扮演的游戏,当下哀怨道:“坏人,你将我弄成这样,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人家手脚都动不了了。”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满脸通红,不停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会,我会吐的。” “……!” 顾留白脑门嗡的一响。 他顿时就想到了上官昭仪张着嘴朝自己靠近的模样。 他的道心一下子就又撑不住了。 “停!” 他连连摆手,道:“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们修的这真气法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会产生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裴云华一怔,“真气法门?” 这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顿时让顾留白眉头微蹙,“难道你并不知道你这真气法门的问题?你并不知晓来龙去脉?” 裴云华浑身都有些发冷,“什么问题,我并不知晓。” “……!” 顾留白十分无语,好在现在的裴云华比较正常,他便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将三皇子如何让人故意接近上官昭仪,将这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伪装成其它法门让上官昭仪修行,后来上官昭仪又是如何把这法门送到晋俨华手中的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我只知这阴欲经会在夜间发作,挑动欲火,让女修备受煎熬。” 顾留白虽然在关外,那些荤话听得不少,但毕竟不是老吃老做的花场浪子,谈及这种男女之事,他还是有些放不开。 说话间他自己的脸都有些微红,“只是我未曾想到你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难道是那些个典籍记载都不实,这种法门对你们到底产生了何种影响?” “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是真气法门的问题?三皇子造的孽,报应在我这里了么?”裴云华呆呆的听着,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就和断线的珠帘一样不断从眼角滑落,“只是因为真气法门么?” “什么叫做只是因为真气法门?”顾留白刚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结果看到裴云华开始呆呆的狂流眼泪,他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他平时脑子比谁都灵活,也只觉得有些应付不来。 他只能轻声安慰道:“所幸还未造成大错。” 未曾想不安慰还好,裴云华只是无声的流泪,这一出声安慰,裴云华顿时泣不成声,道:“怎么还未铸成大错。” 顾留白以为她之前受真气侵袭,已经产生错觉,慌忙解释道,“我们没做什么,你依旧是完璧之身。” “我…”裴云华悲从心来,“怎么没做什么,亲都亲过了,你还摸我…你都看过了…” “我……”顾留白脑门子瞬间嗡嗡作响。 他哪怕脸皮再厚,此时面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他也不能厚着脸皮说,不可能,我没亲,我也没摸你。 想着方才这少年摸着自己双峰的模样,想着自己褪下了衣衫,裴云华就哭得感觉都无法呼吸了。 她记不得后面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坐在他的身上,她便不能肯定,哭道,“到底进去了没有?” “没有!” 顾留白彻底慌了,连忙叫道,“骗你是狗!” 这一句话出口,他浑身又僵住了。 他又想到玄庆法师说他命犯桃花,而他出大雁塔的时候,玄庆法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就是,骗你是狗。 裴云华曲着身子就是哭。 其实她此时心里冒出的一句,是你为什么不进去,所幸就错了,省得如此煎熬。 “这……” 顾留白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还是看看能不成扯回真气法门的问题。 至少得弄清楚这阴欲经到底怎么回事。 岂料又是不开口还好,他才一开口说出一个字,裴云华又猛然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道:“你摸也摸了,看也将我看光了,怎么办?” “我……” 顾留白胸中一口气闷住了,他觉得自己伤势一下子就重了。 裴云华瞬间却已经下了决心一般,道:“我不管,我肯定无法嫁人,不管我父亲能不能帮我取消掉我和三皇子这桩婚事,你一定得答应帮我取消掉,我不可能给你占了便宜,又给其他男人占便宜。” 顾留白原本觉得自己胸闷,现在他手都忍不住落在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心脉疼。 裴云华原本文文静静的,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对人凶过,现在她还不断落泪呢,却对顾留白凶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今天就跳井死里头。” “答应!”顾留白直觉按照这裴云华的性情,他不答应下来,等会真的要去井里捞她。 “你将我松开。”裴云华接着道。 “这…会不会不稳妥?”顾留白有些纠结,小心翼翼的说道,“现在已经入夜,这阴欲经在夜晚会多次发作,十分凶险。” “你真以为我是个荡妇不成!”裴云华又是气苦,瞬间又泪崩了,“我等会就去跳井。” 顾留白无奈了,“你干嘛非和井过不去。” 裴云华气道:“你这人也不正经,绑也没个正经,你看你绑成什么样,还不给我松开!” 顾留白一看之下,倒是脸上发烫,根本无法反驳。 他这种修行者,平时哪需要绑人。 要么一剑把人捅残了,要么用真气制住关窍。 但他之前觉得用真气可能制不住,就只能找东西来绑,这绑的时候,他自然避开了某些高高凸起的地方。 这是怕勒伤了她。 但眼下看起来,的确绑得很不正经的样子,凸显得异常高耸。 他只能飞快的解开了裴云华。 裴云华又抽泣了两声,接着道:“这真气法门真的歹毒,我哪想得到是这真气法门出了问题。” 眼见终于聊上这真气法门的问题,顾留白赶紧问道,“它到底什么症状?” 裴云华也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抽泣道:“反正的确是修到了六品之后就出了问题,到了六品之后,第二个晚上,你这个坏人就到我梦里头来了,然后你就要了我的身子,你还把我抱在一个温泉池子里,你又要我。” “什么鬼?” 顾留白眼睛都瞪大了。 明明是三皇子给的法门,怎么变成自己这个坏人到人梦境里头去做那种事情? 他听到“坏人”二字呼吸就不顺,他联想到了上官昭仪那都昏迷了,都喊他“冤家”,他就知道这肯定一回事,肯定上官昭仪也是梦见了自己。 三皇子会妖法么? 但他看中的女人,为什么让自己那个啥? 难不成他就有这种癖好? 顾留白头皮发麻。 “从那之后,你这坏人天天就到梦里头欺负我,要了我一次又一次。”裴云华还仔细的想了想梦里面三皇子头顶上堆叠的帽子,她甚至手指头掐着算了算,“十七顶了,顶得老高,我看着都吓人。十七次了!” “什么顶得老高。”顾留白羞愧欲死的看着自己的裆下,这个时候他发现挺正常的啊。 “你…”他的误解产生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裴云华的眼睛,裴云华想着方才的情景,她一时倒是哭不出来了,她只是恨恨道,“你和梦里头一样坏。” 顾留白胸闷道:“我哪坏了啊我。” 裴云华道,“你不推开我,你摸我。” “……!”顾留白无语。 他觉得那时候肯定有问题,忍不住轻声辩解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你们这真气,对我也产生了影响。” 顿了顿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除了梦境古怪,催动欲火,这真气平时还有什么作乱的地方么?会让人分不清虚幻或是真实?还是会掌控你的意识?我真气开始调和你真气时,会有特别的反应么?” 裴云华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不会,除了梦境…别的时候没什么异常。” 顾留白这下就想不明白了,他目光异常复杂的看着这个脸上全是泪痕的少女,心中天人交战一会,才咬牙说出来,“那为何你一下子就把持不住了?” “我……”裴云华突然觉得这问题她也无法回答了,她只能耍赖,“你也不是一样,你弄得清楚么?” 顾留白心口疼,他心想那我也没有主动扑上来啊,但他只觉得无法辩驳,毕竟其实自己那时候摸她胸就算了,明明要推走她,却反而抱她屁股。 裴云华看着他沮丧无奈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好了一些。 想到这人当时在那小筑里头,将裴府里的高手和许州晋氏那些人弄得毫无脾气的风范,现在在自己面前却被自己弄得没有脾气,她嘴角甚至微微上翘起来。 “其实云蕖和我说的没那么细致,我们两个之间可能误会了。”她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有些羞涩的低垂着头,将裴云蕖来找她时所说的话,对着顾留白说了一遍。 “她以为我是来肉身帮她来了,姐妹共事一夫?”顾留白听了就明白了,裴二小姐这干的什么事情啊,这不是坑姐又坑夫么? 他觉得这事情哪怕裴云蕖真知道了,她自己也得承担一大半责任。 “那现在怎么办?” 顾留白不说话,裴云华就又莫名的灵动,她偷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你还帮不帮我镇压真气,你要是不帮我的话,今晚上发作得肯定特别凶猛,某人头上的帽子至少超过二十顶了要。” “什么二十顶…” 顾留白没往深处去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真气怎么办。 “还是得试一试。” 他咬了咬牙之后,还是觉得要感知清楚一些,接着他看着裴云华,认真道,“真的能控制得住?要不要再把你绑好,至少绑个手脚,不会那么不正经。” “好!你绑!你来绑!” 裴云华朝他伸出手脚,一脸气苦模样。 “算球算球!”顾留白连忙摆手,他觉得不马上说不绑,接下来这裴云华肯定又要说,你就以为我天生淫荡不是,我去跳井! 第两百二十五章 你得给补偿 - 割鹿记 - 无罪 “你用少许真气配合我一下。” 顾留白伸出手指头搭向裴云华的手腕时,他的手指头都有些发抖。 裴云华这次没有什么异议。 感知到顾留白的真气缓缓渡进来,她控制自己的真气缓缓与之接触。 这次她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的真气开始转化,夜晚容易出现的那种燥意似乎也在一点点的浮现,然后一点点的消融。 “感觉到了。” 她认真说道。 顾留白微微皱起眉头。 他和上官昭仪这种双修进行了很多次,上官昭仪体内大半阴欲经产生的不利真气都已经被他转化,这种真气转化除了给他带来增益之外,他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 但这次差点把持不住,行岔了气之后,现在他转化裴云华的真气时,却总感觉有一种气机隐藏在两个人转化的真气里面。 而且这种气机在两个人的真气转化之中,似乎建立着某种奇异的感应。 她的真气和他的真气碰撞,除了两个人的真气都增强之外,还在两个人的真气里头都孕育出了独特的气机,而且还互相有着感应? “这…” 只是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这种感知不清楚,却似乎可以确定存在的微妙感应,就让顾留白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怎么了?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异常凝重的神色,心中也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 顾留白忧虑道,“我现在觉得这阴阳天欲经可能有很大的问题,当年若是阳欲经和阴欲经若是真能够相辅相成,完美契合,那个修行阴阳天欲经的宗门,怎么会彻底在色欲之中沉沦,甚至整个宗门都乱了伦理?更何况我的功法也并非阳欲经。” 顿了顿之后,他也觉得这种事情隐瞒不得,便认真的说道,“我之前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只觉得双方都有好处,尤其你们修行了此法的女修,就像是积蓄了一大堆对我有用的元气等我转化取用。我不断将之炼化,真气修为提升极快。但不知为何,今日差点酿成大错之后…” 他讲得很认真,沉浸其中。 裴云华也听得很认真,但听到此处,她却是面色一冷,又是气苦道:“是已经酿成大错了。” 顾留白一滞。 他无力反驳。 这里可不比关外。 关外他那条商路上,商队和马帮里的姑娘,除了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修行者之外,其余的姑娘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身子,干脆得很。 关外那种姑娘被你摸几下,哪怕脱光了给你瞧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知道这里是长安,长安城里的这种姑娘,很多可是视名节如命。 这摸也摸了,看也看了,的确是……。 裴云华看他无言以对,便又低垂着头道:“你继续。” 顾留白道:“我今日酿成大错之后,却感觉到好像这双修转化没有那么简单,除了明面上可以感知到的真气修为增进的好处之外,内里还隐藏着某种气机,我们两个的气机,还产生了某种感应。” 裴云华听到他改口说今日酿成大错,倒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看着她脸上还带着泪花,此时却笑出来,他却是又忍不住摇头。 这么严重的事情,还笑得出来啊? 他叹了口气,道:“我这一时有点不敢轻易镇压你们的真气,你们最近先不要修行,我先琢磨琢磨,再去见见这长安城中的其余高人,看看能不能问出些真相出来。” 裴云华点了点头,她思索着顾留白的那些话,想到他说真气转化之后,两个人还产生了另外一股气机,还产生了某种感应,她便呼吸一顿,突然问了一句,“那我们两个人的这种气机,互相感应,该不会让我生出小孩子吧?” “??”顾留白懵了。 少女,你都做了那么多带颜色的梦了,方才你都差点把我那个啥了,你连小孩子是怎么生的其实都弄不明白呢? “看来是不会。” 裴云华看到他眼睛里全是问号和感叹号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放心下来。 顾留白看着她,欲言又止。 按理说到了这一步,他就应该先告辞离开了。 但今日这事情,裴云蕖若是问起,该怎么说,两个人是否必须得有个一致的意见? “你是不是担心云蕖问及细节?”他现在的顾虑都堆在脸上,裴云华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留白苦笑起来,缓缓点头。 裴云华脸又红了,她壮着胆子,轻声说道:“我可以瞒着,不告诉云蕖你摸我,毕竟这件事情我也有错。” 顾留白气苦。 什么叫你也有错,这分明就大部分错是你的吧。 要不是我最后守着那一丝晴明,刚刚我就告诉你,可以准备生小孩了好不好? 岂料他的神色一落入裴云华眼中,裴云华就一下子猜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她眼睛瞬间又红了,“你怪我,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觉得我天生淫荡。” “停!”顾留白叫了起来,“我没怪你,我们都没错,分明是这功法本身的错!我们都很强了好不好!换了别人谁忍得住。” 裴云华怔怔的看着他,认真道,“你真的也忍不住么?” 顾留白生怕自己离开之后,她这就出什么问题,别真的和裴府里头的井过不去。 他极其无奈的实话实说,“裴大小姐你也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美人儿,你这么冲着我来,我怎么可能把持得住,若不是你是裴云蕖的亲姐姐,关键时刻我脑子里有那么一丝理智,那都已经…其实把你绑起来,主要是我也生怕我自己控制不住。” 他越说越是郁闷,推心置腹道:“裴大小姐,你想想,我一直在关外,这才刚刚入关到了长安,我在关外那么多年,虽说各色各样的胡人女子见了不少,关内出去的大唐女子也不少,但那些个女子要么年纪比我大很多,要么就是很多天没洗澡了,身上还有很多男人的味道,要么就是满脸的风沙,倒是见过有几个分外阔绰的商队,在我们冥柏坡还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浴,他们带的有些个姑娘洗干净打扮之后,的确还成,但关键在于,那些个姑娘的风尘味也一眼都看得出来啊,她们在冥柏坡那种地方,稍微打扮一下就能让男人兴奋的嗷嗷叫,那妆容哪能和你们长安的这种门阀小姐相比。你看你长得精致,衣衫又特别精美,而且还这么香,而且这肌肤都滑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去关外吹几天风,被风沙一磨,说不定你这肌肤摸上去都是毛糙的很。你这样的扑我身上亲我,我哪能控制得住。” 裴云华听他讲得是一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关外事情,又讲得有趣,她听得忍不住破泣为笑,鬼使神差般说道:“当然滑了,我下午好好洗了两次,还用了波斯人的那种香膏。” 她说完这句才醒觉不对,顿时又羞得满脸通红。 顾留白心中一荡。 心想何止是滑,还弹得不行。 他此时觉得裴云华心情好些了,便正色道:“这阴阳天欲经太凶险了,都是这真气法门的错!” 裴云华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上官昭仪和你…” 顾留白悚然一惊,下意识就否认,“我们没有。” 裴云华一副看穿了顾留白的样子,“不,你们肯定有!” 顾留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苦笑道,“我估计她和你一样,每夜都做那种梦。” 裴云华摇了摇头,“一门真气法门修不出两种模样,我既然如此,她肯定也是一样,而且先前你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的带上了她,我就知道,除了这每夜做梦一样之外,她见你的时候,肯定也和我见你的时候一样。” 顾留白身体都僵了,但他还是嘴硬,“不一样啊,我见她的时候,她正被人追杀。” 裴云华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摸她。” “我没有!”顾留白看着她洞悉一切的模样,突然泄了气,知道怎么都瞒不住她。于是他欲哭无泪的说道,“她就是昏迷前见了我就只觉得见了救星,一下子扑到我身上了。我…我没有摸她!” “那亲了没有?”裴云华问道。 顾留白这下有底气,坚决道,“绝对没有。” 裴云华突然微微的笑了笑,轻声道,“我相信你。” 顾留白松了口气。 “估计你也没敢和云蕖说这个,否则她若是知道这法门这么凶险,哪会放心让你独自来和我呆着。”裴云华接着轻声道:“上官昭仪估计也瞒得好。” 顾留白都不敢接话。 裴云蕖说得不错,她这亲姐姐也聪明得很。 “你的确是个正人君子。”裴云华的声音传入他耳廓。 他异常羞愧,“我不是。” “不,你是。”裴云华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光焰,“若是方才那种情形,长安城里像你一样的少年,没有什么人会抵挡得住。” “我觉得也是。”顾留白厚着脸皮回道,他觉得这倒是事实。 “那你为何偏要抵挡?”裴云华看着他,安静的说道,“三皇子费尽心机都想要得了上官昭仪的身子,那上官昭仪那样的可人儿扑你怀里,你都没有乘机占她便宜,你为什么这样?” 顾留白脑门见汗,面对这种灵魂拷问,他只得实话实说,道:“不管怎么样,至少也不能乘人之危吧?” “所以你还是个好人。” 裴云华眼睛里有泪光,但她此时却是笑了起来,“云蕖喊你顾十五,我也要喊你顾十五。” “啊?”顾留白傻眼。 裴云华接着道:“顾十五,给你摸了,给你看光了身子,我现在没觉得冤,没觉得不舒服。三皇子他也不配看我身子,更别想摸我。” “……”顾留白觉得这话没法接。 “今儿的事情,还有上官昭仪的事情,暂且先瞒着云蕖。”裴云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红晕,“但你终究占了些便宜,你必须补偿我一下。”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想要什么?” 他觉得这很合道理,毕竟她都被自己又摸又看,虽然她也摸了自己,但至少自己没脱掉衣服对不。 裴云蕖爱剑,不知这裴大小姐爱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就知道了答案。 “你别动。” 裴云华命令了他一句,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她认认真真,结结实实的亲在了他的嘴上。 顾留白双脚都一直。 裴云华好歹这次没给他把持不住的机会。 她认认真真的亲了他一口,这才满脸红晕的转过头去,说道,“这次我没受那真气的蛊惑。” 第两百二十六章 我酿下大错 - 割鹿记 - 无罪 等到终于放顾留白走的时候,裴云华还认真的想了想,道:“其实这功法的梦境,应该也是有迹可循的。应该是自个儿心中真正喜欢哪一个,才会在梦里头被那个人使坏。” 顾留白走出裴府的时候往如隔世。 门房一口一个姑爷,将他送上马车。 他越发的内疚。 这来的时候是二姑爷。 走的时候差点就变成大姑爷了啊。 裴云华不至于骗他。 那意思是,她见了自己一面,心中其实就喜欢上了自己? 但上官昭仪呢? 在来长安之前,她可是一次都没见过自己。 那难道仅凭一些有关黑沙瓦的军情,她就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自己? 那冤家二字喊得比裴云华的坏人要熟练得多,那很明显,她梦里头梦见自己的次数,肯定比裴云华的什么十七次要多得多。 否则不至于还说什么不让她用手。 那哪怕这法门再邪恶,梦见自己的时候,总该有个具体的形象。 马车颠簸了一路,他一路都没有想通。 回想细节真的是越发觉得诡异,她那日被白素素和那什么黑羊追杀,一看见自己就像是看见了无比熟悉的人,就直接确定是她的冤家。 这个疑惑不解,顾留白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他回到延康坊自己的小院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到了上官昭仪的睡房门口,轻声问道,“睡着了么?” “原本睡着了,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又醒了。”上官昭仪的声音带着些慵懒,从房中响起。 顾留白觉得危险,退后一步,认真道:“我有个问题困惑不解。” 上官昭仪轻声道:“什么问题?” 顾留白道:“那日白素素和那辰黑羊追杀你,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来?” 上官昭仪轻笑道,“你还记得黑沙瓦,太史局的那两个官员?” 顾留白一愣,道:“当然记得,裴云蕖昨日里才和我说过,那两个官员已经送了一份大礼过来,说过两日就要来拜访我,感谢我救命之恩。” 上官昭仪道,“其中年长的那位送了我一幅你的画像,那是出自长安画人像最好的严大画师之手,画得栩栩如生,十分传神。” 顾留白隐隐蛋疼。 原来竟是如此。 “那画像呢?”顾留白随口一问,他倒是想看看画得到底像不像。 “我藏在那间竹楼里啦。”上官昭仪笑道,“逃的时候原本想随身带着,但想着万一遭遇战斗,很有可能弄坏,我就好好的藏在了那竹楼里,等回石山书院的时候,我就将它取出来。” 顾留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己的画像好像变成了上官昭仪的大宝贝。 他又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那你在有我的画像之前,会不会发梦?” 上官昭仪何等的聪明,这冤家平时没有这样的问题,结果去了一趟裴府帮裴云华镇压真气之后,这冤家居然敢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到自己的房门口来问话,这只能说明他从裴云华口中得知了一些细节。 她和裴云华性子不一样,她早就吃定了这冤家,所以忍不住又偷笑起来,故意反问道:“你说的是哪种梦?” 顾留白听出了她的调戏,也将心一横,沉声道:“春梦!” “出息了!”上官昭仪听着顾留白如此硬气,调戏他的兴趣就愈发浓厚,她故意道,“怎么可能!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没有你的画像之前,我怎么可能发那种梦!”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艰难道:“那你有了我的画像之后,就发了那种梦?梦见的是我?” “今晚这么出息?” 上官昭仪惊了,她下意识回道,“当然梦见的是你,难道我还能梦见别的冤家不成?” 一听这冤家二字,顾留白眼前就一黑。 这个时候上官昭仪却反应了过来,“裴云华也发梦,她若是梦见的是三皇子或是别人,断然不会和你说实情…啊!” 她骤然发现这个真相,顿时忍不住一声惊呼。 “半夜三更,你别乱叫。”顾留白被她吓了一跳。 “好啊!”上官昭仪的眼睛都亮了,她不可置信的抓着被子,“那你老实告诉我,裴云华是不是梦见了你?” 顾留白寻思这少女太聪明,哪怕自己否认,她也绝不相信,而且要彻底解决这阴阳天欲经的问题,必须得她配合,他便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点了点头,道:“是。” “裴云华厉害啊!她应该只在裴府见了你一面,她就梦见你!”上官昭仪宛如发现真正的奸情,都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她居然和自己的妹夫…” “你还不是更厉害!”顾留白郁闷道:“你还不是靠着一张画像,就和你闺蜜的心上人…” 上官昭仪嘴硬得很,“美女爱英雄,天经地义,我那时候哪知道裴云蕖和你已经到了这种关系。而且话说回来,哪怕到现在,你们之间还未有婚约,裴云蕖若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手段用尽,把你夺过来再说了。” 顾留白竟无力反驳。 就在此时,哗啦哗啦响动,接着瓦碎声和重物落地声。 顾留白朝着那声音响起处一看,就又无语了,“龙婆,你半夜三更还要看热闹!万一下雨,现在铺瓦的工匠都不好找,屋子要漏到过年。” 又是龙婆笑得打跌摔下去了。 上官昭仪原本听到有人夜行失足,心中暗惊,听到顾留白的这声音,她顿时安下心来,知道肯定是跟着他的修行者。 她便忍不住啧啧赞叹,“这下可好,裴云华肯定是不愿意嫁三皇子的了,这裴氏和李氏的联姻弄不成了。” “你先别得意。”顾留白郁闷道,“这阴欲经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上官昭仪一怔,“怎么了,我觉得现在挺正常的啊。” “我今日帮她镇压真气,就发现了之前未曾发现的问题,真气转化之中,我们的真气固然增强,但里面其实还化生了一股气机,这股气机潜伏着,我们两人的真气之中都有,还有某种特殊的感应存在。”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我直觉这股气机的存在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这种事情?”上官昭仪倒是也紧张起来,“你进来试一试。” “明早上再说。”顾留白马上回绝。 只是这样一下子断然回绝,上官昭仪却是瞬间品出了味来,“顾十五,是不是裴云华也和我当时见你一样,对你做那样的事情了?” “怎么可能!” 顾留白背心之中冷汗都下来了,这上官昭仪实在太过聪明,“我们清白得很。” 上官昭仪笑道,“我可没说你们不清白。” “太晚了,不和你说了。”顾留白只觉得言多必失,在这少女面前恐怕多说一两句就会露出马脚。 上官昭仪听着他走远的脚步声,沉吟了片刻,突然抿嘴笑了起来。 以顾十五的沉稳冷静心性,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可能半夜还来她门前? 要说他和裴云华之间不清白了,那估计真不会,但要说一点事情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时候诈一诈裴云华不就知道了? 冤家啊冤家,这下我可又抓住你一个把柄了。 …… 按理接下来肯定要睡觉。 但顾留白却无心去回房睡觉。 他不由得出了自己的院门,走到明月行馆里头,到了安贵的门前,他敲了敲门,轻声道:“安贵?” 安贵原本已经入睡,但自小形成的习惯,让他听见顾留白的脚步声时就已经醒了过来,听到顾留白喊自己的声音,他便马上轻声回应道,“顾先生,怎么?” 顾留白问道,“裴二小姐去哪里了?怎么今夜没回延康坊?” “回了啊。”安贵还有些睡得迷糊,回了一句,又愣了愣之后,脑子才恢复正常,“二小姐可能觉着你今晚不会回来,她就去了段艾和江紫嫣她们的院子,好像说是段红杏又来看容秀和段艾比剑的。要么她们那热闹,顺便住她们那了?” “怎么着,混账东西你半夜找我做什么?”顾留白还没来得及搭话,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只见走廊那头,裴云蕖在冲着他得意的笑。 顾留白心中五味杂陈,他对着安贵说了一句,“你好好睡吧。”然后便走到了裴云蕖面前,“你怎么在这?” “我和厉溪治他们商议事情,审审一些他们要用的人的卷宗,还有石山书院的一些事情也要管管,这边布置的书屋比较方便。”裴云蕖看见顾留白这么晚找自己就开心。 顾留白当然也看得出她的开心。 裴云蕖心情飞扬起来,故意道:“怎么着,这么晚没看见我,睡不着?”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嗯。” “??”裴云蕖顿时觉得这混账东西变得更厉害了,这都大道至简了?让自己开心只需要点头说一个字了? 顾留白不由分说就牵住了她的手。 裴云蕖呼吸一顿。 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干嘛?” 顾留白轻声道,“逛街。” 大晚上的逛什么街。 就是想牵我手? 裴云蕖嘴上说了一句,“大晚上的想占我便宜。” 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被顾留白牵着爪子出了门。 顾留白牵着她往西市的方向走,沿着小胡同,安安静静的。 “有心事?”到了一个凉亭边上,耳热手烫的裴云蕖还是发现了这混账东西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开口问了三个字,顾留白一转头,就结结实实的把她给亲上了。 “唔…” 裴云蕖一下子大脑就空白了。 她整个人都丝毫不敢动,美丽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 她不敢相信这混账东西今天胆子竟然这么大。 等到顾留白感觉都在品尝她的双唇和舌头了,她才反应过来,推开顾留白,双拳在顾留白身上就是一顿锤,“你要死啊!” 顾留白自己的心脏也是怦怦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不然我感觉你亏了。” “我亏了?”裴云蕖脸红得连夜色都遮掩不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心想这人占了我这么大便宜,还说我亏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越看裴云蕖越想亲,但心里头就是越发觉得对不住。 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道,“我今天酿下大错。” 第两百二十七章 好女怕赖男 - 割鹿记 - 无罪 “发生什么事情了?”裴云蕖对顾留白太熟悉了,她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顾留白又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但还是忠于自己方才的决定,慢慢的说道,“今天我亲了你姐姐,我还摸了她。” 虽说裴云华要替自己瞒着,上官昭仪也会替自己遮瞒,但他没见到裴云蕖的时候,心里却莫名的慌的很,等到见了这个二小姐,看着她看着自己就高兴的模样,他方才就觉得怎么都不能瞒着她。 因为他想到,他答应过她不骗她。 若是她一直被瞒在鼓里,结果发现自己最亲近的几个人都合伙骗她,她肯定会伤心的要命。 “轻薄我姐,你想死啊!好你个顾十五,你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裴云蕖一愣,顿时骂出了声。 顾留白反而心里好受了些,但旋即他就感觉出来裴云蕖骂归骂,但好像真不怎么生气,他便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她,疑惑道,“你不生气?”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事出有因了,我生气个什么,你也太小看我裴云蕖了。”裴云蕖偷偷掐了一下他腰上的软肉,“反正你也不吃亏,所以你觉得是我吃亏了?你没吃亏,觉得我吃亏了,又来占我便宜,你倒是美滋滋的啊。” 顾留白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只能老老实实说道,“那阴阳天欲经很有问题,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老实说说。”裴云蕖主动牵着他的手,往前慢慢走去。 顾留白心中一暖,慢慢说道,“她们修了这阴阳天欲经中的阴欲经,真气到了六品就会起变化,上官昭仪不是和你说过,这真气会让人多梦,在夜间反复折磨她们,她这话没说谎,但是她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这做的梦,是春梦。” “我姐和她到了六品,每晚上都开始做春梦?”裴云蕖惊了,这么刺激的? 她也是聪明,旋即就想到了症结所在,“该不会是她们做春梦都梦见的是你?” 顾留白无奈的承认道,“的确如此。” “我姐好歹见过你一面,上官婊婊以前没见过你,她怎么做春梦梦你?”裴云蕖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 顾留白就只能将自己来前也特意问了这个问题,然后问出那幅画像的过程也告诉了她。 裴云蕖顿时郁闷了,“那两个太史局的家伙,好歹也算我在黑沙瓦生死与共的战友了,结果背着我就把我男人画像送给我闺蜜?” 顾留白倒是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忍不住咧嘴。 “那你怎么会亲了我姐,又摸了我姐?”裴云蕖顿时又觉得刺激了。 虽然心里头感觉不是滋味,但好歹这个混账东西的表现让她满意。 反正还是刺激!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到了裴府之后,怎么就和裴云华亲上了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是他毕竟脸皮不够厚,双手放的位置和后面裴云华给他看光的事情,他没好意思说。 但他没好意思说,不代表裴云蕖不会问啊。 裴云蕖最关心这些细节! 她一听这后面的简略就不乐意了,马上认真问道,“你只说亲,没说摸啊,你摸了我姐哪了?” 顾留白见她没伤心,也不怎么生气,心就放下了,但这少女如此的求知欲,也委实让他呲牙,他下意识的看了裴云蕖的胸前一眼,没敢说。 裴云蕖却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好你个顾十五,你居然摸我姐的胸。说,你还摸了什么地方没有。” 顾留白也豁出去了,艰难道,“好像还摸了屁股。” “你倒是挺会啊,好摸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裴云蕖冷笑道,“要不我也让你摸摸?” 顾留白也痞赖了,索性道:“真的?” 裴云蕖呵呵一笑,“你想的倒美。” 顾留白又发挥自己特长,“我想得美也不如你长得美。” 裴云蕖很受用,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摸上去感觉怎么样,大不大?” 顾留白郁闷了,道:“能不能不要让我回忆这痛苦的铸下大错的过程?我当时都慌的不行,只觉得万一把持不住,对不起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喊你姐夫呗。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带小孩。”裴云蕖自己说着反而噗的一声笑了,但接下来却是又认真起来,“是不是怕我生气了,以后就不理你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 裴云蕖心里瞬间就开心了起来。 “那指定不理你。”她故意认真的说道,“那我肯定气都气死了,回来抢了我姐她娘的一个院子,结果她都能把我男人给抢了。” 顾留白不说话,心有余悸。 裴云蕖看他还在后怕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但突然她又想到一个紧要的问题,“那你有没有亲过上官婊婊!” 顾留白连忙摇头,“那肯定没有。” “一点事情都没有?” 裴云蕖回忆细节,突然有所警觉,“那天你救下她的时候,没有发生些什么?” 顾留白心虚道:“她就是看见我就认得我,然后扑到我身上就让我救她,然后就昏死过去了。我保证没有亲她,也没有摸她。” 裴云蕖突然一笑,故意道,“那你想不想亲她,想不想摸她。” 顾留白郁闷了,“我想亲你,想摸你,成了吧!” “想摸也不给你摸。”裴云蕖叹了口气,“想想我还是吃亏啊,她们每天晚上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梦,怪不得上官婊婊一看你就喊你冤家,那时候没注意我在,刚醒过来就问你又要让她扮演什么,玩得还挺刺激!”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彻底搞清楚这法门到底怎么回事,得把这后顾之忧给解决了。” “稳妥一点固然不错,但你沧浪剑宗比剑怎么办?”裴云蕖一认真,她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先前将这个已经计算上去了,觉着真气修为会大进,才觉得这比剑即便遭遇崔白塔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真气修为得不到多少提升,你对上崔白塔还有几成把握?” 顾留白苦笑道,“一半的把握都没有。” 裴云蕖认真想了想,道:“那还是保命更为重要,既然上官昭仪能够在典籍之中查证到,你所修的这种真气法门能够化解阴欲经的真气,那么我想即便是其中还隐藏着一些凶险,那凶险也不至于让你没办法抗拒。” 顾留白沉下心来。 大战之前不能自己先乱。 现在的确是时间不够了。 沧浪剑宗和他的这场约战,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哪怕他诸多办法都用了,准备的东西也足够多,若是真气修为得不到提升,那面对沧浪剑宗和崔氏,他的确没有多少胜算。 “明日我先去见玄庆法师,然后再去宗圣宫。我感觉玄庆法师对这阴阳天欲经可能也有所了解。”再次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下定了主意。 “若是玄庆法师能够给你一些答案,那自然更好,若是他并不了解这法门,那你也不要那么纠结。”裴云蕖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该修行修行,若是接下来真感觉到有些可怕的地方,那再停也来得及,再说了,我裴云蕖难道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只要你不是故意见色起意,不是看着人家长得漂亮就想背着我偷吃,只是修行法门的问题,那我难道还能怪你们不成?” “真不怪我?”顾留白还有些不放心。 “怎么着,吐蕃大军都不怕的顾十五,难道就怕了我了?”裴云蕖突然有些得意起来,媚眼如丝,“我怎么着你了,我也没有绑着你说不让你亲近别的姑娘啊。” 顾留白这下彻底松了一口气,他这心情一放松,心思顿时活泛起来,平日里的水准就一下子体现了出来,他装出异常沉重的样子,“你当然没绑着我不让我亲近别的姑娘,但是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就怕因为我亲了别的姑娘,以后就亲不着你了。” 裴云蕖的脸顿时红得厉害。 但她就是嘴硬。 “哼!” 她看着顾留白,一副鄙夷的样子,“我们可是黑沙瓦生死与共的战友,你倒是好,一天到晚想亲我怎么回事?你就这么着想轻薄好朋友?”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靠近了些,轻声道:“我不仅一天到晚想亲你,我还想摸你呢。” “滚!” 裴云蕖有点害怕他真伸爪子,装凶道:“和沧浪剑宗比剑都没多少天了,你脑子里面多盘算盘算剑招,别整天花花肠子只想琢磨这种事情。” “好吧。”顾留白叹了口气,“那和沧浪剑宗比完剑再说?” 好女怕赖男。 顾留白这么一痞赖纠缠,裴云蕖顿时就有点吃不住。 “算了算了。” 她自己也心跳得厉害,“算你表现还不错,好歹我姐投怀送抱你都还守住了。就让你摸一下,省得你接下来这些时日练剑都不定心,别到时候和沧浪剑宗一比,人都没了。” 顾留白惊了。 他没想到裴云蕖竟然准了。 他心里头还想着问真的假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傻的就是问真的假的。 所以他二话不说,手就先伸了出去。 裴云蕖认命般眼睛微闭。 这时候意识清楚,而且自己主动,和那种懵逼情况下不小心摸到是两码事。 顾留白一摸上去,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沸腾起来了。 这软弹的劲,让他差点要崩飞出去。 “你…”裴云蕖这个时候是懵的,明明就是逛街,怎么弄了半天自己被他给这样了? 愣了一会发现顾留白还没放手,她便羞得不行,“不是说了只能一下?” 顾留白鼻血快流出来了,他强辩道:“是一下啊,我还没松手呢。” 第两百二十八章 真的是造孽 - 割鹿记 - 无罪 第二天一早,裴云蕖看着上官昭仪倒是顺眼了很多。 凡事有对比才分得出高下。 自己的亲姐平时正不正经? 那肯定绝对的正经。 整个长安找不出几个像裴云华这样的端庄正经的大家闺秀。 绝大多数权贵门阀的千金小姐,哪个不在长安城里热闹的地方瞎晃,哪个不呼朋唤友? 哪个平时不和一堆年轻才俊来往? 什么诗会茶会,什么春猎秋狩,能见得着优秀异性的场合,这些个千金小姐都扎堆往里面挤。 但裴云华平时真的是和深宫里的失宠妇女一样,就是老老实实的呆在无聊的大宅院里,都不怎么出门。 但即便是自己的这个亲姐,才修了那阴欲经没多少天,她就已经把控不住自己,差点就和顾留白直接生个大胖小子了。 这上官昭仪进阶六品那么久,被这阴欲经折磨了那么久了,居然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这个闺蜜,意志力还可以啊。 “上官昭仪,我以后不喊你上官婊婊了。”她和上官昭仪一起吃着早点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 上官昭仪愣了愣。 裴云蕖轻声道:“我知道你进入六品之后,每晚上都做那种梦了。” 上官昭仪一下子就被嘴里头嚼的一块饼噎住了,噎得她直翻白眼。 “喝汤。” 裴云蕖给她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 上官昭仪苦了脸,“这汤里是不是有毒,你是不是直接想毒死我?” “不喝算了。”裴云蕖也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自己把那碗汤给喝了。 “昨晚上顾十五对你说什么了?”上官昭仪就像是个被捉奸了的小媳妇一样,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轻声问道。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她,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了你们夜夜做春梦,梦见和他做那些个不要脸的事情。” 上官昭仪满脸通红,看着裴云蕖却有些奇怪,“你不生气?” “我姐都知道我和顾十五什么关系了,她都控制不了,你让王若虚给他传信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和他怎么样,你好歹见了他还能控制得住。”裴云蕖看了她一眼,“这法门邪门,我也不能全怪你头上。” 上官昭仪这个时候已经想明白,肯定是这顾十五承受不住心里压力,自己和裴云蕖坦白了。 不过裴云蕖这样的态度,她也是没有想到。 正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再哄哄裴云蕖的时候,裴云蕖却是已经开口,认真道:“说不喊你上官婊婊,今后就不喊你上官婊婊了,上官昭仪,我问你,你要真心回答,不要骗我。若是我们调换了过来,被这阴欲经侵袭的是我,你和顾十五相好,那我要是每天晚上梦见你男人,和他翻云覆雨,而且我心有所属,也觉得非他不嫁,那你会如何对我?” 上官昭仪只觉得天上掉下一个巨大的胡饼。 这是天下第一好的问题啊。 “你说了不喊我上官婊婊,结果借着问话又说了两遍。”她先幽怨的说了一句,道:“若是调换了过来,我也不会毒死你,看在最好的姐妹的份上,我还得救你,但话可得说好了,我可得做大,你做小。” “看你那出息!”裴云蕖冷笑道,“要真舍得男人都分给你了,还在乎个大小,难道我做了小,你还能骑在我头上不成。”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官昭仪心脏砰砰直跳,也彻底豁出去了,“那你真舍得?” 裴云蕖哼了一声,反问道:“梦里头真不真?” 上官昭仪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老实道:“真。” “我猜也是。”裴云蕖呼出了一口气,“按我姐的表现,估计真的不能再真了。” 上官昭仪脸又一红,没好意思接话。 裴云蕖却又道:“是不是还让你扮演什么来着?所以你到了这延康坊,一醒过来,还对他说那种话。” 上官昭仪也不知道裴云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想着既然坦白,也不隐瞒了,老实点了点头,“嗯。” “玩得还挺花。”裴云蕖白了她一眼,“梦里头就和他一个?没和别人?” “你说什么呢。”上官昭仪这下倒是急了,和裴云华差不多反应,“怎么还能有别人,你若是这么败坏我名节,我可要和你拼了。” “那怎么办,你都已经被他败坏名节了。”裴云蕖冷笑道,“虽是做梦,但和真的差不多,你既然和他翻云覆雨那么多次,想必也不可能和第二个男人这样了。” 上官昭仪道:“当然,要不你以为我水性杨花么?” “你这相当于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你以为我是那种恶妇,要阻你一生么?”裴云蕖突然有些郁闷起来,“上官昭仪,我在长安这么多年,也就你这一个好朋友。在家里,除了老狐狸和我那叔叔,其实也就这姐面上和我交恶,但实地里还算维护我。我这怎么就倒了八辈子霉,这算是沾染了什么因果,是欠了你们,要用男人来还?” “云蕖!” 上官昭仪平日里飘逸脱尘的小仙女模样,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听出了裴云蕖的意思,她欢喜得都跳了起来,“那我这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报,怎么就有了你这样一个闺蜜。” 裴云蕖吐出一口恶气,“造孽!” 上官昭仪眼睛里都有了泪花,“云蕖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好。” 裴云蕖不说话。 她思念着自己幸亏在长安也就这两个朋友,否则再来两个这样的朋友,那还得了? “你给我好好控制着点,别让他分心,让他好好提升真气修为,在沧浪剑宗比剑之前不要出什么岔子。”隔了一会之后,她认真交代上官昭仪,“不然都成寡妇。” 上官昭仪高兴得天旋地转,她拉着裴云蕖的手就用力点头,“好的姐姐,妹妹一定谨遵姐姐教导。” 裴云蕖无语的骂道,“得寸进尺的小浪蹄子。” 上官昭仪倒是发现说了这么大一会话了,院子里没见着顾留白的人,她便好奇道,“你罚他做什么去了?” “罚什么罚。”裴云蕖道,“他原本今日和宗圣宫那边约好了,要去宗圣宫给那道人瞧瞧。不过他觉得这阴欲经太过邪门,实在不安心,所以起了个大早,让周驴儿带他先去玄庆法师那了,等到见过了玄庆法师,他再去宗圣宫。” 说起正事,上官昭仪也认真起来,她拉着裴云蕖坐了下来,也只觉得恍然如梦,回到了两个人以前拉着手,无话不谈的时候。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费尽周折的一定要去弄个宗圣宫的道籍?”她好奇的问道。 裴云蕖轻声反问道,“佛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上官昭仪道,“我知道一些,说是这佛子涉及佛宗气运,佛子在长安,便意味着中土佛宗大兴,而西域佛宗的气运随之牵扯,今后西域佛宗是压不过中土佛宗的了,所以西域佛宗应该不想佛子活着。” “你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来长安这边并不知道真相。”裴云蕖凝重道,“佛子坐镇长安,将会牵扯佛宗气运,令中土佛宗压过西域佛宗是不假,但按照当年安排周驴儿去关外避难的那名高僧的感应,佛子是应佛宗大劫而生,是救佛宗于覆灭之危而生,所以他的出现,也意味着佛宗有惊天大劫。” 上官昭仪的脸色顿时变了,“真相竟是如此?” 裴云蕖点了点头,认真道,“顾十五和我说过,他说世间的王朝都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就改朝换代,这气运转化本就如此,一个东西总有兴盛和衰亡的变化。过往千年,佛宗也好,道宗也好,总有个兴盛和弱势的时候。他觉得若是接下来佛宗注定要衰败,那按理而言,要么就是道宗兴盛,要么就是儒道冒头。但他不是读书人,不入仕途。再加上这道宗从隋朝大盛到现在,已经弱得不行,也该到了否极泰来的时候。”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他其实早早的就判断大势,是道宗会否极泰来。再加上这宗圣宫虽说在大唐是人人都想踩上一脚的存在,但宗圣宫的辈分是道宗第一的。他若是入宗圣宫的道基,那将来若是道宗兴盛,按资排辈,他在道宗的辈分和地位,可是吓死人。” 裴云蕖笑了笑,道:“他要么不做,要做肯定就要往极致了做。若是入籍了宗圣宫,将来道宗各派争宠,他肯定是要领着宗圣宫之名,彻底压倒白云观的。” 上官昭仪有些心惊道:“他这是直接图谋大唐道首啊。” 裴云蕖认真的轻声道,“我是这么想的,这佛宗若是衰败,道宗和儒家到底谁更兴盛倒也难说,毕竟现在李氏有压制门阀,从寒门之中择才的想法。但有了他这样的人选择道宗,恐怕将来道宗还是要容易占些上风,更何况邹氏也帮他和周驴儿谋划了这些书院。只要他这和沧浪剑宗比剑的算计能成,他这后面的势头,便猛的很。” 上官昭仪点了点头。 她只是想着云蕖你真不能怪我,也别怪我瞧不上长安其他年轻才俊。 那些个人和他一比,真的云泥之别。 …… 顾留白已经站在了玄庆法师的面前。 玄庆法师在喝黍米羹。 不过他这法门真的有个极大的好处。 哪怕他在喝着东西,也不妨碍他在顾留白的脑门里说话。 “我是不是没骗你?” 他一边喝着,一边对着刚出现在他面前的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瞬间哭丧了脸,“大师,我知道你厉害,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阴阳天欲经到底还有什么玄虚?你要是不和我直说,我天天来看你,你也看着我烦啊。” 第两百二十九章 他就是欠揍 - 割鹿记 - 无罪 玄庆法师静静地喝着黍米羹。 气氛甚是微妙。 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无关。 隔了片刻之后,顾留白才感应到他的回应,“你天天来看我,我也帮不了你啊。” 顾留白毕竟也是懂得变通的人,他马上就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帮不了我?”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少年功成名就,命犯桃花,原本就是你的劫数,这既然是你的劫数,别人如何帮你应劫?打个比方,倘若别人大发善心,不愿你受此劫难,那出手抢了裴二小姐和上官昭仪她们去做老婆,那你是不是拼了命的都要抢她们回来?你不是还要应劫,还要增加更多因果,所受的劫难岂非更重?” 顾留白郁闷了,“这抢人做老婆,还能叫大发善心?” 玄庆法师安静回应道,“是否发善心,看本意是否存善念,但善念行善事,结果也未必是好的。我与你说,我佛宗曾有一名高僧,修为不在我之下,他云游天下时,与一人有缘,看到了那人的劫数,那人也是命犯桃花,那高僧有所感应,知道那人与那女子纠缠,将来福报得不到应验不说,他和那女子都会一生坎坷,吃尽尘世中苦。他发善心,想要强行改变劫数,他用尽办法,甚至将那女子设法带入庵堂,令其静修佛法,不与那男子见面,但结果却是弄巧成拙,不仅给那男女增加更多磨难,且自己也与那一对男女结仇。” “我可没想你帮我应劫。”这么一说,顾留白倒是有些心虚,万一这老和尚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把裴二小姐她们抓来镇压在这大雁塔,让他见不到面,那就真的完犊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那这阴阳天欲经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告诉我一点。” 玄庆法师回应道:“两者是一回事,你在这个时候遭遇这阴阳天欲经,或许是好事。” 顾留白一愣,“两者是一回事是怎么回事?” 玄庆法师回应道:“其实我上次已经点醒过你。” 顾留白无奈了,道:“看来是我悟性不够,你点是点了,但我没醒。” 玄庆法师倒是微微一笑,道:“身处其中人自迷而已,你见过那么多世间顶尖的修行者,他们让你见识了那么多真气修行之法,你现在见了这阴阳天欲经,你还觉着它是走的世间绝大多数修行宗门的真气修行路子?我曾与你说过,世间修行法门大致可分两种,你觉得它是哪一种?” 顾留白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法师你的意思是,其实它是类似神官法门?” 玄庆法师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但是顾留白自己却已经想明白了。 这大和尚上次特意和自己说了一堆神官法门的话,原来已经是变相的提醒了自己。 神官法门是以精魄神魂方面入手,注重精神修行而产生神通的法门。 寻常的真气法门,哪可能影响精神那么深,让端庄淑女都能夜夜发梦,夜夜和自己心仪之人巫山云雨,且真实到甚至影响到醒来之后的心境。 不管是上官昭仪也好,还是修行这法门并未多久的裴云华也好,两个人似乎都已经心中默认那梦境中的事情就是事实一般,而且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似乎也让她们对自己的感情与日俱增。 这法门刺激精神到了如此地步,这不是神官法门是什么? “草草草…” 顾留白这么一想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 都这么明显了,自己一路上只知道琢磨这真气转化怎么回事,居然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玄庆法师看他自己彻底想明白了,才道:“人最难便是跳出自己原有的桎梏,你娘也好,郭北溪和梁风凝也好,他们之前对你的一切教导,给你带来了一个世界,但你的修行,你的思维,却不能局限于他们给你带来的世界之中,你不往神通法门的方向去想,只是因为他们传授给你的修行法门,你自幼接触的修行知识,并不是有关这神官法门的。” 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看着满脸淡然的玄庆法师,认真道:“按你这么说法,那我娘不愿意告诉我她的身份,也是不愿意让我陷入她的世界。” 玄庆法师微笑起来,回应道,“你的天地,不应该是别人告诉你的天地,或是她和其他师长告诉你的天地,而是你所见的天地,你所想的天地。” 顾留白认真的行了一礼,道:“受教了。”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生殖繁衍,原本是这世上任何生灵最本能的欲望,天地间种群生存的大道,由此引发的色欲,对异性的争夺,将最原始和本能的欲望推向极致,自然能够最大程度的刺激精神,甚至挑战一个人的本性,许多神官法门,原本就像是在地狱门口行走,堕落边缘徘徊。我说你尚且幸运,是因为你所遇的人好,因为你处世尚且不深,若是你已经手握重权,一个动念就已经能够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决定整个世间的走向,你再经历这种劫数,那会更加难度。” 顾留白仔细的记住了这些话,然后认真问道,“按你的意思,这神官法门本身并无善恶之说,凶险归凶险,但是否彻底沉沦还是酝酿神通,都看修行者自身。” 玄庆法师笑道,“法门岂有正邪,便如佛子这阴官法门,若是堕入邪道之徒得之,那只想着尽快提升力量,便会不断杀戮,击杀那些他们认为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人,但佛子却因缘化生,以慈悲修行,他虽显得懵懂,但你说两者都是修行,他不刻意求取力量,但他的修行进境,却反而不是那些人所能相比。任何法门,只是与天地相处之道,不同的修行,便产生不同的效果。” 顾留白认真的想了一会,接着讨教道,“但既然你都将天下法门分为两种,分为重真气修行为首和重精神修行为首。那阴阳天欲经既然在你看来属于神官法门,自然是重精神修行了。那这阴阳天欲经,是克制自己的欲望来提升自己的精神修为么?” “这欲望生成时,有迹可循么?”玄庆法师笑了,“你想见裴二小姐,想见的时候,你会发现这种想见是从哪里来的么?既然无迹可寻,那世间的欲望啊,就如一江春水像东流,如万流汇海一样,是自然的道理,又何来克制之说,只是这人有时候悲,有时候喜,任何的欲望和情绪,也总有个潮起潮落的时候,其中到底如何之变化,那我有我之法,你有你的天地,我自然不能告诉你该如何处置了。” “因为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天地。”顾留白站了起来,他对着玄庆法师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指点。” 玄庆法师就没理他。 顾留白走出门的时候,突然笑了笑,回头看着玄庆法师,就在脑子里想,“大师,你有没有做过春梦?” 玄庆法师一点没觉得他恶趣味,反而笑了,回应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在很多人面前只是悠悠看着天地的片刻时间,或许在我的天地里,已经历经万劫,已经过了一生?” “你厉害。” 顾留白抛下三个字,头也不回的溜了。 他就觉得这老和尚没胡扯。 这老和尚的确接近神明。 …… 顾留白出了大慈恩寺,就准备马不停蹄的往宗圣宫赶。 按着五皇子的描述,宗圣宫里那个老道士神秘得很,肯定是个八品。 而且至少是他爷爷那辈的修士。 而且他父皇交代过,李氏的人都不要管那宗圣宫的事情,除非这老道死了,或者不喜欢在宗圣宫带着了。 否则哪怕宗圣宫哪怕烂成了一片瓦砾地,那地方也得给这老道留着。 但是刚出了寺庙大门,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车,就看到一辆明显和华贵,隔着老远就闻到淡雅的沉香气息的马车停了下来,然后车门帘子往外掀开,他就看到一个美妇人在朝着自己招手。 这大清早的,在这里也能遇到熟人? 顾留白一眼认出那衣着华贵的美妇人是郑氏门阀的吴嫣红。 他心里嘀咕归嘀咕,还是马上满脸堆笑的走了过去。 “夫人,怎么这么巧?” 他打招呼的时候,发现这美妇人的车厢里还有个男孩,看上去十岁不到的样子,就躲在吴嫣红的身后偷眼瞧自己。 这男孩虎头虎脑的,一看上去就有点虎。 果不其然,这男孩和他眼神一对,马上就气势汹汹的对他做了个鬼脸。 “你这一大早的来了这寺里?”吴嫣红也不说自己去哪,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多谢你的凰血丹了。”顾留白对这美妇人印象也好,关键人家出手还大方,他笑了笑之后,老实道,“我觉得玄庆法师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我就找人带我来见见他,看看能不能学到什么。” 吴嫣红马上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啊。”顾留白道,“请教了些问题,玄庆法师回应得不算多,但我觉得很有用。” “居然真的还见了你,还给你解惑?”吴嫣红的一双美目里顿时充满震惊的神色。 “这意思是,玄庆法师平时压根不给人面子,不太见人的?连他们这种级别的人都不成?”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回过味来。 吴嫣红微微沉吟,便点了点身后的车厢,“你去哪?我带你过去,顺便我和你说会话。”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觉得光是有这虎头虎脑的男孩在,她也不可能做出点啥不合情理的事情,便点了点头,直接上了她的马车。 “我去宗圣宫。” “去宗圣宫做什么?”吴嫣红一听顾留白所说要去的地方,顿时又是一愣,“这地方狗都不去。” 顾留白一听她说得好玩,也顿时乐了,道:“反正我也不想做官,我去去倒是也无所谓。” “那是事关修行之事?”吴嫣红想了想有关那老道的传闻,道:“那老道的脾气古怪得很,都不让人进宗圣殿后面几进的院子,之前有些人想用重金请他教人修行,他理都不理。你赶去宗圣宫,是和他已经说好了?” “对,说好了是今日去见他,他也没回绝。”顾留白点头道。 “玄庆法师平时连皇帝都不一定肯见,这宗圣宫老道更是闭门谢客,想不到居然都愿意见你,你这面子倒是真挺大。”吴嫣红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卖我个面子?” 顾留白一怔,“你也想进宗圣宫去瞧瞧?” 吴嫣红笑道,“我对那老道倒是没多少兴趣,我想问你,你肯不肯教人修行?” 顾留白一愣,他的目光顿时落在那个还在偷偷对着他呲牙的男孩身上,“该不会是教他?” 吴嫣红点了点头,认真道:“正是犬子。” 然后她狠狠瞪了那男孩一眼,“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和他说。” 这男孩似乎看不上顾留白的样子,但是明显很怕自己这个老娘,只能不情不愿的说道,“我叫郑冬至。” 顾留白乐了,“冬至那天生的?” 吴嫣红点了点头,回想起来就生气的模样,“一桌子菜都没来得及吃,就动了胎气,还差点难产把我给弄死了。” 顾留白忍不住笑了,道:“现在不都是母子平安好好的,再说了,这生的时辰多好,都省得你们动脑子给他想个名字了。” 郑冬至莫名的看着顾留白不爽,凶道:“你别和我娘嬉皮笑脸的。” 顾留白顿时笑出了声来。 有意思。 他看着吴嫣红,说道,“让我做他老师,你不是开玩笑?” 吴嫣红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没开玩笑。” 顾留白笑道,“郭北溪教我修行,是靠的打,我教人可是也学了他的法子,我可是要揍人的。你真让我做他老师,你别心疼。” 吴嫣红的眼睛反而亮了,“他就是欠揍。” 郑冬至瞬间就郁闷了,他看着吴嫣红就叫,“娘,我不要这个老师,他一看就想打我。” “啪!” 他话才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吴嫣红道,“拜师,不然回去就打死你。” 郑冬至摸着脸就极其无奈的看着不怀好意的顾留白,抖抖索索的行了一礼,“老师。” 顾留白伸出手捏捏郑冬至的胳膊和腿,顿时有些满意起来,“这孩子资质不错。” 郑冬至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说了好话,不由得眼睛一亮。 但顾留白接下来的一句却差点把他吓哭了。 “身子骨很壮实,一摸就禁得住打,一天看来可以多打几顿。” 第两百三十章 要老婆不要 - 割鹿记 - 无罪 吴嫣红越看顾留白越顺眼。 整个长安城里,敢肆无忌惮的威胁她儿子,揍她儿子的教习,还真找不出几个。 那些个教习哪一个不怕她这儿子长大了之后打击报复? 这郑冬至调皮捣蛋,有时候容易犯蠢不说,还挺记仇,小小的年纪,还会暗中使坏。 但看着顾留白,她就觉得顾留白肯定能治她这顽劣的儿子。 “估计到和沧浪剑宗比剑的这段时间,你都没什么空,等到你和沧浪剑宗比完了,有空的时候就开始教他。” 吴嫣红沉吟了一下,道:“到时候我会把他送到治桑园,那地方离延康坊不远,我听说你从幽州带来的一些学生在筹备书院的事情,我会将那个园子空出来,到时候用不用就随你们。” “好。”顾留白主打一个不要白不要。 他又看了一眼郑冬至,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最好我给沧浪剑宗的人给打杀了?” 郑冬至还真这么想着,他一下子被说中心事,顿时小脸煞白,连摇头都没敢摇头。 “哈哈。” 顾留白哈哈一笑,“这一顿打先欠着了。” …… 吴嫣红说到做到,一直将顾留白送到了宗圣宫门口。 期间顾留白还着重描述了一下郭北溪当年是如何揍自己的,结果将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吓得不轻。 宗圣宫的大门虚掩着。 大门上的漆水早已剥落,裂了好几条大口子。 台阶上的荒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着。 尤其看着牌匾上方那几张硕大的蜘蛛网,他就觉得吴嫣红的形容很贴切。 这地方狗都不来。 周围还真的一点狗活动的迹象都没有。 “晚辈顾凝溪,约了今日来宗圣宫的,没人帮我开门,那我就自己进来了啊。” 虽然这大门后方的院落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但想着内里那个老道士在长安的口碑,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朗声说了一句,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他才伸手推开了虚掩的大门,闲逛般进了宗圣宫的门。 …… 耶律月理拿着一把老大的扫把在扫地。 她在这宗圣宫住下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件道袍穿着。 扫地的架势倒是真不错。 扫得干净,且一个地方都不落下。 顾留白出声之前,她停了下来,拿着扫把就想走出这个院子去看一看。 老道士板着脸就顿时骂了一句,“等会就走进来了,你这个时候急着去感应个屁东西。还什么大巫神殿,什么回鹘神女呢,一点定性都没有。” 耶律月理也不生气,只是说了一个“哦”字,然后就双手拿着和她人一样高的扫把,老老实实的接着扫地。 老道士转头就又看着身后屋顶上的四耳黑猫就骂,“你也是,躲在后面就以为找不着你了,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啥关系?还在我面前装。” 四耳黑猫被他骂得有些羞愧,两个猫爪子死命揉脸。 老道骂完它就往伙房去了。 最近好东西吃多了,有点上火,他决定去弄个菜羹喝喝。 …… 宗圣宫的占地挺大的,而且地势起伏。 好多个院落就像是错落在一个拱起的脊背上。 不过好在这里面没什么人,没有什么客套寒暄的环节,顾留白很快就逛到了伙房所在的这个院子。 他老早就听到了扫地的沙沙声。 还以为是老道在里头扫地,结果进来一眼就看到一个黄头毛的女道士在认真扫地。 “谁说宗圣宫不行了?” 他顿时惊了,“居然还有个女道士打扫,而且还是个胡女。” 耶律月理看见他进来也没停止扫地,只是见着顾留白吃惊没说话,她就说道,“我叫耶律月理。” 顾留白一愣,下意识回道,“在下顾凝溪。”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早就知道了。” “你这长安话说得这么标准。”顾留白由衷的夸赞了一句,他以为是因为早就和这宗圣宫约了,所以这女道士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四下看了看,没发现那个老道士,便问道,“你们宗圣宫里那位前辈呢?” 耶律月理随口就来,“他出去逛了啊,还没回来。” 顾留白信以为真,顿时皱眉,心想自己生怕还赶不上约定的时辰,结果弄了半天这人反而自己出去逛了,真的如传闻中的一样,这脾气有些古怪啊。 这个时候耶律月理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 “这时候还没吃东西?”顾留白顿时又一愣。 耶律月理嗯了一声,道:“等会就去吃菜羹,他让我做事要定心一点,该扫完这片地方就先扫完才能做别的。” “不就是扫这一块地方,扫扫歇歇也没啥事啊,扫干净不就成了?”顾留白看着耶律月理面有菜色的模样,“看来宗圣宫的伙食不怎么样啊,你这都吃成啥样了。” 耶律月理又卖力的抡了几下扫把,将最后一片砖地上的落叶归到一堆,又装到一个铺了布的竹篓子里,这才放下扫把,拍了拍手,冲着伙房道,“好了。” 老道士在里面发出声音,“好了就洗个手来吃,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 顾留白顿时愣了,“这不是在的么?” 耶律月理嗯了一声,道:“我骗你的,我就是想听听你觉得他不在时,你会说什么话。” 顾留白无语了,“你这胡女故意坑我的吧?” 耶律月理又嗯了一声,“你不是也没趁着他不在说什么坏话么,不是也没坑成么,别生气。” “这么会玩是嘛?”顾留白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老道士端着一个大陶碗,一边喝菜羹,一边打量着被气笑的顾留白,道:“今天没准备你的份。” 顾留白摸了摸鼻子,道:“没事,反正气也被气饱了。” 老道士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在伙房门外的一张靠背竹椅上坐了下来,道:“想入宗圣宫的道籍?” 顾留白道:“想。” 老道士道:“说说是什么道理。” 顾留白认真道:“看中了宗圣宫的辈分。” 老道士看了顾留白一眼,道:“那为什么不入白云观?按你的本事,想进白云观混个道籍也容易,还可以顺便讨好一下皇帝。” 顾留白笑了笑,道:“现在的白云观和沧浪剑宗那些人一样,不是顾着讨好皇帝就是顾着讨好长孙氏,没什么出息。” 老道士原本看着顾留白,也没什么表情,但听了这几句话,他倒似乎有了些兴趣,点了点身前一张竹椅,道:“坐着说话。”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上前坐了下去。 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修行者这一辈子都还没有见过八品修行者,但是八品修行者他见得多了,而且自幼身边就有贺火罗这样的八品跟着,对于八品那种气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眼下这老道士哪怕一点真气波动都不流露,但他自然感到了威压,他第一时间就确定,这老道士不仅是八品,而且似乎还比寻常的八品要厉害得多。 “弄个辈分很高的道籍要做什么?”老道士看着他,“我宗圣宫的道籍在长安可不讨好。”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前辈你这话说的,宗圣宫在长安需要讨谁的好?” 老道士慢慢放下了手里头的碗,他看着顾留白,也有了些认真的神色,“你这话倒也新鲜。” 顾留白坐下来之前,就已经摸清了这老道士的脾气,他接着淡淡一笑道,“宗圣宫再无人问津也是宗圣宫,哪怕再不招人喜欢,在长安城里的辈分也在这摆着。真要到了论资排辈,有人出来替天下道门拿主意的时候,宗圣宫不牵头,谁能牵头?” 老道士笑了笑,“你是想投机取巧?” “算是吧。”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门式微之时,哪怕真选出个道首,大家也都不会当回事,但道门若是兴盛,这能在道首之位上发号施令,掌管天下道门的人,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不仅是要论谁的拳头大,还得论个出身,论个辈分,按照道门的气性,那必须各方面都要能够服众才行了。” 老道士冷笑起来,道:“那是自然,就如李氏开国皇帝囚父杀兄坐了龙椅,哪怕他武力无双,四夷臣服,那也得靠整整一代人著书立作,宣扬他的正统。我道宗传承千载,有着自己的一套正统,也不是说谁能打服所有人,就能坐上这道首之位的。” 顾留白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心气。”老道士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认真在那听着的耶律月理,也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就因为这,你对宗圣宫有兴趣?” 顾留白认真道:“原本倒是只对这宗圣宫的道籍有兴趣,但见了玄庆法师之后,在这里又见了你,我倒是不止对宗圣宫的道籍有兴趣。外面都说道宗的厉害法门大多都在白云观,但我现在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老道士顿时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怎么,难道一个宗门的底蕴如何,是看人多人少?” 耶律月理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可能还看观里头的屋子漏不漏雨?” “小蛮女滚一边去。”老道士顿时就脸上挂不住,骂了一句。 顾留白笑了笑,道:“哪怕所有的屋子都塌了,宗圣宫还是宗圣宫。” 老道士骂完耶律月理,转头就鄙视的看着顾留白,“你也别尽挑我喜欢的话说,你想做我弟子,挂籍在我名下,那是门都没有。” 耶律月理滚到伙房里头端了一碗菜羹出来,听到老道士这样说话,她顿时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投机取巧之辈,宗圣宫不要。” 顾留白郁闷了,“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就门都没有了?这做生意,总得互相开价,价格不合适,总得喊个价吧,没准就成了呢?” 老道士先冷眼看了一眼耶律月理,然后再转头看着顾留白,道:“挂籍成我名下弟子,门都没有,但是你可以挂籍在我师尊门下。” 耶律月理一愣,忍不住敲了敲碗口,“你又不是胡人,你为什么说胡话?” 顾留白懵了,“说真的?” 老道士冷笑道,“你觉得我有兴趣逗你玩?” 顾留白顿时笑了,“谁反悔谁是狗。” 老道士也不多说,站起身来就让顾留白跟着自己走向一间祖师殿。 进了这祖师殿之后,他便打开靠墙角的一个柜子,从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了一件紫色道袍穿上,接着就又打开了一个箱子,取出各种法器,直接设立坛场。 耶律月理跟着来看,看到这样的画面,她深深皱起了眉头,“不只是说胡话,还当着祖师的面胡来了?” 老道士根本不和她废话,设好坛场之后,便直接行了祝愿礼,接着直接上香,向祖师行三礼九叩大礼。 然后他端坐在坛场一侧的座位上,看着顾留白道,“方才我行礼你都看清楚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看清楚了。” 老道士道:“那上香,行礼。” 顾留白学着老道士的模样,上香,行三礼九叩大礼。 老道士等他礼成,又站起身来,对着祖师神位再行大礼,接着道,“我替师尊收顾凝溪为弟子,因其道缘深厚,为受持居士,按本派字辈,赐名冲玄。” “冲玄居士?”顾留白暗乐,这名字委实一般啊。 “随我行礼。”老道士却是认认真真带着顾留白再次行三礼九叩大礼。 礼成之后,他随即取印敲印写名号发度牒。 看着顾留白收下度牒之后,他便冷冷的说道,“今日这宗圣宫入籍,有大巫神女在场见证,今后谁也异议不了。” 顾留白原本还想先问问这老道士算不算自己师兄,到底叫什么名号,陡然听到老道士这么一句话,他顿时惊了。 他豁然转身看着看上去面有菜色,头顶黄毛的女道士,因为太过震惊,他都结巴了起来,“你…你是…回鹘神女?” 耶律月理看了他一眼,“怎么,难道你还想打我不成?” 顾留白无语了,道:“原本想着我这一入籍,辈分应该比你高,好整整你的,弄了半天,你不是这宗圣宫的弟子?你穿个道袍来这里扫地做什么?” 耶律月理看了顾留白一眼,不说话了。 顾留白顿时忍不住道:“不愧是神女,神叨叨的。” 老道士在木箱子里翻了翻,随手丢给顾留白一本册子。 顾留白眼睛顿时一亮,他以为是什么修行法门之类的好东西。 八品丢出来的东西,那怎么都不会差啊。 然而等到册子一入手,看清册子封皮上写着的字,他顿时郁闷了。 “宗圣宫大戒规!” 这居然是一本戒律。 “你虽在我师尊门下,但是俗家弟子,先按居士持戒,上面的条条框框你自己看看,其中有些欺师灭祖的东西若是犯了,那我就要清理门户。”老道士看着顾留白,面无表情的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眼巴巴的等着,看看会不会还有什么好东西。 但老道士却双手往身后一背,严厉道,“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就可以滚蛋。” “不是…”顾留白顿时郁闷了,“按着辈分,你是我师兄吧?咱们宗圣宫师兄弟关系都是这么差的么?还是说这就是咱们宗圣宫的特色?” 老道士看了顾留白一眼,“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顾留白道:“师兄你的名号是什么?我不能入了这宗圣宫的道籍,连你的名号都不知道。” 老道士也不废话,道:“冲谦。” 顾留白嘀咕道,“我感觉像冲头。” 老道士顿时眼睛微眯起,“这么快就要清理门户?”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大不敬,快清理门户。” 老道士顿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小蛮女滚一边去。”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师兄你这么大人了,别经不起玩笑。今日我既然入门,有没有什么师门秘法,师门法器可以传上一传?” 老道士冷笑道,“刚入门就想得真传秘法?等观你品行,等到你能够成为我宗圣宫的经师再说。”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只是你师弟年后就要与那沧浪剑宗比剑,若是没有些宗门秘法相助,我被人砍死事小,折了宗圣宫名头事大。” 老道士道,“要是没传宗圣宫的法门,你被沧浪剑宗砍死,那也丢不了宗圣宫什么名头,我若是传了你宗圣宫的法门,你再被沧浪剑宗砍死,那才是折了宗圣宫的名头。” 顾留白叹了口气,“那大师兄你就眼睁睁看着沧浪剑宗欺负你师弟?” 耶律月理又一本正经的插嘴,“叫着挑战一个剑宗,这听上去不像是人家欺负你啊。” 顾留白怒了,“大师兄我宗圣宫没人了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胡女在这里胡说八道?”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道:“她给得多,还能扫地,而且我不是你大师兄,我是你二师兄。” 顾留白一愣,“二师兄?那宗圣宫还有别人?这胡女给宗圣宫多少好处?” 这道号冲谦的老道士说道,“大师兄名号冲谨,已经驾鹤西去了。至于这小蛮女,她的人已经找到了工匠,明天开始就会带人来将这几个院子全部修整一遍。而且每天宗圣宫里要吃什么,她都能让人送来。” 大师兄老死了? 那每天宗圣宫里要吃什么,不就是你嘴馋什么,她就能给送来。 吃人嘴短,怪不得你由着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顾留白郁闷的看了一眼耶律月理,他想着这回鹘神女发什么神经,怎么今天老是针对自己。 “自己拉的屎,难道还想别人帮你擦屁股?”冲谦老道此时又冷笑道,“想投机取巧在长安城里混个风生水起也就算了,修行之事,难道也能投机取巧?别说我宗圣宫压根没有什么速成的法门,更何况贪多不烂,这半个月多一点的功夫,你不好好练着郭北溪教你的东西,还想什么有的没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 他现在觉着这宗圣宫之所以没人,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冲谦老道骂走的。 他估摸着自己再问有没有什么灵丹,有没有什么宝贝,一样会讨骂。 “行吧。” 他也不是死脑筋的人,当下就道,“二师兄你没有速成的法门也就算了,那现在困扰我的一些问题,你要是知道答案,能否给我解惑?” 冲谦老道的脸色倒是略微好看了一些,“说说看。” 顾留白马上就问道:“二师兄知不知道阴阳天欲经?” “大师兄已经老掉了,现在你就一个师兄,称呼我的时候直接喊师兄就行。”冲谦老道看了顾留白一眼,点了点头,“这我自然知道。” 顾留白眼见自己这白捡到的师兄似乎愿意给自己解释的样子,也顾不得回鹘神女在场,连忙就道,“之前上官昭仪受了三皇子的暗算,修了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我现在所修的真气法门能够镇压她的真气,将之转化,我自己的真气修为还能获得不少提升,之前我一直没感到有什么异常,但就在这两日,我感觉转化之中还产生了一些潜伏的气机,仿佛伺机而动,十分凶险的样子。而且奇怪的是,我感觉我的这股子潜伏的气机,和她们的气机还有些独特的感应。” “她们?说漏嘴了吧。”冲谦老道鄙夷的笑了起来,“看来修了这阴欲经的不止一个,你帮忙镇压和转化这真气的也不止一个。” 顾留白也不说谎,直接点了点头,道:“是,我帮忙镇压的有两个。” 冲谦老道微讽道:“你和佛宗走得近,没找玄庆问问?” 顾留白有些震惊的看了老道一眼,道:“问过了。”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他怎么和你说的?” 顾留白无奈道:“就和我说了这阴阳天欲经应该是神官法门,接着就说这帮不了我,是我自己的劫数,按他的意思,是我得硬抗,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那不就已经说清楚了?”冲谦老道看了一眼顾留白,“神官法门到底怎么回事,看你这样子也有所了解了。那你总该知道,这神官法门最忌讳被人知晓具体的修行门径,外人不经修炼,怎么知道阴阳天欲经如何进阶,如何提升修为,如何获得神通?” 顾留白郁闷道,“万一这什么气机在比剑的时候突然发作,那不就完犊子。” 这个时候耶律月理在一边得意的偷笑。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顿时冷笑道,“你这小蛮女,自己修了个神官法门,知道的东西多一些,就在这里得意?难不成你以为我一点有用处的都说不出来?” 顾留白心中一动。 他这个时候突然有点反应过来,这回鹘神女好像未必是在针对自己啊。 冲谦老道已经接着出声,“所谓神官法门,其实也就是道宗的叫法,道宗叫这种法门叫神官法门,佛宗叫这种法门叫宏愿法门,至于关外这小蛮女,她们那些个茹毛饮血的地方,就叫做大巫法门。” 顿了顿之后,看顾留白听得认真,他接着道:“其实这也是最早的主流修行法,因为直到先秦炼气士弄出诸多真气修行法门,这种最原始的注重精神的修行法门,才反而变成另类小众。” 耶律月理此时显得不服气,笑道,“前辈,可不只是我们那边叫做巫,这种修行法门,先秦之前,可都叫做神巫之术,或者叫做国师术,能够修炼这些个法门获得神通的,至少可以做个国师呢。” “得意个什么劲。”冲谦老道不屑的笑笑,“再怎么神乎其神,还不是被首先注重杀伐的真气法门轰杀至渣。先秦兵家盛行时,那些个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还不是把修炼神巫之术的人当邪教徒,把他们当鸡杀。” 耶律月理道:“修行又不是纯粹为了杀人。” 冲谦老道笑了,“不管杀不杀人,真气法门修起来不比你们这种藏着掖着的法门简单易修?每个修行真气的宗门都可以让人知道修行者修了这真气之后到底怎么个厉害法,也就你们这种法门,连个修行门径都不敢告诉别人。再怎么着,这神官法门也不可能从真气法门手上抢回主流。” 耶律月理嘴硬道:“神秘也意味着强大。” “你不说神秘还好,你说神秘我就想笑。”冲谦老道嘲讽道,“这些个法门最致命的地方就是神秘一旦不保,被人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玄虚,就有可能弄得你修行不成,别想修成个什么神通。别的真气法门是每一个境界都有一个境界的用处,哪怕最蹩脚的真气法门,修到个四品五品也能到边军建功立业了。你们这种法门,除非到后面修出大神通,否则前面形成的最多就是一些小花招。随便一个武夫就能提着刀把未成气候的你们给砍了。” 耶律月理转过头去,不和这老道说了。 冲谦老道心中得意,看着顾留白说道,“我虽不知道这阴阳天欲经内里到底什么玄虚,但这阴阳天欲经最早的名字叫做大梦真经。这门真经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的邪门法门,据说它真正大成形成的神通,是可以到别人的梦里头,对别人的精神造成巨大的影响。” “大梦真经?”顾留白心中一震,还未来得及多想,冲谦老道已经倨傲的接着说道,“既然这门神官法门的神通都是有关梦境,那真气转化产生的古怪气机,自然也是相关梦境。修行大梦真经能得神通者,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自然是能够不受自身这梦境的影响。所谓的凶险不凶险,想着就是这些气机给你的考验,不断的折腾你,折腾不动你,你不受这气机的影响,你的敌人受不住,那你这神通就成了,若是你自己也经不住折腾,那不就是修行的过程之中走火入魔?” 说完这些,他看着顾留白,冷笑道,“但凡厉害法门,都不知道牵扯多少元气,牵扯多少气数,哪一个不凶险?这玩意是一层层折腾,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真正厉害的人物,会经受不住修行过程之中的历炼?” 顾留白认真的点了点头,“意思是不管出现什么凶险,当它是修炼这法门的正常反应就行了?就是功法必经的历炼而已。但我所修的真气法门,也并非是阳欲经啊。” “你怎么知道不是。”冲谦老道嘲讽道,“谁知道你那法门是不是糅合了大梦真经里的东西,世上多少厉害法门,都是结合了多少种前人的法门的强处?你的真气既然能够完美的镇压转化阴欲经的真气,你说这里面没有脱胎换骨的大梦真经里的东西,我都不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留白愣住了。 这他娘的也不知道是那佛宗的真气法门里面本身就有大梦真经的手段,还是她娘糅合了梁风凝和这佛宗的真气法门时,又给他加了这包括大梦真经里头的东西? “天下文章一大抄,法门也不是这样?”冲谦老道鄙夷道,“光是长安常见的一百几十种真气修行之法,里面大同小异的有多少?” 说完他又不屑的看了一眼耶律月理,“小蛮女你们这种玩意说着神秘且强大,但又何尝不是一棵树上吊死,固步自封了千年?” “哼!” 耶律月理傲娇的转过头去,不理老道士。 顾留白已然心中大定。 这老道士虽说见谁怼谁,说了一通,但好歹他的意思明明白白的。 至少他的真气法门可能比正儿八经的阳欲经还要强一些,那他这真气法门加上上官昭仪她们的阴欲经,那就是一门正儿八经的神官法门。 这种法门注重精神,那修行的过程之中,哪怕再凶险,也是针对精神方面。 看老道士的意思是,真正厉害的人物,哪有可能修行之中的这种凶险都挨不过去。 顾留白不敢说自己精神意志多么天下无双,但放眼长安,应该也难找得出几个在这方面比他强的修行苗子。 他一心定,顿时老生常谈,问道,“师兄,那你知道我娘是什么人?” “不知道。”听到这个问题,冲谦老道却是面色一变,直截了当的回道。 顾留白无语。 他觉得冲谦老道明明是知道。 但这个态度,他觉得他再问也是讨骂。 “还有没有事?没事就可以走了。”耶律月理这个时候又看着顾留白叫道,“别妨碍我喝菜羹。” “你这外来妹赶我这有宗圣宫道籍的?”顾留白看着冲谦老道,“师兄你不管管她?” “你们两个一起从我眼门前消失,赶紧的!我要清静清静,一早上晦气!”结果冲谦老道让他和小黄毛一快滚。 顾留白一脸郁闷的出了宗圣宫大门。 他转头一看,耶律月理果然默不作声的跟了出来。 顾留白觉得这地方谈话不保险,他就继续往前走,结果耶律月理说道,“别费劲了,他早看出来了。” “??” 顾留白转身停了下来,看着这个黄头毛白眉毛的大巫神女,轻声道:“你刚才是故意激将他,想要帮我?”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我也白费力气了,原来他原本就想让你入宗圣宫道籍,喊你过来,就是看看你是不是那个人。” 顾留白顿时眉头微皱,“什么是不是那个人?他觉得我是什么人?”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可能和你娘有关?反正我觉得他知道你的身世,而且他就是确定一下而已,他估计原本就想把你弄进宗圣宫,就是没想到你自己想要入籍。” 顾留白脑壳疼。 他看着这个回鹘神女,沉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把长安的回鹘密谍司交给我,还有你为什么想帮我?” 耶律月理道,“因为冲谦道长说得不错,我快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顾留白道,“就算你真是神女,你也别神叨叨的,好好说话行不行?” “好吧。”耶律月理很听劝,直接道:“我修的神官法门的修行门径,其实是牵扯气数。” “草!”顾留白一听就惊了,“你把你这一脉的修行门径都直接和我说了?” 耶律月理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留白蛋都疼了,可能是最近憋的,“你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觉得总没好事。” “说都说了。”耶律月理却是一副生米煮成熟饭的样子,直接说道,“我们的修行法门和大巫神殿所在地的气数相关,简单而言,如果我能帮回鹘收敛更多气数,回鹘越强盛,那我的气数也越强盛。每给回鹘牵扯一分气数,我这修为就增进一分。往细了说,若是以大巫神殿的名义,直接插手回鹘的施政,提议或者否决一些事情,只要能够给回鹘多拉回一分气数,那我也如同佛宗的宏愿法门一样,多了一分功德,我的修行就见长。另一方面,我哪怕再回鹘没有什么建树,但只要破坏一些对大唐十分有利的事情,只要不让大唐牵扯气数,大唐的气运自然往回鹘流转,流上那么一分,那我的修行也见长。” “真的假的。”顾留白很是怀疑,这所谓的气数看不见摸不着,没准这胡女真的在胡扯。 耶律月理道:“任何的神官法门,本来就是精神胜利法。而且最初的神巫,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的这种法门,本身就是牵扯众生。” 顾留白眉头顿时一皱,“那意思是神官法门都牵扯众生?” “差不多吧。”耶律月理道,“最初的神巫法门流传至今,肯定是现在佛宗的宏愿法门发展得最好。佛宗的修士多,基数大,修行有成就也多,留下的经验和著作也多,他们的意思就是修行越深,就越牵扯众生因果。按我看来,你现在修到的这法门,不是原来叫做大梦真经么?既然据说修行到大成,是可以对敌人的梦境产生影响,那按我看来,说不定修行越高深,出现在你梦里头的人越多。” 顾留白惊了,“那该不会只做那种梦吧?他娘的要是晋俨华到我梦里头来,我不要恶心死?”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谁知道呢,反正你修修看再说吧,我看你师兄的口气,你这样的关都过不了,那也不配在长安混,哦不,可能是不配在世间活着。” 顾留白生怕老道在偷听,他也不敢说老道的坏话,只是道,“你到长安来到底做什么?” “求生啊,不然就在一棵树吊死了。”耶律月理一本正经的说道,“本来我修行的好好的,但是突有感应,我留在回鹘就必死无疑。因为大唐气数哪怕不行,都似乎会有一个人和我抢夺气数。感应里面,那个人抢夺气数会比我强,也就是说,我不到长安来,哪怕我在回鹘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想尽办法牵扯气数,也没有用。” “对了。” 她皱了皱眉头,道:“忘记和你说了,这种神官法门,如果出现一个修行门径和你想同的,那就是绝对的死敌。” 顾留白也皱起了眉头,道:“那你的意思是,大唐境内会出现一个和你修行门径相同的修行者,他在大唐境内修行,肯定比你强势?” “不是相同,是类似,同样气数方面的,但很强势。”耶律月理道:“不是会出现,而是已经出现了。”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想到某个可能,“和你求取那个堕落观的本命蛊有关么?你要堕落观的本命蛊做什么?” 耶律月理道:“也是出于感应之中的争夺气数。出现在幽州的堕落观本命蛊牵扯大量气数,我凑准了时机,但是天数如此,那人得了个厉害的本命蛊,就说明他天命比我强势。” 顾留白想了想,“那一开始那名堕落观修士带着那个本命蛊,是要运送出关,那不是要运送给你的?” “不是。”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不知道谁和那人做的交易,这我感应不出来,我修行之中得到的感应,是大量气数朝着幽州倾斜,然后感应里清晰的出现了这个本命蛊,那就意味着本命蛊和这个牵扯气数的强势者有关。” “那我给你的那个残废本命蛊对你有用?”顾留白又想不通了。 “首先我命数之中和此人同争堕落观本命蛊,但我得了个残废的,这便可以印证我的感应,印证此人比我强势,这对我来说有大用。其次,这个残废本命蛊也有惊喜,它也给我牵扯了大量气数,我自己虽不强势,但给我本命蛊的这个人命数强势。”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我命好像是挺硬的。” 耶律月理道,“至于这残废本命蛊我有没有法子利用辅助修行,这倒是最末的方面了。” 顾留白顿时感觉出了那味,“那就是你能利用它呗。” 耶律月理也不否认,点了点头,接着道:“反正李氏可能也感应到有这个人了,按着李氏的反应,我想这人牵引气运,首先影响的就是李氏的气运,弄得不好,李氏的江山不稳。” 顾留白现在也不能肯定这个小黄毛说的百分百是真的,但好歹这神女挺健谈,什么都肯说,于是他便问道:“那皇帝和你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 耶律月理道:“也不算什么交易,李氏大概知道,我来长安对我的修行有利,他们就乘势做了安排,就是想用我来牵制这个强势者。或者可以看成,李氏和我联手压制此人。李氏和我以及回鹘的事情,要排到弄废此人之后。”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人如此强势,对李氏的威胁,居然比回鹘还大?” “天命者应运而生。”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道,“这说明气数转化,本身就到了要出这种人物的时候了。” 顾留白很是头疼,“你们修的这种神官法门,如此神叨叨?” “天下法门,殊途同归。”耶律月理认认真真的说道,“我们这种法门注重精神,就先生感应,至于寻常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他们到了八品,滋生神通,那时候精神壮大到一定程度,也自然有些特殊的感应。至于你…”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顾留白顿时不乐意了,“你这说话说半句作甚?” “不是我不愿意说,是你这状况说不准。”耶律月理沉吟道,“你那八品大神通的师兄都给你定性了,你这法门很奇特,哪有真气法门一开始就糅合了神官法门的,反正两边都靠,很奇特。我在扫地时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气息弱,命数怎么不像我感应中的强,但挨得近了,接触越久,我就感觉你的气息磅礴到就和长安这么大,反正看上去弱,但实则特别宏大。” 顾留白想到自己若是全力施展时的真气法相显化,就不得不佩服这回鹘神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话说回来。”耶律月理毫无征兆的说道,“顾十五你还要老婆不要?我给你做老婆行不行?” “什么鬼?” 顾留白瞬间就风中凌乱了,“你疯了吧?好好的说着话,你突然就图谋我起我的人来了?” 耶律月理道,“你到底要不要。” “滚滚滚,不要。”顾留白毫不犹豫道,“我不喜欢小黄毛。” 耶律月理道:“再过十来天就变成白色的了。” 顾留白转身就走,“白毛也不要。” 耶律月理还不死心,道:“明年可能还会变成墨绿色。” 第两百三十一章 酒香好个年 - 割鹿记 - 无罪 “小蛮女还挺豁得出去。” 耶律月理一回到宗圣宫中伙房所在的那个院子,就看到老道士一边吃着一个柿饼,一边在鄙视的笑。 “还不是为了保命么?”耶律月理理所当然的模样。 “没什么节操。”老道士不知想起了什么,莫名的有些情绪低落,“你们这些小蛮子就是这样,不像大唐的有些人,明知道会没命也要去做某些事情。”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回鹘也有这种人,就是没有大唐多而已。但回鹘总共加起来人也没大唐人多,而且很多人没那么多想法。” 冲谦老道也没兴趣和她掰扯这方面的事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突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顶着这一头小杂毛还想卖弄色相问他要不要老婆?别说变个墨绿色,哪怕是你一天变个颜色,头上长朵花出来,他也看不上你吧?图你是个胡女?他在关外胡女应该看得多了,连个新鲜劲都没有吧?” 耶律月理没一点生气,认真道:“凡事不能只看外表啊,我内秀,活好。” “噗!” 冲谦老道本来嚼个柿饼嚼得津津有味,听到这句话一口就将嘴里的柿饼喷了出来。 四耳黑猫直乐,它都翻起了肚皮,发出了就像是笑声一样的声音。 “你这个蠢东西你还笑。” 冲谦老道士马上就指着它骂,“你被人利用了不知道?她死皮赖脸的窝在这里,不就是想看看你对我这师弟到底什么个态度?她来了你不能直接躲远点,你笨得我都不愿意骂你。” 四耳黑猫僵住了。 耶律月理却对着它招了招手,“你是不是想呆在他身边,但又怕长安城里别人发现你和他有关系?没事,我下次去见他,我就穿我那件大黑袍子,你放心,我那大黑袍子可以隔绝气息,只要我穿上那大黑袍子,玄庆法师都看不到我在长安行走,我去见他的时候,你就躲我大黑袍子里一起去。” 四耳黑猫顿时激动了,一阵比划,示意这猫交给你了。 冲谦老道哼了一声,又骂了一声,“蠢东西。” 耶律月理却是又认真请教道,“前辈,你说我没个色相,那你们唐人觉得色相最好看的是哪样的啊?” “我草!”冲谦老道倒是瞬间心中一凛,他直觉这神女玩真的。 要是变成个长安男子都没法拒绝的模样,这顾十五岂不是又多了一层桃花劫? 他马上就摇头,道:“我不知道。” 耶律月理一点都不纠结,她转头看向四耳黑猫,道:“你今天想吃什么?” 四耳黑猫一阵比划。 耶律月理笑了起来,道:“还是切鱼片?” 四耳妖猫猛猛点头。 冲谦老道看了这一人一猫一眼,吃完了手里的半个柿饼,然后道:“钻什么黑袍子,你们还不如大摇大摆的在长安城里头晃一圈,这样以后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这黑猫的新主子是你了。” 耶律月理看着四耳黑猫,也不转头看老道,只是安静的说道,“但这样我风险可大了,之前我赖在你这,看清楚这顾十五是不是我觉着的那个人,你利用我给他见证,正式入宗圣宫道籍,这样我们两清,谁也不欠谁,但现在我帮你做这件事情,你欠我的就多了。” 老道士这次脸上到没有任何的不愉快,他只是平静的看着耶律月理,道:“从今日开始,只要我活着,我不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这应该不欠你的了?” 耶律月理嗯了一声,然后对四耳黑猫招了招手,“来,让我撸一下。” 四耳黑猫顿时对着她翻白眼呲牙。 意思是我跟着你,演演戏可以,你把我当平常猫撸,那我可不乐意。 …… 长安城里的人将除夕前一天叫做小年夜。 庞大的帝国裹挟着凡人看不见的无数气数,在这一日便显现出无数热闹组成的盛世气象。 充斥大街小巷的除了酒香肉香,还有鼎沸的人声。 许多外出的游子,也已经回到了这座世间最大的雄城之中。 距离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明月行馆里的几个灶口已经喷出熊熊的火舌,一大盆一大盆的食材已经如士兵列队般整整齐齐的排在伙房外。 一手糖葫芦,一手拨浪鼓的高觉跟着蓝玉凤走进明月会馆,看见笑眯眯的顾留白就喊了一声,“好人。” 顾留白笑道,“高兄弟你好啊。” 高觉一路上显然玩得挺高兴的,他咧嘴笑了笑,说,“好啊。”然后又认真道:“好人,陈屠说他今天不过来了,他过来不了。” 顾留白微微一怔,问道,“他忙什么呢?” 高觉道:“他杀猪。” 顾留白顿时哈哈大笑,但随即回过神来,这高觉肯定不是开玩笑,但之前因为在关外他老是调侃陈屠到了长安只能杀猪,所以陈屠这厮对杀猪颇为忌讳,杀猪两字他都不愿意听。但今日里居然真的杀猪去了? “怎么,他怎么会去杀猪?”他忍不住问道。 “杀猪,他就是杀猪。”高觉看着顾留白哈哈大笑,他也就是哈哈大笑,说不出个所以然。 蓝玉凤帮忙解释道:“陈屠他们那边街坊今天搞杀猪菜嘎,他被喊去帮忙了嘎,估计中午和晚上都要在那边吃,所以过不来了嘎。 顾留白更是笑得打跌,“我就说他有杀猪的潜质,蓝姨你看,我没说错吧。以后我们延康坊杀猪也找他。” 蓝玉凤听着也笑了,“那他估计要和你翻脸嘎。” 正说话间,阴十娘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过来了。 一见顾留白,阴十娘就板了个脸,道:“顾十五,上次那家炒货店是黑店。” “??”顾留白脑子里想的事情多,一时没转过弯来,“哪家?” 阴十娘道,“就是那家卖甜凉味瓜子的炒货店。” 一听甜凉味这三个字,顾留白顿时想起来了,他便有些好奇道:“怎么黑店了,不是生意特别火?厉溪治好像也找了个人才帮你弄了一包。” 阴十娘沉声道,“瓜子又难吃,还不知道加了什么香料,吃了还上火。我后来打听了一下,那炒货店排队抢货的,有好多都是那个掌柜雇的人,卖出去的一半瓜子,其实走个后面的门又回到了店铺里面。” 顾留白一愣,“这掌柜的生意经可以啊,深谙奇货可居的道理啊。” 阴十娘脸色更阴沉了,“吃得我嘴角都不舒服,别人吃多了肯定更不行,得吃出毛病来,你帮我整治一下这黑店,不然我自己动手教训他们了。” “哪要你动手。”顾留白转念就想到了周驴儿的老鼠们,他笑道:“没事,明天你就去看戏,让他们新年里做不成生意,好好反省反省。” 阴十娘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接着才道,“上次你说的郑氏门阀那夫人的侍女红袖,事情办完了,她挑了江婊婊做弟子。” 顾留白乐了:“江紫嫣?挺好的啊。” 他就知道估计长安没几个心高气傲的剑师能经受得住阴十娘这种嗑瓜子的气质。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阴十娘接着道,“但是江婊婊拒绝了。” “?”顾留白一愣。 阴十娘说道,“江婊婊是故意的,她说红袖不够格,说红袖是郑氏的死士,估计很多法门都教不了她。还对着红袖说,你这样子藏着掖着的教法,教出来的弟子怎么可能胜过别人教出的弟子。反正她花言巧语嘲讽人的本事比我强,她就偷偷和我说,让我在一边嗑瓜子,不要讲话就成,然后她就和那红袖说了一通,那红袖被她说得毛都炸了,反正最后被说得要找自己一个好友,灞河剑场的名剑师谢虹一起来教华琳仪。” “华琳仪?”顾留白狐疑道,“怎么又变成教华琳仪了?” 阴十娘知道自己说话太爽利,以至于顾留白没听明白。 于是她沉吟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道,“江婊婊故意激那红袖,说看来红袖打不过我,不仅是修为比我差的原因,还有眼光、气魄都远远不如我。所以她调教的弟子,更是不可能有我调教的弟子厉害,哪怕她找几个名师一起教,也不可能打得过我调教的弟子。” 顾留白这下懂了,“所以红袖气得炸毛,要挑人一起教华琳仪,然后打赢江紫嫣,那江紫嫣的意思是你这下就肯定要教她了。”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所以江婊婊弄了半天,其实是想我教她。” 顾留白笑了,“不愧是江婊婊啊,换了我,要选个老师,肯定也选个最厉害的啊。”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没准她就是算计着我经常跟你在一起,她好借机也经常和你在一起练剑。” 顾留白顿时无语。 阴十娘顿了顿,道:“有件正事。” 顾留白马上认真起来。 阴十娘道:“龙婆刚刚说她感应到有个厉害的八品修士正从春明门那边进入长安,你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让人查查,今天有什么厉害人物从春明门进来了。” 顾留白顿时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正在进城?”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龙婆估摸着我和你说这事的时候,这个人差不多到城门口,反正不管是在进城,还是已经进了春阳门,差不多就这个时候。”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轻声问道,“龙婆能够感应到其它八品修行者的动向?” 阴十娘说道,“一般的八品修行者不能,但一些进入八品的时间很长,体内积蓄的真气特别强大的,以及一些神通特别强大,牵扯元气厉害的,或是和她所修的法门相近的,她能感应得到。” 顿了顿之后,她想了想,道:“反正看龙婆的意思,这个人和长安城里的那些个八品比起来,至少比一大半人强,估计能和沧浪剑宗的宗主萧真微差不多。” 顾留白倒吸了一口气冷气,“那不是位列前三前四?有可能比你还强?” 阴十娘倒是一点都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实事求是的说道,“应该有可能比我要强一点。比我差好多的,她也感应不到。” “回鹘神女身边的那个八品她感应得到么?”顾留白马上问了一句。 阴十娘道,“没刻意提,估计那人也就那样,应该打不过我。” 顾留白忍不住朝着东边望去。 春阳门是靠近东市的那个城门。 …… 越是接近年关,长安城门的盘查就越严。 谁也不想在新年里出事,若是不小心犯错,那在新年里头惹出事情,遭受的责罚也远比平时重。 城门卫在靠近除夕的这六七天里,都会换上经验最为丰富的人手。 每个城门外都游荡着一些身穿便服的暗岗。 这些人会提前观察道上的人,看看其中是否有些可疑的,需要重点盘查的。 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此时靠近了春阳门。 他身穿着很普通的粗布衣服,头发已经花白,眼角和额头上也都有了皱纹。 他的神色也很平和,没有丝毫的桀骜不驯,眼睛里看上去也没有修行者特有的那种神光。 他的面容也没什么特色,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赶回长安过年的工匠。 哪怕城门外游荡的那些眼光十分毒辣的暗岗,也没觉得这人有什么特别,更没觉得这人要重点盘查。 然而等轮到他交验通关文牒时,他拿出了一个腰牌。 这个腰牌是赤金色的,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条龙。 看到这个腰牌的刹那,几个查验的城门卫顿时面色一变,当即对这人行了一礼,也不说任何的话语,便有一名城门卫的将领过来,领着这人到了城门后空地上的一辆马车前。 这人直接上了马车,然后很平静的说了一个去处。 这马车车夫也没有任何的话语,只是沉默的驾车朝着他说的那个地方行走。 在这人进城之时,在大慈恩寺中缓缓行走的玄庆法师停了下来。 他也缓缓转身,看向春阳门的方位。 他此时的身侧,是一株很老很大的石榴树。 石榴树上挂着的几个石榴并未采摘,此时已经变成黑色的干瘪枯果。 然而玄庆法师和进城的这人之间,似乎莫名的带起了某种元气波动,这几个枯果微微震动起来,表面甚至有异样的雾气缭绕,渐渐凝成十余滴晶莹的凝珠。 …… 六皇子静静翻阅着手上的一册名录,看着名录上每一个名字后方的注解,他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为了找出谢晚所说的那名隐匿在皇宫之中的七师叔,他选择了看上去最笨,最耗时间的做法。 他令安兴公主留给他的那批人,收集整理在宫中当差,或是常在宫中行走的所有适龄男子的资料,从二十余岁起,到六旬之上,都不放过。 谢晚的七师叔,肯定比谢晚的年龄要大。 然而即便用了这样最笨,最耗费时间的方法,他逐一分析排查宫中这些男子,却依旧没有发现谁有显著嫌疑。 心里渐渐烦躁之时,他的鼻翼之中突然嗅到一丝幽香。 他心中一动,推开书房的窗户,只见窗外一株梅花果然已经开放。 当年他开始不被皇帝所喜爱之时,他的几名谋士在这书房之中和他谈事情时,其中有一人便提议将这株梅花挖走。 梅字和“霉”音相同,而且这株梅花不知什么品种,往往在过年时分开放,花朵又是素白色,这谋士觉得十分不祥。 但六皇子并未听从这谋士的建议,他觉得人之际遇,不能迁怒于这种不能言,不能动的东西。 更何况这株梅花在这里的时间,比他来这人世的时间都长。 他走霉运,又怎么能够怪罪在它的头上。 后来他越发在皇帝面前不讨喜,那些个谋士也纷纷另谋高就,从他身边离开。 唯有这株梅花一年开得比一年好,香气似乎也一年比一年清幽高远。 今日里,让六皇子有些惊讶的是,往年这梅花白瓣白蕊,但今年开放的这株梅花的花蕊却是红色。 白瓣红蕊,如同施了粉黛的少女脸庞。 此时的六皇子常居深宫,不和外界来往,心中也并没有心仪的女子,见了这花朵,他脑海之中却是出现了他远嫁吐蕃的妹子。 他莫名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这个让他重新恢复了意气的妹子,现在在吐蕃可好。 …… “陈哥儿,看不出啊!你这有一把力气啊,那么大一头猪,轻松就按住了啊。” “陈掌柜哪只是有一把力气,那戳刀子放血也稳得很啊。老郭,不是我说你,去年你放个血都浪费了大半盆子。准备了那么多酸菜都白瞎了。” “哈哈,我的腰不好。陈哥儿这段时间做生意费心费力,但是没费腰子,一看腰力就好。” “哈哈,来,喝一杯。趁热赶紧吃这卤肠子,一会冷了上面一层白油,吃不进去。” 群贤坊的一个大院子里,摆了足有三十几张方桌,热闹非凡。 群贤坊里住的大多数都是生意人。 以往历朝历代,商人为四民之末,士、农、工、商最后一位,但到了唐朝,到了现今这时候,生意做得红火,收入不菲的生意人,地位也有了不少的提升。钱袋子鼓的富商,走到长安城里都有人捧着。 不过这挺直腰杆的时间毕竟才一两代人,以前遭受欺负多了,这一个坊里头的街坊反倒是更为齐心,很多过年时的习俗也都保存了下来。 比如这过年时杀年猪。 哪些个院子里的主人今年收入不错,不需要街坊们提点,他们自个儿就和坊正商量好了,一个个排好,从小年夜开始杀猪宰羊,街坊们就一家家轮着吃,往往要吃到元宵节之后。 这一个新年吃下来,群贤坊里的人都要胖上一圈,走出去的时候,都满脸红光,就像是朝中做官的人一样富态。 陈屠之前哪一年过年有这么热闹过。 而且他从没想过,就是帮忙随手杀个猪,也能引来整一个街坊的叫好。 杀个猪而已。 其实就算那猪再肥壮一倍,若不是怕这里的人看出来他这一身本事,他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按住那猪,然后轻轻松松宰了,保管一滴血都不浪费。 杀了那么多大唐的逃犯,为非作歹的流寇,这也没感受到英雄的待遇。 结果现在可好,瞬间成了一个坊的英雄人物。 一桌子一桌子的人过来敬酒。 群贤坊的这杀猪菜就是活杀现做,先将卤料准备好,先卤猪下水。 最先上盘的就是猪心、猪肝、猪肠子。 结果他才吃了两块猪肝,一块猪肠子,就已经喝得有些晕乎。 恍惚之中,他直觉有异样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他转过头去,微微一愣。 偷眼看他的,是冯家那名寡妇袁秀秀。 今日里袁秀秀依旧没有施任何粉黛,也并未任何刻意的装扮,但是她穿得干干净净的,再加上和他眼神一对,她瞬间慌乱垂下头去的刹那,脸上一层红晕,便显得比平时好看太多。 “陈掌柜的?” 同桌的一个后生端着酒,看陈屠有些发愣,便拍着他的肩膀喊了一声。 陈屠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又一口喝完碗里的酒。 “陈掌柜的,听说你现在一个人,不找个婆娘管管你?”这后生虽然年纪比陈屠轻一截,人却是胆大活络,他也是西市有个铺面做生意的,今年做的也不错,过几天也要到他家去吃杀猪菜,他又端了一碗酒,一口喝光,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我有个表妹,就在永安坊,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人又能干,过了今年是十八岁,正托我找个好人家,如果陈掌柜的不嫌弃,过两天我带她过来到你那坐坐?” 他这声音说得不低,陈屠虽然没有转头去看,但他感知得出来,那袁秀秀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些。 “你可别害了你们家表妹。”陈屠笑了起来,道:“我和你说,你们看我是不是对谁都客气,一点不得罪人,那是因为我命里头有劫数啊,帮我算命的,十个有十个说我是牢狱命,有好多年要在牢里过。” 那年轻后生顿时一愣,“陈掌柜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牢狱命,你这一点都不沾事的人。” 陈屠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命就是命,你说我哪能害人?” “大过年的咱不说这种晦气话,陈掌柜你吉人天相,早就逢凶化吉了吧。”年轻后生又敬了陈屠一碗酒,但是方才那做媒的事情,接下来自然是不提了。 这酒是新酿的甜酒,甜味冲淡了那种酒气,喝着就一丁点酒味都没有,但是喝多了却好像在肚子里一点点变成了酒气,如云气升腾般往头上堆积。 陈屠心里头感慨,越喝越恍惚,没多久就喝过量了,一阵阵天旋地转,一阵阵头疼。 他原本可以用真气来化解,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好生尝尝这普通人的滋味。 他在阴山游走已经二十几年,这二十几年来修炼杀人,他都已经忘记了在街巷之中做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喝多了他肚子里东西泛出来,他就和普通人一样蹲在院子外道边的阴沟旁边吐。 吐了他头更晕,站起来的时候就差点摔。 幸亏有两个街坊扶住了他,那齐老汉本来也喜欢喝酒,在里面看到陈屠晕得这么厉害,顿时丢下筷子就赶了出来,喊了一个壮汉一起把陈屠往他的铺子里搬。 才将陈屠在榻上放好,刚刚盖上一床厚被子,齐老汉就一愣。 他看到那袁秀秀已经低垂着头,端着一个瓦罐走了进来。 嗅着瓦罐边上散出的一些味道,这齐老汉就知道那是醒酒汤。 这还烫手的醒酒汤,应该是杀猪菜开始上菜之前就已经熬好了的。 齐老汉看了一眼袁秀秀,看了一眼陈屠,欲言又止,终究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袁秀秀将这一罐醒酒汤放在陈屠床榻边的案上,她原本放下就想走,但突然有了些此生未曾有过的勇气,也不转头,只是背对着陈屠,轻声道:“你的命不好,我的命更不好。我不会嫌弃你,但是我更不想害你。我听了他们说你不信邪,但我不能因为不信邪就让你担着这样的风险。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也会对你好。只是想着,你这铺子在这里越开越兴旺,你好好的。有时候能够帮衬帮衬我,那就很好了。” 她以为陈屠已经醉得人事不醒,那齐老汉又走在门外,她这轻声说话没有人听见,她才说出了自己想说的心里话。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又走出两步,只听见后面陈屠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转过身去,只看见陈屠摇摇晃晃的又坐了起来。 他捧着自己的脑袋,对她笑了笑,道:“我现在自己的脑袋在哪都不知道,你这醒酒汤一会就冷了,你不给盛一碗,我怎么喝。” 袁秀秀退了一步。 她有些害怕,但随即她眼泪珠子就一颗颗掉了下来。 她知道,孤男寡女,陈屠让她盛汤给他喝,这就意味着他就是和整个街坊说,他已经接受了她。 他不信邪,也不在意人家说什么。 第两百三十二章 看不见的人 - 割鹿记 - 无罪 除夕。 宛如天下有无数个大神通者同时施展了名为安静和祥和的法门,哪怕无数阴谋搅动,风云际会的大唐长安,在这一日彻底安宁下来,连时间的流淌都似乎变得慢了。 顾留白一早刚起来,就听说陈屠在找自己。 走到院子门口一看,就看到陈屠和阴十娘一人一张靠背竹椅,坐在门口边上在聊天。 顾留白想忍住的,但还是忍不住,一开口就是和杜哈哈一样哈哈哈笑了,“陈叔啊,听说你杀猪杀得不错啊。” 陈屠呵呵一笑,道:“还成。” 顾留白顿时觉得味道不对。 这陈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你这一大早找我是遇到什么事了?”他顿时好奇的问道。 陈屠笑了笑,道:“想在长安立个家。” 顾留白一愣,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陈叔你这么快就有了个相好的?” 陈屠按着平时的性子,好歹要和顾留白掰扯几句,但今日里他却并没有这方面的兴致,他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语气却是凝重,“是个寡妇。” 顾留白一怔,忍不住又哈哈哈大笑起来,“陈叔,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这寡妇是非不多。”陈屠摆了摆手,示意顾留白别瞎扯,他也没什么废话,就将冯家那寡妇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这一身杀气,刀上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冤魂,自然是不怕这种命数,但我想着,我这么个人,长得也不招人喜欢,钱财看上去也没什么钱财,除了他们看来有些力气之外,除了会卖笑,也没什么长处,怎么就能一到那条街巷就被人看中。” 顾留白听着他这话,瞬间认真起来,“你是怕里面有诈?” “害人之心我没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陈屠罕见的叹了口气,“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就怕真刀真枪,生死杀场都奈何不了我,却偏偏陷在了这上面,被看不见的刀刮得一丁点肉都不剩。”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所以你是想我帮你查查,你那些个街坊邻居,尤其是那袁秀秀和冯氏那个寡母有没有问题?” “是,我们这群人杀人可以,查修行者可以,但是深究这些寻常人身后的背景,却是要靠你了。”陈屠咧嘴笑了笑,眼神里却有一丝落寞,“看过的阴险恶毒事情多了,哪怕活在这烟火气里,也不敢轻易信人了。” 顾留白缓缓抬起头来。 他明白陈屠这意思。 这世上,除了阴山一窝蜂那几个老伙计,在这座城里,他也算是陈屠信得过的人了。 “在冥柏坡面对突厥黑骑你也没一点害怕,面对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你怕个什么,大不了丢了性命你还赚了人家身子呢。”他笑了笑,语气里却一点都没开玩笑的意思,“你别急,我帮你查个清清楚楚,但是陈叔,我虽然年纪比你小很多,但总觉得这男女之事讲究个真正的情投意合,你可得搞清楚,你是真的喜欢和人呆一块,而不是纯粹的同情心泛滥,看着人家觉得可怜,不想人家没个依靠,你就主动送上门去了。” “你他娘的,这我难道还不知道?” 陈屠顿时淬了一口口水,“这人到底啥样,我仔细看在眼里呢。” 顾留白觉得这事情裴云蕖肯定乐意听,他马上笑着问,“说说?” 陈屠脸上挂着笑,心里头却认真的很,可能算是有求于顾留白吧,嘴上也难得的老实:“首先她条子正,长得顺眼。这正正经经的长安大娘子和关外的那些个女的不一样,那些个女的要么残花败柳,看上去花枝招展,但束腰要是一松,胸都要垂到裤腰带上了。要么就是那些胡人,浑身一堆堆的肉,死板在身上。袁秀秀她不一样,看上去身子软软的,但走路都是一颠颠的。” 顾留白差点笑死在除夕,“陈叔,你这可算是见色起意,采花贼一个路数的。” “那不得先看着觉得好看?不好看动啥心思呢。”陈屠白了顾留白一眼,接着道,“其实我就到群贤坊第二天,我就注意到她了。有个院子夫妻两个都是卖自己编的竹器的,两个人那天估计做事情忙糊涂了,早上出门没带上院子门,夫妻两个有个姥姥跟他们一起住,年岁大了,脑子更是糊涂了,结果出了院门乱逛,拉在裤裆里不说,还从裤裆里掏粪丢人玩。旁人躲还来不及呢,但我那日就见到这袁秀秀悄悄去把那老人安顿好了,还给烧了热水洗了身子,换下来的衣衫也都洗了晾好。” “我也不是没打听。”陈屠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这些时日,冯家那情况我也仔细打听了打听,反正所有街坊都说这冯家寡妇人是真的好,但就是命苦。” 顾留白听得认真,道:“所以陈叔不是见色起意,不是这人一下子长在了你的心坎上,而是这人不仅长得是你喜欢的,主要还是心善,人品好。” “心善、人好,会照顾人啊。而且关键她那模样,让人看着心里头就想帮她,就觉得她不该是这么苦。”陈屠没有笑得出来,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玩意说不清楚,你说喜欢也好,同情也好,反正以前遇到过不少长得条子更正的,哪怕对我也有意思的,我心里头都没过这样的滋味。” “一个萝卜一个坑,陈叔你正好遇到这个坑了呗。”顾留白也不逗陈屠了,认真道,“放心,我让厉溪治他们、五皇子他们,还有这些个书院的学生,都仔细查一查,保管不把你往火坑里推。” 陈屠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没说啥,但掏出一把瓜子嗑到现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阴十娘此时却是忍不住阴阳道,“一个萝卜一个坑,有的萝卜恐怕可不止占一个坑。” 顾留白顿时无奈了,“十娘你大过年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哪有一大早还没吃个正经早点就嗑瓜子的,你上辈子是松鼠么?” 阴十娘一向不喜欢和他鬼扯,这陈屠的心事听完了,她也将手里的瓜子收了起来,负手看向远处的街巷。 这连连绵绵的街巷此时都有些烟雾腾腾。 她心里头就忍不住想,这长安还真的是个怪地方,这陈屠关内关外晃荡了半辈子,居然一来长安都要有家了。 是不是哪怕就算天上的神佛,落到了长安,转眼间也要变成个被七情六欲染得彻底的凡人?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那头,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袍的少女。 这少女好像常年没吃饱饭的模样,显得瘦弱瘦弱的,但其实矮倒是不矮。 只是看了一眼这名少女,阴十娘就又掏出了瓜子,然后对着院子里喊道,“裴云蕖、上官昭仪,来事情了。” “……!” 顾留白头疼蛋也疼。 那穿着黑袍慢悠悠的踱过来的,不就是回鹘神女耶律月理? 耶律月理看到了顾留白就招了招手,“我来了。” 顾留白看了一眼又开始默默嗑瓜子的阴十娘,然后看着这个回鹘神女无奈道,“你不在宗圣宫好好呆着,在长安城里乱跑做什么?” 耶律月理说道,“我借住在宗圣宫,过年了要给宗圣宫的二号东家拜年啊。” 顾留白真佩服连这种道理都说得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 两个人都没习惯早起。 裴云蕖纯粹是因为懒。 上官昭仪是因为有很多梦要做。 事出突然,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估计就清水洗了把脸,但即便如此,两个人一起出来的时候,这个小院就像是骤然平添了很多颜色。 陈屠看了一眼现在都穿女装的裴云蕖,又看了一眼上官昭仪,呵呵一笑,“这个大萝卜占的坑也实在是好。” 耶律月理冲着两个人笑了笑,又看着堵在门口的顾留白,道:“我好歹是外邦友人,来给你拜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么,而且你不要我做老婆也就算了,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 “我草!?”陈屠顿时惊了,“又他娘的来个坑?这长安什么鬼地方。” “你堵着人做什么?显得我们唐人小气!”裴云蕖顺手就将顾留白扯了一边。 毕竟是将门之女,又是大唐顶级门阀,这气势和想法就和寻常人家不一样。 在她看来,就算娶了这回鹘神女做小妾怎么了,这还是给大唐争脸面呢。 “裴姐姐好,上官姐姐好。”耶律月理也是神奇,也不需要人介绍,见谁都是平平静静,正儿八经的模样,看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喊的时候,一个都没有弄错。 “你头发眉毛怎么黑了?” 进了院子,耶律月理将兜帽往后一翻,顾留白这才发现她居然不是一头黄头毛了,而且眉毛和睫毛也变成了黑色。 “我仔细看了一些你们长安的书籍,看看你们这边的雅士都喜欢什么模样的。我就弄了些花汁把头发给染了。”耶律月理说道,“怎么,顺眼了一些没有?” 陈屠乐了。 之前远远看去,这回鹘神女好像一根小细菜似的,但眼下这靠得近了,兜帽一除,整个脸面和如瀑的长发流淌下来,这就不止是顺眼了。 这胡女皮肤天生就白,而且五官和大唐人长得就不一样,线条就特别清晰,雕刻出来的一样,被这黑色长发一显衬,她的脸面就像是美玉一样发着光。 她的眼睛还大,而且眼珠子颜色真的特别,看上去就真的像绘画本里画的那种山神妖精,又灵又妖。 顾留白很无语。 他出了名的能言善道,但面对这个神叨叨的神女,他却没什么话接。 他就怕对方又来一句,既然看得顺眼一些了,那你要我做老婆不要? 也就在这个时候,耶律月理却是拍了拍黑袍子,道:“你还怕生?” “?”陈屠一个呼吸之前还觉得这小胡女像山神妖精,结果耶律月理这一出声,她黑袍子里就有一块地方迅速鼓了起来。 接着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就在她左侧肩窝子那边钻了出来。 “草!” 陈屠吓了一跳。 看清是个黑色的猫头,他松了一口气,但又看清这只黑猫的耳朵,他的眼睛顿时就又瞪大了,又忍不住叫了一声我草。 …… 四只耳朵的黑猫。 其实哪怕陈屠第一时间没看到四只耳朵,他也可以一下子看出这只猫和其余所有猫的不同。 这黑猫鬼鬼祟祟的,脸面上,眼睛里,全是一副人样的表情。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震惊无言。 阴十娘收起了手里的瓜子,也凑近来看。 四耳黑猫直呲牙。 它说实话很讨厌被围观。 但阴十娘凑近过来,它却是连讨厌的神情都不敢摆。 长安城里能杀得了它的没几个,但是它直觉这个女的是一个。 它微微眯起眼睛,怕光一样。 但实际却在不断地看着顾留白。 在宗圣宫它已经偷偷的观察了顾留白很久,哪怕距离很远,但它已经感应出来那股熟悉的气息。 现在只隔着数步的距离,它更是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等待的主人。 “它怎么跟着你?” 顾留白看着这只黑猫,他也感到震惊。 长安城里的寻常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这只黑猫的存在,但在长安的修行者世界里,这只黑猫却有名到了极点。 但几乎所有的修行者却依旧不知道它的真正来历。 只知道它的主人是一名强大到连李氏都忌惮的大神通者。 而这只黑猫对于顾留白而言有着更特殊的意义,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怀疑,这只黑猫的主人可能就是他娘。 耶律月理沉吟道,“可能我有机会成为它家里人?” 四耳黑猫忍不住想笑。 它明白耶律月理的意思,但看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它觉得这个小胡女的机会似乎不大。 顾留白有些敏感,皱眉道,“难不成和我有关?” 耶律月理却是认真打量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漫不经心道:“我不知道呀。” 在顾留白发飙以前,她就已经摆了摆手,道:“我要走了,你不要想我。” “我想你?”顾留白都被气笑了。 耶律月理却是边转身走,便说道,“其实有时候想不通,搞不清楚也挺好的,你想通了,搞清楚了,有人就也看清楚了。” 顾留白微微一怔。 这神叨叨女似乎话里有话。 耶律月理走到门口,又转身对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再见,接着却又说了一句,“有时候看着是一台戏,其实真正的戏在戏外。” “十五哥,这个神女有意思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裴云蕖一转头,就看到周驴儿从后面的屋顶上跳了过来。 “你怎么一大早也来了?”顾留白一看到周驴儿跳过来,心情就好了些。 “我知道陈屠过来了,我就过来玩了啊。”周驴儿鼻子抽了抽,“陈屠你是不是最近杀猪了,身上一股猪肠子味。” 陈屠老脸一红,“关你屁事。” 周驴儿笑嘻嘻的,他蹦了起来,原地蹦得老高。 他看了一眼耶律月理远去的背影,又道,“十五哥,你有没有觉得她和玄庆法师有点像,但又完全不对味。” 顾留白还没出声,裴云蕖就已经忍不住好奇道:“怎么讲?” 周驴儿却是抓耳挠腮,想着怎么形容才贴切,憋了好一会,才道,“我说不太清楚,感觉好像玄庆法师就不在这个长安里头,反正长安发生的什么事就都影响不了他,但这个神女却是在长安里头,但她就好像压根不管长安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反正只管我怎么想,怎么说就行。她明明在长安,却感觉好像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头。但好像长安发生的什么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有点看得透。”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还真的有同感。 玄庆法师每句话都有深意,那这回鹘神女方才那两句话是有着什么样的意思? 你想通了,搞清楚了,有人就也肯清楚了。 有时候看着是一台戏,其实真正的戏在戏外。 顾留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管什么戏不戏的,但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自己现在先不用着急的去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么? “周驴儿,帮我把五皇子也喊过来吃饭吧。”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喊了声周驴儿,他知道现在周驴儿找人是一绝。 “十五哥,你写个小卷儿,我试一试。”周驴儿笑嘻嘻的对着顾留白挤眉弄眼。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明白周驴儿是想试试让他那些个小老鼠送信。 “和这些个老鼠都能沟通到这种地步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的同时,只觉得徐七又要很受打击。 …… “……!” 五皇子还在看密笺,就听到了异样的吱吱声,然后顺着声音一看就吓了一跳。 两个老鼠贼溜溜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老鼠负责叼着一个黄竹小管,另外一个老鼠则负责冲着他滋滋叫。 “周驴儿?” 五皇子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冲着周围喊了两声。 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响动。 “这厮居然不在?” 看着那老鼠放下黄竹小管,另外一个老鼠吱吱叫了两声,又顺着墙角一溜烟的跑了,他眼睛都直了,“这狗日的周驴儿现在都变成鼠大仙了,都能让它们给我送东西?” 他不可置信的捏起了黄竹小管,用真气激碎蜡封的封口,然后将内里的小卷取出,打开一看,就看见四个字,“过来吃饭。” 半个时辰之后,五皇子就出现在了延康坊顾留白的院子门口。 一眼看见在边晒太阳边嗑瓜子的周驴儿,五皇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驴儿就得意的大笑,“十五哥,快出来,五殿下到了。” 五皇子忍不住就上前轻声道,“周驴儿你现在这么厉害了,都能让它们给你送信了,隔着这么远都行?” 周驴儿得意道,“估摸着最远能隔着三个坊,不过我这信差也不保险,没准出师未捷身先死,路上有可能被猫逮掉。” “最远都能送出三个坊?”五皇子听周驴儿说得好玩,也忍不住笑了,“那多练练,是不是还能送远?” “应该能吧,不过送得越远越容易被逮掉啊。”周驴儿这么回的时候,脑子里却是在想,要是能让那四耳黑猫帮帮忙就好了。 那城里头的猫应该都不是这四耳黑猫的对手,要是这四耳黑猫能够让城里头的那些猫认得他的信差,那他的信差这送信起来就安全了。 顾留白从上官昭仪的屋子里出来了。 五皇子微微一笑,道:“又在双修?” 顾留白也懒得和五皇子鬼扯,拖了两张竹椅过来,就和五皇子坐下谈正事,“玄庆法师应该不是你李氏差使得动的人?” “为什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五皇子一怔,旋即点头,“玄庆法师按照我们李氏的看法,属于那种纯粹的中立派,这城里的权贵门阀,各氏族再怎么争,他也就是个旁观者,超然物外的那种。但他再怎么着也是我们大唐的僧人,要是真有什么倾覆我们大唐的事情,他肯定也会管一管。所以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李氏一向是尊敬着,随他去。要说差使他干活,那我们李氏肯定没这个本事,我父皇有些时候想见他,想找找他问事情,都不一定能够见得到他的面。” 顾留白仔细听着,他也没回答五皇子一开始的问题,只是接着认真道,“那你们李氏,或者说你父皇,他藏着的力量,你知道多少?” “我们接触不到。”五皇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无论是我也好,我三哥、六弟,还是太子,目前为止都根本接触不到李氏的真正里子里的东西,就像寂高阁这种东西,那已经是明面上的,但我们都根本不能触碰。我们李氏真正里子的东西,比如我父皇除了修为之外,是否还藏着什么李氏传承的独一秘法,或是什么特别的玄兵,以及我们李氏的死士,他身边到底有多少只听他命令的修行者,我们压根就不知道。我们知道的事情,肯定还不如他身边那个大伴知道的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他那大伴到底什么来历?” 五皇子轻声道,“高元一,从小就是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我父皇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争皇位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我们李氏一些核心的东西,他不让我们接触,但却应该交在了这个人手上。我父皇自然是十分多疑的人,但对这人却真的视如手足。这人以前在帮我父亲争夺皇位的时候,也率兵打过仗,修为很高,按我和我六弟判断,这人肯定是个八品。” “对了。”说到这里,五皇子想到本来要说的重要事情,他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六弟今早上给我传了密笺,他查过了宫里头所有适龄的人,这里面包括这个大伴,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大伴修为虽然高绝,但修的应该不是堕落观的法门,一是这人肯定修的不是毒蛊之术,二是查出他是并州人,修行的法门似乎和前朝西溪宗的法门类似。” 顾留白缓缓点了点头,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探究,而是说道,“这些时日和长安的修行者接触下来,那些个修行正统真气法门的修行者,倒是万变不离其宗,但其中不少修行奇门秘术的修行者,倒是让我大开眼界。刚刚我就想到了黑沙瓦遇到的太史局的那两个官员,那两个官员根本没修炼什么杀伐的法门,但能够通过观星观气,提前感知到致命的凶险。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你们李氏的真正力量…你父皇真正压箱底的东西,是不是也有很多修炼这种奇门秘术的?” “那肯定不少。不过看你这样子,问的应该不是那种轻易能对付的奇门秘术修行者,应该是里面有些特别强大神通的人。”五皇子何等聪明,一下子感觉到了味,“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让你突然分心管这方面了?” “我让周驴儿喊你过来之前,回鹘神女溜达到了我这里,然后给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顾留白认真的将回鹘神女的那几句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了五皇子听,然后道,“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冒出个想法,你们李氏既得天下,又这么多年的底蕴,是不是手底下也有些拥有着特别神通的人,甚至能够捕捉一些人家脑子里的东西?” 五皇子看了一眼一边的周驴儿,忍不住苦笑起来,道:“我原本没觉得这种奇门秘术有多神奇,但看看周驴儿随手露的这一手,我觉得你说的这种事情也未必没有。只是这些人所修的路数和我们寻常修真气法门的修士的路数不一样,所以往往隐匿得很深。查个宫里头的隐道子和谢晚的那个七师叔都找不出来,这种人要找出来真的只能看缘分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以前无论是梁风凝还是郭北溪,他们教导我的时候,对这种修行路数不同的人都没怎么提,他们的骨子里对这种东西看不太起,他们觉得这种扰乱感知或是精神的法门,都是些奇门妖术,只要修行者自己精神意志力足够强,不受影响,那这些个妖人遇到他们,可能没来得及作妖,就被一刀砍死,一剑直接捅死了。但到了长安,才发现他们的思维就是站在单个单的修行者立场。长安哪怕这一场比试搅动起来,也不知道带动多少旁枝末节的关系。各种修行者都是互相依附,修行这种神通的人,哪怕自身没有大成时,面对修行者没有什么战力,但依附在如李氏这样的大树身上,那互相配合起来,就很厉害了。那其中的大成者,配合你们李氏也好,其余门阀也好,那就不知道会厉害成什么样子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接下来我好好留意着。”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 有了耶律月理那几句话,他就觉得现在开始留意就似乎有点晚。 …… 耶律月理被黑袍笼罩着,安安静静的走出延康坊。 她走了两三里路的过程之中,回头一共看了有五次。 但每次看来看去看不到什么异样。 四耳黑猫也觉得她这神神叨叨不知道做什么。 等到走出延康坊,她再回头时,四耳黑猫就有些不耐烦,发出了怪异的呼噜声。 她笑了笑,隔着黑袍用手摸了摸黑猫的背,然后幽幽的说道,“长安的能人真的是多啊,连三绝都看不到的人,这里可能还有一个呢。” 她走了很远之后,龙婆坐在了太阳晒着的一个小晒台上。 她看着远处皇城的方位,若有所思。 第两百三十三章 如梦亦如幻 - 割鹿记 - 无罪 傍晚时分,长安各坊的热闹渐渐到达了一年之中的顶点。 巷曲里,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竖起了大柴火堆。 长安人把这叫做“庭燎”。 夜晚这火堆一旺起来,预示着这一年火到头,而且烟熏火燎,还能让庭院里的一些木头东西耐用。 延康坊里也不例外。 明月行馆的院子里也竖了很大的柴火堆,空气里面飘荡着五辛盘的辛辣气,还有胶牙饧的香甜味。 一辆马车停到了明月行馆的门口,裴云蕖亲自去接的。 顾留白眼神躲闪。 上官昭仪在一边偷笑。 马车里下来的少女端庄秀丽,走路的仪态一看就是和寻常人家不一样。 再加上身上那一身鹅黄色底子,石榴色的丝线绣出团团锦绣花纹的衣衫,任谁都知道来头不小。 幽州来的这帮人都知道今天裴二小姐要将裴大小姐接过来过年,他们都知道裴氏和李氏联姻的事情,却都不知道顾十五已经把这裴大小姐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看也看得差不多通透了。 他们看着裴云华进门,心里都是一震,只觉得李氏挑选女子真的是有眼光的。 这裴云华一看就是摆在任何场合都拿得出手的。 不过他们同时也都觉得今日里顾留白好像有些拘谨。 他们哪知道顾留白和裴云华之间的事情,只道之前顾留白去裴府好好教训了晋俨华,让许州晋氏脸面无存,所以现在见了裴云华就有些不太好意思。 裴云蕖把裴云华接过来过年,一是裴云华最近和晋俨华弄得也并不愉快,晋俨华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许州晋氏不行,裴国公又不回来给她撑腰,那她觉得自然只有三皇子还靠得上。但裴云华早就下定主意不和三皇子牵扯,哪会再帮着她给三皇子传递什么消息。这一来,她留在裴府,那肯定是过年都过不安生了。 二是肯定还是要帮着镇压阴阳天欲经的真气。 总不能只管上官昭仪,不管她姐。 这阴阳天欲经的真气古怪得很,哪怕就是刻意不修行,要么不睡觉,要睡觉起来,真气自然流转,还是在你不知不觉之中修行一样。 好歹分别从玄庆法师和宗圣宫的冲谦老道那里得到了些消息之后,顾留白也心定了些,这几日和上官昭仪修行起来,倒是也没出什么岔子。 顾留白也知道自然不可能就一辈子躲着裴云华不见了,但这么快又见面,他看到裴云华,想到自己摸着她某处的样子,他就心虚的不行。 其实坐在马车上,没见到顾留白的时候,裴云华也是心中天人交战,紧张得不行。 但现在真的见到了,且看到顾留白那紧张的模样,她心中的紧张却反而一点点消失了。 上前和众人打招呼行礼的时候,她便偷偷的在顾留白身边轻声说了一句,“别假正经了,正常点,别让人一眼觉着你做了什么坏事。” 顾留白哭笑不得。 这假正经也不行,难道还能见了她就嬉皮笑脸直接上手不成? 关键裴云蕖还偷偷教训他,“我姐脸皮薄,能来就已经很好了,你主动点,大方点行不行?” 顾留白心里头叹了口气,要说大方,还是你裴二小姐最大方。 年夜饭之后的热闹项目和顾留白无关。 用裴云蕖的话说,是新年每年都有,但你顾留白不抓紧时间好好去修行,可能明年就没你了,我得给你去上坟了。 在长安的第一个新年,很快就进入了顾留白最心虚环节。 给裴云华镇压真气。 裴云蕖把顾留白和裴云华带进明月会馆那间她自己修行的静室,然后自己又出去把门带上的时候,顾留白甚至有点怀疑裴云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追求刺激的癖好。 门一关上,裴云华就脸红,但看着顾留白不敢靠近的样子,她还是点了点自己身旁的蒲团,“你不坐过来怎么给我镇压真气。” 顾留白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怂,于是他将心一横,就坐了过去。 “你这人别老是想歪,自己不正经,还觉着别人不正经。”感觉着他的气息,裴云华心中一荡,但马上就嗔怪的看着他,“云蕖是觉得我面皮薄,所以才让我单独和你在这里修行。镇压真气就镇压真气,你别想别的。” 顾留白本身就没多想别的,一听她这么说,倒是瞬间想到了那要人命的丁香软舌,那惊人的弹物。 他顿时也是心中一荡,口干舌燥。 但下一刹那,他心中一紧,顿时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头,道:“是我想太多了。” 这一句话就说得裴云华又忍不住咬嘴唇。 但她觉得再说两句,反而就有些往不对劲的方向去。 她便不再多说,默默的朝着顾留白伸出了手。 顾留白这次配合默契,不发一言的伸出三根手指落在她脉门上。 接下来两个人真气运行起来也没有什么岔子,两个人的真气运行的都平稳得很。 两个时辰之后,裴云华体内真气的转化明显弱了,顾留白知道裴云华修行阴欲经的时间尚短,这段时间被阴欲经转化的真气,应该被自己消化得差不多,他便也停了手,缩回了三根手指。 裴云华朝着他点了点头。 她也感觉得出真气转化之后,自己的真气更为凝练,明显也得了不少好处。 “那今晚上,我还会做梦么?” 只是在离开这间静室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顾留白一滞,“我也不知道啊。” 其实他觉得大概率还是要做梦的。 他之前和上官昭仪双修之后,也没好意思问过这问题。 因为总不能偷偷问,上官昭仪,昨晚上梦见我没,又怎么做的? 那要真敢这么问了,这鬼灵精怪的上官昭仪还不知道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很多时候看着上官昭仪那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就觉得上官昭仪可能还是要做那种梦的。 然而让顾留白没有想到的是,裴云华轻哦了一声,走出门之后,却是又转头对着他轻声说了一句,“那我明天早上告诉你。” 顾留白顿时觉得这事情刺激了。 大新年一早上,爬起来见了面,裴云华就对他说,“福庆初新,寿禄延长,我昨晚又做春梦了。” 简直了! 到守完岁,大唐帝国真正踏入新的一年,顾留白入睡前都忍不住思索一个问题。 阴阳天欲经这玩意什么时候是个头?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这阴欲经,每日里都会化生特殊的真气,哪怕不刻意修行,睡一晚上,体内的真气里面就已经有了不少阴欲经产生的真气。 他转化了还有,转化了还有…裴云华和上官昭仪若是因为他这真气转化,每晚上不受煎熬,做的那种荒唐梦由此变少了也就算了。 但若是每晚上还是照样做这种梦,那他这真气帮忙镇压的意义是啥? 控制住她们的欲望,不让她们变成人尽可夫的淫妇? 还是自己不知不觉就已经变成在和她们真正的认真修行着阴阳天欲经? 其实每日里这哪里还叫镇压,根本就是真正的和她们在修行这种法门。 等到眼皮发沉,就将睡着的时候,顾留白心里头还有一丝庆幸。 幸亏裴云华和上官昭仪并不熟。 否则两个人一见面,到时候裴云华一拜年,上官昭仪就回,“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接着道,“云华你昨晚做了没?” 裴云华就道,“做了,你呢?” 上官昭仪偷笑道:“也做了。” 顾留白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去了。 只见裴云华一脸端庄的问道,“你几次?” 上官昭仪伸出三根手指。 裴云华道:“那你比我多了一次。” “你们…”顾留白看着她们两个,忍不住道:“你们不能私底下去说么,这当着我的面都被我听见了。若是别的人走过来,不也听见了?” 他这话一出口,突然自己绝对不对。 我这不是随便胡思乱想么,怎么突然就变得身临其境了? “我这是做梦了?” 顾留白一下子惊醒过来。 入目是黑夜。 想着方面的画面,他感到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这是正巧做梦了? 他觉得似乎又没怎么简单。 难道是那一股子潜伏的气机作怪? 他仔细的感知了一会真气,但又没感到哪里有不妥。 接下来他睡意全无,又过了至少大半个时辰,他才又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耳畔有人轻轻的喊着,“冤家。” “你…” 他用力的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没醒,浑身重得就像是压了十几座大山在身上一样,但他知道这是上官昭仪的声音。 还未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到被窝里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光溜溜的。 身子似乎比他要略微凉一些,贴着他的身体慢慢移动的时候,就像是有光滑到了极点的丝绸在他的肌肤上牵扯一样。 软弹的双丘挤在他胸口的时候,他一下子呼吸停顿了,他果然看到上官昭仪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些笑意。 “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 顾留白震惊到了极点,他第二句话想说的是,你怎么身无寸缕的钻我被窝里了? 但他太震惊了,又紧张,而且越是害怕什么越来什么,他感觉到上官昭仪又像当天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而且不安分的动着。 “冤家,你不要出声哦。”上官昭仪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轻声道,“今晚上明月行馆里可住满了人。” 顾留白下意识就道,“你都知道都住满了人,你还过来…你不知道龙婆和徐七也神出鬼没的,说不定就知道么?” 上官昭仪眼波流转,脸上却是出现惊人的媚态,她抿嘴偷笑道,“冤家,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刺激的嘛。” 第两百三十四章 竟无力反驳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顿时辩白了一句,“我哪有?” 旋即他反应过来,这该不是在做梦? 但脑子里才刚刚反应过这念头,他却身子一僵,下意识说道,“你做什么?” 上官昭仪的身子慢慢往被窝里缩进去了。 她的肌肤惊人的滑嫩,真的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那样,软软滑滑。 他此时垂首往下看去,只看见她如瀑的长发。 上官昭仪轻声笑道,“冤家你也不准动手动脚。” 顾留白慌了,“我哪有动手动脚。” 上官昭仪的笑声从被窝里传了出来。 她整个人都缩到了被窝里头。 突然间顾留白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他惊声道,“你快住手!” “我没用手呀?” 上官昭仪有些得意的说道。 顾留白下意识的想要从被窝里跑掉,他连声道,“不成!不成!” 但他一坐起,只听见上官昭仪发出了“唔”的一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就失去了思索的能力。 “是梦!一定是做梦了!” 数个呼吸之后,顾留白下意识的觉得荒唐。 但是一波一波的快感却不断冲击在他的脑海。 他明明觉得这是假的,但黑暗里那被子里面不断起伏的形状,却显得分外的真实。 荒唐!荒唐!不行!快醒来! 伴随着他脑子里越来越抗拒的念头,他体内的气机轰的一下爆发。 “唔…” 伴随着上官昭仪的一声惊呼,他终于好像摆脱束缚一般,周围的景物一下子扭曲变化,他再次恢复呼吸时,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周围一片黑暗,还是晚上,但是除了被子滑落了一半在地上之外,这屋子里正常得很,门窗关得好好的,也没有上官昭仪的踪迹。 真的是做梦。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还好是做梦,上官昭仪没有偷偷跑过来。 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但随即他也觉得这很荒谬,上官昭仪怎么会无端的跑过来,而且是一过来就是浑身赤裸。 这当然是做梦。 但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 他反应过来的刹那,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现在耳朵里都似乎还萦绕着上官昭仪那最后“唔”的一声。 哪怕当时他都觉得这是梦,都已经醒过来了,却还会有这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梦醒了,她却还在一样。 尤其直到此时,他身上似乎还可以感觉到她身上肌肤的那种触感,还能感受到她嘴唇亲吻在自己肌肤上的感受。 这阴阳天欲经…恐怖如斯! 怪不得上官昭仪当时一见自己就喊冤家,而裴云华一挨着自己就喊坏人,哪怕是一心跟井过不去的贞洁烈女,和自己同处一室,竟也变得主动,把持不住。 但按照之前典籍上所说,这夜晚是女修真气发作的时候,怎么连自己都开始做这种梦了? 难道自己和上官昭仪以及裴云华双修,体内那种潜伏的真气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这也意味着自己修行这阴阳天欲经,也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境界? 他心中一动,沉下心来,再次认真去感悟自己真气的变化。 果然,那种之前给他带来凶险感觉得气机变得明显起来,随着他的心神越发沉静,他就像是站在了自己的真气之中,看到自己的真气里出现了一颗颗如同金屑一样的元气。 这些元气缓缓流动着,而且似乎凝聚程度和真气差不多,那按照他的理解,这种元气应该不会对自己的真气力量有所提升。 但既然玄庆法师和冲谦老道,还有回鹘神女都确定这阴阳天欲经是厉害的神官法门,那自己若是踏入了它下一个境界,应该会产生些神异之处。 那这些元气,会让自己在哪个方面有些特别的能力? 承受着荒唐的梦境,一点点出现这种元气,等积蓄到了一定程度,应该会演化出一些神通。 这种法门的修行过程,也真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顾留白一时都不敢接着躺。 但想着冲谦老道那鄙视的神色,他毕竟年轻人,还是有些傲气。那冲谦老道的意思明显得很,冲谦老道觉着自己要是修那阴阳天欲经,肯定能够捱得过去,肯定不会沉沦得修不成神通。 冲谦老道都觉得自己肯定能成,那他顾留白凭什么怕。 更何况人肯定要睡觉。 害怕一个法门,连觉都不睡了,那也不现实。 这么想明白了之后,他倒是也有些好奇,也想看看这阴阳天欲经又会给自己整出什么样的梦境。 哪怕心里头有准备,但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入睡比平时快得多,而且睡得比较深沉。 而且入梦之时,他也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 在他的感觉里,他就是睡了一个安稳觉,然后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阳光已经异常明媚,他起身时自己还有些奇怪,怎么着难道是那元气的作用不强,自己只做梦了一次。 出了门之后,明月行馆里静悄悄的,那些个幽州的学生也好,世家子弟也好,都还在睡着。 突然之间嘎吱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种寂静。 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裴云华走了出来。 想到昨夜修行时的话题,他又不由得有些尴尬,但裴云华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一脸端庄的走了过来,认真道,“既然将之视为正经的修行,你就别老往歪处去想。” 顾留白顿时好生羞愧,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 裴云华大大方方的轻声道:“昨晚上你帮我镇压真气之后,我睡得比较安生,以往一晚上至少做两三次梦,但昨晚上只做了一次梦。” 她如此神态,顾留白心中倒是顿时轻松,便认真道,“那看来这种真气转化还是有些用处。” 然而裴云华神色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红晕,“我倒也不确定,虽说只是做了一次梦,但这一次梦做的却比平时好像长很多。” 顾留白心中一沉,“和平时不到底有何不同?” 裴云华欲言又止,似乎不好意思提个中细节,但想到自己一开始所说的将之视为正经修行的话,她就很无奈,觉得自己被自己的话给套进去了。 于是她只能强忍着羞涩,装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慢慢说道,“你在梦里头对我使坏的时间,比平时长出很多,我都忍不住哭了,你都还是不放过我。” 正说话间,突然又有轻微的开门声。 顾留白一转头,就看到穿着一身新衣衫的上官昭仪走了出来。 他一想到那个梦,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裴云华却似乎彻底豁了出去,她对着上官昭仪盈盈行了一礼,说了句新年里的祝福话,等到上官昭仪回礼之后,她认真的问道,“上官妹妹,我知道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帮你镇压真气,但是他这人平时胆子大,这种时候他脸皮却分外薄,他应该都从未问过你帮你镇压真气之后,你梦境的变化。” 上官昭仪冰雪聪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她看了顾留白一眼,想笑又给顾留白留面子的模样。 她走近了些,轻声道:“有些变化,做梦的次数少了许多,最近每晚上最多一两次,大多数时候只得一次,但是每次早晨醒来,精神却比没修这法门之前还要好,而且自己的真气在体内流动,似乎不用去感知,也分外的清楚。还有…每次做梦比之前更加真实了一些。” 裴云华似乎有些受惊,“修行时间长了,到后面竟还要真实?” 上官昭仪知道她的意思,认真的轻声说道,“是啊,一开始我梦见他的时候,都觉得已经真的不能再真了,但现在细想起来,和现在相比,最开始梦见他的那一阵,很多时候却好像蒙着一层纱,朦朦胧胧一样,但现在却不一样……” 说到此处,上官昭仪却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对着裴云华道,“你知道么,这人看着坏,但实际老实得很,那晚上从你那回来,他就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去找了裴云蕖,坦白自己做的坏事去了。” “你!”裴云华愣了愣,反应了过来,满脸通红,“你这坏人,不是说好了我帮你瞒着云蕖,你和云蕖说了多少我们的事情?” 顾留白只得认真道,“都说了,但云蕖不怪你。” 裴云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一双美目,“你连摸我都和她说了?” 顾留白羞愧欲死,道:“说了。” “没事。”上官昭仪看着裴云华安慰道,“反正你迟早是他的人,就当先给他些甜头尝尝好了。” 顾留白惊了,“你这什么话。” “冤家,你说什么话就是什么话。”上官昭仪突然对着裴云华笑了笑,道:“但是他还是不够老实。” 裴云华一怔,“他怎么不够老实?” 上官昭仪轻声道,“我和他有肌肤之亲,我估计他都没好意思告诉裴云蕖。” 裴云华的美目再次瞪大了,她端庄的面容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和他有肌肤之亲?” 当着事主,顾留白也不能厚着脸皮说没有,只能申辩道:“就是我救她那天,她扑到我身上而已。” 上官昭仪顿时似笑非笑,“只是扑到身上么?” 顾留白沉声道,“只是扑到身上。” 上官昭仪看着他笑了笑,道:“哎呀,那隔了一层衣物,磨来磨去那也就不算肌肤相亲了么?” 顾留白呼吸一滞,直觉这小妖精会说出些吓人的话出来。 果然,上官昭仪又看着他,抿嘴笑道,“那你隔着衣服摸我那,也不算肌肤相亲了。而且你还不是用手摸我呀。” “你们居然已经…”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和上官昭仪,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顾留白欲哭无泪,“那不是事发突然,而且你一冲过来就挂在我身上。” “那不管如何突然,我只问你,那隔着一点衣物,到底算不算肌肤相亲呢?”上官昭仪却是故意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呼吸又是一顿,“那应该不能算!” “这可是你说的。”上官昭仪撅起嘴道,“那我以后这么对你,你可别说这是肌肤相亲。” “什么以后这么对我!”顾留白气急败坏道,“那和之前那次的情况,能一样么!” 上官昭仪却是突然一脸幽怨,道:“那你说不算肌肤相亲,我且问你,你有感觉么?” 顾留白胸闷道:“你这是什么问题!” 上官昭仪叹了一口气,道:“恐怕温热不温热,软不软,你都感觉得清清楚楚吧。” “……!”顾留白一下子无力反驳。 第两百三十五章 竟如此荒唐 - 割鹿记 - 无罪 在关外,在冥柏坡,那些往来各地的豪客,那些粗豪的马帮汉子说的荤话,顾留白也是听得多了。 但那些荤话哪怕再怎么直接的说男女之事,都根本没有这天仙一样的女子认认真真的说这种话的时候有杀伤力。 顾留白平时再怎么伶牙俐齿,此时也只是脑门子嗡嗡的,脑子里面也只有一个念头,这种话怎么能当着裴云华的面就说出来了。 关键裴云华此时还神补刀。 她眉头瞬间皱起,一脸端庄的看着顾留白认真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嘴上还不承认,难道没进去就不算铸成大错了么?你问问长安任何一个正经人家的未出阁的少女,你问问她要是和一个男子这样的厮磨,她还能嫁给别人么?” 上官昭仪泫然欲泣的模样,“兴许是他觉得一点都不舒服,所以看不上我。” “??”顾留白都惊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昭仪,少女,你说这种话,都还能装出一副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 裴云华却是拉住了上官昭仪的手,“昭仪妹妹,你放心,此事我定然和云蕖好好说说,一定让她为你做主。” 顾留白郁闷道,“你别添乱了成不?你的事情还搞不定呢,你还帮她。” 裴云华这一听倒是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眼睛里突然就有了些许媚意,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轻声道,“你这坏人,你说我和你是什么事情?”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顾留白也不是那种只挨打不还手的闷葫芦,他一直被这两个要犯罪的少女挑逗,也是急了,郁闷道,“还能有什么事情,就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 裴云华一个呼吸之前还笑着,但他这一说,裴云华的眼睛却是一下子红了,“你这么凶,就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就想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了?” 顾留白一时气结,他不知道怎么回这话。 上官昭仪却反而笑了。 她看着顾留白,柔声道,“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不在乎的,我只要你的人,名分与我如浮云。” “你这又是什么话?”顾留白又好气又好笑,“裴云蕖不喊你上官婊婊了,难不成你要我喊你上官婊婊。” 上官昭仪哀怨道,“冤家,你喊奴家什么,奴家都认了。我都愿做你见不得光的女人,你还要我做到何等地步?要不是云蕖是我好姐妹,我至于让步成这样么?” 顾留白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那我若是和你瞒着云蕖私通,就对得起云蕖了么?” 裴云华还未说话,上官昭仪却是像狡猾的狐狸一样轻笑道,“你以为云蕖就心疼你一个,不心疼她的亲姐姐,不心疼她的好闺蜜么?你要是点头,她都能让你收了回鹘神女,为我大唐争光,怎么,你觉得她就忍心让我们孤苦终老,然后就每晚上指着自己的手指做个手艺人?” “罢了罢了。” 裴云华看着顾留白为难的样子,凄苦的笑了笑,“我可不想让你为难。”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回房。 那房门一带上,顾留白感觉好像怎么都不对劲。 上官昭仪此时也认真起来,轻声问道,“她会不会想不开?” 顾留白顿时紧张起来,他只觉得按裴云华的性子,还真的有可能。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官昭仪明显也急了,扯着顾留白就飞快的冲向裴云华的屋子。 顾留白推开门一看,就只见裴云华已经将一根绳索挂在了梁上,弄了个圈,脑袋正往那圈里伸。 “你这是做什么!” 顾留白顿时急了,冲上前去,一手扯住那绳索。 裴云华眼泪滚滚落下,“说了不让你为难,反正这里有现成的绳索,也不用去找井了。” 上官昭仪生怕别人瞧见,她一进来就已经带上了门,看着裴云华这般模样,她连声道,“云华姐姐千万不可如此,都是我害了你修炼了这法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扯着绳做什么,想绑人不成,还不哄哄!”上官昭仪看顾留白还杵在那里,顿时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将他朝着裴云华推了推。 裴云华听到绑人这二字,又想到当日场景,她越发气苦,“他这人最会绑人,生怕自己把持不住,却把我绑上。”’ “你还绑她?”上官昭仪也是无语了,她就往顾留白身上靠,“那你也把我绑了算了。” 顾留白看着她身子贴上来,下意识就往前靠,结果就撞在了裴云华身上。 裴云华方才心存死志,此时整个身体都发软,被他一撞,就要往后倒去。 顾留白伸手一扶,她无力的就伏进了顾留白怀里。 这一个投怀送抱,只觉得鼻子里阵阵幽香扑鼻,那一对软弹之物顶在自己的胸口,顾留白顿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又这样了?” “你躲!你躲,你能躲一辈子?看你躲得到哪里去。” 这怀里头的一个还没处理,身后却是已经又贴上来了一个。上官昭仪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双手揽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反正修为高,要不你索性将我们两个都杀了,一了百了。” 顾留白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一时分不清前面弹还是后面弹,只是求饶般说道,“昭仪,你别胡来。” “我胡来?” 上官昭仪非但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你不做梦你清高是吧,你不修行阴欲经,你当然不知道梦里头是如何的真实。你哪天不把我弄得欲仙欲死,你把我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亲遍了,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感觉你在亲我。你以为是那种模模糊糊,醒来就会忘记的梦吗?梦里边,你的每一个表情,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真真切切的。你问问云华,我有没有骗你?” “一点点都不像梦。”裴云华默默流泪,“那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真事。” 顾留白无法反驳。 他刚刚才做了一个上官昭仪光溜溜钻自己被窝的梦,那一切的感知都让他心神震颤,那的确跟真的一模一样,就像是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这阴阳天欲经给调度了。 “我倒是要试试,这和梦里边到底一样不一样,你要是能让我觉得梦里面不真实,荒唐,那我说不定就幡然醒悟了。”上官昭仪似乎也装了太久的时间,她装不住了。 顾留白心里才刚刚觉得不妙,上官昭仪死死抱住她腰的手已经移到了他下面。 “你!” 顾留白呼吸一滞,耳朵里却听到上官昭仪对裴云华道,“云华姐姐,你看看这个骗子,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我都还没怎么着,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大的帐篷?” 裴云华低头往下一看,娇羞难当,方才她只顾着伤心,压根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那帐篷不就在她小腹上顶着? “那你这样隔着衣衫,算不上和云华姐姐肌肤相亲了?”上官昭仪在顾留白耳边吐气幽兰,取笑道:“还是你比较迟钝,感觉不到?” 裴云华此时脑子一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原本整个人已经倒在顾留白怀里,她此时索性双腿往上一提,也挂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你这个坏人。”她面若桃花,悄声问道,“当日昭仪妹妹是不是就是这样挂在你身上的?” “你们两个不要胡闹!”顾留白厉声道:“上官昭仪,你放手。” 上官昭仪却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要么你杀我了。” 说完她就对着裴云华笑道,“云华姐姐,那还得上来一些,我那日受了重伤,手脚都没有力气,不借点支撑,哪挂得住。” 裴云华面色更红,下意识道:“真羞死人。” 但感觉顾留白似乎想要挣脱,她反倒是来了勇气,将身子往上提了提。 顾留白一下子懵了。 太荒唐。 上官昭仪手不放,裴云华却是又和当日的上官昭仪一样,故意动了起来。 “你是不是忘记了?”上官昭仪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在他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记得当天什么感觉了么?” “嘶…”顾留白刚想开口说话,结果裴云华身子微沉,他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记起来了么?” 上官昭仪吃吃的笑着,“冤家,你看你耳朵都红得不像样子。” 顾留白急了,“真的快放开我,不然我真气震开你们,你们两个都要受伤!” “我就是不放,死都不怕,还怕受伤?”上官昭仪就是不怕,对着他耳朵轻轻的吹着气,“舒服不舒服?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想起来了没有再说,还是说云华姐姐和我的感觉不一样?” 说话间,她的双手更不老实,竟然还故意的动了起来。 荒唐! 顾留白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闷哼,但这次等到荒唐两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上官昭仪再怎么古灵精怪,断然不可能这么荒唐。 “这是…梦境?” 第两百三十六章 我老实不了 - 割鹿记 - 无罪 这么一想,他心中顿时镇定了一些,倒是也不急着挣脱,反而认真的感受着身前身后的绵软。 镇定归镇定,越感受真的是越吃惊。 这哪能算是梦境,简直就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触感,声音,没一点不真实的地方。 就连上官昭仪的吐息,都带着温热和湿润。 明知道这应该是做梦了,但越感觉就越觉得这不像是做梦。 “上官昭仪,裴云华,你们知道这是做梦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不去感觉那种触碰和抚摸带来的愉悦感,然后认真的问了一句。 裴云华微仰着头,似乎还沉迷其中,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怔,面上露出些迷茫的神色,“这是做梦?我梦里头,怎么会出现云华姐姐?” 她这问题一出口,顾留白感觉就好像天上突然变得明亮了一些,好像整个天空突然揭开了什么东西。 他有着震惊的往天空看去,感到似乎有紊乱却异常强大的气机在涌动。 云层剧烈的翻滚,里面好像有几只巨大的眼睛在睁开,那几只眼睛的后方,似乎又连着什么庞然大物。 下一刹那,他一下子惊醒了。 “真的是梦。” 他睁开眼睛的刹那,发现自己好好的在床上躺着,而此时外面太阳才刚刚升起,外面的天空,正在慢慢的发亮。 荒唐啊荒唐。 他无语的拍了拍脸,让自己彻底的清醒过来。 哪怕现在的确身边没旁人,但裴云华和上官昭仪却还在身边似的。 那感觉还在。 难顶! 前后做了两个梦。 才做了两个梦,就让他此时醒来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头。 他愣了一会,却是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反倒是比平时要充沛,整个身体的气血都好像要比平时灵动。 明明以前做梦做得多,醒来就很累。 但这次却反而像是深沉的睡了很久很久,醒过来浑身都得到了调整一般。 这阴阳天欲经,还真是…奇特。 庭院里有脚步声响起。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门外不远处轻声的问,“顾十五,醒了没有?” “还来?” 顾留白差点一下子从床上摔下来,难道真的还没脱离梦境?这分明就是上官昭仪的声音。 一个呼吸之后,他才镇定下来,觉得这怎么着都应该是脱梦了。 于是他一边起身,一边轻声道:“刚醒,怎么了?” 上官昭仪有些犹豫道,“昨晚上…那阴阳天欲经似乎有些不对,变得和平时不同,我便感觉有些问题,着急和你来说一说。” “我马上出来。”顾留白脑子里瞬间出现“不会吧”三个字,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没啥问题了,便飞快的穿好了衣服出了门。 他一眼看见上官昭仪微蹙着眉头凝立在院子里的一株柿子树下。 那株柿子树原本就在这院子里的,很大,叶子早已落光,但满树的小柿子却依旧红彤彤的挂着,看上去十分的喜庆。 “怎么回事?”顾留白此时脑子里想着的是修行的事情,倒是也没有浮现出什么旖旎的画面。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玉面微红道,“昨晚上我竟然梦到了裴云华。” “嘶……”顾留白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官昭仪倒是没往顾留白也梦见了这方面想,只是认真道,“以往我的梦境里,除了你之外,只出现过三皇子,从未出现过别人。这次的梦就有点…” “三皇子?”顾留白一怔,他和裴云华酿成大错的那次,裴云华就和他说过,梦里也出现过三皇子,好像还说,三皇子头上顶了好像有十七顶帽子,都快戳破天了。 他一说三皇子三字,被打断的上官昭仪瞬间就满脸通红,飞快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只和你做那种梦,我和三皇子之间根本没什么。最初他好像鬼怪一样模模糊糊的出现在我梦里头,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拼命的逃,但后来有了你的画像,每次都是你…你和我做了那种事之后,他出现一下,还在我面前装君子。反正我离他离得远远的。他自知没趣,也就很快身影消失了的。” 看着顾留白还未说话,似乎在沉思她这话的真实性,上官昭仪就越发着急,“顾十五,你相信我,我真的…” 顾留白这才回过神来,飞快解释道,“我知道,裴云华也和我说过,她在梦里也见到过三皇子,而且三皇子头上顶着一大堆绿色的帽子。 “你真相信我,没瞎想?”上官昭仪的胸脯剧烈的起伏,她兀自有些不放心。 顾留白生怕这事情又变得荒唐起来,马上就道:“相信,百分百相信,不信是狗。” “噗!”上官昭仪被他成功逗笑。 顾留白赶紧往正事上面引,“你到底梦见裴云华做什么了?” 上官昭仪道,“我梦见她被你三言两语气得回房去上吊……” “嘶……”顾留白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你和我跟着进房间,然后你把我向她一推,她倒我怀里了,然后你从后面抱住我?” “你怎么…?” 上官昭仪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下一刹那,她反应了过来,满脸唰的一下通红,“你也梦见了?” 顾留白口干舌燥,“你和我梦见的一样的?” 上官昭仪虽说梦里面奔放得很,但眼下哪里奔放得起来,她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顾留白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语气平静道,“那这个梦之前,你是不是还做了一个梦?” “你…”上官昭仪也彻底觉得不对劲了,“你难道也做了一个?” 顾留白点了点头。 上官昭仪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脸红得要命,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只梦见了我?” 顾留白咬了咬牙,快刀斩乱麻,直接道:“梦见你光溜溜的直接钻我被窝里来了,没别人。” 上官昭仪羞归羞,但反倒有些高兴,“然后呢?” 顾留白呼吸一顿,“一定要说那么详细么?” “不说清楚,怎么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上官昭仪觉得这件事又可怕,又有趣,她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别人,便轻声道,“是不是接下来我缩你被窝里去了,然后你又不让我用手。” 顾留白无语道,“什么叫做我又不让你用手,我让你快住手!” 上官昭仪一怔,轻声道,接下来我是不是说,我没用手呀?” 顾留白心中一寒,“这都对得上?” 上官昭仪又想到第二个梦的对话,她整个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那顾十五,我们都做了同样的梦,那我们这样算不算肌肤相亲?” “你让我怎么回答?” 顾留白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心里头知道,至少在梦里边肯定是的。 嘎吱一声。 裴云华的房门打开了。 裴云华的气色很好。 显然她是已经仔细打扮了一番这才出的门。 衣衫整整齐齐,一个褶皱都没有。 满头青丝用一根金钗盘起,看上去又是端庄,又是美丽。 上官昭仪也不犹豫,直接轻声问道,“云华姐姐,你昨晚上有没有梦见我们两个?” 裴云华不知道两个人已经进行了一番交谈,此时如此唐突的发问,她整个人都晃了一晃,但她看着两个人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某个可能,失声道:“难不成你们两个也梦见我了?”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飞快轻声道:“梦见你被他气得回房去上吊,然后他和我进了你屋子,然后你挂在了他的身上。” 裴云华的脸刷的一下通红,“你还用你的手…” “对上了,别说了。”顾留白无语对苍天。 他一抬头,只觉得太阳明晃晃的刺眼。 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心境才平静下来,缓缓说道,“这阴阳天欲经之前名为大梦真经,云华你修炼的时间虽短,但你也已经入了六品,昭仪修行的时间长,我帮她镇压转化真气,这段时间修行下来,我感应到了那股潜伏的气机。那些云气如同金屑点点,悬浮在真气之中。” “我还没感觉。”上官昭仪认真感知了一下,道:“我感觉不到真气里面有这种东西。” 裴云华也认真道,“我也没有感觉到。” “那估计是因为你们的修为比我低,你们还未晋升七品,无论是真气还是感知,都和我差着很远的距离。”顾留白见两人老老实实的讨论这门神官法门,倒是好歹心中略定,“但我从感知不到这些元气,感应到有潜伏的气机和你们有微妙的联系时,估计这门神官法门,已经算是正式的踏入门径,所以今日才起了这样的变化。” 上官昭仪眉头微蹙,轻声道:“神官法门看来的确和真气法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路子,真气法门的晋升,直观的体现在真气更为凝聚,真气打出时力量更为强大,但神官法门的进阶,却是体现为神通,我们三人算是修了这种法门,云华姐姐修行的时间最短,却也能入梦,若是将三个人梦境能够沟通,视为此次进阶化生出来的神通,那这法门当真离奇。” “其实在真气方面,感觉是顾十五他得到的好处最多,但实际上在这法门的神通层面,可能反倒是我和你占了他修为的光,我占的便宜最大。”裴云华的脸也红的厉害,“这种梦境虽然荒唐,但若是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互相知道,那的确可以算是一门神通,至少可以传递消息。” 顾留白沉吟道,“何止可以传递消息。” 裴云华顿时害臊得不行,“你说些正经的。” 顾留白看了她和上官昭仪一眼,故作平静道,“虽说这法门把人带歪,但你们别老是想歪。这法门何止是能够传递消息,倘若这梦境能够利用起来,那一名剑师若是能够在这梦境之中参悟剑经,修炼剑法,那岂不是相当于日练夜练,比寻常的剑师要多出一倍的时间?” 上官昭仪为了避免裴云华尴尬,当即点了点头,认真道,“怪不得我见有些典籍上说,有些神通是否显得厉害,就看是否运用得当。” 顾留白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之后接着道,“神官法门侧重精神,即便精神方面能够产生独特感应,我想这感应的距离估计也和修为有关,我们修行这法门时间不长,我怀疑恐怕是云华正巧住过来了,和我们挨得近,所以我们三个人才都处在同一梦境之中。” 上官昭仪和裴云华都有同感。 “就是不知道以我们此时的修为,到底隔着多远还能起作用。”上官昭仪想了想,看着顾留白说道,“要么今晚你住回你的小院之中,我和云华姐姐就还住在这明月行馆里头?” 顾留白觉得这提议不错,但旋即又皱了皱眉头,道:“就是不知道三皇子都能出现在你们的梦境之中,到底有没有妨碍。” “他妨碍不了我们。”裴云华下意识的回答。 上官昭仪抿嘴偷笑,她知道裴云华又会错了意。 “应该是他修了阳欲经,我们又都见过他的面,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冰雪聪明,当即顺着这个话头说道,“不过我和云华都未曾和你双修时,就已经都梦见你,这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和此次进阶产生的这种神通无关。”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只是不知道此次进阶神通之后,他会不会也有所感应,不知道梦境里头的这三皇子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裴云华觉得自己老说错话,她红着脸不说话,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笑,道:“无妨,反正现在的梦境里有你。他若是想要欺负我们,你自然会对付他。”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道,“这种神官法门诡异离奇,按我那冲谦师兄和玄庆法师所说,它应该是刺激人最深层的欲望,让人精神强大,但若是沉沦其中,便会成为被欲望吞噬的怪物,所以……” 裴云华原本不敢轻易说话,但听到此处,她却忍不住出声。 正巧此时上官昭仪也出声,两个人就变得异口同声,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我们肯定没问题的,你担心你自己就行了。” 顾留白一愣,“你们哪来这样的信心?” 裴云华抿嘴羞怯不敢说,上官昭仪便认认真真说了,“你这冤家真不懂风情,我们两个,有你就够了,哪容得下别的男人。你自己不要沉迷女色,沉沦其中便是。” 顾留白面容一僵,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造孽。” 隔了一会,他求饶般轻声道,“那你们在梦境里头,好歹老实一些。” “若是能够控制,我们自然尽力控制。”上官昭仪正色道。 等到顾留白离开去吃早餐,看着顾留白的背影,上官昭仪幽幽的叹了口气,老实道,“我估计还是老实不了。” 裴云华红着脸,也轻声道,“我也老实不了。” 第两百三十七章 相望多扶持 - 割鹿记 - 无罪 “云华姐姐。”上官昭仪朝着裴云华行了一礼,认真道:“今后梦里面恐怕时常见面,平日里还望守望相助,时常扶持。” 裴云华自然应了声是,但是听到上官昭仪说到扶持二字,想着她那双手又扶又持,她还是瞬间又羞得浑身的肌肤都泛红。 …… 幽州两个书院来的学生都出身贫苦,哪怕是大年初一,也都早早的起了床,各自分工。 伙房里早就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按着幽州的习惯,年年有余,除非遭遇大年夜都无米下锅的荒年,否则不管平时如何拮据,大年夜的饭菜总是会有吃有剩。 到了新年第一天,幽州这些贫寒之家,就会将剩余的饭菜一锅煮了,煮成一锅咸粥。 这一锅粥虽然卖相一般,但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也已经是一年之中难得的美味。 顾留白端着一大碗这种咸粥在庭院里坐了下来,慢慢的喝着的同时,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娘说他想要真正在世间无所顾忌,成为至高九品,那应该自己到长安补足法门。 难道就是这样的补足? 揉了大梦真经在这真气法门之中,但缺了女修的阴欲经,自然也是不成的。 现在上官昭仪和裴云华这阴欲经,也应该算是补足了他真气法门的一处空缺。 突然之间又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他心中一惊,差点手里的碗砸落在地。 空想到裴云华,怎么忘记了她的老娘晋俨华? 这晋俨华本身就是六品,那按理而言,这个时候她阴欲经也应该发作了许久。 这晋俨华要是闯入梦境里头,这…… 顾留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在此时,他看到阴十娘也端着一个碗过来了。 “大过年的别一股子丧气脸。”阴十娘看了他一眼就说道:“不就是些男女之事么,而且都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别明明占了便宜还一副好像被别人占便宜了的脸。” 顾留白顿时苦笑,“我在你们这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啊?” 阴十娘毫无宗师风范的呼呼呼喝了几口粥,然后道,“龙婆特地让我来和你说一说,其实修炼神官法门的,大多都是死敌。” 顾留白微微一怔,顿时认真道:“怎么个说法?” “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就像是带着明器,杀人的玩意都在面上摆着。哪怕一些隐藏的秘术也很阴险,但光看着真气修为和出身,就能大致有个判断。但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就像是带着谁也看不见的暗器,而且谁也看不见这暗器什么时候使出来。”阴十娘一边喝粥,一边慢慢说道,“神官法门化生的大多都是精神方面的神通,例如读心术,他心通等等,寻常人都不想被别人看个里外通透,更何况那些坐在高位上的人。所以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平时都藏着。”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继续?” 阴十娘也不废话,接着说道,“所以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平时也都藏着,除非玄庆法师这种藏不住的。但往往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因为精神力特异,所以有时候施展神通,或是无意识露出些端倪,就有可能被别的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发现。” “意思是修炼神官法门的人,也更容易发现别的修炼神官法门的人。”顾留白沉吟道。 “是。”阴十娘道,“所以仅此一点,有些修行神官法门的人想藏好不被发现,一发现有其余修行神官法门的人,他便忍不住想要将之除去。更何况有的修行门径可能互相影响,有的又怕被别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发现自己的修行门径,尤其许多已经化生神通的神官法门修行者,他们发现自己神通的妙处和可怕之后,就更加觉得被别的神官法门修行者暗算是特别恐怖的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法反而是先行下手,解决隐患。”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道:“那这长安城里,修行神官法门的多不多?” “修行神官法门的,除了殷商大巫盛行时,其余任何朝代都不多,很少。因为这东西连师徒都很容易互相信不过,互相暗算。所以修行神官法门的,即便偶尔能够形成宗门,这宗门传个一代两代也就消失了。越是如此,修行神官法门的人越是深藏,越是谨慎,这些个法门也往往失传。”阴十娘道,“龙婆也说不准到底有多少个,但很少,几个,十来个,二十个?反正不多。” “如此庞大的大唐帝国,别说一二十个,哪怕躲着百来个这样的神官法门修行者,也的确不多。但见识了这种法门的神通,就知道这种东西暗算人起来是真的难防。”顾留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我现在倒是担心沧浪剑宗和我比剑的时候,有人用这种手段暗算我。” “龙婆就知道你会有这顾虑。”阴十娘平静道,“她说好在神官法门的修行比寻常真气法门修行难多了,没多少个能够真正修行出可怖的大神通的,大部分都只是才修行出了一点点神通而已。而且好在长安还有玄庆法师照看着,现在你入了宗圣宫,若是谁在沧浪剑宗和你比剑的时候,暗使这种阴招,应该会被你那师兄一剑给斩了。他斩掉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可不在少数。” “龙婆这么说?”顾留白瞬间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你们我这冲谦师兄了解多少?” 阴十娘摇了摇头,“我对他是不知道的,那天回鹘神女进城之后,又带着她手底下那个八品去了宗圣宫,后来龙婆和我说这冲谦老道强的很,反倒是胡老三知道这个人,胡老三和我说,这个冲谦老道据说修有宗圣宫最为厉害的剑煞术。而且参与过五皇子老爹那一代夺龙椅的大戏,杀过好些个厉害的修行者,其中不乏一些修行神官法门的人。” 顾留白想了想,问道,“那龙婆有没有拿你和我这冲谦师兄比较?”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她说这人恐怕和萧真微差不多,现在我和他对上,恐怕输面要多一点。” “这么厉害?”顾留白有些吃惊,“那按着龙婆的意思,我和沧浪剑宗比剑,他还会帮忙照看着?”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龙婆觉得他会。” 顾留白道,“龙婆她人呢?” 阴十娘道,“龙婆去找人去了。” 顾留白好奇道:“她去找什么人?” 阴十娘道,“那个回鹘神女很有意思,她走的时候还和龙婆交流了一下,意思是她觉着城里头可能有一个很厉害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这人的神通可能和望气有关。” “望气?” “对。” 阴十娘点了点头,“当然不会是寻常那种观气术,很可能是城中的一些修行者,或者修炼独特法门的人,很容易被他感知到,甚至有可能有些细微变化也逃不过他的感知。听着回鹘神女的意思,是这人对你和对她似乎都不利。龙婆不确定她是不是找个由头,借刀杀人。但她决定还是先试试,能不能将此人找出来再说。而且她直觉,至少这回鹘神女对你没什么恶意。”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那龙婆是不是也修行了神官法门?” “我不是很清楚,她没和我说过,我也没问过。”阴十娘倒是很爽利,并不隐瞒什么,“但我想她很有可能和你差不多,不是单纯的真气法门或是神官法门。” 顾留白有种一下子豁然开朗的感觉。 怪不得当日第一次见到神婆的时候,他就感觉分外的熟悉。 阴十娘已经把一碗粥喝光了,她端着碗去洗碗,走了两步又想起个事情,道:“差点忘了,龙婆倒是还特地说了一声,让你别忘记催催五皇子他们,早点把那天她感应到的八品找出来,她感觉大戏已经开始了。” “在查着,以五皇子和厉溪治他们的手段,应该今天就知道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查那一个特定时间点在某个城门进城的人,应该不难。 龙婆说大戏已经开始了,他点头的时候,倒是也不由得想到耶律月理对于戏里戏外的说法。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意思难道是说,所有人看着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其实真正背地里发生的是另外一件大事? 看来是时候得和自己的老丈人裴国公联络联络了。 有关李氏和公孙氏以及其它顶级门阀的举动,裴国公应该会了解更深一些。 按着回鹘神女的种种暗示,长安城里的这种大戏,肯定会将他和回鹘神女都卷进去。 风浪越大鱼越大。 若是只想着自保,那段位就低了。 …… 新年新气象。 三皇子此时已经过皇帝请过安,正在太液池畔散着步。 他平日里不太喜欢这种散步。 但今日里他感觉状态有点不对。 修行明明没出什么问题,真气好像也没什么异样,怎么就感觉脑袋有点沉,脖子都有点微微发酸呢。 裴府里头,几个丫鬟此时也感觉很奇怪。 这晋俨华最近是不是患了什么病,怎么每天夜里都发出一些怪异的响动,而且怎么每日都要令人换洗床单被褥? 第两百三十八章 狂风起波澜 - 割鹿记 - 无罪 新年里,午后的阳光下,任谁的心情都会有些放松。 东市的边上,一名黄衣小厮用一块粗布包了好多本旧书,有些吃力的提到了一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前。 马车车夫付了书钱,又打赏了十来个铜子,这黄衣小厮顿时眉开眼笑的说着新年祝词。 马车车夫回应了一句,将老大的粗布包送入了车厢之中,然后便架着这辆马车,慢慢的在街巷之中行走。 车厢里坐着的是身穿便服的尚书右丞卫良守。 他解开这个粗布包裹,在里面小心翼翼的翻找着,找出了一卷绢书。 这绢书外表看上去极旧,但展开之后,内里贴着新的绢布,上面一行行小字的墨迹也是新的。 卫良守的手指点在一个个小字上,他逐字逐字的看过去,每看过一个字,他手指上真气辉光闪动,那一个小字的墨迹便模糊起来,变成散碎的一个小黑团。 马车微微的颠簸着。 车帘子不断轻轻的摆动,一缕缕金黄色的阳光带着些许温暖不断落在他的手上,脸上。 四周的街巷之中不断传来欢声笑语,空气里飘荡着汤汁和肉香。 即便是他这个深藏在朝堂之中的回鹘密谍,此时的身心也是放松的。 他并没有发现,一条黑色的蜈蚣悄然的从车门的边缘爬了进来。 此时百虫蛰伏,寻常的蜈蚣还不到活跃时。 这条蜈蚣虽说也只有婴儿手指般粗细,并不显大,但身上的黑色却比一般的蜈蚣深沉得多。 它沿着车厢的边角缓缓的爬行,一点点接近卫良守的双脚。 卫良守还未看完绢书上的字迹,他的手指还在绢书上缓缓移动,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车厢里多了一条怪异的蜈蚣。 这条蜈蚣距离他的双脚越来越近,眼见它就要接触脚面,然而就在此时,似乎空气里面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息突然崩断。 这条蜈蚣整个身体瞬间卷曲起来,往上震起。 卫良守骤然警觉,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拍,一册旧书呼啸而出,瞬间击中跳起的蜈蚣,将之打在车厢壁上。 啪的一声爆响,驾车的车夫也是吃了一惊,瞬间勒停马车。 “什么事情?” 车夫沉声问道。 卫良守手指在车厢壁上敲了敲,没有回话。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清那册旧书下方露出半截的黑色蜈蚣。 这黑色蜈蚣已经僵直,但浑身黑漆漆的硬壳一点未破,倒不像是被他这一册旧书震死,像是被某种气机反噬,生机直接断绝了。 也就在此时,车夫豁然转首。 他目光所至,只见一侧的屋面上有一颗人头已经滚落下来。 这人头滚得快,从屋檐坠落之时,屋面上才有大量鲜血紧追着这人头滑落下来。 车夫呼吸骤顿,他伸手往身下坐垫之中一摸,抽出了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刀。 此时马车行走的这条巷道并不狭窄,平时足以并排通过两辆马车,两侧院落之中的欢声笑语不停,根本没有任何的异常,但偏偏这条巷道之中却像是另外一个天地,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巷道的两头没有任何人经过。 这名车夫浑身都涌出了冷汗,他直觉有可怕的气机在另外一侧的屋面上涌动,但很快又消失。 啪的一声轻响。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屋瓦上。 数个呼吸之后,马车车头正对着的巷子口,慢慢走过来一名相貌特别普通,但身材显得有些高大的妇人。 这妇人似乎刚刚还干了些农活的样子,手上都是泥土。 但看着巷子里的那颗人头,她的脸色却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平静的说道,“有人想杀他,司首的人处理了。” 说完这句,这妇人便转身离开。 整个巷子又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分外心悸的感觉,已经消失。 车夫还未反应过来,车厢里传出了两声拍击声。 车夫迅速收起手中的短刀,架着马车离开。 等马车行驶在大道上,面色一直还算镇定的卫良守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心中的寒意在此时才彻底爆发出来,化为背上不断沁出的冷汗。 方才想要刺杀他的人,断然不是长安官家。 若是大唐官方查出他是回鹘的密谍,那绝对会生擒而不是用这种暗杀的手段。 这种控制毒虫暗杀,也并非寻常修行地所能拥有的手段。 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身前的绢书上时,他便知道最大的可能,就是和自己暗中在不断追查摩尼僧被杀之迷有关。 只是暗中调查这桩事情,竟已被某方势力有所察觉,引来这样的暗杀。 可见各方势力对那件东西是如何势在必得了。 定下心来之后,卫良守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卷羊皮小卷和一支小笔,飞快的书写起来。 …… 卫良守持笔狂书时,六皇子也听完了一名宫女的回报。 “感业寺…他这特意到感业寺去,是为了什么?” 感业寺里也有一座塔,叫做三宝塔。 塔分五层,小小的,上不得人,但到处透着古朴庄严。 大唐皇帝连平时出游必定带着的大伴都没有带,随行人员全部停置在了寺外,他孤身一人进了寺,看见这座塔,就围着这座塔慢慢转了起来。 转到第三圈,他刚刚停下脚步,就听到一名女子淡淡的说道,“怎么,真龙天子也需要表示对佛的尊敬么?” 皇帝平静的转身,看着出声的女子。 这是一名身穿素色僧袍的女尼。 她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一根都没有。 阳光落在她的头上,她的头顶给人的感觉甚至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至少有三十余岁。 但她的面容,她脸上的宁静,却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年龄,只会觉得她很美。 有些人的美如同绽放的花朵,热烈华丽,而她的美,就像是那种浓淡相间的山水水墨画,越看就越觉得有味道。 皇帝没有回应这名女子的话,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道,“最近过得如何?” 女子也并未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异常简单的说道,“这么急?连过年都不让人过得安顿?” 皇帝道,“趁着元宵。” 女子算了算时间,平静道,“我会准备好,到时你告诉我要去哪里,要对付哪个人就行。” 皇帝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那座小小的三宝塔,眼光微微的闪动,如有琉璃在他眼中闪耀。 女子淡淡的问道,“装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皇帝看了她一眼,这次倒是认真的回答了她这个问题,“为了心中想要做成的时候,有的人宁愿舍命,我哪怕装得再辛苦,毕竟还活着,难道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么?” 女子平静道:“你们已经见到了你们所要的大唐,既然如此,还要抱着一件小事不放吗?你不觉得这种任性,会毁掉你们所要的这个大唐?” “事情是一件件做的。”皇帝笑了笑,说不出的威严,“除非连我都不在这世间了,否则决定要做的事情,自然都要做完。而且…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小事。” …… 三份密笺前脚跟着后脚的送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前后都没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最先到手的一份密笺出自五皇子之手。 现在跟着五皇子的暗卫,往来延康坊送密信的,也都已经是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这些五皇子最先挑选出来的学生早在顾留白他们来长安之前就已经被悄然的安置到了长安,而且表面上都有营生作为掩饰,且本身并非修行者,并不引人注意。 和顾留白预料的一样,龙婆感应到的那个人,落脚处已经确定,就在崇义坊的一间院子,身份尚且不明,但按着城门卫那边的线索,以及这间院子的背景,五皇子可以确定,这人恐怕与李氏有关,是从外地调过来的。 除了这桩事情之外,五皇子的密笺之中还提了一件六皇子传递出来的消息,皇帝特意去了感业寺,而且应该是独身进了寺庙,出来的时候也并未带任何人出来。 第二封密笺来自于回鹘密谍,卫良守搜寻到的线索。 卫良守的办事效率不差,五皇子六皇子都还没查出李氏悄然杀死不少摩尼僧是为了何事,但他却已经查出了眉目。 李氏应该是在追查一件邪物。 大唐所说的邪物,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往往叫做“神通物”。 例如白素素的那把遮天伞,修行者都习惯称之为“玄兵”,已经有了一些玄奥的功用,若是这种类型的兵器再强大许多,神通惊人,且不用独门的真气和秘术配合,只要落在足够修为的人手中就能发挥用处的,就叫做“神通物”。 但他娘就和他说过,但凡在修行者世界里被称为“神通物”的兵器,往往效用诡异,再加上大隋朝的皇族特意收刮和炼制这种兵器,用来镇压天下的修行者,所以到了大唐,大唐官家都用“邪物”来标志这种兵器。 能被称为邪物的东西,就意味着强大和诡异。 对于卫良守提供的这密报,顾留白原本就觉得有极大的可信度,若不是阴山一窝蜂那一组人正巧跟着卫良守,现在卫良守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关键第三封他没有想到的密笺,还正巧印证了卫良守的情报。 这第三封密笺来自天竺。 他早就分别安排了许推背的两个老伙计作为天竺那两个僧人的接头人,在来的路上,就将联络之法传递给了那两个天竺僧人。 这中天竺的佛宗似乎更胜一筹,昙灵藏居然很快就已经让一名西域商人传递过来消息。 这密笺上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要让他帮忙,看能不能乘着沧浪剑宗和顾十五比剑,乘机弄死顾十五这个佛子护道人。 第二件事竟也是说这件邪物。 说是按照他们的所知,有一名摩尼僧低调隐匿在长安,而且手中拥有一件厉害的邪物,现在可能李氏和几个顶级门阀已经有所察觉,要抢夺这件邪物。 让我阴谋杀我自己? 顾留白看着这封密笺,倒是没觉得好笑,反而觉得当时自己灵机一动真的是极其的英明。 中天竺的佛宗让他帮忙,压根不是光嘴上说说,而是连报酬和暗算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暗算用的东西,叫做飞尸陵,报酬是一颗海市珠。 这两件东西,按照中天竺的密笺上所说,都算得上是小邪物。 第两百三十九章 长安日与夜 - 割鹿记 - 无罪 现今之邪物,昔日神通物。 邪物就是邪物,哪来的大邪物和小邪物。 顾留白一看这字眼就觉得这些中天竺的胡僧在胡扯,不够档次的东西硬要往上提一个档次。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 昙灵藏在密笺的末尾细细的写着。 这两件小邪物,原本都是真正的神通物,只是这飞尸陵原先是一名密宗僧人的法器,和人斗法陨落之后,那飞尸陵本身被重创,加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太久失去真气的温润,所以已经失去了部分的神通。 原本这飞尸陵七窍之中各能飞出一道黑气,七道黑气能够如同符纹一样,凝聚住大量真气,形成一尊黑面法相。 这黑面法相能够飞出数百丈去伤人。 但现在这飞尸陵七窍只剩下三窍,只能飞出三道黑气去暗算人,形成不了法相,威力也和以前不能相比。但好在这三道黑气能够依旧能在百米开外控制,而且形状就像是三只大的飞蛾子,要是在夜色之中用来偷袭,倒也是一件利器。 按着昙灵藏的说法,要是沧浪剑宗和这顾十五的比剑在晚上,那就再好不过,用这件东西远远的暗算一下,只要时机把握得好,未必不能要了这顾十五的小命。 这三道黑气威力再差,那也比一般的箭矢要强出太多,而且可以轻易变幻方位。 至于还有一件作为酬劳的海市珠,那也是真正神通物的一部分。 原本完整的神通物是天竺的王室法器,是一条女子用的珠串,除了海市珠之外,珠串上还有其余三颗神妙的珠子,但那条珠串已经损毁,只剩下了这一颗海市珠。 这颗珠子最大的作用就是隐气,可以不让人察觉出施展法门时的真气波动。 其次的作用,就是能够伪造出假的真气法门的法相。 按着输入真气数量的不同,可以伪造出不同的法相。 修行者都知道,垃圾的真气法门,全力施为时,真气的激荡根本牵扯不了多少天地元气,是形成不了什么法相的。 法门足够厉害,修为不够,也是造不成法相的。 所以其实能够伪造法相,最大的作用是唬人。 一亮法相,别人一看这法相这么厉害,就未必敢动手了。 但顾留白想了想,这颗海市珠放在自己身上,倒是能够用来掩饰他自己的真正法相。 毕竟他自身修的真气法门的法相太过惊人,一亮出来就是一个巨城。 到时候哪怕戴着面具,和人一动手,真气运行剧烈,这法相就遮掩不住,就被人认出来了。 关键毕竟都是白送的嘛,也不好太挑剔。 昙灵藏的密笺在最后还特意提了一嘴,有未经证实的记载,此次送来的两件小邪物之中,那飞尸陵可能和摩尼僧手中的那件邪物有些关系。 据说出自同一师门,但两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另外那件邪物叫做什么,有什么神通,却是都查不到相关记载。 “这昙灵藏,做事情倒是挺认真,挺快,就是害得我要让人跑一趟。” 这两件东西在昙灵藏看来十分贵重,还不是随着密笺一起送过来,而是托另外一个商队带过来,放在了西市的一个铺子里,说是为了安全起见,要“五皇子”亲自去拿。 顾留白平时没事就自己去了,现在忙着准备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他心中略一盘算,就让乔黄云去跑一趟算了。 结果刚让阴十娘找乔黄云帮忙,却听安贵说有个学生来找自己拜年。 “哪个学生?” “不说来历,就说名字好记,叫冬至。不过说让你不要声张,不要让别人知道他来了。” “是那小子?那你带他来见我吧。” 顾留白顿时乐了,这不就是吴嫣红那个儿子? …… 郑冬至没多久就跟着安贵进了顾留白这间小院。 顾留白一看他就觉得好玩。 这虎头虎脑,骨架子壮实的家伙,在吴嫣红的面前就像是只老实的小猫,但眼下他身边没有吴嫣红的时候,却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 虽然小小年纪,倒是昂首阔步,有点龙行虎步的意思,尤其一进院子,居然和年纪比较大的人一样,背负着双手,四处打量。 他看着这个小院,微皱着眉头,又点了点头,居然还评判了起来,“寒酸是寒酸了点,不过好在还算整洁,看来你好歹是个爱干净的。” 顾留白的嘴差点都笑咧开了,“你这个孽徒,说来拜年,见了我居然不先行礼问好?” “我娘不在,不整那些虚的。”郑冬至却是很牛气的一摆手,“而且我娘一直告诉过,虚情假意哪比得上正儿八经的厚礼。” 说完这句,他对着身后喊了一声,“给提溜进来吧。”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马上提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竹篮子走了进来。 郑冬至接过这竹篮子,然后又倨傲的摆了摆手,“先出去候着吧。” 这中年男子也不多话,对着他和顾留白行了一礼之后,便出了院门,随手还将院门给虚掩上了。 郑冬至将竹篮子上面的红布一掀,“老师请看。” 顾留白乐得嘴都合不拢。 竹篮子里面银晃晃的,一层的银锭。 郑冬至得意道:“怎么样,还用不用行礼?” 顾留白越发觉得这孩子比杜天鹏还有意思,他笑了笑,道:“怎么着,不是黄的么?” 郑冬至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怎么,银子还不够,你还要金子?” 顾留白笑道,“就算是银子你也玩虚的啊,你这篮子里下面垫着的都是干草,上面这薄薄一层,你这给老师拜年也不实诚,怎么好的不学,却偏学官道上那些卖果子的奸商?” 郑冬至一张脸顿时通红,但他却马上重重哼了一声,“怎么着,这一层银子难道还不够,看你这小院的寒酸样,我这些银子,都够你用个三年了吧。” 顾留白笑惨了,他捧着肚子道,“那不止,我一年到头都几乎花不了什么银子。” “那你还嫌多嫌少。”郑冬至顿时定下心来,他看着顾留白,沉吟了一会,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到下个新年,给你送这一篮子金子。” 顾留白故意道,“也是下面垫着草,上面一层?” 郑冬至不耐烦道,“当然是一样,不然我一年哪积攒得下来那么多金子.” 顾留白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今日你来给我拜年,是偷偷来的啊,这些都是你积攒下来的银子?” 郑冬至双眉一竖,负手踱了几步,这才沉声道,“这你别管,你要想金子,就答应我的事情。” 看着这虎头娃被看穿之后还踱步掩饰的模样,顾留白又笑出了鸭叫声,“你先说什么事情。” 郑冬至道,“过些天你就和我娘说,你不想做我老师了,我到时候就给你金子。” 顾留白笑道,“为什么你想我这么干?” 郑冬至道:“我一看你对我娘嬉皮笑脸的,我就知道你这人不正经,估计就是那种靠骗女人吃软饭的小白脸。也就欺负欺负我娘这种涉世不深的好骗的女子。” “你娘涉世不深?”顾留白笑得嘴角都快抽搐了。 “我父亲都老说她天真,说将她保护得太好,说她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家一样。”郑冬至看着顾留白,倒是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娘好骗,你就想骗他,有我看着呢,而且我父亲可不是好惹的,到时你若是真让我娘冲昏了头脑,我父亲至少把你砍成十八段喂鱼。” 顾留白故意哆嗦了一下,“十八段那有点吓人。” “说十八段都是轻的。”郑冬至鄙视的看着顾留白,道:“我看你一副寒酸样,你在长安长这么大估计都没见过那么多金子,你老老实实答应我的事情,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顾留白故意沉吟道,“不,还是不要了。” 郑冬至原本志得意满的样子,一听顾留白拒绝,他顿时一愣,“为什么?” 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风浪越大鱼越大,虽说有被砍成十七八段的风险,但我觉着老老实实做你的老师,你娘会给得更多,更何况你娘长得都挺养眼的.” “你!”郑冬至瞬间就怒了,“好你个淫贼小面首,你果然垂涎我娘的美色!” “谁垂涎美色?” 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了,响起了裴云蕖的声音。 郑冬至一转头,首先看到推门进来的裴云蕖。 裴云蕖今天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袍子,金丝绣着五蝠团纹,束腰束得整个身姿显得异常的迷人,而且她也很少见的盘了个发,看上去又是清爽,又是华贵漂亮。 郑府里头好看的女子不少,但裴云蕖这种又英气十足,脸蛋又俊俏,身姿又一等一的女子,郑冬至真的没见过。 他一下子眼睛就有点直。 裴云蕖一看他就乐了,“是不是你垂涎美色?” 郑冬至顿时慌张的摇头。 结果上官昭仪此时跟着又走了进来。 今日里上官昭仪穿了一件白色的袄子,看上去真的就如同刚刚从天空之中降落的仙女一样。 郑冬至刚刚才摇头,结果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脑海之中一个声音就响起,“妈呀,怎么这是仙女排队进院子么?” 结果上官昭仪后面还跟了个裴云华。 郑冬至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看裴云华就顿时觉得贵气逼人,心想这该不是皇宫里的妃子吧,这么端庄美丽的? “小淫贼,把你的口水擦擦。”顾留白笑着骂了一句,然后对进来的三个美少女解释道,“这就是郑氏门阀那吴嫣红的儿子,自己偷偷跑来给我送礼来了,但要求是想让我离他和他娘远一点。” “我怎么是小淫贼!”郑冬至一听就叫了起来,“我见这几位姐姐长得天仙一样,世所罕见,我多看几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云蕖一听也笑出了声来,她看了一眼微笑不语的顾留白,又看了看郑冬至,道:“和他还真的有关系啊。” 郑冬至一愣,“什么关系?” 裴云蕖笑了笑,轻声道,“你得喊我师母。” “什么?”郑冬至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上官昭仪也觉得他好玩,也是忍不住笑。 郑冬至脑子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着上官昭仪,“你和这姓顾的应该没什么关系?” 上官昭仪看了一眼裴云蕖,笑道,“你问她。” 裴云蕖故意逗弄这郑冬至,丝毫都不带犹豫的,“你也得喊她师娘。” “什么!” 郑冬至整个人都麻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裴云华。 裴云蕖也不犹豫,直接轻声道:“将来也是你师娘。” 顾留白笑着看着这虎头娃,他觉得郑冬至这下总不会觉得他就是贪图他娘的美色了,岂料郑冬至浑身都发抖,气得手指都伸了出来,点着他:“你这个淫贼,居然已经骗了这么多姑娘。” 顾留白这次倒是没回应他什么,只是转身到了一边院墙的柴垛边,挑挑拣拣,拿了一根比较柔韧的树枝。 “你要做什么?” 郑冬至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上次你还欠着一顿打,大过年的前来师尊这里拜年,不仅态度倨傲还诋毁你师尊,那就是两顿打。接下来你看着你师娘流口水,再不打,那年纪大了岂不是真的变淫贼,一共三顿打。”顾留白不怀好意的看着郑冬至浑身上下,越看越觉得这小家伙壮实,根骨真的不错,“你底子不错,家里估计也不缺伤药,今天三顿一起打了算了。” “你敢!”郑冬至一转头想跑,结果裴云蕖配合默契,早就将院门关了,而且一手就放在配剑的剑柄上,还对着他笑眯眯的,“小朋友,刀剑无眼啊。” 郑冬至面色瞬间苍白,他看着不怀好意的走过来的顾留白,叫道,“我好歹给你送了一篮子银子的!”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送礼给老师还玩官道边卖果子的商贩用的小伎俩,侮辱你老师的智慧,还侮辱你老师的人格,再一顿,那就是四顿打。” “老詹,快救我!”郑冬至马上对着院外大叫。 但院外却没有人冲进来。 顾留白手中的树枝却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下子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啪的一声。 “啊!” 郑冬至只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以他挨打的经验,不用脱裤子去看,肯定是已经多了一条血痕。 “你真打?” 郑冬至一边喊救命,一边满院子逃窜,还叫道,“你真敢打我,等我长大些,我打死你哦。” 顾留白笑了,“还敢威胁老师,那再加一顿,打满五顿。” “我……” 郑冬至终于发现这人答应做自己的老师,似乎就是纯粹喜欢打自己。 这么变态的? 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他慌了。 到处躲闪。 但他躲得再快,哪有顾留白的身法和剑法快。 正巧顾留白这段时间修行对于一些剑招有了新的体会,真气的增长也需要适应,所以他一股脑的各种剑招都使在了这小子的身上。 噼噼啪啪… 郑冬至身上响个不停。 一开始郑冬至还喊救命,十几个呼吸之后,他就只剩下惨嚎了。 “尽量躲!” 顾留白终于找回了当年郭北溪打自己的感觉。 一些已经消失在脑海之中的画面,顿时又浮现在心头。 “你以前学的什么啊?一下都躲不开?” “打你腿的时候,你跳什么?这你往上一跳,身子落下来的时候你得多挨几下?” “你看清楚落在你身上的时候是刺还是砸,还是扫。这刺过来你往旁边跑,扫过来你往旁边跑有什么用。” “打你屁股你护什么裤裆,挨打也好,打架也好,最忌讳就是慌。” “你揉什么啊?挨打的时候,揉了就不疼吗?你护住你身上最疼的那些个地方!” 顾留白想到郭北溪最初教自己剑法的时候的画面,他的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下意识的就将当年郭北溪教训他的话也喊了出来。 很自然的,他脑海里出现了当年郭北溪手持各种“凶器”打自己的画面,很多身法,很多剑招,又一一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这段时间本身就有众多的感悟,这些影迹悄然的浮现,似乎跨越了时空,和他此时用剑的影迹渐渐重合。 别说上官昭仪没怎么看过顾留白好好用剑,就连裴云蕖看了顾留白此时的剑法,都感觉和黑沙瓦的时候有了太大的不同。 黑沙瓦的时候已经足够飘逸和灵动,但顾留白此时施展剑招起来,却多了些磅礴和浑然天成的味道。 招数和招数之间的衔接转换,根本没有任何一丝生硬和不自然,就像是那些剑招原本就应该是连在一起,一气呵成的用出来的。 郑冬至这虎头娃倒是也挺有意思。 他嚎了一阵发现没用,还骂,“你这厮忒不地道,我哪里肉嫩你往哪里打,疼死我了。” “不疼打你作甚?” 顾留白一边笑一边打,“哪里最疼你就记住哪里最不能挨打。” 郑冬至更是气得直骂,“我哪里都躲不开,哪里都疼。” 顾留白笑了,“那你可得多挨几顿打才记得住了。” “算了,随你打!” 郑冬至也懒得躲了,当下抱着头就往地上一滚,意思是我躺平了,随你打吧。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笑了笑,手里的树枝随便点了几下,这郑冬至就顿时吃不住疼,啊啊的惨叫起来,又摸着身上开始跑。 “记住了,和人真正拼杀的时候,哪怕再累,再疼,也不能有放弃的念头。”顾留白微笑着追打,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呓语,不断传入郑冬至的耳廓,“你脑子里只要任何时候有一丝放弃的念头,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这人下手真黑。”郑冬至跑了一会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浑身都感觉裂开了一样疼,但他骂了这一句之后,却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再噼噼啪啪挨了几下之后,他发现自己躲是肯定躲不开追打自己的那根小树枝,但自己跑起来,好像比平时还反而灵活了一下。 有时候两条腿只是下意识的去躲那打来的树枝,他感觉自己躲闪起来就更顺畅一些。 “挨打就能变厉害?”他倒是也不笨,一边呼痛一边还问道。 顾留白笑眯眯的追着打,“在别人那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挨打应该能变厉害。” 郑冬至气得不轻,“妈的,以前的挨的打都白挨了。” “真不进去?” 顾留白这院子外面,距离十来丈的道边,一名中年教习听着郑冬至的各种惨叫声,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这听上去打得太厉害了,要是打坏了,能成么?” 之前那提篮进去的管家模样的男子也有些担心,但还是凝重道,“夫人来前特意交代过,所以我们还是在这里老实等着吧。” 中年教习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小子自作聪明,还以为夫人不知道他来,结果自己送上门来结结实实挨顿打。” 管家模样的男子苦笑道,“谁想得到来了就是一顿打,看这意思,今后有得打。” 虽说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这一顿打的委实有点久。 竟是足足打了有半个时辰,这两个人听到里面郑冬至嗓子都哑了,等到两个人等着都快绷不住的时候,那院子门终于打开了。 只见郑冬至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两个人连忙就冲了过去。 郑冬至脸上是好好的,但管家模样的人伸手一扶,郑冬至站立不稳的双脚一软,他扯开衣服一角一看,就只看到内里青一块紫一块不说,还到处都是血痕。 “这人下手这么狠,真的是往死里打吗?” 这管家的双手都在发抖。 “下手是真的黑啊。”郑冬至被衣衫牵扯,疼得浑身都是一抖,但他却又沙哑着叫了一句,“打的是真好!” “你这时候还嘴硬!”这管家想直接将郑冬至抱上马车去敷药,但生怕他太疼,只能搀扶着他慢慢走,同时对他这种硬气也是感到无语。 “你不懂。”郑冬至却是叹了口气,“今天这一顿挨得值,真的是,以前的打都白挨了。回去不挨打了,要打就让老师打。” “??”管家和那中年教习都目瞪口呆。 这是好生一顿打,打开窍了还是把脑袋给打坏了? …… 入夜。 太子在书房之中静静看着一卷史书。 这史书讲的是隋末各地义军并起,最终李氏如何得了江山的过程。 李氏的这本史书和外面史书的版本不同,里面一些事情的经过,牵扯到的一些真相,甚至和流通的史书截然相反。 一名中年文士抱着一堆旧书进了书房,太子见了便微躬身行了一礼,叫了声老师。 “这些书你有空看看,里面关乎一些借势的东西很有用。”中年文士将旧书放在一边,看了一眼太子手中看的东西,倒是微微皱眉,道:“怎么又看这个?至少看了十遍不止了,若是传出去,反倒让你父皇觉得你在学习如何造反。” “我只在这里面看看。”太子淡淡一笑,道:“也是郑师来我才不避讳,换了人进来,我早藏好了。虽说看了十遍不止,但不知为何,每次看我都觉得内里面有我未曾参透的东西,总感觉我李氏最终得了江山,其中有些重要原因,倒是藏在我没看出来的细枝末节之中。” 中年文士看了太子一眼,此时太子虽说没看出什么,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他倒是觉得太子已经看出了一些什么。 “此次还是不动?”中年文士沉吟了一会,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平静道,“在看清父皇到底要做什么之前,不动等于不错。而且现在看来,皇宫里头除了三弟之外,其实倒是还藏着一个暗中搅动风云的厉害人物。此次诸多门阀都有动作,我们倒是可以借机将这人逼出来。” “老二、老七、老八那边都用过手段了,可能我们之前的这种推测有些问题。”中年文士沉吟道。 太子看了一眼已经放下的史书,微微一笑,道:“老师,或许无论是老五还是老六,还有之前你们的推测,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中年文士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平静道,“是什么问题?” 太子认真道,“有没有可能,这人未必是男子?” 中年文士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他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然后转身走出了太子的这间书房。 …… 感业寺一直都是清修所,平日几乎没有什么访客,长安也并没有什么人加以特别的关注。 然而一些能够知道皇帝行踪的人,却很快敏锐的察觉到,在皇帝去过感业寺之后,感业寺周围便一直有军士驻守。 只要有人试图接近感业寺,便一定会接受盘查。 寺庙周围除了一些李氏的修行者之外,还有不少宫中宦官在周遭活动。 一些有心想要探查的人,让擅长观气的修行者看过之后,便很快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按着他们的判断,除非八品,否则根本别想躲过那两名宦官的耳目,进入感业寺。 更何况此时的感业寺内里还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机在涌动。 那股气机就像是一团乌云始终将感业寺笼着,内里似乎在孕育一个特别可怖的东西。 外人并不知晓,此时整个感业寺已经空空荡荡,其余所有人都被安置到了别处,整座庵寺里头只剩下了那个光头艳尼。 此时她正朝着一个石池走去。 这个石池在一间精舍的下方石室之中。 石室是靠着山壁雕琢出来,有一股清泉从石壁上流淌出来,源源不断的注入那石池之中。 石池之中的泉水呈现牛奶一般的乳白色,不管有多少泉水流淌进去,这石池的池水始终和地面齐平,也不满溢出来。 她一走入这石室,便除下身上的袍服,瞬间浑身赤裸。 真的是浑身如白玉,凹凸有致,分外诱人,而且伴随着她的行走,肌肤之中隐隐有玉色的光泽在不断的流淌。 泉水乃是寒泉,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池塘边上甚至不断地出现一层层的白霜。 但她不觉寒冷般走入了池水之中,直至没过头顶。 她也不浮上来呼吸,但池水却渐渐发亮,渐生暖意。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一池子寒泉水竟然渐渐沸腾,以她的身体为中心,不断的咕噜咕噜冒出气泡。 她浑身白玉似的肌肤渐渐泛红,但依旧不上浮。 再过了片刻,她身体一震,似乎觉得有些不妙般缓缓走动,慢慢从水面露出头来。 这一池池水还在沸腾,但她却根本不受妨碍。 她只是有些疑惑的缓缓抬头,目光似乎隔着石壁往向寺庙之中某处。 在寺庙的另外一头,一侧的屋面上,龙婆安静的坐着。 这光头艳尼感知了许久,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自嘲的笑笑,觉得可能是剧变在即,压力作怪。 她慢慢的往后退去,再次沉入这池水之中。 池水沸腾得更加厉害,一层层红色的元气和黑色的元气在水面上悄然浮现,不断扭曲涌动,竟是渐渐凝成两个一尺来长得持剑童子。 这两个童子一男与女,红色为女,黑色为男,连面目都是栩栩如生,而且手中牵引水汽,不断形成一柄柄小剑。 这两名持剑童子居然在沸腾的水面上厮杀起来。 那沸腾的水汽更是被搅动得翻滚不息,如同高空之中的云气。 而这两名持剑童子杀伐之间,剑气纵横,嗤嗤作响,精妙无比的剑招竟信手拈来。 龙婆静静地坐了好大一会,到了此时,却是兴趣缺失般摇了摇头,直觉这女尼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身影一动,从屋面上飘飞出去,瞬间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长安城里的某处街巷之中。 那名看上去很普通,却在未进城之时就引起龙婆感应的五十余岁男子,无视宵禁,走出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突然之间,他停顿下来,微微皱起眉头。 方才他已经确定有一个人在暗中窥探自己,然而就当他心生杀意,想要将此人找出来杀掉的刹那,那人却已经消失。 第两百四十章 皇子夜惊魂 - 割鹿记 - 无罪 这名男子似乎有些不信,他静心的感知了片刻,然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直觉对方并非八品。 然而一名并非八品的修士,居然能够未卜先知般产生感应,竟能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然后顺利的从他眼皮底下逃脱。 这名修士很特别。 长安卧虎藏龙,他受召来到长安,被人注意,那倒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有人跟随窥探,被他有所察觉之后,却能够安然离开,这便让他心中有些不甚愉悦。 他在夜色之中行走,街巷之中有金吾卫在穿行,但他和这些金吾卫之间,却似乎始终保持着一个奇特的时间差一般,往往他走过了那条街巷之后,巡查宵禁的金吾卫才出现,或是金吾卫从他前方的街巷之中走过之后,他才走入那条街巷。 他就这样不紧不慢的一路前行,到了平康坊。 平康坊是长安最为繁华的坊市,长安的官妓汇聚于此,平日里坊门关闭之后,内里的花坊酒坊都通宵达旦的经营,这里的美酒永远都不会断绝,这里美人的欢歌笑语也永远不会消散。 只是这新年之中,大多数一掷千金的豪客也在家中安生呆着,呼朋唤友来到平康坊喝花酒的人反而相较平时少出很多,以至于平康坊中倒是比平日里要冷清得多,大多数酒坊也都歇业,一直要过了初十才慢慢恢复营业。 少了灯红酒绿,少了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这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在一步就跨过平康坊的高墙之后,不像是穿行在长安最繁华的坊市,倒像是穿行在随时就会有无数妖物从两边漆黑的院落之中冲出来的妖窟之中。 那些动辄拥有五六进的深深院落,此时反倒是散发着一种阴沉的味道,就像是积年的阴郁在这段时间,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 尤其是白露坊前方一块空地,一株平时被人称为许愿树的巨大古樟树,此时即便还和平时一样,许多枝干上都挂着红布条,但没有了平时烛火的照耀,在夜色中反倒像是一个巨大的鬼怪。 不过这些对这名男子没有任何的妨碍。 他低垂着头,自顾自的朝着并未营业的白露坊走去,就如方才一步跨过平康坊的院墙一般,他一步跨过了白露坊的院门。 他落地无声,进入这平康坊中最大的酒楼之一之后,穿行在院落之中,也和走在外面的街巷之中一样闲庭信步。 白露坊到了第二进院落之后,便全是两层三层的楼阁,当他进入第三进院落,楼阁的阴影覆盖在他身上的刹那,两侧的阴影里同时无声的浮现出两道黑影。 然而这两道黑影才刚刚浮现,这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双手只是分别朝着这两道黑影一挥,两道刀气便瞬间将那两道黑影如同裁纸一般切开。 那两道黑影连任何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变成四段坠落在地。 鲜血瞬间在地上铺开,空气里充斥刺鼻的血腥气。 庭院深处响起数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旋即,白露坊第三进院落之后,灯火很快亮起,庭院之中瞬间亮堂起来。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看都没有看那两具尸身一眼,他继续前行,走入第四进院落之中。 一名身穿白裘大衣的女子已经站在第四进院落的一座楼阁下方。 她的身侧和后方楼阁上,有不下七名修行者。 然而这七名修行者,还有这名女子,看着这名男子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些惊恐。 八品修行者。 而且绝非长安城中的八品修行者。 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名这样的八品修行者? 阴十娘和顾留白说过,这名能让龙婆心生感应的修行者并非冯束青那种刚得神通的八品,而是八品之中的强者。 这样的宗师,哪怕长得再普通,装束再不惹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有着非凡的气度。 不等那女子开口,这名男子便已经冷漠的出声道,“这并非你们薛氏所能插手之事,将你们得到的密报和线索都交给我。” 那女子二十余岁,身材甚是丰腴,尤其双峰十分雄伟,此时心情激荡,胸口剧烈起伏,那波澜有些惊心动魄。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名男子,行了一礼,道:“请教前辈名讳。” 男子微微皱眉,道:“你们没有资格知道。” 女子道,“那前辈且再容我一试,否则这些年的经营…我担待不起。” 她开口说出“那”字的刹那,她身后那座楼阁第二层的门窗便像是纸糊的一般轻易破开,数十枝粗壮到令人见之心悸地步的弩箭带着恐怖的风声朝着男子射落。 床子弩! 这座楼阁之中,竟然藏了两具床子弩! 这种用于守城或是攻城的重型弩具,按理而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它的稀缺程度和受管控程度,更胜玄甲。 哪怕是黑沙瓦这种地方,为了生怕这种床子弩落入敌国之手,也根本没有配备。 而此时控制这两具床子弩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种需要多人配合才能操控的床子弩,此时射出的弩箭,完全笼罩了这名男子身周十余丈的范围。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施射,这些弩箭每一枝都像是空中砸落的巨木,光是呼啸而至的狂风,都足以摧毁门窗,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然而面对这样的弩箭,这名男子的脸上却只是出现了一丝微讽的神色。 他似乎早就预知了这每一枝弩箭的运行线路,他的身体以一种奇特的韵律震荡着,只是在很小的区域之内急剧的震荡,便没有任何一枝弩箭真正的落在他的身上。 当所有的弩箭和他擦身而过的刹那,他的双手再次挥动。 夜空之中他的双臂随着身体的震荡,产生了诸多的残影,就像是有数百条手臂同时在他身上生长了出来。 一片片晶莹的刀气无声的从他手掌的边缘生成,飞洒出来。 弩箭狠狠冲击在地上的刹那,碎石和泥土还未溅起时,除了那名丰腴的女子之外,那些修行者,控制着床子弩的军士们,全部已经倒下。 “千手刀煞!” “你是李得意!” 丰腴的女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是八品。” 听到这名女子的惊呼,这名男子脸上微讽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慨。 这名女子并未认错。 他便是李得意。 和他的姓名一样,他在这盛世里,原本应该春风得意。 他的家世十分显赫。 其父李吉风官至中书侍郎,也是那朝堂之上能够真正卷动天下风云的权贵。 李得意自幼便才思敏捷,神俊过人,就连当时的大唐皇帝对对他十分喜欢,还曾经抱着他在自己膝上玩耍。 当时宰相武恒曾当众考校只有八岁的李得意,问道:“在家喜读何书?” 李得意不紧不慢道:“武公您身为宰相,星辉辅弼、君臣佐使,这是您的职责所在,您对人不问治国理政调鼐阴阳的道理,却对我一个小孩问爱看什么书,书者,是学校是礼部的职责,和您没什么关系呐。” 武恒当众碰了一鼻子灰,而李得意的神童之名,自然是在大唐传开了。 这样的人物,理当在长安拥有浓墨重彩的篇章。 不到十三岁,李得意文治武略都是远超当时的同窗,当时许多朝中大员,都认为这人肯定是要做宰相的。 然而谁能想到,随着他以门荫入仕,任翰林学士之后不久,便因党争失利而被外放为观察使。 之后他在地方、边镇、边军之中辗转,虽政绩显著而连连获得提升,官至淮南节度使,然而距离他离开长安,已经足足过去了二十六年。 这女子虽说也听说过李得意之名,知道这千手刀煞是李得意家传法门,但她也并不知晓这李得意返回了长安,也并不知道这幼时就具有神童之名的李得意,竟早就成了八品大修士。 二十六年,实在太久。 这二十六年里,大唐帝国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风雨,这始终汇聚着所有人视线的长安,也不知道已经出现过了多少神童,多少才俊。 这些远离长安的风流人物,哪怕在边远之地做得再出色,又有多少人能够记得? 更何况这二十六年哪怕李得意不断得到提升,他的升官速度,和长安的那些真正春风得意的才子相比,也实在差得太远。 更不用说,这李得意无论是在边军,还是在那些屯兵的重镇,都从未展现过他八品的修为。 他就像是一柄绝世的宝剑,却偏偏远离帝国的中心,远离所有人的视线,藏匿了这么多年。 但在这个时候悄然回到长安,世所不知,真的只是为了那一件神通物吗? 丰腴女子看着这名面上满是感慨,眼中尽是风霜的大修士,心中瞬间充满凛冽的寒意。 “您说的对,这并非我们薛氏所能掺和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再次行了一礼,道:“我这便将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交予李公。” 李得意跟着这名女子进入一间书房,等她将数封密笺逐一递给他看完,他才点了点头。 看着他起身离开的背影,这名女子这才松了口气,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她只见一道刀光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还未来得及感到恐惧,她的头颅便已经掉落下来。 “我可以容你活,然而兹事重大,我奉命行事,你活不了。” 李得意听着她头颅滚落的声音,在心中说了一句,等到他慢慢走出这白露坊,到了平康坊的街道之中,远离了那些血腥气之后,他才又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平康坊之中那些尚且亮着灯的去处。 他再次感慨的轻叹一声。 上一次在这平康坊喝花酒,已是近三十年前。 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十年? 他眼中的感慨迅速消失。 综合这几日得到的线索,他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新的去处。 …… 车厢里,三皇子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但等他走出车厢时,他的脸上便已经堆满了笑意。 那个正对着他马车走过来的妇人,虽然戴着垂纱檐帽,但就看那走路的姿态,看着身上那些个黄金配饰,他就知道这是他未来的丈母娘,独眼龙晋俨华。 “三殿下,是我啊。”晋俨华隔着老远就发出声来。 三皇子假笑笑得脸面都有些僵硬,我他娘的当然知道是你,但他一开口,却是好像压根没想到,“裴夫人?怎么在这遇到你?” “我这马车出了些问题,刚刚才修好。”晋俨华笑道,“哪知道这么巧,居然撞见三殿下出了皇城,不知三殿下这么晚是要去哪?” 三皇子淡然道,“是要拜访一个教习,有些修行上的问题,倒是要急着讨教一下。” 这个时候晋俨华走得近了,他鼻子就不自觉的抽抽,这晋俨华今日里不知道用了什么香粉,那香味分外的浓烈。 “三殿下如此勤勉,也不知我家云华上辈子哪里修来的福气。”晋俨华说了一句,又对着身后马车旁的一名侍女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我车厢里头不是正巧有一盒子东西对修行者有用,这么巧撞见了我的未来贤婿,还不赶紧拿过来给他?” 三皇子揉着鼻子,知道晋俨华是故意等在这里给他送礼。 这份礼物估计不轻,但对方什么用意,他心中也是清楚得很。 但越是心中清楚,他心里就越发的不舒服。 这一时半会,他都没什么办法可以对付那绿眸。 但他也不想在这老娘们面前浪费时间,所以他便一本正经的故意问道,“我之前听说,那裴云蕖带着一个叫做顾凝溪的,到你府上去闹事,是不是真的?” 晋俨华心中狂喜,猛点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三皇子已经飞快的接着说了下去,“既然明明知道我与云华有了婚约,这时候还敢去你那闹事,不给你面子,自然就是不给我面子,你放心便是,我会尽快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晋俨华欢喜得差点要尖叫。 这简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就是,太可恶了,不给我面子也就算了,竟然…” “今日就说到此处,咱们不用在言语上占什么便宜,走着瞧就是。”三皇子见车夫已经收了晋俨华侍女送来的盒子,便直接打断了晋俨华的话语,他也懒得和这个在裴府已经颜面扫地且失势的二夫人纠缠。 裴国公的关系自然是要打好的,但眼下看来,裴国公其实对这二夫人也并不待见,那么接下来根本只需要照顾到裴云华的面子,那裴国公到时候对自己就不会差。 晋俨华小鸡啄米般点头,“对,老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三皇子直接转身走进自己的车厢。 车门帘子一放下来,他就黑沉了脸,心中直骂这傻子老娘们,他娘的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什么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意思骂自己是狗? 要不是看在裴国公和裴云华的面子上,光这一句就能治你的大不敬之罪了。 晋俨华看着三皇子昂首阔步飞快钻进车厢的背影,却是眼神火热,她眼中三皇子的身影,无比的伟岸高大。 马车走出去一阵,远离了晋俨华的马车之后,三皇子才慢慢打开手里头的黑檀木盒子。 他打开只是看了一眼,嗅了嗅那几颗丹丸的气息,顿时就忍不住了,黑着脸就低声骂了一句,“这人的脑子里面装着的是猪屎吗?” 狗屁的对修行有用的玩意。 他还以为是什么惊人的东西呢,弄了半天是九阳丹! 这他妈的九阳丹也叫多子丹,值钱归值钱,但它对于修行而言就是一个壮大气血的作用,它最大的用处,是蓄精壮阳。 这玩意一般是哪家的公子婚配以后,妻子迟迟怀不上娃,才给弄来吃的。 晋俨华送这几颗丹药是什么意思? 怕他和裴云华大婚之后,裴云华怀不上? 他他妈的身子再壮,也得裴云华能吃得消啊。 难道说裴云华若是多生几个,自己就能看在几个娃的份上,帮她好好撑腰? 她就又可以在长安城里耍威风了。 这傻逼老娘们什么脑子? “给我好好查查!”他一生气就拍了拍车厢壁,然后对着驾车的车夫寒声道,“这晋俨华居然都能查到我的行踪,能够在这皇城外堵到我,我们的身边是筛子么?把透露我行踪给她的人,头给拧下来!” 三皇子真是气得脑袋都有点发昏。 另外一边,晋俨华却是在车厢里头开心直丢手绢。 一条手绢都被她当玩具般在车厢里头丢来丢去,左手丢右手抓的。 开心了一会,随着马车的颠簸,她倒是有些困了,便吩咐车夫和坐在车夫旁边的侍女,“等会回了府上,我若是睡着了,先不用喊我,我自己醒了出了马车再说。” 说完这句,她很快沉沉睡去。 这段时间她有些嗜睡。 每次沉沉睡去之后,她还会身子发热做梦。 梦里头朦朦胧胧,似乎总有个精壮的年轻人在挨近她。 她看不清这精壮年轻人的面容。 好像是年轻时候的裴国公。 但又不全像。 反正身子骨壮实得很,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的,就像是雕刻出来一样。 在马车里头睡着之后,果然和平时一样,她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境有点真实,而且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感觉自己就是坐在马车车厢里头。 然后车门帘子一晃,一个精壮的年轻人钻了进来。 这个精壮的年轻人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裤子。 他似乎刚刚练完武,浑身都在冒着热气,身上的汗珠亮晶晶的。 “小心肝,我来了。” 这精壮的年轻人钻进车厢,还没抬头就吃吃一笑,往她怀里拱。 晋俨华又惊又喜,只觉得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但就在此时,她突然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正巧这精壮年轻人往上一抬头,似乎要亲她,她一看之下就吓得浑身都僵住了。 这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此时怒气才刚刚消隐。 他十分的不愉快。 但与此同时,他有种莫名的感应,好像自己体内的真气之中有什么隐匿的气机在涌动。 “他妈的!” 他虽然一直在提醒自己要有涵养,不能轻易动气,但此时真气的些许异动,还是让他忍不住又在心中破口大骂。 他这李氏血脉加上李氏的法门,体内气血远比寻常的修行者不知道强大多少倍,所以其实他修炼阳欲经,修行的速度是要慢一些的。 但他之前得到这阴阳天欲经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阴阳天欲经和他李氏的法门简直是绝配。 因为气血越是雄壮,真气越是阳刚,修行阳欲经虽然会缓慢一些,但经过转化后产生的阳欲经的真气,就会越强。 也就是说,他这底子,虽然修得越慢,但起效的时候收益就会越好。 寻常人修行阳欲经,是和女修一样,一到六品就会真气异动,就会每晚上开始做春梦了。 但他一直修到六品上,接近六品巅峰的时候,真气才开始产生异动。 这厚积薄发肯定很厉害。 这时候就是修行这法门,到了真正收割好处的时候了。 然而他精心挑选的,用来双修的对象没了。 上官昭仪竟然逃脱了,而且住在延康坊之中,他连派人暗中掳走的机会都找不到。 他挑选上官昭仪作为阴阳天欲经的双修对象,也不纯粹因为上官昭仪好看,也不是纯粹为了满足他蹂躏无数长安才俊梦中情人的欲望。 他看重上官昭仪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是因为上官昭仪原本修行的法门,就有镇定心神的作用,也就是说,和上官昭仪修行阴阳天欲经,要更为安全一些,失控的可能性少很多。 不过郁闷到了今日,他的脑子倒是还算灵活,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让人打听好了顾留白那间小院的具体位置。 今夜他就要试着距离顾留白那间小院近一些,然后看看能不能依靠阴阳天欲经自身的真气感应,能不能自然而强势的进入上官昭仪的梦境。 阴阳天欲经这种法门和所有真正的神官法门一样,玄之又玄,按照他的认知,只要两个人有过近距离接触,那体内气机便有一定机会产生感应,很有可能对对方的精神产生一定的影响。 事实上他有些纳闷。 之前他熬鹰般熬着上官昭仪,在石山书院那个竹楼里,他可不止一次见过上官昭仪。 之前有可能是他修行阳欲经有些缓慢,所以还没能在梦境里头和上官昭仪媾和,但按理而言现在他阳欲经的修为已经有了一定境界,按照这阴阳天欲经的神妙,应该有一定几率互相入梦了。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还一次都没有发那种梦。 人在你延康坊,但梦里头,我就好好的调教她一番。 他今日想到这妙招之后,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天才。 嘿! 若是这招有用,他决定到时候也在延康坊觅个院子,隔三差五就来住着。 反正明面上不撕破脸,这些个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今夜就委屈一点,先在马车车厢之中入睡。 马车停靠的位置也是经过了仔细的选择,虽然停在延康坊外,但选择的却是和顾留白那小院直线距离最近的点。 那地方在怀远坊的边上,是一个商贾堆放货物的货场。 马车停靠在这货场里面,挨着怀远坊的坊墙,十分的安稳。 三皇子本身睡眠就很好,他在两侧脑门上又涂了些助眠的药液,几乎就是两三个呼吸间,他头往下一垂,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草!竟真如此!” 只是一睡过去,恍惚之中,他就觉得香气拂面,他顿时惊喜万分,知道自己果然发梦了。但下一刹那,在阴阳天欲经这玄之又玄的影响感知之下,他就丧失了这清晰的判断力,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了。 真正睡得深沉,深层入梦的人,的确脑子就和平时醒着的时候不一样,一时半会也不会去思索我是不是做梦了这个问题了。 他这一发梦,一丧失自己的意识,就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的来到了一座小楼前。 怎么来的这小楼,梦里头的他不知道。 只是面对这座小楼,他觉得这小楼虽然不大,但很雅致。 关键暗香浮动,似乎整座小楼都在散发着香气。 三皇子当下起了探究之心。 推开虚掩的门,一楼布置也十分雅致,就是没人,倒是听得二楼有些响动。 三皇子昂首阔步的走上二楼,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梦里头他脑子里只得一个念头,“这阴欲经如此厉害的吗,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的上官昭仪,竟摆出如此羞耻的姿势?” 二楼并未盏灯。 但有月光从窗棂洒落,就正落在那张床上。 那张床上笼着一层翠绿色的薄纱,月光照耀下,那薄纱就如云气般缥缈不定。 在月光洒落的静谧之中,一床锦被如同波浪般轻轻起伏,悄然描绘出一名女子曼妙的身姿。女子其中轻轻扭动,仿佛在探寻着什么秘密。 “哈哈哈哈!” 三皇子愣了片刻,又欣赏了片刻,顿时忍不住发出了狂笑。 光看那些动作,他就知道这锦被之中的美人儿在做什么。 香气虽然浓烈,但都遮不住那味了啊。 他这一笑,那锦被中的美人儿顿时受惊的兔子般蜷缩起了身子,将头埋在了软枕下。 “藏头不藏腚,这摆了个请君入瓮的姿势,我安敢不从?” 三皇子原本脑子里想了无数折腾上官昭仪的好手段,但憋得太久,现在只想着将那一股火气撒出去再说,那些手段此时尽数忘得一干二净。 他衣服都来不及脱,瞬间被子一掀就扑了上去。 “啊!” “羞煞我也。” “要死了要死了。” 片刻的功夫,三皇子弄得女子不断求饶,他的身心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缓了一阵,看着这“上官昭仪”双手还是捂着脸的羞怯模样,三皇子又冷笑起来,再折腾一回。 这一次过后,三皇子歇下来翘着腿的时候,却产生了一点疑惑。 按理来说这上官昭仪怎么着浑身都没有赘肉的样子,怎么这身边的女子感觉有点虎背熊腰? “怎么壮实了?” 他伸手一摸,果然腰上赘肉不少,鼓鼓的。 “我…我少吃些便是。” 女子回应了一句。 “嗯?” 三皇子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嗓子怎么又好像也有点粗? 这声音倒是很熟。 “三殿下累了么?” “我来上面?或者我给你捏捏。” 发愣间女子声音再次响起,接着双手离开脸面,朝着他探来。 “我草!” 只一眼看清那女子面目的刹那,三皇子浑身寒毛竖起,瞬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群雀鸟惊飞。 怀远坊之中,一名半夜尿急,摸索了个尿壶正在床前尿尿的普通农户被这惨叫声吓了一跳,手中的尿壶都咣当一下子砸在地上碎了。 “草!” 这人气得叫骂出声,“他娘的这是拉屎拉破了痔疮吗,叫得这么凄惨!” ...... “三殿下,怎么了?” 十几道人影如电飞来,分落这辆马车四周。 三皇子大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如雨,面容不断扭曲,双脚都止不住有些抽搐,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样,让他忍不住想吐。 怎么会是那个老娘们! 怎么能是那个老娘们! 明明应该是上官昭仪,怎么就变成了晋俨华! 这粗鄙妇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头! 啊啊啊啊啊! 想到自己竟然和这人翻云覆雨,他浑身的真气都忍不住要暴走,他忍不住要疯狂的咆哮。 关键这阴阳天欲经造就的梦还太过真实。 那种浓烈的香气还充斥在他的鼻腔里头。 这粗鄙妇人的声音还在他耳廓里头萦绕。 关键手感都还在! 他浑身都不断鼓起鸡皮疙瘩。 脑门子嗡嗡的有一千只蜜蜂在里头飞舞。 关键这时候那些个暗卫都冲出来了,围着马车,让他一下子有种被捉奸在床被围观的感觉。 难受得想死! ...... 与此同时,晋俨华也在平稳行走的马车里头醒了过来。 好大一身汗。 浑身都湿了。 竟然会梦到三皇子! 三皇子竟然还对自己...... 年轻后生就是壮实。 骨头都快散架了。 晋俨华喘息了一阵,顿时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 还是三皇子有眼光啊,年轻就知道阿姨好。 这梦做得舒服。 羞耻归羞耻,但反正是梦嘛。 不妨碍啥。 不知道明天还做不做。 晋俨华觉得这梦多多益善,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决定白天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在脑海里面多想想三皇子的模样。 第两百四十一章 命在泥塘滚 - 割鹿记 - 无罪 三皇子其实都已经动了杀心。 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 若是他知道晋俨华还抱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心思,还想反复和他折腾,他现在估计都要提着剑去,都不能让晋俨华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炷香的事件过去了,他的嘴角还有点抽搐。 败火是败火,他现在一点都没了火气,但这后劲太大了。 他时不时想吐。 但好歹恢复了正常思索的能力。 这梦境真实到如此地步,只可能是阴阳天欲经起效,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晋俨华修了阴欲经! 晋俨华哪来的阴欲经? 她修了阴欲经是专门来害自己的? “草!” 一想到这点,他顿时面无血色。 那他娘的不是今天晚上的问题,那是天天都要做这种噩梦! “宁深!” 他嘴唇颤抖着呼唤自己的心腹,“你速去问问晋俨华,她最近新修了什么法门没有。天亮之前就要给我答复!” 宁深和梁寻道这两个三皇子的心腹,他们和三皇子的关系,就像是高大伴和皇帝的关系。 除了李氏的一些绝对不能对外传的隐秘之外,三皇子的事情几乎都是通过这两个人之手,这阴阳天欲经和上官昭仪的事情,宁深自然也清楚得很。 此时凝立在车厢外的宁深一听到三皇子这样的话语,他应了声“是”,转身的刹那,他的脸都有点扭曲了。 今夜三皇子要做什么事情,他当然也清楚得很。 联想方才三皇子的表现,他一下子就心知肚明,这出现在三皇子梦境里头的,不是上官昭仪,而是那虎背熊腰的悍妇晋俨华! 三殿下和他的未来丈母娘,而且不是什么美妇人,是一个这样的粗鄙老娘们,在梦里头那个啥了? “这也太刺激了。”宁深光是想想那画面,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通过巡街的金吾卫,宁深很快知道了晋俨华马车的去向。 她这辆马车老老实实的回了裴府。 宁深快马加鞭,晋俨华刚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在一个大木桶里洗了一番,弄得浑身又香喷喷的,正想好好的再睡上一觉,这个时候突然就听到传报,说三皇子的人到府上拜访。 晋俨华现在一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就浑身舒服。 她心里头的窃喜真的是藏都藏不住。 宁深在中堂一看到晋俨华,看着她满面春光的样子,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再一垂头看着她粗壮的腰身,宁深心里头顿时就冒出一句,“三殿下真的受苦了。” “这小哥儿怎么称呼?三殿下让你这么晚来见我,是有什么机密事情相商吗?” 晋俨华却是热情似火,一边问询,一边还差人去弄宵夜过来。 宁深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凝重道,“三殿下让我特意来问问,您最近是否有修行了什么法门?他感觉你的气机好像有些特别。” “是气色特别好么?”晋俨华拍了拍自己的脸,心中得意至极,若是换了别人,她肯定不说实情,但三皇子来问,她下意识的就老实回应道,“之前上官昭仪送了一门法门过来,说是要送给裴云蕖修行,我看着不错,就偷偷的学了。” “什么?”宁深差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怎么?”晋俨华狐疑的看着宁深,她以为宁深是觉得她人品不行,她便讪讪一笑,道:“你也知道,我和这个死丫头不对付,送给她的法门,我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交到她的手里?” “知道了。” 宁深强行镇定心神,缓缓的说道,“只是三殿下觉得这法门的气机可能有些问题,夫人你最近最好不要修行这法门,等明日他派人过来帮夫人看过之后,再行定夺。” 晋俨华虽然点头,但是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这法门有什么问题? 修了半天感觉只有好处,没有啥坏处啊。 宁深只想着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三皇子,他直接告辞离开,但走出两步,却又想到一个问题,连忙转身道,“那这法门你给裴云蕖没有?” 晋俨华马上摇头,没好气道:“我怎么可能给她。” 宁深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转过身去就在心中狂骂。 他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返回。 到了三皇子所在的车厢边上,他一跳下马就说道,“晋俨华修了阴欲经,这阴欲经是上官昭仪给的,给她的时候,说是给裴云蕖修行的。但我问清楚了,她没给裴云蕖,自己克扣下来修了。” 说完这些,车厢里头寂静无声。 “三殿下?”宁深一愣。 他这唤了一声之后,才听到车厢里一下子响起沉重的呼吸声。 他瞬间就醒悟,这消息对三皇子的心神冲击实在太大了。 车厢里头的三皇子面目狰狞,眼睛里全部都是杀气。 其实宁深自己也是心神冲击太大,忘记问晋俨华是什么时候得到的阴欲经。他和三皇子一样,都知道上官昭仪和裴云蕖是闺中密友。 所以他和三皇子都下意识的觉得,是当初上官昭仪得到阴欲经的时候,就转赠给了裴云蕖一份。 好东西要分享给最好的朋友嘛。 人之常情。 但这好东西就给晋俨华给克扣了! 所以三皇子一听到这消息,脑海里面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就是如果这老娘们不克扣,那裴云蕖岂不也修行了阴欲经,那今夜到自己梦里来的,岂不是裴云蕖! 自己对那绿眸恨得要死,要是梦里头是裴云蕖,那他不是开心的要飞起! 得到上官昭仪,再加这一个闺蜜。 那岂不是爽死! 但被这晋俨华给毁了! “废了她!” 粗重的呼吸了一阵之后,三皇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话,“明天就找个由头,安排个人过去散了她的修为!”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有理智了。 这粗鄙妇人杀十次都不为过,但这妇人好歹是诰命妇人,直接杀她,那他老子和裴国公那里,他绝对过不了关。 “好,我现在就去找人!” 宁深脑海里面一浮现晋俨华那满面桃花的样子,他心中就一阵阵恶寒,觉得这事情是一刻都等不得。 听到宁深这么说,三皇子才有些心安。 这一心安,听着宁深远去的马蹄声,他眼皮子就沉了。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这一合眼,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梦回吹角连营! 金戈铁马! 他这回一发梦,是身处边塞一顶营帐之中。 周围至少有数千个同样的营帐。 寒风萧瑟。 雪粒子就像是暗器一样从空中掉落,打在营帐上噼啪作响。 这营帐里燃着炭火,软垫上铺满了狼皮、虎皮,却是十分暖和。 三皇子觉得身上有些冒汗,刚刚敞开的衣衫,帐门帘子一掀,就进来一个女子。 “你怎么在这里?” 三皇子的眼珠子差点直接掉了出来。 这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女子,正是晋俨华。 三皇子不知身在梦,只是不可置信,这都在边塞,这晋俨华怎么还能出现。 “三殿下在这有小半年了吧?为我大唐镇守边疆,可真辛苦。” 晋俨华一钻进营帐,就直接坐到了三皇子的身边,“这小半年我这思念可也苦得很。” 三皇子下意识往旁边一挪,“你这什么话!” 晋俨华不可置信的看着三皇子,“上次在小楼里,你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三皇子整个人一僵。 “一次不够你还马上又要了一次。”晋俨华却是看穿了三皇子的样子,笑着就坐上了三皇子的身子,“这小半年不见女人,还不把你憋死,我看看今晚上你要几次。” “你!” 三皇子一下子就吓得跳了起来,直接撞在了营帐顶上。 这晋俨华一件狐皮大衣里头,啥玩意都没有穿。 这往他身上一坐,他一弹飞出去,撞在营帐顶上就吓醒了。 “啊!” 马车车厢里响起三皇子压抑着的咆哮声。 …… 幽州,清晨。 许推背刚走进小院,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扛着一只半大不小的,已经宰杀好的野山羊过来了。 “许将军。” 这年轻人笑嘻嘻行了个礼,又掏了封信笺给刚刚练完刀法的安知鹿,接着又直接在井边开始清洗和分切那野山羊。 许推背看了一眼身上热气腾腾就迫不及待的拆信看的安知鹿,笑了笑,道:“又是那安贵来的信?” 安知鹿也笑了笑,道:“幽州城外面,我除了安贵之外,没别的兄弟,也没什么亲戚,除了他还有谁的信。” 许推背又看了那井口边忙活的年轻人,道,“你这个兄弟好像来了几次了,叫什么名字来着?” “章青牛。” 安知鹿笑道,“就是年前刚走了关系,入了军籍的那个。” “小子,办事倒也勤快,就是身子骨太弱了点。”许推背冲着那章青牛叫道,“明儿开始,到冲字营找个叫王进的,就说我让你去的,你跟着他,好好练练。” 章青牛顿时大喜,道:“多谢许将军提拔。” “提什么拔,能捱得住再说吧。”许推背嗤笑了一声,又转头看着看信笺看得入迷的安知鹿,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你也别每天捧着个安贵的信当命宝了,别只知道跟男人打交道,到时候传出去,还以为我和你又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安知鹿将信往袖子里面一塞,一边去伙房端吃的东西,一边笑道,“那不会,前两天才和军营里那几个兄弟去喝过花酒,还过了夜的。” 许推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章青牛,道:“小子,这院子里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你可知道?” 章青牛顿时面容一肃,道:“许将军尽可放心,我们这些个人跟着知鹿哥在永宁修所那边混的时候,嘴巴就严得要命。哪怕喝多了,也会找团泥巴把自己的嘴巴糊住,不该说的,保管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转头看到安知鹿点头,许推背这才淡淡的说道,“过个十来天,可能要开始剿匪,你要不要先留个后?” 安知鹿心中一动,道:“知道了。” 许推背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但过了一会,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长安那边的军镇有些动静,渔阳郡那边,真正有点本事的都调了过去。现在有几个好位置是空着的。只要这次剿匪积攒足够的军功,我会想办法给你走动走动。但你心里得有数,和我打仗,我不会把你藏在别人的后面。” “你的做派我哪能没数。”安知鹿笑了,“要得军功,那我得冲在最前面。” 许推背笑笑,“那帮你说个姑娘?” “那倒不用,我这正妻的位置,得给将来那些真正权贵家里的女子留着。”安知鹿想了想,道:“你先凑点银子给我倒是可以,我找个合适的官妓给赎个身,就当找个随身侍女一样,先留个种也行。” “你小子倒是会算计。”许推背哈哈大笑起来。 他倒是很欣赏安知鹿这种心气,“一会我就让人凑点银子给你,但你挑女人的时候可得招子放亮点,别找那种身子骨太弱身上带病,脸蛋好看不中用的。尤其别找身上已经带了种的,到时候你万一死了,那我他娘的帮你养种养了半天,别长大一看,和你没一个地方相像,那就真的是扯蛋。” 安知鹿也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将军放心,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等到吃过了早点,许推背喊人送了一个钱袋子过来的时候,安知鹿已经将安贵送来的信又仔细的看了两遍。 接了钱袋子出了门之后,他脸上那笑嘻嘻的神情瞬间就消失了。 一遇到抉择的时候,一般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凝重,但他即便微垂着头,脸上挂满的神色都是狠辣和阴沉。 因为他始终记着许推背的话,要想真正出人头地,没有折中,只有做到极致。 他现在每认真踏出一步的时候,面前都像是有个阎王摆开了一张赌桌,在和他赌命。 …… 凤尾楼在幽州城的青楼里头十分出名。 里面虽然八成都是官妓,但厉害之处,是最新发配到幽州城的官妓,几乎都先归凤尾楼调教。 这凤尾楼背后的东家和长安掌管那些教坊司的官员有着很深的关系,有几个鸨母甚至都是从长安调过来的,不管什么样的烈女,在她们手底下不超过三个月,就得乖乖的听话。 陈白叶是从楚州发配过来的。 正儿八经的官小姐,家里本来是管盐运的,但应了官场上的老话,当着那种每日里银两哗哗流动的肥差,不出个两代就要犯事。 陈白叶的爷爷好歹没犯事,但到了她父亲这一代,脑子一热,没忍住,贪墨的银子太多,她父亲的脑袋就直接被砍了,家里的男丁发配去云州戍边,家里的女子则被零零散散的发落到了一些驿站和青楼,做奴仆的做奴仆,做官妓的做官妓。 若是在长安,长得足够漂亮,可能直接就能找好下家,但从地方发配到地方的这种官家女,就没这么好命了。 最可怕就是她这种长得不算国色天香,但略施粉黛又能让人起色心的娇小可人儿。 一般的客人掏些银子,发泄了一下,也不至于欲罢不能,念念不忘。 关键给她们这种人赎身,要用的银子还真不少。 陈白叶到了凤尾楼才不过二十来天,但已经经历了两根木棍和四个男人。 两根木根是鸨母使的。 先小后大,就是直接给她破身,还外带着收割了她的羞耻心。 四个男人里面有两个是凤尾楼的豪客。 每次凤尾楼来了新的姑娘,鸨母调教好了,至少不寻死觅活之后,便会让这些个豪客来尝鲜。 另外两个男的就是凤尾楼里管事的。 虽说已经认命,但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刚刚破瓜不久,如何经得起这些人的折腾,她每日里都疼得合不拢腿。 但鸨母除了给她抹些药之外,却只是冷笑着让她忍着,现在吃住了疼,今后就不疼了。 否则今后只要遇到粗壮些的客人,就会觉得疼痛肿胀,到时候客人一多,那身心受不了,遇不到个好心人赎身就说不定已经成了黄泉路上的一缕幽魂。 听到一大早就来了个客人的时候,陈白叶的两条腿都在抖。 什么客人一早上就有这兴致? 再一眼看到鸨母领着进房间的男子又壮又肥,她顿时觉得某处开始撕裂般的疼痛。 她很想一头撞死,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若是死不掉,那接下来就会过比死还难过无数被的日子。 她甚至都不敢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这男子。 因为她很清楚,越是露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反而更容易激发这种男子的兽欲。 “我查了一下,你练过气?不然走不到这应该就病死了。” 然而等到鸨母出了门,这男子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一愣。 陈白叶不知对方用意,但感觉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急着脱自己衣服,不是急着要发泄的样子,她也不敢不说实话,颤声道,“家里传的炼气法门,很是普通,只能强身健体。” “我叫安知鹿。” 在听到这人自报姓名,还以为这人和那些男人不一样的时候,这肥壮的男子却和普通的嫖客一样,过来就把她往被褥上一推,接着便直接做那档子事。 陈白叶咬着牙都吃不住痛,连连痛呼出声。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屠宰场上的嫩羊。 “你认命吗?” 就在此时,她却听到安知鹿冷冷的在她耳边说道,“像你这样的姑娘,到了凤尾楼里面,十个有八个都是最后染病,十来年就死掉,连个像样的坟头都没有。十个里面最多一两个,被富商赎身,但是大多过不了两年就处境悲凉,要么被赏赐给下人,要么被家中的大妇折磨死。你到了这里,你的命你自己就看得见了,我现在问你,你认命吗?” 陈白叶只觉得自己被捏成了碎片,每一片都放在刀片上切割,但是脑海里仅有的一丝清醒,却让她痛苦的嚎叫了出来,“不认命的话,你能帮我吗?” 安知鹿许久才停歇下来,才对着看上去只剩下半条命的陈白叶说道,“不认命的话,我可以帮你赌一下命,你…” “我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陈白叶已经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你死了我就把你好好葬了,你要是活下去,今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我若是有荣华富贵,你也有着足够的享受,我若是混得不怎么样,也能保证你有个人样。”安知鹿起身,“你自己擦擦,我现在出去给你赎身,马上就走。” 陈白叶听到赎身二字,脑子里嗡的一响,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翻身起来就对着安知鹿磕头。 安知鹿出了门,直接喊了鸨母赎身。 公事公办,签了文书,交足了银子之后,安知鹿便领着走路不太利索的陈白叶从偏门上了停在那里的马车。 马车穿过了半个城,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安知鹿领着陈白叶进了巷子里面一个小院。 这小院里面一共只有三间房。 一进卧房,陈白叶看着安知鹿带上房门,她以为安知鹿又有了那兴致,她脸色发白的坐到床上去,正想脱衣,却见安知鹿摇了摇头,却是小心翼翼的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子。 “你闭上眼睛,让你睁开眼睛之前,绝对不要睁开。赌命赌赢了,你今后就帮我修行。若是赌命赌输了,我就把你好好葬在这里院子里。” 安知鹿拖出这个箱子之后,便认真的看着她说道。 陈白叶深吸了一口气,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未知的恐惧,她整个人不断的颤抖起来。 在下一刹那,她听到了无比怪异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尖锐的东西在摩擦。 接着,她感觉到有些细微的粉末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安知鹿将数种药粉洒在陈白叶的胸口,他微眯着眼睛停顿下来,看着她的眼眸。 若是她敢睁开眼睛,接下来他会直接将她震死。 但陈白叶并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了那个装着本命蛊的琉璃瓶。 蛊虫原本开始疯狂的摩擦着琉璃瓶,但当安知鹿从怀里取出数株药草,用手指碾碎丢在陈白叶的胸口时,这本命蛊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陈白叶的身体剧烈的一颤。 她感觉到有一些怪异的软须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下一刹那,她感到自己的血肉被撕裂了,但不知为何,她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楚,那些撕裂的血肉,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欢愉的感觉,就连她下身的痛楚,连她骨子里的那种酸痛,在此时都瞬间消失。 她感到有一团诡异的血肉似乎钻入了她的身体,进入了她的小腹。 在那里盘踞之后,一股股澎湃的气流,瞬间扫荡她的全身。 “张口!” 她听到安知鹿的声音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没有任何抗拒的心念,她紧闭着眼睛,却极为顺从的张开了嘴。 一些味道极为怪异的药粉落入了她的口中,在她想要呕吐时,安知鹿的手握住了她的嘴巴。 她的身体极为难受的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无数怪异的声音。 但也就扭动了数下,她体内数股不同的气机互相冲撞,她瞬间意识模糊,昏迷过去。 等到她终于醒来,下意识的张开眼睛时,她看到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 她不知道该再次闭上眼睛,还是该做些别的事情。 这个时候她听到门外传来安知鹿的声音,“赌命赌赢了,可以出来了。” 她在床上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好像浑身上下都被洗干净了,而且换了一身新的衣衫。 她双脚落地的时候,瞬间整个身子有些发软,就要摔倒在地,但也就在此时,她小腹之中涌起一些气流。 这些气流引导着她体内那些不成气候的真气,瞬间让她身体里催生出新的力量。 她稳稳站住了。 不仅整个身体似乎变得分外的有力气,而且变得轻灵,所见的一切也变得分外的清晰,甚至不用出门,她都可以感知到安知鹿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将蒸笼里的吃食端出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自己的小腹里面多了一个新的生命。 这个东西让她变得强大,而且和安知鹿之间,似乎隐隐有种说不出的联系。 走出房门时,她看到安知鹿已经摆好了吃食,他对着她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坐下时,安知鹿一脸平静的说道,“赌的不只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陈白叶感知着自己小腹里此时安静蛰伏的东西,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安知鹿认真的问道,“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么?” 安知鹿点了点她的胸口。 陈白叶解开自己的衣衫,看了看。 雪白的肌肤上,有一团已经愈合的伤口,就像是一朵花。 “有一个蛊虫从这里钻进去了。” “也不知道为啥它就不从别的地方钻,就非得从胸口钻。” “这是门邪法,至少在眼下的大唐,这是门邪法。” “本来有种法门,是我可以利用它自己修的,但是那种法门我没有找到,反而找到了一种更为古老的法门。我可以利用你修行,但你自己也有好处。” “这法门不能被人知道,知道了我们两个都死。” 安知鹿开始慢慢的吃东西,然后边吃边一字一顿的说道,“但这法门,是我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陈白叶点了点头,也开始慢慢的吃了起来。 “我未必能给你名分,但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帮你做,我就会帮你。咱们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帮咱们,只有自己帮自己。”这个时候安知鹿又说了一句。 陈白叶也慢慢的吃了起来,等到快吃完的时候,她看着安知鹿问道,“你不嫌弃我脏么?” 安知鹿就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脏不脏的,那是真正的上位者说给下面人听的,不管你多干净,上面的人说你这么做脏,那你就是脏的不行。他们做的事情再脏,那也没人敢说他们脏。以前契丹有个皇后,服侍完了老子再服侍儿子,之后又服侍儿子的部下,但她后来硬生生的成了契丹说一不二的人物,她大权在握的时候,契丹那些个男人见她都得跪着。契丹哪本史书敢说她脏。我们这种泥塘子里打滚的人,命都是别人强按给我们的,脏不脏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等到时候我们到了他们那种人的位置,那脏不脏的,我们说了算。” 第两百四十二章 我一点不闲 - 割鹿记 - 无罪 晋铁站在院子里,满心的感慨。 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对他说,晋铁啊,你可记住了,天上不会掉胡饼。 开始练剑的时候,他师尊对他说,晋铁啊,你可记住了,唯有比剑赢别人,你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然而他现在觉着,这些话都是错的。 天上何止会掉胡饼。 就连院子都掉了下来。 什么比剑赢别人才能获得想要的东西,他到了长安,明明就比剑输给了人一场,结果现在银子有了,名声有了,院子都有人白送。 长安的院子啊! 西市边上,光德坊里头的院子啊。 两进的院子! 而且不需要休憩,布置本身就精美。 提剑即可入住。 一想到剑字,他看了看自己的佩剑,觉得剑不剑的也没什么重要。 关键听顾十五的话,在长安别动剑就对了。 他都不知道顾十五是怎么弄的。 长安那些个知名氏族,隔三差五就有人过来送礼,尤其这杜氏…哪怕是杜氏,他觉着送个院子给自己,这手笔也有些太大了吧? 今日连崔氏都有人上门了。 同样是送来好些礼物。 崔氏登门拜访的人是崔夜食。 崔夜食自觉和晋铁熟得很了,但眼下进了院子,眼前的这晋铁虽然还和之前一样,一副拘谨和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明显像个陌生人一样。 这健忘症果然有些厉害啊。 崔夜食忍不住摇了摇头,出声道,“晋铁兄弟,你真不记得我了?” 晋铁想到了之前顾留白的交代,他便装出忧愁的样子,锤了自己的脑袋两下,然后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我修的崔氏法门有什么问题,这才过了个年,健忘症越发的严重,我觉得在哪见过兄弟,但是你看我现在就怎么着都想不起来。” “该不是真的修炼什么修得走火入魔了?”崔夜食想到此人用剑的法度,瞬间就觉得有些可惜,但随即满脸堆笑道,“没事,今后我多来走动走动,晋铁兄弟你就忘记不了了。我是崔夜食,等会你问问你那几个随从就记起来了。你这法门练得有些不对也没事,我今儿正好给你带来了两样法门,你凑合着看看,觉得有用你就用。” 晋铁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天上又掉法门了? 崔夜食和晋铁之前接触过,知道这人实在,用不着浪费口舌,所以便又直接含笑道,“就是有桩小事,还要想请晋铁兄弟再帮个忙。” 晋铁马上道:“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 崔夜食压低了些声音,道:“有两个人,也想看看晋铁兄弟的剑技,也想知道些绿眸用剑的细节。” 一提到比剑,晋铁顿时又聪明了数分,他笑了笑,道:“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时间地点得听我安排。” 说完这句,他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轻声道:“崔兄,不怕你笑话,我那几个随从都偷偷藏在延康坊,盯着绿眸那些人的动静,他们帮我偷看他们的练剑。” 崔夜食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晋兄你这几个随从训的不错,相当好用。” “等我那几个人打探消息回来,我顺便再揣摩些剑招。”晋铁眼珠子一转,轻声道:“要不崔兄你就派个人在附近候着,我准备好了,就马上让他告知崔兄?” “如此再好不过。”崔夜食一听就相当满意,马上笑着道:“等会我就安排辆马车在旁边路口等着。” “您忙,我偷偷过去联系一下我那几个随从。” 晋铁一送走崔夜食,就马上朝着延康坊去了。 “崔氏要让两个人和你比剑?” 顾留白和晋铁一碰头,听晋铁一开口说这事,他顿时就觉得不简单。 距离上次比剑过去了这么久,现在又有两个人要找晋铁比剑,他怀疑这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沧浪剑宗的人,甚至很有可能是沧浪剑宗挑选出来,要和他比剑的人。 “那晋兄你就在这别出去了,一会我派人和他们去说比剑的时间和地点。” 顾留白可一点都不迂腐,要真是沧浪剑宗的剑师来摸底,这也真的是送上门来的好事。 “估计他们是心虚啊。”裴云蕖一听顾留白说这事,也觉得应该就是沧浪剑宗的人。 “那今晚上就和他们比剑。”顾留白微微一笑,“这个时候请乔黄云过来弄弄正好来得及。” “地方选在哪?”裴云蕖随口问了一句。 “群贤坊吧。”顾留白轻声道,“让他们找个合适比剑的地方,我顺便去看看你陈叔和那个寡妇。” 裴云蕖的眼睛顿时亮了,“你这主意好啊。” 顾留白笑了笑,轻声道,“主意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 “不和你说了,我安排事情去了。”裴云蕖想到上次他不肯放手的爪子,就顿时脸一红,转身就飞也似的溜了。 没过多久,乔黄云悄悄的来了。 他这次过来的时候,是易容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马夫。 他一走进,顾留白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乔叔,你院子里的井还没挖完?我听说这段时间你都不怎么出门,按理来说,别说多一口井,多个三口井你都应该挖完了啊。” 乔黄云顿时皱眉,认真问道,“东家你怎么知道我还在挖井?” “你身上有股生泥味。”顾留白解释道,“你这坑挖得深,人又一直在坑里,这才容易有这味道。” 乔黄云凝重的点了点头,“多谢东家提醒,看来安逸了,懈怠了,今后我会注意,倒是要学学徐七。” 顾留白好奇的问道,“徐七做什么了?” 乔黄云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拿金吾卫练手。” 顾留白蹙眉道,“那你们可得小心照料着点,别让他把金吾卫给惹急了。皇宫里头,尤其是李氏手中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多的。” “好,我们再提点他一下,让他注意分寸。”乔黄云做事很认真,他想了想,道:“要不要让五皇子也过来,那正好和上次的人一样。” “我让人去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空。”顾留白马上就喊了明月行馆里头的一个学生去报信。 乔黄云将顾留白易容成晋铁的模样,刚巧完工时,五皇子和裴云蕖就前脚后脚的到了。 “告诉崔氏的人了,让宵禁之前直接去群贤坊,具体在那个地方,他们肯定会安排好。” “我父亲那边派人回信过来了,他说耶律月理自个和你说的应该大差不差,皇帝让这回鹘神女到长安来,的确是利用她牵扯气数。至于她闪烁其词说的大戏,他让咱们不要管。他说皇帝也是觉得我们不会管,所以现在才不管我们,他让咱们心里要有数,就自顾自的做好眼门前的事情就好。” 裴云蕖直接将上官昭仪也喊了过来,然后将刚刚到手的这些个消息说了。 顾留白听明白了,他看着五皇子,道:“所以按着裴国公的意思,你这父皇是暂时不插手我们的事情,但他也觉得我们应该明事理,不要去插手他的事情。” 五皇子点头道,“整个长安也没几个比裴国公聪明的,更没什么人比裴国公更了解我父皇,他这么说就肯定没错。” 顾留白道,“但我听说寂台阁的那些厉害人物都已经从幽州撤回来了?” 五皇子微微一怔,但下一刹那他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耶律月理说的那个吞噬李氏江山气数的人?”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这人现在身处幽州,父皇却不特意关注,反而将寂台阁的人都调回来了,那的确有些不合情理,但或许也有可能觉得寂台阁可能根本拿这种大气运的人没办法,可能暗中调动更厉害的李氏嫡系过去。” “我们在幽州的时候都压根不知道这种事情,但皇帝却已经和回鹘神女达成了交易。”裴云蕖凝重的说道,“皇帝对于大唐的掌控,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顾留白平静道,“李氏能得江山,厉害之处自然不是明面上那些修行者。” 五皇子想了想,说道,“那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我父皇对咱们这些人的表现还算满意,他大概觉得你到了长安之后,所做的选择没有触碰到李氏的什么核心利益。” 顾留白笑了笑。 这本来就不是碰巧的事情。 他到长安的每一步,原本就是经过反复盘算的。 “太子依旧按兵不动。” 提到太子,五皇子又凝重起来,“老六那边传回来消息,他很确定太子压根什么都不做。还有,他开始查宫里头的女的了,还有一些和宫里头关系密切的人也在查。他现在觉得隐道子也未必是李氏的男丁,而谢晚所说的那七师叔,也未必一定是男的。” 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互望了一眼,三个人此时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六皇子说不定已经有了一些线索,只是不能肯定而已。 五皇子接着认真道,“老六这次提了一个请求,他说安兴公主那边最近没有消息回来,不知道她去了吐蕃之后,有没有什么变故,让我们尽快打探一下。” “我会尽快。”顾留白点头答应。 五皇子接着道,“最近一次遮幕法会就在正月十三,若是有什么想要刺探的消息,或是想要散布什么消息,就可以安排人参加。” “参加肯定是要参加的。”裴云蕖一听遮幕法会就觉得有意思,“哪怕不去插手你们李氏要做的事情,那多听些各方的消息,知道长安乃至整个大唐在发生什么事情,那还是必要的。” 乔皇云的易容术真的神乎其神。 裴云蕖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不妨碍他易容。 真气拍打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粉末,拍着拍着就变成了一层层像是肌肤一样的东西,再用真气缓缓抹平在脸上,大概是上次已经帮她们弄了一次,所以这次易容成晋铁的三个随从只用了大半个时辰。 “乔叔你累不累?要不累的话,索性帮我姐也易容一个,也带她出去玩玩?”裴云蕖看着时间还早,瞬间就起了将裴云华也带上的想法。 上官昭仪知道裴云蕖是觉着裴云华被晋俨华管得根本没办法再外面野,既然正好裴云华住在明月行馆里头,那她出去玩的时候,就顺便也带着裴云华一起。 但这么个做法,就不相当于是顾氏太太团组团出游? 她就忍不住偷笑。 “不累,不妨碍的。”乔黄云觉得这都不算事。 顾留白也只能由着裴云蕖。 他总不能跳出来反对,说不行,我怕总是亲近,梦里头把持不住。 其实他现在也心知肚明,裴云蕖是真不在意他梦里头这档子事情,但越是如此,他心里反而有了个清晰的计较,他就想乘着今晚做梦的时候,和裴云华还有上官昭仪说说清楚。 …… 冲谦老道还在伙房门口忙活,耶律月理就一脸平静的走了过来,说道,“想不想看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冲谦老道头也不抬,他用一块石头压住刚刚腌制好的野兔。 耶律月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问道,“它死都死了,你用石头压它做什么?扁的兔子比正常的兔子好吃?” 冲谦老道顿时鄙夷的笑了,“小蛮女又没见识了吧,一听你这外行话就知道你们回鹘一点都不讲究。连这种腌制好的东西用石头压一压,肉会更紧实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长安城里有一道名菜,就是用两种酒配以调料腌制羊头上剔下来的嫩肉,然后用香叶将之卷起来,用石头压紧实,然后再蒸熟切片?” “这么厉害。”耶律月理道,“吃了一定能增长修为吧。” “吃了还能变好看呢。”冲谦老道冷笑道。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然后又再次问道,“那你去不去看热闹,不去看热闹我就去了啊。” 冲谦老道被她冲了兴致,看着石头下的那只兔子都没了多少胃口,便黑着脸问道,“什么热闹?” “你师弟要和人打架。”耶律月理说道,“应该是沧浪剑宗的人。” 冲谦老道微微皱眉,“沧浪剑宗约了这个时候和他比剑?”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沧浪剑宗心里没底,找个和他比过剑的摸摸底,但是你师弟要易容成那个人的样子,顺势探探沧浪剑宗的底。” “小蛮女你底底底的说得还挺溜。”冲谦老道冷笑道,“我看顾十五那小子压根就不想搭理你的样子,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耶律月理说道,“我让夏神侍帮我盯着裴二小姐和裴二小姐的人的,当然,我还有些我的法子。” “一个堂堂八品大修士,给你安排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冲谦老道鄙夷道。 耶律月理道,“那我让人安排马车去了。” “??”冲谦老道一愣。 耶律月理的嘀咕声传入他的耳廓,“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和我去看热闹。偷鸡摸狗怎么了,八品大修士还抓野兔呢,有的八品大修士还拿石头压兔兔呢。” “你这小蛮女。”冲谦老道老脸有点挂不住。 耶律月理的声音从更远处传来,“今晚上我们就吃你说的那种羊脸肉。” …… 经过顾留白提醒的乔黄云痛定思痛,易容起来连气味都分外注意。 以至于顾留白这一行人出门时,他身上穿着的都是晋铁脱下来的衣衫。 一行人分坐两辆马车,朝着群贤坊进发。 五皇子和顾留白一个马车,走了一阵之后,五皇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顾十五,我换马车的速度,还比不上你身边这些个姑娘增加的速度。马车再大,也载不下那么多姑娘啊。” 顾留白黑沉着脸道,“你要是真不想这么快换马车,那眼前就还有一桩事情你得帮忙做了。” 五皇子好奇道,“什么事情?” 顾留白道:“你把回鹘神女给娶了。” “什么个事情?”五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难道说回鹘神女也和你有了一腿?” “有屁个一腿,这女的神叨叨的。”顾留白沉声道,“见我第一面就问我要老婆不要。” 五皇子愣了愣,旋即笑得直摸肚子,“兴许她是想做财神婆?谁让你关外有个回鹘财神爷的诨名?” “扯蛋!”顾留白没有心情开玩笑,异常简单的回了两个字。 “我爱莫能助,你自己解决吧。”五皇子笑道,“你也知道,我喜欢年纪大一些的。” 顾留白顿时疑惑了,“你玩真的?” “上次说的,你以为我和你开玩笑?”五皇子一下子反应过来,又闹了个大红脸。 顾留白惊了,“你小子这爱好独特啊!” “去去去!世上没有没来由的恨,也没有没来由的爱。”五皇子道,“你是压根没见过让你惊为天人的那号女子,你若是见过了,说不定心里头就忘不了那种滋味,口味就说不定和我差不多了。” “我去!”顾留白好奇心一下子起来了,“什么意思,只是见过,都没深入交流过,就已经忘不了那种滋味,都已经决定了你的口味?” 五皇子老脸更红,但还是大方承认道,“的确如此,只是看过几眼,就觉得那滋味真的是吞肉噬骨乱销魂,那都是几年前了,那时候我才多大,原本我还喜欢比我年纪小的妹子,但看了那女子,那口味一下子就改过来了,觉得拥有那种风韵的,才是真正的人间极致啊。” “??”顾留白嘴巴都差点合不拢,“所以在幽州的时候,你说林以一的娘风韵犹存,也不是开玩笑?” “没开玩笑,那是认真的点评。”五皇子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可没动她的心思,品评归品评,心里边没歪心思。” “到底是什么人,都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还能连你这口味都带独特了?”顾留白不可置信的问道。 五皇子感慨道,“不用我说,等会下了马车,你问一下裴云蕖她们三个,说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或者说大唐第一美人,看她们会说哪个人。” 顾留白皱眉道,“当着她们这么多人,问什么问啊,大唐第一美人肯定是裴云蕖啊。” “顾十五你要脸不要?”五皇子哭笑不得,“问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又不问现在的。” 顾留白不要脸的笑了笑,道:“那也不能冒这个风险,你爽快点说了不行。” “算球,我索性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五皇子看着顾留白道,“反正我挺佩服你这个不要脸的劲的。” 等马车进了群贤坊坊门,在大道边一停下来,一行人刚凑到一堆,五皇子就故意说道,“刚马车经过的时候,我就听两个人在路边争辩,争咱们长安谁是第一美人,顾十五你知不知道长安谁是第一美人?” 顾留白乐了,道:“这有什么好争的,这不是公认的裴二小姐是长安第一美人么?” 裴云蕖虽说明知道顾留白是故意说好听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瞬间就被逗开心了,忍不住咯咯的笑,道:“那你可真有眼光。” “行吧。”五皇子也不要脸的说道,“你说云蕖天下第一美我也不反驳,但那两个人说的是之前的第一美女…” 裴云蕖顿时笑了,“那有什么好争的,除非眼瞎了,否则那肯定是静王妃啊。” “静王妃?”顾留白愣了愣,瞬间回过味来,给了五皇子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狗日的五皇子,居然硬生生被自己的婶婶给改变了审美情趣?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也是连连点头。 那毫无疑问是静王妃。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就知道他不太清楚静王妃是何等的存在,想着崔氏的人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她便轻声的解释道,“静王在上代李氏争夺龙椅的绞杀之中,原本以他的实力,很有可能是最后胜出的。但他反而很快就被弄死了,后来大家再翻旧账去看这桩事,发现最大的原因不是他出了什么昏招,而是静王妃太漂亮了,让人嫉妒。好多股势力都太过嫉妒了,不想让他圆房,结果他还没正式和静王妃大婚同房,就完犊子了。” “这么厉害?” 顾留白虽然之前没听说过这静王妃的故事,但听着裴云蕖这寥寥数句话,他就顿时觉得这静王妃应该是美得有些过分。 这个时候五皇子忍不住轻声补充了几句,“静王那时候可强势了,有两个藩镇都效忠于他,他非但自身修为高,而且他是真正的手握着兵权的。但你知道他最终落败,也是因为这两个藩镇的大将也不巧见到了静王妃,心里头也动了那种心思,结果到真正用兵的时候,这两个藩镇一个都没靠上。” 裴云蕖笑了,忍不住道,“听说你父皇也对静王妃念念不忘,这些年一直想睡她。” 五皇子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他笑了笑,道:“这事情倒是真的,不过静王妃手里头居然有我爷爷的一份手谕,除非她想要嫁人,否则谁都奈何不了她。” 顾留白就不信了,“怎么着,就一份手谕就奈何不了?若是换了我是你父皇,说不定现在争夺龙椅的又多几个了。” “我知道你路数和人不一样,但这事要强来就真的很难。”五皇子笑道,“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谁要是犯了众怒,说不定就和当年静王一样的下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裴云蕖呵呵一笑,“五殿下,不要怕,要不你试一试,你试过了之后,就赶紧跑到天竺去。” 五皇子笑道,“那我还是安生日子多过几天吧,我不嫌命长。” 顾留白刚想说话,结果一下子就看到几个熟人。 “他们两个怎么来了?”这几个熟人里面,有一拨人是崔氏的人,为首的就是崔夜食和崔雁鸣,但另外一拨人却是让他瞬间就有些无语。 竟然是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 今日自己和五皇子的嘴是开过光么?居然刚说过这神叨叨的神女,她就来了这群贤坊。 反正现在自己是晋铁,顾留白只能看见了都假装没看见。 看着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走过来,他瞬间装出了有些迷茫的神色,“这两位兄台,看着很面熟啊。” “嗨!” 五皇子心领神会,马上提醒道,“这两位是崔氏的贵人。” “想起来了!” 顾留白一拍脑袋,顿时满怀歉意的行了一礼,“看我这记性,原来是崔夜鸣和崔雁食两位兄弟。” 崔夜食和崔雁鸣一听这晋铁连两个人的名字都叫错了,顿时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晋铁兄弟的记性真的是不成了的。 五皇子马上又行了一礼,轻声道,“最近我们这主子脑子里面想的全是剑招和修行,所以就有些那个…两位千万莫怪,反正我们都来了,一提醒他就知道,不至于耽误事。” “这人恐怕是真正的剑痴了。” 崔夜食和崔雁鸣倒是都面容一肃,心中涌出这样的念头。 “比剑的地方就在英贤街里头,你们跟着我们的马车,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也不废话,几辆马车在前头带路,穿过两条街巷,就到了一间看似是私人院子的院门外。 这院子有三进,看上去也不算大。 顾留白等人下了马车,刚走到第二进,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就已经到了院门外。 此时这院门虽然还未关,但院门口已有数名崔氏的剑师站着,一见到一名少女和一名老道直对着大门走过来了,其中一人心中诧异,直接出声道,“私人院落,闲人免进。” 耶律月理没有停步,只是说道,“我不是闲人,我一点都不闲。” 这名剑师哪见过这种路数,顿时一愣。 等身边的几名剑师脚步同时动了,他回过神来时,耶律月理都已经一只脚跨过门槛了。 “请停步!” 他面色一变,瞬间喝道。 冲谦老道就没这么好脾气了,他只是冷冷的喝了一声,“让开。” 他这两个字一出口,崔氏这几名剑师只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用说再走上前去拦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都是五五开 - 割鹿记 - 无罪 崔氏这几名剑师眼睁睁的看着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往里面走,一点都不敢动弹。 尤其冲谦老道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只觉得脖子上和心脉之中都是凉飕飕的,就像是被一柄剑指着。 “什么人敢来撒野!”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才走了几步,一名身穿深青色劲装的剑师从第二进院落之中掠了出来,发出一声厉喝。 冲谦老道眉梢微挑,冷笑道,“没死过?想早点死?” 这名剑师修为已至七品,但越是如此,他只是和冲谦老道眼神一对,就瞬间浑身泛起凛冽的寒意,整个脸顿时煞白,“宗…” 吐出这一个字之后,他直接退了一步,接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这名剑师退后一步的刹那,一名身穿白衣的剑师出现在了第二进院落之中,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声音微寒道:“冲谦道长,哪怕你有通天之能,到这里来也是用错了地方,这是私宅,不是你宗圣宫的后山。” “白有思?”冲谦老道顿时微讽的笑笑,“沧浪剑宗果然出息了。” 白有思面色微变,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耶律月理却认认真真的说道,“是我要进来看看,他是给我面子,照看着我的,若不是我求着他来,他倒是没兴趣进来。” 白有思看着耶律月理,直觉这女子不简单,“你是何人?” 耶律月理平静道,“你让崔氏能说得上话的来就知道了。” “夜食兄。” 白有思只是往后看了一眼,院落之中便有一名修行者对着内里喊了起来。 崔夜食也已经听见这外面的动静,听到这一喊,顿时飞快的掠了出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耶律月理看着崔夜食,淡淡的说道,“我要进这院子看看热闹,你说我能还是不能?” 她现在染了头发,说话又完全是长安的口音,崔夜食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一时却不能肯定,他心中犹豫,还想出口问询,但此时耶律月理却是又说了一句回鹘话。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连崔夜食都不知道,但她几个发音却给人无比玄奥和神秘的感觉,甚至空气里响起了一阵阵奇异的回音。 她明明是站在院落之中说的这句话,但给人的感觉,她却像是站在一座巨大而空旷的殿宇之中,而且这声音在殿宇的顶端飘荡。 “是神女?”崔夜色骇然变色,他直接对耶律月理躬身行了一礼。 崔氏在关外多有布局,之所以和顾十五结仇,便是因为许多年的布局被顾十五一手给阻了。 但对于崔氏而言,顾十五只是一根难拔的钉子,但回鹘,则是他们在关外的东家。 “回鹘神女?” 白有思也反应了过来,大吃一惊。 耶律月理却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放心好了,我就是正巧路过,发现这院子里厉害的人物特别多,进来看看而已,我不打扰你们,看到了什么,我也不会往外说的。” “两位请。” 崔夜食陪着笑脸就在前面带路。 崔氏迄今为止还未能和回鹘神女搭上关系,他现在已经成了和回鹘神女搭上话的崔氏第一人。 “鄙人崔夜食,神女在长安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差遣。” 崔夜食一边催促前面几个人赶紧准备好两张最舒服的座椅,一边极尽讨好之能,“若是没事想在长安转转,也可以让我带路。我在长安已多年,长安哪些东西好吃,哪些地方有些看头,我都清楚得很。” “嗯好,我想吃用两种酒腌制的羊脸肉,用石头压紧后切的那种。”耶律月理一脸认真的说道。 “那是莺歌楼的名菜,要不我一会就让人送来?”崔夜食马上兴奋起来。 耶律月理依旧是一副平淡脸,“好的。” 冲谦老道鄙夷的看着她,这小蛮女倒是挺会见缝插针的差使人。 顾留白站在第三进院子里,一看到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进来就无语了。 他可没觉得这神叨叨的神女对晋铁会有什么兴趣,那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岔子,这耶律月理肯定知道这晋铁是他假扮的了。 “这回鹘神女这么厉害?易容出来做这种事情她都能未卜先知?”五皇子在顾留白身后偷笑道,“这神女长得挺好的啊。” 顾留白现在是晋铁,否则他肯定对这五皇子狂翻白眼。 “我就是来看个热闹的,有什么热闹就赶快让它开始吧。”耶律月理一副压根不认识“晋铁”的模样,只是对着崔夜食如此说道。 崔夜食就如同得了圣旨一样,把头点得跟捣药锤似的。 就一会的功夫,原本空空荡荡的第三进院子里,就站满了人。 “我这晋铁这么热门了?” 顾留白也有些无语。 光看看这些人一簇簇的站位,他都可以轻易判断得出来,至少有四五党人。 “真出息。” 冲谦老道一眼扫过,看清几个沧浪剑宗的人的面目,他就顿时鄙夷的笑了笑,再看到几个身穿淡黄色和玉白色道袍的修为,他更是鼻子里哼哼了一句,“白云观的人也来凑热闹?” 耶律月理倒是难得的笑了笑,道:“咱们都来凑热闹了,他们算什么。”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他倒是觉得这小蛮女难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 “晋铁兄弟。”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回鹘神女的面,崔夜食对顾留白就越发客气。 他心底里自然希望“晋铁”好好表现,让这些到场的人都看得满意。 “来的都是长安洛阳的厉害人物,你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今后有的是好处。” 他轻声在顾留白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放手施为,不要紧张,和你对敌的人也不会伤了你。” 顾留白自然就是之前那副拘谨认真的姿态,“多谢崔兄提醒。” 两名身穿淡绿色袍服,连手中的剑鞘也都是幽清的泉水色泽的剑师同时微微皱眉。 这两名剑师只要走在长安或是洛阳的街头,很快就会被人认出来。 两人都是名剑师。 其中一名剑眉星目,面容英俊的剑师叫做萧真末,是此时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的亲弟弟。 另外一名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的剑师叫做方颜,是萧真微的四师弟。 两人都不是那种闭门静修,依靠真气修为博取名望的剑师,而是经常和人比剑,极为注重实战的修士。 这两个人过往十来年里,见过各宗各派的厉害剑师少说也上百个了,但怎么说呢,厉害的剑师自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气度,但眼下这晋铁唯唯诺诺的样子,可真没什么气度可言。 往长安的人多处一丢,恐怕第一眼看着这晋铁的人,都会觉得这人最多就是某个权贵家里的护院,连教习都算不上。 两人原本还都想第一个和此人较量,但闻名不如见面,一看之下,两个人都没有了争先的心思。 两人对“晋铁”有些嫌弃,冲谦老道却是用更为嫌弃的目光看着这两人。 顾留白是郭北溪的弟子,这两个人和郭北溪是一个辈份的。 看沧浪剑宗这架势,到时候比剑恐怕不太要脸,恐怕是觉得这一辈的弟子靠不住,要上他们这一辈的人了。 崔夜食倒是一点都不想让耶律月理干等。 他看着明显有些嫌弃的两个人,心中暗骂了一声,脸上却笑得越发和煦,“萧兄,方兄,你们两位哪个先指点指点晋铁兄弟?” 萧真末和方颜在沧浪剑宗地位上没什么差别。 但萧真末比方颜要小个几岁,见方颜不主动出声,他便上前了一步,淡然道,“那就由我先来讨教晋兄的高招吧。” 顾留白马上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萧真末眉梢微挑,心中有些不耐,“在下萧真末。” “沧浪剑宗的名剑师!”顾留白马上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接着又道,“那萧兄剑下留情。” 萧真末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点到为止。” 顾留白讪讪一笑,道:“那我先出手了?” 萧真末很无奈的应了声好。 他只觉得这人虽然客气,但实在有些拘束了。 但他才刚刚应声,眼前唰唰唰三声裂响,三道寒芒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面门、咽喉和胸口而来。 这三道寒芒刹那显现,他一时都来不及感知哪一剑才是最后袭来的真正剑路。 顾留白出剑之前,无论是沧浪剑宗的观察团,还是白云观的人,还有一些来自连冲谦老道也不明来历的修行地的修士,看着晋铁的眼睛里多少带着些怀疑和嫌弃,但顾留白现在一出剑,这些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脑海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这么快?” 顾留白现在一点都没留手。 沧浪剑宗稍微厉害一些的修士,之前五皇子和裴云蕖给他弄过一份名单,萧真末和方颜自然都在其中。 这萧真末面相看起来最多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但实际已经年近四十。 七品上阶修行者,虽说距离七品巅峰还差那么一点,但按照那份名单里的介绍,这可真不是他资质不行,修行得慢,而是刻意为之。 简单而言,就是稳扎稳打,不急不躁,一步步的根基都打得异常坚实。 但凡只要这么做的修士,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知道自己铁定能晋升八品,为的就是修出个厉害的神通。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能纯粹的用真气修为来衡量。 天竺送过来的那两件所谓的小邪物,顾留白早就让乔黄云帮忙取了回来,这个时候海市珠就带在身上,这东西他早就试过了,能够遮掩或是改变真气法相,所以面对萧真末这样的对手,除了没用沧浪剑宗的剑招和身法,其余方面是直接就用了全力。 萧真末绝非银枪蜡样头,这“晋铁”出手虽快,但他心中镇定得很,三点寒芒过来,他直觉刺向自己咽喉的那剑才是真正的剑路,然而就在他长剑出鞘,剑光亮起的刹那,他突然面色大变,体内如大浪轰鸣,脚下真气一炸,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朵浪花冲起一样,瞬间往上拔高。 叮的一声。 他手中长剑巧之又巧的点开了袭来的长剑,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略微前倾,手腕翻动,长剑卷动之间,一泼剑气行云流水的朝着顾留白反击过去。 他往上拔高,顾留白却与之相反,他毫无花巧的往下一蹲,这一泼剑气就从他头顶上方飞了过去。 裴云蕖看着忍不住想笑。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陈屠。 这往下一蹲就跟蹲坑似的,毫无美观可言,感觉得到了陈屠的精髓。 她这个时候算是外行看热闹,但沧浪剑宗和白云观以及其余那些修为很高的观战者,却是内行看门道。 顾留白这一出剑,往下一蹲,他们顿时看出了门道,在场所有沧浪剑宗的人心中都是一凛,就连白有思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萧真末虽然应对得看起来行云流水,信手拈来一般,但在场的沧浪剑宗观察团没有弱者,他们直接就都看了出来,萧真末一开始是感应错了这晋铁的真正剑路。 刺他胸口的那一剑,才是最后运行的真剑。 但他以为是刺喉咙。 能误导萧真末,这是什么手段? 而这接下来的一坐,完美避开萧真末的反击,这晋铁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早就料到萧真末会这样出剑。 这种反应,不只是让他闪避起来更加轻松,更是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出手时间! 顾留白的剑上已经发出嘶鸣声。 大量的真气以惊人的速度贯入,他这蹲下来的一刹那,所有沧浪剑宗的人心中一凛的同时,直觉他的剑要挑向萧真末右膝盖处。 萧真末此时的剑刚随着翻腕上去,运行至身体左侧前方,这一剑刺向右膝盖处,选择的点的确很刁钻,比较难防。 萧真末这种级数的剑师,感知到对方剑路的刹那,脑子里根本不用去想,身体直觉就能做出反应。 他的身体微向右拧,整个人侧转过来,剑顺势下滑,剑身上就像是酝酿着一朵浪花。 然而就在此时,他心中生出匪夷所思的感觉。 该来的剑没来。 不该来的剑却来了。 那原本应该刺向他右膝盖的剑,居然还迟钝了一下,刺向了他下身。 按理而言,出剑有所迟钝会让人更容易应付,但“晋铁”的这一下迟钝,却让他剑势已成。 他这一招剑招,已经用了出来。 他不得不强行变招。 轰! 他体内再次轰鸣。 真气的剧烈涌动让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闷哼。 体内大量真气的倾斜和晃动,让他的整个身体在刹那间不合情理的往一侧甩飞出去,强行依靠沧浪剑宗秘法闪避这一剑的同时,他已经无需用剑去格挡“晋铁”撩向他小腹的这一剑。 他手中的长剑瞬间改变去势,一道道剑气在剑身上互相推送,一股强劲的剑气竟真的在空气之中形成一道白晃晃的大浪,朝着顾留白横扫过去。 “沧浪剑宗的秘剑还真的能形成这样大浪般的剑气,这么凶猛?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八品的神通。”看热闹的裴云蕖差点喝一声彩。 怪不得沧浪剑宗这些年压过一众剑派,这沧浪剑宗里面的厉害剑师,果然不是那些寻常的七品剑师所能比拟的。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看见顾留白的应对时,她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顾留白真的如同陈屠附身。 那一条大浪形成的刹那,顾留白毫无花巧的撤剑,双脚往后一个大跳,又是往下蹲坑般一蹲,直接避过了这一道神通般的剑气。 这一跳跳得远,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丈有余。 萧真末一剑反击落空,体内真气激荡,身子兀自不断晃动,他只觉得无比难受,脑子里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晋铁”怎么好像对沧浪剑宗的剑法如此熟悉。 顾留白此时心中大定,还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居然比想象的还要容易一些。 这萧真末肯定比他之前遇见的那些七品剑师都要强,而且不是强一点点,然而和萧真末对上,他打起来却反而更加轻松。 沧浪剑宗的这些剑招刻在了萧真末的骨子里,同样也刻在他的骨子里。 萧真末的剑势还未成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萧真末接下来要用的是什么剑招。 而且让他莫名的感慨的是,哪怕是萧真末这样的人出剑,他的剑招和郭北溪的剑招相比,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如。 可能正如当年郭北溪所说,所走过的路越多,心胸越宽广,不限于个人与眼前之名利,或许才真正看到天地之宽广,才能真正用得出那种银河落九天,星垂大江阔,卷起千顷浪的气魄和神髓。 郭北溪还和他说过,他也是出了洛阳,一路往西北行,经过了很多事情,才忘却了自身的荣辱和成败,扫去了那名利纠缠,才真正领略了那些大江大河的壮阔之美。 而眼下,萧真末的这些剑招用得已经很好,从技艺上而言似乎没有什么瑕疵可以挑剔。 然而却偏偏少了那份神韵,那份气魄。 他的河,他的浪,依旧是在地上流淌着的。 但郭北溪传授给他的剑,他现在所领悟着,所用着的剑意,却像是来自于天上,奔涌于天地之间。 虽说只是短短的两个照面的交手,但顾留白现在已经确定,自己仅凭阴十娘传给自己的虚空七剑之中的前五剑,仅凭自己所知的那些沧浪剑宗之外的零里零碎的剑法,就足以击败这萧真末。 他现在拉开距离停顿下来,是要试试自己不抢攻,让对方抢攻的情形之下,自己是否还能够不损伤分毫的取胜。 他这段时间和晋铁接触得多,模仿晋铁的神态更是惟妙惟肖。 这一拉开距离,看上去就是一副谨慎和谦卑的姿态。 萧真末此时看着他,已然没有之前小觑的心态,他微皱着眉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对我沧浪剑宗的剑法如此熟悉?” 顾留白毕恭毕敬的模样,正色回答道:“之前在裴府和那少年一战,对他的剑招倒不是特别熟悉,但对他的身法和剑意,倒是有些熟悉了。” 他这么一说,连五皇子都觉得这解释没得挑剔。 果然,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都是不由得点头,豁然开朗的感觉。 崔夜食则更是脑补得厉害,他觉得这晋铁比上一次和自己比剑时,又厉害了一个档次。 他心中断定,这人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剑痴,估计这段时间那少年的影子和身法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别的什么都记不住,能记住的就只是这剑招和修行之法了。 最近也就是得了崔氏和那些长安门阀的助力,这人的实力就如此肉眼可见的增长,那若是真让他得了一些绝世的秘法,那还得了! 崔夜食心中打定主意,今后对这晋铁招揽的力度绝对要加强。 “你并非泛泛之辈,我不用全力也胜不了你,你接下来小心了。”萧真末倒也算实诚,沉吟着说了这一句之后,才慢慢的朝着前方出剑。 突有风雨声大作。 在这一刹那,在裴云蕖等人的感知里,他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无数条的街巷,有风雨在这些街巷之中穿行,风吹动着瓦上的枯草,大雨坠落,无数水流在屋檐上飞速的流淌,坠落在地面。 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真气的激荡使得他身外自然形成法相。 大团大团的乌云在他的身外形成,内里如同有暴雨在酝酿。 与此同时,他淡青色的长剑上开始流淌凝结成实质的剑气。 一道道如晶莹水流般的剑气,脱离了剑身,朝着前方流淌,渐渐形成一条七尺来长的蛟龙。 顾留白静静的看着这一剑。 “万顷天水覆,剑如云中蛟。”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一道秘剑的名字,然后他也出剑。 轰! 他的体内也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就像是有一座巨山狠狠坠地。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下坠,一股可怖的力量狠狠冲击在他脚下的地面。 地面微微凹陷。 一圈若眼可见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疯狂的往外扩张。 萧真末的脚下响起细微的水流声。 他身外那团团乌云的真气法相,莫名的有些散乱。 他的身影才刚刚往上方起势,双足才刚刚离开地面,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之中,那“晋铁”已经轰然往上弹起。 萧真末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一声厉啸从他的唇齿之间迸发而出,伴随着这声厉啸,他的长剑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撩起。 剑如雷电,剑气为蛟。 乌云翻滚之中,就像是有一道闪电和一条蛟龙,同时向顾留白袭去。 顾留白身体里再起轰鸣。 他手中的长剑毫无花巧般朝着萧真末的头顶劈下。 看上去就是军中任何一名武者都会的一招“力劈华山”。 萧真末眼瞳深处涌起不解的神色。 这一招虽然走纯粹的刚猛之道,但变化不足,即便能够以力破法,强行斩掉他的剑气蛟龙,但接下来又如何应对他手中长剑的风雨? 轰! 顾留白劈下的长剑已斩中蛟龙。 龙首瞬间溃散。 萧真末身体一震,他刚刚腾空的身体被强大的气劲压制,双足再次落在地上。 然而他的剑势依旧往上,手中长剑的剑身上风雨已成,无数阴黑色的剑气和一道道晶莹的水剑以比他的剑尖更快的速度,朝着顾留白的胸口涌去。 此时顾留白那一剑劈碎蛟龙,长剑往下,似乎根本来不及变招阻挡那些风雨,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整个身体在空中翻转起来。 他没有去收剑势,而是以手中这柄剑和其中贯注的大量真气,带动自己的身体往下,旋转起来! 他的剑原本去势已尽,但随着身体往下的旋转,剑上竟然也泼洒出一圈罡风。 这一圈罡风将那些风雨荡开,就在崔真末已经下意识的变招,剑朝着他的腰身斩去的刹那,他的剑竟然无比阴险的从双腿之间刺了出来。 身体蜷缩成一团,剑却从双腿之间刺了出来,而且无比精准的刺向萧真末持剑的这条右臂! 萧真末的眉头深深皱起。 原本朝着手中长剑在疯狂涌动的真气,在此时朝着他的手臂倒灌而回,与此同时,他的五指松开,手中的剑被他的真气牵引,如有生命般滑到了他的手臂上。 叮的一声,他的手臂上涌出一团火星。 顾留白的这一剑,点在了贴在他手臂上的长剑剑身上。 萧真末呼吸一顿。 他的整条手臂被震得酸麻不已,这“晋铁”的真气虽然并不刚猛,但这刺出的一剑显然不是仓促之中完成,他这剑内的真气充盈得很。 轰! 他的身体如同被一个大浪拍起般往后退去。 他体内的真气运行虽然不受妨碍,但高手之争,只是刹那,他直觉自己这一刹那无法控制自己的剑,对方若是有余力追击,那自己就已经败了。 但眼睛余光之中所见的画面,让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那“晋铁”刺出那一剑之后,似乎也没有想好后招,或是说体内真气也来不及运转,所以也只是稳稳落地,却是没有乘势再施展出什么迅捷至极的剑招。 “萧兄的用剑真是神乎其技。” 这时候顾留白却是又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他直接手腕一动,将剑回鞘,然后又一脸讨好的样子,说道,“我真气修为远不如萧兄,身法和剑招的变化也不如萧兄,我这一剑刺不中萧兄,接下来便不用比了。诸位若有兴趣,倒不如听我说说,萧兄和那顾凝溪之间有何不同。” 他这几句话一说,不论是萧真末还是在场的所有沧浪剑宗修士,都觉得此人说话真诚,但这话落在冲谦老道耳中,冲谦老道却是不断的冷笑。 这不完全都是反话。 顾十五这小子显然是已经彻底探出了萧真末的底子,若是真正厮杀,方才那一剑过后,萧真末已经落败,所以在顾十五看来,是压根不用再比了。 萧真末此时对这“晋铁”已经完全改观,哪怕对方看上去依旧一脸谨小慎微的瑟缩模样,满脸写着讨好,但对方如此出身竟能拥有如此的剑道造诣,他此时心中敬重得很。 于是他躬身行了一礼,正色道:“请晋兄仔细说来听听。” “实不相瞒,我方才那翻身一剑,是从顾凝溪那偷师学来的。”顾留白装出苦笑的模样,“那少年和我们对敌时,便用出过类似这样的剑招,他原本看似剑势已尽,但却硬生生靠着身法,依靠身体的翻转带动新的剑势。” 他顿了顿之后,看着面色更加凝重的一群沧浪剑宗的人,认真说道,“和我相比,他的身法自然要灵动很多,真气运行也更为顺畅,他的变招比我快很多。若是和萧兄相比,他的真气力量大有不如,甚至比我也似乎有些不如,但恕我直言,他的身子更为轻灵,以至于他起落之间变化特别快,特别迅疾。我和他比剑,总感觉自己的应变会慢半拍。” 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萧真末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晋铁”,认真道,“晋兄不必遮掩,实话实说我等反而更加感激,平心而论,若是按照晋兄的看法,若是换了那顾凝溪,他翻身刺出这一剑之后,是不是能够马上追击,而且身法不会比我慢?” 顾留白这次丝毫都没有说谎,他点了点头,诚恳道,“的确能够追击,而且方才出剑的姿态都不会我那么生硬,不会那么夸张。他翻身出剑的速度,有可能更快。” 这下连纯粹看热闹的裴云华和裴云蕖等人都听明白了。 这意思是别等下一剑追击了。 若是真正的顾留白出那一剑,这萧真末也来不及用真气牵引剑身来抵挡这一刺。 那一剑就应该直接刺穿他的右臂了。 崔夜食和崔雁鸣等一些崔氏的高手,此时看着“晋铁”的目光就更为复杂。 尤其崔夜食和崔雁鸣心中越发肯定,这厮上次是为了讨好自己,故意显得五五开的。 关键这晋铁怎么看上去和谁都能五五开? 再听到“晋铁”说那绿眸翻身出剑的速度会更快,他们心中就同时咯噔一下,觉得那绿眸的强悍程度再次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萧真末沉默了下来。 连一向骄傲的白有思此时都是脸色沉重得很。 这晋铁说得再客气,其实道理也讲得很清楚,那绿眸除了真气不如,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法的变化,都要比萧真尘快出很多。 那可能斗个两三个照面,萧真尘就已经落败了。 若是在此之前,哪怕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前辈,说萧真尘肯定不是绿眸的对手,那白有思和这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肯定嗤之以鼻。 但晋铁现在他们的面前露了这几手,再这么中肯的分析下来,却不由得他们不信了。 萧真尘身后的方颜此时也对晋铁行了一礼,认真问道:“那看来要稳胜他,只能不吝啬真气,以磅礴的剑气一开始就彻底压制他的身法了?” 此言一出,白有思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 难缠归难缠,但也并非没有对付的法子。 而且这是挑战整个剑宗,倒不是一场定输赢。 顾留白心中暗笑,但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都是自己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这才修了多少年,体内能积蓄多少真气?他和我们许州晋氏对敌,就一丁点大气磅礴的剑气都没用出来。这说明他舍不得用多少真气。既然真气不足,那肯定要在这方面制他。” 说完这些,他还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我许州晋氏的修行者,包括我在内,一个真气修为有萧兄这种级数的都没有。其实哪怕有个三四个我这般模样的,就和他耗着真气,他也早就落败了。” 听着他这几句,白有思等人顿时心中大定,那方颜更是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接下来也不用再和这“晋铁”比试了。 崔夜食一看这沧浪剑宗众人已经十分满意,他也心中高兴,对着顾留白道,“晋兄说笑了,别说许州晋氏能有三四个你这样的修士,哪怕只是两个你这样的修士,那还得了?晋兄你这和人比剑,似乎遇到谁都能五五开啊。” 顾留白马上受宠若惊的样子,笑道,“哪里,都是诸位让我而已。” 白有思心中一动,只是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出声道,“晋铁兄弟,许州晋氏的池塘实在是小了!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进入我沧浪剑宗修行?” 白有思这一开口,崔夜食瞬间就急了,这他妈的要是直接被沧浪剑宗弄进山门里头,那他们崔氏连口汤都喝不到了。 一堆堆东西都白送了。 顾留白瞬间装出眼睛放光的样子,但随即却是又失望的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答应杜氏了,白兄,我现在倒是不能答应进沧浪剑宗了,因为我已经答应杜氏做杜天鹏的老师,而且已经开始教剑了,若是我进了沧浪剑宗的山门,这再对这杜氏倾囊相授就不妥了。” “好事多磨,此事不急,一听晋兄这说法,就知道晋兄是一诺千金之人。”崔夜食连连出声,他面上是帮晋铁开脱,生怕白有思心中不悦的样子,实际上是赶紧搅局把这话题岔开。 白有思倒是看这晋铁越发顺眼,他点头笑了笑,心中却是想着,那这简单,到时候直接将那杜天鹏也收进沧浪剑宗,不就完事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神通似初显 - 割鹿记 - 无罪 两边都是心中大定。 沧浪剑宗这一个观察团眼下都已经断定,那绿眸厉害是的确厉害,但也不是没对付的办法,只要接连弄两个真气分外强横的上去,那这绿眸估计不死也残。 顾留白这边也是松了一口气。 和萧真末这种剑师厮杀,反倒比那些修为不如萧真末的七品剑师厮杀还要轻松。 萧真末会的手段,都是他会的手段。 而且他用起来还要跟高明一些。 这厮杀起来就真的轻松。 萧真末体内真气才一动,他就能判断出来萧真末接下来要出什么招。 若是今日里他今日里除了真气激发到极致之外,连身法剑招都毫不隐藏,那估计两三个照面,出不过三招,这萧真末就败了。 同为七品,而且萧真末的真气修为比他还高一个小阶,沧浪剑宗这样的名剑师在他面前撑不过三招,这似乎就很离谱。 但修行者和剑师的世界里头就是这样,高手相争,往往就是高下立判,哪方差着一口气,往往就两三个照面就躺下了,反倒是那种没有真正入门的剑师斗起来,还能翻翻滚滚斗个几百招。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出声。 出声的是让顾留白见了就头疼的回鹘神女耶律月理。 耶律月理这人说话的时候就带着一种很神经质的感觉,不冷不淡,又认认真真,“白有思前辈,你觉得晋铁先生不错,都想将他收进沧浪剑宗,那既然那顾凝溪都能胜了晋铁先生,那你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不想办法让那顾凝溪认祖归宗,进你们沧浪剑宗?” 白有思嘴角原本还带着一丝微笑,突然听到她这番说话,顿时面容一僵,面色显得又是尴尬,又是古怪。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也不想和这回鹘神女交恶,便开口说道,“个中缘由,无法对外人道,而且郭北溪私传剑招,这是违反了门规再先。” 若是不相干的人,按理听到白有思这么说,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但耶律月理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般,安安静静地说道,“我们在关外,知道得清楚的很,郭北溪教了这人剑法之后,就死了,按理而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北溪快死了,赶紧收一个厉害徒弟,继承衣钵,这是人之常情。那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顾凝溪就像是郭北溪的遗孤,那你们怎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郭北溪违反门规?郭北溪违反门规是郭北溪的事情,和这个少年有什么关系?” 裴云蕖顿时乐了。 她倒是觉得这神女最后那句话说得妙极。 郭北溪违反门规是郭北溪的事情,和这个少年有什么关系。 简直太妙了。 违反门规去找郭北溪去啊。 找她的混账东西作甚。 白有思一愣。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耶律月理却已经接着说道,“难道郭北溪强行收这个少年做徒弟,这少年还能抵抗不成?而且我看沧浪剑宗这一代年轻弟子里面,也没哪一个能胜得了这少年,那为什么不将他纳入门庭?是沧浪剑宗觉得优秀的剑师太多了,他去了沧浪剑宗饭不够吃,还是说沧浪剑宗怕他抢了谁的风头,要强行保着这一代哪个年轻剑师的名声么?” 这些话一出口,沧浪剑宗在场有一半的人眼中隐含怒意,觉得这回鹘神女管得太宽,说话不中听,但另外有一半的人却是眼神闪烁,心里边也有同样的想法。 萧真末沉默不语,他其实也想不太明白,为何一定要和那绿眸刀兵相见。 年少气盛,受了气就忍不住想要报复,这也很正常。 一个正儿八经的师门,按理面对这样天资卓绝的弟子,理应想尽办法安抚和拉拢才对。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亲哥和这个白有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心中明白,其中肯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每个宗门都有每个宗门处事的方法,或许在你们回鹘,你们会这么处置,但在我们沧浪剑宗,我们便如此处置。” “哦。”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这下听懂了,“意思是别的地方要讲理,沧浪剑宗这里就可以不讲理对吧。” 白有思面色一变,崔夜食见着状况不对,马上就打圆场,道:“这天下的道理,哪一时半会讲得明白,老师教训学生嘛,说不定打完之后就进了山门对不对?”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很认同的样子。 但就在白有思等人的面色变得好看的刹那,她却又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就是看上去谁教训谁还不一定。” “你…”白有思平日里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差点当场就开喷。 好在耶律月理又对着崔夜食笑了笑,轻声道,“今儿这热闹看得不错,谢谢你的款待了。这晋先生也委实不错,你也替我好好谢谢他吧。” 说完这些,她也不看白有思等人的眼色,冲着顾留白笑了笑,转身就往外走。 “小蛮女,你除了会恶心人之外,倒是还挺会拿别人的东西做人。”冲谦老道走在她身侧,离了这个院子远了之后,却忍不住鄙夷的看着她,“你这么一说,崔氏那人心花怒放,倒是要替你送不少好处给那小子。” “我这不是想了法子给你师弟找好处,你还说我。”耶律月理说道。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走了一会,又道,“白云观的态度有点诡异。” 耶律月理顿时来了兴趣,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个说法?” “上次他们气势汹汹的围剿那四耳黑猫,看着阵仗挺吓人,但我去看了看,实则稀松平常,连真正厉害的手段都没准备用的。” 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这两个人也的确是各有特色,耶律月理是一副始终置身度外,我只管我说的平淡神情,而这冲谦老道则始终是一副看谁都不爽,看谁都想骂的神色,他说着就冷笑起来,“这次白云观来的人倒是不少,那两个最有希望晋升八品的小道士都来了,还有几个资格够老的老家伙坐在楼里呢,但那小子和萧真末打的时候,那些人看归看,其实都没怎么在意。” 耶律月理瞬间就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阵仗虽大,但都像是摆摆样子做给人看的?无论是上次围剿四耳黑猫还是这次来看这比剑,都是一样?” “任谁看了他们这阵仗都觉得很重视,不仅重视四耳妖猫这件事,也重视那小子和沧浪剑宗比剑这件事。但实际上他们好像并不上心。”冲谦老道冷笑道,“白云观这些人就是皇帝的走狗,按理来说不会对皇帝阴奉阳违,所以他们这态度就有点诡异。你不是打听消息的本事很大么,到时候你仔细打听打听,看看里面藏着什么门道。” 耶律月理乖乖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 沧浪剑宗和白云观这些修行者的档次比一般修行地的修行者要高太多。 很多时候他们都端着架子,行事的时候又往往免去了很多虚伪的客套。 此间事了,就略微说了两句,沧浪剑宗和白云观的人就很快走光了。 剩余那些不知道哪些修行地的修行者,也随后走得个精光。 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看着“晋铁”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尊敬。 “晋铁兄弟,你今天这表现真的是让我等面上有光。”崔夜食完全就是人精,一副已经将“晋铁”当成自己亲兄弟的模样,“这人的一生能抓住的机会不多,有道是台前耍三剑,台后十年功,偏偏很多人耍这三剑的时候,还没个合适的人看,真的是悲催。但晋铁兄弟你真的命好,不只是连沧浪剑宗的白有思都对你另眼相看,连回鹘神女明显都觉得你不错,还让我们替她好好谢谢你。今后我们哥俩,恐怕是要晋铁兄弟你来照料了。” 但顾留白明显比他还狗。 裴云蕖刚刚才觉得顾留白肯定要敲些什么好处时,顾留白却已经推心置腹般认真说道,“崔兄,说实在话,我这到长安之前,没觉着自己有什么好运气,但似乎遇到了两位之后,就好像以前缺失的运气一下子就来了。以前人说有一见如故,我还压根不相信。这人和人从没见过,怎么可能就像是至交好友一样呢?但我见了你们二位之后,我就发现这话还真不差。明明以前不认识二位,但看着就像是知心的老朋友。若是夜食兄和雁鸣兄不嫌弃,不若我们今日义结金兰,结为异性兄弟?” “……!”别说裴云蕖,就连裴云华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顾留白也太会了。 她以前见的都是一本正经的人,哪见过这种古灵精怪,做事情都让她们意想不到的人。 崔夜食和崔雁鸣瞬间大喜过望。 这晋铁在长安炙手可热,扶摇直上之势,他们还真怕今后攀附不上。 “晋铁兄弟,实话和你说,我一看你也觉得以前在哪见过,说不定咱们上辈子就是兄弟。”崔夜食这句话一开口,裴云蕖首先就绷不住了,她转过头去假装咳嗽,才没让人看出她憋笑憋出的狰狞。 “那我们繁文缛节的过程也不要了。”顾留白也装出大喜过望的样子,“我们就对着这天地起誓,今后我们三个就是异性兄弟了。” 五皇子嘴角也在微微的抽搐。 真狗啊。 若是给外人,那有好东西给出去的时候是真的心疼,但给自己兄弟,那指定不太心疼。 这么一来,崔氏这些个人,有什么厉害东西岂不是要给这顾十五使劲送。 接着三个人还真的像模像样,磕天拜地,立了誓言,结了异性兄弟,不过顾留白自然是以晋铁的名义立了誓。 “两位哥哥,那今后要多多照顾小弟了。”顾留白估摸着晋铁的年龄都不如这两个人大,便自然成了三弟。 “那是自然。” 崔夜食喜不自胜,精明不自觉的就变成了实诚,他看着顾留白,推心置腹的认真道:“三弟,你最近手头上最缺什么,我看我们两兄弟能不能帮着找找。” 他这么主动,顾留白倒是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容我仔细想想。” 顾留白认真盘算了一下。 其实真气法门,身法、剑法,他一丁点都不缺,那些个扰神,音震等奇门手段,对他用处也不大。钱财现在那真的晋铁都不是很缺。 这么一想,他便装出沉稳的样子,“两位哥哥,我手头上新得了些法门,参悟修行也需要一定时日,而且贪多不烂,这厉害的法门倒是可以缓缓,若说最欠缺的,恐怕还是一些玄兵利器了。” 上官昭仪一听他这话,顿时在裴云蕖的耳边轻声道,“真让人嫉妒啊,他可是真宠你啊,又帮着你要剑了。” 裴云蕖心里边自然美滋滋,但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真嫉妒?那我和他说说,也让他好好宠宠你?” 上官昭仪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她顿时委屈道,“得了吧,他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若是和他说让他宠宠我,他反倒是吓得估计连话都不敢和我说了。” 裴云蕖瞬间中计。 她觉得还真会这样。 因为正心情大好,所以她挑了挑眉头,道:“我到时候想想办法,真的是,一个大男人,占便宜的是他,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她和上官昭仪说话间,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也绞尽了脑汁,崔雁鸣犹豫了一下之后,看了顾留白手中的那柄剑一眼,说道,“三弟,我看你现在手头上的剑倒是还合用,这么说来,要想提升你真正厮杀起来,对敌的战力,那恐怕得有些特殊妙用的玄兵了。” “是啊。” 顾留白顿时学着晋铁的模样,长叹了一声,“但那种具有独特妙用的玄兵,岂是我们许州晋氏这种门户所能染指,再说了,即便许州晋氏真得了这种宝贝,也肯定不会给到我手上。至于这柄剑,剑的确是好剑,它名为忘情,是卢公子他们上次赠给我的,但恐怕过两天,这柄剑就不在我手里头了。” 崔雁鸣顿时一愣,“怎么,难道他们还急着要回去不成?你都不是答应那杜家小姐,做她弟弟的教习了么?” “他们如此大气,怎么可能要回去。”顾留白故作神秘的轻声道,“只是身为剑师,总不能败了就认败,而且越是和高手对敌,便越是能发现自身之不足,所以这两日我会想办法拜访那顾十五,和他再比试一场。” 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大吃一惊,“三弟你还要和他比剑?” 顾留白傲然道,“是。和他一战,或许又会收获许多,只是我这段时日虽然针对他苦修,但可能还是获胜的几率渺茫,而且这少年喜欢让人留下手中剑,我这和他一比,估计这柄剑就留不到我手里。” 五皇子乐了。 这是不是上次坑人家两柄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怎么着把这剑光明正大转到裴云蕖的手里了? “三弟之剑心,非我所能及。”崔夜食却是听得钦佩不已,他更是确定对方将来必定有大成就,“你这想法我们知道了,你放心,你尽管去比剑,输掉一两柄剑不算什么。” “那就全靠两位哥哥了。”顾留白一副终于没有后顾之忧的模样,彻底松了一口气,“今日和这萧真末比剑,我有所领悟,我得马上回去练剑,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贤弟去吧。”崔夜食和崔雁鸣亲自送到门口,看着顾留白上了马车,这才返回那宅院之中。 “顾十五,我真服了你了。”五皇子一上马车就咧开了嘴,“这两人恐怕马上要回去大书特书,让清河郡赶紧掏点老底出来给你。” “晋铁会感谢这两位哥哥的。”顾留白笑了笑,道:“忘记个正事了,冯家那寡母和那个叫做袁秀秀的寡妇,让你偷偷查的,你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里外都一样,就是普通人家。”五皇子莫名的有些感慨。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阴山也好,在关外也好,那是何等的人物。 只是这些人孤单得久了,黄沙风雪里穿行得久了,杀得人多了,面对这种寻常人,面对这种普通人的生活,却反而有些怕了。 “我们就找机会远远的看一看吧。” 顾留白原本还想找个什么由头,和那冯家寡妇见个面,试探两句的,但马车绕来绕去,绕到了陈屠那铺子不远的地方,透过车窗帘子,他看到坐在铺子外,一手拿着茶壶,一手和几个街巷在说笑的陈屠,他就突然改了主意。 五皇子看着他的脸色变化,看出了些什么,“是不是觉得就这样让他安安静静在这里做个寻常人,靠个小铺子营生也挺好的?” 顾留白慢慢的点了点头,平静道,“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可能陈屠这一辈子,追求的就是这样的平平安安,这样的和和气气。” 五皇子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多余,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马车又绕了两条街巷,在一户人家门口缓缓停住时,顾留白看到了陈屠郑重其事和自己说的那冯家寡妇,袁秀秀。 院门开着。 袁秀秀在里面忙着浆洗衣衫。 不知是帮哪个铺子在干活,那衣衫都是一个样式的,但可能受了潮,明显有些霉斑。 那些衣衫足足装了四五个大木盆。 顾留白静静的看了好大一会。 他看着看着就微笑起来。 说陈屠见色起意,那的确有些过了。 这的确是一个干干净净,很清秀的妇人。 只是应该还不至于让陈屠一眼就动了色心。 但他知道陈屠为什么很快就相中了她。 因为她的干净,是里外都干净。 她浑身上下,可能最不干净的地方反而是她不施粉黛的脸蛋。 那估计是故意的。 显丑一些,少惹是非。 她干活起来也干净。 她刷洗每件衣服都认真得很,都是很细致的检查每一件衣衫,将上面的每一个霉斑都细细的刷掉,然后清洗一遍,再开始浆洗。 他看了好大一会,每一件都是如此,没有一点偷懒和不耐烦的地方。 她这样的人,认准了一个人,那肯定就是那个人了,一辈子都有耐心。 而且她很安静。 就那样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干活,一点都不吵闹着谁。 陈屠现在不在这里。 否则顾留白觉得,他哪怕是坐在一边端着茶壶,看着她安安静静的干活,他都是高兴的。 …… 在返回延康坊的路上,顾留白显得比平时安静。 五皇子便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怎么,是决定让陈屠就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陈屠要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由着他,唯独不能替他做决定。他这样的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走了这么远的路,从不愿意来长安到愿意在长安这样的小巷子里安安静静的呆着,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肯定会经过深思熟虑,比我瞎忙活的好。” 五皇子皱眉道,“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慌。” 顾留白苦笑起来。 他看了一眼五皇子,就知道五皇子会错了意,“不是和沧浪剑宗比剑的事情,而是有关我和我娘的事情。” 五皇子一愣,“发现什么了?” “也没什么新的线索,但是这阴阳天欲经是最早的神通法门之一,最近我修着修着,好像脑子更清晰了些,思路也更宽广了些。可能和这些神通法门无形之中提升精神有关。”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今日里看到耶律月理和冲谦师兄,我就突然觉着和平时不一样。” 五皇子深深皱起眉头,他也不敢打岔,只是认真听着。 顾留白接着道,“耶律月理自然是和之前一样,莫名其妙的帮着我,但我今天看她,却感觉和平时不一样,我感觉她看上我,也不纯粹是因为她说的我可以帮她牵引气数,跟着我在一起可以保命,我觉得可能也和我娘有关,还有冲谦师兄,他对每个人都是恶声恶气,对我也不例外,但今天我感觉他看我的目光就有点复杂,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对我的恶声恶气是装出来的,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点伤悲,但又带着点那种讨厌…” “不是吧?”五皇子惊了,“玄庆法师不知道修的是什么佛宗的神通法门,但是他能一眼看出你心底里想的什么,你现在修的这阴阳天欲经,难道是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出些真实的情绪?算上你救了上官昭仪才多久,那你要是接近玄庆法师那种修为,这阴阳天欲经的大神通会是什么?” “这修行时间长短的说法就不对。”顾留白眉头微蹙,道:“若是我修的真气法门本身就是脱胎于大梦真经,那我都修到七品了,这都修行了多久?” 五皇子愣了愣,道:“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你和八品都只差一个大境了。你是不是问过上官昭仪了,她是不是还没产生你这种感觉?”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她的确没有,她这修行时间倒是的确不算长。” “嘶……”五皇子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顾十五,我突然想到,你从小脑子这么好用,远超同龄人,该不会是因为你修的其实就是这种神通法门,所以你其实精神力也远超寻常人。” “有可能吧。”顾留白摆了摆手,示意他再这么扯下去就扯远了,“我今天看着冲谦师兄的时候,就莫名的有点慌了,我之前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娘有可能就是堕落观上代的隐道子之一,最后反而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那位。但我一到宗圣宫,这冲谦就直接代师收徒,把我弄成他师弟了。” 五皇子也瞬间反应了过来,皱眉道,“的确,冲谦老道知道你将来想利用宗圣宫的这个身份,来图谋道宗道首之位,那若是你娘真的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不管她是否最终反出堕落观,那她的儿子来争这道首,这似乎还是有点说不过去。” “对于白云观为首的那些宗门而言,若是我娘真的是堕落观的人,那她和堕落观怎么闹,也都是堕落观内部的事情,现在整个道宗和堕落观都是死敌,而且按照目前的线索,似乎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那位隐道子,也并没有和这些道家宗门有联盟的关系。”顾留白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但冲谦师兄就似乎觉得我就是能行,二话不说的把我弄成了他师弟,这情况就似乎有些复杂了。” 说完顾留白自己又苦笑了起来。 他苦笑着看着五皇子,认真道,“说实话我现在不担心我娘是堕落观上代那位隐道子,我反倒担心她的身份更加特殊,更加复杂。” 五皇子沉吟了一会,也很是认真道,“这事情不能急,我知道这成了你的心病,你想尽快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但我想既然她提前做了这么多安排,连玄庆法师和冲谦都闭口不谈,那她做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为你好。” “要只是这样,我就不慌了。”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才平静下来,慢慢说道,“我突然觉得她是不是害怕我知道真相。” 五皇子一愣。 顾留白平静道,“可能冲谦师兄本身就给我带来了这样的感觉。” “你娘害怕你知道真相?” 五皇子重复了一遍这话,然后摇了摇头,郑重道,“即便你有这样的感觉,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这样想,先将眼门前这比剑的事情办好,还有,你应该明白,你对这阴阳天欲经也所知不多,很有可能是这功法让你产生了些错觉也不一定。” 顾留白笑了笑,道:“的确也只能这样,不管她怎么想的,那她反正也是我娘啊。” 五皇子点了点头,一时倒也不知道说什么话。 第两百四十五章 长安春来早 - 割鹿记 - 无罪 车窗帘子微微晃动。 进入车厢的风已经带着一丝的暖意。 去年的春已来早,今年的春天似乎又比去年的春天要来得更早一些。 五皇子安静下来。 他靠在车厢里的软垫上看向窗外。 窗外长安的街巷,长安的天空,都似乎被那不断晃动的车窗帘子割成了一个个的片段。 长安看不见关外积雪的山。 大唐实在有些大,发生在关外的战事,无论胜败,都似乎因为和长安距离太遥远,而让身居此间的许多人毫无感觉。 …… 大唐帝国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元宵节时,吐蕃也在准备过节。 汉魏之后,吐蕃人也已经将元宵节作为一年里的重要节日。 双方的活动有类同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比如长安过元宵节扎花灯,吐蕃人也扎花灯。 距离元宵节还有大半个月的时候,吐蕃人家家户户就开始扎花灯了。 长安还有游园会、游船花会、祈福会等等节目,吐蕃就不一样,吐蕃有镇邪洞、驱鬼节、插箭节等等活动。 长安的这些个节目主要是让人吃好玩好之余,能有地方逛,能有热闹看,主打一个脚也不让你闲着,眼睛也不让你闲着。 这些个盛会还是长安的民众一年一度的大型交友现场,才子佳人的故事比比皆是。 吐蕃的这些盛会却还是主打一个勇气和镇压邪物。 好多吐蕃部族一开始的居所都在山洞里头。 其实按照长安那些医官的看法,高原苦寒地带,这山洞里头虽然能保暖,但不说蛇虫猛兽也容易出没,光是很多时候的阴湿就能让人患上骨子里头的毛病。 很多吐蕃人刚过壮年就是骨节肿大,干不得重活,拉不开强弓,其实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和他们的居住环境和吃的食物有关。 但绝大多数吐蕃人可不这么认为。 无论是过去住在山洞里,还是现在沿着避风的山坡住帐篷,还是和那些有封地的人一样,用石头沿着山势垒房子,他们的灾祸,和这居住环境没什么关系。 让他们生病也好,让他们倒霉摔断骨头也好,那都是邪祟作乱。 有点好玩的是,绝大多数吐蕃的部族从久远的时候到大唐这个时候,都觉得那些邪祟也是住在山洞里头。 那些人不能轻易生存的深山洞窟里,就往往居住着邪祟。 吐蕃人对于邪祟有两种处置方式。 一种就是恐吓。 吐蕃人一年有几个节日都是用来恐吓邪祟,让它们不要接近,有的节日是燃很旺的火焰,进行一些专门的祭祀,有的时候是组织很多人诵读恐吓邪祟的经书,甚至还有假扮成更可怕的恶魔,跳恶魔舞等等,意思是这个地方已经有更厉害的恶魔盘踞了,你们这些害人生病和倒霉的邪祟就不要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了。 还有一种就是镇压。 用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手持特别的法器,进入一些他们认为邪祟盘踞的邪洞,进行镇压邪祟的仪式。 往年这个时候,赞卓赞普那都是兴高采烈,不是在去喝酒的路上,那就是在去看人射箭看人较技的路上。 吐蕃人冬季不打仗。 所以这种吃喝玩乐各种节目,甚至要持续到四月份。 但今年不太一样。 走进营帐的赞卓赞普脸上愁云惨淡。 营帐里头倒是喜气得很,红彤彤的红布几乎把视野所见的地方都覆盖了起来,红布上布满了花团锦簇的金丝刺绣。 安兴公主就坐在这个营帐中间的床榻上。 这个床榻很简单,就是下方铺了平整的硬木,上面铺了厚厚的兽皮,然后再铺两层锦布垫子。 安兴公主的装束也很华贵,一身花钗大袖,红色的底子上也是布满了各种花卉和缠枝图案,她盘着‌高髻,插着金钗,虽脸上有着些风尘仆仆的痕迹,但高原上最美丽的花朵也不过如此。 安兴公主看着走进营帐的赞卓,看着他脸上的愁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也没主动说什么,只是矜持的笑了笑,等着他开口说话。 赞卓走过来,背对着床榻在一张毛毯上坐下,他拿起矮桌上的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完之后,他看着营帐里触目的红,看着那些明晃晃的金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你别拿这么多丝绸,这么多金器,这么多精致的玩意过来,多带些粮食过来就好了。”他又倒了一杯酒,然后转身看着安兴公主,有些苦闷的说道。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再告诉你我想说的道理。”安兴公主微笑说道。 赞卓一听就更加烦闷了,大吐苦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我们这个冬天储备的粮食根本不够。还死了那么多战士,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弄出更多的粮食去安抚那些战士的家里人,我不知道你们唐人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在我们这,那些死掉人多的部落,得不到足够的粮食,是一定会起来造反的。既然你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了,你是抱着和我过日子的想法来我这的,那我也掏心掏肺的和你说了,黑沙瓦那一战,对我那些部下的士气影响太大,而且以前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现在有好些个人开始不服我了。这个冬天有些人若是饿肚子饿得发慌了,那说不定我们睡着睡着,很多人就提着刀到了我们营帐里来砍我们了。” 听着他这些话语,安兴公主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些,“那你听听我的道理?” 她的态度倒是让赞卓有些意外。 赞卓微皱着眉头,有些认真道,“你说。” “我当然知道你这缺粮食,但我知道不至于饿死人。”安兴公主平静道,“该带来的这些丝绸,金器,你说的这些精致玩意,我带过来给他们看看,一是让他们看看我这大唐公主和你们这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再者,这也是让他们知道,世上是有很多这种好东西的,他们要见过好东西,才知道这种东西和他们凑合用的东西有多少的不同。我为什么不设法带来粮食,那是因为不能让他们存着这样的念想,我这次若是带来了,那到时候你们这边到了缺粮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不会想着靠自己怎么解决,就不会去想着怎么多产粮的问题,而会第一时间想着,那找这个安兴公主啊,问大唐要啊。那你想想,我到了你这边,是你的妻子,是吐蕃人了,还是依旧是外人?我要得来还好,要不来呢?一次要得来,那以后要不来的时候呢。这终究是个巨大的祸患。你是他们的赞普,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让他们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而不是他们有难处,就全部靠在我们头上,若是我们有时候做不到,那他们就拿我们的人头。你可能习惯了这样的天地,但在我这…没这种道理。” 赞卓神色更为凝重了些。 他毕竟不是普通人。 他听得进这种道理。 “你的话和格桑的话好像差不多。”他完全转过了身来,面对着安兴公主坐着,认真道,“但在我们这,谁给他们吃的,谁管好他们的家人,他们就认谁做王,这千百年来都已经是这样的道理。你来了,突然之间让他们吃不饱了,恐怕我来不及做点什么,那些军队就不服从我了。” “那些人会吃饱的,关键是那些人必须绝对服从你。”安兴公主依旧平静道,“那些现在就开始质疑你的权威的人,他们手里头应该都有着封地和军队,你只要处置掉这些人,他们的家当,足以让其余人在这个冬天过得很好。” 赞卓沉默了一会,没有表态,然后道,“现在眼前就有个很难解决的事情。” 安兴公主道,“什么事情?” “有几个人闹事了。”赞卓看着安兴公主道,“他们提出这次镇邪洞要让你参加。” 安兴公主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赞卓有些恼火道,“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故意想刁难我的。” 安兴公主却是笑了笑,道:“刁难你也总该有个理由。” 赞卓道,“他们说外来人有可能带来吉祥,也有可能带来邪祟,你这个外来人必须证明你对我们吐蕃是带来福气还是灾祸。” 安兴公主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他们估计会找个很凶险的,很难走出来的洞窟让我进去。但其实无论我走不走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们就看出来了你的软弱,证明你是能够被他们胁迫的。” 赞卓怒道:“所以我不会同意他们的提议。” 安兴公主摇了摇头,道:“你不同意的话,他们一定会借此机会,挑起更多的事端,说不定就会直接挑起叛乱。” 赞卓面色阴沉不定,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绝对不想妥协,但不知为何,没了格桑在身边,我的确少了很多主意,面对他们,也似乎没有足够的底气。” 安兴公主平静的轻声道,“那我希望你能听从我的主意,我猜这几个闹事的人里面,有一个是你的儿子赤都,还有一个应该是你的结拜兄弟朱丹。” 赞卓深吸了一口气,道:“出面的人有赤都,但我知道赤都的背后的确是有我那兄弟朱丹的支持。” “所以我想你应该明白,他们其实并不是想折你的面子,或是抢夺你的一些决定权,他们是要找机会,直接将你赶下台。”安兴公主淡然道,“你现在是大唐和亲的对象,是大唐帝国认可的赞普,他们要想取代你的位置,绝对不会简单的让你交出军权,他们会杀死你。” 赞卓其实已经想过这种可能,所以他脸色虽然难看,但却还是很镇定,“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不要讲什么理由,直接将他们杀掉。”安兴公主道。 赞卓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这里面有我的儿子和我的结拜兄弟,我的那些部下,有可能会觉得我被你蛊惑了心智,有可能会哗变。” “有可能会动摇的那些将领,你先找机会将他们集中起来,等到大局已定,他们就算想反抗也是不成的了。只要那些人的钱粮分发得快,军心一下子就稳了。”安兴公主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虽然没有格桑,但我手底下有比格桑厉害的人手,你做这件事不会失手的。” 赞卓沉默不语。 安兴公主研究过黑沙瓦的战报之后,就早已清楚赞卓这人很聪明,但过于谨慎,决断的能力不够,所以她又平静的说道,:“杀一个儿子不算什么,哪怕你所有的儿子都死光了,我也能帮你生。” 赞卓豁然抬首。 安兴公主的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最为纠结的地方。 “如果几名外来的强大修行者就能决定吐蕃的王权归属,那我更需要审视我的靠山是否稳固。”赞卓看着安兴公主,认真道,“你给我带来了绿眸的好意,但我必须考虑他能否在长安立足,我刚听说,你们长安的沧浪剑宗要在元宵节和他比剑,而各方势力很有可能将他除掉。” “沧浪剑宗不是长安的,是洛阳的剑宗,但它现在的确是长安和洛阳加起来,最厉害的剑宗。”安兴公主笑着解释了几句,接着道:“你担心他死之后,我们哪怕在这里用这种手段瞬间稳定了局势,但长安方面的某些门阀会派厉害的修行者过来,到时候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的这种操持?” 看着赞卓点头,不等他回答,安兴公主认真道,“你得先想着平安度过这个冬季,不过我知道这是你性情使然,既然你想得有些远,心里不够踏实,倒也无所谓,现在你若是直接发动这样的杀局,他们肯定有所防备,你可以先假意和他们纠缠一阵,在让我进不进那邪洞之中犹豫,你可以拖到元宵节之后,到时候被逼无奈的时候,再假意没办法,让我进邪洞。那时候时间差不多正好,他们不仅会没了多少戒备之心,而且你也能够等到沧浪剑宗和顾十五比剑的确切消息,到时候你知道顾十五赢了,自然就不会犹豫了。” 赞卓看着安兴公主,由衷的敬佩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我知道格桑在你们长安和洛阳的修行者之中,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强者,但沧浪剑宗却是你们长安和洛阳顶强的剑宗,你为何这么肯定,他能够战胜沧浪剑宗?” “这个人必定谋定而后动,他要做的事情,恐怕至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安兴公主笑道,“而且我五哥也和他在一起,我五哥聪明绝顶,若是我五哥觉得他赢不了,肯定会阻止这件事,既然我五哥都不阻止,那这便说明他一定会赢。” 等到赞卓离开这个营帐之后,琴香出现在了营帐里。 她在安兴公主身边坐下,有些鄙夷道,“这个人真的婆婆妈妈,安兴,你怎么不问问他,如果顾十五输了,那他到时候让你进不进那邪洞子?” 她这说话现在是大食话里夹着一些长安的口语,但安兴公主却听得懂,安兴公主笑着轻声道,“他这个时候就应该开始准备杀那些人了,不管顾十五输不输,他都不会让我进那邪洞子,他这个人其余没什么毛病,就是性情里面有这个缺陷,一定要纠结到某个点的时候,才会一下子做出决断。” “那你这段时间别和他生孩子,省得你看错人了后悔。”琴香很直接的说道。 结果惹的安兴公主咯咯直笑,然后伸手在琴香身上挠痒痒,“那你这段时间也别和齐愈生孩子,别到时候和人动手伤了胎气。” …… 沧浪剑宗的观察团在看过了萧真末和“晋铁”的一战,尤其是听过“晋铁”发自肺腑的一番点评之后,虽说他们都觉得绿眸不容小觑,但似乎也已经彻底琢磨出了对付绿眸的方法,一下子就定心了。 距离元宵节还有三天,一封战书就送到了顾十五的手上。 邀战的时间就在元宵节黄昏后。 地点就在曲江游船会。 每年这个时候,从东市到曲池坊,数十个坊市又有花灯会,又有游园会,加上这游船会,这数十个坊市之外虽有宵禁,但这数十个坊市之间坊门洞开,却不设宵禁。 所以大半个长安城的人,在这晚上会在这数十个坊市之中活动。 东市这边夜市迎来的生意,也会到达一年之中的顶峰。 沧浪剑宗会在一条静止不动的游船上设置比剑台,到时候周围花灯大亮,河道周遭那些坊市,估计都能看得见比剑的情形。 以沧浪剑宗这些年表现出的性格,白有思管理宗门的做派,这样的举措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顾留白估计沧浪剑宗这样设计,还存着不让他身边的八品修行者插手的意思。 不过对于他而言,这样人多眼杂的环境之下,反倒也有利于他顺便做一些事情。 现在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就连吴嫣红给他准备的那种反过来刺激凰血丹的虎狼药物都送了过来,胡老三还给他弄了一副防止对方细针类暗器的内甲。 虚空七剑他已经修到了第六剑。 那天和萧真末的对决里头,他就已经动用了虚空七剑里第五剑和第六剑,分别是以假的剑气和假的真气倾斜和流动来误导对方的感知。 阴十娘的这种伸缩身体的淬炼肉身法门,他现在一条手臂已经运用自如,瞬间多出几寸和短上几寸没有问题。 这种手段他还没用过。 要是对萧真末那一战之中用,那萧真末铁定挡不住刺向他手臂的那一剑。 现在唯一还有变数的,就是这阴阳天欲经。 自从裴云华到了明月会馆,他和上官昭仪、裴云华这又是十来天的双修下来,他也琢磨出了一点心得体会。 这个阴阳天欲经最关键的点,似乎就是修行者自身要必须能够分清梦境和现实,还要能从梦境内脱身出来。 若是在梦境里面纠缠,这个梦似乎就会变得很长,但实际上奇怪的是,真正得到熟睡的时间反而越短,反而会反反复复做梦。 所以按照这个心得,这法门的确是十分恐怖的,若是在梦境里十分沉迷,比如和上官昭仪、裴云华这样的美女反反复复大战数百回合,那都快精尽人亡了,结果一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过睡了一盏茶的时间。 那接下来还睡不睡? 不睡身心俱疲,得不到休憩,再睡下去,结果又是发那种梦,恐怕真的是身子被掏空。反反复复,不消几个晚上,恐怕猛男就变成骷髅了。 也是因为有裴云蕖这个心结,顾留白才很快发现了这点。 因为他最开始一入梦,发现裴云华或是上官昭仪出现,只要裴云华和上官昭仪有和他身体亲密接触的场景出现,他在梦里头就直接逃。 我挺不住还不能逃么? 反正他身法快。 这一逃掉,很快梦就过去了,等到醒来,发现反而睡眠的时间很长。 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才做了一会的梦,但醒过来的时候外面都已经鸡鸣了。 然而即便掌握了这样的小技巧,阴阳天欲经还是越发变得凶险,或者说每晚上都开始变得更加阴险。 以前天晚上和昨晚上为例。 前天晚上,他入梦时上官昭仪已然坐在他的身上,而且上官昭仪就对他说,这就是梦境而已,你不要慌张,你之前都试着逃脱,然后每日精神饱满,觉得精神力有所增长,那你怎么不试一试,我们这真正的巫山云雨一次,真正的阴阳交融之后,会不会有更多的好处? 他差点就真的试了。 但可能脑海里沧浪剑宗比剑的事情这段时间占据了主导,他觉得至少现在这种按部就班没有什么岔子,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然后他还是一下子逃脱了。 结果昨晚上更离谱。 昨晚上他梦见和裴云蕖一起在延康坊里面逛。 逛着逛着又手痒,就忍不住诓骗了裴云蕖几句,让他给摸了。 结果裴云蕖直接拉着他进了马车车厢,说索性给了他算了,省得他在修行阴阳天欲经的时候老有心理负担。 他这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再摸上去的时候,发现大小有些不对。 他一时脑子里灵光乍现,忍不住就惊声问了一句,“你是裴云华?” 结果裴云蕖轻声道,“坏人,这都被你认出来了,我让乔叔给我易的容。” 顾留白当时就惊了。 这若不是自己摸过裴云蕖,而且摸在那里很久不放,脑海里有了深刻的印象。 否则怎么可能识穿这梦境? 醒过来之后他的脸皮也是够厚了,直接就去找真的裴云蕖商量,要不索性真的把这事办了算了,反正裴国公也认我这个女婿了。 裴云蕖固然是羞得不行,心里也天人交战,但仔细问过了他现在的修行状况之后,她还是守住了自己的理智和身子,反倒是义正言辞语重心长的教训顾留白,到时候梦里头见了她也直接跑。 而且她还和顾留白说,我又没修这法门,你这梦里头按理而言绝对不会出现我,出现我就是不对。 顾留白当然知道这是个巨大的破绽,但可惜这阴阳天欲经一发梦,一开始真的就让人反应不过来这是梦境,往往要往那方面的事情去之后,才有所醒悟。 裴云蕖也不想节外生枝,打破他现在这种修行进境。 顾留白现在已经越发确定,阴阳天欲经的修行已经显现出了精神方面的神通。 他之前看人本来察言观色就厉害,但现在他看人,和人眼光一对,就分外敏感的能感觉到对方的真实情绪。 而且现在回想起以前的很多画面,他都有着不同的感触。 他现在就觉得她娘看他的时候,尤其是去世前的那段时日,看他的目光就分外的复杂。 难道说她说长安会给自己答案,说自己要到长安之后,设法补全自己的功法,其实补全功法就是遭遇上官昭仪这样修行阴欲经的女修? 因为自己的真气法门脱胎于大梦真经,缺少阴欲经的双修,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那她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自己若是修出阴阳天欲经的真正神通之后,就自然会得到答案? 关键他还老实和裴云蕖说了,自从他和五皇子谈话过后,他自己确定自己应该是精神力量有所增长之后,他的感知也有些提升,然后他就感觉到这几日之间,他的真气也产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那原本隐匿于真气之中的一颗颗金砂,现在变成了一道道柔软的金色气流,已经和他的真气交融。 他的真气力量依旧没有强横多少,只是因为感知的提升而在某些方面有了一些提升。 但他直觉自己的真气好像应该有了些新的妙用。 只是他和裴云蕖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这真气除了之前的那种能够凝滞停留然后炸开的特性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产生别的妙用。 那这妙用到底在何处? 难不成真是真正的巫山云雨水乳交融的双修之后,才会体现出来? 第两百四十六章 李氏的做派 - 割鹿记 - 无罪 新年里的周驴儿实在是太忙了。 好看好玩的地方太多,好吃的东西也太多。 不过每隔个一两天,他还是会来到大雁塔上来看玄庆法师。 顾留白还在思索阴阳天欲经的神通妙用时,周驴儿就拿着两包糖果子到了玄庆法师的身后。 “玄庆法师,你吃不吃?” 周驴儿笑嘻嘻的看着玄庆法师,“我听神秀哥他们说,这种果子只有过新年的时候才有呢,我尝了几颗,酸甜酸甜的,还有股子奶香味,不过不能把外面糖壳子先含掉之后再吃,不然就酸得有点牙软。” 玄庆法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周驴儿脑门里面就响起他的声音,“好。” 周驴儿也习惯了,笑嘻嘻的在玄庆法师的身边坐了下来,他手里拿一包,然后给玄庆法师手里塞一包。 玄庆法师捏了一颗糖果子慢慢吃了起来,与此同时,周驴儿的脑门里就响起他的声音,“周驴儿,你为什么老是来看我?” “别的人都有人陪,我看你老是一个人呆着,怪可怜的。”周驴儿老老实实的说道,“你看我和顾十五在关外的时候就够可怜了,但好歹我们还有好多个朋友。我看你的身边都没什么朋友的样子。” 玄庆法师笑了,“所以你是怕我寂寞,觉得我一个人呆着无聊,所以才经常来看我?” 周驴儿点了点头,然后朝着玄庆法师看的方向看,接着好奇的问道,“每次来你都看来看去,这些个街巷老是那样,有啥好看的?” 玄庆法师又笑:“周驴儿,你觉得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周驴儿也没多想,下意识道,“和每个人亲近亲近啊。” 玄庆法师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看这座城,也就是多和这座城里的人亲近亲近啊,不然这人间就真的没意思了。” 周驴儿道,“那我要和人亲近,就得面对面的去说话,去玩,玄庆法师你只要看看,就能和他们亲近啊?”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 若是换了这世上别的修行者,必然感到一种莫大的神通,然而周驴儿却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只是道,:“那你和城里这么多人亲近,你管不管闲事的?我有几个朋友,最喜欢管闲事了。” “既然那些事情被他们见到了,让他们心中不平了,就不是什么闲事。”玄庆法师笑道,“和自身发生关系的事情,就没有什么闲事。我当然会管一些事情,只是周驴儿啊,这世上大多数事情其实都不用人管。” 周驴儿有些不懂了,“不用人管那谁管。” 玄庆法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天空,道:“冥冥之中都有看不见的因果,有些时候啊,这人做恶了,看上去是没人管,但其实他的恶报早已注定了。有时候他得意的时间越长,别人看着越是没人管得了他,他做的恶越多,后面的下场就往往更凄惨。” 周驴儿就不服气,“我觉得玄乎了,一网撒下去还有漏网之鱼呢。” 玄庆法师笑了笑,手指头又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然后又点了点城中一处,“那些一眼看上去恶报都不来的,那不是还有我管,还有顾十五这样的人管,还有很多像你的朋友那种人管么。” 周驴儿这下倒是琢磨出了点味道,“玄庆法师,你就在这座塔里头看看就能管?” 玄庆法师很直接的点了点头,道:“真正智慧神通者,未必要用刀兵就能调节因果。” 说完这句,他伸手一弹,弹出一颗糖果子。 “你看这一颗糖果子落地,说不定就能让一个已经注定消亡的蚁群重获生机呢。”他看着周驴儿,认真道,“周驴儿,你将来要是能够感应一些将来或是未来的事情,你可能也只要丢出一样东西,说一些话,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因果,就能牵扯很多人的命数。” 周驴儿笑道,“那我可没那么空,我可不想管那么多人的闲事。” 玄庆法师像个孩子一样哈哈笑了起来,“周驴儿,那你修为比我高深,我见了人间很多事情,还是会心里不舒服,还会忍不住管呢。” “是嘛。” 周驴儿也哈哈大笑,笑得打跌,“那我可厉害了,玄庆法师都不如我修为高深。” 糖果子落在一片荒草地上。 枯黄的草叶下方,黄色的土壤上有很多死去的黑色蚂蚁。 这个蚁群刚刚经受了另外一个蚁群的攻击,大量的蚂蚁死伤了,很多蚂蚁卵都被拖出了蚁巢。 当糖果子滚落在这个蚁巢不远处,死气沉沉的蚁巢瞬间就好像活了过来。 来来往往的黑色蚂蚁,很快汇聚形成了一条黑色的小河。 …… 玄庆法师从大雁塔上丢下糖果的这一日,萧真末走进了剑心池。 沧浪剑宗的重地,萧真微潜修所在。 剑心池名字听上去像是一个池塘,但实则是数座俊秀的小山丘之中夹着一池碧潭。 有数座小巧精致的楼阁点缀在这些山丘之间,很像是长安画师画卷之中才会存在的景致。 萧真微在修出八品神通,在长安出过一次剑之后,便很快进入沧浪剑宗的一处修行地静修,最近又转到这更为清幽的剑心池闭关修行。 虽说是上代宗主指定的宗主,但他实则脱离沧浪剑宗的俗务已经很多年。 在很多人的想象之中,很多年都在风景秀丽的地方静修,不被外界事物所扰,那就像是神仙般的日子,再加上修为又高,那面容一定会比真实年纪要年轻许多。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萧真末站在他对面时,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真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英姿挺拔的年轻人,而身穿白色袍服的萧真微眼角和额头已现皱纹,他明明是萧真末的兄长,但此时看上去却反而更像是萧真末的叔叔或是大伯。 他的身上也并没有那种剑师的锋芒,站在寒潭边的他,凝视着那一池碧水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甚至将那一池碧水都染上了浓厚的暮气。 “我想不明白。”萧真末看着这名潜修了很多年,却依旧名满长安和洛阳的八品大剑师,“若是那少年只是寻常之姿也就算了,但他需要沧浪剑宗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应付,那为何非得和他弄成这样?” 萧真微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依旧有些暮气沉沉的看着那一池子碧水,平静道,“戏子是没有办法决定演什么戏的。” 萧真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寒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所以我更不明白,若是你现在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七品剑师,或者只是八品修行者之中的中下水准,那你还是做这样的戏子我觉得无可厚非,但你都已经到了这种修为,天下能杀得了你的人也没有几个,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萧真微自嘲的笑了笑,“见过郭北溪的沧浪剑宗修行者大概不会在心中觉得自己能够骄傲,当年的我觉得以我们这样的天资,只有可能随波逐流,若是有人能够逆天而行,那一定是郭北溪那样的人物。郭北溪就真的那么干了,他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但他还是陨落了,他为沧浪剑宗带来了什么?” 萧真末眼睛眯了起来,“因为有郭北溪在前,所以你更怕?” “不要以为成就神通有多了不起。”萧真微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看好,在这场大戏里,很快就有八品修行者成为被猎杀的猎物。” 萧真末冷笑不语。 萧真微接着慢慢说道,“很多时候,每个人的追求并不相同,你可能觉得我不应该如此窝囊,但我知道如何做选择,才能对沧浪剑宗更有利。郭北溪再强,强的也是他一个人,但沧浪剑宗呢?你且看今日的沧浪剑宗如何?大唐的确包罗万象,但真的能够包容那么多人的想法吗?” 萧真末转过身去,他开始离开这个让他生厌的地方。 他走出数步,冷冷的抛下几句话。 “我也没觉得现在的沧浪剑宗有多牛逼,欺负的都是别人都能欺负的人,有多厉害?” “别老想着为沧浪剑宗能带来什么。” “人这一辈子,总不能老为这什么沧浪剑宗活着,你总得为自己活一次,总得做两件自己想做的的事情。” “如果一辈子都不敢真正出剑,那练剑有什么用。” 萧真微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 他甚至没有去看萧真末的背影一眼。 他眼前的那一池碧水却像是凝固了一样,一动都不动。 …… 宜阳坊的边上,挨着东市的一排小食铺子在初十才开业。 有一家小食铺子叫做宜三绝,就做三样东西:羊羹、葫芦头、蒸饼。 萧真微看着剑心池的时候,一名老人就坐在铺子门口吃这三样东西。 桌子上一碗羊羹、一碟葫芦头,一盆蒸饼。 都是带着热腾腾的起锅气,香气四溢。 这老人虽然身穿着常服,但周遭街巷的大人都知道这是大唐最厉害的权臣长孙无极,所以在他停留在这排小食铺子里吃东西的时候,整排小食铺子除了掌柜和伙计之外,都不会有别的食客。 谁敢堂而皇之的和这种人物平起平坐的吃东西? 大人知晓厉害,小孩子却不知道。 有三个身穿布衣,唇沿上还挂着鼻涕的小孩就被这香气勾引了馋虫,就在这张桌子不远处眼巴巴的看着。 长孙无极吃了一会,放下了筷子,看着面前的食物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对着这三个小孩招了招手。 这三个小孩子里面最大的一个估计都只得六七岁。 他吸了吸鼻涕,口水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你们吃吧。” 这小孩口水还在嘴角流着,人倒是挺有分寸,看着那都只吃了一点的三样东西,有些结巴道,“这位爷爷…你吃饱了?” 长孙无极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慨,“我太老了,吃不动了,你们吃吧。” 三个小孩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长孙无极站起身来,沿着东市的边上慢慢的走着。 他看到了一个专门卖磨刀石的铺子,他便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老则老矣,但再老的磨刀石,也依旧是磨刀石。 “把小姐送到王屋山那边去住一阵吧,她对长安城这些个尔虞我诈本身也没兴趣,而且我记着她好像去年三月还不是五月说过,她想去王屋山那边走走。”他对着缓缓跟上了他的一名侍从说道。 “已经提过了。” 他身后这名步伐和步速都几乎和他一致的随从说道,“但她又不愿意去了。” 长孙无极一怔。 接着他就笑了起来。 “也挺好。”他说道。 “李得意一共出手了三次,很有可能明晚上就能找出那个八品的摩尼僧人。”他的随从说道。 长孙无极想了想,道:“估计明天不会,要等到后天元宵节。” 他的随从陷入沉思,然后猜测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无人从中作梗,皇帝也会安排在那种时候?” 长孙无极淡淡的说道,“李氏每个皇帝的性格都不太一样,但皇帝的性格和做派是一回事,李氏的行事风格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么多年来,李氏每逢决定李氏气数的大事,都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 他的随从认真道,“请赐教。” “这座城很大,看着什么都有,其实不然。一天宰杀的羊就那么多头,有人羊肉拿得多,有的人就没羊肉可以吃。” 长孙无极平静的说道,“每家都有能人,都有各自的手法,要想猜尽别人的手法,那是不可能的。但李氏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手里头占的东西多。一天只宰一只肥羊,那大家都专心的盯着这只肥羊,这只肥羊身上有多少肉,谁抢了多少肉,谁抢了羊腿,谁只捡了根羊肠,大家清楚得很。但李氏要是一下子同时开宰很多头羊,那别家可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盯得过来,也没办法同时去抢那么多头羊的肉。所以他们遇到这种大事,往往就是用这种最老套但最实用的法子,就是将很多谋划在差不多时候发动,什么事情都往一堆去凑。” 第两百四十七章 神通物三件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无极身后的这名随从是儒生打扮,身上不见任何的兵刃,看上去就像是个寻常的读书人。 但听着长孙无极的这番话之后,他点了点头,虽然微垂着头,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傲意。 李氏自然是天下第一的门阀。 普天之下,也只有李氏认为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做事手法。 只是能和李氏这样的门阀缠斗这么多年,无论是谁,心底里都会自然有些骄傲。 …… 李氏的家训里有一条,叫做始终如一。 就是人门前怎样,人后边也得一样,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还有一条就是,今个儿你怎么样,明儿也一样,三百六十五日,都不能懈怠。 所以哪怕是新年里,该修行还是要修行,该去师长那学习还是得去师长那学习。 三皇子抱着两本书一走进集贤书院的研习室,等着给他上课的俞宁志大学士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就破口大骂起来:“前些日子才和你说了一日须三省吾身的道理,你现在倒好,你这是一夜御七女?你看看你的黑眼圈,比那些花熊的眼圈子还黑!你这种修行者如此形销骨立,要放纵成什么样子才能变成你这样?” 俞宁志是直臣。 而且他来头很大。 十年前就已经是中书侍郎,因为年迈,精力不济退下来之后,便一直在集贤书院教书。 皇帝赐予他可以打骂学生的权利。 他的这些学生,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 三皇子欲哭无泪,申辩道,“大学士,我不是色欲伤身,我是最近几晚上都没合眼。” “那还不是混账!” 俞宁志气的白色的胡子都在发抖,“连自己的时间都管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学治理天下的道理?” 三皇子郁闷得真的快哭了,“我是修行上出了点问题。” 俞宁志斜着眼睛看着他,手里拿着竹板子对着三皇子的脑袋就打,“别人不出问题,就你哪都是问题?” 三皇子虽说暗中运真气抵御,但脑门子被打得啪啪响,这股子郁闷还是让他难受不已。 关键还真的没法解释得清楚。 总不能说因为一做梦就会梦见那独眼龙晋俨华换着各种方法要睡自己,以至于这几日他硬挺着,一点都不敢合眼。 要是真这么说了,这俞宁志肯定以为他是个畜生。 做春梦都这么有品位,居然梦见裴国公家里那个泼妇。 而且他也真的是纳闷了。 皇城和裴府明明隔着那么远,怎么他娘的这阴阳天欲经这么厉害,现在别说做梦了,现在一合眼,还没睡着呢,鼻子里头就是晋俨华身上那一股子熏人的浓香。 而且明明那晚过后的第二天,宁深就已经安排了好手,偷偷的给晋俨华用了消元散,后来还喊了精通望气的高手去看了,这晋俨华明明的确都不断散功了,按理来说这几日恐怕连四品的修为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一做梦还能出现? “你头铁是吧?” “我在这教训你,你还敢胡思乱想!” 俞宁志手里的竹板子都打出了裂缝,他却看见三皇子陷入沉思,明显在想别的事情的模样,他顿时气得气都喘不过来。 丢了手里的竹板子,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才揉着胸口,骂道,“把上次我教你的那一课抄一百遍!” 三皇子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上次您教我什么来着?” 俞宁志真的是气疯了,掀起前方的小方桌就打三皇子,“今天咱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 “掌柜的,开张了啊。” 陈屠背对着铺子,正使唤内里的一个伙计和一个学徒干活呢,就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其实陈屠早就知道是谁走过来了。 就那个胸口有一撮黑毛的五坊小儿常小乐。 陈屠笑眯眯的转过身去,依旧和气的说道,“我说是谁啊,原来是常哥儿啊。” 常小乐倒是一脸阿谀的迎上前来,行了一礼,“掌柜的新年行大运啊。” 陈屠笑呵呵的回礼,“都好运,都好运。” 常小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来找陈掌柜的,其实还是想借点银子使使,我知道陈掌柜一向守规矩,我这就缺点礼数了,但这次真的是江湖救急。” 陈屠笑道,“没什么大事。” 看着陈屠又在袖子里掏钱袋子了,常小乐倒是真有些过意不去,轻声道,“陈掌柜的,说实话告诉你,今晚上就要和人干架,就是手头上还缺点好用的利器,所以才来借点银子。要是兄弟伙今晚上旗开得胜,那指定有不少赏钱,那欠陈掌柜的银子指定还上,只多不少。万一兄弟伙要是输得难看,我都交待在那了,那陈掌柜的银子是还不上了,不过我那个住的地方,好歹有些家当,我给你留个条子,到时候你就差人去把那些家当卖了,估计能卖个十几两银子。” 陈屠原本已经捏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此时看着常小乐的神色,听着他这说话,他虽然依旧笑着,但却是换了一块大些的银子出来。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那些不入流的人物也多,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物也多,有些人说话真的假的,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说实话这常小乐这种好吃懒做的人在哪里都有,但他这后面说的几句话,倒是让陈屠觉着这人还真的有那么一点意思。 要么长安这种地方大多数人都有个礼义廉耻,连这种腌攒货都比别的地方的要好那么一丁点? 他笑着将银子递了过去,轻声道,“今晚上你们兄弟伙要在哪和什么人干架啊?”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常小乐倒是一点也不起疑,他结果这一块银子,眼睛里就有了感激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地方我不能告诉你,以免到时候你万一说漏嘴或是有人耳朵灵光听了去,坏了大事。但和什么人干架,我倒是能和你说说,那是一帮子刚刚进城的山里人。” 陈屠笑道,“山里人是哪的山里人?” 常小乐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不是长安洛阳这边的,外地的山里人,按我们头打听到的消息,好像是山里的那种猎户,都带了些砍刀,猎弓的。有两个兄弟去偷偷看过,说凶狠得很,没准不只打山里的野货。” 陈屠也压低了点声音,“那为啥要和他们干架?” 常小乐倒是也笑了,道,“这我们哪知道,长安城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上头有命令带着银子下来,那我们好吃好喝一顿,拿了点钱就听头的话,就跟着人去和人干架就是了,有时候好几拨人上百号人去干架,其中只有二十来个是认识的面孔。那也没什么妨碍,跟着就行了。” 陈屠假装担心道,“那弄出人命来官家不管?” 常小乐笑道,“总有人擦屁股的,反正不是我们这种人需要担心的事。” “行嘞。”陈屠笑道,“那常小哥儿你今晚旗开得胜,我可不想去卖你那些个家当,你直接还我银子多省事。” “借你吉言,但该干的事情得干,不然今后不好意思开口。” 常小乐倒是自顾自的去铺子里翻了张黄纸出来,又拿着店里头记账的笔给写了几句,用印泥按了个指印,“这事情就办利索了。” “常小哥儿,你这字写的好啊。”陈屠一看倒是一愣,他这倒不是拍马屁,这常小乐非但一个错字都没有,几句话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而且那一个个的小字真的是要力度有力度,要笔锋有笔锋,而且摆布得也是看上去赏心悦目。 “嗨!” 常小乐也是笑了,道:“那十来岁的时候,想着靠读书写字看看能不能混点好日子的,但这长安城里头能写字作诗的,有学问的,那可比能干架的人多得多了。学识过人也就算了,还得脸盘子长得好,还得有合适的机会。你信不信今晚上和我一起去干架的,我那认识的二十几个人里头,还有两个人写过好诗词的?” 陈屠笑了笑,道:“嗨,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常小乐那染着红泥的手指头直接在自己油腻腻的袖口上擦了擦,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走了,然后没个正形的走了几步,却是又忍不住回头道,“长安这城里头,一般人能混个经常有口肉吃,有个酒喝,也就到头了。就是有些人就觉得这种日子太过无趣,总想找些更有奔头的事情做做,有时候混了好些年,明知道都不行了,但也没个回头的地方了,倒是弄得人神共愤的,好歹陈掌柜的你还不讨厌我这种人。” “别有得没得了。”陈屠笑道:“刀枪棍棒没眼,你有眼睛,你和人干架的时候,自己眼珠子瞪大一点,看清楚一点吧。” 常小乐摆了摆手,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 崔氏的人一到晋铁的住处,顾留白就马上得知了消息。 为了避免对不上,和崔夜食、崔雁鸣结交,和萧真末交手这种所能告诉晋铁的事情,顾留白都第一时间知会了他。 晋铁第一时间反正就是挺震惊的。 怎么个事情,我连沧浪剑宗的名剑师萧真末都能五五开了? 晋铁院子里现在顾留白都安排了两个人。 所以崔氏那两个结拜兄弟的礼物送上门之后,晋铁连看都没仔细看,就让顾留白的人从后门给送了出去。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啊。” 顾留白收到崔夜食和崔雁鸣的厚礼之后就是一阵感慨。 “崔氏这是真下了血本啊。”裴云蕖看了这份礼物,也是啧啧赞叹,“崔氏这是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吧,你老丈人送女婿礼物恐怕都送不出这么贵重的东西。” 礼物有三样。 第一样顾留白看了之后就笑得合不拢嘴。 九窍灵丹。 这可是前朝的御物,延年益寿用的,但最大的功效是防止老糊涂,补脑子用的。 这是觉得晋铁实在太健忘了啊,别到时候连两个结拜兄弟都忘记了。 第二样第三样都是正经东西。 一柄剑和一件小邪物! 剑名流火。 也是洛阳剑坊的十大名剑之一。 七品以上的修行者,真气贯注里头,剑身越来越滚烫,很快就能激发出真正的火焰。 近身战斗,哪怕真气能够阻挡剑气,对方也很容易被燎出一层水泡。 小邪物叫做冷火琥珀。 这东西很稀奇。 按照崔夜食派过来的人口述,这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带着白斑的琥珀,也就大拇指大小那么一块,但它首先能够感应近身的真气波动,身周数尺范围之内,只要有些异样的真气波动,这东西就会变得比平时寒冷,透出寒意。 其次若是修行者真气贯入进去,还能激发出一道白色的冷火。 说是冷火,其实就是看上去像火焰,但其实是一股白色的气煞。 这气煞和有些宗门的阴气煞相似,专破护体真气。 就是说与之对敌的修行者看着这一道东西过来,感觉根本没啥力道,护体真气很轻松的就抵挡住了,但其实不然,这玩意很容易就透进护体真气了,一下子就能打出一个伤口。 之所以说是小邪物,而不是真正的神通物,是因为这件玄器的确和真正的神通物还有点差距,这种奇特的效用对付不了八品修行者的护体真气。 不过这也相当的厉害了啊。 反正按照裴云蕖的说法,流火这种级别的名剑,裴国公努力努力还是能够拿得出一柄两柄,但冷火琥珀这种小邪物,裴国公估计铁定拿不出来。 哪怕只是类似神通物,那也是太稀罕了,是有缘得之,而不是有权势就能得。 顾留白也觉得这奇了怪了,要说稀罕东西,关外那商路上稀罕东西多得去了,因为各国的来往商队都多,几个大唐疆域的地盘里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关外那一带往来,但这么多年来,他一件神通物和小邪物都没有遇见过,甚至都鲜有人提及。 现在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了两件。 天竺送来一件,崔氏也拿出来一件。 他越想就越是得意。 傍晚时分,刚看到阴十娘出现在他院子门口,他就得意的打击阴十娘,“十娘,我手里头现在有两件小邪物,你们阴山一窝蜂在阴山一带纵横这么多年,是不是手里头一件都没有?” 阴十娘没有翻脸,点了点头。 顾留白笑得咧嘴,“那可混的有点惨哦。” 阴十娘道,“小邪物是一件都没有,但真正的神通物有三件。” “啥?”顾留白差点下巴都掉地上,“神通物,三件?” 第两百四十八章 但见江湖远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一刹那,他都觉得阴十娘是为了故意打击自己说的。 这世上所有在史书上有记载的神通物有多少? 甚至可以说,八品修行者还有隐匿着的,到底有多少个都未必有个准,但昔日之神通物,今日大唐之邪物,到底有多少件,那都是有个数的。 历朝历代的修行者典籍都有记载,啥时候多炼出一件,啥时候损毁一件,真正到达神通物等级的玄兵大致有个什么用处,一代代都是写得明明白白。 按照他娘和郭北溪所说,确切出现过的就是二十七件,确定损毁的有十一件,还有三到四件疑似神通物,传承不明,那确定还好好存世的十六件,哪怕加上四件,这世间最多也就是二十件真正算得上神通物的东西。 二十件! 天底下有多少个王国? 有多少个修行地,有多少个修行者? 再除去那些已经很多年都没出世,说不定已经陪葬了的神通物,那整个大唐帝国之中有多少件? 哪怕长安占着天底下的一半,那最多也就是十件了吧? 结果阴十娘就说这阴山底下一窝子人里面就有三件? 顾留白愣愣的看着阴十娘的脸,他觉着阴十娘似乎并没有开玩笑,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不是骗我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手里头有三件这种神通物?” 阴十娘道,“你为什么要知道。” 顾留白被她这句话呛得直翻白眼,“十娘你这说话功夫倒是可以和那耶律月理一较高下。” 阴十娘倒是认真沉吟了一下,道:“那回鹘神女说话是挺厉害的。” 顾留白郁闷道,“真有三件?” 阴十年不悦的挑起了眉头,她又开始觉得顾留白婆婆妈妈不爽利了。 “都什么神通物啊?”顾留白也不爽道,“都有三件神通物了,也不借一件给我和沧浪剑宗比剑用。”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道:“剑就是剑师最厉害的神通物。” 顾留白有种吐老血的冲动,“那你的意思是羊肉好吃,就不用吃饭了?再说了,我不用这玩意,难保沧浪剑宗的人不暗中对我用这玩意啊,关键时候说不定能保命啊。而且这比剑又是在大河中间的比剑台上,你们想要插手都难吧?” 阴十娘道,“我们保证沧浪剑宗的人不对你用神通物就行了,而且他们未必有。” 顿了顿之后,她又看着蛋疼的顾留白,道:“神通物都是有特殊妙用,又不是什么神通物都能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用的,能在这种场合用于比剑就更是不太可能了。” 顾留白听出来要拿件神通物防身是没戏了。 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说说你们手上有什么样的神通物总可以吧?” 阴十娘想了想,道,“不方便说。” 顾留白也实在无语了,道,“还是不是自己人?还把不把我当个人?” 阴十娘认真的想了想,似乎在思索谁身上的能告诉顾留白。 她其实也知道顾留白不会对外说,但关键有的她觉得自个没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也不能随便告诉顾留白。 认真的想了想之后,她觉得有一件能和顾留白说的,她便沉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你胡伯身上有一件,而且你见他用过。” “胡伯身上有一件神通物?”顾留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最好猜了。 他印象之中,胡老三在他面前的出手就那么一次。 “冥柏坡那次隔着那么远射死人,是动用了某种神通物?”他马上看着阴十娘问道。 阴十娘点了点头。 “厉害了!”顾留白惊了。 怪不得有些匪夷所思。 而且让他有些高兴的是,胡伯就最好说话了,说不定很乐意就告诉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通物了。 阴十娘此时却想起了正事。 她之前就是赶着来说这件事,结果被顾留白这一顿什么小邪物神通物的打岔,一下子给忘了。 她就感到有些不悦,板着脸道,“陈屠让我和你说一下,他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今天晚上,五坊小儿和城里的一些江湖人物,要和一帮子人干架,阵仗不小,估计两边加起来至少过百人。如果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可以摸清楚干架的地方在哪。” “两边加起来至少过百人?”顾留白顿时眯起了眼睛。 他认真的想了想,道:“让他不要插手了,我到时候会让别的人去打听一下,这背后又是什么事情。” 他和阴十娘这么说是有很多理由的。 一是五坊小儿这些人虽然都是些街痞子,里面连个像样的修行者都没有,但他们也不是长安城里那些有着自己营生的帮派,他们平时都是帮朝堂里的人打杂的。 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这么多人一起去做事情,不管明面上是为了什么,背后的事情肯定不小。 参与这件事情有没有好处不说,想到裴国公之前的特别交代,他就觉得这段时间肯定不能趟这浑水。 和李氏的默契不能破。 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尤其是陈屠不能趟这个浑水。 从他返回长安到现在,虽然各方势力都知道他应该是和阴山一窝蜂的人一起来的,但他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黑沙瓦一役之后到底有怎么样的交情,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这些个势力却都并不是那么清楚。 尤其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到底有几个人,分别是什么样的人,各有什么本事,那除了五皇子可能知道一些,其余各方势力根本不知道。 能不让阴山一窝蜂暴露,就不要让他们出现在这些权贵门阀的视线之中。 阴十娘既然抛头露面的多,那就让她抛头露面好了。 反正她还有一手拉长身体,到时候变换一下身型,就换了个人。 陈屠之前没说自己喜欢长安,也没说自己要到长安来做什么,但既然他现在厌倦了江湖上的这些纷争,就想安安静静地在那个巷子里呆着,那顾留白就要设法让他安安静静的在那个巷子里呆着。 但阴十娘做事一向爽利。 她压根都不想知道理由。 一听到顾留白交代说让陈屠不要去插手,她就直接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 陈屠听到延康坊那边回过来的消息的时候,心里头有一点点的惆怅。 江湖还在,但自己的人,却是要真正离江湖远了么? 但接着心里头还有一些释然,有一些感动。 他知道这是顾十五有意成全自己。 这狗日的顾十五虽然老针对他,但人真的…不赖。 心中的那一份惆怅,在齐老汉炒了一大份羊杂,喊他过去喝黄酒的时候就没了。 关于陈屠和袁秀秀之间的事情,齐老汉在年前每次和他一起喝酒,还会唠叨几句,但过了新年之后,齐老汉就一个字都不多说了。 反正齐老汉觉着虽然陈屠看上去是这个群贤坊里最没火气的,但反而是最爷们,最不怕死的。 这些年群贤坊里头馋袁秀秀身子的男人少说也有一二十个,但真正敢和袁秀秀搭话的人都没有。 就是怕沾染上关系,莫名就带来了霉运。 新年里猪肉吃多了,用周驴儿的话说,陈屠身上现在一股子猪屎味。 猪肉吃得腻味,齐老汉的这一份羊杂正好改改口,那味道又做的真的好,把两个人都给吃美了。 天色黑沉下来,那宵禁的鼓声响起来的时候,陈屠和齐老汉用筷子敲着酒碗哼着小曲,结果又看到袁秀秀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罐子过来了。 那里面肯定是陈屠喜欢喝的疙瘩汤。 陈屠笑了。 他觉得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也真的算是不错了。 江湖…去他娘的江湖吧。 然而坊门还没有关闭,他的耳朵里就听到了无数杂声。 就和他的铺子隔着一个巷子的里头,渐渐涌来很多叮叮当当的声音和无数的惨叫、嘶吼声。 那是金铁撞击的声音,是有人在厮杀。 然后这样的声音越来越近,就连正在慢悠悠的竖门板,准备关铺子门的学徒都听到了。 坊门口响起了惊呼声。 然后就是踢踢踏踏,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和冷笑声,大叫声。 陈屠站起身来,接过了袁秀秀端过来的罐子,然后走上前几步,将袁秀秀挡在自己的身后。 他才将罐子在铺子门口的石头桌子上放好,就看到有一些身上躺着血的人在前面跑,后面一些个拿着明晃晃刀剑的人在追。 “杀人了!” 群贤坊的这条巷子里头,瞬间就响起一片片惊呼声。 啪的一声。 那学徒浑身发抖,手里头的一块木头门板也拿捏不住,砸在了地上。 陈屠原本能接住的。 但他这个时候看到前面跑的几个人里面有个熟人。 就是那借了他银子,借据上的字写得特别好的常小乐。 常小乐的身上有好几条刀口,腹部不知道被捅了一刀还是一剑,他虽然两只手都用力的捂着,好不容易不让肠子流出来,但那热粥般的鲜血却止不住。 他身旁另外三四个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有个人已经断了条手臂,一边逃还在一边不断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他看见常小乐的时候,常小乐也认出了他来。 常小乐眼睛都红彤彤的,看着他没喊,但是那眼神真的无助到了极点。 陈屠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想见江湖,江湖却就这样又撞在了他的脸上。 他看着常小乐,又低垂下头。 这个时候袁秀秀在他的身后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感觉到袁秀秀的手和身子在发抖的时候,他就没有动。 那后面十来个追的人里头,有一个人身法明显比其余人要快得多。 就在这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人狞笑着一刀砍下了常小乐的头。 常小乐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了,他的头颅对着陈屠的方向,眼睛里还是那般的无助,只是多了些无奈和绝望。 陈屠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脸上也没什么变化。 但那个砍杀了常小乐的身材魁梧的刀客,一眼看到杵在道边的陈屠,却是充满挑衅的笑了起来,“看个鸟啊,信不信把你一起砍了。” 陈屠还是忍住了,他微微垂下头。 但这个时候这个刀客看见了他身后的袁秀秀,“哈,这有个娘们长得不赖,兄弟伙,等会砍了那几个,我们顺便玩一玩再走。” 这个时候陈屠笑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刀上淌血的人,“你说这话就不中听了。” 这刀客一怔,旋即笑道,“这还有个同党。” 陈屠笑了笑。 这刀客倒是老江湖,眼睛一眯之下,倒是留了个心,喊道,“兄弟们,来把他砍了再说。” 他身侧十几个人此时也已经将常小乐的那几个同伙砍倒了,此时听着他的叫唤,顿时纷纷呼喝,就围了过来。 也就在此时,一侧的小胡同里却走出来一个人,戴着一个普通的白铁面具。 那人出声,听上去年纪不大,“砍这么个路边的老实人也不嫌丢人,兄弟伙,是男人就来砍我。” 一听这熟悉的顾留白声音,陈屠便又垂下了头。 他的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 …… “哪里来的兔儿爷?” 为首的这名刀客还觉得这戴着白铁面具的年轻人有些诡异,但他身后那些个同伙早就杀得性起,一群人心里头想着的都是十几个人难道还砍不翻这一个人,顿时有人发了声喊,一群人喘着气就提着刀剑冲过去了。 “来来来,怕死的都是兔儿爷。” 顾留白拔腿就跑。 看着顾留白跑步的姿势,这为首的刀客倒是松了一口气。 看着下盘都没个力气,压根不像是高手。 而且这人明显身上连个刀剑都没有带,估计就是这边街坊里面的顽主,仗着地形熟悉,出来装一下就跑。 啪! 正寻思间,跑在最前面的人却是挨了一块石头。 那在他眼里下盘没个力气的人丢了个石头砸中了那人额头,那人顿时血流满面。 “他娘的不把你剁成十七八段,我跟你姓!” 那人一抹脸,眼睛都被自己血给糊住了,他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我来!” 为首的这名刀客生怕夜长梦多,也不再和陈屠计较,便转身掠了过去。 “快进我院子,还愣着干嘛,关铺子门!” 齐老汉的酒早就醒了,见那刀客掠走,他马上冲到陈屠的铺子口,一巴掌把吓傻了的那个学徒拍醒了,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收拾铺子门板。 与此同时,他不断催促陈屠和袁秀秀先躲自己的院子里去。 陈屠拉着袁秀秀就走进齐老汉的院子,等到齐老汉领着他铺子里的那个学徒跑回院子,关了院门,然后顶了几张桌椅上去,他忍不住就笑了笑,看着双腿不断发颤的齐老汉说道,“老哥,你这不怕惹祸上门?” “你真的是,还说什么屁话。”齐老汉此时声音才有些发颤,“我一把老骨头了,要被他们剁了也就算了,你们的日子还长。” 袁秀秀此时的手被陈屠握在手心里,听着这一句,她突然之间眼睛就红了。 她拼命的就想把手从陈屠的手里拿出来。 “怎么,遇到点这种事,日子就不过了?” 陈屠的手似乎没有用什么力气,但她却抽不出自己的手,他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又觉着这是你惹的祸,害得我差点就没命了?” 袁秀秀抽不出手来,急得终于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拼命的点头,“肯定就是我的命不好,我不过来什么事都没有,我一过来,就来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不是那人…” “不是那人,他们就砍我了对不对?”陈屠却是笑了,“这不还差着一点么,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有的时候不破不立,破和不破就差这么一点,我这一下子没死成,你这命格就应该破了。” “你放开我。” 袁秀秀见还是抽不出手,她抽泣起来,“你又不是算命先生,你说了不算,我不能因为你这么猜,就真的害了你。” “不。”陈屠叹了口气,轻声道,“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了,我命硬,你命苦,我就帮你担着点,但是你到今天还是不信。所以我今天就在你眼前,赌命给你看看,我没死,你就应该相信我。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再想克夫那档子事。” “我求求你了,放开我啊。万一他们还回来。”袁秀秀急得大哭。 “别闹了,省得被他们听见。”陈屠笑了笑,他觉得袁秀秀的手摸着还挺舒服的,“再说了,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都有手有脚的,他们回来又怎么的,我也拿刀子砍他们。” 齐老汉本来还在搬个石头凳子堵门,但实在搬不动,听到陈屠这么说,他也索性不搬了,看着陈屠就说道,“陈掌柜的,说真的,这个坊里头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有种,我这辈子没服气过几个人,陈掌柜你绝对是一个。你刚刚上去挡在她前面的时候,我都吓迷糊了。哪怕他们今天真的杀回来,真的和你死一块,我也死得不冤,我也觉得豪气。” 袁秀秀不敢大声哭,只是小声抽泣。 “袁秀秀啊,别哭了。哪怕他们真杀回来,你这男人今天注定要死,他愿意帮你挡刀,你今天就和他死一块也不冤。”齐老汉又看着袁秀秀,叹了口气,“你也别劝他了,你看他明显都铁了心了,就算阎王站他面前,让他放手,他也不会放手的。” 袁秀秀忍不住了,她趴在陈屠的胸口哭,“我不想你死,我可以帮你挡刀,我可以死,但我不想你死。” 陈屠想着自己得装出点后怕的样子,所以他就抱着袁秀秀,装着有些发抖,“别闹了,再闹说不定人家真回来了。” 袁秀秀被说得就不敢动了。 这一下子不敢动,她的脸就刷的一下子红了。 她胸口顶着陈屠的胸口,她心跳得厉害,关键她觉着这样陈屠都能感觉得出她心跳得厉害。 过了一会,街上有脚步声。 袁秀秀紧张起来,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陈屠却是轻声道,“不要怕,就一个人的脚步声,那群人说不定被更厉害的人给治了。” 又过了一会,外面再没什么声音,齐老汉壮着胆子,偷偷架了梯子,从墙上伸出脑袋往外看了看。 “没人,那群人没回来。” 又过了一阵,外面喧闹的声音开始渐渐起来了。 明显就是街坊的人都出来了,有些老太的声音都响了起来,“快报官啊,杀人了啊!” “应该没事了。” 陈屠放了袁秀秀,装模作样小心翼翼的开了门。 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阵,他回过头来,冲着院子里的三个人笑了笑,“放心,没事了。街坊们都出来了。” 袁秀秀这时候却反而有种要晕过去的感觉,“别出去了,我不敢出去,我看着血都害怕的会晕。” “嗨!” 陈屠咧了咧嘴,“那你们别出来,交给我了。” 袁秀秀下意识的点头。 齐老汉提起酒壶,把里面没喝完的黄酒两口闷完了。 头脑开始发沉的时候,他看着身边不远处的袁秀秀,也笑了起来,“袁秀秀,你的运气在后头啊。陈掌柜这人靠得住,过些日子,就准备着办喜事吧。” 这天底下哪种时候人最多? 那就是看热闹的时候。 在长安的街巷里头,看捉奸的人都没有看凶杀的人多。 毕竟捉奸的事倒是经常见,这种当街干架,干出一地人命的事情就一辈子遇不上几次。 很快这条街上人满为患,连个站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陈屠和一些街坊寒暄了几句,倒是转过身来冲着那学徒说道,“快去把铺子门开了,这么多人,估计顺便还能做不少生意。” 袁秀秀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 那学徒倒也是个直肠子,一边忙着去开铺子门,一边为难的对陈屠说道,“东家,那明哥儿不在,我刚学,不怎么会卖货记账啊。” “我来帮忙。”袁秀秀跟了上去。 平时她走在外面都低垂着头,但今天她走过去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没有刻意去低头。 陈屠看到人群里出现了阴十娘的身影,他不动声色的上前几步。 阴十娘就到了他身边不远处,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同时传音给他,“留了个带头的活口,这些人从巴州来的,都是军队里头刚刚退下来的。明天你要是有空,就去群贤坊猫耳胡同东边第三个院子,审审。顾留白说毕竟差点把你扯进去,你肯定想弄明白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应该会有官差过来问话,你就老老实实的说就行了,顾留白他说会拜托几个人,借着这次机会,直接让人今后都怀疑不到你是个厉害人物。” 陈屠微微垂首,阴十娘就要走,他却是认真回了句,“帮我谢谢顾十五。” 阴十娘莫名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陈屠也笑了笑,他朝着自己那刚刚开门的铺子走。 人真的多。 街道上死了很多人。 很多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可能晦气,倒是真有不少人到他的店里头来顺便买符纸。 他一进铺子就告诉那学徒,“看着点啊,你就是这群贤坊里的街坊,我才收你做学徒的,你应该认得这些个街坊,今晚上街坊们来买符纸的,你都要给街坊的价格,要便宜多少你心里有数?” 那学徒连连点头,“有数有数!” 这学徒平时觉得这掌柜除了杀猪还算可以之外,别的真不太行,还不如店里那个伙计。 但今日里的所见,却让他觉得平日里是自己压根没看清这个掌柜。 陈屠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去看欠了自己银子的那常小乐死去的地方。 人群太拥挤,他看不到常小乐的人头。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张欠条,看着上面比许多书院里的教习都写得好的小字,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第两百四十九章 剑意趋圆满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很爱谁懒觉。 虽然主要是懒,但她也有她的道理。 睡得多水灵,漂亮。 还有就是据说睡得多还能长身体,说不定某些地方还能长更丰满一些。 能睡的时候就多睡,不然到时候遇到像黑沙瓦那种情况,想睡都没得睡。 不过越是临近元宵节,她有了心事,一到早上天空刚刚放亮,她就睡不着了。 正月十四这天,更是天空才蒙蒙亮,她就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已经躺不安生了。 等听到院子门口好像有人在喝面皮汤的声音,她就只能揉了揉鼻子揉了揉眼睛起床了。 等略微收拾了一下,穿了衣服走到外面一看,她却是惊了,“厉溪治你有病啊,这么早你跑这个院门口来喝面皮子汤?” 原来是厉溪治坐在院门口外面的长条石凳上,正端着一个大碗吃得起劲。 厉溪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轻声解释道,“主要是顾十五这边胡椒粉管够。” 裴云蕖顿时鄙夷道,“看你这出息,这什么胡椒粉我都快吃吐了。” 厉溪治呵呵一笑,道:“整个长安城里,也就是二小姐你能胡椒粉吃得不要吃了,其余那些个氏族家里头的小姐,哪个有这样的福气。上两个月光禄寺卿家里头囤了点胡椒还被好些个人弹劾,说他这个人肯定贪墨得多,否则哪买得起这么多胡椒。还有十来天前,尚书中司侍郎家里的管事在西市和人争买一瓶子胡椒粉还和人打起来了,连头发都被揪掉了一撮。” “真有这事?”裴云蕖顿时忍不住吭哧吭哧的笑了。 胡椒这种调味品在长安的确是稀缺货,不只是贵,量还不多,但这回顾留白从关外回来,很多银钱不能带,他都是直接和一个商队谈好,在关外就付好了银子,那个商队运送了好几车的胡椒到了关内,交割给了顾留白。 现在顾留白手里头的胡椒在明月行馆足足堆了半个库房。 要是不她裴云蕖醉心于开剑铺,否则在西市开个卖胡椒和一些外来调味品的铺子,都估计会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厉溪治呼噜呼噜的喝了半碗汤,又从衣袖里取出个小瓷瓶倒了点胡椒粉进去,又美美喝了一口,这才道,“其实这么早过来,还有件小事情。” 裴云蕖一听就明白这才是厉溪治这么早蹲这里的原因,她顿时撇了撇嘴,道:“有屁快放。” 厉溪治笑了笑,道:“真不是什么大事,西市里头一个江湖人物,叫做包安清,这人手底下有很多运送东西的力士,专门从西市帮各个商户往城里头各处送,一天满城来回跑。但这人其实有点本事,他有个诨号叫做包打听。除了这些苦力之外,赌场、花楼、苦牢,等等各种地方倒是都有些熟悉的人,据说去年有个胡商在西市里丢了个钱袋子,托他打听消息,半天就找着了。” “你和这人认识?”裴云蕖有些好奇,“长安城里这种人不少的吧,特意提这人做什么?” 厉溪治轻声道,“说来也巧啊,昨天顾十五不是才从群贤坊那边回来,正巧撞到大帮江湖帮派任务械斗,他不是也要我们留意一下,背后是什么个事情么?这人正巧就和这桩事情有些关系。” 裴云蕖顿时心中一动,道:“接着说。” 厉溪治一边喝剩下的面皮汤,一边接着细细说道,“昨天打听了一晚上,西市边上那几帮子人这次不是一般的干架,下手都特别狠,死了一共有一百多号人。” 裴云蕖眉头一皱,“这么多?” 厉溪治点了点头,道:“今天肯定震动朝堂了,西市周遭活动的那些个江湖人物和闲散人都被卷了进去,这包安清自己手底下的那些苦力也被人邀着去干架,结果昨晚上和本地的那些闲散人一起,都差不多被砍光了。” 裴云蕖眯起了眼睛,“下手这么狠可不像江湖帮派干架,对方是谁?” 厉溪治道,“目前看起来是一群老兵油子。但获胜的这一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后面给赶过来的金吾卫和城防军砍光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裴云蕖一眼,又接着说道,“现在一批官家倒是也没急着去找这两边干架的由头,倒是好像对延康坊那里死的十几个老兵油子特别感兴趣。在查杀了那十几个老兵油子的修行者。” 裴云蕖心知肚明,不由得微讽的笑了,“那些人查出个什么线索没?” 厉溪治也微微一笑,道:“听说杀了那些人的应该是个刀客,带了个面具,年纪不大,用的刀据说特别薄,伤口都几乎看不出来。除了这些,啥都查不出来,就觉得那刀不是我们大唐这边人的路数。” 裴云蕖笑了笑,又接着道,“金吾卫和城防军把那些人砍光了,我听着怎么好像是灭口?” “包安清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厉溪治说道,“包安清运气好,他本身就不是干架的料,而且正好有亲戚在别的坊宴请,他后来得知消息之后,偷偷乘了一个运粪水的兄弟的车回去了。他发现自己的住所也有人进去过,而且最诡异的是,他知道西市里边还有一个姓蒋的江湖人物也不会去干架的,但他回去之后就听说那人也死在干架的地方,手里头拿着把刀,脑袋就滚在边上。” 裴云蕖顿时冷笑起来,“那说不准就是被打晕了带过去,在那地方砍了。” 厉溪治点了点头,道:“所以包安清就连自己的院子都不敢呆,很快乘着那粪水车离开的时候,就随着车跑出来了。之后延康坊坊门刚开,他就进来了,我正巧撞到这个浑身臭烘烘的家伙,上前问了一嘴,却发现这人就想到明月行馆来。” 裴云蕖这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急吼吼的跑明月行馆来做什么?” 厉溪治笑道,“这人不是包打听么,有些门道,他知道明月行馆这里来头大,而且他早就听说了,这明月行馆在延康坊里头专门管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之前有些江湖人物在延康坊里也吃了亏,他就觉得就近来说,可能只有明月行馆能保住他。” “明月行馆现在倒有了这样的名声?”裴云蕖本来满脑子就是明天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了,她一点都不想惹麻烦,但想着昨晚上那些人差点将她陈叔扯进去,她就没表示反对,只是问道,“这人在哪?” 厉溪治笑道,“我让他先去明月行馆里冲洗冲洗干净,换身衣衫再说。不然那臭味熏得你受不了。” 裴云蕖顿时没了兴致,“那算球,你先问问清楚再说吧。” 才刚说了这一句,只见顾留白也推门出来了。 顾留白在披衣服的时候就隐约听清了后面几句,所以他出来之后,就直接轻声问道,“那这人自己有没有什么推测?” “就觉得肯定有什么大事。”厉溪治和裴云蕖说话的时候,都是半开玩笑性质的,但和顾十五一说话,他的面色就凝重起来,“那两大帮子人怎么打起来的,为的是什么,他都搞不清楚,按理来说,这么多人干起来,都是为了抢地盘抢生意,但这次显然不是,他跟我到了明月行馆里头,我给他一身新衣衫的时候,他猜测了几句,说这长安城里头风光的当然都是那些锦衣玉食的人,但那些个人是不会摸黑出来掏粪水,出来收拾垃圾的。哪怕本事再大,也得有人帮他们养鹰养信鸽,得有人帮他们大街小巷的去蹲着看人,去打听消息,去跑腿…如果这部分的人死得多了,那有些人的耳目就变得不灵光了。” “养鹰养鸟的五坊小儿…打听消息的,跑腿的…”顾留白用瓢去舀了瓢冷水洗了洗脸,然后才道,“这包打听话里有话啊。” 厉溪治苦笑了起来,道:“长安城里有些东西很有意思,上面的人不管怎么站队,很多脏活累活,落到下面,都是那些人在干。这人的意思似乎是说,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就和那掏粪水的,架粪车的人差不多,命不值钱,按理弄死他们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杀他们这些人,对于上面那些人而言,其实就像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事情。除非就是想让大家的消息都不灵便,彻底把水搅浑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这人虽然站得不高,但目光倒是不短浅,能想得到明月行馆来,那就说明这人值得救。云蕖,现在手里头握着好几个不同的消息来源,你不是还觉得消息不够灵通?那差就差在这些真正沉在最底里的人身上了。这个人把他保下来,过了这阵,他就又有用了。” “那不得好好表现一下礼贤下士?我一会过去见见他。”裴云蕖笑了,但马上又认真的交代,“你就别瞎跑了,好好再琢磨琢磨明天还有没有什么忽略了的地方。”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道,“反正你阴姨今天也不让我往外走。” 裴云蕖眉头微蹙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道:“你今天应该也不会在外面乱跑?” 裴云蕖心情顿时飞扬起来,“怎么着,担心我出事情,到时候让你心神不宁?” 顾留白笑了笑,点了点头。 裴云蕖想了想,道:“那我一会去过明月行馆之后就回来。” 顾留白猛点头。 …… 不到半个时辰,裴云蕖就已经回到了顾留白这个小院里。 好好表现一下礼贤下士,和那个诨号包打听的包安清见个面,那倒是真不要多少时间。 毕竟她裴家二小姐的身份在那摆着。 包安清这种长安城里的江湖人物,就是沉在淤泥里的小鱼小虾,裴氏门阀的二小姐,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就和龙王的女儿差不多了。 不过按着裴云蕖平时的做派,去了明月行馆之后,自然是要和那边做事的人都碰一圈面的。 她虽然有点懒,但所有和她接触时间久了的人,都知道这个裴二小姐做事靠谱。 明月行馆里头来往的人对她尊敬,倒不是因为她裴氏的身份,而是因为这裴二小姐帮人是真的用心,而且她从不说什么大话,但她总能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她从小就耳闻目染军队的做派,赏罚分明的很,但又比军队里那些人大气,往往你做好了事情,你心里头想的奖赏只是一两银子,但等会她可能三两银子就丢过来了。 她现在在顾留白的身边,冲锋陷阵是真没她什么事情,但她就像是一个内务大总管,有什么需要就只管找她。 所以正常来说,她在明月行馆那边耗到中午是至少的。 不过今日里她收揽完这包安清之后,越想顾留白猛点头时的目光就越觉得这混账东西有点不对头。 她就没做什么停留,直接就回来了。 “顾十五?” 她一进院子喊了声,顾留白就推门出来了,手里头还提着郭北溪那春坊名剑。 剑被擦拭得雪亮,剑光耀在顾留白的脸上,显得顾留白的眼睛都在发亮。 “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裴云蕖此时仔细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她就觉得顾留白心里头肯定有事。 顾留白点头,轻声道,“要不屋子里头说?” 裴云蕖见他这么说,倒是眉头直皱,进门之后,她忍不住就轻声问道,“怎么,难道遇到什么麻烦了?” 顾留白见她随手带上了门,瞬间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道,“是,我心不宁。” 裴云蕖吃了一惊,这早不宁晚不宁,怎么到比剑前一天就心不宁了? “修行的问题?”她见过顾留白在黑沙瓦面对吐蕃大军的模样,知道顾留白绝对不是因为紧张。 顾留白认真想了想,道:“也算是吧。” “什么叫做也算是。”裴云蕖紧张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两天就是心里头老想着和你去逛。” “??”裴云蕖有些懵。 “就这?”她反应过来之后,耳朵根有些微微发红,“比完剑之后不行么?” “不太行。” 顾留白郁闷道,“脑海里面老想着,老分神。” 裴云蕖心里头甜蜜得很,但面上却是凶巴巴的,“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想正经啊,但阴阳天欲经有点凶猛,我老实和你说,梦里头都出现你姐易容成你的样子了。我就怕今晚上抗不住,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心神不宁起来,这用剑就麻烦了。”顾留白一副无辜的样子。 裴云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觉得这混账东西倒是熬得的确挺辛苦的,于是她只能乖乖的把自己的爪子伸了过去,“不就是逛个街嘛,你别老分神,明天比剑比完了,我们每晚上都逛。” 顾留白马上伸手过去握住了她这软绵绵的小手,摸了两下之后就心痒,忍不住探过头去,轻声道,“我还想摸。” “不成!” 裴云蕖瞬间就满脸通红,她下意识的摇头之后,才又轻声教训道,“顾十五,你居然白日宣淫!” 顾留白无奈道,“我知道现在外面日头正高呢,但阴阳天欲经厉害啊,一到晚上,我就怕弄不清虚实,分辨不清真假,还是白天稳当,犯不了错。” “你就一天都熬不了?”裴云蕖心里头慌得很。 这可是在房间里头,前面不远处可就是顾留白的床,这气氛和外面可不一样。 若是在平时,听到明天可以摸,顾留白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但他现在可不满足,他便只能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熬倒是能熬,就怕明天比剑前熬不住,那时候想摸,那你说曲江边无数人看着呢,那怎么办?” 裴云蕖想想那的确很可怕,她脚指头抠了一会,用蚊子哼哼的声音道,“那就摸一下,你不能不放。” 顾留白道,“不能不放手的话,那至少两下。” 裴云蕖含羞点头。 但等到顾留白的手伸上来的时候,她却是被吓到了,“顾十五你干嘛!” 顾留白轻声道,“你又没说放衣服外面摸还是伸里面摸,我伸里面摸。” 裴云蕖说着不行不行,但却没挡得住。 毕竟修为有着差距嘛。 而且顾留白的手一伸进她衣衫,她就不敢动了,生怕反而激发了顾留白的兽性,让他把持不住。 “你要死!” 一会她才反应过来,“你还两边都……” 顾留白连连深呼吸,心中真喊终于得偿所望,他好大一会之后才认真道,“那不然万一以后大小怎么办。” 他虽然脸皮够厚,嘴巴够老,但说完这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紧张得全是汗。 那温香软玉的滋味,真的蚀骨。 “你别挨着我了啊,一会我出去被人看出来,都知道你是个淫贼了。”裴云蕖一时都气喘不顺,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脸烫得肯定没办法见人。 过了好一阵之后,两个人才定了定神出了门。 顾留白走进院子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异常饱满。 比剑有啥好紧张的。 啥玩意有刚刚那先往左边伸手还是先往右边伸手的时候紧张。 “我跟你说,明天这比剑,我必胜!” 他忍不住对着身旁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裴云蕖,傲然的说道。 裴云蕖忍不住道,“又发什么神经。” 顾留白笑道,“用剑最重心气,现在我这心气高涨到了一定程度。” 裴云蕖明知他没什么好话,却还忍不住故意问道,“为什么?” 顾留白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爱不释手,若是不能胜之,那今后摸不到了啊。” “去死。”裴云蕖骂了一句,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她忍不住就看着顾留白,皱着眉头道,“说实话,黑沙瓦你帮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有没有乘机偷摸哪里?” 顾留白突然惆怅起来,“那时候光顾着你的伤口了,还遮着掩着,一点都没有偷看,我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当时一只手肯定握着不放。” “你去死,当时你另外一只手断了。你握着不放,你能用断手给我清理伤口,给我敷药?”裴云蕖对这混账东西有些无语。 顾留白呵呵一笑。 裴云蕖一看他此时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肯定又想到了什么主意,正巧此时上官昭仪推门出来了,她便顿时咳嗽了一声,一点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上官昭仪一眼看见顾留白此时的气色,心里也是没来由的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微微一笑,道:“看来十五哥明日是胸有成竹了?” 顾留白负手而立,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投向远处。 远处的那些连绵的屋顶,那更远处的天空,就像是一齐涌入了他的胸中。 他虽然油嘴滑舌,但有句话真一点没骗裴云蕖。 用剑最重剑意。 剑意剑意,就来自心中意气。 总有一种极致的情绪才能推动胸中意气。 他等来阴山一窝蜂,准备入关至幽州到长安,却未曾想直接遇到黑沙瓦这样的大战。这相当于他第一次真正在世人面前拔剑,就是这样的恢宏时刻。 当阵斩大将,骇退数万军。 少年一剑天下名。 这已是年少英雄的极致。 站在城头看着吐蕃大军退去如潮,这胸中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但这还不算。 少年若无红颜知己,还不够完美。 但他恰好就在黑沙瓦遇见了裴云蕖。 天底下有几个这样的少女,能够和他在这样的杀场里冲杀一夜? 关键这少女还如此有趣,如此的好看。 功成名就,红颜知己,少年意气。 他的剑法能够以如此的速度精进,其实又何止是郭北溪埋下的伏笔,阴十娘和龙婆的用心调教。 万里荒漠,明月出天山,长风自天来。 再到这长安,屋脊如山长,高楼红袖招。 这广阔的天地一下子伴随着这少年的意气涌入他的剑意,他手头这把春坊名剑,这柄小春天,恐怕比这盛唐的早春还要热烈。 他的剑意,他的状态,在这个时候真正的养到了这个阶段的极致。 裴云蕖有些震惊的看着顾留白。 这个时候她都觉得顾留白的气势和昨日相比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这什么胸? 能养厉害的剑意? 第两百五十章 春狩狩的谁 - 割鹿记 - 无罪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大唐这一个元宵节从清晨时分起就瞬间让长安城里的人们兴奋不已。 因为坊门刚开,一个惊天喜讯就传来了。 以往每年元宵节都是放夜三天,但有些坊市还是有限制,有些坊门还是要关闭的,但今年的皇命下来了,从今年开始,今后大唐的元宵节虽依旧是放夜三天,但所有的坊市都没了限制,相当于这三天金吾卫就不管宵禁了。 长安城里的人可以真正通宵达旦的游玩了。 那不得舒服个三天三夜? 那些个原本出行不太方便的人心中狂喜,比捡了银子还高兴。 而且接下来还有好消息传过来。 晚上曲江游船会上不仅有那绿眸和沧浪剑宗的比剑,旁边芙蓉园的游园会里面还会竖一个巨大的灯轮,皇帝还令工匠们做了一株通天树,上面据说会挂满各地送来的贡灯,而且还特地从外地调过来一支特别厉害的打铁花的队伍。 那到时候那边的几个坊市,真的要火树银花不夜天了。 长孙无极每日里起床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长安城中各坊的坊门打开时,他就正好打开房门。 一打开房门,他就看见长孙细雨提着一个食盒从一座假山上跳了下来。 他的宅子位于崇仁坊开通巷。 手握重权已数十年,他的宅院也配得上他的身份,占地之广,足以在长安所有贵人的宅院之中位列前三。 和裴府一样,他这种深宅大院里头,也是院子套着院子。 他的卧室位于西北角第五进院落内,周围有许多从湖州运来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 假山上还种着一些松树。 使得他倒像是孤零零的住在山岗之中。 寻常人以为他喜欢野趣,而且几乎都认为他的作息规律到了极点,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都是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 但长孙细雨知道他并非如此。 她还知道他的卧室里头有好几条密道。 有的是方便他出去谈事情,有的则是用于逃生,而有的密道里头,甚至有保护他的修行者。 看着长孙细雨跳落下来,长孙无极脸上那一贯的威严神色便变成了暖意,他微微一笑,道:“好好的路不走,你这从假山上跳下来做什么?” 长孙细雨道:“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跳,今天就想这样跳一跳。” 长孙无极接了她手中的食盒,打开,用真气扫掉假山旁石头桌椅上的浮尘,坐了下来,然后从里面拿东西开始慢慢吃起来。 “为什么不去王屋山?”他边吃边看着在对面坐下的长孙细雨,“平时懒得看我,现在反而舍不得走了?你那伤不是还没恢复么?” 长孙细雨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她的语气却是比平时要温和很多,“我虽伤,但留在这里,别人想要杀你也难。” “担心我出事?”长孙无极摇了摇头,他心里有别样的滋味,但脸上却是满不在意的样子,“放心,没有人会杀我,你受的伤重,你留下来,我反倒是要顾忌着你。” “我感觉这座城里今天的杀意分外浓。”长孙细雨看了他一眼,道:“你说没有人杀你,我不太相信。” “要从我手里拿点好处,那是肯定的,但杀我就过了。”长孙无极笑道,“一开始就找人打伤你,这就已经说明了这种态度。” 长孙细雨清冷道,“我不太明白。” “真要杀我,那就不会打草惊蛇,就会直接杀了你,然后发动。”长孙无极道,“这城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心里都很清楚,给我的时间越多,我要反击起来,就越狠。” 长孙细雨道,“不会是故意误导你?” 长孙无极突然觉得她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他忍不住笑道,“若是我真那么笨,那我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不管是不是杀我,我该做的准备自然都会做的。” 长孙细雨沉默了一会,道:“我不走是不是错了?” 长孙无极笑道,“你有什么错的。” 长孙细雨道,“让你投鼠忌器?可能他们看明白了,你倒是不怕死,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你在乎我的死活。” 长孙无极摇了摇头,道:“去不去王屋山都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们要看明白我的一些设计和态度而已,这座城里的聪明人,在某些方面都有着默契,不懂得这默契的人,这两天就容易死。” 长孙细雨再次沉默下来。 她脑子里面除了修行,就放不下多少事情。 这些权贵的谋划也好,平衡也好,默契也好,她一贯都弄不明白。 这似乎的确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看着停下来的长孙无极,却是微微蹙眉,道:“怎么不吃了?才吃了这两口,你不是最爱吃这白糖猪油糕吗?难道我买得不对?” “这就是我喜欢的那家铺子的,你没买错。”长孙无极说完这句,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感慨的笑了笑,道,“但再无敌的人,也敌不过时间。我以前早上随便能吃一盆子,但到了这个时候,我早上吃了一块,就觉得油腻吃不动了。” 长孙细雨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但她的手指却是微微的颤了颤。 “最近回长安的人特别多,有个你认识的人也偷偷回来了。” 长孙无极看着她,突然又想到了小时候她和某个人打架,便笑了起来,道:“就是那个帮弟弟出头,却被你头都打破的。” “李熏?”长孙细雨想了想。 她一直不喜欢想过去的事情,所以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这人现在七品巅峰,但他是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所以你也懂的,他这七品巅峰,也比得上寻常修行地的八品了。你受的这伤诡异,你现在估计打不过他。”长孙无极认真道。 “我对他没兴趣,不会去见他。除非他想来杀你,否则我也不会和他打架,我伤好了也没兴趣找他再打一场。”长孙细雨也认真的说道。 长孙无极叹了口气。 “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再优秀的男子你似乎也没兴趣看,虽说你满脑子都是修行,但似乎也是随缘,似乎也并没有追求什么极致的兴趣。” 他深深的看了长孙细雨一眼,“连玄庆那样的人都对人间还有兴趣,我怎么觉得人间都没有任何吸引你的地方,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有兴趣做的事情?” 长孙细雨清冷道,“有还是有的,只是可能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长孙无极的眼睛倒是瞬间发亮了,“能说给我听听?” 长孙细雨原本不想说的,但看着那一盒子开始发冷的白糖猪油膏,她还是改变了主意,道:“我想学着和某些人一样,有什么真正威胁到大唐,威胁到长安的事情来了,我就可以为这样的事情而死。但平时大唐自己人在窝里斗来斗去,我没什么兴趣。” 长孙无极愣了好大一会。 他拿了一块微冷的猪油膏在手里,还是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唏嘘道,“原来你不是没有感兴趣的人,只是那些感兴趣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说完这句,他也改变了一些主意。 “按我知道的一些消息,虽然李氏的安排很厉害,但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李熏这个人在我看来很有可能要死的。我本来可以想办法让他活,但你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那我不就不管了?”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她觉得这些人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 “今晚去不去看比剑?” 他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应该带着郭北溪的剑,我要去看一看。” 长孙无极点了点头,长孙细雨看了一眼食盒,“中午想吃什么?”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我让人已经安排了,弄了人参鸡汤,今晚上得必须保证精神好。”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带罐子菜羹过来。” 长孙无极点了点头,“好。” 长孙细雨站起身来收拾食盒,突然又认真回了一句,“沧浪剑宗真的都听你的?” 长孙无极感慨的叹了口气,笑道,“可怕就可怕在这,现在长安洛阳有一大半的门阀都觉得萧真微和白有思这群人都是听我的,但谁也想不到沧浪剑宗底子里姓王。” 长孙细雨微微皱眉,道:“王夜狐?” 长孙无极见她一下子猜准了,倒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得到?” “这人是八品,而且是很厉害的八品。”长孙细雨道。 长孙无极愣了愣,他这才明白长孙细雨的思路,他说那人姓王,长孙细雨就直接猜了厉害的八品修行者里那个姓王的。 长孙细雨此时却是脸色微沉,道:“他怎么能掌控沧浪剑宗?” “神策军和飞龙军其实也都听他的。”长孙无极戏谑的看着她,道:“想不到吧?”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一个老太监。 一个只是专门负责向官员传递帝命的枢密使而已。 谁能想到他实际能够控制着这样的军权? 见着因为沧浪剑宗和郭北溪的关系,这长孙细雨多少有些兴趣,长孙无极才接着说道:“好多人看不明白,但李氏想必是看明白了。但王夜狐到底厉害在哪,李氏里面每一个人有我和他接触得多,所以估计会弄不明白。” 长孙细雨难得的问道,“这人厉害在哪?” “李氏厉害的是底蕴,拿得出手的厉害修行者和玄兵多,能够调用的私兵多,但王夜狐真正厉害的并不是手里握着的这么多军队和沧浪剑宗。”长孙无极仔细的慢慢说道,“他最厉害的地方是杀人不见血的挑拨人心。有些时候,有些人的人心一变化,李氏布的有些局就破了。” “李氏找到了牵制沧浪剑宗、神策军和飞龙军的办法,但没意识到这点。”长孙细雨瞬间理清了思绪,但她也懒得去想细节,只是问道,“所以你觉得李氏未必对付得了他?” “未必讨得到多少好处,但若是两败俱伤,那也不好说。”长孙无极看着她,认真道:“而且李氏的布局一向是针对很多个目标,在他这边吃亏,或许在别的地方又能占很多的便宜。而且李氏让我感觉这次春狩打的最大老虎是王夜狐,但明面上是这样,暗地里说不定李氏有更大的老虎想打也不一定。” 长孙细雨微微皱眉。 平日里她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但真正的风暴袭来,甚至威胁到长孙无极时,她才有些醒觉,平时自己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是因为自己不需要在意,因为有这样的一株大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她觉得自己的性子是有些淡的。 就如很多年前,她对郭北溪等人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和任何人的交往,她也不会主动。 有人邀请她,她感兴趣的,才会去,从来都不会主动发起些什么活动。 但等到这些人死去,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之后,她却感到了深深的悲恸,她才知道自己是那么在意那些人。 听着长孙无极对王夜狐的评价,她的心情不知为何就如当日听到郭北溪离开洛阳的时候一样。 长孙无极明明好好的在她面前说话,手里还捏着那块啃了一口的猪油糕,她却是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 “王夜狐这人这么厉害?在长安一点声望都好像没有的样子,过去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声响,若不是我知道他是八品,否则我连他的名号都不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长孙无极道,“听你的意思,他都好像和你差不多厉害。” 听着长孙细雨还有些孩子气的话,长孙无极很难得的大笑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住在洛阳,洛阳这座城和长安挨的这么近,但洛阳这座城就比较正常,后来到了长安,却发现长安这座城哪哪都透着不正常。” “这座城里的人也都让人想不通。” 他看着长孙细雨,笑着道,“你那几个叔叔,现在还和十几个谋士在我那屋子里密道连着的密室里在商议,但他们想了十几年了,也都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你就说这王夜狐,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比裴国公还厉害的老狐狸,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但他这一辈子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就是这么低调到了极点的隐着,就那么兢兢业业的做着皇帝交代的事情,和一个普通的老太监没什么两样。我查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是一点作奸犯科,谋逆的事情都不做。你说他隐忍不动,等待时机一下子弄个大的也就算了,但他这一辈子都快过去了,而且他这么多年调和人心下来,手里头握着这么大的力量,能做的有意思的事情,也就是和李氏掰腕子,那他似乎又对那龙椅没意思,他也不要名声,那他什么夜狐啊?都变成给李氏把尿的夜壶了。” “但更可笑的是,他都这样了,年轻力壮的皇帝偏偏就不等着他生病老死,还偏偏要和他决个生死的样子,你说谁更有毛病?” “而且皇帝这么多年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打高丽,你那些叔叔处心积虑的查证了十几年,也根本想不出他这到底是为什么,都好像根本没有理由的。” 长孙无极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长孙细雨当然想不出原因,她只是下意识的关心城里那些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 “你说王夜狐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这个八品是谁?”长孙细雨莫名的觉得若不是和自己有些关系,长孙无极也不会特意的提上这一句。 “李得意。” 长孙无极异常干脆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这人厉害。” 他看了长孙细雨一眼,接着道,“他姓李,但不是李氏嫡系,所以一牵扯父辈的党争之后,他在长安原本就没有前途可言了,但谁能想到,他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却还能凭着修为返回了长安。李氏磨了他这半辈子,把他磨成了一柄利器,他原本也应该听天命,没有什么争的心了。但我知道王夜狐要安排李熏给他看一眼,这一眼下去,恐怕李氏熬李得意半辈子的苦心就白费了。” 长孙细雨看着他,道:“我不太明白。” 长孙无极笑眯眯的,他知道她哪是想不明白,而是没有兴趣去想,但今日里她这么有耐心的陪自己在这里说话,却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他慢慢说道,“李熏也姓李,但他是李氏嫡系,正儿八经的陇西李氏血脉。李得意一看李熏,就会发现截然不同的人生。李熏现在修为和计算应该不如他,但李熏年轻,李得意就看得出来,可能要不了十年,至少李熏在修为上就可能超过他了,而且这场大戏过后,同样返回长安,李熏恐怕会爬得比他更快,比他更高。这人吧,活到一定的年纪,就都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争也是争不来的。但人天生就有毛病,很多时候却又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按捺不住。李得意如此,萧真微也是如此…有时候一口气不是磨没了,只是压得深,总有可能撒出来的。” 说完这些,长孙无极想到那个和自己一样老,无声无息般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的王夜狐,他顿时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人的毛病真多。 “如果李得意是王夜狐的子弟或是门生也就算了。但李得意和王夜狐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觉得李氏对付自己不爽呢,还是纯粹就看着李氏不爽,就想坏李氏的事情呢?” “倒了一个王夜狐,再出一个李得意,让李氏白忙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看着长孙细雨认真道,“你倒是对的,大唐窝里斗的这些事情,真的有病,没意思。” 长孙细雨低垂着头。 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在想一个问题。 王夜狐倒了若是将成就一个李得意,那终有一日,长孙无极也会离开这世间,那他倒下之前,他会成就一个谁? 李得意坐着马车,刚走到一条河边,微暖的风吹开车帘的时候,他看到了河里有一条船。 船头站着一名年轻人。 他的呼吸微微一顿,这车窗帘子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扯住一样,保持着那荡开的状态,一动不动了。 那年轻人似乎也刚刚返回长安,他站在船头,不断的看着沿途的景致。 他风尘仆仆。 然而身姿挺拔,气血雄浑,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这人和年轻时的李得意有些像。 同样的意气风发。 但他比年轻时的李得意更为强大。 天底下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多。 尤其这人的气血迥异常人,是李氏嫡系。 所以李得意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就想出了他是谁。 李熏,进士及第,太学助教,因罪流放象州,但他现在却已经返回长安。 李得意之前并不知道此人也暗中返回了长安,但他知道陇右节度使郑竹也已经和其心腹们暗中接受调度返回了长安,而此人是郑竹的好友。 李得意安静的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 直到马车驶入一条小巷,那荡起的车窗帘才落了下来。 很多年前,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修行者的身份。 很多年后,他回到长安,却似乎依旧还是一名修行者。 哪怕明面上给了他很多,但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他却再次产生了当时离开长安时的情绪。 当时烟雨空濛。 他在雨中回望长安,只觉得远离了世间的权势中心。 而此时身处这座城中,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被排除在权势之外。 也就在此时,紧挨着皇城的布政坊里头,一个陈设异常简单的院落之中,一名很年迈的宦官这时候才开始吃早餐。 他的早餐很简单,一大碗清粥,配着一个咸蛋,一碟腌瓜干。 第两百五十一章 灯山满帝都 - 割鹿记 - 无罪 过了正午,明月行馆门口就多了一排马车。 和这座城里寻常的百姓相比,权贵的豪横就一下子体现出来了。 五皇子早个两三天就已经在曲江和曲江蕖的交汇处包了一座酒楼。 那地方正对着游船会的水面,是观看比剑的绝佳位置之一。 不过他这手笔和裴国公相比还差了那么一点。 裴国公早早就派了人到延康坊,说那边正好有个朋友的院子就在水边,有个码头还探在水里。 除了马车能直接进那个院子,可以直接在那个码头上看游船和比剑之外,码头上还准备了一条可容纳数十人的游船。 这意思是沧浪剑宗设计的虽然好,但借着这条游船,抵近观看却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按照裴国公带来的口信,这游船上到时候会放几个特别的人物。 这些个特别的人物要接近比剑台,估计沧浪剑宗的人也拦不了。 具体是谁,倒是还不能提前透露。 这下五皇子有点蛋疼。 白浪费了好多银子。 不过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顾留白安慰五皇子,至少你这酒楼吃的东西应该不错,晚上一群人就在你这酒楼吃。 这其实原本就是五皇子计划里头的事情,但就到了这正午,他却开始怀疑酒楼里原本备的桌椅和雅室够不够用。 要提前看比剑场地的顾留白还没出发,长安贵妇团就到了。 吴嫣红、周灵玉这一群经常在一起玩的贵妇们,拖家带口的就到了。 郑冬至挨过了那一顿胖揍之后,身上的伤才好了不久,但那一顿打真的把他打服帖了,他现在见着顾留白跟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一下马车就直接虎虎生风的一头撞顾留白身上,然后抱着顾留白的大腿就嚎,“先生你今晚上可千万不能输啊,你要输了万一没了胳膊没了腿的,今后就没人这么打我了。” 顾留白听得直呲牙,“你这小子是咒我不,是逼我现在就胖揍你一顿么?” “我是关心先生,哪是咒先生。”郑冬至一听要揍,眼睛反而发亮,“先生你现在还有时间揍我么?”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现在哪有空揍你,等比剑比完了再说吧。” 郑冬至有点怀疑的样子,“这么说先生你真觉得比剑能赢?怎么那些个大人都觉得你压根赢不了,断手断脚都有可能是轻的。” 顾留白笑了,就是笑容都有点狰狞了,“你这孩子挺会说话的啊。”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穿得花枝招展的周灵玉倒是假装和顾留白不熟,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吴嫣红却是禁跟在郑冬至屁股后面过来了,她一看顾留白的神色,就觉得顾留白输不了。 顾留白笑了笑,轻声道,“如果沧浪剑宗没有些特别的龌龊手段,应该没啥问题。” “那就是不只是要龌龊手段,还要非同一般的龌龊手段才行。”吴嫣红也笑了,但她的笑意只出现了一瞬,接着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凝重起来,“我夫君让我们过来,是因为他觉着今日曲江周围那几个坊市,反而是最为安全的,不知你心中可有数?”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的人顾着我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外面晃荡。” 吴嫣红便放心了,微微一笑,看着郑冬至道,“省得我担心以后没有人揍他。” 长安的这些个贵妇出手都阔绰得很,顾留白也是懂得如何讨她们欢心和搞气氛的,于是他朝着吴嫣红挤了挤眼睛,“要不要先给你们看看我今晚上用的剑?” 吴嫣红这些人如何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是不是郭北溪的那柄剑?” 就连一直在装模作样的周灵玉都顿时忍不住走近过来。 “我若不用这柄剑,这些人恐怕都要质疑到底是不是郭北溪教我的剑法。”顾留白从身边的马车里直接取出了那春坊名剑。 “唰!” 他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这柄剑,抖了一个剑花。 顿时空气里就像是有一连串的白色杏花在飘落。 “果然好看啊!” “不愧是让一个剑坊得名的名剑啊。” 一群贵妇人看得十分满意。 剑好剑坏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她们比城里其余人都更早的看见了这柄剑的出鞘啊,别的人身份再怎么尊贵,那也得等到晚上才能看得到这柄剑不是。 “狗是真的狗啊。” 五皇子是真的佩服顾留白。 这城里头修为到了顾留白这种档次的剑师,哪个不是端着架子,最怕的就是名声不好。 但顾留白对谁都一样。 好像在他看来,面对谁都是生意,敞开铺子做生意,谁给他好处,他就卖力的讨好。 …… 本来顾留白这群人的马车就多,再加上长安贵妇团的这些马车,从延康坊里走出来的车队,那真的是和当时离开幽州城的车队一样,浩浩荡荡,引人注目。 这一列车队往南,沿着崇贤、延福、永安坊旁的大道一路前行,一直到了大通坊,这才往东拐,笔直的朝着通善、青龙坊而来。 沧浪剑宗的人早就住在了曲江坊。 在曲江坊的高处,萧真末很快就看见了这一列车队。 他沉默的看了片刻,转身朝着曲江的江边走去,他的身后很快出现了数十名同样和他一样沉默的剑师,这些人跟着他到了曲江边上,然后停顿下来,最终他一个人走上了一条大船。 这艘大船完全就是漂浮的楼阁的外观。 甲板下方有两层,甲板上方有三层。 上方的第三层阁楼里,白有思和十余名沧浪剑宗的修士团坐在一起,商议着事情。 听着萧真末的脚步声,白有思的眉头就已经微微的皱了起来。 等到萧真末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他也不等萧真末开口,便尽可能压制着自己不悦的情绪,轻声道,“若是你无法从宗主那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也不可能从我们这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萧真末来时的路上似乎已经想到了这些人的态度,所以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所谓的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萧真末淡淡的看着白有思等人,道:“但其实若是真的想有所变化,别说箭已经放在弦上,哪怕射出去了,都可以想办法不让它伤到人。”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萧真末,慢慢说道,“这箭不能伤别人,那就只能伤我们沧浪剑宗。” “我不是来和你说理的,我也知道今晚上的事情不会有所改变。”萧真末安静的看着白有思和白有思身边坐着的这些甚至用敌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此次比剑,无论胜败,已经让我们沧浪剑宗元气大伤。我们是同门,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决定,我们也守着沧浪剑宗的规矩,我们违命不遵,自当囚禁,我们一共有四十七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我们不会等待比剑开始和比剑的结果,我们会即刻返回洛阳,自禁于玲珑剑林。” 白有思和他身边那些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真末。 但萧真末却再未和他们说话,他转过身去,直接离开。 失望得太久,便终于会付诸行动。 这条大船的甲板上,一名年迈的剑师看着萧真末等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除了白有思为主的这些人和萧真末为首的这些人之外,沧浪剑宗还有不少和这名年迈剑师一样的中立派。 但今天哪怕是这些最温和的中立派,都知道今日这比剑不管胜负如何,沧浪剑宗的分裂,已经正式开始。 …… 布政坊的院子里,那名已经不能用蛰伏来形容的老太监,此时正缓缓走出门。 他的长相也很普通,容颜也显得很苍老。 身穿着便服的时候,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配饰。 这走在街道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质。 长孙无极若是走出门,沿途的人除了那些不懂事的孩童之外,都知道这是长孙无极,但他王夜狐走出门,却没有几个人认得他,更没有人会觉得,他是这座城里头,可以和长孙无极相提并论的枭雄。 说实话这座城里,和长孙无极持同样看法的人也没有几个。 就连六皇子和五皇子这样李氏嫡系,思来想去,也并未觉得有一场大戏是针对这个老人开演。 哪怕长孙无极这个时候亲口将王夜狐这个事情说给五皇子听,恐怕王夜狐这三个字出现在五皇子耳朵里的时候,五皇子还会觉得异常突兀,一点前戏都没有。 恐怕就像是去花楼喝酒,一进花楼,一个光溜溜的花魁就直接掉怀里了。 王夜狐不只是在朝堂之中极为低调,而且这人都有几十年没出过长安城了,甚至于除了接受皇命,必须去一些坊市拜会官员之外,他平时的活动轨迹,便只局限于皇城和布政坊。 他的一切吃穿用度,也是极简。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唯一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不怎么坐马车,他出行一般都坐轿子,那种两个人抬的轿子。 “义父。” 今日里帮他抬轿的两个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前面的一个轿夫始终微弓着身体,他坐进轿子之后,这个轿夫便轻声喊了他一声。 王夜狐靠舒服了身子,然后慢悠悠的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有胜算么?” 这个轿夫轻声道,“若从常理来看,看不出什么胜算,但跟别的地方打仗一样,看着三千对三万怎么都打不赢,但史书上三千赢三万的例子不少,义父您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您输不了。” 王夜狐笑了笑,道:“城里头还觉着我能行的,恐怕没几个,你都这样的身份了,今天还来帮我抬轿子,一定是想问个为什么吧?” 轿夫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就是想知道,李氏为什么非得和你分出个胜负来。如果想不明白原因,今后我也过不安稳,总觉得无论怎么做,都有可能面临和您一样的问题。” “我想也是啊。”王夜狐感慨的看着轿夫的背影,又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我倒是知道为什么,但这个秘密我只能带到棺材里头去了。我不能告诉你到底是什么事情,只能和你说,这个事关争夺龙椅时的旧事。这个秘密若是传出去了,对大唐没好处,对天底下的人都没好处。不过这也好,这事情差不多到我这为止了,和别人也没什么关系。” 轿夫沉吟片刻,道:“虽说无法知道内情,但总算解了些心头疑惑,没有义父,今日我也坐不到这位置,那我就再帮你杀两个人,也顺道和义父再学学如何起死回生。” 王夜狐笑了起来,道:“由我举荐,从我这开始往上爬的人不少,但里头最厉害,最狡诈的非你莫属了。你这不只是想从我口里头得知一个惊天的秘密,而且你还是担心我临到头来,把最多的好处按到别人头上啊。” 轿夫笑道,“多在义父面前出现出现,义父分好处的时候,就自然会多想着我点,这乃是人之常情。” 王夜狐道,“不怕李氏觉得我将秘密告诉了你?” 轿夫笑了笑,道:“虚虚实实,不是挺好?” 王夜狐也笑了笑,随着轿子的微微颠簸,他也眯起了眼睛,“说实话,你今天若是不来,那我就会让李得意占更多的便宜。” 轿夫叹了口气,“猜到了。” 王夜狐眯着眼睛,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但过了片刻,他还是说了一句,“其实皇帝他们也猜出来,这一辈子我都这么过来了,就不会再提前尘旧事了,但我不死,他们不安心,而且他们也不想让我来分配手里头的这些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你的确都该来,将来李氏终有对付你的一天,不管你怎么对李氏忠心,你手里头挣得的那些家当,不是他们给的,他们就觉得你不该得。” 轿夫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他甚至没有回头,抬轿子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王夜狐却似乎感觉出了他的心意,便又笑了笑,道:“看起来你倒是不会像我这么过完一辈子。” 轿夫这个时候倒是反而笑出了声,道:“各有各的活法,您是觉得您所做的对于大唐的安稳来说是好的,您就满意了,但我却觉得人到这世上,就是得大闹一场才有些痛快,至于对这大唐好不好,大唐太大,我们这样的人就算闹翻了天,又能怎么样?” 王夜狐也笑了起来,“自个儿觉得过瘾就行。” 顿了顿之后,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人一辈子吧,有时候想想也挺可笑的,越想得到名声,拼命折腾的人吧,往往连个宰相都谋不到,就是得不到应有的名声,往往真的不想要得名声的人吧,反而可能注定要留在这史书上,哪怕是为了自保都不成。也不知道将来的史书上怎么描述我,说不定一堆看不清楚东西的史官大书特书,非得把我写成大权在握,想要谋夺李氏天下的那种人。” 轿夫哈哈的笑了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 “奇了怪了。” 顾留白觉得毫无意外,这种场合那回鹘神女耶律月理肯定是要来看热闹的。 但等到天色都已经暗下来,曲江边上的游人已经,密密麻麻,一些灯火都开始点亮的时候,耶律月理和他的师兄冲谦老道却还没出现。 “你们家神女去哪了?”借着散布去五皇子包的酒楼吃晚饭的机会,顾留白默不作声的和周灵玉凑近了些,轻声问道。 “你是司首,你都不知道,我问谁去。”周灵玉不动声色的传音,“今天人多眼杂,你离我远点,我们不熟。”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咬牙切齿的说道,“草!” 周灵玉看了他一眼,道:“今天不行,等明天。” 顾留白忍不住冷笑。 “十五哥。”周驴儿在酒楼门口和五皇子说着话呢,一看到顾留白走过来了,他就笑嘻嘻的说道,“我和神秀哥等会能到比剑台上去看你比剑。” 顾留白一愣,“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 周驴儿道,“好像还有回鹘神女。” “……!”顾留白顿时无语了,怪不得这个时候也不见动静,原来弄了半天,这神女都能直接到比剑台上。 “我那师兄冲谦道长能上比剑台么?” “这我倒是不知道,但神秀哥说,应该只邀请几个人上剑台作为公证,可能白云观会有个人。” “外来的使团,道宗、佛宗…那么最多还有一个官家或是长安修行地的人?”顾留白眉头微皱,他觉得这么一算,冲谦道长能上剑台的机会就不大了。 说实话这种比剑,如果有冲谦道长这样的人就在几丈范围内旁观,那应该就断绝了周围修行者暗算的可能。 说话间神秀就过来了。 “十五哥。” 神秀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道:“一会游园会的通天树亮起来之后,这边游船会就会开始,届时会告知所有人哪些人作为公证上剑台。不过沧浪剑宗上剑台的人数不限,毕竟是你剑挑人家一个宗门。” 虽然冲谦道长未必能够在附近,但顾留白知道阴山一窝蜂一定有些布置,他心中倒是也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那神秀哥你可得好生照看着我。” 神秀笑道,“我这修为估计上不了台面,不过我身上有件法器还行。” “那指定行。”顾留白顿时笑了,这么一来,那昙灵藏交代的事情似乎做起来更方便了。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天色渐渐黯淡,游人如织,曲江周围的数个坊市,马车已经赶不进来了。 那挂满了华灯的通天树和灯轮还隐于黑暗之中,但沿途挂着的花灯已经开始点亮,尤其一些小打小闹的打铁花已经开始,尤其是很多卖吃食的摊位,此时都已开张。 突然之间轰的一声响。 只见一颗通红的弹子上天,突然之间一炸,绽放华彩千条。 一片惊呼和欢呼声如雷震震之间,芙蓉园里突然明亮起来,一座由巨木搭建而成的高台层层亮起,初时看起来还像是一座高塔,但斜挑出天空的那些木杆上由各地进贡而来的巨大彩灯都纷纷亮起之后,无论从各个角度看去,那都变成了一株美轮美奂的巨树。 这株发光的巨树和大雁塔遥遥相对,似乎差不多高。 紧接着,漆黑一片的曲江和曲江蕖中,丝竹声同时如天籁响起,画舫上挂着的花灯也如繁星亮起,很快将整个江面都照得通亮,江面上花团锦簇。 只见花灯画舫一艘艘从东南方位驶来,朝着城中行进,每艘画舫上都有不同节目,有些是有军士操练,尽显威武雄壮,有些有乐团在奏乐,有些则是有歌姬和舞姬在歌舞。 还有些画舫上则是令人惊叹的杂技,有人身上挂着弹索,掌着花灯在夜空中飘来荡去,有人在甲板的平台上表演顶缸等杂耍。 然而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数艘花船拖曳的一个浮木平台所吸引。 这浮木平台四四方方,宛如一个浮岛,过来时简直占了半幅水面。 那浮木平台上方,却是又建了一个巨大的莲花台,莲花台的所有莲花瓣都是巨型的花灯,异常的华丽且明亮。 顿时江边上喝彩声雷动。 这才是真正的大唐气象。 光是这一个比剑台,天下就没有别的国度弄出来过。 那莲台的边缘已经放置了些桌椅,已经坐了些人,虽然寻常人此时还只能依稀看清那些人是男是女,但所有江边的修行者却已经足够看清那些人的面容。 此时简单吃喝完的顾留白等人已经聚集在裴国公安排的院子里,这院子的船坞平台伸在水中,且有一定高度,所以这莲台从远处刚刚亮灯,顾留白就已经看清楚了那莲台上坐着的一些人。 他顿时就懵了。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外国使团、道宗、佛宗、官家,都有人作为公证。 但神秀都没说对。 没有白云观的人。 那上面坐在回鹘神女耶律月理身边的道士,就是他的师兄冲谦。 “这怎么做到的?” 他直觉自己这师兄是不是下了黑手,揍了白云观的人给强行顶上来了? 但很快那莲台上的一名官家已经出声。 那人声若洪钟,虽然不是八品,但修为在七品里头也算是强的了。 这人先行自报家门,是金吾卫中郎将卫青禾,接着说了数句国泰民安的客套话,便介绍为了比剑的公证,为了体现大国之仪,安排了观礼团作为公证。 接着便逐一介绍莲台上这观礼团成员。 介绍周驴儿时,居然直接便说这是大唐佛子,这个说法已经让顾留白都感到有些吃惊,而接下来介绍冲谦时,便直接说是宗圣宫掌教。 虽说宗圣宫现在真正得了修行法门的真传似乎只有冲谦一个,但顾留白之前查阅有关宗圣宫的记载时,却记得清清楚楚,这宗圣宫的掌教是冲谦的师兄,但冲谦的师兄去世之后,这掌教之位是空着的。 这种位置不是自然继承,而是要大唐皇帝出文书赐封的。 佛宗佛子当然也是要大唐皇帝封的。 这么说来,这李氏岂不是相当于一下子认证了两个? “顾十五,这味道不对啊。” 裴云蕖和五皇子都瞬间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和顾留白要玩默契,也根本不需要给出这么多好处。 尤其五皇子觉得按照自己那老子的个性,好处绝对不可能一下子给出来,而是遇到什么事情要利用的时候给一点。 顾留白慢慢点了点头。 其实阴十娘很早就已经带过来陈屠逼供那个活口得到的一些消息。 那些消息里面最有用的,是东川节度使黄涯带了很多亲兵偷偷的回了长安。 如果只是简单的对付一些厉害的修行者,那绝对不至于先让裴国公和边军调回来的一些将领稳定长安周遭的军镇,再从地方上调不少大将和悍卒进长安。 这些地方上调过来的地方长官和悍卒和周遭军镇的将领的唯一区别,是他们应该不至于提前被长安城里除了李氏之外的门阀收买,而且他们之中的人底子比较干净,不会提前走漏风声。 但这是镇压兵变才有的手笔。 再加上眼前所见,顾留白心里已经有些明白。 李氏不只是要将他和阴山一窝蜂和沧浪剑宗绑死在这里,而且是要将佛宗和冲谦也牵制在这边。 如此一来,李氏的布局里面,就应该不会有许多难以控制的八品了。 裴国公也特意交代过让他不要插手比剑之外的事情,郑氏门阀显然也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所以才让吴嫣红带着郑冬至早早的过来。 所以今夜长安城里不只是有些修行者之间的交锋,还牵扯到兵变?军队和军队的交锋? 哪怕他是比剑的正主,且比剑马上就要开始,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找了找周灵玉,让她赶紧让回鹘的那些密谍不要凑热闹,能到这曲江边几个坊市来的,就尽量躲到这边来。 第两百五十二章 他便是风雨 - 割鹿记 - 无罪 “来了。” 眼见着都快登比剑台了,顾留白所在的这船坞后头的院落里突然一阵热闹,按理而言曲江边这几个坊市之中的街巷都已经走不了马车,但此时偏偏却有几辆马车直接从侧门驶了进来。 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刚转头去看,有两个五皇子的暗卫已经悄然来报,“金吾卫提前封锁的道,就从隔壁通济坊过来的,是怀贞公主和一些国子监律馆的学生。” “是怀贞?” 五皇子一愣,接着听到国子监律馆的学生,他顿时反应过来裴国公为什么说接下来他安排的那艘花船能够抵近观看比剑,沧浪剑宗的人压根拦不了了。 原本那比剑台上,按理而言也可以放个皇族子弟作为公证的,但现在怀贞公主却安排在了他们这里。 船上有怀贞公主,本来就不好阻拦了,更何况还有一群国子监律馆的学生。 这群人何止是能言善辩,他们本身研究的就是律法,他们本身就是看人做事情合不合乎律法,做事情公正不公正的。 五皇子此时是身穿常服,但他一眼扫见怀贞公主却是身穿着盛装宫服。 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学生也都穿着正式的国子监律馆的袍服,很有辨识度。 “嗣玄。”怀贞公主也一眼就看见了五皇子,落落大方的打了个招呼。 “怀贞,想不到你会过来。”五皇子笑了笑,回了一礼。 这怀贞公主比他还大几个月,是他的姐姐。 两个人一个是受皇帝宠爱,而一个是故意脱离李氏争夺龙椅的圈子,游离在边缘,所以在宫中也并无深交,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 “我不得不来。”怀贞公主微笑着回应,眼睛的余光却在偷偷打量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六学二馆为了这场比剑开了赌局,每个人虽然出些银子无伤大雅,但数量加起来却真的不少。我若是押输了,那这座院子就输出去了。” 五皇子闻言一愣,“这院子是你的?” 怀贞公主笑道,“是我母亲家中的私产。” “……!”五皇子无语,弄了半天这还是在人家的院子里。 “走吧,登船再说话。” 怀贞公主也不先和顾留白等人招呼,而是展现了主人的姿态,领着众人登船。 她这一上船,这花船上所有的灯才都点亮,这所有的花灯簇拥在一起,所有人才都看出来,船的两侧花灯是各自组成了凤形。 “这位就是顾凝溪,这是裴云蕖、裴云华,上官昭仪。”五皇子逐一引见,他当然知道怀贞公主心知肚明,但是他和怀贞公主关系寻常,这种礼节性的东西该走也只能走一遭。 怀贞公主就不像五皇子这么随意,她是真正的里外如一,在皇宫里头什么模样,在这外面也是该有的架子就端着,她对着顾留白微微颔首,见过礼之后,便带着些许威严,平静道,“六学二馆里看好你的人不多,若是你真输了,那我也要输不少银子。” 顾留白却也是里外如一的狗。 估计都要马上喊他上比剑台了,他也一点都不着急,听着怀贞公主这么说,他顿时笑道,“那若是我帮你赢了,你赢的银子多了,是不是能分我一点?” 怀贞公主之前倒是真的没遇到过在她面前敢这么嬉皮笑脸的年轻人。 她的举荐一向比那些朝中大员的举荐还要有用,和她说话都是事关前程,不是认认真真的模样就是拘谨小心的模样。 但这顾留白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和她开这种玩笑。 她看着顾留白,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心中却是微微一笑,然后道,“输赢倒是无所谓,只是要看着好看,若是让人觉得没白来这一遭,看得舒服了,自然有赏赐。” 顾留白笑了笑。 他顿时觉得这怀贞公主虽然长得的确蛮好看,但是这说话一板一眼太正经,没什么意思。 他这已经算是不动声色了,但怀贞公主只是看了他一眼,眉头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怎么着,我都没嫌弃他看上去平平无奇,他倒是两句话一说,对我却是没了兴趣?” 她这倒是也并非修了什么神通,有着特别的法门,而是她平日里接触的人都是刻意奉承巴结,平时一种态度接触多了,顾留白略微和她接触的人态度有些不一样,哪怕面上没有特别的流露,她就已经敏感的感觉了出来。 不过她也没什么逆反的心理,只是微皱着眉头想着,那就看看你接下来到底有多少货色,会不会反过来让我失望了。 此时曲江两岸的游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好多人已经鼓噪起来,骂声入耳,“比剑戏台子搭得那么漂亮顶个球用,正主儿都不上是什么个意思。” 比剑台上那金吾卫中郎将闻言哈哈大笑,他直接出声,“顾凝溪,长安百姓喊你出来比剑了。”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觉得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此时这花船距离那比剑台还有数十丈距离,就连他身旁的裴云蕖都觉得他此时最多出声回应,按理是不会设法直接过去的。 然而然裴云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过去了。” “你…小心…”裴云蕖原本不紧张,但听着他这几字入耳,她身体一震,却是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 顾留白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随手提了一盏鲤鱼花灯。 “顾凝溪…” 那金吾卫中郎将卫青禾方才第二遍呼喊他的名字,突然之间曲江两岸一片惊呼。 他微微一怔,放眼望去,只见一人手提着花灯,一手提着长剑,直接从一艘花船上飞掠了下来。 这人飘飞而起,手中的鲤鱼花灯照出了他一袭青衣。 这是一名少年。 两岸无数人惊呼声起。 只见这名少年飞出数丈,落向水面,似乎马上就要坠入波浪涌动的曲江之中,然而刹那间那惊呼声又变成喝彩声雷动。 少年如闲庭信步,他一步步踏浪而行,每一步脚下都有淡淡的辉光涌现。 浪花在他身后发亮,如同波浪下方都燃起了华灯。 他的身体就像是打水漂的瓦片一样在水面上轻盈的掠过,他每一步跨出,身子就极为平稳而灵动的往前数丈。 裴云蕖倒是还好,顾留白这认真的模样,她在黑沙瓦见得多了,而上官昭仪手里头也有那副传神的画,顾留白那种面对大军站立的肃穆姿态,她也是深深烙印在脑海,但裴云华一看之下,却是怦然心动。 她见多了顾留白谈笑风生的姿态,见多了顾留白一脸不正经的样子,但此时顾留白踏浪而行,一脸肃穆的气质,却和平时真的截然不同,让她心中直呼,这坏人此时的样子,就是她以前想象的意中人的模样。 裴云蕖此时也已经彻底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何和平时截然不同。 此战事关郭北溪的声名,他完全不想给人玩笑的感觉。 李氏想以他牵制诸多势力,所以才弄了这样的游船会,弄了这样的比剑台。 但郭北溪并非戏子。 他也并非戏子。 剑师自当有剑师的模样。 怀贞公主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些,但她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身影,眼瞳却是微微发亮。 比剑台上,冲谦老道面色漠然的看着江面上提灯踏浪而行的顾留白,看着他潇洒写意却是如同携带着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他的眼睛里倒是终于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沧浪剑宗的那艘大船横在江中,虽然这船用锚定住,巍然不动,但船上那些沧浪剑宗的人,包括白有思在内,此时看着这少年,心中却如有惊涛骇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对于沧浪剑宗自己的身法,没有人比沧浪剑宗自己的人更看得出门道。 现在凝立在白有思身周的三十余人,个个都能做到这样的踏浪而行,但所有人在心中仔细掂量,却都自觉在意境上就差着一线。 哪怕拥有着挟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但却无法同时拥有这种风雨之中轻松写意的气息。 寻常人经的风雨一多,或许也能做到在风雨之中镇定自如。 但有的人却是能够让人感觉他便是风雨。 这就是当年他们这些人和郭北溪的差别。 “晋铁说的不错,此人的身法果然比我们强出一些。” 白有思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却是有些感慨的展颜一笑,“只是长安城里的这些个大戏,功夫都是在戏外。” “余西风,你修剑三十载,但剑技上的天赋终究还是差着一些,原本你这一生是难得有这种风光出头的日子,但你天生经络宽广,真气比同阶的修士要雄浑很多,这因缘际会,合该你出场了。” 他看向身旁一名身穿白色衣衫,面孔方正,身子显得分外阔实的剑师。 这名剑师手里提着一柄古铜色的长剑,没有剑鞘,剑身光华不显,但剑身上的符纹却是分外的深邃。 …… 余西风脸上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名四十余岁的剑师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对着白有思等人行了一礼,道:“必尽全力。” 白有思也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余西风已经走到这第三层楼阁的边上,他眼中出现了一丝狠辣的神色,道:“下场时不要留着真气。” 余西风笑了笑,点了点头。 大唐有无数样的人,他就属于内里比较简单的一种。 努力修行,不想其它,博得一些名声,光宗耀祖。 修炼这么多年,原本就是为了这样的机会。 能够替沧浪剑宗出场,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光宗耀祖。 体内那积蓄的真气,便是用在此时。 何须吝啬? 他一步跨了下去。 双脚落在水面。 此时尚且没有人注意到他,然而当他双脚接触水面的刹那,所有人都瞬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江面上所有的画舫骤然晃动,一个圆形的凹陷以他的双足为中心,迅速往外扩张。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江面下方有无数的气劲炸开,原本只是微波荡漾的的水面上瞬间巨浪滔天! 余西风随浪花而起,他凌空飞渡,朝着比剑台落去。 他体内真气发出轰鸣,身外自然显现出真气法相。 只见一团云气化为一条白色的蛟龙,围绕在他身周游动! “好!” 曲江两岸再次发出如雷般的叫好声。 绝大多数看客虽说心里头都觉得这少年敢一个人叫板整个沧浪剑宗,这气魄真的非常人所能及,但在他们看来,无论是这少年也好,还是这沧浪剑宗的修行者也好,那都是咱大唐的修行者,哪一方表现得好,那都值得他们骄傲。 余西风后发先至,先行登台。 浪花飞溅而来,顾留白却是轻盈的飘飞而起,踏着一片水花,随后落在比剑台上。 今日这场面之下,冲谦老道垂着眼睑,压根一句话都不说,而耶律月理也是一改平时见了顾十五就要问要老婆不要的态势,也只是静静坐着,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似是提前知道画舫上有怀贞公主和那些国子监的学生,这画舫缓缓靠近,沧浪剑宗果然没有人阻拦。 水花此时还在空中纷纷坠落,有水珠不断洒落在郑冬至的身上。 他一脸紧张的看着比剑台上的顾留白和余西风,童言无忌道,“娘,沧浪剑宗的这个人看起来比老师还要威猛啊,万一老师输了,被打断了手脚啊什么的,不如让这个人来揍我吧?” 吴嫣红原本就紧张得很,听到郑冬至居然冒出这几句话,她顿时大怒,“你老师若是输了,我先打断你手脚。” 没有时间去给郑冬至想为啥。 和白有思说的一样,功夫在戏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针对这场比剑,做了无数的谋划,但到了这真正比剑的时候,却是没有了任何的繁文缛节。 余西风看了一眼顾留白,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便朝着他一侧的江面斩出了一剑。 他手里的长剑本身就没有剑鞘,甚至都没有拔剑的动作。 他体内的真气原本就在轰鸣,所以这一剑斩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所有人只是看到他手中古铜色的长剑像花灯一样亮了起来。 剑身上那些分外深邃的符纹骤然发亮,然后更亮,接着发出裂帛般的刺耳声响,当他的剑开始运行时,剑身上的符纹里就像是有闪电在流动,一道道光亮的游丝,拖曳在了空中。 他的剑瞬间变成了一个发亮的光团。 光团外有无数剑影在流动,一道道随之生成的剑气,就像是无数道乌云朝着江面扑了过去。 轰! 还在浪花翻滚的江面上瞬间出现了一道长达数丈的深深沟壑。 沟壑之中的剑气还在嘶鸣着,接着沟壑的边缘直直的往上冲出数十道水柱。 这数十道水柱顷刻间互相撞击,散开,化成两道滔天浊浪。 顾留白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当然知道这是沧浪剑宗的哪一招剑法,只是他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 “我是余西风。” 余西风斩出这一剑之后,剑身很自然的垂落,然后他缓缓的说道,“三年前进入沧浪剑宗剑阁修行,才得真传。” 他发声的时候用了些真气,所以即便水浪声杂乱,但他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至两岸。 若是在平时,顾留白肯定得调戏几句。 兄弟你二十还是十八? 面相长得够老的啊。 才成为真传弟子三年啊? 这意思是我早早就得了沧浪剑宗的秘剑,占你的便宜了? 不过今日里顾留白却一点废话都没有。 他也只是略用真气,平静的发出声音,“顾凝溪,九岁得郭北溪亲传。” 余西风看上去似乎有些笨拙,但他此时说话却没个笨拙的样子,甚至和裴云蕖等人所想的都不一样,他甚至都没提个正统,也没提个此时为何比剑,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顾留白,道:“我方才这一剑是我沧浪剑宗的秘剑,叫做海浪扶鹏翅,你应该也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会。” 余西风淡然道,“既同源所出,这一场是文试,只要你也能施展得出这样的一剑,气势不输我这一剑,我便可以直接认输。” “文试?还有这样干的?” 此言一出,顿时四周画舫上和江边都是一片喧哗。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互望一眼,都是大皱眉头,直骂白有思等人老阴比。 顾留白易容成晋铁在沧浪剑宗面前演了一场,沧浪剑宗自然觉得要对付这顾十五就必须在真气修为方面着手,但他们也没想到沧浪剑宗会有这么一出。 这不只是将比剑变成了真气和剑气方面的考校了,而且顾留白若是出言推脱,哪怕牙尖嘴利说赢了,接下来沧浪剑宗肯定也准备好了话柄,会让人觉得车轮战也不是什么事了。 余西风说完就静静的看着顾十五,他觉得顾十五一定会说什么江是死的,人是活的,修行者的剑不是用来劈江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然而让他和那些画舫上的沧浪剑宗之人都并未想到的是,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好。” 非议声戛然而止。 你划出道来,我接了。 爽快! 大唐帝国就喜欢这样的做派。 顾留白微讽的笑了起来。 若是在激烈的战斗之中,他要施展出比余西风气势更足,更显威力的一剑,那的确有些难。 但这种所谓的文试,蓄势出剑,这沧浪剑宗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谁都以为他所修的真气法门一般,真气修为也就那样,但若论真气的厚度,真气的磅礴程度,谁能比他强? 更不用说这段时间双修,他的真气强度都已经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一剑过后,画舫里的白有思等人,应该会有些怀疑人生。 唰! 长剑出鞘。 江面上,就像是多了一轮明月。 顾留白的体内也响起了巨物行走般的隆隆声响,天地都似乎开始回应。 他身周的空气不断开始扭曲,有无数巨大的光影就像是从虚空之中探出的怪物一般开始充斥他周身的空间。 此时他凝神用剑,并未刻意去控制那海市珠,只是让海市珠自然的扭曲他身外的法相。 原本巨大的宝相坛城,在海市珠的扭曲之下就像是真正的变成了海上升腾的雾气和光影,变成了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 余西风脸色剧变。 虽说他身外的蛟龙十分凝聚,但此时顾留白身外的真气法相不断膨胀,比他的蛟龙大了数十倍不止。 只是比气势的话,这少年的真气法相的气势和他的真气法相气势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顾留白缓缓的出剑。 剑身光华闪动,剑气不断流淌。 空气里就像是有无数朵白色的杏花飘荡起来。 同样是磅礴的气流还是涌动,但顾留白这一剑真正斩出时,就连江岸上那些根本不知真气修行为何物的普通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了就像是天地间有无形的巨物被拖曳着覆盖过来。 空气里有些微的湿润水汽,有春风般的暖意。 这一剑,似乎先提前带来了一个春天,然后才是恐怖的威势。 江面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接着轰然巨响。 水柱滔天,化为浊浪! 一时间两岸俱静。 裴云蕖等人所在的画舫上,怀贞公主的身后,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大多变了脸色。 他们大多都是修行者,然而他们没有人想到,这名少年竟然能施展出这样的一剑! 白有思的眼中瞬间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谁都可以轻易分辨出这一剑的胜负。 不用去仔细看沟壑的长度,不用去看水柱涌起的高度。 此时的江面上散发着浓烈的泥腥气。 顾留白的这一剑带起的是真正的浊浪。 水柱里面,混杂着的都是江底的污泥。 余西风的呼吸都已经停止。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的灰沉,没有光彩。 他眼中的神采也迅速消失。 今日应为他扬眉吐气扬名时,然而谁能料到他的戏刚开始就已落幕? 谁能想到肚子里演练了许久的话术丝毫无用。 这少年就直接这样一剑,让他无话可说。 第两百五十三章 善杀人诛心 - 割鹿记 - 无罪 怀贞公主静静的看着那收剑的少年。 她的心中生出更多怪异的感受。 她知道沧浪剑宗必定准备了很多的后招,但她知道沧浪剑宗也根本想不到一开场竟会如此的结果。 余西风转身离开。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身影便落入画舫的阴影之中。 他来时是觉得不用多说,去时是明白说什么都是无用。 很多年前他和沧浪剑宗的人见着郭北溪的剑法时,就觉得郭北溪的用剑天资已是世间剑师之极致,之后他和沧浪剑宗的这些人的确再也未曾见过比郭北溪更为惊才绝艳的剑师。 然而眼前这少年一动剑,他觉得当年郭北溪也不及他。 郭北溪尚不如他,那他还有何话可说? “你们如何想法?” 白有思的呼吸有些紊乱,但声音尚且镇定。 只是他脑子有些乱,一时拿不定主意。 原本他和沧浪剑宗这些人制定了许多种法子,但这第一场一比,这少年一出剑,就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但在场的人绝大多数比他脑子更乱。 甚至有大半人听着他这句问话,脑子里没第一时间去想接下来该派谁出去,反而是想着幸亏萧真末那一群人已经直接返回洛阳,否则看了这少年的一剑,那些人不知道又会如何的想法。 “非常时用非常手段。” 一个声音响起。 出声这人是顾留白曾经见过的沧浪剑宗剑师方颜。 “既然此子之前隐匿真正的真气修为,让吾等误判,那便只能做最坏打算,只能按照最开始的想法行事。若是畏首畏尾,想要场面上挑不出刺,那最后恐怕反而丢掉沧浪剑宗的脸面。” 他看向白有思身旁的一名老者,“韩长老,可否将你的震渊剑借我一用,我看是否能够和他拼个两败俱伤。” 那老者转头看向白有思,白有思瞬间决断,他也不再坐着,霍然起身,看着那明亮的比剑台,寒声道,“自古成王败寇,唯有胜者留名,其间过程,过了半个月便恐怕没有人记得,方颜,就如你所说,但这场…不管胜负,你需要拖延些时间。” 方颜刚刚接过那老者递过来的长剑,闻言微微一怔,他有些不解的看向白有思。 白有思却是面色沉重的看向芙蓉园里那株通天树和比明月还要明亮的巨大灯轮,声音凛冽道,“在通天树沐浴铁花之前,我们这里的比剑不能结束。” 方颜缓缓的点了点头,他走到楼阁门口,想了想,道:“若是我能胜,那这比剑也不能结束?” 白有思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若是你便能胜,那此人便不难对付,你便放心的败给他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自然会变得漂亮。” 方颜点了点头,他再转过身去时,白有思沉声道,“一切皆为沧浪剑宗。” 方颜已经掠了出去。 他听到了白有思的这句话,却同时想到了萧真末离开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你觉得这真的是为沧浪剑宗好么?” 这一刹那,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然而当他落在剑台上的刹那,他的眼瞳之中便一片清澈,再无任何杂念。 顾留白只是平静的看着这名他见过的沧浪剑宗剑师。 他并未主动说话,只是看了方颜手中的剑一眼。 方颜注意到了顾留白的这个举动,但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微躬身行礼,道:“沧浪剑宗,方颜。” 顾留白微躬身行礼,道:“顾凝溪。” 方颜看着他的眉眼,心中不由得想到当年的郭北溪,他此时并没有刻意,而是忍不住就问了一句,“郭北溪终究是沧浪剑宗的修士,你不想在名字前面挂个沧浪剑宗么?”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那必须这沧浪剑宗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才行。” 方颜眉梢微挑。 但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顾留白却已经平静说道,“更何况我也不是郭北溪,传我剑法的是郭北溪,而不是沧浪剑宗。郭北溪是在沧浪剑宗学的剑法,但这些剑法,也不是沧浪剑宗现在这些人创的。” 怀贞公主面色微变。 她觉得之前顾留白不说话,只是比剑就挺好的,就是不知此时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语。 要知长安最尊师重道,而顾留白这些话语,充满着背经离道的意味,这恐怕会让很多人觉得这少年狂妄且不尊师重道。 方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之前他只觉得这少年很有礼,很有气度。 但此时这些话一说,他便瞬间明白对方说的是事实,这少年和郭北溪完全就不一样。 场间唯有裴云蕖知道顾留白为何这么说。 因为她到过关外的要塞,见过那种帝国最边远的边军。 她知道这些人的气性。 很多事情做起来似乎没有道理,对自己没好处,但是痛快。 顾留白平时做生意可以斤斤计较,可以很狗,但是牵扯到郭北溪的这桩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利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直接挑战整个沧浪剑宗是极其危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他觉得这样做最痛快。 这顾十五很复杂。 但是她能懂。 顾留白的声音果然又响起。 “郭北溪给沧浪剑宗的人留着面子,他觉得不舒服了,就离开洛阳,远离沧浪剑宗。但你们把他当成什么?” “他为沧浪剑宗争得的名声还少了,他都病得要死了,临死前收个得意弟子怎么了,难道还非得沧浪剑宗那几个人商量一下,点头同意了,他的这个弟子才算是沧浪剑宗的人?” 顾留白的声音,清晰的传至两岸。 因为来之前阴十娘就已经和他说过,她和龙婆不会让萧真微来这里,所以他现在说话毫无顾忌,“这几个不同意的人,他们就算沧浪剑宗?他们比郭北溪强?我和郭北溪的做派就不一样,他喜欢给他们留面子,但我不喜欢。这几个从一开始就觉得郭北溪传我剑法这件事是违反了沧浪剑宗门规,绝对我不算沧浪剑宗真传的人,我觉得他们不配在沧浪剑宗呆着,我就想将这几个人都揍一顿。我就想让长安所有人看看,这些连沧浪剑宗剑法都用不好,都掌握不到真意的人,怎么好意思对郭北溪和我指手画脚的?” “这些人在沧浪剑宗,我就羞于为伍,而且我现在觉得他们呆着的这沧浪剑宗一点都不正宗。你问我说想不想归入沧浪剑宗,那也太小瞧我了,今夜过后,我就弄个北溪剑宗,让世间人就看看,是沧浪剑宗的剑法正宗,还是北溪剑宗的剑法正宗。” “……!” 曲江两岸,硬生生被他这些话说得鸦雀无声。 很多人心里面都忍不住骂我草,只觉得这顾凝溪太叛逆,太背经离道,太狂妄了,而且是不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这是和沧浪剑宗往死里磕啊,但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以身代之,都觉得这么说真的好爽。 “北溪剑宗?”听到这些字眼的时候,白有思即便不知道顾留白只是说说,还是已经在谋划之中了,他的脸色都瞬间变得铁青。 若真是如此安排,那就不纯粹是小孩子脾气,不是想撒气而已,而是想折了沧浪剑宗这么些年的名气,想摘了沧浪剑宗这个果子。 方颜一听这些话语,便知道无法和这少年辩驳。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对方说的很多旧事足够挑起长安这些寻常人的情绪,在煽情方面,沧浪剑宗绝对弄不过这少年。 “既然如此,那请出剑吧。” 他卸下剑鞘,握着那柄借来的名剑震渊,静静的看着顾留白,说道。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摇了摇头,道:“你先出剑吧,若我先出剑,恐怕你连施展些得意剑招的机会都没有。” 方颜剑心通明,心中不生怒意,他也不做言语的计较,点头的刹那,便瞬间出剑。 他出剑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很多观战的四品五品剑师都觉得自己出剑的速度比方颜此时快。 然而随着方颜身上涌起真气的辉光,他的剑却像是变成了一座山。 他的剑身为山,剑气为浪,剑身和剑气不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慑人心。 剑气方动而风雷已至。 顾留白的衣衫就像是被人忽然拽紧一般贴在身上。 他身前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实起来,肌肤上也似乎被无数的手指按压上来。 然而他的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一剑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浪高为山”,方颜施展这一剑,显然不是想一剑制胜,而是通过自身真气修为的优势,加上这柄震渊剑自带的音震神妙,来限制住他的身位。 这想法固然是不错,但对于顾留白而言,却实在太无新意。 他之前面对的那些剑师,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想用这种法子,没想到这沧浪剑宗谋划了这么多天,心境能够保持得如此之好的一名剑师,一动剑起来也如此老套。 摇头之间,他出剑。 哪怕是对他十分熟悉的五皇子和裴云蕖,这个时候也下意识的觉得,他会和以前的战法一样,依靠身法就破了这一剑。 然而连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没有闪避,面对如山拍来的巨浪,他反而逆流而上! 他手中的春坊名剑出剑的刹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就如一轮明月落在这剑台上,然而刹那间这光辉收缩,他手中的这柄剑都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了一条发亮的光,或者说,只剩下了一道剑锋。 剑锋以极致的速度前行,瞬间切开前方涌来的澎湃剑气。 巨浪般冲涌的剑气宛若脆弱的纸张般被瞬间切开,化为溃不成军的气流。 剑开巨浪的刹那,顾留白的双膝微微弯曲,初时他给人的感觉似乎只是这这股力量在抗衡,但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却似乎反而变得异常轻盈,他脚尖点地,后脚跟已经脱离了地面,整个人已是向上之势。 方颜微微眯起眼睛。 顾留白用的是沧浪剑宗秘剑“长风破浪”,他此时只觉得顾留白这长风破浪和自己用起来的时候有些不同,但他此时倒是也无暇去体会那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他心里头充满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这和他以往的比剑截然不同,这是双方都熟知剑招的同门比剑,但却不是点到为止,而是真正的厮杀。 生死厮杀,剑意带着森森的杀气,他的精神便自然专注到了极点,加之对剑招又熟悉到了极点,顾留白这一招长风破浪才刚刚破开他的剑气,他就已经感知出来顾留白的去势。 再加上之前看到晋铁用的剑招,想着晋铁说过的那些话语,他脑子里面甚至清晰的感觉出来,这少年接下来便会凌风而起,先用出浮光波影,接着身子乘机旋转翻覆,用剑刺他后颈。 因为料定顾留白不会用剑和他的剑真正相击,所以不等自己所用的这“浪高为山”的剑势去尽,瞬间就强行变招。 轰! 他的剑骤然一顿,散射出无数条水汽,与此同时,他的剑斜往上斩去,剑身上涌现五道白茫茫的剑气。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心脏急剧的收缩。 大量的鲜血瞬间压迫至他体内的血脉之中,让他的脑子更加清晰,但他心中同时涌出的寒意,却是让他浑身冰冷。 顾留白根本未向上起势。 他的身子没有向上飞起,也并未飞起之后借剑势翻身,他脚尖点地,反而是微微躬身,整个身体往前倾倒。 剑如山倾! 浪如泉涌! 如清泉迸发的剑气和紧随其后的剑尖瞬间冲向他的胸口! 避不开! 方颜无法相信。 但一切的感知却在提醒着他根本来不及闪避。 唯有玉石俱焚! 轰的一声。 他体内真气炸开的刹那,只觉得浑身的鲜血和不知从哪里来的戾气都一下子冲在了他的脸上。 他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不顾体内经脉的损伤,他手中的长剑往下压去,就像是一根铁棍敲向顾留白的头顶。 然而就在此时,他持剑的右臂一痛。 真气冲撞,流向他手中长剑的真气便瞬间如江河断流。 那柄借来的震渊剑失去控制,直接脱手飞出,如被风吹断的半截树干,狠狠砸在顾留白身后的地上。 这比剑台下方虽然是极为厚实的木板,但剑身带着剑气冲击,却是瞬间斜插进去,哧的一声,直至剑柄处。 方颜右手手臂上鲜血淋漓。 怀贞公主看着这样的画面,差点都无法控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沧浪剑宗到底有多少强者,她十分清楚。 方颜自然是沧浪剑宗的强者之一。 然而这样的修行者,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顾留白刺伤持剑的手臂? “沧浪剑宗怎么回事?” “这少年出了一招,这人就伤了?” “这要是在战场上,不被人脑袋都砍下来了?” “沧浪剑宗难道真的名不副实,和这顾凝溪说的一样,吹嘘出来的名声?” 曲江两岸,看得出门道的修行者毕竟是极少数,对于绝大多数看热闹的人而言,这里面到底换了几招,弄了什么名堂是不知道的,反正很多人都只觉得那少年冲上去一剑,只是一招,对面那沧浪剑宗的人就败了。 方颜不管再怎么剑心通明,四周的嘲讽和质疑声如浪涌来时,他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败,想过对方很难缠。 然而很难缠和瞬间落败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竟然这么强?” “脱胎换骨了?” 裴云蕖也是惊了。 从一开始顾留白接那所谓文试的一剑,彻底展现真气之威开始,她就觉得顾留白今日的做派是雷厉风行,不会藏着掩着,而是要以势如破竹的姿态来连胜。 然而即便是她,也没有想到顾留白竟然会以如此碾压之姿胜了方颜。 看着那凝立在剑台上的混账东西,她忍不住就挺了挺胸。 白有思的身体如铁钉钉在地板上一般一动不动,然而他衣袖之中的双手,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和方颜都已经这一场已经结束。 然而让他和沧浪剑宗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还不想结束。 顾留白缓缓抬起了剑。 方颜的呼吸微顿,心想难道他还要对着自己出剑不成? “你看好了。” 顾留白的声音在此时传入他的耳廓。 顾留白对着他身侧出剑。 他的剑骤然沉重,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座山。 浪为高山。 剑身上的剑气如大浪堆叠,在争相奔涌。 方颜的呼吸彻底停顿。 同样是这样的一剑,他的剑像是地上的山拔起而起,往前推移,而顾留白的剑却像是巨浪如山,在空中往前涌动。 顾留白的这剑更快,更为灵动,更具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韵。 “高山大浪争奔涌,声震苍穹犹未休。” 顾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天上落来,声震四野,更是震得所有在场的沧浪剑宗修士心中发慌。 “浪为高山…这一剑浪为山形,但终为巨浪,剑意为浪而不为山。万顷之势奔于天,气势于天高,一个巨浪能够有个小山丘高,便已经是震骇世间,但若是剑意为山,你这剑山要有多高,才能让人感觉有冲天之势?世间的高山,要有多高,才能让人望而生畏?更何况山势笨重,岂有浪形凶猛灵动?” 顾留白收剑之时,他的人已在方颜的身后数丈。 剑气所带出的轰鸣,依旧在空中震荡不休。 “带着你那柄震渊剑走吧。” 顾留白淡淡的说道,“剑意若足,何须靠这种剑的神通?” “草草草……” 五皇子在心中狂叫,若不是怀贞公主和一帮子国子监的学生在场,他忍不住就要将这周围呼喊成一片草原了。 顾十五真的太狠了。 这是胜了还要诛心啊! 这是教沧浪剑宗的名剑师用剑! 你们沧浪剑宗怎么教的剑,这么大一个剑师了,都顶着沧浪剑宗的名出来比剑了,结果就这样的一剑,连个剑的真意都没有悟得明白? 关键他还不是嘴上说说的,同样的一剑,我用得明明白白给你看,高下立判。 裴云华看着比剑台上的顾留白,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她的双手拼命的捏着自己的衣角,似乎不这么做的话,不只是身子要被顾留白勾了过去,连魂魄都要飞过去了。 幽州世家子弟团之中,那些个少女也都是忍不住互相望望,都觉得自己抗不住一点。 方颜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怒意。 他甚至没有去管自己依旧在淌血的手臂,而是看着顾留白寒声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这剑我领悟成什么样子,是我自己的事,但郭北溪和你对这剑领悟得再怎么高明,没有沧浪剑宗的师长教,他和你就能得了这剑招?”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别觉着我这是欺师灭祖,你说沧浪剑宗那些创出这些剑招的祖师,若是看到今日里这沧浪剑宗的行径,会不会气得直接从坟墓里头爬出来?” 方颜原本就不擅长斗嘴,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为之气结。 但顾留白此时又道,“若是沧浪剑宗连一个能够领悟他们传下来的剑法真意的人都没有,现在的这沧浪剑宗光挂个名字还有什么用?谁是真正的欺师灭祖?糟蹋祖师爷们传下来的好东西的这些人,才是欺师灭祖吧?” “草草草…”五皇子听得太过瘾了。 顾留白这舌灿莲花的本事也强,这么一说,估计曲江两岸大多数人都是觉得很有道理,都会觉得这顾凝溪并不欺师灭祖了。 更何况顾留白这个时候还意犹未尽的补充道,“好不容易出了些能够真正理解祖师爷们传下来的好东西的人,现在沧浪剑宗这些个管着钱袋子和管着收徒纳入门墙的人,反而觉得会抢了他们的饭碗,抢了他们的位置?这样的沧浪剑宗,谁稀罕呢?” 怀贞公主听得大皱眉头。 她觉得再这么说下去,若是顾留白真的办个北溪剑宗,恐怕风评也是一面倒,长安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没什么不妥,现在的沧浪剑宗已经烂根子了。 “欺师灭祖,颠倒黑白之徒,真当我沧浪剑宗无人否!” 此时那沧浪剑宗的画舫之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有人愤怒的咆哮,飞射出来。 第两百五十四章 天落之神通 - 割鹿记 - 无罪 来人身穿蓝色袍,愤怒咆哮声中,一道可怕的气息从他的体内释放出来,他身后的道道残影之中,有着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蛟龙。 “七品巅峰?” 旁人一时还不知道此人身份,但五皇子早个十来天又将沧浪剑宗位列七品的修行者都梳理了一遍,按着这人瘦高的长相,他一眼就认出来此人叫做孟万里。 这人是白有思的亲传弟子,但比白有思也只小了十岁,而且在此之前,他的真气修为也只不过七品中上,距离萧真末都差着一段距离。 但现在他不需要动用什么观气的法门,都能够感觉得出来,这人体内的真气流动如银汞,居然已经到了七品巅峰。 这世间可没什么小半年的时间就能将一个人的真气修为从七品中上强行拔升到七品巅峰的灵药,那这沧浪剑宗和这孟万里是怎么能够做到的? 七品巅峰是真气凝练已至极致,将化神通而未化神通,这浑身真气流动开来,气势上面和寻常的七品修行者都截然不同,孟万里一落在台上,他身外的闪耀着的真气辉光都像是燃烧起来一样。 不过顾留白可不惯着这种七品巅峰。 “真当沧浪剑宗无人否?” 这句话的余音尚且在众人耳畔缭绕,顾留白就已经微讽的出声,“沧浪剑宗有什么人?等会别让崔氏临时加入你们剑宗的人出来救场就行了。” 孟万里顿时一滞。 顾留白又道,“我倒是奇怪,你为什么第一场文试的时候不出来,好歹你施展那种剑法,看上去气势更为磅礴一些。”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同时心中一动。 他们顿时觉得这恐怕并非是沧浪剑宗安排失误,并非是沧浪剑宗一开始觉得杀鸡不需用牛刀。 孟万里又是一滞。 顾留白又嘲讽道,“是你这强行提升修为的法门损伤太大,不舍得动用,还是这法门需要时间准备?” 孟万里刚想出声,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顿时又像是一下子被捏住七寸的毒蛇一样,又是一滞。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就知道顾留白肯定说准了。 顾留白连续三次说得孟万里无法开声,令孟万里厉声飞越过来时的威势全无,他顿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别叫孟万里,叫孟三滞得了。” 孟万里明显不像方颜那样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的面容顿时狰狞起来:“我不和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手底下见真章吧。”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倒是想等等,说不定再等一会,你浑身的气劲就炸了,我都用不着和你比剑。” 孟万里冷冷一笑,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顾留白却已经说道,“只是若是不和你比剑,倒显得我怕了你这种伎俩,你出剑吧。” 孟万里胸中顿时有些发闷,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也懒得说话,一剑划出。 怀贞公主莫名的叹了口气。 五皇子听着她叹气,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着?” 怀贞公主有些感慨道,“这顾凝溪比这孟万里可年轻多了,但两者一比,他倒是老练得多,沧浪剑宗的这些剑师,修行者就是修行者,但这顾凝溪和他们对敌,却犹如两军对阵,将领对敌一样,见面就先挫了这些人的气势。剑者意为先,这气势好不容易提上来,被一下子压下去,这接下来剑意就自然弱了。” 她是有感而发。 但五皇子听着却是心中一动,他直觉她恐怕剑道修为不弱。 李氏的法门主重战阵,强在真气法门和肉身淬炼,剑法其实并不专精,但他直觉这怀贞恐怕有些不一样。 她不按李氏的法子修行,会不会有些问题? 她会不会有可能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他的心里头不自觉的浮现出这个念头。 …… 两名轿夫抬着的轿子还在长安的街道之中慢慢穿行。 大半个城的人都往曲江那边的坊市去了,其余的街坊之中倒是比平时安静很多。 之前孟万里怒不可遏的从沧浪剑宗的画舫里冲出来之时,王夜狐抬起头朝着曲江游船会的地方看了一眼。 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一点都没什么变化,但前面那名轿夫却感觉了出来。 这轿夫便微微一笑,道:“义父,大唐原本就鲜有人知道您是八品,至于你的八品神通到底是什么,之前没有人知道,但现在我感知出来了。” 王夜狐倒是也没什么意外的神色,他也是笑了笑,道:“既然今晚你来帮我抬轿子,那你迟早都会见到。” 前面的轿夫点了点头,道:“只是义父,这轿子到底接下来往哪走?这都走了好大一会了,你也没指点个具体的方向。” 王夜狐道:“兰陵坊。” 前面的轿夫道:“那有什么特别?” 王夜狐笑了笑,道:“既然你猜出了我的神通,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按着我的性子,那地方对于我而言会有什么特别?” 前面的轿夫认真的想了想,道:“那有可能是你故意卖给李氏的一个破绽?” 王夜狐有些感慨的大笑起来。 隔了一会,他认真的轻声道,“还得是你啊,不过作为你的义父,我觉得得提醒你一句,长安像你这样的人不多,有些东西,你先别和李得意争。” 前面那轿夫认真道,“让他分担点李氏的注意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夜狐想了想,道:“你今晚上来给我抬轿,到底是想着我给你多分好处,还是生怕我连你一块对付了?” 前面那轿夫笑了,道:“义父,你怎么猜都成,反正我不是来对付您的就对了。” …… 曲江池的西边岸堤上,有一排柳树。 其中有那么两里路,堤岸比较宽阔,以往是柳树上挂满了彩绳,上面放了很多用作猜灯谜的花灯。 但今年这段堤岸却并无此设计,只是停满了马车。 这些马车都很贵气,停下之后,连牵引马车的马都被牵走了,堤岸上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点污浊的气息都没有。 车门对准了江,正好可以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看着比剑,看着游船。 长孙细雨便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 原本对于八品之下的剑师比剑,她也并无多大兴趣。 但这绿眸是郭北溪的弟子,用的是郭北溪的剑,那她便不得来看看。 只是那所谓文试的第一剑,她的脑海之中便出现了郭北溪的身影,便出现许多旧日的画面。 她想到了当年郭北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时过境迁,斯人已逝,万众瞩目之下的,竟已是他的弟子。 当孟万里朝着前方划出一剑,剑气发出如箭矢破空般尖锐的嘶鸣声时,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去想孟万里的真气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反而莫名的有些走神,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和郭北溪一样,该找个弟子了。 …… 剑气嘶鸣声响起时,顾留白毫不犹豫的往孟万里的右侧掠去。 就在沧浪剑宗的画舫一侧的一艘灯火辉煌的花船之中,顿时响起许多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崔氏的花船。 许多崔氏的修行者,看着那道轻灵到了极点的身影,脸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 尤其是崔夜食和崔雁鸣,更是觉得晋铁能够和此人打得有来有回是何等的厉害。 蓝姨的轻身法门加上沧浪剑宗的身法,此时真正拿出本事的顾留白,快得已经不像是水面上飘飞的一朵浪花,而像是水波粼粼之中,闪起的一道波光。 孟万里的手臂挥动,长剑一划,剑气才刚刚形成,斩出之时,顾留白已经脱出了剑气泼洒的范围。 一剑落空,孟万里却一丝慌乱都没有。 他虽然暴躁易怒,但一点都不笨。 而且沧浪剑宗这么多日的谋划下来,也早已为他想好了一套战法。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追斩顾留白,他甚至都没有马上对顾留白出第二剑的打算,他浑身涌现耀眼的真气辉光,整个身体朝着前方的江面弹射出去。 “这人什么意思,自己投江?” 两看的看客不由得一阵惊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真的飞出比剑台丈许,但在坠落到双脚几乎要落在水面上的刹那,他手中的长剑便顺势往下挥去。 唰! 未见明亮的剑光,但江面上一股水流却是被他的剑所牵引,奔涌而起,化为一条透明的蛟龙。 他的脑后彷佛长了眼睛一般,剑继续往后行走,剑尖指向顾留白的所在。 水蛟如有生命一般,破空呼啸,朝着顾留白冲去。 他背对顾留白而立,身子却是悬浮在距离江水一尺之处,一动不动,脚底却有风声呼啸作响。 “这人还能悬浮在水面上方?这是剑法还是妖术?” 曲江两岸上一片哗然。 “引风颠入骨,抛浪过于楼。” 顾留白微微蹙眉。 他当然很清楚这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沧浪剑宗的剑师遇水则更强,很多剑法都是能够激飞水珠或是导引水流,只是按理而言,沧浪剑宗的这种秘剑施展出来,水流化蛟,这剑师便是应该如影随形般跟在蛟龙之后,接下来便有诸多变化,有很多厉害的剑招能够连着使用。 但这孟万里这么使是什么意思? 哪怕是七品巅峰,就以大量真气为骨,剑气为舵,御使这条水蛟,那好看是好看,但也应该奈何不了他。 他直觉这里面有古怪。 他心念电闪之下,也不想去和这条水蛟硬碰。 然而也就在此时,孟万里一声低沉的厉吼。 他的整个人沐浴在真气的辉光之中。 他的肌肤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些裂口,鲜血开始流淌。 “昂!” 那条水蛟的内里骤然发出怪异的鸣声,就像是真的有一条龙魂在此时从天而降,落入了这条水蛟之中! 顾留白原本已经掠向比剑台的左侧。 在他的感知里,他原本已经可以完美的避开这一条剑气水蛟的冲击,然而此时,这感觉有些怪异。 他感到自己被一种奇特的气机笼罩,这条水蛟似是牢牢捕获了他的身位。 “是什么东西?” “神通物么?” 他可以肯定,这并非沧浪剑宗的秘剑之神妙,也并非是这孟万里的真气所展现的神通,这种气机似乎来自别处,和孟万里无关。 这一刹那他朝着冲谦老道那看了一眼,却只见冲谦老道看着他冷冷一笑。 他顿时有些蛋疼。 这冲谦老道虽然不是玄庆法师,能够在脑子里直接听见话音,但是冲谦老道这见谁怼谁的冷笑也是招牌了,他这一笑,顾留白彷佛也就直接听见了他的声音,“看个鸡儿啊,这玩意你自己搞不定,那就投江自尽了算了,还牛气冲天的挑战整个沧浪剑宗,还大放厥词做什么。” 下一刹那,狂风扑面而来。 那水蛟果然已经牢牢锁定他的身位,呼啸而至。 顾留白直接朝着冲谦老道的所在之处斜掠过去,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似乎没什么花巧的一转一剜,直接将那水蛟的蛟首割了下来。 蛟首一落,这水蛟也瞬间失去蛟龙之形,一道道水流如腐朽的血肉般飞速掉落,但内里的晶莹的剑气却反而失去了桎梏一般,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顾留白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他浮光掠影般从冲谦老道的身前掠过,这有一半剑气倒是冲着冲谦老道的身上去了。 耶律月理平时基本不笑,神女嘛在外人面前就要有神性,要像庙里头的神佛一样端着架子,最多就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诡异。 但此时她却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冲谦老道不惯着顾留白,顾留白却也不惯着他这个师兄。 人家作弊你也只当看不见,反而冲着我冷笑,让我自己搞定对吧。 那你说不管就不管? 不管我也要引点剑气冲你一脸。 冲谦老道的脸色顿时有点黑。 这剑气对于他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这些冲到他身前的剑气,便纷纷凝滞下来,静静地悬浮着。 他身上连明显的真气波动都没有。 彷佛阻拦这些剑气和他压根没有关系似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机。 “今夜真是不得了。” 轿子里的王夜狐原本像是精力不济,已经闭着眼睛睡过去了,但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自嘲的笑了笑,“连宗圣宫的冲谦都被扯进来了。” 他前方那名轿夫倒是明显一愣,“李氏做局这么厉害,能用什么法子把冲谦也套进来?” 王夜狐认真的想了想,道:“恐怕李氏是没这个本事,是冲谦自己想踏进这个乱局里头。看来之前我听到的那个传闻或许是真的,那个逆天的堕落观隐道子,可能真的和他们宗圣宫这一对师兄弟,交情匪浅啊。”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着悬浮于自己面前的那些剑气迅速的消散。 他依旧没有去管顾留白。 他还是觉得若是顾留白连这阵仗都应付不了,那他就不配当着长安这么多人说那些个嚣张的话。 还什么北溪剑宗。 还开山立派? 还图谋什么道宗道首? 他此时只是有些好奇,有些警惕。 原来长安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大神通者。 长孙细雨知道王夜狐是八品修行者,那是因为她是长孙氏。 但就连长孙无极也并不知道王夜狐到底拥有什么样的神通。 王夜狐实在太过低调了。 低调得就连冲谦老道都只是知道朝堂官员之中有这么个人,但却并不知道这是一名强大的八品修士。 甚至于直到此时,他才成为长安第二个感知出王夜狐的神通的修行者。 有人的神通是祈天。 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从天地间调来似乎不是人间所能动用的力量。 但王夜狐的神通,却似乎截然相反。 他似乎能够赐予神通。 他应该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让一些人拥有自己无法拥有的力量。 “神通自己不用,却是分化给别人用?” “这人已经久入八品,气机才会如此玄妙高远,但这么多年来都没感觉到在长安出过手。脑子有病吗?” 冲谦又冷笑起来。 …… 顾留白自幼无论是跟着梁风凝练刀,还是跟着郭北溪炼剑,或者跟着自己的娘淬炼身体修行真气,他一直就被灌输一个道理。 那就是真气就跟银子一样,再多也不能肆意的花销,不能丢出去打水漂玩。 对于凡夫俗子也好,修行者也好,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哪怕厉害的法门修到后来,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自然的在凝练真气,但一个人一天一夜也就那么多个呼吸。 而且省着真气用,是惨烈的战斗之中,以少胜多的关键。 所以顾留白虽然完全可以泼洒出大量剑气,来直接化解这条水蛟之中冲涌出的剑气,但他早已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先躲开一部分剑气,用地势消耗一部分剑气,最终再去击溃那实在躲不开的一些剑气。 冲谦老道这个时候对于他而言也是绝妙的地势。 好大一座靠山不是? 这从冲谦老道身前一掠而过,最终斩向他的剑气,那就只剩下十余道了。 他也依旧没用剑气,只是手中长剑连点,一剑剑的将这些剑气击碎。 郭北溪的这柄小春天不是凡剑。 名剑自然有名剑的道理。 根本不需要动用多少真气,这些剑气和这柄剑的剑身相撞,就是琉璃撞上了坚铁,啪的一声就碎了。 十余道剑气被他轻轻松松的击碎。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剑气崩碎,真气的力量也无所依附,然而空气里却偏偏有种诡异的气机在涌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这个级别的修行者的玄妙气息,却是顺着他的剑身逆流而上,渗入他的身体。 孟万里在此时转过身来。 他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如同大船上扬起的风帆。 他带着狞笑飞了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和手中的长剑就像是陨石一般从空中砸落下来。 孟万里还在半空中时,顾留白就感觉到那种诡异的神通已经凭空架起了桥梁,已经抽引着孟万里的真气侵入了他的体内。 真气互相冲撞之下,他的身体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在凶险的感觉升腾的刹那,他全力催动了自己的真气,毫无保留。 轰! 整个剑台往下微沉。 顾留白的身周光影扭曲,虚空之中就像是有无数缥缈的巨兽探出身体,吞噬着周围花灯的色彩。 他的身周十余丈的范围之内,在海市珠的影响之下,形成了巨大的真气法相,犹如海市蜃楼。 孟万里脸上的狞笑更甚。 他和他手中的长剑将前方所有的真气虚影全部击碎。 当! 如洪钟大吕敲响。 如陨石般砸落的长剑,和顾留白手中的长剑相击。 顾留白瞬间被震退到剑台边缘。 他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的血点,但并非是他体内飞溅出来,而是孟万里肌肤上裂开的伤口之中飞溅出来的鲜血。 然而孟万里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他的身体毫无停顿的弹起,再如陨石般朝着顾留白砸去。 顾留白不退反进。 水者为柔,沧浪剑宗有不少以柔克刚的秘剑。 数十股并不显得特别强大,但极为坚韧的剑气从他的剑身上散逸出来,随着他的剑意,不断出现在孟万里身周的空间。 这些剑气并未直接和孟万里的身体或是剑接触,却是让孟万里身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空气里就像是出现了数十道看不见的水流,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躯和手中的长剑。 当! 顾留白再次被震退。 他再次被震到剑台边缘。 然而与孟万里手中的长剑相比,他此时体内真气的交锋,却是更为凶险。 那种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神通气息所牵引而至的真气,急剧的朝着他心脉和丹田行走,就像是有人的双手伸入了他的血肉之中,要同时扯断他的心脉和击破他的气海。 第两百五十五章 当众一柱擎 - 割鹿记 - 无罪 若是换了世间其它七品,恐怕早已经失去了主张或是失去了斗志。 然而即便无法捕捉那种神通气息的来源,此时的顾留白却依旧敏锐的感知到那些气息和孟万里体内真气的联系。 这种神通虽然可怕,但此时调用的却依旧是孟万里体内的真气。 他只是用了某种手段,增强了孟万里的真气,并直接架起了桥梁,让孟万里的真气直接侵入他的体内。 没有任何的迟疑,在被再次震退到比剑台的边缘的刹那,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的疯狂的意味。 他体内的真气在他的全力催动之下,就像是变成了两只铁拳,狠狠砸向了冲向他心脉和气海的两股真气。 轰! 他的身体剧震。 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他的口中喷涌出淡淡的血雾。 然而随之迸发的庞大真气法相却是遮掩住了这一切。 无数巨大的光影在空气里扭动着,就像是有无数的海兽在疯狂的咆哮。 孟万里狞笑着,原本便要再全力施展一剑,将这少年直接逼到江面上。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不受他控制的扭曲起来。 他的人就像是一个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身体的诸多关节在此时扭成了诡异的姿态。 那种充满玄妙,赋予他更强的真气修为的气机,就像是透明的鱼线在此时崩断。 他体内无数股平稳流动着的真气,骤然失去控制,从他体内的诸多窍位之中宣泄而出。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上发出了犹如羊皮筏子漏气般的嗤嗤声响。 紊乱的真气流束带着奇妙的辉光,夹杂着鲜血往外喷涌。 在江岸上的人们眼中,他此时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形灯偶。 顾留白的身体兀自震动着。 他体内的真气紊乱的穿行着,在他的身体内里撕扯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此时他也无法强行去约束这些暴走的真气,他只是伸手朝着身前挥动,似是要阻挡那些朝着他脸面冲来的气流和血珠,但暗中却是已经将衣袖之中的几颗疗伤灵药取出,顺势喂入口中。 若是此时孟万里还能再战,哪怕再能施展出个一剑,他都很难应付。 然而看着那身姿都无法控制的孟万里,他却知道对方能够站着已经很不容易。 他当然不想吃这样的暗亏。 所以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强行调整了肺腑之间的气息,然后出声,“沧浪剑宗,你们真的出息了。这是孟万里自身的修为吗?” “自己沧浪剑宗的人不成,却依赖外力,却借用别人的神通来对付我?” “你们还要脸不要?” …… 顾留白在比剑台上出声时,轿子里的王夜狐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向上方的夜空。 夜空和夜空里的那些星辰似乎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他却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道:“有意思啊。” 轿子停了下来。 他身前的轿夫先行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轿夫一停,后方的轿夫也才停下来。 此时他们所在的这条街巷之中,两头的巷子口也都挂着花灯。 后面那个巷子口挂着的是鹅灯,红灯白羽,长安人叫这是鸿运当头。 前面那个巷子口挂着的是鱼灯,那就是年年有余,吉祥如意。 前面这轿夫停下脚步的时候,后方那鹅灯首先就灭了,接着前面那鱼灯也黯淡下来,一个呼吸之后就熄灭了。 整条街巷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轿夫自然是已经感应到了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慌,还很有兴致的轻声说道,“我又想不明白了,李氏是利用那绿眸来牵扯沧浪剑宗和城中各方势力,如此一来,您就抽调不到那么多的修行者,那么按理而言,您就应该破坏这少年和沧浪剑宗的比剑,或者说将计就计就行了。还有,沧浪剑宗对于您而言应该也没那么重要,您应该没有必要一定要护着他们的声名。李氏是你的敌人,那你不必也逼着这少年和你为敌吧?” 王夜狐笑了笑,“你一开始是觉得,我可能就是假装蒙在鼓里,实则是摆摆样子,还是会抽调大量的沧浪剑宗的剑师过来?” 轿夫点了点头。 王夜狐道,“没这个必要。” 轿夫想了想,道:“您也不是一定想要这少年的命,这么看来,您也就是借着这比剑,想彻底看看清楚这个少年?” 王夜狐倒也没否认,他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想要这少年的命也未必做得到。” 轿夫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您到处树敌,又要应付李氏,又要和那少年不对付。但您又并不是想真正的翻了李氏的天,也不是真正的想杀了那少年。您这何苦来哉?” 王夜狐看着天空之中最亮的那几颗星辰,自嘲般笑了笑,道:“可能这么做,最终能让人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样个心意?平日里,恐怕我就算是说掏心窝子的话,也没有几个人会认为我说的是真话。但今夜过后,可能你能明白,李氏能明白,或许将来,那少年也能知道我这个人?” 轿夫叹了口气。 王夜狐却是笑了笑,然后认真道,“其实哪怕有本事不用,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个夜壶一样在床底下呆了一辈子,那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我觉着这人最甘心的吧,是活了一辈子,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你内心的想法。” 轿夫在心里说了声操蛋。 这世上,最复杂的恐怕就是人了。 在心里说完这句的同时,他伸出了手。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着前方的夜色夹去,好像夹个空气,但等到他的手缩回面前时,他的两根手指里已经夹了一片薄薄的黑色剑片。 与此同时,王夜狐后面的那名轿夫身前一亮。 他的身前竟然也亮起了一盏红色的宫灯。 那灯一直在轿子的后面挂着,只是之前没有亮起,丝毫不引人注意。 然而此时这盏宫灯给任何修行者的感觉,就像是贪婪的怪物一样拼命的吸吮着后方这名轿夫体内流淌出来的真气。 它散发着红光,镂空的灯罩子是皮子做的,却反而显得异常苍白,但内里散发的红光,却十分诡异,和世间所有常见的红都不同,既不像紫,也不像粉,也非浅红正红深红,而像是一种地底深处涌出来的暗红。 这名轿夫伸出手去,将这宫灯往上方一提,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后方两侧屋面上却是突然发出了很多人滚动的声音。 数个呼吸之间,至少有数十条身影就像是滚冬瓜一样,从屋面上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前方的轿夫就像是丢一块废铁一般将那枚剑片随手丢在地上,然后他忍不住又轻声说道,“您手上竟然还有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王夜狐这下倒是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 若是他手上连一件真正的神通物都没有,那李氏怎么会如临大敌,把那么多人都给召回长安来? …… “休得胡言乱语!” 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发出了一声厉喝,他手持着长剑,十分飘逸的飞落在剑台之上。 沧浪剑宗这些人自然知道孟万里是怎么回事,但是凡事都得讲证据,沧浪剑宗这些人都十分清楚,哪怕比剑台上这冲谦老道都感觉得出来这神通气息,但是他也拿不出证据。 拿不出证据,那就是空口无凭。 顾留白顿时冷笑。 他原本还要开口再说些话折折沧浪剑宗这些人的面子,然而一眼扫过,他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顿时就是一愣。 那孟万里此时好歹恢复了些对身体的控制,但是他满脸通红,下意识的弯下身去。 但即便如此,顾留白都一眼看出他这样子不对。 那下身明显鼓起了好大的一块。 这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一直在注意着顾留白的神色,他见着顾留白的神色有些不对,顺着顾留白的目光一眼扫去,顿时也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下一刹那,顾留白哈哈大笑起来,“孟三滞,你还真的是个爷们啊,看到了画舫上哪个姑娘啊,你如此好的兴致?” “什么?” 江边上的看客初时听不明白,只觉得这孟万里弯着腰撅着屁股的样子有些诡异,但接下来端详了片刻,许多离得近的,尤其是一些目力远超常人的修行者,便都看了出来。 “什么个意思?” “这人比剑比得兴奋了?” “这人是有什么病吗,这时候一柱擎天?” 孟万里恨不得双手捂裆。 他此时所受内伤甚重,连各个骨头关节里面都受了不小损伤,骨子里都是被刀割般的疼痛,但他的身体里却有一股股燥意。 哪怕此时曲江两岸那嘲讽声,那大笑声都不绝于耳,但他脑子里面竟然真的出现了许多光溜溜的女子,他真的恨不得当场就有一个漂亮的女子,然后他就扑上去。 “你!” 他脑子都被欲火烧得不清醒,他只是觉得这是顾留白搞的鬼,“你给了做了什么手脚?” “我给你做了什么手脚?是谁用神通帮你,你现在遭受了反噬吧。我看你也别勉强了,要不当众做个手艺人?”顾留白不住的冷笑。 他说归这么说,冷笑归冷笑,但心中却隐隐想到了某种可能。 这似乎并非是那人的神通反噬,好像和他的真气冲撞和交锋有关。 这么说来,之前几天他感觉到阴阳天欲经似乎让他的真气都产生了一些变化,那变化就在这儿? 这阴阳天欲经对于真气而言,产生的小神通就是这个? 只要和他真气剧烈交锋,真气层面的交手,他的真气会产生这种烈性春药般的效果? 这阴阳天欲经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对于真气产生的小神通,还真的无法形容啊。 孟万里哪想得到这是顾留白真气产生的小神通。 被顾留白这么一说,他心里还真的以为是神通反噬。 他身体里欲火一阵阵的涌动,生怕自己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敢多话,只是咬牙朝着那画舫掠去。 但未曾想他此时一动用真气,人还在半空,那欲火却瞬间烧得更猛烈,他体内所受的伤原本就重,刹那间便控制不住真气,砰的一声直接就掉入了江水之中。 画舫上惊呼声响起。 那些沧浪剑宗的修士生怕他就这样淹死了,当下就有两名剑师飞身下去,拿手去抓他。 却不料这江水冰寒刺骨,孟万里却是浑身通红,头顶还散发着热气,仿佛刚刚从澡堂子里泡了出来一样。 而且眼神还很迷离,嘴里还念叨着,“不忙着捞我,我现在二弟有点受不了,先让我捞条大鱼!” “……!” 听到这样的虎狼之词,这两名沧浪剑宗的修士都差点控制不住体内真气,都差点双双坠江。 “你是叫宋文丰?” 五皇子和裴云蕖给顾留白整理的那一份有关沧浪剑宗修行者的资料十分详尽,顾留白此时一看这人的面目,和资料上的描述一对,瞬间就猜出了这人的名字。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面色阴晴不定,听着顾留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却马上翻脸,冷笑道,“那你出息了。” 这宋文丰是儒生,真的读过不少书,但他也没见识过顾留白这种说话的路数,愣了愣之后,只是下意识的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顾留白鄙夷道,“你只比白有思入门晚两年,你是和萧真微、白有思一个辈分的修士,要不你索性让白有思出来和我比个剑算了。” 沧浪剑宗画舫上的一众剑师顿时大怒,宋文丰的脸色也顿时铁青,但他倒是也能说会道,当下就冷笑道,“怎么,你欺师灭祖,自觉整个沧浪剑宗的剑师都不如你,学了我们沧浪剑宗的剑法却想要自立门户,怎么,到现在却生怕落败,开始要论个辈分了么?” 岂料顾留白笑了笑,摇头道,“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就是说,辈分高也不等于剑法高明,你这人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就别浪费时间了,索性爽快点,让白有思出来和我比剑。” 听着完全就像是嘴炮。 但裴云蕖一听就知道顾留白方才被那外来的神通一搞,脸上现在看着笑嘻嘻,但心里面已经有了火气。 白有思这人还是有些强的。 其实原本在顾留白的计算里面,最好还是反而要用言语激这些人,让他们不要不顾着身份来和他打。 但现在顾留白明显反过来了。 裴云蕖的确了解顾留白。 顾留白此时的想法就是,反正今天估计不是受这一点伤就能收场的事情,要拼命那就得揍个最看不顺眼的。而且他现在想着的是既然自己的真气应该有这种妙用,那让白有思当众丢人可比宋文丰当众丢人要有意思得多。 宋文丰冷笑道,“未曾比试过,怎知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你方才胜了,似乎也胜得没那么轻松。” 顾留白笑道:“再怎么说,白有思还是不敢?” 五皇子听得呲牙。 他发觉顾留白这个人讲话起来很有特色。 一开始就是捡着有道理的说,但等到你要和他讲道理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讲道理了,就是揪着一点不放。 宋文丰接着冷笑道,“这是敢和不敢的问题么?” 顾留白叹了口气,“就是不敢。” 五皇子笑了。 他觉得要这么纠缠下去,顾留白能说半天,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宋文丰直接一个字都不说,直接就动剑。 但宋文丰和沧浪剑宗似乎又拉不下这个脸。 就在此时,沧浪剑宗的画舫之中,白有思却是发出声音,“你也不用言语激我,我虽身为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但我也并非是沧浪剑宗剑术最强之人。” 顾留白直接笑道,“你当然不是,你们沧浪剑宗最强的,不就是宗主萧真微么?” 白有思还没正面和顾留白斗过嘴,此时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一怔。 “所以他才是宗主啊。”顾留白道,“他最强,所以他是宗主,那你是副宗主,接下来不应该是你最强?所以我觉得你们别浪费时间了,若是你们沧浪剑宗的修士连阿猫阿狗宋文丰都算上,从什么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到真传弟子,一个个排队和我打,别说这元宵节了,我就打到这二月都打不完。” 此时白有思说话,宋文丰按理而言不该插嘴,但他听到顾留白说阿猫阿狗宋文丰,他顿时气得脸都发白,“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沧浪剑宗又出息,又地道,童叟无欺。”顾留白笑道,“厉害的不出手,不厉害的一个个排前面,要不我索性认输算了,反正累都要被你们累死。” 宋文丰大怒,但此时白有思却是平静出声。 他的声音从画舫之中平静的传出,只闻声音不见人,“萧宗主自然现今沧浪剑宗最强的剑师,但我代理沧浪剑宗事务,却并非是因为剑技最强才为副宗主。” “怎么着,不是修为强才当副宗主,那是凭什么服众当副宗主?”顾留白笑道,“靠溜须拍马,奉承上官做的副宗主,还是靠划拳赢的副宗主?” 他这么一说,声音传开,顿时曲江两岸哄堂大笑。 人声鼎沸。 先前白有思平静的说话,有些高人风范,听上去毫无火气,江岸上的看客们一听倒是觉得此人气度又好,又谦虚,倒是个人物,但被顾留白这么一说,所有人顿时觉得这人有些搞笑。 当下就有很多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连声起哄,声音如潮,“不管是靠着什么得的副宗主之位,那好歹也是个副宗主,怎么人家指名道姓约战,都不敢出来,都还是要靠这阿猫阿狗宋文丰吗?” 宋文丰听得头皮都炸了。 这他妈的以后自己的名字好像直接跟阿猫阿狗挂上,脱不了干系了。 白有思的面容也有些扭曲,但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他缓缓的说道,“若换做是我,且不要说为了应对此战,我沧浪剑宗准备了十名剑师,哪怕就真的是排了几十个剑师,那该打就也得一场场打完,自古以来,无论是欺师灭祖,还是开山立派,哪那么容易。宋师弟,你别和他做口舌上的计较,你只管让这曲江两岸的人看看我们沧浪剑宗的剑招,你出剑吧。” 怀贞公主和她身后的一群国子监学生倒是听得默默点头。 他们虽然对这白有思夜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或是憎恶,但白有思这样的应对,倒是让他们觉得这人的确是个人物。 宋文丰早已气急,他也不笨,知道此时出剑是最佳的选择,铮的一声轻鸣之下,他手中的长剑已经脱鞘而出。 “嗯?” 顾留白一见他起手的姿势,就知道宋文丰起手的这一剑叫做“寒江波浪冻”,但这长剑刚刚出鞘,凛冽的寒气就已经席卷而来,他就知道宋文丰手上这柄剑有问题。 寒江波浪冻这招,其真意是“千里无平冰”,这剑势、剑气首先讲究的是连绵不断,深寒的剑气就像是一条冻结的江面始终充斥对手四周,其次最重的就是这剑气犹如高低不平的冰面,在剑身的引导下,这剑气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其中自有高低错落,自有时间上先后的微妙差别。 但沧浪剑宗的真气也好,剑招也好,没有那种剑气真正牵引水汽,寒煞凝冰的神妙。 按着先前的资料,沧浪剑宗虽说有些天生带着寒意的名剑,但这寒气袭人也不至于到达这种地步,如此说来,那这柄剑就肯定不是沧浪剑宗之物。 乘着剑气还未喷涌的一刹那,他眯着眼睛看清楚了这柄剑白玉般的剑身上有着淡蓝色的符纹,他脑子里顿时想到他娘给他提过的一柄剑,“琼霜。” 这柄剑的材质,绝大多数人哪怕拿这剑把玩个把月,想破脑袋都猜不出来。 这柄剑竟是用海底的一种独特铁木雕琢而成。 剑身看上去光滑如镜,但剑身内里据说有无数比毛发还细小的孔洞,而且这些孔洞不断吸附空气之中的水汽,尤其当真气管涌,它会大量吸附空气之中的水汽,而且从有些孔洞里吸入,有些孔洞之中自然喷吐出去。 真气流动越是剧烈,吞吐就越是惊人,原本它自然散发着寒气,等到这时,周围空气里都会结出寒霜。 当时他娘对这柄剑的评断是,修真界之中寒意第一的剑,只是剑胎寻常,并没有其余那些名剑坚韧。 若是他手里头现在握着不是什么名剑也就算了,但他现在手里的是小春天,是春坊名剑,是洛阳有史以来剑胎强韧锋利位列前十的名剑。 这还不简单? 他瞬间就有了主意,直接就是身影一动,回了一招“百里波浪沓”! 虽说之前已经见过了顾留白的身法是何等的惊人,但现在他这一动,宋文丰依旧只觉得这人速度比自己还快,来不及做出多余的反应,两个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斩在一起。 喀的一声震响。 宋文丰看着顾留白身体微微一颤,接着被往后震飞出去,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是,这少年已经受了内伤,他这和我硬碰硬是怎么回事? 就算只是真气的相较,这少年也讨不到任何好处,更不用这样硬碰,这琼霜的寒气侵入他心肺,重伤之下,他今后少不得还得一场大病。 但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他突然之间就觉得不对,朝着自己剑身上一看,只见兀自还在抖动的剑身上就已经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草!” 他气急败坏,差点直接叫出声来。 第两百五十六章 夜巷起寒露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固然难受,体内真气震荡不堪,浑身就像是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一般,但一看宋文丰如此肉痛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这什么剑啊,剑胎子也太差了吧?” “你他娘的…” 宋文丰兀自在心痛,他原本想好了接下来的一剑是出什么招,但被顾留白这么硬碰硬的一下,他施展这第二剑却是犹豫了。 万一顾留白再来这一下怎么办? 他是犹豫,但顾留白一点都不犹豫。 体内真气刚刚恢复顺畅,他便如一个浪头涌起,一下子就又到了宋文丰的身前。 此时的宋文丰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再让顾留白砍这么一下。 他剑身横于身前,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朝着剑身符纹之中涌去,但整个身体却是不断的后退。 他的剑往前推出,剑身就像是水波一样在晃动。 他身体退得快,剑推得慢。 剑身上的剑气就像是大河里的水流流淌到岸边,不断涌动之后产生的白色水沫子。 转瞬之间,这些剑气就好像冻结了一样,变成了一道道白色的霜剑。 顾留白吐气扬声,看似又要全力斩出一剑,然而下一刹那,他的剑身上却是杀出无数细小的剑气,就像是一场春雨坠落。 宋文丰有些心惊,他手中的长剑像一条大鱼的尾巴瞬间摆动,横着向前的一道道霜剑瞬间往上涌起,他和顾留白之间,就像是瞬间涌起一道往上的冰瀑。 无数春雨落在冰冻的瀑布上。 宋文丰手中的剑和身体都不断的震动起来。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眼前的这名少年。 他不能理解这名少年的真气为何能够如此磅礴。 他更不能理解,这名少年为何要用这样的战斗方式。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这少年往上飘飞而起。 他脑海里清晰的出现了这名少年接下来的剑招。 原本他没有理由不硬接这一剑。 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硬接这一剑,说不定可以将这少年体内的真气震得一时无法控制,到时他若是不惜受些损伤,比这少年更快的强行调用真气,那接下来的一剑就能致胜。 然而想到手里这柄琼霜有可能因此损毁,他便无法下定这样的决心,他整个人便往一侧飘飞而起。 他的身子才刚刚飘飞而起,却看到顾留白已经落了下去。 “怎么?” 他的眼睛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这少年往上已然起势,体内的真气都似乎已经发动,怎么会就这样落了下去? 哪怕是一开始就想好的虚招,这浑身的发力和真气的运行带来眼前的结果,也似乎太不合理了。 咚! 比剑台上骤然响起沉重的敲击声。 顾留白体内蓄势的真气,在此时才真正的爆发。 他的脚尖似乎只是轻轻的点在比剑台上,然而比剑台却瞬间朝着他这一方晃动倾斜。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箭矢般射了出来,瞬间追至宋文丰的身侧。 此时的宋文丰别无选择。 他再也没有犹豫。 他体内的真气也疯狂的涌动起来,他的身外骤然乌云翻滚,手中的长剑周围飘洒出真正的霜花。 咄! 空中响起巨木撞击般的声响。 一圈肉眼可见的劲气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周围扩散。 江面上瞬间掀起波浪。 咚! 顾留白往上的身体骤然遭受重挫,狠狠坠落在剑台之上,他双脚几乎无法站稳,整个身体剧烈晃动,尤其持剑的右臂已经麻木,宛如被冻结,他的左手伸过去接住剑,这才避免手中的小春天脱手飞出。 宋文丰的身体同样剧震。 他咽下一口涌到喉咙之中的逆血,眼睛眯了起来,此时他已经无暇去看手中长剑上多出的那个更大的缺口,他只是拼命的收敛着体内暴走的真气,强行将其中的一部分约束进一些特定的经脉和窍位。 他的脚下真气扭动着,宛如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巨浪。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他发现有些气血不受控制的往下身涌去,与此同时,他心里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甚至脑子里都出现了一些绝对不可能在此时出现的旖旎画面。 他在此时发生了幻想。 他脑海里面竟出现了以前某个惊鸿一瞥,让他觉得十分美艳的女子,而此时这个美艳的女子浑身赤裸,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可能! 他只觉得欲火烧了起来。 顾留白轻轻的咳嗽着。 他半边身子的真气都仿佛被冻结一般,流动不开。 他此时最多只能勉强左手用剑,若说灵动的身法,那绝无可能施展得开。 但他此时一点都不慌。 方才和宋文丰硬拼那两剑,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真气里面那一些不寻常的气机。 如果说这种气机就是神通,那他已经清晰的感觉真气冲撞间,这种神通的存在。 更何况他的真气本身还有滞后爆发的特性。 宋文丰用力甩了甩头。 他竭力想让自己不受那种画面的影响。 然而也就在他掠向顾留白的刹那,他持剑的右臂骤然一沉,一痛。 那原本似乎早已消散的顾留白的真气力量,竟在此时又突然爆发。 顾留白就在这里等着这个机会。 他的左手挥动起来。 一道淡淡的剑气就像是春天里池塘上涌起的白雾一样,没有丝毫的杀气,无比轻盈的扫在宋文丰的这柄剑上。 啪的一声轻响。 宋文丰手中的琼霜脱手飞了出去。 这个时候顾留白右边半边身体的真气才缓缓流动开来,不过他也没有乘机再出剑,只是将左手握着的剑再送回右手,然后看着宋文丰就是呵呵一笑。 “你…” 宋文丰此时自然感到惊怒,但他此时连和顾留白斗嘴都顾不上,他只是下意识的也弯下腰去。 顾留白这个时候才好像突然有所发现一样,夸张的叫了一声,接着不可置信般说道,“你们这些个沧浪剑宗的修士,为了这场比剑,到底吃了什么虎狼药,这一个个剑法用得不怎么样,这枪法倒是刚硬的很啊,你们叫什么沧浪剑宗,要不索性叫金枪不倒宗?” 他这一叫,曲江两岸上所有的看客瞬间都反应了过来,有些隔得较远的,看不清楚顶帐篷的,都纷纷有些心急,忍不住就冲着那些隔得近的人问,“真看到那玩意顶得厉害了?” “哈哈哈!” 近处的人就纷纷叫着回应,“看得清楚得很,老鹰都快飞出窝了,兜不住了。” 怀贞公主大皱眉头。 她这艘花船距离那比剑台又近,她当然看得十分清楚。 但令她心中更为不悦的是,此时比剑台上还有回鹘神女在。 这沧浪剑宗丢人真的是丢到大唐之外去了。 她倒是一点都没觉得是顾留白弄了什么小手段,方才的比剑细节她看得清清楚楚,顾留白不存在暗中弄些阴险手段的可能。 所以她很自然的觉得顾留白说的是对的。 沧浪剑宗的这些个人,为了赢得比剑,简直是不择手段,不只是让大神通者暗中作梗,而且肯定还服用了什么提升真气力量的虎狼之药。 在她看来,很多虎狼药力无非是催动气血运行,或者刺激体内特殊窍位,有些药性太过猛烈,气血太过雄壮,充斥血脉,有这样的反应根本无可厚非。 然而她所不知的是,眼下这宋文丰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 宋文丰此时脑子里已经都是各种巫山云雨的画面。 他体内的欲火燃烧得越来越猛烈。 此时他脑子里甚至没有什么比剑胜负,没有什么沧浪剑宗的声誉,他只想要个女人。 沧浪剑宗的画舫里,孟万里已经被制住了,但是他双眼通红,看见什么就想怼什么。 “这是中了什么春药,如此猛烈?” 白有思和两名沧浪剑宗精通药石之道的修士查不出什么端倪,强行喂了些清心降欲的丹药进去都不起作用。 突然之间,白有思反应了过来,“快去将宋文丰弄下来,让他停留在那里,说不定…” 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顾留白的声音却已经响起,“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你不行你看旁边花坊上的姑娘啊。” 旁边不远处,那画舫上丝竹声阵阵,正是有一群花魁在跳舞。 那些花魁也知道曲江两岸快汇聚了小半个长安城的人,不只是跳舞起来卖力得很,而且也都是不顾夜风寒冷,穿着的都是薄纱。 有些人露出玉藕般的手臂,有些人露出雪白发亮的玉腿,有些人露出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小蛮腰。 宋文丰被顾留白这么一喊,他一眼看去,喉咙里顿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身体一震,瞬间就弹飞而起,朝着那画舫掠了过去。 顾留白还要落井下石,笑得前仰后合,“你们这些沧浪剑宗的修士,到底是比剑来的,还是逛窑子来的?” 数道身影同时从沧浪剑宗所在的画舫之中疾掠出来。 那花魁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惊呼。 但在这画舫上,她们跑得到哪去。 宋文丰一落到画舫上,双手一抓,就是手捉小鸡般一手抓了一个。 “宋师兄清醒些!” 数名沧浪剑宗的剑修随后就到,但这宋文丰身上真气鼓荡,这几个剑师修为原本就比他略差一些,再加上投鼠忌器,怕伤了被他揽在怀里的那两名花魁,一时都只敢小心翼翼的接近。 就这么慢了一慢,嗤啦一声响,这宋文丰居然撕掉了一名花魁身上的衣衫。 这雪白的身子在花灯的照耀下,顿时让两岸的许多男子眼睛都直了。 更让许多人鼓噪起来的是,这宋文丰一手就开始脱自己的衣衫,就要当众上演霸王硬上弓,来一个曲江之上活春宫了。 顾留白自然是傻眼。 真没想到阴阳天欲经这小成的真气神通就如此猛烈。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顾留白耳廓之中就响起了冲谦老道的声音,“将这比剑弄得如此儿戏,你让我们在台上也陪你耍猴戏么!” 这声音方才在他耳中响起,冲谦老道伸手一抓,往宋文丰的所在处一丢,江面上骤然发出一声急剧的嘶鸣声,一颗水球凌空飞起,正中宋文丰脑门。 宋文丰哪怕色欲熏心之下,都觉得有危险来袭,但是他双手齐出,也根本没挡住这颗水球,他双手还伸在空中,这水球已经撞在了他脑门上。 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晕了过去。 那几名沧浪剑宗的剑师感知到那颗水球之中的强大真气,一时都还愣在当地,倒是那些出自不同坊市的花魁有些义气,几名花魁连忙扑上去,抢出那两名已经吓得瘫软的花魁的同时,拼命将衣衫遮掩住那名近乎全裸的花魁的身子。 “你们沧浪剑宗到底用了什么药,这么厉害?不如你们直接在长安来开个药铺子多好。”顾留白哪怕被冲谦老道说了那么两句,他还是正气凛然的说道。 沧浪剑宗的画舫在不停的微微抖动。 白有思和一群沧浪剑宗的长老都被气得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白师兄!” 白有思身后两名沧浪剑宗的剑师同时铁青着脸出声,“让崔白塔…” 此种情形之下,其实大半在场的沧浪剑宗修士心里的念头都是一致的,连孟万里和宋文丰都奈何不了这顾十五,那只能请船舱里头的崔白塔出来对付他了。 否则接下来不知道会丢脸丢成什么模样。 “不成!” 然而这两名沧浪剑宗刚说出崔白塔三字,就马上被白有思打断。 这两个人身体同时大震,只见前方回转过头的白有思面色狰狞到了极点,就完全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 “时间未到…不管崔白塔胜或是败,还未到约定时辰…比剑不能这么快结束。” 白有思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齿缝里透着寒气般说出了这些话。 这两名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来,都不言语。 整个船舱之中一片死寂。 这艘画舫之中的沧浪剑宗剑师,尤其是这最顶层楼阁之中聚集的人,要么都是白有思的坚定支持者,要么就是真的觉得顾留白此种举动大逆不道,一定是要强力镇压的主战派。 然而此时,这顶层楼阁之中至少有一半的人心中都开始产生了浓浓的悔意,后悔自己一开始做出的选择。 难道为了配合一些权贵的阴谋算计,就可以不顾沧浪剑宗的脸面,就可以不要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么? 见所有人陷入沉默,白有思倒是也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语气太过凶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事已至此,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冯师弟,你擅长剑守,你去和他多耗些时间。” 然而他这些话出口之后,一时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他呼吸骤顿,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名叫做冯宗闵的师弟。 那身穿白色袍服的中年剑师在此时对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我上去又能支持多久呢?” 白有思并未因此而愤怒,只是充满嘲讽的冷笑起来,“当了一辈子的娼妓,就突然忘记了怎么腆着脸舔着个鸡儿讨好贵人要银子的事情,突然就变成一个贞洁妇女了?”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寒冷,“今晚无论胜负,我们沧浪剑宗背后的贵人都会知道这艘画舫里发生了什么,你可以不去,你可以要名声不要命,但请你想想你在长安的父母,想想你的妻女。” 冯宗闵垂下了头。 他的确可以要名声不要命,但他不能不顾及家人的命。 他垂着头朝着前方的江面走去。 他没有飞掠,只是一步步的从江面上走过。 …… 大雁塔上一片清幽。 寺院里没有挂花灯,唯有月光和星光淡淡的洒在玄庆法师的身上。 塔里头突然又多了些桂花的幽香。 玄庆法师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进入了这大雁塔中。 感业寺中那名面容和身材绝佳的女尼出现在了他身后的楼梯口,然后缓步走到了他的正前方。 玄庆法师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之中响起,“你不该来这里。” 女尼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看向曲江那边的灯火,看向那株几乎与大雁塔等高的通天树。 她笑了笑,道:“我也不想来这里,但有人想要你今晚歇一歇,你平日里也见不到我,今晚就看看我就行了。” 玄庆法师安静的坐着,并未回应。 女尼又诚恳的说道,“我也是受李氏所托,前来看着你,李氏今晚上有不想让你看见的事情,你便不要强行看着了。他们也知道这样对你而言是种冒犯,让我来也有另外一层意思,那至少我今晚上在这里,有人想要来这里杀你,也杀不了。” 数个呼吸之后,玄庆法师的声音平静的在她脑子里响起。 “其实这并无多少用处,李氏或许以为只要王夜狐离开世间,很多秘密和往事就会随之离开,只是发生过的事情始终存在,它只不过就像是存在于水道之中的淤泥,或许一场倾盆暴雨之后,反而会泛上来。” “有些事情,我看或是不看,也没什么两样。就如李氏觉得王夜狐对于李氏的江山而言是最大的威胁一样,或许这种威胁原本就不存在。只是他们连我都不敢相信,将来他们怎么可能会相信你?” “我说你不该来这里,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你就此牵扯上了这件的往事的因果。很多人会知道今夜你来了这里,很多人会因此发现你的存在,发现你的真正身份。” 女尼听着这些声音,她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恢复正常。 她自嘲的微微一笑,道:“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 王夜狐的轿子还停在那条黑暗的巷子里。 巷子里开始充斥难闻的血腥味以及排泄物的味道。 轿子的前后方已经躺着超过四十具尸身,尤其巷子后方还矗立着两具玄甲士的尸身。 两具玄甲就像是巨大的金属神像一样闪耀着森冷的光泽,鲜血缓缓的从面甲的缝隙里流淌出来。 这些人都是死在后方那一名轿夫的手中,其中绝大多数人到死都没有发现自己是怎么死的。 前方那名轿夫夹住那片暗算的剑片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手,他只是警惕的看着前方。 突然之间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并不响亮,但声音却像是牵扯着人的心脉,等到那人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前方这名轿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像是被一只手捏在手里,他胸口的血肉都感到了剧烈的疼痛,都开始微微抽搐起来。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出现在巷子口的是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他的脸上有一团诡异的青色辉光在闪耀着,他突然顿住,脚步声消失的同时,他看着王夜狐前方这名轿夫问了一句。 他脚步声停顿的刹那,这名轿夫的心脏瞬间被某种力量禁锢,硬生生停止跳动,与此同时,这名青衣人发出的声音,却是支离破碎一般,变成了无数有形的力量,就像是无数破碎的剑片一样朝着这名轿夫飞舞而至。 这名轿夫一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脉处。 他咳出了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朝着这名青衣男子点去,他的左手五指上都涌出了一道剑煞。 五道剑煞五种颜色,粗细不一,但威力都异常惊人。 哧的一声,这些剑煞宛如实质的飞剑一般,后发先至,同时打在这名青衣男子的身上。 这名青衣男子瞬间四分五裂,但裂开的碎片之中,却并没有血肉,只是破碎的衣衫和竹片。 “好厉害的剑煞。” 巷子口再次响起脚步声,同样的声音,但此次出现的男子却是身穿黄衣,脸上闪耀着的光焰也变成了黄色。 轿夫笑了笑,道:“这是什么戏法?” 那名身穿黄衣的男子还未来得及出声,轿夫就已经接着笑道,“只是再怎么精妙的戏法,再怎么厉害的音震法门,在我面前也只能用一次。” 说完这句,巷子口的黄衣男子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巷子口的一株石榴树上,凝结出了一滴晶莹的水露。 这滴水露悄然坠落却瞬间带出暴戾的嘶鸣声。 它在空中急剧拉长,就像是变成了一道小剑。 这小剑没有落向巷子口的这名黄衣男子,而是落在一侧的院墙上。 噗的一声。 院墙上涌出一蓬血雾。 一块黑布坠落下来。 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额头尽碎,沿着院墙缓缓滑落。 巷子口的那名黄衣男子突然崩碎,破碎的衣衫和竹片如落叶飞舞。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夜来嘲讽声 - 割鹿记 - 无罪 当这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额头破开大洞而死去时,比剑台上的冲谦老道微微皱起了眉头。 前些时日,长安城中的一些石榴树,柿子树的枝丫、树叶上出现了一些晶莹的凝露。 这些凝露日出之后也不消失,比一般的露水更为黏稠。 有不少人出于好奇,不只是触碰,甚至品尝了这种露珠的味道。 发现味道十分甘美,犹如蜜糖。 天降异相,凝结甘露,很多人视为盛世之祥瑞。 然而他们这些强大的修行者知道怎么回事。 八品化神通,天地自感应。 这是这座城里,有修强大真气法门的修士真正晋升到了八品,修出了神通,自然引起了一些天地元气的异变。 长安城里头每隔几年出现一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这在盛世的大唐一点都不稀奇。 在这样的盛世里,整个天地的修行资源都似乎在朝着长安倾斜。 然而方才他又感知到了这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出手而引起的天地元气异变。 新生的八品一般都会韬光养晦,如果不是被迫出手,而是主动出手,在今夜之乱局之中,这名新生的八品,也是异类,也是真正的厉害人物了。 李得意的马车停在嘉会坊。 他也感受到了那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出手时的气机。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先有李熏,后有这名新生的八品。 若是像他这样的人,就此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么等待他的或许就是萧真微那样的一生。 …… 顾留白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沧浪剑宗这名叫做冯宗闵的剑师和之前出战的所有剑师都不同。 他的动作很慢。 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并没有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反而很无奈。 甚至于因为阴阳天欲经在精神层面的小神通,他认真的看着冯宗闵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出来,这名沧浪剑师眼神里蕴含着请求之意。 更何况按照之前五皇子和裴云蕖给他的资料,这名叫做冯宗闵的剑师虽然是七品,但也只不过是七品中上的水准,轮三轮四都似乎轮不到他出场。 “沧浪剑宗真没人了?” 他故意大笑了一声,声震两岸,但接下来却是压低声音,传音问道,“我看你也不像想要出来和我比剑的人,有什么事想要我帮你的,你便偷偷和我说了。” 冯宗闵身体一震。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这名少年,但想到自己的家人有可能遭遇的可怕命运,他还是轻声传音道,“被逼无奈,以家中人胁迫。我定然会输给你,只是我想请你多给我些时间,若我输得太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留白就已经出剑。 冯宗闵骇然。 见着顾留白剑光分为三点,落向自己的面门,他下意识的就往左踏出半步,瞬间拔剑反刺顾留白的手腕。 铛的一声。 火光四溅,顾留白剑势一变,将他手中的长剑荡开。 身影交错间,他却听到顾留白的声音传入耳廓,“知道了。” 冯宗闵顿时反应过来,顾留白是生怕他停在当地悄声的说得太多,被人看出来。 顾留白身影晃动,他就如同脚踩着被波浪摇动的荷叶一般,身子在数尺范围之内摇摆不定,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以何法刺出,瞬间就带出数十道剑光。 明明只有一个人,但落在曲江两岸的看客眼中,却像是有四五个人在冯宗闵身周闪动,同时急速的出剑连刺。 冯宗闵对顾留白刚刚心生感激,但接下来感知着四周的这些剑影,却是手足都有些冰冷。 这是什么剑招? 这是将沧浪剑宗的“天街风雨栖”和“枯荷听雨声”两招秘剑揉合在了一块? 他在沧浪剑宗虽然并非最拔尖的高手,但排个一二十位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这两招能合在一块用,而且也没想到这两招合在一起用之后,竟能形成这样的八方风雨之势。 这些密密麻麻的剑影过来,他一时连顾留白手中的那柄长剑真正在哪里都来不及感应。 这是配合自己拖延时间么? 这是第一剑就能结束战斗,或者彻底抢占先机吧?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胸口处微凉。 有一道寒气似乎已经提前落在他的胸口。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顾留白的用意,长剑横扫,挡住胸口。 当! 他的胸口荡起一团火光。 只见顾留白往后飘落。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震荡不已,强劲的冲击力让他脚下的木板都发出了吱哑的响声。 “挡住了!”沧浪剑宗的画舫上,所有的剑师都松了一口气,就连一脸阴戾神色的白有思都面色稍缓。 他也从未想过这两招剑招竟然能如此使用,这四面八方剑光一起,他第一时间也觉得冯宗闵恐怕也撑不过两个照面。 眼下这冯宗闵竟是能够精准的捕捉了对方的剑路,且将对方一剑震开,让对方无法占得先机,这冯宗闵在宗门内以剑守闻名,看来这防御能力倒是的确比其余的人强出许多。 冯宗闵已经清楚顾留白非但是有意相让,而且是尽可能的演得逼真,他心中感激无法言表,当然也不抢攻,只是虚张声势的抖出一蓬剑花,与此同时,真气疯狂朝着手中长剑喷涌。 只见随着他手中长剑的划动,他的身周出现三道如透明水浪般的剑气,缓缓流动,煞是好看。 顾留白往天空一冲,直飞起两丈有余,直接越过冯宗闵头顶的刹那,眼看着他还要往前飞去,但是手中长剑往下一压,他突然头重脚轻般倒了下来,对着冯宗闵的头顶就是一剑。 这笔直的自天上来的一剑原本就十分难挡,冯宗闵往上一撩,身前身后顿时全是空当。 顾留白体内一阵轰鸣,他的身体突然又横飞了数尺,这一下,他的剑就不是刺向冯宗闵的头顶心,而是刺向冯宗闵的后背。 “这不只是翻转加速下坠,下坠之后还能横移?我沧浪剑宗的剑招和身法能这么用的?” 白有思固然是面色越发难看,他身侧不远处几名沧浪剑宗的年轻俊才更是看得十分气馁,他们哪怕眼下见着了顾留白是怎么使的剑,他们只觉得自己也根本使不出来。 这不只是身子够不够灵活敏捷的问题,而是剑气的运行,真气的行走,剑招的熟练度要配合到完美的问题。 更不用说面对真气修为不弱于自己的对手,如此头下脚上倒立出剑还能如此的镇定。 这几名沧浪剑宗的年轻俊才真气修为也才六品,但都比顾留白大了几岁,等到当的一声,冯宗闵一个回旋,挡住顾留白这一剑的刹那,他们再看到顾留白借势轻飘飘的翻转过来,剑尖又刺向冯宗闵的脖子,他们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的剑法是怎么练出来? 郑冬至看着眼睛都直了。 他之前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现在顾留白和冯宗闵过招一多,这身法和剑法施展开来,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师简直厉害得和鬼一样。 这人一会还能变成几条身影,这一剑还能变成几十剑,这人忽上忽下,剑刺出来却不带停的。 “原来我老师这么厉害?”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吴嫣红看得眼睛都挪不开,听到自己这个儿子这么说,顿时忍不住笑道,“多揍揍你,你以后就也变得厉害了。” “我就说呢,怪不得他敢和娘嬉皮笑脸。”郑冬至叹了口气,“我看我爹危险。” 吴嫣红一愣,旋即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瞎说些什么呢。” 就两个人说话这一会功夫,顾留白和冯宗闵就已经过了五六招。 冯宗闵接招越多,他心中就越是雪亮,就越是对这少年佩服不已。 这顾留白每次出剑,都是暗中弹动手指,用一缕劲风标明真正的剑路,他这才能够反应得过来。 他心中越是清楚,就越是觉得白有思可笑。 他可以肯定,若是他和顾留白真正生死相搏,他绝对撑不过三招。 顾留白和当年的郭北溪一样,这样的人对于剑招、身法和真气的运用和一般的修行者完全不一样,和他们这样的人比剑,根本不是正常剑师比剑那种见招拆招,而是一个照面就分出强弱,抓住破绽抢占先机,接下来的一招或是两招,就已经依靠着变招或是剑招的精妙运用,让人招架不及了。 除非真的比这少年强,否则平时再怎么擅长防御的剑师,上来和这少年比剑,结果也是一样。 就压根不可能拖延很长时间,就是几个起落分出胜负。 换句话说,这白有思虽然贵为副宗主,但认知都不够,对剑招的理解也永远不可能到达郭北溪的层面。 这样的人,哪怕修炼得时间再长,真气修为再高,又有能多高的成就?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萧真末和我们一些沧浪剑宗的修士,根本不赞成如此对你,他们和白有思在比剑之前就已经谈崩,他们已经返回洛阳,想自禁于沧浪剑宗的玲珑剑林。”心中唏嘘之下,乘着身影交错间,他也偷偷给顾留白传音,“我现在后悔未和他们一起。” 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怪不得没见到萧真末,但他们自个将自个囚禁算是什么回事,这算是反抗?” “我们和你不同,我们哪怕不怕死,也怕连累自己的家人,连累自己的家族。”冯宗闵叹息道,“也就是萧真末,他至少有萧宗主可以保他,别人也不可能对付他的家人。” 说完这些,他又认真传音道,“多谢顾兄弟了,你刺我一剑吧,差不多了。我抵挡这么多剑,再受些伤,也算尽力了,换了他们,绝对做不到如此。你再多和我缠斗,枉费真气。” 顾留白身影如大浪往前一涌,突然一折,反手从腋下刺出一剑,正中冯宗闵持剑的右臂。 咄的一声,冯宗闵手中长剑坠地,扎在剑台的木板上。 他手臂上多了一个剑孔,鲜血如泉水流淌。 “这伤不轻,应说得过去,至于你们那些人的家人,无需多虑,今日来的贵人多,我会帮你打个招呼。” 顾留白微微躬身行礼,借势轻声说了这几句,抬起身子的时候,他才朗声说道,“你这用剑虽然主守,但好歹还有些样子。” 曲江两岸的看客此时也是欢声雷动。 这一场打得剑光滚滚,人影翻飞,在他们看来,这剑气纵横,人如鬼魅,这才是厉害剑师对战的模样。 之前那些沧浪剑宗的剑师,一个个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冯宗闵原本也不想多礼,就想转身离开,但突然之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也缓缓躬身行了一礼,同时传音道:“其余人应该对你不成威胁,但崔白塔就在底舱之中,等到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他一定会出手。此人精通各种秘术,而且他是双手剑,双手都可以用剑,他身上带着两柄名剑,一柄叫做分金,一柄叫做流尘。” 冯宗闵原本还想讲讲那两柄剑的特殊之处,但知道若是多说必定被人看出来,于是他只能挑最重要的说道,“除此之外,这人以前生长缓慢,用了很多药物,以至于他的右手比左手要长,他的右手五指经常会不自觉的抖动,但越是如此,他反而利用这右手五指的无意识的抖动,练就了一门奇术。他的右手剑的剑锋行走会变得十分怪异,没有规律。” 顾留白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此时为了替冯宗闵遮掩,他甚至已经冲着沧浪剑宗的画舫叫道,“白有思,这么多人都不中用,你真的不自己来么?”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头倒是有些发紧。 其实这冯宗闵若是提及那凰血丹也就算了,崔白塔若是用凰血丹,那他可以反阴一手。 但冯宗闵连那凰血丹提都没提,这便说明崔白塔和崔氏那些人说的一样,这人高傲得很,都不屑于他们的建议,不屑用那种阴暗手段。 至于那分金和流尘两柄名剑,分金这柄剑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是吴郡张氏送过去的,背后有三皇子的影子,至于那流尘虽然不知道是崔氏自己的手笔,还是别的什么人送去,但具体的妙用,他也是清楚得很。 这些也没让他太过忌惮。 但一名修行者基于自身的特点,自创出厉害的对敌法门,那就真的很厉害。 这就说明这崔白塔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修行天赋不是一般的高。 再者,这种自身毛病导致的右手五指无意识的抖动,若是真的没有规律可言,那再加上崔夜食和崔雁鸣说过,这崔白塔还精通崔氏的关节技和激窍术,那近身战斗起来,顾留白觉得自己似乎根本占不到便宜。 若是不近身,这崔白塔的真气修为应该也比自己高。 那恐怕真的只剩下游走缠斗一途,那最后真的要比真气消耗不成? 等到冯宗闵转身掠回画舫,他又沉吟了一下,心想若是真的兵行险着,那这崔白塔有关节技,自己也能用阴十娘的法门伸长一下手臂,关键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争个一尺之内的胜负。 “冯师弟,做得不错。” 白有思倒是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看着右臂鲜血直流的冯宗闵,既然之前已经赤裸裸威胁的话都说出了口,现在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也不是和师兄弟说话的语气,而是直接权贵说话的语气,“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林师弟,罗师兄,你们两个剑守虽然不如冯师弟,但一个胜在擅长远攻法门,一个有剑煞手段,若是也能和冯师弟一样拖延足够时间,那今日功成,必定会有很大的好处。”白有思又看向右侧的两人。 冯宗闵垂着头,由一名师弟开始包扎,听着这样的话语,他的嘴角却是露出难言的苦笑。 按着这白有思的意思,恐怕今日在这画舫之上的,所有沧浪剑宗七品的剑师,都会被派出去和这少年一战。 现在那林北宫和罗青峡这两人之后,在场的七品,就只剩下那些白发苍苍的沧浪剑宗长老了。 “罗师兄,那我先去。” 林北宫这人长得一脸正气,身材高大,相貌威严,但市侩得很,听到赤裸裸的提及好处,他的心思顿时活泛,他只觉得这顾十五虽然口头嚣张无比,但出手真的不算重。 哪怕和冯宗闵一样,持剑的手臂被刺上那么一剑,最多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得过来,但因此获得的好处,却可能受益无穷。 那罗青峡比白有思还大上几岁,而且原本就是洛阳城防军的将领,他性子本身就沉稳,这种时候他本身就不可能想要抢先。 和林北宫眼神一对,他马上就颔首为礼,道:“那林师弟小心。” 林北宫从画舫上一跳下去,就是小心控制着真气,慢慢的在江面上走着,他走得慢得不能再慢了。 顾留白一眼看见此人,就直觉这人心里还有些兴奋,再和他眼神一对,瞬间就觉得这个人在想什么好处,压根不是和冯宗闵一样被迫无奈。 “你痔疮破了么,夹着屁股走这么慢。” 顾留白直接就从比剑台上跳下去了。 刷刷刷… 江面上涌起三朵白色水花,他的身影涌动起来,一次比一次快,瞬间就到了林北宫前方不远处。 林北宫心里面还因为自己这魔鬼般的步伐在得意,他还有点小心机,想着是不是乘着这少年不注意,先斜着走一段,再横过来走一段,这样拖延时间岂不是比比剑的时候拖延时间舒服得多? 他真没想到顾留白会如此没有武德,直接从比剑台上冲下来。 他更没想到,顾留白一冲过来,竟是二话不说抽剑就直接斩了过来。 “草!” 他第一时间就想拉开距离。 他毕竟擅长远攻。 他看上去像是左撇子,平时长剑都是左手使,但实际他这长剑叫做“摘风”,特异之处便是能够不断激发剑气。 他平时对敌最擅长的就是用这长剑激发剑气远攻对手,但真正伤敌,用的却是左手衣袖里的袖里剑。 这袖里剑就像是流星镖,剑柄上连着软索。 沧浪剑宗的秘剑里有一招叫做“浪里乱穿风”,他就是专练这一招,右手剑气如浪,遮掩对方视线和感知,左手用这袖里剑穿浪暗算。 近身缠斗他可是一点都不擅长,而且近身战几乎从未和差不多修为的人打过,这厉害的对手一近身他就心慌。 可是顾留白身法本身就比他还要快,再加上这不是脚踏实地,而是在水面上。 这水面柔软卸力,他原本还是往前走,现在这突然之间要暴起发力往后退,那他这一下起速可真起不来。 他脚下水面轰的一声震响,他的身子才刚刚拔起来,还没真正往后飞出,顾留白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顾留白见着他眼神慌乱,就知道这人恐怕马上就要乱了章法,所以直接就走中线,剑招也是沧浪剑宗之中纯粹追求快的剑招。 只见十余点寒光流星般朝着林北宫的胸口落去。 林北宫惊骇欲绝,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他连袖里剑都根本来不及调用,右手长剑疯狂挥动,连精妙的剑招都来不及使,只是剑身上的剑气肆意乱洒,想要阻止顾留白一瞬。 但顾留白的身体骤然往下一缩,十余点寒光缩成一个剑尖。 这剑尖斜斜往上一刺,瞬间刺穿他的手腕。 “啊!” 林北宫再次发出一声惊骇的惨叫。 他毫无斗志,转身就逃,那长剑朝着水中掉落他也管不了了。 “痔疮没破啊,逃得挺快的啊。” 顾留白伸手一抓,将林北宫掉落的剑抓住。 反正要开剑谱,这剑不能浪费。 他也是懂长安这些看客老爷的心理的,这种战阵之中的粗鄙话,这些看客老爷听得反而觉得有味。 果然,他这话音传开,曲江两岸哄堂大笑,接着便是如雷般的喝彩声。 “也得亏他逃得快,否则管他有没有痔疮,给他屁股上再开个屁眼子,一定拉得畅快。” “走得这么慢,索性把画舫靠在剑台上得了。” 有许多人哈哈大笑,大声嘲讽。 第两百五十八章 真以身入局 - 割鹿记 - 无罪 喝彩声、嘲笑声如雷声在空中滚动,远近都听得见。 王夜狐的轿子已经接近兰陵坊,前面那名轿夫听着这样的响动,忍不住有些好奇道,“这是绿眸连胜了这么多场,只是沧浪剑场任着他赢这么多场…是您让他们拖时间?” 王夜狐道,“也不全是我,李氏和长孙氏也希望他们拖时间。” 轿夫略一沉吟,“时间拖得一长,可以将更多人扯进来?” 王夜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轿夫自个却是想明白了。 “义父,虽然你想将那秘密带进坟墓里头,但李氏不放心,他们自然是想要将当年所有牵扯你这秘密的人一块清算了。这绿眸也算得上是长安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长孙氏不下场,那李氏只能让绿眸和你来调动风云。李氏没得天下之前做事一点都不急功近利,但得了天下之后,又要稳固江山,又要平衡各方势力,这做事情起来又要盯着旧账,很多时候就只能盯着眼门前的事。我倒是觉得这次春风化雨,这少年倒是无形之中好处得多了啊。” “这少年对于那张龙椅可没一点兴趣,最多就是扶持某个皇子,至少在这一二十年里,在李氏看来并非是致命的威胁,就像是玄庆那种人,再怎么强,也对大唐有好处。李氏得了江山,这看待事物的眼光,自然也是和别个人有些不一样的了。”即将到达今夜此行的终点,王夜狐兴致高了起来,笑道:“李氏怎么想我的我倒是没兴趣去猜,但我也让沧浪剑宗的白有思他们拖着时间,倒不全是为了拖更多人下水,可以摆布更多的人心,世间那么多凡夫俗子再怎么搅风搅雨,又怎么比得上蛰伏剑心池的那一条蛟龙。” 轿夫也笑了起来,“原来你是看自己的一生,又想到了萧真微这大半生。蛟龙若是出渊,那到时掀起的风浪便可倾城,但怎么着你这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你就非得让萧真微和你不一样?” 王夜狐听着莫名觉得好玩,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道:“那他原本就我不一样啊,我是自己想这么伏着,我心里头没气,他心里头有气啊。我修的原本就是操弄人的法门,他修的是剑,我平日里相当于经常出手,但他修的是杀人的手段,他不杀人,那别憋到最后憋得心理扭曲。” “您这也算是惺惺相惜?”轿夫却是叹了口气,“您本来就不妨碍李氏的行事,但李氏为了些你知道的隐秘就非得和您分个生死,这下可好,李得意也好,萧真微也好,李氏磨了他们半生,磨平了他们的锋芒,但被您这么随手一擦,反而把他们磨得更锋利了。还有那李熏,算是李氏嫡系里面最快要晋升八品的人了吧,把他调回来,对我也有威胁,那他得死啊。” “那他们做他们觉得对李氏好的事情,我也得做点我觉得的对大唐好的事情。”王夜狐难得有些得意了,“今晚的事情啊,可不止那几个。” 前面的轿夫真诚道,“您厉害,我还得认真的学。” …… 林北宫一个照面都没坚持到,连好剑都丢了一柄。 这和白有思想象中的可完全不一样。 罗青峡也陷入了纠结。 好处他也想要。 但上去若是一个照面就输了,这好处还能不能有? 这上去还有没有意义? 徒增笑柄不是? 也就在此时,有个人慢慢走了上来。 白有思刚刚心头里有种不祥的感觉,他转头过去,就正好看见崔白塔的头从楼梯口冒出来。 说实话崔白塔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他幼年生长过缓,虽然用了大量药物,让他现在和正常男子身材看不出什么差别,但他的脸还是显得有些和正常人不一样。 脸的大小似乎差不多,但那五官就好像有点挤在一块,明明年纪都不小,但这五官却还透着稚气。 但就是这种反差,却让看着他的人却都莫名的有些心生寒意。 就像是一条很毒的毒蛇,哪怕一动不动的蜷缩在石头缝里,哪怕和人隔着好远,一点都不想咬人的样子,但是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白有思的脸色莫名的变得苍白起来。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崔白塔就已经看着他认真道,“你们别上人了,我要出去了。” 白有思呼吸一顿,马上寒声道,“你再等一等,还不到时候。” 崔白塔却是兀自朝着前面走着,“不能等了,到时候了。我不想再占他便宜了。”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为严厉道,“崔白塔,你现在既然是沧浪剑宗的弟子,便不能自己随意行事。” 崔白塔这人似乎也有些意思,他脸上的神色也没太大变化的,只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能等,就是因为是沧浪剑宗的弟子,再不出去,脸都没了。” 白有思寒声道,“你只要再耐心等待一会,他现在又受内伤,又大量消耗真气,你只要胜了他,不会丢人。” 崔白塔接着上前,道:“一点等不了,再等我心气都没了,到时候我也赢不了他。” 白有思的眼中骤然出现浓烈的杀意。 但崔白塔这次不等他说话,却是已经开口说话,“要不你也可以对付我家里人?” “??” 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面色瞬间古怪起来。 这怎么对付你家里人? 你是崔氏。 清河崔氏可是比沧浪剑宗的权势大多了。 白有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起来,他真的气得差点吐血,但知道威胁不了此人,还是只能出声道,“此事牵扯众多,即便是你们崔氏恐怕也无法承担后果。” 崔白塔继续往前走,继续摇头,道:“我只知道若是我赢不了此人,杀不了他,那我崔氏就真的承担不起这后果,至于其它的后果,那也是你这个真正执掌沧浪剑宗的人准备不力,安排无用。” 白有思顿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怒声道,“你说什么?” 崔白塔看了他一眼,还是语气平平道:“别冲我叫,今晚过后,崔氏还是崔氏,我崔白塔还是崔白塔,但你这白有思可能就不是什么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了,你到时候可能叫做白落水狗。” 白有思面容都扭曲了。 他身上真气涌动起来,周围风声呼啸。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都是呼吸停顿,只以为要窝里反,白有思要忍不住和崔白塔动手。 “别和我抢,我去!”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白有思却是歇斯底里般叫了这一声,往后倒飞了出去,飞向江面。 这些就连崔白塔都愣住了。 他看着白有思飞出的身影,嘴里都忍不住嘟囔,“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招?” 沧浪剑宗这画舫里头也是一片哗然。 这丧心病狂了。 为了拖延时间,实在没办法了,拿自己都祭天了。 这是真正的以身入局啊。 身体力行,配合权贵行事的典范! “?” 顾留白在剑台上看到有人居然倒飞出场,就是一愣。 他没明白这是沧浪剑宗的什么招。 一时没看清脸,他也不知道这是沧浪剑宗的什么人。 但下一刹那,他听到有人喊出声来,“顾凝溪,你不是要和我一战么,我来了!” “白有思?” “白有思真的自个儿出来了?” 别说是顾留白,就连怀贞公主等人都傻眼。 看着白有思倒飞的速度也挺快,顾留白倒是觉得得给他一点尊重,也不抢攻,只是在比剑台上等着。 但他嘴可不闲着,“白副宗主,你这屁股向后倒飞是什么剑招,沧浪剑宗好像没这样的剑招啊,你这是自创的么?” 白有思气得身子都发颤,转过身来,一个起落掠到剑台上之后,他的嘴角都在微微的抽搐。 “崔白塔怎么也出来了?”顾留白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白有思还在想着怎么和这人多说几句话,好拖延些时间,陡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说,他顿时下意识的转身回去看。 也就在此时,早已经暗中蓄势的顾留白瞬间起势,如一个浪头一涌就到了他身前,一剑就狠狠斩向他的脑袋。 “草!” 白有思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个城里的年轻天才竟然如此不讲武德,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比剑还玩偷袭,他转头之间就知道上当,但此时连骂都来不及,只能下意识的抽剑格挡。 顾留白这一剑倒是也直追求快,并没有多少变化。 他反应也不慢,当的一声挡个正着。 顾留白却不撤剑,剑还往下硬压,给人一种将浑身的力气和真气都拼命的往剑身上堆积的感觉。 “草!” 白有思终于忍不住在喉咙里迸发出了这个字。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在经络里穿行,随着这个字出口,他剑上就像是有一个大浪爆发。 轰的一声爆响。 他固然是往后连退两步,身下的木板都纷纷炸裂开来,但顾留白却是直接被震飞出去,直接就落到了比剑台的边缘。 若是真正的厮杀,按理而言这个时候白有思应该疯狂追击。 因为像他们这个级别的修行者,这真气一下子猛烈冲撞,双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心里头都是有个数的。 他体内的真气固然震荡不堪,但他直觉顾留白这一下经脉里的真气都快被震散了,说不定得受些内伤,行动肯定受妨碍。 但他心中第一时间产生的念头是,自己要拖时间,还有就是这少年既然用这样的战法,肯定有什么厉害的后手,贸然追击上去,说不定要上当。 冲谦老道此时忍不住冷笑。 自己这师弟真的狗。 这何止是比剑,还是比贱和比脑袋。 这顾十五很清楚这白有思之前虽说怎么都不下场,并不是真的不行。 这白有思也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巅峰修士,这人能成副宗主,当然不纯粹是靠领悟权贵意图和拍马屁。 他绝对比之前那几个沧浪剑宗的七品修士还要难缠。 白有思也真的是眼光不够,再加上被顾留白这匪夷所思的连胜姿态乱了心气,否则真正对敌起来,胜负还真不好说。 顾十五肯定心里清楚,逼急了的兔子还要咬人,正儿八经和白有思打,赢了自己都要耗个半条命。 而且他肯定也听到了些端倪,知道接下来那崔白塔肯定就要出场。 所以他就弄了这个歪脑筋。 先给白有思来这么一剑,给他的真气里种点欲火。 反正这一剑偷袭肯定也没法直接击败白有思,白有思浑身上下连毛都没少一根,那所有的看客也都只会觉得这绿眸少年心性,搞搞气氛而已,无伤大雅。 更何况真正计较起来,这沧浪剑宗如此车轮战,连辈分也不管,副宗主都亲自下场了,这少年这么偷袭一剑,那也很正常。 顾留白这种伎俩瞒得过别人,却一点都瞒不住近在咫尺的冲谦老道。 冲谦老道冷笑着,他觉得接下来顾留白肯定就又不急着比剑,要等着看白有思会不会欲火中烧了。 顾留白才不在意一边的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等人是否看得出来。 他果然就不出手,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白有思道,“白副宗主你这真气霸道得很啊,是不是沧浪剑宗的真气法门啊?” 白有思根本没觉察出来自己着了道,他就喜欢顾留白和自己说话。 于是他冷冷一笑,甚至刻意放慢了语速,“我的真气自然就是沧浪剑宗的长河真诀,等会真气显化法相,自然就看得出来,倒是你,真气运转起来,那真气法相如海怪乱扭,断然不是我沧浪剑宗的真气法门。” 顾留白笑道,“那我开宗立派,弄个北溪剑宗,是不是跟你们沧浪剑宗就更没什么干系了?” 若是在平时,白有思必定心生怒气,但此时他却是反而觉得欣喜。 就这么慢慢说话,说道通天树铁花灿烂的话,那自己压根也用不着和他比剑了,让崔白塔上就行了。 “那你的剑法呢?” 他冷笑着缓声道:“你的这些剑法,可都是沧浪剑宗的不传之秘。” “那别问我啊,要追究也追究传我剑法的那人啊,你要不去问郭北溪?”顾留白鬼扯道。 曲江两岸的看客之中固然有哄笑声响起,但大多数人觉得这顾留白一反常态,估计是受伤不轻,需要时间调理,所以看着谈笑风生的顾留白,不少人倒是反而替他紧张起来。 偶尔有人出声催促,倒是引来旁边的人一阵阵的呵斥,“急个鸡儿啊,一夜的时间长着呢,这么好看的比剑你不多看一会?” “就是,这少年只要赢下去,这沧浪剑宗就得不断的派人上来,这少年要是气力不支倒下了,换你上?” “你他娘的趴女人身上打个颤颤都得缓半个时辰,他都打了这几场了,不得歇一会?你心里头都没个逼数?” 被骂的人不敢惹众怒,只得连连道歉,说兄弟伙对不住,是我心急,心里刚刚没想清楚。 白有思缓声道,“你这么说便显得郭北溪不懂道理了,他不明事理,你到了长安,自然应该知道这尊师重道的道理。” 顾留白笑道,“但我怎么觉得我的剑法和你们沧浪剑宗的剑法不太一样?” 白有思冷道,“皮子不一样,骨子是一样的。”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这么说来,我到时候把这剑法改改,不教沧浪剑宗的剑招不就行了?” 这一来一往,白有思心里越来越窃喜,他说话便显得越来越平静,“那这欺负人也总不能太过分,偷了别人的东西,再改头换面说是自己的,这种事情你不嫌丢人就行。” 顾留白笑道,“那这桩事情你为何不换个方式想想,我这一个人欺负你们整个沧浪剑宗?这说出来不嫌搞笑?若说你们觉得的确是欺负了,那是怎么欺负的?还不是你们的剑招用得都不对,那你们怎么不觉得,我和你们比剑是发善心来的?我和你们比剑,你们才真正看明白你们的剑招该怎么使。” “对啊!” 顾留白的这几句话瞬间就引发了曲江两岸的一片共鸣。 无数人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 “你们的剑招用得都不对,你们的领悟都不在正确的路子上,这少年是来给你们指点明路的,你们不好好看好好学,居然反而对这恩人如此恶声恶气?” “你们把他请回去供着不行么?非觉得人家比你们强,就让你们丢了面子?” 听着这么多人为自己撑腰,顾留白此时心中倒是也没多少得意之情,他的眉头反倒是不自觉的微微皱起,心想方才自己拼着受内伤,明明强行压了不少真气进去,按着时间来算,这欲火应该控制不住了啊,怎么这白有思难道修有什么独特的克制秘法,到现在还不发作? 他心里也才刚刚这么想的,结果就听到对面那白有思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来了?” 他顿时惊喜起来,看到白有思的脸一下子红润了起来。 冲谦老道又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真的是觉得没眼看。 “你!” 白有思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他感到自己好像骤然变成了第一次进花楼时的那个少年。 当时的他还是个初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两排身穿薄纱,若隐若现的妙龄美女,他当时脑子轰的一声响,就只觉得裤子一紧,然后他就只能蹲下去了。 他现在就感觉到脑子轰的一声,裤子开始发紧,脑子里面已经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一样,开始在幻想了。 他现在不能蹲下,只能下意识的弯腰。 “哈?” 顾留白顿时恶人先告状,他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一样,故作惊讶的叫出了声来,“白副宗主,你这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你们沧浪剑宗的修士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么?” “怎么回事?” “这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也用了那种虎狼药物,现在发作了?” 曲江两岸的看客们也瞬间发现了端倪。 刺激了! 先前那一名沧浪剑宗的修士跳上花船,扒了那花魁的衣衫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结果现在又来了? 这他娘的可比比剑精彩得多啊。 一些个好色之徒顿时揉了揉眼睛,觉得接下来指定不能眨眼,得好好看清楚。 “你动了什么手脚?” 白有思弯着腰,又惊又怒。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女人,浑身都热得发痒,尤其某些地方更是痒得厉害。 “我动了什么手脚?” 顾留白哈哈大笑,“对,你一上台,我就给了你一剑,然后给你嘴里面塞了一把春药。” “哈哈哈!”这话一说,听得江边上看客哄堂大笑,这笑声在街巷之中震荡,感觉整个长安都在笑。 “这人磨磨唧唧的,自己拖得药力都发作了,还怪在这少年头上。” “这少年就和他过了一招,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人还没靠近呢,就直接被震飞了,这玩意还想反而怪在他身上。” “前面那两个人都那样了,这人还敢用这种药,这沧浪剑宗根子都烂了吧?” “这是比剑还是比药?” 听着漫天的哄笑声,叫骂声,白有思已经无力反驳。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坚持,我要坚持住。 我要拖时间。 顾留白这个时候见他眼睛都红了,心里还在思索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再来给他一剑,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两边江岸上的那些个好色之徒开始找事了。 比剑固然好看,撕美女衣服上演活春宫更刺激,更令人回味无穷啊。 但那艘花船上的花魁都受惊了,此时那艘花船已经远去。 这些好色之徒在周围的花船画舫上一搜,瞬间就发现了怀贞公主和上官昭仪她们所在的这艘花船。 嘶… 细看之下,距离稍近一些的老色胚们口水都流下来了。 这船上好看的少女太多了啊,而且形形色色的都有,妖艳的有,清纯的有,仙气飘飘的有,英气漂亮的有,还有端庄的大家闺秀,甚至还有一本正经的威严状的宫装丽人! 老色胚的梦想之船! 此船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扒这里面美女的衣衫,那他娘的老色坯一身都能回味,到死的时候都能和孙子说一说这香艳啊。 当下许多个好色之徒大叫起来,“那个副宗主,你往左边看,距离你可近,好多个美女!” 我要坚持! 我要战斗! 白有思原本在心中拼命的坚持,拼命的给自己鼓劲,但被这么一喊,他朝着那艘花船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就知道完犊子了,一点都撑不住了。 宫装美女! 一脸假正经! 威严范! 高挑身材! 反差! 每个老色胚都有些特殊的喜好的。 白有思就好这些。 他到花楼里头,第一选择就是找这种。 现在怀贞公主身上全集齐了。 而且怀贞公主身上的衣衫,身上的配饰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货,那是何等的真正贵气,那是一般的这种宫装美女所能比得么? 他这一眼望去,整个天地都消失了,旁边那些个美女一个都没有进入他的视线,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这怀贞公主。 第两百五十九章 竟如此无耻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看着白有思头往裴云蕖等人所在的画舫那一转,还生怕这白有思对裴云蕖等人不利,但看着他赤裸裸的盯着怀贞公主看,他顿时又惊了。 品味的确可以。 但这也说明阴阳天欲经的这种神通也太可怕了点。 盯上别的女子也就算了,最多是色欲薰心。 但直接盯上了这怀贞公主,这完全就是失了智,狗胆包天了。 白有思是堂堂七品巅峰的修士啊。 若说自己是八品修士,八品的大神通用在他身上,他一点抗不住也就算了,但自己算上功法特殊,最多最多算个七品上,那和白有思也差着一个小阶。 这一个七品的真气小神通,白有思居然被弄得失了智。 那幸亏自己没有走火入魔也没有沉沦在色欲梦境之中,否则那还得了? 怪不得那一个修行阴阳天欲经的宗门,最后就弄得整个师门淫乱,自个儿绝了。 真正可怕! 白有思倒是一点都不负江岸边那些老色胚的厚望。 他体内一声轰鸣,只见一条巨大的蛟龙法相在他身周刚刚显现,他整个人就嗖的一下破空,笔直的朝着怀贞公主落去了。 冲谦老道自然是来得及阻挡的,但他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却依旧不管不顾的坐着,任凭白有思飞了过去。 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虽然关系一般,且自身修为和白有思也有着不小的差距,但此种情形之下,他第一时间便一声厉喝,飞身而起,一拳就朝着白有思砸了过去。 老色胚扑向女子欲行好事时,两手自然都是空着好抓东西,这白有思也不例外,他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剑丢在一边,但面对危险,他也是下意识并指为剑,很自然的施展出了一招剑招。 砰的一声。 五皇子一声闷哼,他直接就被白有思震退,手腕上咔嚓作响,手腕隐隐都骨裂了。 白有思身子一沉,手指也是不住的抽搐,看上去手指的经络也是受伤不轻,但他嘴里头虽然很自然的雪雪呼痛,身体里的那股欲火可一点都没消,眼睛还是盯着怀贞公主上下看。 怀贞公主原本强行按捺住心中怒意,正往后退却,但被白有思目光这么扫来扫去,她呼吸一顿,还是无法忍耐,她的右手微微往上抬起,哧的一声轻响,一道青光朝着白有思的眼睛飞了过去。 白有思伸手一扫,手上真气流转,宛如有水流在冲刷。 但和这道青光一触,他啊的一声怪叫,下意识的伸手放在眼前看。 只见他的手掌边缘多了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白师兄不可!” 此时画舫之中那沧浪剑宗修士简直捅了马蜂窝一般飞射出来。 白有思此时脑子糊涂,认不得这怀贞公主,但沧浪剑宗其余人可清楚得很。 就连那些白发苍苍的沧浪剑宗长老都是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 要是真让这白有思得手,把这怀贞公主给当众扒光,一番非礼,那这可不是白有思自个的事情,而是整个沧浪剑宗都完蛋了的事情。 “草!” 曲江两侧江岸上的看客什么时候见过几十名剑师一窝蜂发疯了似的飞出来的情景。 这嗖嗖嗖的,仙人争渡似的,也实在太好看了不是。 白有思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一时居然觉得伤势不重,还可以下手! 他往前的身影没有一点迟滞。 他已经掠到这艘花船的边缘,眼见就要落下。 “安!” 也就在此时,一直笑眯眯的看戏的耶律月理突然掏出一件白色的东西摇了摇,同时用回鹘话吐出了一个字。 这声音显得有些古怪,有些晦涩沙哑,好像嘴里含了几颗石子,而且石子还在口腔里碰撞摩擦一般。 但就这么一声,白有思身体陡然之间一震,他身体里的真气荡起一阵阵涟漪,脑子里一声轰鸣,体内的欲火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双脚落在船舷上,但下一刹那,他却像是一只呆头鹌鹑一样有些发愣,“我是谁,我在哪?” 顾留白见状忍不住笑道,“你是谁不要紧,不过你差点就诛九族了,沧浪剑宗都差点被你灭了。”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此时都已经掠到白有思身后不远处,见着白有思一下子顿住,这些修士都是一身冷汗,其中有十余名修士本身修为就没到那一步,还有几名长老是年岁已高,心情太过激荡之下,一时控制不住真气,只听得顾留白的笑声之中,噗通噗通连声作响,沧浪剑宗这批修士下饺子一样坠江坠了一小半下去。 冲谦老道皱着眉头看了得意洋洋的顾留白一眼,这次他没有冷笑。 能把沧浪剑宗和崔氏费尽心机弄的一场比剑搞成这副样子,他倒是也真佩服自己这个师弟。 接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耶律月理,却是冷笑了起来,传音道,“小蛮女你倒是挺喜欢多管闲事。” 耶律月理不动声色的收好那个白色的东西,同时悄然传音回应道,“这可不是闲事,李氏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不然我在长安呆不下去。” “我怎么了?” 白有思看着自己竟然正对着怀贞公主,就隔着几步的距离,而且裤子发紧,姿态很不雅观,他浑身的冷汗都和瀑布一样流淌。 怀贞公子微微眯起眼睛,她倒是没有去看白有思。 “你们都退下吧。” 她此时只是将目光投向比剑台,同时低声说了这一句。 也直到这个时候,曲江两岸的绝大多数看客才发现沧浪剑宗的画舫里飘出了一个人,落在了比剑台上。 这人和顾留白差不多高,只是五官好像显得有些怪异。 而且他落在顾留白对面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 他知道这人肯定是崔白塔。 只是这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一些。 他那阴阳天欲经带来的感知神通,此时对崔白塔无效,他看着崔白塔,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情绪。 相反,他还像遭受了反噬一般,越看就越有种恶心的感觉。 此人要么是精神力方面有些诡异,要么就是修的法门也有些特别的神通。 而且这个人眼下一点真气波动都没有。 就连方才横渡江面,飞身坠落的时候,身外也没有什么真气波动。 那这个人肯定也是暗中偷袭的一把好手。 顾留白的目光接着就落在他的腰身两侧。 崔白塔果然带着两柄剑。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对我也有些了解。”崔白塔突然之间略带嘲讽的出声,“不过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顾留白倒是也有点好奇,“什么想不明白?” “说实话我感觉你也并不是很强,按理而言白有思他们这些人正正经经和你打,也未必输给你,怎么他们就会一触即溃?”说话间,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修为却发挥不出真正的战力。” 顾留白笑了笑,“可能他们就不算个正经剑师?” 崔白塔认真的看着顾留白,又慢慢摇了摇头,道,“可能也并非如此,或许白有思一开始说的对,功夫在戏外,可能你戏外的功夫做的好,他们这些人费尽心机,想的却压根没在点子上。” 顾留白再次皱起了眉头。 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为浓烈了。 这崔白塔不只是修行的秘术有点多,而且脑子也似乎特别好用。 此时沧浪剑宗的人都已经返回画舫,那白有思也彻底回过神来,想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身子不停地发抖。 他现在脑海里面已经根本没有了什么拖时间的念头。 想着的就是接下来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没有人打搅崔白塔,此时他哪怕一点厉害的手段都没显露出来,但曲江两岸的看客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觉得这人和之前出战的沧浪剑宗剑师不太一样。 “我和他们不一样。” 巧的是,这时候崔白塔正好说了这一句。 顾留白眉梢微挑。 崔白塔认认真真的接着道:“他们和你比剑不分生死,但我是来杀你的。我倒是真怕之前你撑不住,先输给他们了。” 顾留白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杀自己,但他倒是没想到崔白塔这么坦诚。 既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笑了笑,道:“一定要做这么绝?” 崔白塔平静道,“是你在关外先做的这么绝,若是不杀你,我崔氏在长安人眼中就始终上不得台面。” “不,你误会了。”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要这么说,我就也只能杀了你。但我看你肯定能晋升八品,你都没想过看看七品之上的风景?” 崔白塔笑了起来,他笑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堆,笑容说不出的阴冷,甚至令人感觉到变态。 “凭什么?凭你那有些怪异的真气吗?” 他说了这一剑,然后出剑。 他的右手拔出了挂在左边腰上的那柄剑。 一种极为森冷锋利的气息在剑身上散发出来。 剑锋的边缘,甚至可以看到空气很自然的分开。 这柄剑不只锋利到了极点,似乎还自然流动着一种特别的元气。 这柄剑自然就是那“分金”。 然而也就在此时,崔白塔突然皱了皱眉头,停顿下来。 他看到有几缕黑色的气流很是阴险的顺着江面流淌过来,悄然袭向顾留白的身后。 “有人暗算你。” 他不止停下来,反而出声说道。 顾留白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之前都甚至已经偷偷和冲谦老道说了几句,换了冲谦老道一声冷笑,骂了他一声狗东西。 此时他只是假装吃了一惊,往一侧一跳,然后挥剑斩向那几道黑色气流。 当当当数声。 他身子略微晃动了一下,便恢复正常。 崔白塔见状更是傲然,道:“我不会占你这种便宜,别人也别想乘着我和你动手的时候偷袭你,否则倒是让人觉得我杀不了你,还让人动用这样的阴招。” “这人倒是的确性子傲。” 之前顾留白听崔夜食和崔雁鸣的形容,就知道这人性情高傲,眼下这一试,果然如此。 顾留白可一点都不是迂腐之人。 他看着崔白塔手里头那柄分金,顿时嘲讽的笑了起来,暗使激将法,“说倒是说得厉害,但还不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你不就是依靠着两柄好剑,再加上早年侏儒,生长得慢,看上去年轻却其实比我不知道多修行了多少年,真气修为略微强横一点么?若是我修了你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停留在七品?早就八品了好吗?” 明显这侏儒二字也是崔白塔的痛处。 听到侏儒二字,他眼睛里明显就有了怒意。 然而他脑子的确好用,他只是冷笑道,“这人生的际遇谁说得准,若是换了我有你这际遇,说不定我现在的修为也比你高出很多。至于这剑,你若是觉得我这分金比你这春坊名剑强出太多,那我和你换一柄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倒的确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受了激将法。 春坊名剑的确不差,分金要想给春坊名剑斩个缺口都难,更不用说斩断。 关键在于,他觉得顾留白肯定不会换,因为顾留白肯定用惯了郭北溪的这柄剑。 这从小到大练剑用惯的剑,那和刚刚换上去的一柄剑能一样吗? 符纹里头真气贯入多少都不太一样。 “换就换。” 然而让他一愣的是,顾留白冷笑道,“你先把剑丢过来,我就只有一柄剑,不要我丢过来了,你到时候耍赖,那我手头一柄剑都没有了。” 崔白塔性子的确高傲。 他闻言顿时也冷笑起来。 “你也太小瞧了我,有人暗算你我都不占你便宜,难道我会占你这个便宜?你接好了。” 冷笑声中,他直接将手中的分金剑朝着顾留白丢去。 顾留白伸手一接,却是并未抓住这分金剑,反倒是手指一拨,将那柄分金剑一下子去势拨得更快,哗啦一声,直接掉在后面江里去了。 崔白塔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反应哪怕再快,也绝对不可能冲上去还能抓住那柄剑。 “你……” 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如此无耻的? 世上有人会这么做的? 曲江江岸上,周围花船画舫上的人也都点懵。 怀贞公主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还能这么干?” “手滑了。”五皇子倒是笑出了声,“这剑太锋利了,一般人真接不好。” 裴云蕖等人本来没有笑,听到他这么说,倒是都噗的一声,笑得花枝招展。 这种事情也只有顾十五这混账东西做得出来了。 顾留白此时却是正气凛然道,“你也太小瞧我了!” 崔白塔更是没想到顾留白竟然还能这么说。 “无耻至极!”他愣了愣,骂出四个字。 顾留白却不以为耻,笑了笑说道,“你还有一把好剑呢,你一柄剑,我一柄剑,一人一柄,你比我多修那么多年,真气修为比我高一大截,眼下这样就公平了些。” 崔白塔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杀意宛若实质。 然而顾留白这个时候却还冲着曲江的江岸问,“他们这么多人车轮战我,这人叫做崔白塔,是清河崔氏的天才修士,临时才加入沧浪剑宗的,我估计他沧浪剑宗的秘剑都没学会多少招,到时候和我对敌用的全部都是崔氏的法门,你们说这样的人和我比剑,还带着两柄名剑,我丢掉一柄,现在他手里头还有一柄好剑,大家说我这做法公平不公平,有没有问题?” 长安人在这个时候是不吝啬粗话的。 “草!” “一点都问题都没有!” 顿时无数愤愤不平的怒吼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这些个“草”字掷地有声,可比之前的所有叫好声都狂暴。 怀贞公主原本皱着眉头,这下却是反而暗自点头。 按着顾留白这么说,倒是连她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反而觉得顾留白机智,是个小机灵鬼。 崔白塔一时都有些懵。 这么说就连他都觉得有道理。 “草!” “一柄剑就一柄剑吧,一样能杀你!” 他这一下子就接受现实了。 他也直接右手拔出了挂在右边腰上的“流尘”。 分金这柄剑和三皇子有些关系,是吴郡张氏给沧浪剑宗的,而吴郡张氏隐然和三皇子是结盟的关系。 而这柄流尘也并非是崔氏的库藏,直接就是三皇子的。 这是三皇子在身边留了好几年,自己都没舍得用的一柄宝剑。 这柄剑无论是郭北溪还是顾留白他娘,都对顾留白描述过。 寻常的名剑激发的剑气,不管再怎么锋锐,失去真气的支持之后,就会很快溃散成气流。 但这柄流尘激发的剑气就很特殊。 剑气不是直接伤人,而是结成一颗颗沙砾状,一时半会都散不了,打斗起来,这柄剑的剑气会纷纷扬扬,洒得周围都是这样的沙砾状剑气。 这剑气悬浮在空中,对那些身法特别迅捷的剑师都很不利,护体真气一撞上,那可不只是噼啪作响而已,而是像自己撞上一枚枚暗器似的。 第两百六十章 但争一寸险 - 割鹿记 - 无罪 同等修为的修士,这种剑气破不开护体真气,但打在身上,那可比一颗石子砸人身上疼多了。 若是身上某些脆弱的部位正好被这剑气沙砾撞到,那就不是一般的疼。 当然这剑气不分敌我,若是挥洒得多了,崔白塔自己也会撞上。 但顾留白觉得可能崔白塔自己不一定会疼。 因为这人会崔氏的激窍秘术。 按照之前刺探到的消息,这种激窍秘术可不只是刺激潜能,提升感知,还能封闭肉身感受的痛楚。 “谁说我不会沧浪剑宗的秘剑?” 崔白塔一拔出这柄流尘,就直接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 曲江两岸的人还没看清楚他剩下的这柄剑到底什么个长相,他手中的剑就平地起波澜般化为一道原地波动的潮水。 剑光吞吐间,大量的剑气在剑身上浮动跳跃,顷刻间脱离了剑身,往前飞洒。 这一剑的确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涌潮千重雪”,若是换了寻常一些的宝剑,那激发的剑气应该是无数片状的剑气,这些剑气锋利却不能持久,但他此时脱离剑身的剑气,全是一颗颗芝麻大小的微黄色剑气。 这些剑气就像是风中的扬尘一样,在崔白塔身前的空气里飘荡,悬浮不定。 崔白塔看似挥出这一剑之后,就要乘势前行,顾留白心中正警惕着,崔白塔却是只踏前半步,又朝着身体左右两侧各挥了一剑,“你看清楚,这是不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他这倒的确不是胡扯。 这两件分别叫做“浪花遮山青”“空谷起烟雨”,的确都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他这连出三剑,看上去像是反驳之前顾留白所说他是临时加入沧浪剑宗,用的都是崔氏的法门而并非沧浪剑宗的剑法。 但与他对敌的顾留白此时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这崔白塔性子高傲是一回事,但对敌时谨慎不谨慎,稳妥不稳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人明明自己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但对敌时却依旧小心翼翼。 说是展示剑招,其实是先将自己身周布满剑气。 而且这人施展剑招之前,竟还做假动作迷惑他! 顾留白觉得哪怕换了自己,若是自觉极大优势的情况下,都不会有这崔白塔这么小心。 这人的确有些可怕。 而且这人之前点出他的真气怪异,那说明对方很有可能都看出了那些人像吃了烈性春药一般的反应,就是因为被他的真气冲撞入体。 顾留白倒是无从猜测这人能不能抵挡自己这异种真气,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已经有了防备。 像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过招,打的就是一个没有防备。 若是提前有了防备,那就很容易落入对方的算计。 既然没法上前抢攻,顾留白就只能先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他鄙夷的笑道:“沧浪剑宗的剑招有多少?你用个两三剑就说你不是临时加入沧浪剑宗的?要不我们来个文试,我用一招,你跟着出一招,只要我把沧浪剑宗的秘剑全使全了,你也都能用出来,那我就认输,同时把脑袋都摘给你,如果你有十剑八剑用不出来,你就把脑袋摘给我,怎么样,干不干?” 崔白塔呼吸顿时一滞。 这活他不敢接。 他和顾留白都心知肚明,沧浪剑宗的那么多秘剑里面,至少有十来剑不是依靠天才的领悟就能很快掌握的,至少也得几年的反复练习。 见他一时不吱声,顾留白却是又已经大声冷笑,“你们崔氏的什么关节技,激窍术,我可是都清楚得很,等会你和我对敌的时候,只要用什么崔氏的法门,我都可以一五一十的给曲江两岸的兄弟姐妹们说个透彻。” 崔白塔深吸了一口气,也冷笑起来,“怎么,世上就没有带艺投师的说法?难不成你和我对敌时,你也全用沧浪剑宗的剑法?” 顾留白指定是不成。 不说其它,光是他这真气法门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肯定和沧浪剑宗无关。 但顾留白脸皮厚啊。 顾留白当下就厚颜无耻,正气凛然道,“我当然可以,不信我们两个都用沧浪剑宗的剑法试试?你要觉得我用的不是,那你也一五一十的给曲江两岸的兄弟姐妹们说个透彻。” 崔白塔已经镇定下心神,闻言顿时又忍不住大怒,顾留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修的那些是啥,他怎么可能一五一十说个透彻。 关键此时曲江两岸那些个看客又觉得顾留白说得太有道理了,纷纷叫骂起来,“腌攒货,不是沧浪剑宗的货色就不是,非得说自己是带艺投师,他娘的做了婊子非得立牌坊吗?” “草!” 崔白塔这个时候又回过神来,这顾留白也是故意拖时间啊,他这流尘剑的剑气虽然凝聚,但也是慢慢消散,不是一点都不散,就眼下那些扬尘般浮动的剑气,就已经明显弱势了不少,那沙砾般剑气的周围都是闪闪发光,气劲丝丝缕缕的往外在渗出。 这个时候顾留白又祭出一句,“就是了,你不是在我正式挑战沧浪剑宗之后才进的沧浪剑宗么?你装什么啊。” “哪怕我就是昨日才成为沧浪剑宗弟子,难不成我今天不能和你对敌?”崔白塔是知道这桩事情的确理亏,多说无益,他一声厉喝之下,右手持剑背负身后,脚尖微微一点,整个身体突然往前一倾。 这起势看上去就是崔氏的秘术东南倾,但他这往前一倾,浑身的窍位里却齐齐的涌出一股真气,这一股股真气让他整个身体都好像长出了无数发亮的触手。 唰! 他身周一方天地都似乎被他带动了,那些沙砾般的剑气和他的身子一起被瞬间搬运一般,一起砸向了顾留白。 携着一方小天地直接降临。 谁都觉得顾留白会第一时间闪避那些剑气,崔白塔也不例外。 尤其之前顾留白已经点明了他会崔氏的关节技和激窍法,那在崔白塔看来,这人定然会依靠身法的灵动来躲避他的进击。 然而事实大相径庭。 顾留白举剑齐眉。 伴随着一声厉啸,顾留白不退反进! 他一剑刺向崔白塔的眉心! 剑光过处,击碎了所有打向他面目的剑气,其余那些剑气则不顾,任凭它们打在身上。 顾留白身上噼啪作响,青色的衣衫上不断出现凹痕,每一个凹痕的周围都有真气的荧光像涟漪一般的闪耀。 听着这冲击声,所有人都自然觉得打在身上肯定很疼。 然而顾留白只是微微皱眉,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钝,动作依旧行云流水。 “他难道也不觉疼痛,也有什么秘法镇压痛楚不成?” 崔白塔提剑点向顾留白的剑尖,突然之间又心有所感,身体微微旋转,剑尖自然偏移数寸。 叮的一声。 火光四溅。 顾留白这一剑看似刺向他眉心,真正剑路其实刺向他左肩。 “这人出剑就能直接误导感知?” 虽然看似精准的挡住这一剑,但崔白塔心中也是大为震惊。 顾留白原本身子微微下挫,但突然之间,他往前飘出数尺。 崔白塔闪耀着真气辉光的一脚踢在了他身后的残影上。 “这人应该经历过不少真正厮杀,战法也灵活得很,而且这人上半截身子和下半截身子的真气好像分开两端似的,这么古怪?” 顾留白心里也是吃惊。 战法不拘泥剑招,乘机给他一个撩阴腿也就算了,关键他这一下子感知起来,崔白塔的真气运行也怪异的很,好像真气分成清浊两气,一股在上面半截身子飘着,一股在下面半截身子飘着,这上面半截身子哪怕真气一时运转不灵,下面半截身子的真气运行却不受妨碍。 这便意味着若是两人真正真气冲撞起来,他一下子可能浑身震得真气错乱,行动不灵,但这崔白塔行动可能都不受妨碍,甚至还能给他一脚。 怪不得崔氏到了这一代雄心勃勃的想要和诸多顶级门阀一较长短,更是想要独占关外商路,光是崔白塔这一个怪物,就能给他们不少信心了。 不过崔白塔折在这里,崔氏肯定也就难受无比。 话都挑明了,这崔白塔也是一上来就摆明了要杀他,那顾留白此时自然也不会拘泥战法,也不会有丝毫留手。 他往前一纵,避开崔白塔这一记阴险的撩阴腿,顿时就是张口一喷。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剑煞直击崔白塔的后背。 “这绿眸还会剑煞?怎么之前从没人提及过?” 崔白塔一脚踢空,耳朵里就听到这剑煞的破空声,心中就是骇然,这不只是还藏了剑煞的法门,关键这顾十五的反应似乎比他还快。 如此近距离的剑煞袭来,他连转身都来不及转身,只是凭借着感知,左手伸出去就是一抓。 他的掌心之中数道真气急剧的盘旋着,形成了一个迷离的发光漩涡。 啪! 这一股剑煞在他掌心爆开,焰光就像火焰一样翻卷。 他的左手往后一缩,掌心已经皮开肉绽,鲜血不断涌出来。 “这剑煞威力如此惊人?” 痛感传来时,崔白塔还不肯相信,等到眼睛余光扫到血肉模糊的掌心,他才肯相信这是事实。 顾留白这真气法门原本就是融合了山阴卫的养龙诀,这天龙焰本身便是山阴卫的养龙诀里缺失的秘法,他这真气养出来的天龙焰比起寻常的剑煞原本就厉害得多。 但此时一击奏效,他知道崔白塔有了防备之后便难以再中,所以他也不再喷吐剑煞,整个身体骤然加速,在崔白塔看来似是要先行拉开距离,然而等着他身影真正掠起时,却是如一个巨浪轰然砸向崔白塔的身后右侧。 唰! 剑光直刺崔白塔持剑的右臂。 崔白塔吃一堑长一智。 他觉得顾留白这一剑未必真刺自己的右臂,所以他身子一晃,先行往后退去。 只见顾留白果然剑尖下沉,剑路是刺自己的大腿。 他的五指微动,扬尘剑激荡出更多剑气的同时,剑光落向顾留白的手腕。 顾留白身上噼啪作响,辉光不断闪耀,宛若在雷电之中穿行。 “不对!” 但这刹那间,崔白塔又强行变招,他的长剑突然以坠山之时猛然下沉,当的一声巨响,堪堪击中顾留白斜挑向他小腹的剑身。 “这人什么法门!别说动作和眼神,就连真气运行和剑气行走,都可作伪?都能配合迷惑感知!” 崔白塔越战越是心惊。 而且他所修的真气也和寻常的真气法门不同,和这顾留白的真气撞击之下,他体内那沉在下半截身体之内的真气瞬间也往上剧烈的翻滚,洗刷侵袭进身体的不利元气。 “果然是异种真气,这真气里头带着小神通,这小神通就是让白有思他们发春的根子!” “若不秘法尽出,我都要折在这里。” 这个时候,他心中终于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啵啵啵… 他的体内瞬间响起了一连串鸡蛋壳破裂般的清脆响声。 他的额头瞬间发亮,就像是有一颗星辰要从他的额头上钻出来。 他体内真气勃发,真气运行的经脉似乎瞬间宽广,原本他的身周都没有什么真气波动,但此时真气激荡,他的身外瞬间展现真气异相。 那是一座庞大的白头雪山。 上半截山体积雪,下半截山体上流淌着雪山的融水,山谷之中水声轰鸣。 唰! 顾留白也没有任何犹豫,崔白塔身影往后退,哪怕真气澎湃得如此吓人,他却是像崔白塔的影子一样贴了过来,他手中的剑一剑刺出,瞬间变成了一道白线,快得根本看不见剑身。 潮水一线天。 这是沧浪剑宗最快的剑招之一。 天地间一道白线涌来,瞬间到面前。 这一剑直刺崔白塔的心脉。 所有观看这场比剑的修士固然是看得鸦雀无声,但此时七品以下的剑师还没看感觉真正的凶险,只觉得两个人快得惊人,但所有七品和七品以上的修行者一看到这样的一剑,心中瞬间咯噔一下,只觉得要分出生死。 这一剑的一往无前,凌厉无双的气势,哪怕是曲江两岸的七品修行者都感觉得出来。 崔白塔瞬间面容狰狞。 但他面上血肉和五官扭曲的速度也不如他真气奔走和出剑的速度快。 他的浑身骨骼此时骤然变形扭曲。 他的整个人在此时不像是人,倒像是一条蛇和蜘蛛的结合体。 他的身体怪异的扭动着,手臂、肩膀,甚至身体里面的骨骼都似乎错位了,他的手臂不像是伸出来的,倒像是一条绷紧了的牛皮骤然崩断,一下子崩飞乱甩出来的。 强大的剑师应向死而生。 若是忌惮对方的手段而不敢争那生死一线,便只有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永远占不到上风。 既然求快,那咱们两个就来比比到底是谁快! 如此近身之下,激窍术加上这关节技,崔白塔直觉自己能够比顾留白更快。 同样一剑,他只觉得顾留白刺中自己心脉之前,自己的剑就能将他的那条手臂从肩膀处给他卸下来! 这一剑他也不用管顾留白伪不伪剑了,若是变化剑路,只可能更慢! “这人是鬼还是妖怪?” 曲江两岸绝大多数看客看到崔白塔整个身体一下子扭曲成无比怪异的姿态,脑海里面才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看到崔白塔的胸口涌出一股血雾,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这一刹那太快,他们还没看明白怎么个事情,然后才听到崔白塔的厉喝声响起。 …… “怎么可能!” 沧浪剑宗的画舫上,白有思已经披上了一件厚狐毛大衣。 但是从怀贞公主面前离开到现在,他整个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在发抖。 他的脸色之前已经很白,但现在更白。 他的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他当然很清楚崔白塔有多强,一个呼吸之前,他还是觉得顾留白的手臂会被斩断,然而眼下怎么就变成崔白塔中了一剑? 其余沧浪剑宗的人脸色同样也发白,但他们担心的是胜败本身,是崔白塔的生死。 但他担心的是时间拖得还不够! 通天树上还没有满树的铁花! “撑住啊!” “一定要撑住!” 看着崔白塔胸口涌出的血雾,他忍不住就大喊出声,“还没到时候!”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恨不得眼前有条缝可以让他们钻进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拖时间。 但他们不是白有思,触碰不到白有思此时心中的绝望。 怀贞公主彻底得罪了。 若是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那些个权贵也得罪了,那他在长安洛阳岂能有立足之地? “一定要再战!” 白有思眼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他浑身发抖着,再喊一声。 似是回应他这一声大喊。 砰的一声轻响。 似是对他这声大喊的回应,崔白塔的胸口再次涌出一团血雾。 崔白塔再发一声嘶吼。 嘶吼声里充满了不信,充满了愤怒。 他没有被真正刺中心脉。 因为那身体的扭曲和翻转,让顾留白的这一剑也并未能够直接刺到他的心脉。 但这一剑不只是在他心脉旁数寸之处破开一个创口,随后那古怪的真气余震,更是震伤了他的心脉,并将创口撕裂得更为可怖。 他反应绝对迅速,左手已经捏碎了一颗止血伤药拍了上去,但即便如此,他一时还是难以阻止这伤口流血。 这顾十五的手臂竟然能诡异的暴然伸长! 第两百六十一章 神通对神通 - 割鹿记 - 无罪 异种真气。 非比寻常的剑煞。 误导感知的剑招。 不知痛楚。 还有现在的手臂骨骼和筋肉竟然能瞬间伸长! 崔白塔捂着不断流血的胸口,惊怒的叫出了声来,“你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手段!” 沧浪剑宗画舫侧面的那条游船上,崔氏的修行者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崔夜食和崔雁鸣更是和白有思一样浑身都发抖起来。 功夫在戏外。 崔氏以为这功夫已经做足了。 谁能想到这名少年身上竟然隐藏着如此多的手段!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崔白塔的双手上。 现在崔白塔的右手五指开始不断的抖动。 看着像是太过紧张而抽搐,但经过之前冯宗闵的提醒,他知道这也是崔白塔隐匿的手段之一。 他此时并不想继续追击。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虽然崔白塔血流不止,但若是贸然接近,很有可能迎来崔白塔玉石俱焚的最强一击。 顾留白笑道:“真没了。” 他说的是真的。 没什么特别厉害的隐匿手段了啊,如果说还有什么特别厉害之处,那就是他不怕毒,而且体内的真气量特别多,特别适合久战。 但这两样似乎对这崔白塔用处不大。 但他对敌人的心理把握是极准的。 他知道自己越这么说,这人就越是不信。 崔白塔果然不相信。 因为顾留白的笑容太过自信。 顾留白的笑容让他觉得对方至少还藏着几门更厉害的手段。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他太过高傲,但此时的结果是,若是平时比剑,那他应该算是输了,他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他近乎疯癫般厉笑了起来,“世间怎么可能有比我还修行了更多秘术,更强大的同阶修行者!” 顾留白警惕的看着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那阴阳天欲经的神通都对他不起作用。 但顾留白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别太难过,你再仔细想想,我还比你少修炼十几年呢,要是我再多修十几年,别说我还能多会些强大的秘法,而且说不定我就已经晋升八品,修出厉害的大神通了。你这个时候七品,见了八品的我,应该就没那么难过了,不会生出这种感慨了。” 怀贞公主听得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安慰人么? 上官昭仪到这个时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之前心一直揪着,因为这崔白塔的确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真的可以用怪胎来形容。 但眼下这崔白塔似乎也不敢贸然进击,他那伤口流血不止,只会越来越衰弱。 她一转头,看着裴云蕖的模样她倒是一愣,“我的裴二小姐,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裴云蕖脸上真的看不出什么紧张。 裴云蕖笑了笑,她倒是真不紧张。 因为她和顾留白太过熟悉,她看得出顾留白眼中的自信。 “有什么好紧张的,他还有好几个压箱底的东西没用呢。”她也是坏得很,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反正她们的花船离比剑平台近,她知道这个时候崔白塔肯定听得见。 上官昭仪有些狐疑道,“那你老挺着胸做什么?” 裴云蕖面上微微一红,道:“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 …… 崔白塔听到了裴云蕖的声音。 他知道裴云蕖和顾留白的关系。 他的脸上渐渐出现了凄苦的笑容。 “这样的比剑…让你的女人紧张都做不到么?” 随着这样的一句话出口,顾留白突然退后了一步,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看向崔白塔上方的天空。 崔白塔此时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他按着胸口伤处的伤药已经起了些作用,鲜血虽然还在流淌,但从手指缝隙和边缘流出来的鲜血明显已经少了很多。 他的身上此时也并没有什么真气波动。 然而此时,顾留白却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机。 这股气机像是神通,但因为他自身还未到八品,自己也吃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八品神通的气机,他只是感知到这股气机好像来自上方高空。 月明星稀。 天空之中连云朵都少得很。 但似乎云朵下方,有些透明的元气在扰动。 “明明拥有这样的力量,修有这么多秘术,却偏偏又如此狡诈和无耻。” 崔白塔凄苦的笑着,看着顾留白,接着慢慢的说道,“若不是你一开始就骗掉了我那一柄分金,你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重创我,说不定此刻的形势彻底逆转。” 冲谦老道看了顾留白一眼。 这次他也没有冷笑。 他心底里倒是认同崔白塔这句话。 这么回想的话,顾留白那个骗一柄剑过来丢掉,的确算是神来之笔。 但是顾留白不乐意。 装逼就要装到底。 他不屑的笑笑,道:“一柄剑而已,改变得了什么,最多再浪费电手脚而已。” 崔白塔脸上凄苦的神色渐渐消失,他的脸上开始充斥浓重的戾气,他看着顾留白说道,“我不能理解,我吃了那么多苦,每日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却反而被你刺了这么一剑。” 顾留白平静道,“吃苦的人那么多,不是只有你一个。” “不,你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样的苦。” 崔白塔漠然的摇了摇头,“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便是因为修行了这样的手段,而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动用这样的手段。”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感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一种致命的威胁。 崔白塔的左手开始用力。 他看上去似乎想更为用力的挤压伤口,好让自己的伤口不再流血,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很多观看位置距离比较近的人,却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惊呼声如潮起。 崔白塔的手掌陷了进去。 他按入了自己的伤口。 他的伤口是剑孔,哪怕真气撕裂,伤口原本也并不大,一个小孩子的拳头都塞不进,然而此时,他的手掌硬生生的按入了伤口之中,伤口可怕的崩裂,撕裂的血肉就像是绞碎的肉泥一样沿着手掌的边缘往外翻转。 他的五官因为痛苦而彻底扭曲,但他的手掌却依旧没有停止,没入了胸膛之中。 顾留白眯起了眼睛。 崔白塔体内的两股真气开始交汇,开始形成漩涡。 天空之中那团透明的元气此时渐渐变成了乌云,乌云之中却是透出暗红的色泽。 乌云不断的扭曲着,释放出诡异而可怖的气机。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法门。 就在此时,耶律月理却是天真无邪般转头看了身旁的冲谦老道一眼,问道,“前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法门?” 冲谦老道冷笑一声,道:“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耶律月理却是接了一句,“我倒是好像听说过一门神通法门,好像能够通过撕扯自己的血肉和碎裂自己的肠子,于极度的痛苦之中献祭自身精神,获得超乎寻常的力量。”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这还能活?” 耶律月理道,“那谁知道。” “这么变态的法门?”顾留白直接退到了比剑台的边缘。 他当然知道这回鹘神女是故意提醒他来着。 他觉得实在不行就直接跳江。 打不过我先跑还不成么?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还是低估了耶律月理的刻意提醒。 崔白塔的喉咙里冒出了一声仿佛不像是人的痛苦嚎叫,他的手掌就像是一柄刀一样划破了肚皮,又像是钩爪一样勾住了自己的一堆肠子,然后扯碎。 “……!” 顾留白震惊无言。 还真的是这样。 明明是剑师比剑,怎么弄得和巫师搞恐怖祭祀一样,还玩这种鬼东西? 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那一团乌云急剧的扭曲,乌云下方已经彻底变成暗红,一条条暗红色的云气扭曲着,就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肠子。 一股凉沁沁的气息直接坠落在他的头顶,就像是一股子冷泉,直接从他的天灵盖灌了进去。 轰! 顾留白体内的真气自然汹涌的迸发。 他体内的真气一时不受控制的在浑身的经脉之中疯狂的穿行起来。 神通法门! 现在他心中雪亮,这崔白塔修的也不是寻常的真气法门,而是和大梦真经一样的古老的神通法门。 但这种需要这么残忍自残的神通法门,他娘也没说过。 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个时候只听耶律月理又出声道,“还真是这样啊,据说这法门可以精神倒影,让对方感受自己从小到大感受过的一些极致痛楚。” “什么?” 顾留白寒毛都竖起来了。 冲谦老道此时皱了皱眉头,却是难得的问了一句,“那他这是七品施展,若是八品,形成的大神通会是什么模样?” “我就是见过记载,说得不一定全对啊,但应该有点可信度。”耶律月理此时说话却是很严谨,说了这几句废话之后,她才说道,“据说就是恐惧…若是真的能够修到八品,修出神通,据说这大神通就是让人见到他就害怕。而且若是他到时随便自残一些,哪怕只是揪掉自己几根头发,他都能让对方见着他更可怕,心里头失去勇气,不战自溃。” “草!” 顾留白觉得别到八品了,现在看着这崔白塔肠穿肚烂的样子,他就觉得挺恐惧的。 崔白塔此时也不站着了,就坐了下来,坐在一地血泊和破碎的肠子之中。 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眼睛里却充满了暴戾。 顾留白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开始疼了。 他脸色发白,忍不住就冲着耶律月理问道,“那他这种神通法门按理不是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怎么我感觉我现在肠子都疼得厉害?该不是他这种法门的真气转化过来,能在我体内产生什么毒素?” 耶律月理看着他,认认真真的说道,“你这肠子疼,可能是吃得多,想要拉屎。” “……”顾留白无语。 不过他也明白耶律月理的意思,她这算是无形之中给了正面的回答,这神通法门的确是作用于精神层面,应该也不至于直接导致他肉身的真实痛苦。 曲江两岸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几乎所有笑出声来的看客其实心里都揪着,觉得这画面太过诡异,这崔白塔这种手段近乎妖魔了,他们觉得自己这种时候不该笑,但他们又觉得这回鹘神女太好玩了,这种时候居然说顾留白肚子疼是吃得多,是要拉屎。 这耶律月理就这么几句话,倒是收获了长安民众的一大波好感。 更何况她的长安话的确字正腔圆,一点外来口音都没有。 “这不是妖人么!” 裴云蕖此时倒是紧张了,她大喝出声,“我大唐最忌妖人作乱,行妖魔之事,当斩!” 说完这句,她提着剑就要往前掠,结果硬生生被裴云华扯住。 裴云华虽然无比担心顾留白,但心里还有些理智。 这种时候若是场上这些公证不出手阻止,那旁人便插手不得。 “他师兄也不算紧张,估计若是这种风浪经不住,顾十五也到不了他自己想要的那种高度。”五皇子也在此时传音入裴云蕖的耳中。 “修行之事就是修行之事。” “各种手段,各施其术,何来妖魔之有。” 也就在此时,冲谦老道却是冷笑着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不算响亮,却清晰的传遍曲江两岸。 裴云蕖出身于权贵世家,闻言倒是瞬间心中一惊,反应过来这可是定性问题。 若是今日真将这种神通法门定性成了妖魔手段,那这崔白塔固然完蛋,但顾留白这真气让人如饮春药,可也容易被妖魔化了。 “两人拼斗,他施展手段,用大勇气破碎自身脏器,以极致痛苦刺激精神,激发秘术。又不是靠祸害苍生来获得邪术,又有何不对?” “人家用剑砍,你用也用剑砍,人家有神通,你没神通,那输了又能怪谁?” 冲谦老道冷笑着,狠狠一拂袖,只见江面上瞬间出现一个深坑,那深坑骤然出现,却没有任何诡异的力量冲撞,但深坑直至底部,两岸位置合适的人,甚至都能看到底里的淤泥。 “既让我作为此战公证,那要想干涉此战,除非能过我这一关.” 两岸瞬间雅雀无声。 这在寻常人看来已经宛如神迹了,至于在场的修行者更是知道这一下子意味着何等的修为。 “宗圣宫虽破败,但这硕果仅存的一位,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裴云蕖机灵得很。 这冲谦老道虽然似乎就是在针对她呵斥,但她瞬间就听明白了。 不要怕。 神通就靠神通破。 八品修行者互有神通,但也没听说谁的神通无敌,谁的神通就一定能吃定别人的神通的。 这崔白塔虽然修的是神通法门,但顾留白修的也是神通法门。 而且顾留白的这大梦真经还被他娘掺和了养龙诀和那佛宗秘法进去。 那这两个人各有神通,都经受精神力方面的淬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而且裴云蕖觉得这冲谦老道可能觉得顾留白赢面还大一点,所以不容任何人多管闲事。 他这不让裴云蕖这一船人多管闲事,那接下来也绝对不会让沧浪剑宗和崔氏那两船人多管闲事。 崔白塔若败,那肯定死路一条,永绝后患。 顾留白虽然看着崔白塔的样子都觉得自己肠子疼,但冲谦老道这么一喊,他当然也想得通。 肠子瞬间就不怎么疼了。 “看来没吃多。” 他也是懂得讨好一众看客,博取好感度的,他顿时就冲着耶律月理笑了笑,“不想拉屎了。” 唰! 也就在此时,那股从他天灵盖冲到他脚底的寒气,此时又反冲回来,涌入他的脑海。 顾留白浑身一冷,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曲江瞬间消失,他整个人宛如被冰在冰块之中一样,冷得直哆嗦。 他视力都似乎受了影响,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只隐约看见崔白塔还在他前方坐着,但也就是一团红色的血肉影子。 突然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看到自己身子变得极小,变成了婴儿。 而且他有两个脑袋。 这两个脑袋一个大,一个小。 有一股无比凌厉的气息冲着两个脑袋来了。 顾留白明明觉得自己脑袋要掉一个,但此时却偏偏一动都动不了。 感知里,那似乎是一柄极为锋利的长刀,原本似乎是冲着那个比较小的脑袋来的。 但就在此时,那个比较小的,有些畸形的脑袋突然疯狂的摆动起来,它的周围甚至产生了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嗯?” 他听到了一声惊讶的声音。 然后刀光出现。 那颗比较大的脑袋瞬间被砍断,滚落在地。 痛! 然后顾留白只觉得痛,脖子痛到了极点。 若是换了一般的修行者,此时恐怕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会感到痛楚和恐惧,但经历过阴阳天欲经反复折磨的顾留白却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就是对方修的神通法门带来的效用?这是这崔白塔自身经历过的事情?难不成他生下来就是畸形,原本有两个头?” 第两百六十二章 铁树难开花 - 割鹿记 - 无罪 刀光过后,那刀客出现了。 是一名身穿大红色戏袍的老头。 这老头捡起地上的那颗比较大的头颅,又端详着比较小的头颅,目光十分诡异。 接下来场景骤然一变,顾留白看到这个只剩下一个头颅的婴儿坐在一个山洞里。 这个山洞里的东西都很阴森可怖。 有扒下来的皮,看上去像是人皮。 有各种各样的药罐,还有各种各样的干尸,很多都是用羊肠线缝起来的怪异尸身,这婴儿坐的干草旁边,有一条看上去刚刚死去的狗,但是狗头却在旁边放着,这狗的脖子上却接着一个女人的头颅。 这老头在那个被砍下来的比较大的婴儿头颅上抹了不知什么药液,接着却是从山洞内里拖出来一只瑟瑟发抖的猴子。 刀光一闪。 这猴子的头掉在了地上。 这老头动作快得惊人,猴子那脖子断口才刚刚涌出热粥样的鲜血来,他就一罐子药液倒了上去,接着将那颗比较大的婴儿头颅往猴子脖子上一按,飞快的缝合起来。 这老头的缝合手段也异常厉害,血脉接着血脉,气管接着气管。 顷刻间缝合完成之后,那一个头颅好似长在了猴子身上,显得十分怪异。 老头微微皱着眉头,伸手似乎打出一股股气劲。 这颗比较大的婴儿头颅嘴巴竟然微微张开,似乎开始喘气。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看到那断了一颗头颅的婴儿开始无比痛苦的扭动。 下一刹那,顾留白也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好像整个脑袋都要炸开。 “这颗头颅虽然被斩下了,但是和这婴儿还有着独特的精神感应?这老人这么炮制,这婴儿能够感到剧烈的痛苦?” “这身穿戏袍的老人又是什么邪门路数,这是什么邪法,斩下一会的头颅,连在猴子的身子上,居然还能维系生机?” 过了一会,顾留白看到那诡异的老头极为失望的摇了摇头。 那连着比较大的婴儿头颅的猴子身体渐渐冷了下去,那婴儿头颅的肤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真正死透了的感觉。 突然之间,顾留白感到无边的恐惧和寒意如同潮水一般撕扯着身体。 那老头眯着眼睛打量着只剩下一颗头颅的婴儿,他的手摸在腰间的刀柄上,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那颗小脑袋也砍下来。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老头似乎终于改变了主意,手离开了刀柄。 但也就是这数个呼吸的时间,顾留白自己好像在死亡的边缘走了无数遍,他剧烈的喘息着,浑身的血肉都似乎在抽搐。 他所见的画面之中,那婴儿就开始浑身不断的抽搐,甚至开始呕吐。 画面又是一转,那婴儿已经变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那老头却好像没什么变化,赶着几辆牛车,牛车周围还有四五个男女,都穿着戏服。 这牛车上也都堆满了戏团的东西,这看上去倒就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戏班子。 只是无论是这小孩子还是那车队里面其余人,看着这老头的眼神都充满了畏惧。 车队还在行走,顾留白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剧烈的疼痛起来。 只见那老头坐在了那个小孩子的身旁,却是用一把小刀在那小孩子的手臂上割了一条血口,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那血口之中。 那血口之中的鲜血一滴都没有流淌到外面,竟全被他的手指给吸掉了似的。 接下来顾留白又感觉到浑身就像是中毒了一般,身体里又酸又麻,又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难受感觉。 那老头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条蛊虫,丢在了那小孩子身上。 画面不断的变化。 这老头不知哪里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路数。 有时候用蛊虫,有时候给这崔白塔灌药液,有时候又用各种针扎他的脑袋。 因为之前有着阴阳天欲经的反复折腾,所以此刻顾留白知道实际过去的时间不长,只是在感受这崔白塔以前受过的一些痛苦而已,但这种感觉极为真实,时间好像真的过去了很久一样。 明显又过去了好几年,画面之中那崔白塔的脸已经变得老气了许多,但他的身子却没长多少,还是四五岁小孩的样子,而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突然之间,顾留白又被一种剧烈的恐惧侵袭。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浸泡在了冰冷的尸水中一样,一种死亡的气机从头到脚将他笼罩在内。 他看到画面一转,一顶营帐里,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名少女。 那少女有十来岁的样子,浑身透着活力。 老头手握着刀柄,摸了摸这少女的脑袋,目光不断闪动,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 这少女和崔白塔都是无比恐惧,但不知被下了什么禁制,身子一动都不能动。 唰! 刀光一闪,这少女的脑袋顿时掉落在地,老头正想接着一刀斩下崔白塔的脑袋,突然之间,一阵阵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这老头面色一变,他所在的这顶营帐刹那间就四分五裂。 四名修行者同时杀来,看到那少女的头颅都已经掉在地上,这四名修行者纷纷发出凄厉的嘶吼。 这四名修行者修为都不弱,但这老头的刀法却快若雷霆,他几乎就是一刀一个,数个呼吸之间,就将这四名修行者斩杀当场。 但也就在此时,这老头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气息,浑身都发抖起来。 一道白色的雷霆突然出现在空中。 等它出现在这老头的头顶时,隆隆的声音才从天上传来。 这老头发疯般的抽刀斩向着雷霆,他浑身的真气就像是无数污浊的污泥朝着上空涌去。 但没有任何的用处。 轰的一声。 这老头浑身焦黑,头发都烧了起来。 接着第二道雷霆坠落,这老头虽然还能往上挥刀,但他体内真气已经不济,轰的一声,雷霆打掉了他手中的长刀,落在他的头上。 “恨啊!只差数年我便可成八品,有一战之力!” 这老头哀嚎声中,他的头颅一下子就炸了开来。 画面又是一转,一名青衫文士出现在崔白塔的身前。 他看了一眼崔白塔,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 顾留白有些反应过来,这青衫文士应该是崔氏的八品,那这崔氏的八品大神通者,竟能引动雷霆? 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一跳,感觉身体瞬间就被撕裂成了无数片。 那青衫文士伸手一点,一股可怖的力量直接从崔白塔的眉心贯入,摧毁沿途所遭遇的一切气机。 无数污血,蛊虫的残渣,一些破碎的真气,直接从崔白塔的血脉之中嗤嗤飞出。 那老头过往施展在这崔白塔身上的一切手段,无论好的坏的,似乎被他这手指一点便直接摧毁。 画面不断流转,崔白塔被崔氏带走之后,被不断试药,不断的被传授各种法门。 顾留白震惊莫名。 崔白塔的修为被摧毁不只一次。 那青衫文士偶尔会出现在崔白塔的身侧,若是发现修到一定程度,他所选择的真气法门并不适合崔白塔,他便瞬间摧毁崔白塔的修为,令其重修。 辛苦积攒的修为瞬间灰飞烟灭,受损的并非只是体内的经脉,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也让顾留白难受得差点呕吐起来。 “崔白塔后来虽然被公认为崔氏的天才,但这修行过程之中,也见不到这青衫文士对他有任何怜惜之意,崔氏恐怕有很多这种苗子,便是以如此残酷的手段逼迫修行。” “别人的因材施教,是仔细的观察特质,然后挑选一门修行法门,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这崔氏竟是不成就打碎重来,不成再打碎重来。” 顾留白心生寒意,他知道恐怕绝大多数苗子要折在这个过程之中。 但与此同时,让他也不理解的是,这痛虽然痛,恐惧虽然恐惧,但除此之外,这能对他造成个什么样的伤害? 好像也没实质性的伤害啊。 捅烂自己的肠子,流血不止,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活不,结果就这? 不过他自己倒是也没意识到,他和周驴儿一样,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谁从小就埋尸体啊? 谁从小就一天不知道被打多少顿啊? 什么痛苦,什么恐惧,什么死亡,寻常的修行者忍受不了的东西,他和周驴儿见了就不太一样。 更何况大家都是神通法门,你能影响我的精神,我难道影响不了你的精神? 若是压根对抗不了其它神通法门的神通法门,那也留不下来,一开始就被淘汰了。 这大梦真经原本就是神通法门之中的佼佼者,能够入了他娘法眼的东西,那怎么可能在别的神通法门的攻击之下,就溃不成军? 顾留白不知道,他这一开始感同身受的陷入对方的痛苦世界时,这大梦真经的梦魇反击也瞬时开始,崔白塔也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已入梦。 大梦真经的造梦主打一个真实。 崔白塔其实压根没能和顾留白一样,从一开始就发现这是个梦境。 他甚至看到了顾留白被自己的神通弄得恐惧异常,弄得疯癫,弄得真气暴走而亡,但他伤重得不行,被崔氏的人一救上那画舫就昏死过去。 等到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了那全是各个花楼花魁的画舫之中。 他脑子里接受到的信息是,他已经帮崔氏拔掉了顾十五这颗钉子,家主极其满意,让他好好享受。 十余名花魁身着诱惑薄纱团簇在他周围,各个施展魅惑手段期待他的临幸。 他动都不需要动,就连手指头和脚指头都有这些个花魁伺候着。 两名花魁还轮流用樱桃小口给他喂酒,喂疗伤圣药。 这是何等的享受。 然而他心里却不得满足。 也就当他脑海之中出现某条亭亭玉立的身影时,他看到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衫的丽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和他脑海之中的印象相比,这名丽人已经成熟了许多,但更加艳丽,更加饱满。 这名女子看着他还是一脸清冷,就和以往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对他不假以颜色,就如高傲的孔雀一样。 但此时她却不得不一步步走来,靠近他的身子。 “你…” 崔白塔的呼吸都停顿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在他眼中无比美丽的女子,道:“美月,你不是已经嫁人了么?” 这一脸清冷,如骄傲孔雀般的丽人眼中有些恨意,又充满无奈,道:“你既已立此大功,我虽为人妇,但家主令我来伺候你,我也只能尽心伺候。今后你召我来,我就得来。” “什么?” 崔白塔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狂喜,接下来竟是说不出任何话语。 这名一脸清冷的丽人,却是叹了口气,坐在了他的身子上。 …… 顾留白和崔白塔神通厮杀,落在所有看客眼中,却是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顾留白的脸上是各种痛苦,各种扭曲,让人见着揪心。 然而崔白塔的脸上却是迷茫,震惊,然后开始欢喜。 耶律月理一会看看顾留白,一会又看看崔白塔。 一直等到崔白塔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随着这欢喜的神色越来越浓烈,感知这崔白塔体内气机的变化,她便悄悄呼出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的传音问身边的冲谦老道,“你是早就肯定顾留白这精神意志和法门都不会输给这崔白塔?” 冲谦老道冷笑道,“若是给我十来年的时间调教这个资质本来就一等一的人,再给我一堆秘法,我调教出来的弟子都不可能在这方面输给崔白塔,那么些个天底下最顶尖的人物费尽心机调教出来的人物,还能应付不了?” 耶律月理看着冲谦老道,认认真真道,“我觉得给你十来年的时间调教一个弟子,可能应付不了崔白塔,可能被你说个几年,这弟子说不定就受不了上吊死了。” …… 沧浪剑宗的一些人看着崔白塔脸上那又是欢喜,又是说不出的满足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振奋起来。 毕竟此时顾留白脸上的神色又是痛苦,又是惊惧。 那这是要赢了么? 他们忍不住看了一眼白有思。 但让他们瞬间呆住的是,不断的微微发抖着的白有思此时根本没有在看顾留白和崔白塔的对决。 他只是眼神有些呆滞的看着游园会的方向,直勾勾的看着那棵灯火辉煌的通天树。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嘴唇一直在动。 这些沧浪剑宗的人看着他的嘴唇,都可以猜测出来,他一直在说的是,“铁花怎么还不亮…怎么还没有铁花…怎么时候还没到…” 这些沧浪剑宗的人方才心中那一丝的兴奋劲瞬间荡然无存,他们的心就像是在朝着江底沉去。 在白有思的眼中,现在这崔白塔和顾留白的胜负似乎没有多少意义,他只想看到比剑结束之前,铁花在通天树上绽放。 对于沧浪剑宗而言,崔白塔和顾留白这一战的胜负,也早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还是比剑么? 这还是沧浪剑宗的剑招分个上下么? 现在这种对决,已经和沧浪剑宗没有什么关系了。 白有思已经被击溃了。 沧浪剑宗也已经被击溃了。 …… 顾留白还在提心吊胆的等着这崔白塔的神通展现出更多可怕出来。 但暗中距离在天灵盖之中的阴冷气机却慢慢的淡了。 痛楚的感觉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神魂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被拉了回来,重新落在这比剑台上。 这一刹那他有些摇摇晃晃,浑身的血肉都酸痛不堪。 他看到崔白塔依旧在血泊之中坐着。 一脸的欣喜,一脸的满足。 他腹部的鲜血还在慢慢的流淌着,但是他的呼吸却已经停顿了。 “死了?”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 他仔细的感知了片刻,也不上前,只是看向冲谦老道等人,沉声问道,“这人没了?” 冲谦老道冷笑道,“人死不死你都看不出来?” “我觉得是死了啊。” 顾留白一边调理着自己的真气,一边说道,“关键看你们公证觉得他死没死啊,他死了那你们作为公证不得宣布这胜负吗?” 冲谦老道倒是拿这顾留白有点无奈。 耶律月理识趣,她站起身来,对着沧浪剑宗的画舫出声道,“沧浪剑宗还有什么人出来比剑吗?若是没有的话,那沧浪剑宗你们就是认输啦?” 她这声音一响起,曲江两岸顿时欢声雷动。 这个时候所有的看客知道今夜真的看到了一个传奇的诞生,郭北溪的弟子,一人一剑单挑整个沧浪剑宗,竟然赢了! 欢呼声中,沧浪剑宗画舫之中所有的剑师都看向白有思。 他们自然知道沧浪剑宗不可能再有什么剑师出来比剑,只是这种场合,哪怕就是认输,按理沧浪剑宗再怎么丢人,总得有个人出来承认,出来说两句。 然而他们看着白有思,却看到白有思真的如同疯癫了一般,痴痴的看着那棵通天树,不断的说道,“结束了么,真的结束了么,那通天树怎么还没有铁花。” 第两百六十三章 这就是长安 - 割鹿记 - 无罪 兰陵坊里静寂无声。 轿子静静穿行在兰陵坊的街巷之中,两名轿夫和轿子上的王夜狐仿佛不是穿行在大唐长安的元宵节里,而是穿行在一座死城之中。 倒是曲江边上响起的欢呼声隐隐传来,打破了这种静寂。 王夜狐有些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前方的轿夫淡淡的笑了笑,“义父,这是千年难有的盛世啊,这盛世里头出几个超越前辈的人物,也实属正常。” “可惜。”王夜狐看着这轿夫的背影,遗憾道,“和你说话不费力气,又有意思,只可惜你杀了前面那个人,就应该要离开了吧?” 轿夫也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也只能送您到这了,否则等会即便能走得脱,倒也隐瞒不住身份。” 王夜狐眉头微微皱起,“李氏不让玄庆法师今夜好好看长安,但他们自个不是藏着个可以看长安的人么?你不知道?” 轿夫笑了笑,道:“我没觉得自己能瞒得过那个人的神通,但是我知道有人一直在找这个人,这个人应该活不过今晚上,所以他就算看见了什么,那看见的东西也只能困在自己的死人脑袋里了。” 王夜狐顿时释然,他看着这轿夫,再次感慨的说了一句,“后生可畏,你的消息居然比我灵通。” 这轿夫倒是摇了摇头,笑道,“我的消息怎么可能有义父您的灵通,只不过我晋升八品前后,有人特地来看了我两次。我没和这人打得起来,是因为我感受到了这人的心意,这人对我没恶意,就是想找出李氏那个人而已。” 王夜狐也笑了笑,道:“看来和那人本来就有仇,否则换了是我,虽然也不喜欢被人盯着,但也只是会想些不让人看到的手段,不至于冒险和一个八品去厮杀。” 这轿夫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放下了轿子。 他转身认真对着王夜狐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道:“义父,那我就送您到这里,就此别过了。” 王夜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最终想交代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摆了摆手,道,“去吧。” 轿夫再点了点头,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 韩楽站在九眼井旁的小石桥上。 这口九眼井的井水很清澈,而且很适合酿酒。 兰陵坊里的两个酒坊,都是架了竹管子,引这口井的井水到酒坊里去用于酿酒。 当那名轿夫离开王夜狐的刹那,他便挥手让小石桥两侧的那些身穿便服的金吾卫全部退开。 既然来的是那名新晋的八品,那他手底下这些金吾卫修行者除了能够损耗一些对方的真气之外,便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白白送命而已。 在今夜的这场有可能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变局之中,对方身边竟然会出现一名新晋的八品,这委实打乱了他们事先的部署。 但想着王夜狐可能提前预感到针对他的围猎,想尽办法让身边多出一名八品修行者,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此时感知到这名八品修行者的到来,他也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 他不认为一名新晋的八品可以战胜已经在五年前成为八品的自己。 哪怕曾被某个毒牙老道嘲讽为长安十人之末,那在那毒牙老道眼中,暗中执掌着金吾卫的他,其神通至少也是位列前十。 当那名轿夫的身影刚刚越过一堵院墙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刹那,他身周地面上数十块石砖无声无息的悬浮了起来,就如同甲士一般在他身周列阵。 与此同时,他面色冷漠的点出了一张黑色的符纸。 这张黑色的符纸上银色的光焰微微闪动,明明只是一张轻薄的长方形符纸,然而在空中却骤然变得比长安最大的石碑还要沉重! 轰! 它带着可怖的狂风,朝着这轿夫的额头拍去。 轿夫整个身体似乎在此时瞬间空了。 他体内的真气以可怖的速度从他的右手五指冲涌而出。 他的五根手指上以惊人的速度激射出五种不同颜色的剑煞,一道道大小不同的剑煞在顷刻间形成了一道洪流,将这张符纸硬生生的绞碎。 韩楽神色不变。 他身周那些石块只是微微的震荡,出现一丝丝的裂纹。 一层银光从他的肌肤之中渗出,迅速汇聚于他的右手手心。 也就在此时,九眼井旁的一颗石榴树的干枯枝干上,结出一滴晶莹的凝露。 这滴凝露瞬间变成一枚细小的小剑,朝着他的脑后飞射而来。 韩楽右手手心里那团银光跳跃而起,扑向他左手衣袖之中掉出的一个琉璃瓶。 啪的一声,琉璃瓶瞬间碎裂,流淌出的全部都是银汞。 银光汇入这银汞之中,竟是瞬间变成一个一寸来长的银甲力士。 这银甲力士如有生命一般,直接腾空飞起,一拳打向那枚小剑。 轰! 无论是这银甲力士还是这小剑,都是很细小之物,但两者相撞,空中却是犹如两辆疾驰的马车撞击,气劲炸裂的刹那,四周骤起狂风,连周围屋顶上的瓦片都被掀飞出去。 韩楽身影微微晃动,他看着轿夫继续前行,手上的五色剑煞就像是一条五彩的小河席卷而来,他的眼神却依旧十分宁静,蕴含着强大的自信。 城中这名新晋的八品所修的真气法门和剑煞十分强大,假以时日,必定凌驾于他之上,然而他可以肯定的是,今夜这名轿夫必然无法战胜自己。 而今夜过后,这名轿夫即便能够逃脱,也必定会被李氏找出来。 这名轿夫将没有将来。 小小的银甲力士朝着那名轿夫冲去。 五彩的剑煞在银甲力士身前不断崩碎。 轿夫每踏前一步,韩楽身前必定有一块浮动的石砖崩碎。 但只是走到第七步,这名轿夫就已经咳出血来,他手上的剑煞已经近乎全部消失,只剩下食指和中指还分别闪耀着一枚红色和一枚青铜色的剑煞。 韩楽的口中也有了血腥气。 只是他的手中已经捏着一枚黄色的道符。 他知道这名轿夫已近极限,接下来便是他反击的时刻。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 他也感应到了王夜狐的气机。 他也终于感应到了王夜狐的神通是什么。 轿夫笑了起来。 他原本给人以枯竭感觉的气海里骤然掀起了波澜。 在强大的气机推动下,他指尖那枚红色和青铜色的剑煞骤然消失。 砰! 小小的银甲力士被青铜色的剑煞击得粉碎。 无数破碎的银液反冲在韩楽的身上。 那枚红色的剑煞以惊人的速度穿过石阵,打在韩楽的胸口。 韩楽无限感慨的看向王夜狐所在的方位。 这人这一生过得如此古怪,他的神通竟然也如此…古怪。 接着他无力的垂下头来。 砰的一声。 他的胸口也爆了开来。 他胸口的骨骼,内里的脏器,全部震成粉末。 …… 曲江的江岸上。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才刚刚登岸。 耶律月理突然吐了吐舌头,有点受惊吓的样子,“有个八品死了?” 冲谦老道深吸了一口气,罕见的没有嘲讽之意。 然后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是个姓韩的,暗中帮皇帝看着金吾卫,金吾卫的厉害修行者都归他管。” 但顿了顿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人不算好也不算坏,但也没多少用处,随波逐流一货色而已。” 说完这几句,他却看到耶律月理明显在暗自得意。 他便不由得一愣,冷笑道,“你这小蛮女在得意个什么劲?” 耶律月理也不掩饰,笑了笑,道:“大唐失了一个八品,也不知道为何,我感觉我得了一些气数。” 冲谦老道看了耶律月理好大一会,说,“我要不把你杀了算了。” 耶律月理认真道,“明天想吃啥?” …… 李得意已经在马车的旁边站了许久。 他在嘉会坊,却一直在凝视着兰陵坊的方位。 当王夜狐的气机再次出现,当韩楽的胸膛炸开,生机断绝的刹那,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跳上了马车旁的屋顶。 他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一座茶楼上。 茶楼已经开张。 两层的茶楼里有三桌客人,有一名身穿素袍,身穿男装的女茶博士在和这三桌客人品评茶叶。 李得意并未管这些人,直接落入了这茶楼的后院。 后院里有一间书屋。 明明书屋里布置着一个壁炉,里头炭火烧得很旺,但内里却有种诡异的阴寒气息始终萦绕。 尤其当李得意落在这间书屋前方时,这内里的阴寒气息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旋风,在书房之中发出了低沉的啸鸣。 里面坐着一个散发的胡人。 这胡人看上去三十余岁的面容,有着一双微微闪耀着淡蓝色光芒的眼瞳,他很清瘦,很高,看上去很文雅,很英俊。 然而他看着推开书房门的李得意时,他一脸的委屈和沮丧。 “和我没关系。” 他也不问李得意到底是谁,只是有些着急的解释道,“我也没和任何一方势力接触,我对李氏也没任何的威胁。” 看着李得意无动于衷,并不说话的模样,这名胡人更为懊恼的解释道,“我在长安就是安生的呆着,我没惹任何事情,没触犯任何的大唐律法。” 李得意想到了王夜狐,想到了刚刚死去的韩楽,他忍不住微讽的笑了起来。 “今夜会有很多人死,很多人都比你强大。” 他说完这句,看着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这个胡人,接着缓缓说道,“这是长安,不是说就只是在这里呆着就没事,你这个外乡人,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呆着做什么?” 英俊的散发胡人心里还是充满求生欲望,他看着李得意,说道,“我来这长安,只是因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地方有这么多的修行者。” “只有长安不断有强大的修行者死亡,所以你才有机会修补白骨灯,才有机会让这件神通物焕发生机?”李得意充满嘲讽的笑了起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件神通物没有焕发生机,不透露神通物的气息,那说不定你就能继续安生在长安呆下去?” 听到白骨灯这三个字的瞬间,这名胡人脸上的血色就消失了。 他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李得意,“李氏早就知道了这件神通物的存在?” 李得意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只是冷笑道,“都已经杀了那么多摩尼僧,你都应该知道李氏掌握了一定的线索,结果你还心存侥幸,还留在长安,这怨得了别人么?” “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件神通物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散发胡人英俊的面容骤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他看着李得意,有些歇斯底里般说道,“为了这件神通物,我的家人被杀光了,这件神通物被人夺走,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将之夺回,但是我的未婚妻却死在了仇人的手里。我只有让这件神通物恢复如初,才有可能杀死我的那些仇人!不来长安,我这一生都没有复仇的机会。” “然后呢?”李得意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他看着这名胡人,道:“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如意呢?一百个人里面都找不出一个人生如意的,世上报不了大仇的人十有八九,为何你觉得你就一定能够报仇?” 这胡人呆了呆。 李得意平静的说道,“你不想想这长安是谁的码头,你到了长安,你要报仇,那你拜入李氏门下,将这件神通物献给李氏就可以了。你却偏偏选择隐匿在长安,自己折腾这神通物。在长安,像你这样自以为是,以为可以占据着一件至宝就可以闯出一番天地的人还少吗?更不用说,你还暗中控制着一些摩尼僧为你办事了。” 顿了顿之后,李得意自嘲的笑了笑,道:“终究还是人心不足,见惯了长安的权势,见惯了这里的繁华,哪舍得这件神通物。” 这胡人有些疯癫般笑了起来,道:“那换了你,你会舍得这件神通物,你会选择到了长安,就将他交给李氏么?” 李得意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平静的说道,“那我现在让你交出这件神通物,让你等候李氏发落,你或许会有条活路,你现在肯交出这件神通物么?” “我不愿意。” 这胡人很直接的给出了答案。 他疯癫的笑着,道:“为了这件神通物,我家人死了,我未婚妻死了,我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设法修复完成这件神通物,让这件神通物焕发生机,若是我都连一次动用这神通物的机会都没有,那我就算死,恐怕也合不上眼睛。” 李得意没有再废话。 他都甚至没有兴趣去问这名胡人的姓名。 一道刀煞以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从他手掌的边缘形成,飞斩向这名胡人的头颅。 在这道刀煞形成的刹那,这书房之中流动着的阴风骤然变成了白色。 轰! 书房的屋顶被一股可怕的气息直接震碎。 书房顶上挂着的一盏羊皮吊灯落了下来,外面蒙着的羊皮瞬间就被强大的元气撕扯得粉碎。 里面是一盏白骨灯。 一根根明显是人的白骨,组成的一盏灯。 每一根白骨上,闪耀着磷火般的光焰,一种极为可怖的阴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气不断的散发出来。 整个书房里,就像是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看着李得意。 他的那道刀煞就像是风化一样在空中急剧的消散。 “我的家人当年为了保住这件神通物而拼命,我也要为了这件神通物而拼命。” 胡人提着这盏白骨灯,白骨灯的光焰落在他的身上,甚至透进了他的血肉里面,让他的血肉都似乎变得透明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具白骨骷髅在和李得意说话,显得更为可怖:“我带着这件神通物来,我就要试着能不能带这件神通物离开长安。” 李得意原本已经不太想和他说话,但听着他这么多话,李得意还是说了一句,“你想太多了。” 他漠然的说出这一句的刹那,他的双手就变成了无数流动的影子。 无数的刀煞刹那间抛飞出来。 这些刀煞并没有直接斩向这盏白骨灯,而是斩向流动在书房之中的每一缕阴风。 胡人微嘲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那些白色的阴风顷刻间就会将这些刀煞吞噬掉。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听到了白骨灯上滋滋作响,就像是有热油在烧红的铁锅上流淌。 他看到了那些白色的阴风被切成无数的碎片,变成无头且无力的飞蛾一般撞在四周的墙壁上,书架上。 “怎么可能!” 在下一刹那,他惊骇欲绝的尖叫起来,“你怎么可能修的是这种兵家煞刃!” 李得意用看着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他。 他收手的刹那,一道刀煞便已经切入了这名胡人的腹部。 “大唐地大物博,什么样的修士没有?” 胡人双手还死死的揽住白骨灯,他似乎完全都没有在意自己肚子上的那道致命伤口,他只是无比怨毒的看着李得意,突然疯狂的笑了起来,“你又有什么用,专破我这神通物元气又有什么用,你这种刀煞性命兼修,又要纳金汞粉末于经络之中,最损伤身体。你这刀煞修得越厉害,用得越多,你的寿命就越短。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这刀煞平时积攒极慢,你好不容易积攒了这么多刀煞,为了对付这神通物便用了一半不止。你接下来在长安,又有何安身立命的本钱?难道你想卷走我这件神通物远走高飞不成?” 李得意看着这名即将死去的胡人,静静的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在长安,能站多高不只是靠自己的本事,还要看自己能绑定什么样的势力。” “安身立命…今晚我就会找到我安身立命的本钱。” 第两百六十四章 半城不夜天 - 割鹿记 - 无罪 这名胡人无比怨毒的看着李得意,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李得意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一个外来人的命算什么,你那一家子的命又算什么,哪怕是生在帝王家,都有可能因为这件神通物而被宰了,天下的至宝,本身就是真正有能耐的人才能拥有,你们这一家子根本没这能耐,为什么要硬保这件宝物,想要据为己有呢?这不是给自己找灾祸吗?” “别说是这种至宝,长安城里有多少还算殷实的人家,就因为娶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而弄得家破人亡的?红颜白骨,那些漂亮的姑娘过个二三十年也是满脸皱纹,但那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怪自己没有能耐?” “所以你心里在抱怨什么呢?还有什么闭不上眼睛的呢?” 结果他不说这些话还好,一说这些,这胡人心里头的不甘和郁闷简直就化成了汪洋大海。 这胡人原本都没力气出声了,这时候还是吐出了一口恶气,“就是因为没有能耐,所以才想占着这件东西变成有能耐的人啊。那有能耐,能占天大便宜的人,难道是天生的么?” 李得意叹了口气,“那可真不是一个人发狠就能成了的,这李氏都是多少代的累积啊。” 这胡人此时却突然想明白了一点,“皇帝杀了四皇子,难不成就是要促成我这件神通物的生机?我得到的修补这白骨灯的那根骨头,就是他们故意…” 李得意微微皱眉,有些不解般说道,“你死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干什么?” “你…”这一下气得不轻,这胡人一下子就断气了。 他到死还是抱着那一盏上百根白骨拼接镶嵌起来的白骨灯不放,就像是抱着最爱的情人一般用力,他断气的刹那,体内散失的一股子精气便被这件神通物给吸了进去。 只见他胸口涌出一股元气瞬间变成灰色的气流,在白骨灯内里变成了一只灰色的飞蛾,扑腾着乱飞乱撞了一阵,然后被那些白骨吸收。 这盏白骨灯上散发出的森森白光显得更为阴森可怖。 李得意看了一眼这胡人。 这胡人死了,但眼睛果然还是瞪得跟铜铃似的,就是不闭眼。 “你这人不听劝,当然死得快。” “但是在长安,你想不合眼都能不合眼吗?” 李得意倒也是个神奇人物,他好像就是和这胡人斗起了气,他就是伸出两根手指,用着真气,硬生生就把两片眼皮子给抹下去,给这胡人闭眼闭得好好的。 弄完他提起那沉甸甸又充满邪气的白骨灯,然后还忍不住对着这闭眼的胡人说道,“你都说了,像我这种修出个八品的人都不一定能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那你怎么就觉得提着这一件神通物就算是有能耐的人了?真正有能耐的人,都是能给让很多人给他卖命,而自己不需要去拼命的那种人。今晚上都不知道要死几个八品,死一个你这样的人算什么?” “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 说完这句,他才似乎过瘾了,有些高兴了,才提着充满邪气的白骨灯走了出去。 …… 兰陵坊里头,那轿夫杀死了韩楽之后,直接就往旁边那河里一跳。 那河里咕噜噜冒出一连串的气泡,只见淤泥翻动起来,也看不出这轿夫从水底下是往哪里去的。 也没过多久,兰陵坊的一间小院子里,井水悄然的翻动,那轿夫就从这口井里冒了出来。 这院子里一间屋子里有一个大浴桶,里面的水居然还是温着的。 这轿夫舒舒服服的在里面泡了一会,擦洗干净了,这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到了旁边一间卧室。 哪怕是在汇聚天下俊才和修行资源的盛世长安,这死一名八品也是足够惊天动地的事情,再往上推个二三十年不好说,但是这最近十几年里,长安还真的是第一次出现八品修行者被杀死而非老死。 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情,这轿夫却好像没事人似的,直接一副你们爱咋样咋样,老子只要睡觉的模样,就直接往床上一躺,盖着被子就舒舒服服的睡过去了。 曲江边上,冲谦老道狐疑的看着和周驴儿说了会话然后走回来的耶律月理,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佛子嘀嘀咕咕的做什么,你和他很熟么?” 耶律月理道,“还成。” 冲谦老道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和他混熟了?” 耶律月理笑了笑,道,“上次去延康坊,正好和他见了一面,后来他就来找了我两次,不过不是想让我帮忙做事情,而是想让大老黑帮忙做事情。” 冲谦老道一怔,“大老黑是谁?” 耶律月理轻声道,“就是四耳大老黑啊,它年纪比我大,比我老,又全身黑,不就是大老黑。” “你这小蛮女能不能好好说话?”冲谦老道冷笑起来,道:“你知不知道之前我都动杀心了,你该感谢我的不杀之恩。他找四耳黑猫帮忙做事情?做什么事情?” 耶律月理倒是有些纠结了,“我能好好说话,但是我怕我真的好好说话了,你又有点不信,又觉得我没好好说话。” 冲谦老道越听越难受,骂道,“小蛮女别废话,说了再说。” 耶律月理便一本正经的认真道,“他就和大老黑商量,能不能让它管束一下这城里头的猫,让那些个猫别动他的鼠老弟们。” 要不是有言在先,冲谦老道绝对觉得这小蛮女又在不好好说话了,但眼下他倒是耐住了性子,问道,“鼠老弟什么意思?” 耶律月理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的样子,道:“这佛子很厉害的,都能让一些没什么灵智的老鼠听他的话,帮他送信和找人。” 冲谦老道微微皱眉,“佛宗居然有了这种驭兽手段?” 耶律月理道,“反正他还让不少老鼠排一排给我和大老黑行礼来着,那大老黑都没见过这种场面,眼睛都直了。它见着这些鼠老弟们挺懂礼貌,倒是还真的和佛子谈了谈。它说教训城里头的那些猫当然没问题,就是要让那些猫不吃老鼠那肯定不现实。天底下哪有猫不吃老鼠的道理,别说是佛子,就是佛祖来了都不行。” 冲谦老道挑了挑眉,这段时间这小蛮女老跟着他,他对这小蛮女也熟悉了,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就知道肯定还有后文。 果然,耶律月理接着道,“佛子就笑嘻嘻的跟它商量,说也不是所有的老鼠不能吃,就是身上绑了他的东西,有记号的信使和谍探给点面子不要逮。大不了每个月城里头的寺庙给全城的猫办个法会,让香客们在那天给全城的猫弄好多好吃的。” 冲谦老道顿时惊了,“贿赂全城的猫?居然还能这样干的?这路子有点野,和我那狗屁师弟差不多啊。” 耶律月理笑了,道:“大老黑也是惊了,这让长安的佛宗给猫直接弄一个月例法会出来,这是全城爱猫的节奏啊,这东西它要是不答应,它觉得自己就不配做猫了。它当下就答应了,这几天就把全城的猫给整顿了整顿。” 冲谦老道也是无语了,“怪不得这几天看它都没精神,还以为好鱼好肉吃多了,憋痰了。原来是做这种事情去了?” 耶律月理笑了,道:“你是住宗圣宫里,晚上没住这些普通坊市里头,你都不知道,前两天城里人说晚上很多猫叫得特别凄惨,不像是发春,该不是有什么怪事,其实都是些不服管教的被打得凄凉。反正那些个不服的都被打服了。” “真的活久见。”冲谦老道沉吟了一下,道:“你和佛子去说说,有空让他指使老鼠给我排个队行个礼看看。” 耶律月理顿时对这冲谦老道刮目相看,这老道士居然还有这么童真的爱好? 却不料这冲谦老道刚说完,只见周驴儿自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 他看着冲谦老道就笑嘻嘻的说道,“师兄,咱们也亲近亲近。” 冲谦老道顿时一怔,心里倒是有些凝重,“你怎么喊我师兄?” “顾十五是我兄弟,你是顾十五的师兄,我当然得喊你师兄。”周驴儿笑嘻嘻的解释。 冲谦老道看了不远处正和一群贵妇在谈笑风生混好处的顾十五,顿时吐了口口水,“你比我那师弟可是招人喜欢多了。” “那我可没那么多人喜欢。”周驴儿左右看了看,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了些,轻声道,“有个人托我给你带个话,说她今晚上会把那个老不死的观天师找出来杀掉,到时候让你也帮忙着扰乱一下气机。” “老不死的观天师?”冲谦老道面色不变,但眼睛却是微微眯起,“那是谁?” “托我传话给你的人说,就是你们觉得已经死掉了的那个,但应该没死掉,是反过来给李氏卖命,求了条活路。”周驴儿轻声道,“她还说,你别觉着和你关系不大,她知道一些事情,当年就是因为这个人出卖了些情报,才会导致你师兄他们最终丢了性命的。” 冲谦老道的面色没变,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他的眼瞳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会吃人的怪物,那种杀意隐藏都隐藏不住,“这消息没错?” 周驴儿点了点头:“指定没错,她说哪怕你不相信她,你也得相信我和你师弟。而且她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杀掉那个人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是真的了。” 直到此时,冲谦老道的面容才微微扭曲了起来,他看着周驴儿,慢慢的说道,“我知道了。” 耶律月理却是也凑了上来,兴致勃勃,“要不要我帮忙?” 冲谦老道这一刹那的心情分外的低落,他本来是站在云端,怼天怼地的一个人,但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回忆,就像是瞬间将他拉到了很多年前,一下子将他从云端拉到了长安的街巷里。 他看着耶律月理,没有冷笑,只是心情低落的骂道,“你滚。” …… 沧浪剑宗的画舫上除了白有思之外没别人了。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毁于一旦。 之前每一个沧浪剑宗的剑师走在长安和洛阳的每一处地方,都是可以俯视其余那些修行地的人的。 但今夜那些花灯流转,戏散之后,这些沧浪剑宗的人暗自神伤的离开时,却发现自己并不像是个剑师,而是个戏子。 很多人,尤其是这些年那些铁了心支持白有思的长老们,他们心里是同情白有思的。 只是白有思自个都说了那句话,这座城里只有成王败寇。 哪怕是这些人离开时,心里头还是不自觉的埋怨是白有思安排得不好。 要收拾这个烂摊子,要挽回一点点脸面,那沧浪剑宗自然会有人要背锅。 这个人除了白有思没有别人配得上。 所以不管白有思到底做得好不好,今后他就已经是一堆臭狗屎,谁沾上谁都一身臭。 空空荡荡的画舫里,白有思的眼瞳都像是空的。 他的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也就在此时,游园会的方位咚的一声响。 有人擂鼓。 接着鼓声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响。 唰! 通天树上出现了一蓬巨大的火花。 有人在通天树的顶端,洒下了第一桶铁花。 毕竟是修行者打铁花,手段便十分惊人。 整颗巨树似乎每一个枝丫都在发光,都在喷吐着光星,这美丽壮阔,真是超出了很多人一生的想象。 这一桶铁花过后,无数的铁花便在这通天树上随着鼓声持续的绽放,光亮照亮了整条曲江,让整个江面都像是燃烧起来。 辉光沐浴着这艘画舫。 白有思看着那满树的铁花,终于又疯癫般的笑了起来,“亮了,终于亮了。” …… 哪怕在兰陵坊,都能看到那半边天变成了不夜天。 王夜狐看着那半天的光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安毕竟是长安。 其实见了一辈子的盛世华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只是有些人,平日里衣着光鲜,看着风光无比,但其实都没有活明白,都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图什么。 咚咚咚咚…… 随着震天的鼓声从远处推移而来,整个兰陵坊的屋面都似乎在跳动起来,很多房屋开始震动,屋瓦开始作响。 数条街巷之中突然燃起了团团火焰。 明亮的火焰之中烟尘四起。 数百名身穿白色重甲的甲士,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从夜色之中杀出,从东南西北四条街巷同时冲来,杀向王夜狐所在的这个院落。 “东川白甲,黄涯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啊。这一下就没了。” 位于这风暴中心的王夜狐只有那一名提着诡异的红色宫灯的轿夫相伴,但他却反而在为这些气势非凡的重甲士摇头叹息。 几乎就在此时,兰陵坊的主街上响起了铁蹄声。 数名身穿白甲的将领以为是友军,但转头看到那些呼啸而来的骑军都是身穿暗红色的甲衣,这些人顿时一愣。 “怎么不是陇右的扶风精骑?” “这也不是神策军,这也不是飞龙骑,哪冒出来这样一支骑军?” 这些将领无法理解。 哪怕冲出来一批玄甲士他们都能理解,毕竟这王夜狐掌控着神策军和飞龙军,私藏一批玄甲也并非绝无可能,但天子脚下,这骑军是怎么回事? 战马都能藏个几百匹? 等到看清那些战马蹄子上一些特有的黄色印记,这些人反应了过来。 御马! 这是专门给皇宫里的人出行用的御马! 那这些人身上穿着的暗红色甲衣,难不成也是给宫里头的人备着春狩或是遭遇宫变时所用的甲衣? 今夜是李氏要对付这些阉党,结果弄了半天,自己的东西反而给阉党用了? 骑军呼啸而来,时机把握得准,而且对地形也更为熟悉,瞬间将这些东川白甲分割在数条街巷之中。 这些骑军胜在手中都是长兵器,腰间还挂着石灰囊,堵着这些东川白甲就是一阵乱抛,这些东川白甲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但陷在都是石灰弥漫的长巷之中,又被战马乱撞,转瞬之间竟已落了下风。 这些东川白甲被这支莫名其妙但很强的骑军堵着一阵好杀的时候,王夜狐所在的这个院落四周破空声不断,一会他所在的西边和东边两侧屋脊上,都冒出了十来条黑影。 两边一共加起来二十几个人似乎都是箭矢,一显露身影都是抬手举着弓箭。 王夜狐看也不看这些人,他身后那名轿夫只是抬起手中红色宫灯一照。 真气涌动之间,这红色宫灯散发着妖异的红光,红光朦朦胧胧的落过去,那二十几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直接立足不稳,从屋面上滚落下来。 那屋子也不算高,按理而言就算是厉害一些的武人摔下来最多伤筋动骨,死不了。 但这二十几个人摔下来的时候啪啪作响,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浑身的骨头特别脆一样,摔下去之后就是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也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这院门整个震脱了。 院门倒塌的同时,只见人影晃动,真气澎湃,竟是有两名修行者联手抛了一个老大的樟木箱子进来。 第两百六十五章 偏事与愿违 - 割鹿记 - 无罪 这樟木箱子看上去是新制的,特别大,里面足以蹲得下两个人。 这箱子也结实,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坠地,连一丝散架或是破裂的迹象都没有。 王夜狐目光闪烁了一下,倒是有些警惕,但在下一刹那,他感知清楚了这箱子内里的气息,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的脸上刚刚出现笑意,这老大的樟木箱子就通体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息。 这气息似乎隐隐压制他身后那轿夫手里头提着的红色宫灯,那红色宫灯妖异的光线慢慢黯淡了下去。 咻…… 也就在此时,有人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朝着一根细管子里吹起。 咚咚咚! 数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这声音听着像是人的脚步声,但却分外的沉重,不像是修行者施展真气法门之后身子变得沉重,而像是这人身子又重,但又不卸力,整个身子好像在故意砸地一样。 也就数个呼吸之间,几道很魁梧,却是直挺挺蹦过来的身影就出现在这个院落里。 这几个都不是什么活人。 在长安的普通人眼里,那就是尸气成了精的僵尸。 这几个僵尸身材都很高大,浑身的肌肤都是绿油油的,看上去倒像是蒙了一层层厚厚的青蛙皮。 他们身上还穿着古铜色的甲衣。 甲衣内里有阴气在流转,却一丝都不泄露出来。 几个僵尸的脸上都是覆盖着一块用铜钱穿就的面罩。 铜钱都是长满了铜绿的老钱,线却是崭新的红线。 那甲衣里流转的阴气不断喷涌到这几个僵尸的脸上,这些个铜钱的缝隙里头都是不断喷吐出青绿色的气流,十分的可怖。 而且这几个僵尸的手里居然还都握着厚重的长刀。 “有点意思啊.” 任何修行者都可以感知出这几个披甲僵尸可不是什么寻常货色,那些个阴气甚至都带着点神通气息,但王夜狐一看却反而笑得连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今晚上连我都算是大开眼界了,我都没想到我大唐的修行界里头还有修了这种怪异手段的修士。” “用点小邪物压制一点神通物的元气,再以邪制邪?” 王夜狐笑着摇了摇头。 他身后那轿夫将手的红色宫灯提高了些,哪怕红色宫灯的光芒略微有些黯淡,但红光却还是依旧覆盖了王夜狐所在的这个小院。 那几个披甲僵尸摇摇摆摆,勉强没有倒下,但却是不能像方才一样气势汹汹的跳了。 但这几个披甲僵尸遮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红光,他们身后长长的影子就像是变成了几条幽暗的通道,十余名沉默不语的修行者陆续的冲了出来,借着这几个披甲僵尸的遮挡,极为谨慎的前行着。 “舒升远?” 这里头有个人身穿着白色衣衫,脸上也带着一个白色的面具,但却还是被王夜狐一眼就认了出来。 王夜狐笑得嘴都咧开了。 “舒侍郎,你天天上朝都在我眼门前过,你光是走两步路我都认出你来了,你还戴个面具。” “舒侍郎啊,我说你才这个年纪就已经做了刑部侍郎,你不满足也就算了,你还心急做什么?” “那件真正能和这宫灯抗衡的神通物都还没来,你急有什么用?” 听着这几句话,那一群修行者之中的刑部侍郎舒升远倒也索性将脸上的面具一摘,露出一张正气凛然的面孔,“如果不着急,那等着别人过来,连口汤都不剩了,那我趟这浑水还有什么好处?” 舒升远说完还行了一礼,认真道,“今晚上你是肯定走不脱了,不如你将你知道的那秘密告诉我,我保证好好的寻个风水宝地厚葬你。” 王夜狐叹了口气,“这么着急第一个杀进来,原来是想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但不对啊,你就算知道了,也保不住你自个的命啊,你是长孙无极的人,还是皇后她家里的人?” 舒升远看着王夜狐明显不想配合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真不想说,那只有等我们杀了你之后,再想办法搜搜你的脑子了。” 王夜狐倒是一愣,道:“都虞侯也来了?这小子我一手提拔的,没我多次关照他,他早就死在了牢里头,今天不来帮我抬轿子也就算了,居然还帮你们一起对付我?” 舒升远看着他失算的样子,心情莫名的有些舒畅起来,笑道,“树倒猕猴散啊,你这大树倒了,树上的猴子猴孙们都得考虑考虑今后在长安活不活得下去,要么今晚上直接给自己找条活路,要么就是接下来慢慢被收拾。慢也慢不到哪去,估计最多十来天吧。”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院外就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有一股强大的真气波动从远处急速的涌过来,顷刻间到了院门外,但这人没进来,只有一口黑色的坛子飞了进来。 那坛子的大小就和长安城里许多卖腌菜的腌菜铺子里头的坛子差不多大,但这坛子漆黑漆黑,就像是表面有一层厚厚的锅底灰一样。 坛子口有一张朱砂黄符。 一落到院子之中,这张黄色符纸上的朱砂就突然变成了黑色,接着一股子阴气往外一涌,这符纸瞬间就变成了粉末。 阴气喷泉般往外冲,喷出了一个浑身漆黑的婴儿。 这婴儿也是个死物,但却在阴气里悬浮着,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夜狐。 王夜狐倒似清楚此物的来历,他也没再说大开眼界的话。 “舒侍郎啊。” 他又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道,“但你怎么就觉得今晚我必败无疑呢?” 说完这句,可能是因为院外那人的背叛,他倒像是一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他只是伸出手来,摆了摆。 他身后那间屋子是个大的厅堂,本来木门都关着,里面本来明明一个人都没有,但他这一摆手,舒升远等人顿时变了脸色。 只感到内里变戏法一般不断出现人。 轰! 朝着这一边的门窗瞬间被撞破,一群群的披着厚甲的甲士冲了出来,其中有几个身上的甲胄闪耀着真气流淌产生的耀眼辉光,竟然还是玄甲士。 “怎么可能!”舒升远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夜狐垂下了眼睑。 他这时候的确有些懒得说话,只是在心里想,怎么你们就会觉得,这城里头,只有长孙无极的屋子里头有密道? …… 李得意的马车在嘉会坊的坊门外就被拦住了。 一群年轻人身穿着寻常的青衫,但各自腰间挂着的金饰就很清楚的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李氏的子弟。 嫡系。 这些人看上去都已经是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浑身的气血十分雄浑,放在长安也都是一眼看上去很出挑的年轻才俊了。 但随后出现的一名年轻人走过来的时候,这些人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弱了。 就像是一盒子明珠,原本闪闪发亮,但是突然放上了一颗分外耀眼的明珠,这些珠子就自然显得黯淡无光,一下子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珠子了。 这名神采奕奕的年轻人是李熏。 之前他在船上的时候,李得意已经看过他了。 当李熏主动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喊了声李将军的时候,他脸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平静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兰陵坊么?” “郑竹都还没准备好,我急个什么劲。” 李熏笑了笑,却是伸出手来讨要李得意提着的那件白骨灯,“你手里头这件东西交给我就行了,不用你带去兰陵坊了。” 李得意的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他一时也没动作,只是认真道,“这是上头的意思?” 李熏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这是李氏的意思。” 李得意也没犹豫,将手里头提着的白骨灯递给李熏之后,他又平静的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未必就应付得了。” 李熏笑了,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指定怪不到你头上。” 李得意也不言语,转身又上了自己的马车。 李熏提着白骨灯转身的刹那,他的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 李得意虽说还是爽快的交出了这件神通物,但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 王夜狐的小院子里,舒升远仔细的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除了被堵住的东川白甲和王夜狐的那支骑军之外,这兰陵坊里此时并没有别的骑军杀出。 就在此时,他感到周身压力一轻。 他下意识的愕然抬首,只看到王夜狐身后的那名轿夫提着妖异的红色宫灯飞身而起,直接朝着那悬浮在黑坛上方半空中的死婴冲去。 那红色宫灯散发的红光不再是朝着整个院落散射,而是聚成了一股,照在那死婴身上。 他们身前的那几具披甲僵尸瞬间获得自由,瞬间蹦跳起来。 然而此时从王夜狐身后涌出的重甲洪流瞬间就将它们掀翻。 舒升远的呼吸都停顿了。 他们想着的是用邪物压制邪物,尽可能削弱王夜狐的力量之后,再设法杀死王夜狐。 然而谁能想到王夜狐直接用埋伏着的重甲来对付他们的邪物。 一名玄甲士冲在最前。 舒升远身前的两名修行者毫无畏惧的挥剑迎了上去。 这两名修行者都是七品,他们只觉得可以轻松的解决这名玄甲士。 然而下一刹那,一股无形的气机在这名玄甲士的体内绽放。 就算是这两名七品的修行者,此时都感到了神通的气息,感到了一座无形的桥架在王夜狐和这名玄甲士之间。 这名玄甲士手中的巨斧瞬间发出巨大的轰鸣。 沉重的开山斧比这两名七品修行者手中的剑似乎还要轻巧,还要迅捷! 轰! 两名七品修行者瞬间被震飞出去,手中的长剑全部折断,口中鲜血狂喷。 那黑坛的主人此时敏锐的感觉到了机会的来临。 悬浮在黑气之中的死婴骤然发难,它瞬间发出一声尖啸,口中喷出一道黑液。 这道黑液如剑,瞬间打在那名轿夫的脸上。 轿夫脸上嗤嗤作响,一半的血肉瞬间消失。 这轿夫看上去怎么都活不了了,然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形,也没有丝毫的迟缓。 他手中提着的红色宫灯红光变得宛如实质一般,红色的光柱如同红色的水柱一样冲刷在死婴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左手的食指突然脱落,蕴含着磅礴的真气力量,如飞剑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射向院外那名修行者。 院外那名修行者惊惧的尖叫起来。 他浑身的真气疯狂朝着双手灌注,以至于他的双手瞬间肿胀起来,血脉也一根根炸开。 然而他伸出的双手和疯狂涌动的真气却根本无法和这截断指抗衡。 他交叠的双掌上出现了一个血洞,那截断指带着一蓬血雾落入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孔洞,但他的后脑却炸开了开来。 一击杀了这人,王夜狐的心情明显好了些。 他看着失魂落魄往后退去的舒升远,笑道,“舒侍郎啊,别跑了,你再跑,我就先杀你。” 他这句话一出口,舒升远的身体瞬间一僵。 王夜狐看着他又道,“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我至少有三百天可以见着你,你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你就过来,和我说说话。” 舒升远看着抛下别人,就直直的看着自己的那名玄甲士,还有那名已经跳到院墙上,手持着红色宫灯,脸上的血肉都没了大半,却好像不受妨碍的那名轿夫,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也没再犹豫,朝着王夜狐走过来,“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神通,你这像是拥有好多具躯壳,和人战斗却又不用损伤自己的身体?” “大差不差。”王夜狐点了点头,道:“不过大神通嘛,总是要比你想象得还要更玄妙一点。” 舒升远走到他身侧,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同样是神通,真没料到你的神通比韩楽他们的神通强出那么多,但我至少知道,任何的神通施展起来,总是要消耗真气,消耗精神。今晚上那么多人要你死,你应付得来?” 王夜狐听着这话,心情更好了些。 他笑了起来,道:“我和他们那些个修行者不一样,他们这一辈子争的东西多,出手多,我这一辈子没出过手,人虽老,但精神和真气积蓄得多着呢,更何况今夜我也不用吝啬什么,不像你们这些来杀我的人,还想着今后的荣华富贵,我这些玩意用在今夜,应该是足够了。” 舒升远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描绘自己此时的心情。 “连皇宫里头的库藏你都能弄出来,你都能安插对你忠心的人手。外面那些围杀东川白甲的骑军,都是你的死士。连这个院子里你都能藏这么多甲士,你又有这么厉害的神通,而且还私藏着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他很是无语,但还是忍不住说话,“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就甘心做这么一个宦官,你不想做皇帝,你都可以扶持一个皇帝,发动个宫变吧?” 王夜狐笑了笑,他的声音却低了,“年轻的时候发动过,你们不知道而已,但是败了。” 舒升远一呆。 王夜狐有些感慨道,“有时候吧,心心念念的一定要想做成一件事,连命都可以舍得,但没做成之后吧,过了一阵就发现其实这事情没做成可能反而还好,而且这结果吧,居然好像和自己之前想做的差不多,那不就一下子心安了?舒侍郎,你这一辈子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该不会是只有我一个人才有这样的感触?”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 他毕竟也不是这座城里的泛泛之辈。 他平静下来,没有先回答王夜狐的这个问题,反而也笑了笑,道:“这弄了半天,我和你的命反倒是像绑在了一起,照着你的意思,你好像也没想着过了今夜之后你还能活着,你活着,那我就活着和你说话,你办完事情,安心的离开之前,和你说了这么多话的我,也会被你带上路。” 王夜狐笑道,“这个你倒是想得透彻。” 舒升远看了他一眼,这才道,“你方才说的那种感触,我倒是也真有过,年轻的时候喜欢杜氏家里的一个小姐,喜欢得要死要活,后来得不到,半个月都吃不下东西,都落下了胃疾。但后来没过多久吧,却知道了那女的品行不端,其实暗地里还养着两三个面首。后来那事情你可能也知道,她才新嫁到陈氏,结果和两个面首做不堪入目的事情的时候,被她的那个夫君发现,结果还和两个面首把夫君给杀了,还分尸丢进阴沟里。后来这女的死的惨不惨先不论,我听到这消息都只觉得庆幸,因为按着那时候,如果她不选择陈家那位公子,若是让我得偿所望,那被分尸的可能就是我了。后来说巧也巧,我得了胃疾,经常去一个医馆开药,结果就遇到了一个更为心仪的少女,也就是我后来的夫人。这苦求某个女子不得,到后来却反而得了一个真正的良人,这不就和你说的那种感触差不多?” 王夜狐哈哈一笑,道:“那真差不多。” 舒升远的心情却瞬间低落了,“这么一说,我现在是真后悔,要爬那么高作甚?还有,到了现在,这李得意为什么还不来?” 第两百六十六章 二十年旧事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那些修行者都被杀光了。 从密道里蜂拥冲出的这些甲士沿着院子外的巷道继续往外冲。 院子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王夜狐转头看了舒升远一眼,道:“李得意估计不会来了。” 舒升远有些难以接受,他慢慢的说道,“你还能有人拦得住他?” 王夜狐摇了摇头,“我哪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他啊,更何况我也不想他死。” 舒升远越看王夜狐越觉得可怕,“难道他其实是你的人?” 王夜狐笑道,“那倒不是。”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为什么不想他死?” 王夜狐叹了口气。 “我就觉得很奇怪。” 他看着眼前的半城黯淡,半城华丽,不由得微微的蹙起了眉头,“这是大唐,我再怎么着是唐人啊,李得意也是唐人,我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舒升远并不是之前帮王夜狐抬轿的那名新晋的八品,他虽然之前几乎每天都见着王夜狐,但对王夜狐的内心世界却是陌生得很。 他不能理解。 王夜狐接着说道,“李得意这样的人物,大唐立国至今,又出了几个?还有那萧真微,现在世上的人都觉得他窝囊,觉得他摧眉折腰事权贵,但我好歹保住了他啊。我没能保住这郭北溪,我还不能保住这萧真微么?我就不能设法保保这李得意么?” 舒升远有些不可置信,他忍不住有些戏谑的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以为这大唐的江山不是李氏的,而是你的。” “你们啊,就只喜欢盯着那张龙椅,盯着龙椅下面那些官位。”王夜狐眯起了眼睛,道,“这大唐啊,可不是某个人的大唐,而是每个唐人的大唐。不过倒是也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看着这大唐的时候,心里的想法肯定是不一样的,玄庆法师看着长安的时候,和我看着长安的时候想法也不一样,这得了天下的李氏看着长安的时候,和没得天下的那些人想法也不一样。” 顿了顿之后,王夜狐又笑了笑,道:“你们这些人,还有好些个手握着军权的节度使,这次兴冲冲的冲着我来了,以为是来得荣华富贵来了么,不,是送命来了。你看外头的那些敌国,尤其是吐蕃和回鹘这种后起之秀,他们都极度羡慕我们大唐的修行者多,尤其八品修行者多,他们都会觉得每多一个八品修行者,对大唐来说都是好事,简直就是给大唐多舔一份气运,多一份福寿绵长的气数。但偏偏很多大唐自己家的人不是这么想。” 舒升远听了这些,倒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好像有点道理。” “戳了痛处了不是?”王夜狐笑道,“像你们和李熏他们这些人,心里头恐怕都觉得李得意他们这些已经修成了神通的八品修行者,就是阻碍你们去争那些位置的拦路虎,你们心里头都想这些人最好死了算了。至于李氏,你觉着他们需要这么多八品修行者在长安洛阳呆着么?” 舒升远沉默无言。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也很奇怪。”王夜狐微讽的看着舒升远,道:“说你们不聪明吧,你们读书识字一目十行还不带忘的,心里都什么道理都懂,但说你们聪明吧,你们却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就不懂得往自己身上套,就会觉得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不一样,别说回鹘了,就说之前修行者数量不菲的天竺,现在能拿得出三个八品么?长安有多少个八品?八品多了在李氏看来自然不好管辖,但这些个八品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不是诸多门阀的势力交缠着弄出来的?能弄得到边军,能弄得到关外去死的八品,早就被弄出去了。那些个安于在地方的八品,那要想弄死他们也难。他们李氏自个有两三个八品就足够用了是不?那多出来的这些八品,最好就是有些什么让他们心里拒绝不了的事情,弄到长安来死了算了。” “当然,你们就说,大唐人杰地灵,死了些八品大神通的人,过个几年总能孕育出新的八品大神通的人出来,前赴后继嘛。”说到此处,王夜狐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你们就没想过,你们这些有可能顶上去的,成为新的八品的人,结局和前面的这些就会不一样?心里头就是这么侥幸,还是贪图个七八年,十几年的所谓好时光?” 舒升远只觉得口中都苦涩起来。 他想了想,道:“那总得争个侥幸。” 王夜狐笑道,“那除了修行天资的问题,眼光就也得足够高明,遇到事情的时候,脑子也得足够清楚了,你看这李得意,这陇右节度使郑竹就比你的脑子要清楚。” “别说是他们。” 王夜狐又抬头看向了那半城的光辉灿烂,有些满意道,“便是今夜在曲江里搅风搅雨的那名少年,不比你们的脑子清醒,不比你们的眼光要高明?” …… 四耳妖猫趴在屋顶静静的看着巷子里头几只猫。 这些猫已经被教训过了,老实听话了,但按照它的了解,有些个猫就也是容易心怀侥幸,觉得偶尔不老实一下,也未必会被发现。 那不再找几个这样的典型,让它们到处夹着尾巴,连个吃喝的地方都没有,那别的猫怎么可能收敛? 它在城里面逛了这么多年了,对这些街巷之中的猫了若指掌。 它就觉得这几只猫最有可能犯事。 果然,一只腿上的毛明显少了一撮的老鼠沿着墙角过来的时候,这几只猫明显就按捺不住了。 它们几乎同时出动,将那只老鼠堵住。 但其中一只狸花猫才刚刚伸出爪子,还没来得及碰那只已经被吓傻了的老鼠,一只黑色的爪子就已经落了下来,按在了它的爪子上。 这条巷子里瞬间响起了凄厉的猫叫声。 几只炸毛的猫惨叫着,四散逃走,它们都是用三只脚跑路,因为各自都有一只爪子被按碎了。 它们的尾巴也都断了一截,整整齐齐,就像是被刀削掉的一样。 四耳黑猫威严踱着步子,然后示意那只老鼠今后在这边走完全不用担心有猫会拦。 那老鼠虽不太明白,但看着这四耳黑猫却知道这好像是帮自己的,顿时吱吱两声之后,就飞快的溜了。 四耳黑猫看着这只蠢笨的老鼠,却是又忍不住开始怀疑。 这些个蠢货真的能帮得到忙? …… 通轨坊里有一间花坊。 这花坊里头养的是真正的花,不是姑娘。 花坊的主人来自海外罗越。 海外诸国走海运和长安通商,好多个商人几年就赚了之前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定居在长安的比比皆是。 但来自罗越这种地方,定居在长安的商人倒真是算得上稀罕。 这花坊主人原先叫什么名字,周围街坊也都不太清楚,定居在长安之后,在长安的名字就叫罗望海。 他个子矮小,肤色黝黑,见人也不怎么爱说话,但生意却做得很好。 按照别的铺子的东家的眼光看来,这个罗望海卖花就和卖古董一样,深谙奇货可居和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都是稀奇物,长安别的铺子里都没有。 而且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同种类的最多一盆两盆,有的花卖完之后,等个一年半载都未必有货。 问就是这些花都是要坐着海运大船来的,谁知道那些海运大船出发之后,能不能安全到达大唐的港口,谁知道这沿途经过了风雨之后,当时装船的花草还能活下多少。 光是这,他花坊里的花草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个花草还特别娇贵,尤其是冬季特别寒冷的时候,还要放在暖棚里头,白天天晴的时候得掀开暖棚的顶晒太阳,晚上则要用干草铺盖暖棚顶来保暖。 那些能够承受得住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的贵人,买了他的花草之后,还得请他店里的伙计隔三差五的去照料。 弄得他这店里的伙计不像伙计,倒像是整天提着药箱子出门问诊的大夫。 这花坊一共有三进,越往里头布置得越精致,花草也越少。 最里面的一进院落总共有有十来株花木,但整个庭院配了许多嶙峋怪石,配了些大树,弄得倒像是个山林一样。 花坊只开下午半日,上午和傍晚开始便不做生意。 平日这店主人也住第三进,左侧半边的私宅用一排竹子遮挡,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人知道,上午和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经常会有一名侍女用木轮椅推着一名老人出来晒太阳,看这些花草。 这老人不是海外来的,是长安人。 奇怪的是,这名老人看上去也并非苍老得根本走不动,他的两条腿看上去也似乎很正常,但他却似乎就是不能落地行走。 不过平日里这花坊都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客人来的稀少不说,也不会有人在花坊不开门营业的时候硬闯进来,所以根本没有人打扰这名老人的观花,当然也不会有人觉得这老人奇怪。 今夜半城辉煌,通天树上铁花闪耀的时候,这老人却也让侍女将他推出了房门,放在了院子里的一块空处。 这名侍女习惯了这老人的性情,将那木轮椅推到那块空地之后就自个去做自个的事情去了。 一会她手持着木棍打死了一只老鼠,还忍不住抱怨。 这附近最近也没新开什么吃食店啊,怎么这两天就有两只老鼠进了院子了? 这侍女拿着那棍子打老鼠的时候,他倒是没在意,等听到这抱怨,他心里倒是有了些异样的感受。 过了许久,就在他心里的不安感觉才刚刚消失的时候,他看到有个老妇人像一片无声的落叶飘了进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 “去叫人!” 下一刹那,他对着身后那名拿着棍子的侍女叫道。 那侍女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从后院的墙上跳了出去。 咚! 但是她好像落地的时候有问题,听声音不像是双脚落地,倒像是脑门撞在了地上。 这老人呼吸都停顿了。 他死死的看着这名老妇人,又扭转着身体去看后面。 但那侍女落地的地方,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知不到。 怎么可能! 这名老妇人是八品! 长安城里竟然还存在着他看不见的一个八品! 还有那埋伏在后院墙外的修行者又是什么路数? 距离这么近,他居然也感知不到那名修行者的存在! 这个时候他看到身前那片在冬日都翠绿的草坪被怪异的风吹动。 青草连根截断,然后如水流般扭曲,汇聚,形成三个字,“吕微凉。” 这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看着这名老妇人,见鬼般颤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龙婆原本一直佝偻着腰,看着这老人的脸色,她的身体都略微挺直了些。 她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但没有往日那种轻松,更没有往日看热闹时那种笑容。 她认真的看了这老人一会,突然摇了摇头,她身前那些青草再次扭动,形成字迹,“你说谎,你不是吕微凉。” 老人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看着龙婆,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婆看向他身后的那道院墙,青草再次舞动。 但这些青草这时已经不是平铺在地上,而是飞向天空,在夜色之中形成字迹,“原来你的神通不只是望气,还有移魂。” 老人的喉咙里突然发出赫赫的声音,他整个人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刹那,他的双腿内里都发出耀眼的光亮,他的双腿似乎不再是血肉,而变成了某种发光发亮的晶石。 也就在这一刹那,龙婆挥了挥手。 她的手里就像是出现了一柄刀,但这柄刀又像是幻影一样,转瞬不存在了。 有无形的风吹过了刚刚站立起来的老人的身体。 老人的双腿才刚刚发亮,他的身体就断了。 发亮的双腿和上面的身子分开。 发亮的双腿还立着,但是老人的上面那截身子却已经跌落下去,再次落在那轮椅里头。 空中飞舞的青草消失了。 它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这个院子后方。 那名脑袋着地,看似已经昏迷不醒的侍女以诡异的姿态伏着地面刚刚飞掠而起,那些青草就落了下来。 这些青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无数小刀瞬间割裂了她的身体。 这名侍女瞬间变成了无数细小的血肉碎块。 …… 曲江边上,原本已经上岸的冲谦老道反而登上了一艘小船,到了江心。 耶律月理也一直跟在他的身侧。 就在这老人双腿开始发亮的刹那,一直在凝神静气的认真感应着的冲谦老道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江面也开始微微的颤抖。 伴随着这样的颤抖,他的身体里就像是出现了无数的溪流。 这些溪流顺着他的经脉急剧的涌动,当他并指为剑,朝着夜空刺去的刹那,这些溪流便化为恐怖的力量,源源不断的刺入夜空。 轰! 天空之中没有雷霆,却发出了震天的轰鸣。 长安城上方骤然云层扭动,形成了一团旋云。 旋云之中就像是有无数利剑在梭巡,将一些有序的气机切割得支离破碎。 …… 龙婆安静的看着失去双腿的老人。 老人身前的那一双腿还在萤火虫一样发着光。 在一个呼吸之间,这老人嘶的一声抽气,就像是瞬间死去,又瞬间活了过来。 他无比惊恐的看着龙婆,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龙婆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这老人却是突然哭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身体里不断流淌出的鲜血,哭嚎道,“为什么都过去二十年的旧事还会有人提,我又做错了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天赋高绝,早早就修出了八品神通,但我怎么知道我修出的是这样的一个神通?” “天赐我的就是望气辨别修行法门,窥探人家修行法门隐匿和观看别人神通的神通,我得了这样的神通,难道不看吗?” “就像是一个人生来有一双眼睛,只要不瞎,他当然要看着这个世界。” “我拥有了这样的神通,难道不能换取一些我想要的东西么?” “我想要得也不多,我就爱奇花异草,我就想安静的看看花草,有人伺候好了这些花草,我静静的看它们的美不成么?我这辈子就一个女儿,正好我女儿又得了恶疾,我不能依靠这种神通,来救她的命吗?” “我做错了什么?” 龙婆依旧没有回应他这些话语。 她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感知着。 等到彻底摸清楚了他体内的精神波动,她身前又涌起了一阵风。 哭嚎着的这名老人骤然变得疯狂起来。 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就像是整张脸都要裂开。 下一刹那,他体内的气机全部涌向他身下的那张轮椅。 他的肉身都迅速干瘪下去。 嗤! 一股黑气从他身下的轮椅之中涌出,瞬间变成一只黑色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就想飞上高空。 然而它借风势而飞,又如何快得过风? 它刚刚腾空一尺,便瞬间被切成无数的碎片。 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绝望和恐惧的声音在这小院之中响起,瞬间消失。 第两百六十七章 真脸冷心热 - 割鹿记 - 无罪 王夜狐抬头看着天空之中的那团旋云。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舒侍郎,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在长安怎么着都能位列前三的大神通啊,这才是真正神鬼难敌的手段,管你什么诡异莫测的手段,你能接得下我这一剑?这才是冲谦啊,要是二十年前冲谦那师兄不死,他那师兄现在这一剑,谁能挡得住?” 舒侍郎自然可以感受得出那种无法匹敌的气势,但听着王夜狐这样的话,他心中更加不是滋味,道:“那你是不是又想说,连冲谦这样的人物,都只能老老实实在宗圣宫里盘着,像我们这样的阿猫阿狗,还想要在长安城里搅动风云?” 王夜狐真正的乐了。 “都会抢我话了。” 他哈哈的笑着道,“就跟着我这一会,你就聪明多了,要是早几年你就和我走动走动,多从我这拿拿好处,听听我给你讲讲道理,你哪至于到了今天还不开窍?” 舒升远现在也渐渐接受了自己要随着这人一块死的事实,所以他反倒放松了,冷笑道,“早几年?早几年我更年轻,满脑子都是身为大唐男儿,要去边关冲锋陷阵杀敌的念头,那时候能跟你这种人混?” 王夜狐没有生气,依旧笑着道,“那你觉得吐蕃也好,回鹘也好,还有那契丹也好,南诏那边的蛮子也好,他们是害怕我们大唐的几千精锐边军呢,还是害怕我大唐的一个八品修士呢?” 舒升远心中自然知道答案,只是他一时不想回答。 王夜狐便接着道,“你看,你心中也清楚,他们才不在乎大唐多几千个人驻守在他们活动的地方,大唐的那些个敌国,畏惧的是大唐积攒下来的底子,畏惧是我们大唐有那么多个八品修行者。一个长安有十来个八品修行者,和只有两三个八品修行者,在他们的眼里是一样的么?哪怕长安这些个八品修行者一个都不去边关,但这些个敌国心里当然清楚,哪怕他们真的兵强马壮到可以长驱直入,打到长安,但到了长安他们都还是应付不了,得老老实实的回去。” “所以大唐现在对外用兵,不管胜败,都可以和那些敌国有得谈,那些敌国哪怕一时得了点国运,占了些上风,也不敢太过放肆。” 王夜狐微讽的看着舒升远,道:“那么你现在再想想,是你这样的人带着军队,身先士卒的杀几千敌军厉害呢,还是我设法多保住两个八品修行者厉害?你当时就算成为了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对于整个大唐而言,你就觉得你比我有用?” 舒升远皱着眉头,他一时无法反驳。 王夜狐又笑道,“你们这些人觉得我掌着神策军和飞龙军不好,那我什么时候利用这军权来胁迫李氏做事情,残害忠良了?朝堂之中这么多年,除了极少数实在给我找麻烦的,你见过哪些个真正有本事的,在朝堂之中谋不到好位置的?你不想想,若是换了个别人掌握了这神策军,说不定早就宫变了。” 舒升远忍不住道,“这么说来,这大唐有今日这安定昌盛,你也是天字第一号大功臣。” 王夜狐淡然道,“天字第一号不敢说,排名前几总是有的。” 舒升远冷笑道,“那李氏为什么一定要对付你?” 王夜狐笑了,道:“刚夸过你,你又回到老路了对不对?你非要我说得直白,那我现在也可以这么说,你要只是想在这城里图点舒适的享受,分享盛世的一点繁华,那你就只要好好揣摩李氏的意思,凡事都站在李氏的利益上就是,同时脑袋瓜子想想清楚,保住自己的命,别一时冲昏头脑,做了李氏的马前卒,能苟着点就苟着点。但你要是真正想要为大唐做点事情,那你自己就得思虑明白了。李氏有些想做的事情,可未必是对大唐有好处的。” “这些道理说起来特别简单,你心里头恐怕不屑一顾,但这做人就难,最怕就是心里头想的是一套,做事情起来就不能守着自己一开始的本心,原本雄心壮志,对大唐如何如何,临到头来眼前有很大的利益,就瞬间改了心思。” 舒升远听得沉默了下来。 王夜狐又看向那座大雁塔,接着道,“这城里头,能守着本心,一条道走到黑的,那可真没几个人。其实吧,你们也别羡慕别人的神通,因为也只有这些个人,才能真正修成这种顶厉害的神通。这世间能够收买和动摇绝大多数人心的东西,都收买和动摇不了他们的心,他们的神通,怎么可能不厉害。” 王夜狐说完又看了那道旋云一眼。 在冲谦那些刺天戮地切割气机的剑气干扰之下,他此时也感应不到城中八品之间的战斗,但是他此时已经猜得出来,应该是又有一名八品修行者陨落了。 等到那旋云渐渐消失,他突然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也猜出了是哪个人被杀了。 “卧虎藏龙啊,那人居然一直没死,原来也在偷偷窥探着长安的修行者。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够被找出来杀掉。” “不过能杀肯定要杀,换了我能找他出来,也得杀了他,整天防着这种人的偷窥,也不舒服啊。” 他没有和舒升远说话,但是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感慨,“所以说啊,这种偷鸡摸狗,偷窥隐秘的神通,又算得上是什么真正厉害的神通?” 这个时候舒升远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李得意不会来了,那谁会来?” 王夜狐道:“应该是李熏会来。” 舒升远皱了皱眉头,道:“李氏好些年没出新的八品了,李熏可是铁定会在这几年进八品的,你不是说要让大唐多几个八品,但听着你之前的意思,李得意不来送死,那就是他来,那你怎么不让他活下去?” 王夜狐笑道,“我也得玩平衡,李氏手里头的八品太多,就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了。而且这人和李得意之间谁来,就说明谁的脑袋更不清楚,要留就留个更有用的。” 舒升远点了点头。 王夜狐却又道,“不过我是觉得他应该会死,但也不一定,主要看我猜得对不对,如果郑竹和郭兴裕等人都能按时来,那我倒是也未必将他们全部杀了。但我觉着吧,林甫也好,李熏也好,还有郑竹也好,这些人各自私心太重,那就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李氏老是觉着我和长孙无极威胁最大,但我们这种人一般不会轻易动弹,倒是那些手里头有点力量,觉得和我们差个几步能追一追的,倒是很想把握住这种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舒升远骤然想到一个可能,面色剧变,道:“难不成会宫变不成?” 王夜狐认真的听了听兰陵坊中的声音,然后又看了一眼通天树发出的璀璨光芒,有些凝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缓缓道,“恐怕已经开始了,那些个门阀估计也没想着能够掀翻李氏,但他们也不会错过借我这股东风的机会,若是换了我是他们,我也觉得今晚上是收拾林甫他们的绝佳时机。” 舒升远浑身刺骨寒冷。 他当然明白李氏这么些年提拔林甫为相,本身便是要改革科举,给诸多寒门才俊提供上升通道,压制诸多豪门。 而这林甫能力也的确惊人,这些年不仅发掘了诸多的厉害人物,而且各种权谋手段也弄得许多朝堂上的老油子没一点脾气。 林甫党羽众多,抛开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王夜狐不算,林党这些年甚至在长安诸多权贵眼中,是实权仅次于长孙家的存在。 要发动宫变,那会牵扯到多少官员? 舒升远越想就越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要让林甫死或是下台,这难度似乎并不比杀死王夜狐小。 但是哪怕王夜狐死去,影响的官员也并不算多,主要集中于神策军、飞龙军以及一些军方的官员。但林党的官员可是遍布朝堂各个职能部门,根连着根,一拖出来不知道连着多少泥土。 那些顶级门阀要么不动,一动起来,肯定是要将林党里头的厉害人物全部连根拔起,那若是此事能成,那恐怕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变故,比当年的皇位之争牵扯的官员都要多! “你的神策军和飞龙军呢?” 舒升远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因为这个时候他真的听到了皇城方向响起了潮水般嘈杂的声音。 “你不知道?” 王夜狐知道舒升远是彻底乱了方寸,“你是忘了裴国公他们想办法把飞龙军给调到了东郊?神策军今晚上不都在曲江那几个坊周边吗?不把我那些人弄走,你们也不敢这么发动啊,现在我就算想调他们去平乱,恐怕城里也没人觉得我动他们是要去平乱的吧?更何况我现在想调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关心则乱。 舒升远心中大乱,的确脑子都有点不清楚,莫名其妙张口就骂,“这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事情。” 王夜狐却是用关爱弱智的目光看着他,甚至带着一点同情道,“舒侍郎,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林甫为相这么多年,他明面上没有长孙无极那么只手遮天,但缺的只是以前积累下来的威视,现在但凡新入仕途的官员,畏惧他还是畏惧长孙无极多一点?也就是在这盛世,大唐没碰上灾年,每个人都还过得可以,要是遇到一个王朝积弱衰败的时候,那他可不就是民众眼中那种权势滔天的奸相?他现在手底下多少党羽?那些个党羽收罗官员的罪名比前朝那些酷吏也不遑多让吧,若是再让他经营个几年,这朝政都他说了算了。用人归用人,李氏觉得他有用的时候当然得好好用,但到了要收拾这人的时候,还不是得收拾?” 舒升远胸口还是忍不住生出闷气,“那不伤筋动骨么?” 王夜狐听着又笑了,“今晚上哪边不在死人?但林甫和那些个门阀死的人肯定比李氏死的人多得多,那这不就得了?这李氏的大唐江山,可稳固得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舒升远接着道,“不过谁也不是真正的神佛,谁也不能真正的算无遗策。你看今晚上八品大神通修士死得多,李氏自觉自己又很快要多一个,但无论是我还是李得意,其实都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一点,那这么一来,他们这算计不是落空了么?” …… 一百余名铁骑,此时争宛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从兰陵坊的北侧大门涌入。 此时仿佛遭遇了无形的铁壁,骤然凝固于街巷之中,他们身下的战马有些不安,但在这些骑者的驾驭之下,竟没有任何一匹战马的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响声。 领头的数十骑,皆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约莫二十有余,他们身姿挺拔如松,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气息。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为这队人马镀上了一层近乎神圣的光辉。 最前端的十余人更是出类拔萃,剑眉斜飞入鬓,星目熠熠生辉,他们安静下来之时,气息似乎如山岳般沉稳,但体内的气息又如江河般奔腾不息,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十余人正中的正是手提着白骨灯的李熏,他左边和右边的两个修行者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神采飞扬,显得豪放不羁。 “熏哥儿,宫里头好像不对劲啊,打起来了。” 其中一人身影一动,却是直接往上蹦起了数丈,朝着皇宫方向看了几眼,在空中就已经对着李熏出声。 另外一人却是眉头微皱,道,“郑竹的那五百扶风精骑怎么还没有到?” “陈久,你去把那些金吾卫调过来,谁敢说屁话,你就说过了今晚,我李熏让他在长安没有家。” “让金吾卫的人过来先填上去消耗那老贼的真气,皇宫那边不用我们管。” “把京兆少尹临时拼凑的班底也拉过来,他们离得最近。那群人都是为钱,和他们说,谁先冲进那老贼的院子,赏一百金,死了给两百!” 李熏瞬间下了决断,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金牌丢给左侧那眉头皱起的年轻人。 “其余人先和我对付这老贼的那支私军,不然东川白甲估计一个人都剩不下来。” 李熏说完这几句,没有任何的犹豫,一马当先的朝着兰陵坊中厮杀声最响亮的地方冲去。 …… “师兄你出那一剑做什么?”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都已经在曲江之中了,结果顾留白还踩着水花过来了。 他到了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的船上,刚刚问了这一句,也隐约感觉到了皇宫方向的异动,瞬间就愣了愣, “今晚的事情这么大?” “大得去了。”冲谦老道负手而立,没有说话,耶律月理却是一脸得意的看着顾留白,“八品都死了两个了。” “八品已经死了两个?”顾留白大吃一惊。 冲谦老道依旧没有回应,耶律月理却是好奇道,“你问你师兄出这一剑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你的人让他出剑的么?” 顾留白愣了愣,“我的人?” “佛子啊,他没和你说?”耶律月理现在在冲谦老道的面前也不遮着掩着了,就光明正大的一副卖力讨好顾留白的模样,她见顾留白有些迷茫,马上就将周驴儿过来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么大事不和我说?”顾留白第一时间甚至怀疑耶律月理在说谎。 “我可没说谎。”耶律月理马上辩解,“肯定是交代他办事的人不想让你第一时间知道这事情,不信问你师兄。” “师兄?”耶律月理是一脸讨好的看着顾留白,而顾留白则是一脸讨好的看着冲谦。 毕竟刚才冲谦那一剑可真的太厉害了不是。 冲谦老道则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这意思就是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顾留白就很无语,“宗圣宫就咱们两个人,师兄你将来驾鹤西去了,你就不怕我不给你烧纸钱吗? 冲谦老道微讽道,“像你这么个做法,没准比我走得早。” 顾留白知道自己嘴皮子功夫再好也没法从冲谦老道嘴里掏出个实情出来,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师兄,刚才这是咱们宗圣宫的剑招么?我都进门这么久了,你能不能传给我?” 顾留白自觉希望渺茫。 但他这人就是这样,见到足够的好处,哪怕没啥希望总得厚着脸皮试一试。 万一纠缠得多了,对方不耐烦了,好歹能给个好处不是? 这师兄虽然见谁怼谁,但关键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冲谦老道看了他一眼,却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简简单单的“可以”两字,却让他有些怀疑人生。 “真的?”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耶律月理这次却比他机灵,“你还不赶快谢谢你师兄?真的是,一点都不懂礼数。” “感谢师兄!我就知道师兄大气!而且我听说师兄一诺千金的哦。”顾留白马上就行了一个大礼。 冲谦老道顿时冷笑道,“别说这种废话,我做事从不反悔。我也就是看你近身剑技还凑合,但远攻之术却是不堪入目,丢我宗圣宫的人。” 顾留白这次被说得心花怒放,“是是是,我近身凑合,那远攻之术,简直让人看了都恨不得洗眼睛。” 第两百六十八章 拳出撼山岳 - 割鹿记 - 无罪 这师兄还真是怪好嘞。 虽说到了宗圣宫之后,这人就一直没个好脸色,说话也都没个好声气,但不管说话说的怎么难听,顾留白的要求他还真的都给满足了。 要入籍给入籍,现在要这法门就给这法门。 现在仔细想想,这冲谦老道虽然刚刚说话都是冷嘲热讽,说他的远攻法门辣眼睛,但之前不给他法门,现在却给了,分明就是想彻底看看顾留白到底什么样个实力,是等到顾留白压箱底的东西都全部掏出来,他彻底看清楚之后,他才做出了这么一个总体的判断,才给了一件他认为顾留白缺的东西。 “你也别在那得意,我纯粹怕你那玩意丢人。”冲谦老道却是嘴硬,他看着顾留白心花怒放的样子,继续冷笑道,“你身边那么多高人,想必也十分清楚,每个八品修行者形成的神通都不一样,这神通是基于修行者总体的一个气机最终绽放出来的东西,你所修的功法、剑招、还有诸多真气运行的手段,都对最后形成的神通有影响,但归根结底,你所学的东西里面,越是厉害,牵扯你精神和气血越多的东西,就对你将来形成的神通越大。现在你修的这些法门里头,这大梦真经我看牵扯得最厉害,要是我不给你点这宗圣宫的法门,谁知道你的神通将来是什么样的辣眼睛。” 想着好好的一场比剑,最终被这顾留白又是耍心眼子,又是玩偷袭,又是这种真气小神通搞得跟儿戏似的,这冲谦老道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我都多少年没抛头露面了,出来坐台上看个比剑,结果陪你这人耍猴戏。你不要脸,难道我不要脸吗?” “是是是,我不要脸。”顾留白嘿嘿一笑,道:“那师兄现在可以传我这法门了不?” 冲谦老道面色稍微缓和一些,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一枚紫色的玉符,一个古铜色小方印。 紫色的玉符是椭圆形,没什么纹饰,一面光滑,一面却有个古朴的“道”字,婴儿巴掌般大小。 古铜色方印就只有成人大拇指大小那么一个,下面是个丑不拉几的乌龟,乌龟还是方的,就脑袋看上去正常,背上着盘着一条蛇。 顾留白差点忍不住就说,“师兄这是玄武么?怎么就我们宗圣宫的这玩意这么丑,这也有点辣眼睛不是?” 但他知道这两样东西和冲谦老道方才施展出的那恐怖一剑绝对有关,他生怕自己这么说了,自己这师兄一时恼羞成怒不给自己。 所以他硬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但他不说,耶律月理却说了,“冲谦道长,这不太对劲啊,这不是宗圣三宝之中的两样吗?这不是属于宗主信物吗?” “宗主信物?”顾留白的目光顿时一贼。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了耶律月理,“你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吗?” 耶律月理认真道,“现在知道了。” “你别以为怎么着了,三样东西齐全,才算是宗主信物。”冲谦老道又冷冷的看着顾留白,道,“你到时候先用真气贯入那玄武印,然后再将玄武印放在那玉符的背面,你自然就能看到这一剑是怎么回事了。” 顾留白接了这两样东西,顺口说了一句,“就这么简单?” “是挺简单。”冲谦老道呵呵一笑,道:“不过宗圣宫的规矩也很简单,除了你我之外,若是这剑法外传,还有第三个人看到了,那我就只能清理门户,杀了你再杀其余看到这剑法的人。” 顾留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收好这两件东西,然后看着冲谦老道认真问道,“师兄,那你该不会反悔,一会觉得舍不得,我还没学会的时候,你就把这两样东西收回去吧?” 冲谦老道嗤笑出声,“我是这种人么?” “那不是最好。”顾留白顿时放心了,然后一本正经道,“那师兄,我可仗义执言了,你刚才有的话就说的不对。” 冲谦老道一愣,道:“什么不对?” 顾留白笑道,“咱们风风光光的赢了比剑,怎么能叫我不要脸呢,咱又不丢人,沧浪剑宗和崔氏才丢人。师兄你修为是比我高明,但这哄人和让人喜欢的功夫比起我来可不是差那么一点。你看今晚上这大唐百姓多高兴,你觉得我像你们这样一剑一个把人家劈了,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比剑?那这些个长安人眼里可不是这样,他们就喜欢看我这样的比剑。我这场比剑,他们不知道能高兴的谈论多久。说不定一辈子都记得那花魁白花花的身子。咱这怎么能叫耍猴戏,过几天他们就肯定把我传得神乎其神的,到时候我是你师弟的事情一传出去,那宗圣宫也光彩得很。” “草!” 冲谦老道瞬间骂了一句粗话。 顾留白这一堆话他没听进去,只是知道了顾留白什么意思。 “你小子是一开始不敢教训我,好处到手之后你就牛气了,敢教训我来了?” “我哪敢?”顾留白一副无辜脸,“我也是无奈啊,要是真正儿八经一场场打过去,我哪打得过啊,我不得想尽一切办法,别人都能在外面用神通干涉这比剑,你又不拿神通帮我,打完还说风凉话。” 冲谦老道横着眼睛看着顾留白,他怎么看顾留白都像个白眼狼。 …… 十几名东川白甲看着李熏。 他们身上都带着伤,白甲早就被鲜血和污秽之物染得像是杂酱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李熏看着这些人,也觉得这些人都是白眼狼。 “你们别用这种白眼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啊。”李熏鄙夷的说道,“该高兴自个儿命硬,别替那些死了的同僚生气,那是各有各的命。你们收拾收拾伤口,今晚过后跟着我就成。” 其中一名身上至少开了十几道伤口的白甲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你们比约定的时间来晚了一些,若是按时到来,我们不至于只剩下这十几个兄弟。” 李熏倒是有点欣赏这个身上带了这么多伤还敢这么说话的将领,“你这人有点意思,叫什么名字?你说我们来晚了?你说早来有什么用,郑竹他们都没来,换了个别的将领,郑竹他们都不来,说不定直接就撤了,还会冲进来救你们?” 这名身上至少带着十几道伤口的白甲将领沉默了一会,道:“我叫罗霄。” 李熏笑了笑,道:“死了的人也活不过来,再说了,你们死这么多人,兴许也是跟着的人不对。你们今后跟着我,不说到底能活出个什么人样,但肯定比以前难死一点就是。” 顿了顿之后,李熏点了点一大群身穿五花八门衣衫,发了疯的朝着王夜狐所在的那个小院冲去的江湖人物和老军,“你看他们的命和金吾卫的命比起来就不值钱,但金吾卫的命算值钱了吧,和我们这些李氏嫡系比起来,还是没那么值钱。我们李氏的亲戚和李氏还是不一样的,我这么说了,你们应该明白了?” 虽然这些东川白甲心里都很清楚,也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确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这李熏是看重他们的本事,但这话糙理不糙,说实在话这李熏虽然年轻,给他们的感觉倒还是有点边军里面那种老兵油子的感觉。 这十几个剩余的东川白甲都没怎么出声,但还是都行了一礼,点了点头。 京兆少尹在年前悄悄网罗的这支私军其实放在边远一点的洲域,那也的确是一支力量不俗的队伍了。 这里头有四成是各个地方退下来的老军,剩下的六成里头,有一半都是好勇斗狠的江湖人物,而且还仔细摸过了底,脑子太过清醒的不要,只有那种一摸刀剑,听到钱财就兴奋得嗷嗷叫的人才留下来。 但这两百多号人,里面还掺杂着一些金吾卫,从四面八方冲进王夜狐那个院子,却只听见噗通噗通的倒地声。 这压根就不像是厮杀,倒像是用人命丢进江里头听个响。 李熏就静静的站在兰陵坊的大道上听着,等到连脚步声都没剩下什么了,他冲着前方吹了声口哨。 屋脊上飕飕的声音传来,落下一个年轻人。 “里面没甲士了,就王夜狐和那个提着往生灯的傀儡,那傀儡看上去经脉也差不多了。等会先分一拨人把他后面那两间房子给弄塌,那下面地道里也上不来人。”这人一落地,就飞快的对李熏说道。 “兄弟们,听见了没有?” 李熏提着白骨灯,笑道,“原本这地方至少五拨人分好处,现在金吾卫领头的没了,东川节度使的东川白甲就剩这十几个兄弟,接下来也和我们一伙了,郑竹这厮平时和我称兄道弟,结果今晚上不知是命不好没了,还是起了什么坏心思,还有李得意也不来了,那只要弄翻这老贼,所有好处就都是我们的了。” “接下来就是各自看命。” 李熏提着白骨灯就往前走,“等会我反正也一起上,大家伙一起冲。谁死了倒霉,谁活下来大有好处。那院子里只有那个老贼和他的一个傀儡了,那傀儡浑身经脉都破破烂烂,顶不了多久。我觉得今晚上只要都肯拼命,我们胜面很大。不过话也说回来,等会我都顶上去了,你们谁要是不敢上,那我手底下两个督军会先把你们的头给砍了,你们既然跟着我,就是李氏嫡系,我们李氏嫡系打仗就是这样,畏战的人先死。” 本来早有几个人招呼了东川白甲,让他们安心清理包扎伤口,不用跟上来的,但这十几个人粗略的包扎了一下,还是跟在了后面。 几百号人从东川到了长安,结果一战下来就剩下了他们十几个人。 不管怎么着,他们也得替那些死掉的兄弟看看那院子里的老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李熏一动,这兰陵坊里黑压压的至少有两百个人跟着。 这两百个人之前都是骑着马,但现在却都弃马不用,都是步行。 李熏固然是走在最前头,但这些人也很奇特,不是簇拥在他的身后,而是大多数人和他并排着,一个“一”字形的开端,接着就是变成了一个弧形,以王夜狐的那个小院为中心包了过去。 这些人居然大多数都是修行者,不管到底是什么样的品阶,至少翻墙过院都如履平地,轻松得很。 李熏是对着正院门。 那院门早就崩碎了,两边的院墙也倒塌得只剩下了一小截。 结果他一眼就看到,这院子里头除了那个脸上血肉模糊的提着诡异红色宫灯的轿夫之外,王夜狐的身旁明明还站着一个人。 “李琛,你怎么回事,连我都骗?” 他顿时眉头大皱,忍不住就骂身旁那个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年轻人。 “草!”那个叫李琛的年轻人黑着脸骂出了声,“这老贼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我看了好几次都没发现这人。” “等这仗打完了再打你军棍。” 李熏打量着王夜狐和他身边的舒升远,他才返回长安,长安的这些官员他倒是都不怎么认识。 “莫慌。”王夜狐反倒是安慰起李熏这帮人来,还笑着介绍道,“这是舒升远舒侍郎,比你们早杀进这院子,我就是一个人呆着闷得慌,和他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你们放心,我那种神通用不到他身上,我没法借他的身子对付你们。” “慌你娘。”李熏虽然年轻,说话倒真的是比边军的老兵油子还粗,“就算你能借他的身子,真气难道无穷无尽?我管他什么侍郎,就按你说的,你留他在这院子里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今晚上他还能活着走出去?” 舒升远的脸色越发难看,王夜狐却是反而笑得合不拢嘴,“舒侍郎,你听听,李氏心里头就是这么想的,你好不容易爬到侍郎这个位置,在这时候顶个球用,你的命在他们眼里,也不比那一个东川白甲值钱。” 李熏一听也笑,英俊的脸上都是英武之气,“老东西,你这个时候还废什么话,要不听老子的,你自己咽了那口气算了,你让大家爽爽快快回去睡觉,我保证把你好好埋了,而且按着你身前官位的标准。” 王夜狐也不生气,道:“年轻人你有点不懂礼貌啊。这本该是李得意来的,怎么就变成你来?” 李熏微微抬头,道:“李得意对付得了你,难道我就对付不了你?” 王夜狐笑道,“那李得意可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大修士,养了许久的神通了,你可是还差着远呢。” 李熏哈哈大笑,“天下谁不知我李氏嫡系的七品巅峰就比许多个八品修行者的真气还要刚猛,若说差,那就差个神通吧,现在我有这神通物在手,不就相当于填补了缺的神通?” 王夜狐微微一笑,道:“你这年轻人没有礼貌也就算了,心眼子也多,明明心里打鼓,弄了半天不敢轻易上前,却偏偏说这些个大话,就为了鼓舞你这些手下的士气。” 李熏突然得意起来,道:“老东西,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后面的人先拆你的屋子,堵你的地道。” 他的话才说完,哗啦一声,王夜狐后方那两间屋子就全部倒了,瞬间烟尘四起,那房梁和屋顶、墙壁倒塌时地面都有些微微的震颤,但烟尘之中,已经一道道极快的身影朝着王夜狐的身后冲杀过来。 “长安的好屋子金贵啊。别的地方是宁拆十座桥,不破一桩婚,在长安是宁拆十桩婚,也不拆一间好房,你拆了我这些屋子,我杀你一点都不过分。”王夜狐叹了一口气。 叹气之间,他身前那个脸部血肉模糊的轿夫提着手中的红色宫灯往后方一甩,最先冲过来的五个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重重坠倒在地。 “有本事冲着老子来!” 李熏发出了一声怒吼。 身为李氏嫡系,他身先士卒并非只是说说的,他手提着白骨灯大踏步向前,每一步踏在地上,就像是一头巨兽在狠狠跺地,那沉闷的巨响震得很多随之冲锋的人都心头发颤。 他体内发出巨大的轰鸣,李氏真气的刚猛在此时展露得淋漓致尽,他身外的空气都发出了撞击般的声响,但此时最令人恐惧的还是他手里头提着的神通物。 李氏七品巅峰修行者的真气的确比很多八品的修行者还强悍,他的一道道真气就像是一根根结实的柱子一样朝着白骨灯内里砸进去,这白骨灯不只是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而且那一缕缕阴气直接变成了一只只拳头大小的飞蛾,在他身前疯狂的飞舞。 他身旁那些五品六品的修行者都是脸色发白,感知里这种神通物的阴气一点都抵挡不了,估计挨到就死。 那脸部血肉模糊的轿夫朝着他飞扑过来,手里的红色宫灯射出的妖异光线形成了红色的光柱。 但这些飞蛾冲击过去,那红色的光柱反而抵挡不住的样子。 李熏吐气扬声,发出一声厉喝,他双脚踏地,下一刹那,他已经提着白骨灯到了那轿夫的身前。 轰! 灰色飞蛾将红色光柱撞散的刹那,他直接一拳轰向这轿夫。 第两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夜狐 - 割鹿记 - 无罪 李氏最强的是真气,是肉身,是一力破十会。 能在隋末的一众义军里头脱颖而出,是因为李氏的嫡系子弟身穿着重甲在战场上真的所向披靡。 同样的玄甲,大家一撞,你浑身骨架子都碎了,我一点事情都没有,还能在战场上继续横冲直撞。 你再怎么刀法精湛,剑法绝妙,只要你破不开我的重甲,被我的骑军缠住,陷在战阵之中,我一冲过来,你就得完蛋。 李氏嫡系子弟的霸气和自信,就来源于这些战阵。 哪怕当时没得江山的时候,这李氏嫡系子弟走出去也是龙行虎步,威势就和一般人不一样。 李氏的剑法的确不怎么样,但是这拳法、腿脚功夫,那的确当世找不出什么可以抗衡的修行地。 李熏现在轰出的这一拳叫做紫金锤。 他这拳头上包裹着足足一尺来长的发着紫光的拳罡,在空中呼啸前行,看上去就真的无比形象。 在李熏想来,别说这轿夫看上去破破烂烂,体内的经脉都受损不轻,就是这轿夫是个寻常的八品,那眼下双方变成这肉体硬接,他这一拳过去,也肯定将对方砸个稀碎。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李熏这一拳轰出,看着轿夫也抬起拳头的时候,心里的自信就已经到达了巅峰。 轰! 然而当轿夫的体内骤然发出一声轰鸣,就像是两座桥梁突然之间相撞的时候,他心里骤然就觉得不对。 就在下一刹那,这轿夫的拳头上也出现了一层耀眼的拳罡! 紫芒涌动!血气澎湃,身后隐隐升腾起九条金龙! 啪! 李熏脑海里面刚刚生出想要退的念头,拳头和拳头已经硬接,一声极为清脆的爆响,他的拳罡就像是琉璃一样层层裂开。 连任何多余的响声都没有,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突然失去重量了一样,往后飞了起来。 拳罡碎了。 他的拳头也碎了。 血肉和白色的骨头岔子在他眼皮底下炸开。 他看到自己的胳膊就像是麻花一样扭曲,压缩。 当痛苦传到他脑海时,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才似乎传递到他的身上。 砰! 他的肩膀和胸口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冲撞声。 他护体真气和体内深处压榨出的真气在肩膀处和胸口互相挤压,让他的肩膀和胸口的骨骼都承受不住而纷纷折断。 “怎么可能!” 李熏眼睛里闪耀着更多的是震惊和愤怒,他还未落地就随着一口鲜血的喷吐而发出了疯狂的嘶吼,“老东西,你竟然敢将我李氏嫡系弄成被你操控的傀儡!” 所有向前的脚步戛然而止。 尤其是那些李熏的亲兵,还有那些同为李氏子弟的修行者,此时眼中的神色也是和李熏差不多。 李氏的肉身的确强横。 但这天下的确也并非没有能够和李氏的嫡系抗衡的存在。 比如说另外一个李氏嫡系! 这个轿夫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 甚至说他的根底子比李熏还要好。 他这真气经过王夜狐的加持,更是完胜李熏! 一拳就分出了胜负。 李熏落地之后,连站都根本无法站稳。 嘴里冲涌出的鲜血里面,甚至都有血肉的碎片。 舒升远也是骇然变色,“你如此丧心病狂?” “那你可误会我了。”王夜狐淡淡的笑了笑,他看着那缓缓收拳的轿夫,“这孩子可是你们李氏自己急着杀的。” 舒升远看着那此时已经完全挺直身体的轿夫,突然之间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顿时忍不住失声惊呼,“四皇子?” 王夜狐有些同情的看着那名轿夫,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在那一众皇子里面,脑袋的确是最不好使,最容易被人当枪使的。但这样的人,纯粹因为犯错死了也就算了,但李氏要利用他的死确定那件神通物在不在长安不说,还要让人故意拆他一节颈骨去修补这白骨灯。若说图了这白骨灯之后,再好好给他办个风光大葬也就算了,但后面随便找块地方把他一埋就没人管了这算什么事。我想他肯定是很想死了都锤几个李氏的。所以我这不才费了些力气把他弄成了我轿夫?” “你这神通居然还能控制尸身?”舒升远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王夜狐这个时候真像个老狐狸一样给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些得意,“你为什么不索性反过来想,我这神通其实本来就是更擅长控制尸身?要不坐了都虞侯那位置的小子今晚上反过来想要对付我,我怎么那么生气?我本来挺看重这小子的,还费了点力气让他得了点我的修行法门。结果这小子倒好,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是靠自己的运势得到的这种法门?结果反而靠着这种微末道行,反过来对付我了,真是自己找死啊。” 说完他再看向李熏,“你这时候还觉得你能和李得意差不多?” 李熏吐出一口血,“操你娘。” 王夜狐笑了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也不要啊。” 说完这句,那手持着红色宫灯的“四皇子”已经朝着他落了过去。 数名李氏嫡系同时出现在李熏身前,有一人背着李熏就想走。 然而此时根本无人可以抗衡这“四皇子”手中的神通物,红光如潮水一般涌动,那数名李氏嫡系都是浑身身体一僵。 “四皇子”一拳轰在李熏的背上,只听咚的一声,就像是捶鼓,李熏和背着他那人全部飞了出去。 看着李熏飞出去的时候,口中那碎肉和鲜血如同喷泉一样,舒升远就知道李熏这下肯定活不了了。 李熏飞得挺远。 正好落在最后面那一群东川白甲的身前。 这十几个东川白甲正好看着李熏最后咽气。 这些人想着李熏刚刚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也是彻底的无语了。 “四皇子”手中红色宫灯的妖异红光一闪,这群龙无首的一群人哪怕再愣头青也不敢沐浴红光去送死。 “四皇子”轻轻松松的就逼开这群人,然后将那白骨灯取到了手中。 右手一盏闪耀着诡异红光的红色宫灯,左手一盏不需要贯注真气都是阴风呼啸的白骨灯,再加上这人本身就是四皇子,李熏这么强横的人就这么死在一边,一时之间,周围只有退远的人,再没有敢接近这小院的人。 但来得容易,要走就难了。 “四皇子”飞身跃起,身外包裹着龙形的真气法相,以非人的速度在周围的屋脊上穿行,那盏红色宫灯的威能似乎已经大损,但这一连串的杀戮下来,那刚到手的白骨灯之中却是凝聚了越来越多的灰色飞蛾。此时这一只只灰色飞蛾不断的涌出,他所经之处,都没有能够撑过一个照面的。 不管是三品四品的修行者,还是六品七品的修行者,在这种神通物的杀戮下,小命都是如同纸一样脆弱。 今晚上不设宵禁,兰陵坊的所有坊门大开着,但在这种杀戮开始之时,突然就有些身穿灰色衣衫的人出现,把所有坊门都给关上了。 原本这一圈外围都是金吾卫在镇守者,但之前几乎所有的金吾卫都被李熏调走,先填进王夜狐所在的这个小院去耗费王夜狐的真气了。 这时候这些人关闭坊门,几乎都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兰陵坊里面阴风呼号,很多原本悬挂着的花灯都已经熄灭,黑漆漆的街巷之中,一会有淡淡的红光闪现,一会有无数巨大飞蛾涌动的声音,伴随着惊骇的尖叫声和绝望的嘶吼声,这个平日里以诸多酒楼和酒坊闻名天下的坊市,简直如同炼狱一般。 在这般杀戮中,兰陵坊上方的高空之中出现一个白点,迅速飞落下来,落在王夜狐伸出的手臂上。 这是一只鹰。 这城里头真正的门阀,都蓄养鹰隼用于送信。 但大多鹰隼体型都不算大,毛发要么是黑色,要么灰不溜丢。 但这只鹰却是有寻常的鹰隼两个大,浑身白色羽毛,一根杂色都没有,它的一双爪子却是青玉色,看上去就不是凡物。 王夜狐伸手在它的羽毛里面一摸,摸出个黄色小铜管。 他抽出里面的密笺就着月光看了看,就对着身旁的舒升远笑道,“舒侍郎啊,那郑竹平时看起来雄才大略,但到头来却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不堪啊,此人犹犹豫豫,举棋不定,居然只想着保存自己的班底,他带着那么多骑军,现在左右观望,哪都没敢去,既不敢来兰陵坊,也不去凑宫里的热闹,他现在想着的,应该是这次大变之后,朝堂之中缺的位置就更多了,他有这些班底在,或许可以得个更好的位置,就没有必要拼命了?那你觉得今晚上过后,他会怎么样?” 舒升远看着不远处地上那李熏的尸身,情绪复杂的摇了摇头,道:“李熏要是不死,他还能活得稍微长久一点,李熏死了,他连这个月都活不过去。” “是啊,他和他手底下那么多扶风精骑,加起来在李氏的眼里,可比不上这一个李熏。”王夜狐开始动步,慢慢走出这个院落,他示意舒升远跟上,“舒侍郎,看来你和我这一阵没白呆,对这大唐,对这李氏,对自个的看法,都应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舒升远自嘲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觉得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看着身前的王夜狐,感觉到这个老宦官也快油尽灯枯了。 哪怕这一生都不怎么出手,积蓄了一生的力量,但今晚上这样的厮杀,也不只是即将耗尽他的真气,同时也耗尽了他的精神。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王夜狐的身子轻了很多,整个身形都干瘪一样小了些。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时候哪怕再来一个李得意那样的八品,也别想要了这老太监的脑袋。 就在这时,他听到王夜狐说道,“舒侍郎,你知道这座城里,虽然每隔个一些年,都能有人修出个八品神通,但那么些个修出八品神通的人里面,为什么有人就显得特别厉害一点,有人就感觉压根不是其他八品的对手呢?” 舒升远摇了摇头,道:“麻雀没法评论飞鹰。” “那你可听好了,我留给这世上的话不多了。”王夜狐笑道。 舒升远的身子莫名的一震。 王夜狐背负着双手继续往前走,“其实世人几乎都觉得这修出的八品神通厉害不厉害,大多还是取决于这人修的是什么法门。但其实法门厉不厉害也只是占个一部分,因为哪怕稍微弱一点的真气法门,也是真气要修炼到那一定的强度,才有机会渗透和冲开体内的那些个无法感知的秘窍,才有机会在修炼的过程里捕捉到天地之间属于自己的那一缕大道。很多的法门只是决定你能不能很快的到达这个关口,并不能决定神通的厉害程度。其实无论是真气法门还是神通法门,到开辟神通的时候,都是殊途同归。真气强于精神,那显化的神通就偏重于真气力量,精神强于真气,那形成的神通往往是偏向精神方面,影响别人的精神的。这东西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天道赐予你神通的时候,取你最强的地方而已。” 舒升远听得异常仔细,他逐字揣摩,忍不住点头。 王夜狐接着道,“但这神通说简单一点,就是真气加精神,两根木棍接成一根更长的木棍,真气修到一定程度,不说数量,大家同样使个一招的时候,力量是差不多的,一个修行者再厉害,除非自爆,否则也没办法一下子将自己体内的真气全打出去。所以真气这根棍子,大差不差,反倒是精神这方面对神通的影响显得更大了。” 舒升远微微蹙眉,认真道,“所以那些修行典籍上都说,虽说从古至今,好多大巫流传下来的神通法门在先秦时候就已经被兵家厉害的真气法门自然淘汰了,但其实真气法门的优势就是起效快,神通法门只是一开始弱势,同境界的时候显不出威能,但真正大家都修成了神通,同为八品,那很多修炼神通法门的人反而就强。” 王夜狐笑了笑,道:“有一定道理吧,但关键还是看个人,因为那些个修行真气法门能到八品的,精神也都不差。你看今晚上的这冲谦老道,他和他当年的那个师兄可是绝对的道宗正宗真气法门,但他们的精神意志可外物难侵,我哪怕提了这两件神通物,都有可能影响不了他的神志,都有可能被他一剑斩了。” 舒升远点了点头,不再打岔,只是认真听着。 王夜狐道,“影响精神的,修行真气法门的人谓之心气,修行神通法门的人谓之宏愿。心气高,寻常东西蛊惑不得,精神自然坚定。愿景宏大,不在小处,那寻常人家里家常的情绪,也造不成困扰。舒侍郎,这世上几乎所有修到八品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但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心里头想着的也只是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爬到人头顶上,压着别人而已。什么封狼居胥,封侯拜相,这算厉害了吧,但这算哪门子的心气?纯粹就是追求自个的名声而已。我要这天下永昌,万民同浴光辉,人人以我是唐人为荣,这才是真正的宏愿啊。” “你像那冯束青,谢氏堆积资源,他触碰到了神通,但在我们这种人眼里,他纯粹就是个侥幸。”王夜狐淡淡的说道,“在那之前,甭管他多好的天资,想的也就是能不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连个和长安的修行者争胜的心气都没有,能修出个八品都是奇迹了。但他到了黑沙瓦之后,可能就又有点不一样了。反正会比以前厉害一些。” 突然之间他又笑了起来,道:“再回头说我自个,若是我真的像这长安绝大多数人想的一样,就是想要暗中操控兵权,窥视着那张龙椅,那我现在能有多大的神通?胸怀着的不是那一点权势,气魄才大,人才有气势,这神通当然会显得比一般人的厉害一些。” “人这一生啊…” 王夜狐长叹了一声,“这世上的人都觉得我这一辈子像个夜壶一样躲在床底,隐忍又窝囊,但就和你说的一样,他们这些个麻雀,怎么能想得明白我这样的人的心气。我难道非要坐在那张位置上,看着的天下才是天下,看着的江山才是江山?我觉得我这一生,可一直都在高处。借着李氏和这一年年到长安的才俊之手调和天下,我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怨气?谁不甘心?我的所有心血,所有气力都在这长安和这盛世大唐耗光了,我可一点都没有不甘心。”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王夜狐,真心道,“像你这样的人物,自然会有后世的史书评论,我没资格评论什么,但不管你的道理对还是不对,在这长安,真的没几个人能和你相提并论,我能听你讲这些,能陪着你走这最后一段路,和你一起死在今晚,也是我的荣耀。” 王夜狐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舒侍郎,像我这么厉害的人物,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那个时候第一个冲进来,也是出自我的选择,出自我的安排?” 第两百七十章 真大闹一场 - 割鹿记 - 无罪 舒升远愕然。 他顿了顿之后说道,“我真没这么觉得。” 王夜狐笑了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的走向兰陵坊北边的坊门。 等到他走到北边的坊门时,舒升远只看到坊门口也是一地的鲜血,有不少穿着甲胄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数名灰衫修行者静静的站立着,看到王夜狐走过来,他们只是默默的打开了坊门。 王夜狐继续往外走去。 那手提着红色宫灯和白骨灯的“四皇子”也一直跟着。 一直走到昌明坊外的一条小河边,他才停了下来。 那“四皇子”将红色宫灯和白骨灯放到王夜狐的身边,却自顾自的上了一条小船,顺着水流缓缓的走了。 王夜狐就在这小河边坐了下来。 这小河边的草地长得不错,很平整,今年春来早,已经透出微微的绿。 “我年轻时候有个朋友,经常和我在这里喝酒,年轻的时候都会想将来自己要怎么怎么着,我那朋友却没别人那么大的心气,经常就和我说,他没啥特别想完成的心愿,就想以后死了之后,就葬在这里。” “这人心里有都有一两个不能往外说的秘密,我最后也没能知道我那朋友心里头那个秘密,为什么就想要葬在这个地方。” “他死了之后,葬在了皇陵里头,但我花了好些年的时间,还是帮他完成了心愿。” 王夜狐看了看身旁的一块地方,感慨的笑了起来,“虽然连个墓碑都没有,但总算完成了心愿不是?” 舒升远的面色又变了。 王夜狐年轻时的朋友,葬在皇陵里的人…这人现在又被王夜狐弄出来,就葬在了这里? “舒侍郎,你这人缺点很多,以前做事情一直看不太长远,而且急功近利。所以这次你得了点小邪物,听到了一点我散布给你的消息,你就赶在李熏这帮子人之前冲了进来。” 王夜狐却又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道:“但在我眼里头,你这愣头青也有别人没有的优点,你做事情急,但这些年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办事情都公正,而且你这人挺守信义,不过选择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的最重要原因,是因为你不是拒绝了河南元氏的那桩婚事么?河南元氏的嫡小姐也就算了,她和皇后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你要是肯休了你的妻子,娶了她,那你还用这么拼命?这不只是少奋斗多少年的事情啊。” 舒升远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这么说那两件小邪物也是你故意让我知道,故意让我到手的?” “那你以为呢?”王夜狐淡淡的说道,“李氏是个什么样的对手?我要不是把每个环节给他掐死了,我今晚上能杀了李熏,能走到这里?” 舒升远沉默了片刻,道,“我妻贤淑,我心悦之,自然不能违背良心。荣华富贵虽好,但也看和谁一起享受是不?” 王夜狐哈哈大笑起来,“不能昧良心,多么简单的道理,但长安朝堂里的这些个人,挑来挑去也真挑不出几个来。”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舒升远笑着道,“你连老婆都舍不得,这辈子你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就安分一点算了。” 舒升远听出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你不杀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挑的人,杀你做什么。” 王夜狐笑了笑,道:“等会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我坐的这块地方,下面我已经放好了棺材的,你把我弄进去就成,那边树下有一个箱子,里面挖坑的东西都有,你把草皮给我铺好了,不要破坏这地方的景致。等会我先教你个法门,这样你拿着这两件神通物也不会让它们轻易泄露气机,也不会轻易沾染上它们的气机。” 舒升远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但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王夜狐就耐心的等了一会。 舒升远心情平静了些之后,才道,“等会你就要死了?” 王夜狐点了点头,道:“没想着要吊命,油尽灯枯就让它油尽灯枯得了。” 舒升远看着王夜狐的脸,忍不住苦笑起来,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马上要死了,却还能这么平静。” 王夜狐微微一笑,道:“这人死的时候,心里面不平静,人才不平静,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要守的秘密也都守完了,这人当然平静,那哪天你走的时候你心安的很,那你就也明白了。” 舒升远慢慢点了点头,道:“埋我当然可以埋好你,但这是两件真正的神通物,你把它们交给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王夜狐笑道,“我死都死了,我还要你做什么?如果说咱们就因为这两件神通物结下了一点缘分,算是前辈对后辈有点期待的话,我想你自己考虑考虑,选个真正要动用这两件东西的时候,做一件你喜欢做的大事情就行了。本来你这人就这点出息,连老婆都舍不得的人,做不成什么大事的,有了这两件神通物,说不定你就能做成件大事。不过具体你觉得什么时候拿出来用合适,要做什么样的大事,那我就管不着了。骨头都说不定烂掉了。你要是有心,觉得我死了还能知道,那你做了那件大事要是觉得喜欢,觉得不枉此生,你还能活着到这里来,那你到时候在这里和我说一声。” 舒升远犹豫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今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哪怕再教我个法门隐匿这种气机,我能守得住这两件神通物,我能经得起查?” “凭着你自己的手段自然是不行。” 王夜狐平静的说道,“但你想想我为什么在兰陵坊里杀那么多人?今晚上进兰陵坊,和这相关的人都死了。谁知道乘着那小船走的人是四皇子的尸身?那尸身我会令人处理得干干净净,绝大多数人自然都会查这个神秘的轿夫。还有,今晚上你大概还是想得小了,我可以告诉你,估计今晚上加上接下来的变动,加上党争的牵扯,这几天之内,估计至少死七八百个朝堂官员。接下来自然会有人查你,但你自己只要不露马脚,没有人会查得出毛病。你要是高兴,你索性就说今晚上你就在长兴坊的院子里,保管更不会出毛病。”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连这你都事先安排了?” 王夜狐笑道,“和我今晚上做的很多事情相比,杀光那些个相关的人,帮你做个不在场证据,这种事情也太微不足道了吧。” 舒升远再次沉默下来。 但才沉默了一会,他就听到王夜狐说道,“那就这么着了,我就准备走了。” 虽说一直没觉得王夜狐在开玩笑,以他的修为,也可以轻易的感知到王夜狐的气机已经坠崖般衰落,但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尤其是那异常平静的语气,还是瞬间让他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王夜狐却笑了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手指朝着舒升远的眉心一点。 一股怪异的真气便像一颗玄之又玄的种子,在他的脑门里面直往他身体里坠。 王夜狐连解释也不解释,便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他这眼睛一闭,气息都一下子断了。 舒升远呆呆的看着这个就这样死去的枭雄,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物,竟然在大闹一场之后,说走就走,就这样安安静静心安理得的一闭眼睛就离开了这个世间。 又过了好大一会,舒升远突然有些悲伤。 他忍不住看着这个身体已经渐渐冰冷的老人,说道,“就这么着就走了,直接丢两件神通物给我这种人,你怎么弄得跟玩笑似的?” 他此时还不知道曲江之上,那一场吸引了整个大唐的注意力的比剑,也被那个少年弄得跟玩笑似的。 他没办法理解这种真正顶层的人物为何做什么事情,甚至连离开这人世都能这么轻松,都能弄得和玩笑似的。 他心里头就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体内那颗真气种子静静的释放着气机,顺着这些气机的指引,他体内的真气很自然的形成了数个循环。 他的身体里,就像是出现了一张清晰的图录。 白骨灯和那红色宫灯的呼啸声和光华都全部消隐了下去。 舒升远走到了王夜狐所说的那棵树的背后,果然看见了一个箱子。 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开始沉默的切开草皮,开始挖坑。 曲江畔,耶律月理突然也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道:“又死了一个啊。” “三个了?” 冲谦老道微眯着眼睛看着耶律月理脸上的神色,这次确定她并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便又冷笑起来,“这个和其余死掉的不一样?” “有点不一样。”耶律月理有些尊敬道,“这个人是自己觉得没意思,想死了,还有,前面那两个八品牵扯的气数和他牵扯的气数相比,简直是给他提夜壶都不配。” 冲谦老道没有再和她掰扯。 他修的法门就是刺天戮地,白剑身进去,红剑身出来,这种什么气数不气数的,他感知不到,也没什么兴趣。 他只是看向皇宫的方向。 这个时候皇宫里的喊杀声他听的清清楚楚,甚至皇宫里头很多地方都明显起火了。 “放心,变不了天。” 耶律月理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李氏的气运还强得很,一时半会,没人能得了他们的江山。” 冲谦老道本来不想理她,突然之间就又忍不住,嘲讽道,“那吐蕃蛮子应该也染不了李氏的江山?” 耶律月理当然听得出他的嘲讽,但她反而微微一笑,道:“吐蕃蛮子的事情关我什么事情,我都要嫁人的人,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冲谦老道一怔,“你嫁什么人?” 耶律月理理所当然道,“你师弟啊,要不我为什么一来长安就搬到宗圣宫?” “哈哈哈.”冲谦老道一点儿没生气,反而越发高兴了,“你不瞧瞧我师弟身边的那几个姑娘,他瞧得上你这个小蛮女?” 耶律月理笑道,“这气数啊,谁说得准呢,我总比那个年纪大的好很多。” 冲谦老道瞬间就皱了眉头。 他这个时候正好看到吴嫣红带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走向顾留白,他倒是有些紧张,“这小子该不会看上人妻?”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你想什么呢。” …… “老师!” 郑冬至现在只要能挨近顾留白,就是一副极其欠揍的样子,“我刚说了我娘和你的坏话了,你要不揍我吧?” 顾留白一愣。 他再怎么聪明都有点接不住这虎头娃的思路。 看着吴嫣红玉面微微一红,眼睛里却生出怒气,他便忍不住笑着问道,“你说什么坏话了?” 郑冬至得意道,“我说我爹危矣。” “啪!” 他脑袋上直接挨了吴嫣红一巴掌。 但他一点都不怂,看着自己的娘就叫道,“娘你别打我,你打我没用,让老师打我。而且娘你打我打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吴嫣红也有点摸不清楚他的思路,寒声道,“你说这样的话,我还没打你的道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满口胡言,会毁坏你娘的清誉?” “我就说我爹危,又没说你们真的有啥!我当然知道你们没啥,但我和你说,知母莫如子,娘你有本事老实说,若是你也回到我老师这么大的时候,我爹也是我老师这个年纪,他们两个现在站一起,你选谁?”郑冬至很傲气的说道。 吴嫣红玉面又是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这要是说老实话,那肯定得选这顾十五。 自己夫君年轻的时候就算优秀,可也没顾十五这么厉害。 少女的时候,那肯定慕强,肯定要挑这种最风光的。 她也不犹豫,直接冷笑着掩饰,“那指定不选你爹,这样就直接相当于提前灭了你。” 郑冬至一想到时候的确没自己了,顿时就有点怂。 “算了,打都已经打了,我错了还不成?”他说话间看着顾留白,眼神里就透着兴奋,“老师,我看那崔氏的人用的那柄剑,剑气厉害啊,那小石子一样打得你浑身噼啪响,你怎么一点都没反应?” 顾留白笑了笑,撩起衣袖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郑冬至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吴嫣红也是一愣。 顾留白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多个被那种剑气打出来的淤血。 现在顾留白都不用脱衣服,看看这手臂就知道他身上肯定也到处都是这样。 “老师,你是妖怪吗?” 郑冬至拿手指头小心翼翼的碰碰顾留白的手臂,“这样也不疼?” 顾留白直接就给郑冬至脑门上敲了个包出来,“能不疼吗?你疼不疼?” 郑冬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疼,那你为啥比剑的时候反应都没有。” “有反应不就死了么?”顾留白笑了笑,然后道,“平时打的更疼一点,打得多了不就习惯了?什么叫做不疼,疼就疼吧,能忍住不就完了?” “原来是这样!”郑冬至顿时感动了,“怪不得老师你第一次见我就打我,打得我疼的不行,原来你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原来你第一次见我就已经教我真本事了啊。” 顾留白点了点头,“要么不教,要教肯定教你真本事。” 郑冬至高兴道,“那你现在赶紧打我一顿,打得疼疼的。” “行吧。” 顾留白虽然浑身骨子里都不舒服,但他很清楚这种大战之后最好要放松放松,再活动活动筋骨,拉伸一下血肉。 所以他就勉为其难的各种打这郑冬至。 但与此同时,他四处看看,心里却是忍不住嘀咕,“这狗日的周驴儿呢?” 平时他用两个人的联络手段,一找周驴儿,周驴儿很快就蹦跶过来了,但今夜这周驴儿不知搞什么玄虚,先瞒着自己让冲谦道长来那么一下,结果现在找他,又半天不见他人。 他不知道的是,今晚上周驴儿和他那些个鼠小弟都忙得很。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没有一个接近兰陵坊的。 一是因为今晚之前,顾留白就特意和他们说了李氏的默契,二是这修行者的世界里,真正厉害的修行者之间都有着边界感,要么就是真的想碰一碰了。 王夜狐这种修行者只要一出手,阴山一窝蜂的人就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狠角色。 再加上他有神通物,自身的神通又极其强大诡异,今晚上这格局,应该没有任何一个进入兰陵坊的修行者会逃脱他的感知。 他出了兰陵坊之后,应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暗中跟上他。 今晚上能看着长安的两个人也看不了,玄庆法师被看着,另外一个人死了。 人是不能。 但周驴儿的鼠老弟却能。 即便是王夜狐这样的人物,也不会在意周围街巷之中黑暗里流窜过的老鼠。 所以王夜狐离开这世间的时候,他以为有关两件神通物的真相已经随着自己一块被掩埋了,长安不会有人知道这两件神通物被他传给了舒升远。 但周驴儿却知道了。 他不知道舒升远是谁,但知道这两件神通物到了这个人身上。 第两百七十一章 气数之偏转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刚刚把郑冬至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周驴儿还没来,五皇子就过来了。 “和你说个大事。” 五皇子一脸凝重。 顾留白听他这么说,当然就觉得是现在皇宫里头的事,“真的宫变了?” 五皇子马上就摆了摆手,“不是那大事。”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什么事情比有人谋夺你们李氏的龙椅还大?” “我们李氏只要自己根子不烂,还没有人能夺了我们的江山。今晚上谁喜欢在皇宫里闹就闹吧。”五皇子拉着顾留白到了一边空处,还示意几个暗卫不要让人靠近。 这样的谨慎倒是让顾留白有点吃惊,“那到底什么大事?”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凑近他的耳朵,异常简单干脆道,“怀贞公主,我这个姐,应该是堕落观准道子。” 顾留白微微一怔,压低声音道:“所以谢晚怀疑的堕落观准道子,其实不是三皇子,而是她。”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她在我身边动用剑煞,我假装注意力全在那剑煞上,其实那个时候我仔细感知了她的气血。” “确定她的气血有问题?”顾留白看了一眼五皇子,就知道五皇子肯定已经确定了。 “她是李氏嫡系,修为比我还略高一些,她动手时显得气血澎湃,看似正常,但她骨骼和骨血不对,她的身子反而和这气血涌动的气息不对等。”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轻声道,“她身为李氏,血肉和根骨应该强壮却不强壮,但动手的时候却刻意掩饰。” 顾留白突然笑了笑,故意道,“那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说她不是真正的李氏?”五皇子知道顾留白在开玩笑,但还是解释道,“不是真正的李氏,那一开始修行炼气的那一关就过不了,而且我敢这么肯定,是因为以前修行的时候,我也见过她的出手,她十四岁的时候都挺正常的。” 顾留白道,“那算什么大事,既然确定是她,除非她一直在皇宫里面深居简出,那要试探她还有点难,她这人不是经常往外跑的么,试试她有什么难的。” “不是。”五皇子苦笑起来,“顾十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意思是,如果是一个受冷落的,像我那安兴妹子那样的,一年到头都难得和我父皇见面的,那不被我父皇他们发现还情有可原,但我都看得出来她有问题,我父皇难道会看不出她有问题?”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所以你意思是你父皇肯定早就知道怀贞的修行法门有问题。” 五皇子忍不住叹气,“就这么理一理啊,怀贞十有八九种了堕落观的本命蛊,修的是堕落观的法门,但我父皇肯定早就看了出来,非但不冷落她,囚禁她或者废了她,反而对她宠爱有加。这说明个什么问题?” 顾留白笑了,“那这还不简单,要么就是李氏根子烂了,你父皇也修了堕落观法门,要么就是堕落观本身就是你们李氏控制的。要么就是你父皇不在意你们修这种功法,或者正想让某个李氏修行一下堕落观法门试试。” “那你说的这几种可能,可不就是根子烂了?”五皇子脸色都阴沉了,“我皇爷爷留下的东西还不够好?怀疑我李氏的根本?” 顾留白叹了口气,“要只是单纯你父皇觉得堕落观法门厉害,让某个人试试也就算了,就怕这里头还有什么厉害的隐情。” 五皇子想到之前自己那父皇对谢晚的态度,心中顿时越发沉重。 “我一会就让人试她一试。”就在此时,他听到顾留白说了这一句,然后看见顾留白已经招手喊人了。 “今晚就试?”他顿时一愣。 “在边关,十万火急的军情可是一刻都等不了,这种事情难道还隔夜?换了别的时候确定她行踪还得费点力气,她现在就在这边,这不省力气么?”顾留白看着忧心忡忡的五皇子,笑道,“而且今晚上事情这么多,正好浑水摸鱼。” …… 李得意走上大雁塔,出现在那个女尼和玄庆法师的视线中时,一束月光正好从一个窗洞穿过,落在他的脚下。 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踩着月光上来的一样。 玄庆法师看着他,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觉得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稀奇。 这艳丽女尼的眉头却是迅速的皱了起来,她不知道李氏今晚的具体安排,但很确定李得意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得意就站在楼梯口,他看着这名艳丽的女尼,面容平静的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是谁。” 女尼沉下了脸,道:“那你可厉害了。” 听着她这明显的嘲讽之意,李得意的眉毛像两柄利剑般挑起,“我可以杀了你。” 女尼冷笑了起来,“你杀得了我么?” 李得意道,“平时未必,但今夜可以。” 女尼嗤了一声,“今晚换了个人?” 李得意平静道,“因为今晚上我没有退路。” 听着他平静语气里带着的强烈自信和玉石俱焚之意,女尼面色微变,“你要死就死,为什么不去拖着别人,却来这里找我?” 李得意开始调理体内的气机,然后慢慢的说道,“因为我来长安之前,就已经确定,只有你手里才有真正改变我命运的东西。” 女尼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想要我那法门?只是我传你这法门,的确可以让你不限于你体内的刀煞,甚至可以调理你因为修行这种兵甲法门而注定早衰的身体,但我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我有什么退路?” “要么联手,要么一起死。”李得意也笑了起来,“就这么简单。” 女尼眼底阴戾的神色彻底消失了,她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原来你已经早就想清楚了。” 李得意此时眼中才有些感慨,他甚至有些伤感,道:“任谁想了十几年,都会想得比较清楚。” 玄庆法师看着这两个人,他的神色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于似乎早在今夜之前,他都已经知道李得意最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 平时秩序井然的大唐皇宫里,此时乱成了一锅粥。 好多人甚至不明所以,不知今晚上谁发动了宫变想要谋反,甚至也不知道现在哪边是叛贼,谁又在杀谁。 京兆府原本游荡在皇宫之外担任巡逻任务的士卒有三百七十余人,此时奉长官的命令,从东边冲向含元殿。 哪怕是领头的数名修行者,也只知道有人谋反,具体发生什么不明白,接到的命令就是杀向含元殿,看到宦官和听从宦官指挥的士兵就直接杀死。 刚刚冲到含元殿前,这群京兆府调动的人马发现已经有至少两百几十人比他们捷足先登了。 这两百几十个人是从西边冲过来的,已经杀进了含元殿,正在和宦官厮杀。 此时含元殿周遭地上已经躺了数十具尸身。 京兆府的这些人发现,正和含元殿里面的宦官绞杀在一起的,居然是御史台的官员为首! 御史台的官员里面,有一名身穿绿色衣衫的官员修为十分惊人,和一名头发花白的太监斗得周围都是旋风,其余人根本近不得身。 京兆府的这些人里面根本没有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看得都是心惊胆战,只是分成十余股,挑着那些明显处于弱势的宦官杀。 延英殿、政事堂一带,因为元宵宫宴,此时聚集至少有六百多名官员,皇宫里喊杀声一起,这些官员还等着宰相林甫等人拿主意,结果发现宰相林甫和那些中书、门下两省的高阶官员不在人群里头,而且皇宫里那些李氏已经第一时间逃离。 这些惊慌失措的官员纷纷抓住人就问,没问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紫宸殿突然殿门大开,内里冲出五百余名全身甲胄的军士,就朝着他们这边杀了过来,而且根本不和人说话,见人就杀。 有人认出里面两名将领是左、右神策军副使。 这些个官员里头,也有不少和神策军关系相近,更有人和这两人关系不俗。 当下有几个人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冲着这两人大叫,“刘副使、魏副使,是我啊!” 结果这几个人死得最快。 声音刚响起,他们就被强弩射成了刺猬。 “不是神策军反了,是这两人反了?” 这个时候有些官员也看出了端倪,这两个人是神策军的将领不假,但他们现在带着的这五百余名军士却似乎又根本不是神策军。 这些军士都配着强弩,而且大多都是配着那种白鞘的宽背长刀。 这些官员之中至少有一半对皇宫里的地形还算熟悉,但跑到临近的宫门,却发现大门早就已经被关上。 墙上到处都是箭手,感觉根本不分敌我,见人就射。 皇宫南边的各司衙周围,此时也有一千几百人,这些人好多都是各司的管理,担任各司警卫和执勤的士卒,其中有六百余人则是因为此次元宵宫宴而特别招入宫中的歌姬、舞女、卖酒的商人、杂耍艺人,还有不少临时的佣工。 从政事堂的方位逃到这边的官员发现这边也早已成了修罗场。 这些地方竟然还有骑军在冲杀! 骑军以及在各司衙门之中冲杀的甲士密密麻麻,起码超过两千之数,而且这些人口中都呼喊着捕杀逆党,击杀反贼,但反正也是见人就杀,各司的大印、地图、档案,衙门的帷幕和各种办公用具抛散了一地,尸体狼藉,流血遍地。 这些官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很多只得被迫捡拾兵器和冲上来的士卒厮杀。 这些官员之中虽然修行者也不少,但应付装备精良的军队却显然无法抗衡,尤其过了一阵,只听得轰隆巨响,却是有一批宦官带着一群如移动的巨大钢铁坨坨一般的玄甲士冲杀了进来。 含元殿方位,那些宦官被杀得凄惨,完全处于下风,但此处,这些宦官带着玄甲士却是轻松的展开屠杀。 处于这修罗场中的各司官员看着骑军也好、玄甲士也好,还有似乎是一些外来的私军,都是在一窝蜂的杀官员,都不互相厮杀,他们脑门里面都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理解今晚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大唐,就算是前朝,再怎么宫变,都是针对坐在龙椅上的人或是暗中把控着龙椅的人,怎么今晚上的宫变,却是逮着官员一顿好杀?就像是根本不在乎皇权,只在乎杀多少官员。 …… 冲谦老道平时一般也不爱主动搭理小蛮女。 这小蛮女平时虽说似乎都是低眉顺目的,都顺着人说话,而且让她干什么活她就帮忙干什么活,但冲谦老道总觉得她认认真真回话的时候,气人的功夫也一流。 而且他比较保守,总觉得这人是异族,其心必异。 没准就装老实,但实际上装着包含大唐的心思。 他觉得今晚上这小蛮女的眼神就分外贼溜。 尤其是此时,那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发亮。 该不是平时有玄庆法师看着,这小蛮女不敢轻易耍花招,但今夜玄庆法师被什么人给牵制住了,所以这城里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这小蛮女也不安分了。 “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看你就贼溜溜的。”他就忍不住主动出声道。 耶律月理似乎正愁老道不和她说话,听到他这么一问,马上异常兴奋的轻声道,“前辈,我跟你说,今晚上你们大唐这气数折损得可厉害了。这么一搞,回鹘也好,吐蕃也好,可至少有十来年的好日子过。” 冲谦老道胸口顿时生出一口恶气,“你在长安说这话?” 耶律月理眼睛都在放光,但语气却是显得委屈起来,“这也不是我动了什么歪脑子,我这到了长安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我纯粹就是个看客。是你们自己人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啊。我实话实说做个诚实的人不行?关外的人也是人,能和谈不打仗,多好。否则若是你们大唐一点事情都不出,接下来几年肯定要打过去的。”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好奇胜过了想骂她的心,“你这到底什么神通?难道皇宫里头现在发生什么你都能感知得出来?” 耶律月理沉吟了一下,“算了,你也不算外人,我和你说一点算了。” 冲谦老道顿时眉头一竖,“等等,你说什么不是外人,我和你可没什么关系。” 耶律月理道,“现在没有,说不定将来就有了,我和你师弟…” “别扯这种犊子,哪怕将来我师弟真把你肚子都睡大了,和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冲谦老道冷笑了一下,“现在我就是好奇心起,想听听,你愿意说就说,说了就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合适的时候我会还,不愿意说你就闭嘴。” “还有这种好事?我不愿意我傻啊。今晚上好事真多啊!”耶律月理顿时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冲谦老道瞬间眉头大皱,他怎么觉得好像上当了。 但话已出口,他也不纠结,道:“快说。” 耶律月理认真道,“我这神通感觉虚无缥缈,但真解释起来也简单。比如就将它看成一个特别厉害的观气法门,普通的观气法门不是只能看一个人的真气修为强弱嘛,但我这神通就像是可以看这人整个气机强弱的观气法门。这可不只是修为,还看得出这人的整体气运,比如说这人修的法门厉害,但他底子差,根骨不行,修行慢,我看这人的气运就差,再加上他这人如果应该走的是正道,但现在走的路子不正,那就更加削弱他的气数。总总原因加成在一起的总体气运,你应该能够理解?” “我觉得很扯淡。”冲谦老道听得认真,但还是冷笑,“按你这么说一言一行甚至出门做的一件小事都能影响你说的这总体气运?比如我出门扇了人一个嘴巴子,这种事情引起的气运变化你都能看得出来?” “这东西不好说。”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我自己还未修到玄庆法师那种大神通,我不知道我形成的神通能到达哪一步,但以我现在的修为,如果这件事引起你的心境变化,一直耽搁在你心里,我就能看得出它对气运的影响。然后现在这气运的强弱我也看得出来,今天皇宫里头,一群本来气运还很强的人齐刷刷的熄了灯火一样,气数一下子就断了。我都明显感觉到长安的整体气运一下子弱了,这说明什么?” 冲谦老道懒得想,直接道,“说明什么?” 耶律月理耐心的说道,“一个王朝的气数强横,实际上是由诸多能人的气数堆积形成。汇聚在这个朝堂里的能人越多,那这个王朝自然气数越强横,但能人一下子死得太多,这气数不是十年八年能补得回来的。那是真正的伤筋动骨。再加上你这地方能人死得多,传承断得多,别的地方却没受影响,哪怕能人出的少,但也在按部就班不受影响的出着,那我自然就感觉到气数偏移,大唐的气数就弱了,别的地方的气数就强了。” 冲谦老道皱眉道,“意思是你能感知得出哪些是能人,能够感觉得出皇宫里死了无数能人,感觉得出他们的命火熄灭,就这?” 耶律月理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你说半天这么多玄乎的废话。” 耶律月理笑道,“这可不是废话,不说这么个玄乎,你怎么会欠我一个大人情?” 冲谦老道黑了脸,“你他娘的和我那师弟一个德性,都属狗。” 耶律月理笑道,“那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 第两百七十二章 真正的逆贼 - 割鹿记 - 无罪 五百余骑静静守在永兴门外。 皇城里的火光,冲天的杀声,凄厉的惨叫声,都影响不了这五百余骑分毫。 这些骑军,无论是鞍座上的骑者,还是身下的战马,都覆盖着青色的甲胄。 这些甲胄虽然并非是当年大唐李氏在战场上纵横无敌的玄甲,但也并非普通的软甲,甲衣上和那突厥黑骑一样,也有玄奥的花纹。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些骑军都有一条青色的披风。 这披风看上去很大很沉,但稍有微风,它们却悄然往后扬起,就像是随时就要张开的巨大翅膀。、 陇右节度使郑竹的五百扶风精骑! 大唐骑军之中最为精锐的骑军之一。 是不是战力绝对第一不能确定,因为并未和大唐别的最顶尖的骑军真正厮杀过,但这支骑军绝对是战场冲杀时速度第一的骑军,真正的来去如风。 郑竹此时就歪着半截身子,以一种懒汉的姿态斜靠在马头上。 他看上去很像是恨不得就在马背上睡一觉。 但熟悉他的这些个部下,这扶风骑里面每一个骑者,都知道这个看似文文弱弱,像个书生模样的将领每次这种姿态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是要干一票大的,这属于这个人独特的大战前放松姿态。 不过以前干的任何一票大,也绝对不会有今晚上这一票大。 悄然从兰陵坊的外围离开之前,郑竹就已经和他们说得明明白白。 长安城里头的这些人觉得我们有用,所以才将我们从陇右调过来。 但今晚我们哪怕干得再好,在他们的眼里也就是有用而已,李氏压根就看不起我们,纯粹将我们当刀使。 而且干不干得成那还是另外一回事,丧命的可能多过活命的可能。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肩膀上顶个脑袋只有一条命可以挥霍,那今晚上我决定索性干天底下最大的一票。 我打听好了,到时候皇帝和他身边的那些亲信,会从永兴门离开。 我准备找个好时机埋伏在那里,将皇帝给宰了,到时候趁着平乱,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人拟个诏书,直接弄个皇帝当当。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异想天开,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李氏今晚上抽不出多余的人手了,他们的安排我清楚得很,除了皇帝和他身边的高大伴应该是个八品,他们抽不出任何的八品过来。 咱们这队伍里头,虽然只得我一个八品,但李氏压根不知道我是八品,就连经常来走动的李熏都不知道,他们一直以为我就是个卡在七品巅峰,要靠他们大发慈悲,赐予个什么补全我缺陷的法门才能晋升八品的修行者。 但他们失算了。 我早就补全我法门的缺陷了。 我手里头还有一件可以使用一次的残缺神通物,足以先牵制住那高大伴。 而且刚刚我派出去办事的人得手了,如果你们愿意跟我干这票大的,我们到了永兴门那边的时候,就有一批专破真气的箭在等着我们,我们到时候等李氏的车队出来,用上这些箭,我感觉十拿九稳。 要出事也就是杀了皇帝之后,能不能稳得住局面的事情。 这里面我也和人商量好了,先不说。 怎么着,敢不敢和我干这天底下最大的一票? 若是在平时,这扶风精骑里面有一大半估计不太想干这一票。 但今夜见到这样的乱局,而且随着斥候不断打听的兰陵坊的战况,这些扶风精骑就没有一个不乐意的了。 长安就那么十来个八品。 一个王夜狐就厉害成这副样子。 兰陵坊就像是个血肉磨盘,东川白甲也算厉害的了,进去之后差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没成想自己的老大郑竹竟然也是个八品。 既然很有可能活不下去,那还真不如搏一搏,精骑变王侯。 越是见识了王夜狐的厉害,这八品两个字给人的勇气就越足。 五百扶风精骑,一个不少的来了永兴门。 皇宫里连南面的各司衙门都起火的时候,永兴门打开了。 十几辆马车刚刚驶出永兴门,就看到懒洋洋的伏在马首上的郑竹带着五百扶风精骑堵住了大道。 为首一辆马车上,就连车夫都是身穿着四品的官服。 一眼看清为首的郑竹,这名官员第一时间瞳孔就剧烈的收缩,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但他脸上却是露出惊喜的神色,“郑节度使,幸亏你救驾来得及时。” 郑竹一下子咧开了嘴,“对,幸亏我们扶风骑比较快,圣上在哪?” 这官员沉声道,“别耽搁时间了,后头有追兵,到了圣上要去的地方,郑节度使你记首功!” “来,给他个首功!” 郑竹在马背上一下子坐直了。 他这人长得看上去文文弱弱,像个文官,方才趴着的时候像个痞子,但现在一下子坐直,却是骤然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就像是有一座山骤然矗立了起来!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但为首的这名官员只觉得心脏都一下子收缩起来。 咻! 郑竹那句话才刚刚出口,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异常凄厉尖锐的嘶鸣声。 只是一支箭矢,却带着猛虎出笼般的气势坠向这名官员的额头。 这名官员身上真气辉光闪耀,箭矢刚刚激射出来的刹那,他的左手已经出现一柄短刀,但这支箭矢顷刻到了他的面前,他身上的真气辉光一阵闪烁,当的一声,火星四射的刹那,他的短刀即便精准无误的斩中这支箭矢,却依旧无法改变这支箭矢的运行轨迹。 噗! 箭矢无比强横的钉入他的脑袋。 这官员往后一倒,红白之物在马车车门口铺开,一下子就没了气息。 郑竹的身后,一名扶风精骑缓缓竖起粗如儿臂的长弓弓身。 “惊风箭!” 车队里有人惊怒异常的喊出这箭矢的名字时,郑竹看着那支箭矢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种专破真气的箭矢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好用。” “郑竹,你也要谋反不成!” 一名身穿刑部官袍的官员厉声狂呼。 郑竹瞬间变脸,满脸皆是森寒的杀意,他也厉声大喝,“放肆,我听人急报,说你们挟持圣上,企图谋反,故来此救驾,你们还不交出圣上,格杀勿论!” 他第一个字才刚刚出口,惊风箭的凄厉嘶鸣声再起,一支惊风箭极为精准的落向那名身穿刑部官袍的官员额头。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官员身后的马车车厢之中伸出了一只手。 这手伸出的刹那,那马车车厢之中的人似乎还好好的坐着,但这只手中指和食指朝着箭矢夹去之时,马车车厢之中坐着的这人却已经消失,他的人却已经在那名刑部官员前方。 他的两根手指轻而易举的夹住了散发着暴戾气息的惊风箭。 这种专破修行者真气的箭矢,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这人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衫,看上去身形单薄,也不像是武将。 郑竹一眼看到这人的面目,顿时吃了一惊,“林甫,怎么是你?” 皓月高悬,洒下银辉万缕,这些月光此时纷纷朝着这名男子汇聚而去。 面白无须的男子仿佛汲取了月光的精华,他的肌肤上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他的五官其实并不出众,但他眼眸显得异常沉静而深邃,就像是能够洞察世间万物的本质,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这人便是不依靠氏族的力量,却已经隐然和众多门阀分庭抗礼的大唐宰相林甫。 林甫修长空浩然气,八品,这并非什么秘密。 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按照郑竹所得的密报,他现在应该被一众叛军堵在政事堂才对。 他大为吃惊,但林甫脸上却是一丝震惊的神色都没有,他平静却威严的看着郑竹,出声道,“你是来助我平乱的是吧?” 其实寻常人若是这种情况,最多说一句,郑竹,你今晚还是站在我这一边吧,过后有的是你好处。 但林甫偏偏就没有这么说。 他这一句又是给郑竹台阶下,又连郑竹之前杀死那名官员的劣迹都一并抹了去。 至于好处,他一是无需多言,二是这时候也没法说给保证,全是画饼。 郑竹眯着眼睛看着林甫看了好一会,突然之间展颜一笑,道:“林相,我当然是来助你平乱的。” 林甫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并不多言,只是车队继续往外行走。 郑竹后方的那些扶风精骑在郑竹的示意下分列道路两边,就让车队沿着大道通行。 等车队全部出了永兴门,车队中央的林甫对着郑竹点了点头。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看上去就只是和郑竹打了个招呼,意思是今晚上我们就算联盟的盟友了,但让车队之中其余所有人压根没有想到的是,郑竹只是笑了笑,所有的扶风精骑却抽刀的抽刀,提枪的提枪,拔剑的拔剑,全部出手! 郑竹甚至都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对于的动作,只是林甫这一点头,他这一笑,道路两边的扶风精骑手中的兵器就已经变成了呼啸的狂风,变成了森冷的夺命狂潮! “这怎么回事?” “是不是搞错了?” 车队里好些个官员脑袋被砍下来的时候都是懵的。 但林甫的脸色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那冲杀砍人的扶风精骑也有意识的避开了他所在的这辆马车,以及队伍中间的两辆马车。 等到其余马车上的人都快被杀光的时候,他才转身朝着后方的城门又点了点头。 那扇城门又很快关上了。 这个时候还在死战的几个车队之中的幸存者都是高手,他们身边倒是都躺了几个扶风精骑,一时其余的扶风精骑也并不靠近,在周围梭巡起来。 这几名修行者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看着林甫连眼角都快瞪裂了,“林甫,你狼心狗肺,竟然伙同郑竹谋反!” 所有的扶风精骑在此时也才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郑竹,一副释然的模样。 看他们的样子,就连刚刚开始冲杀的时候都似乎没看出林甫就是郑竹的内应,也是直到此时才彻底反应过来。 林甫又朝着郑竹点了点头,有些满意的说道,“你连他们都瞒着了?” 郑竹微微一笑,淡然道,“若是提前告知了他们这些,他们觉得成功几率极大,自然会跟着我干,但唯有觉得成功几率其实不大,但还肯跟着我干的,才是我的真兄弟。这些个人跟我出生入死,到这个时候,也没有让我失望,也不枉费我过去将所有的好东西堆在他们身上。” 听到郑竹这么说,长街上的扶风精骑都傲然的笑了起来。 林甫眼中满意的神色更浓,道:“长安这些个人都小瞧了你,但我倒是也从未看错你。” 郑竹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 那辆马车比寻常的马车要宽阔一点,而且要高很多,车头上驾车的是个小太监,现在虽然脸色发白,但看上去却还镇定得很。 这个时候那马车的车门帘子一晃,高大伴的身影先行出现。 他弓着身体,始终将车门帘子掀开着,让皇帝从里面走了出来。 “圣上。” 郑竹一看皇帝,就兴高采烈,倒像是真的救驾,而不是谋反。 皇帝也只是微微一笑,也看不出惊恐和愤怒。 高大伴也是面色如常的看着林甫,道:“林相,你下棋是长安第一,但今晚上你可是真下了一步臭棋。” 林甫淡然道,“是妙手还是臭棋,都得下了再说。你和我相处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没有听人安排等死的习惯。” 高大伴叹了口气,“一介寒门,能成为让权贵门阀都畏惧的毒相,权倾朝野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都不懂吗?而且并非不让你争命,你今夜若是懂得知进退,你保命何难?” 林甫平静的看着他,又对着皇帝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李氏这么多年的栽培,但今夜最终为何是我和郑竹站在这里,圣上和王夜狐一样深谙人心,到了此时应该就想得明白。” 郑竹笑了笑,他也不想让皇帝回答,直接道,“我们可以做刀,但不想一辈子被人当刀使唤,最后还要把自己的命填进这李氏的江山。实话实说,其实换了个王朝,像我们这样有本事的人也终究能够出人头地,能走到这一步,也不一定全是靠李氏的提拔。”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郑竹这个说法,又像是不在意他此时说什么,只是道,“那你们现在觉得算是胜券在握了?” “这个城里的八品一个个在哪都列得清楚。”郑竹慢慢的说道,“今晚上你们李氏手笔太大,算计了太多人,那些能动用的八品都放了出去。你们之前肯定也没算计到我是八品,所以觉得万无一失,但眼下二对二,你们之前还自作主张用长孙细雨的命威胁长孙无极。现在长孙无极固然是不插手了,但高大伴你现在内伤好彻底了没?再加上我还有这么多兄弟,一盏茶的时间之内,杀你们杀不了?” 高大伴突然很罕见的笑得张狂了些,“哪怕你是这么个性子,林相办事都不会这么不稳妥,你们还藏着什么,一并拿出来算了,到这个时候你还言不由衷藏着掖着,光是你这样的气性,都配不上那张龙椅。” “倒也是,不过我会改。”郑竹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深黄色道袍,戴着一个很高的尖顶帽子的道人从远处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高大伴端详着这道人,突然觉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正狐疑之间,郑竹倒是微嘲的说道,“这人你猜不出来?你们不是一直想着攻打人家高丽?而且这人的哥哥不是死在你手里?” 高大伴一下子想了起来,“你是高丽那个国师的弟弟?” 那名道人没有回应,只是脸上瞬间布满了怨毒的神色。 高大伴笑了,“你哥哥也是个奇葩,当年身为高丽的国师,却伪装成一个江湖术士,来当个刺客。我还以为多厉害,结果弄了半天,连我都打不过。你们那种小地方的人,连见识都短。” “我来杀这个老太监,你们两个送圣上归天应该不难。” 郑竹没有再废话,他从马背上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距离高大伴还有四五丈远的时候,他身上黄色光焰不断涌现,真气吸取着地上的尘土,不断形成甲片,一层层覆盖在他的身上。 顷刻之间,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厚甲,这厚甲明明是神通形成,却比玄甲看上去还要真实,还要厚重,而且玄甲只是符纹之中的元气灵动,但他这件厚甲却是一片片甲胄犹如活物,就像是一块块有生命的盾牌一样。 “你这是什么法门?” 高大伴一点惊惧的模样都没有,只是惊讶,“前朝到现在,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法门。” 郑竹有些骄傲的说道,“没见识了吧,这便是失传的大黄袍。这是正儿八经的皇气加身,也曾是真正的皇家法门。” 第两百七十三章 算计外的人 - 割鹿记 - 无罪 “不是。” 高大伴笑了,道:“我意思是你这神通和我这神通还有点相近,我们是不是有缘?” 说话间他身外黄云滚滚,一种独有的神通气机在身外流转,他的身外凝成一块块黄色的砖石。 郑竹之前早就知晓跟着皇帝从小玩到大的这个太监总管是个八品,但这人具体什么神通,外界却是毫不知情,现在这高大伴神通一使出来,他见了的确一愣,“你这修的什么法门?” 他身外是厚甲,这高大伴身外是一块块城墙砖般的黄色砖石,看上去还真的很像。 “我再让你看看清楚,说不定你就明白了。”高大伴的笑声突然变得豪迈起来,他的体内骤然冲出六道滚滚的黄气,这六股黄气瞬间汇聚在他的右手之中。 一块比他的人还大的长方形黄色巨碑就此显现。 这块巨碑表面坑坑洼洼,甚至带着风化的痕迹,古朴而沉重,根本不像是真气神通凝结而成。 “通天碑!” 郑竹顿时一声怪叫,“黄道吉相法门早就失传了,你从哪得来的!” 他怪叫声刚起,黄色巨碑已经朝着他兜头砸下。 他的身影在空中急剧的闪动,明明难以捕捉方位,但是这黄色巨碑却好像彻底锁定了他的身位,每一刹那都能预知他的身位所在一样,无比精准的拍至他身前。 黄色巨碑砸在他身上的一刹那,他身上黄光一涌,就好像有另外一个郑竹披着黄色的袍子从他的身体里走了出来一样,一拳狠狠砸向这黄色巨碑。 轰的一声巨响,周围那几辆马车全部被崩散的气流震碎,那些尸身都被直接震成了碎片。 此时距离这战团最近的扶风精骑都距离此处至少有五十步,但强劲的罡风吹拂过去,这些战马都有点站不住脚,歪歪斜斜的连连倒退。 郑竹怪叫声中,身上的黄色甲胄都崩碎了小半,他呼吸之间,鼻孔之中都喷出淡淡的血雾出来。 高大伴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严重,嘴角不断流出鲜血,而且开始不断的咳嗽,但高大伴脸上的笑意却反而越来越浓烈,而且还边咳边赞叹,“好眼光,居然连这种外面至少两百余年没见着的法门,都被你一眼认出来了。不过你既然知道我这是什么法门,那你也应该明白,今晚上你要是一意孤行的话,那肯定凶多吉少喽。” “草!”整个大唐,上至皇宫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在表达强烈的情绪时,所用的字眼往往都是一样的,都是这么一个字。 郑竹狠狠骂出这个字,连眼角都带着狰狞。 记载之中这黄道吉相法门属于真气法门和神通法门两边不靠,修行又慢,前期又没有个厉害的精神小神通,但真正修出八品神通之后,这黄道吉相法门却像是鲤鱼越过龙门之后,一下子蜕变了一样,属于两边都靠。 不仅是真气凝聚的通天碑刚猛到了极点,而且修出这八品神通的人,还有一个感应祸福的精神神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靠的是智慧和对危险不危险的形势的判断,但传说之中,修出这八品神通的人自然就能感应所站的地方是不是危墙。 这高大伴敢跟着皇帝到这,那意思不是说这地方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不给他们带来厄运,那不是意味着自己此次谋逆是凶多吉少? 郑竹心里才刚刚生出寒意,却听到林甫淡淡说了一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上的吉凶,随时都是变化的。我来长安入仕之前,还有厉害神通者给我测命,说我活不过二十三岁。” 说话间,他已动步,朝着罡风四溢之中纹丝不动的皇帝走去。 “我后来想明白了,像我们这样的人物,出身寒微,天生就像是激流之中逆流而上的游鱼,身后全是乱石,其实只能拼命向前,但凡有一丝松懈,只要片刻失去勇猛精进的念头,那想要停留在原地也是不可能,转眼之间就被冲下去了,打在身后乱石上就死了。” “我若是听了他们的话,想要安稳在地方上呆着,反而倒是活不过二十三岁,恐怕连二十岁都未必能活到。” “圣上,为了你们李氏的一步棋,今晚上有多少人冤死?这有违天和,臣敦请圣上退位。” 他说话之间,整个天地都似乎在回应,有风从万里之外呼啸而来。 长安的上方空中,风声犹如雷鸣。 一道道的罡风犹如数百丈长的长刀,从高空之中垂落,一刀接着一刀朝着皇帝斩落。 “该进的时候要进,该退的时候要退,不知进退,难得善终。”皇帝静静的挥拳。 他看上去就和平时伸胳膊动腿,活动一下筋骨一样轻松,但是他身体里始终就像是有巨大的桥梁在互相架接,互相撞击。 不管有多少刀落来,他都是简简单单的一拳,一拳就轰碎。 郑竹不再犹豫,他脸上出现了一股黄气,这黄气就像是一层沙子一样,从他脸上滑落,一直落到他的脚底。 他脚下没什么变化,但是高大伴的脚下石板却是瞬间崩碎,原本坚硬的石板路瞬间变成了一片流沙地。 沙砾和泥土混杂在一起,顷刻间又全部变成了黄沙,黄沙沸腾一般,里面就像是有无数双小手将高大伴往下面拉。 高大伴整个身体开始往下慢慢的陷落。 也就在此时,那名头戴尖顶高帽子的高丽道人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一划,哧的一声,他左腕上喷出一股鲜血,形成一道血色的小剑。 这小剑随着他目光指使,朝着高大伴的咽喉刺去。 高大伴虽然还在咳血,但他面色平静,咽喉前方出现数块黄色砖石。 血色小剑极为灵动,瞬间就化为一道血线,又绕向他的后颈。 高大伴这几块黄色砖石也如小盾一样转到后侧,一时间,这小剑变成耀眼的血线在他身周飞舞,不断寻觅机会。 高大伴的身子此时不断下坠,沙土已经到了他的腹部。 高空之中风声呼啸,除了那些不断坠落的长刀之外,有一柄倒悬着的巨剑正在形成。 扶风精骑全部仰首望天,看着天空之中这一柄巨剑,他们的心神震撼到了极点。 那不像是一柄剑,倒像是一座山,像是一艘神王的巨船。 “林相,你我君臣多年,哪怕最终你不肯退,做了如此的选择,但今夜你也让我见到了这人世绝顶的风景,你死之后,我会以国士待之,不会治你的罪。”然而此时,皇帝却是有些感慨的望向东边,认真的说道。 长风至远处来。 带动了远处城中通天树上的火花。 无数燃烧着的铁屑被卷上高空,相伴着高悬的明月,在夜空之中形成一条灿烂的长河。 如神凰之尾羽般耀眼,如赤霞燃烧漫天。 下方是巍巍之巨城。 真乃人间最美的风景。 此时三名八品对上这两名八品,大势已成,林甫和郑竹都不知皇帝哪来的信心说出这样的话语,然而此时,掌控着那高悬巨剑的林甫却没来由的感知到了一种致命的危险。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轰! 也就在此时,高空之中迸发雷罡。 一道白色的雷电以恐怖的速度坠落,打向郑竹。 郑竹一声怪叫,他的体内又是冲出一个黄气结成,披着黄袍的人形,硬生生的挡住了这道白色的雷电。 轰! 沙尘四溅,郑竹身旁宛如出现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崔老怪!” 郑竹虽然挡住这一击,但是他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无比。 轰! 天空再次坠落白色雷罡,这道雷罡打下来之前,那名带着尖顶高帽的高丽道人也是发出了一声骇然的惊呼,那柄由他的鲜血凝结而成的道剑飞射回去,斩向空中落下的雷罡。 哗啦一声。 这柄血剑和雷罡冲撞的声音和郑竹与这雷罡交手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不同,就像是一大桶水冲刷到了墙上。 雷罡虽然崩碎,但那血剑也彻底散碎,变成一蓬血雾。 “草!” 郑竹再次发出惊怒的声音。 崔氏! 这城中除了李氏之外,其余所有的门阀,包括长孙无极在内,都没有将崔氏计算在这场宫变里面。 崔氏和沧浪剑宗明明都被那少年拖在曲江! 崔氏来长安,就是要杀那名少年。 崔氏之前的所有布局,所有气力所向,也都是针对那名少年。 然而谁能想到,清河崔氏在地方上潜伏这么多年,给所有人的判断都是要往关外发展,但他们其实的真正用意,却是长安! 崔氏要强势进入长安,哪怕这个想法公诸于世,之前所有的门阀恐怕都会嗤之以鼻。 凭什么? 就凭着崔氏有一名八品强者,有崔白塔那样一个怪物么? 然而郑竹现在明白了。 崔氏的这崔老怪竟然已经偷偷的来到了长安,而起还瞒过了所有人的感知! 崔氏能够进入长安,不是靠他们自己脑瓜子自己想想,而是得了李氏的助力! 崔氏故布疑阵,给人一种被那少年牵制在曲江的错觉,实际上崔氏真正的杀招是在这!他们在长安的布局,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刻! …… “真多啊…”耶律月理一脸羡慕和兴奋的看着天空之中那道无比璀璨的赤流,感知着天空之中的气机变化,忍不住说道,“今晚上长安城里的八品,都展露得差不多了吧?” 冲谦老道负手而立,凝望着这些人对决的方位,他冷冷的说道,“白云观、堕落观。” 耶律月理听得懂他的意思。 他这意思是说,这晚上不管是原本就是长安的修士,还是外来的修士,真正能入得了他法眼的八品大修士,都差不多露了底了,但还有两个地方肯定有厉害的八品修士没有露底。 白云观和堕落观。 这两个地方,还是能够让冲谦老道忌惮。 “这个人就是崔氏有着崔老怪诨号的崔神罡?”耶律月理看着天空之中不断闪现的白色雷罡,眉头微微皱起,道:“传闻这人不是修的长生宗的长生法门么,怎么修到八品形成了这样的神通,这人厉害啊。” 冲谦老道这次倒是没有冷笑怼人。 他难得认可耶律月理,缓缓点了点头,道:“他一来长安,能不能排进前三不一定,但肯定能排前五。” 耶律月理认真问道,“那你和他谁厉害?” 冲谦老道冷笑道,“他要是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十个都不够我杀,但他这神通厉害就厉害在,你不知道他施展这神通的时候在哪。你只能和他的神通打,却打不到他的人。” 耶律月理瞬间就明白了。 “李氏的算计厉害啊。” 耶律月理安静的轻声说道,“今晚上李氏弄了个人去看着玄庆法师,不让他看着这长安城,那说不定就是怕有人能够通过玄庆法师,发现这崔神罡在长安。恐怕更担心有人能够通过玄庆法师,把这崔神罡的具体所在给找出来。”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候这些个人战得厉害,但你怎么知道这崔氏就是和皇帝一伙的?”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因为他这一出手,李氏的气数一下子就强了很多。所以接下来崔氏肯定是和李氏站在一块的。”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耶律月理却是认真的想了想,道,“这城里还有另外一个能窥探八品修行者的人,结果老早就被杀了。这可能也是李氏的算计,借刀杀人。” 冲谦老道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说话,耶律月理却是自个点了点头,道,“肯定是这样,你也是这城里的关键人物,但他们就利用你师弟把你拖在这,让你走不了,省得你一时兴起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人利用,拖入这场战局里头,还有他们让李得意回来,我看倒不是就希望李得意帮他们多杀几个人,而是利用李得意让那个可以窥探长安的人物暴露一下气机。李得意进城的时候,那人肯定忍不住偷偷看了李得意一眼,结果自个的气机也被人感应到了,然后有人乘着今夜的乱局就把这人杀了。” 说完这些,耶律月理还认真总结道,“所以李氏让李得意回来,其实倒不是想李得意帮他们多杀两个厉害的修行者,而是为了引出这一步棋,让这人也死了,那接下来崔老怪再进城,再出现在那,就不会被人发觉了。其实说是不想牵扯你和顾十五,但实际上李氏把该用的人都用上了。” 其实若是没有这个总结,冲谦老道也自然听得懂。 他平生最不喜欢这些背地里的勾心斗角,他此时忍不住就寒声道,“这些个狗皮倒灶的玩意!” 但突然之间他又想到了某种可能,他转头看向耶律月理,“这个人李氏本来应该是用着的,但李氏到了今晚上,又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的品性有点问题,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就先让这人死了。但今后他们没这种人用了,你倒是或许在这方面可以帮他们,所以他们愿意让你来长安?”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这么讲就说得通了。” 冲谦老道道,“要不我一剑杀了你算了。” 耶律月理道,“要不你想想明天吃啥和我能给你师弟拿多少好处再说?” …… 顾留白和裴云蕖、五皇子等人才刚刚坐在五皇子包下的酒楼里头说了点秘密话,刚看到周驴儿笑嘻嘻的出现在视线,顾留白还没来得及骂人,就看到了白色雷罡降落,就看到了火花如长龙般席卷漫空,朝着皇宫的方向飞舞。 顾留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崔白塔和自己对决的那些场景之中的白色雷罡,他直接反应了过来,“崔氏的那个八品也进了城,在皇宫那边出手了。” “这是崔老怪?”五皇子吃了一惊,“居然可以驾驭雷罡?” 周驴儿在楼下看了一眼那雷罡,接着一跳就从窗口跳进了这雅室,然后凑到顾留白的耳朵边,问道:“顾十五,你要神通物不要?正儿八经的神通物,两件。” 顾留白刚想骂人,突然之间又顿住了,不可置信的轻声问道,“哪来的神通物,还两件?” “兰陵坊出来的,兰陵坊里有好厉害的人物,蓝姨她们都不敢接近。但后来厉害的人走出来,死了。我的老鼠知道那两件神通物在谁身上。”周驴儿笑嘻嘻的解释了一下。 他说的虽然简单,但此时城中的消息原本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源源不断的送入这酒楼,兰陵坊周遭到底怎么回事,此时顾留白和五皇子这一伙人也大致弄得明白。 “王夜狐死了,那两件神通物落在了谁的身上,结果被你知道了?”五皇子听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王夜狐这人之前一点都不显山露水,但按照传递而来的密报来看,王夜狐无论是谋略还是修为神通,都强得吓人。 任何修行者都恐怕无法跟踪王夜狐,没想到却还有周驴儿这么一个异类。 “你知道在谁身上,不会失去那人的踪迹?”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周驴儿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说道,“跑不了,而且我已经和蓝姨说了,他们知道了那人,那人肯定就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那这个时候不能动他。”顾留白马上就下了决断,“这个时候若是就去将这两件神通物抢在手里,城中所有的势力恐怕就会觉得我们这晚上做了很多事情,就是为了图谋这两件神通物,而且这两件神通物要是在这风口浪尖到了我们手里,接下来麻烦特别多,先不要惹火上身。”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没事,反正蓝姨也是这么想的,她说就等你拿主意就行。” 顾留白点了点头,刚想问他和冲谦老道那事情,也就在此时,突然听到空中连续不断的巨大轰鸣,再抬头看去,只见那条铁花形成的灿烂光河之中,竟已经是无数的雷光闪动,席卷长安上空的这条赤霞,已经变成了一片雷海! 第两百七十四章 倒悬如山剑 - 割鹿记 - 无罪 郑竹和林甫都停了下来。 长街上的这些扶风精骑无法控制得住他们身下的战马。 雷罡的轰鸣之中,即便是这些经过严苛训练的战马都已经陷入了恐慌。 “这些个玩意能够引雷?” 郑竹的脸上写满了懊恼。 他之前怎么都没有想到崔老怪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和李氏联手,而现在他则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种漫天燃烧飞舞而至的铁屑,竟然能够帮助崔老怪引雷。 这么一来,那些在通天树上打铁花的修行者,原来就是早早安排好,相当于帮助崔老怪提升神通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修行者是帮助崔老怪提升神通的也就算了,但真正将这些燃烧的铁花引到这边的,还是林甫的神通。 李氏这一手,真的是将他们算得死死的。 “你这都相当于被他们借了神通,送了一场东风。”郑竹看着林甫,忍不住叫道,“还不赶紧弄点风把它们给吹散了!” 林甫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他的眼神却有些悲哀,他转头看了郑竹一眼,道:“晚了。” 郑竹的脸一下子就僵了。 已是一片雷海。 风也吹不散雷海。 而且说不定反而弄得云气激荡,催生出更多的雷罡。 “就算没有那株通天树,没有这飞过来的漫天铁花,崔氏入了这局,我们就已经赢不了了。”林甫没有在看他,只是平静的说道,“你要逃命就赶紧逃吧,我会留在这里。” “真他妈操蛋!”郑竹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但他知道林甫说的是事实。 三对三,哪怕自己的确对上这高大伴可以占得上风,但一时半会也杀不了这高大伴。 但崔老怪要对付那个高丽道人是绰绰有余,他很快就能将那高丽道人杀了。 林甫再怎么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杀得死皇帝,而且很有可能是皇帝更胜一筹。 只要崔老怪杀死了高丽道人,再和高大伴和皇帝联手,那他们势必很快落败。 “兄弟们,逃命!” 他转头就逃。 他知道今夜逃命起来也是凶多吉少,但再怎么着都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轰! 他先逃,雷罡就先对付他,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数十道白色的雷罡同时朝着他抽打而至。 “给老子滚!” 郑竹也是彻底发了狂,他体内的黄气涌动,身上甲胄往外扩张,真气密布体表,直接形成一身黄袍。 轰轰轰轰… 那些漂浮盾牌一样的甲片被雷罡抽打得顷刻破碎,后继的雷罡将他身外的黄袍打得破破烂烂,但他口中鲜血狂喷,往城外逃遁的速度却反而更快。 那些从天空坠落的雷罡都似乎来不及捕捉他的身位。 “草!”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郑竹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他有些无奈的转过头去,似乎想要呼喊那些扶风精骑不要跟着自己,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只是在心中骂了这一个字,他所在的这条数里长街就已经变成了一片雪白。 天空之中的整片雷海就像是太过沉重而失去了浮空的能力一般,一下子压了下来。 白茫茫一片的雷罡,彻底覆盖了整条长街。 最后和身后的骑军一起被这片雷海淹没的时候,身为八品修行者的他还是抗衡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完整的骂出了一句,“草你娘的,都是造反,为什么崔老怪的所有雷罡就他娘的全部劈我一个人。” 骂声消失之后,这条长街上就只剩下了一字长蛇阵般的焦黑躯体。 高大伴从流沙坑里跳了出来。 他干咳了两声,但没出手。 皇帝朝着前方一步跨出,林甫心中一动,他原本想要出手,但感知到了什么,却还是停了下来。 皇帝的身影如同流星一般从他的头顶上空飞了过去,落下时一拳击向也已经开始逃跑的那个高丽道人。 那个高丽道人脸上的神色也趋于疯狂,他伸手将戴着的尖顶高帽摘了下来,内里红光涌动,就像是有一汪鲜血。 他挥动着这顶高帽朝着皇帝打去,但皇帝只是一拳砸向了他。 轰! 皇帝的拳头上出现了一条金色的龙形。 只是一拳,这顶高帽崩碎,接着无数的红光反冲到这高丽道人的身上,这高丽道人的身体就像是纸片一样被打出了无数的孔洞。 他剧烈的嘶吼着,但是整个身体却已经不受他控制的往后崩飞出去。 皇帝戏谑的看着这个高丽道人,然后道,“好了,这下高丽连一个八品都没了。” 林甫一直没有动。 等到这个高丽道人坠地死去之后,他才看着皇帝,平静道,“大唐的密谍过去十五年间,一直在高丽打听这人的下落,这人这十五年都没敢回高丽,生怕被你查出踪迹,然后派人杀死。他一直不在高丽,其实高丽也相当于一个八品没有。至于他,有家不能回,有了这样的修为却不敢透露踪迹,流落在外面其实过得也生不如死,眼下这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皇帝和高大伴两个人一前一后,将林甫堵在中间,他看着林甫,平静但充满威严的说道,“那你呢,你还不甘心吗?” 林甫已经沉默了一会,此时却反而笑了出来。 他看着皇帝,笑道,“我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我没有李氏这么强的底蕴,但我今夜却至少逼得崔老怪暴露了自己神通特性,今后他想要再动用这种方法增强自己的神通来对付其它八品,显然是不可能了。而且我还逼得你出手,就我这样的人借了今夜的势头就能逼得你都要亲自出手,那这天底下的人对李氏也会心中有个考量。你别以为今夜李氏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一下子铲除了王夜狐和我,铲除了许多门阀的根基,你李氏的江山就更为稳固。但在我看来,今后恐怕敢挑战你李氏江山的人会更多了。毕竟你们拿王夜狐都没有什么办法,而且我和郑竹就只能牵动这点力量,都差点成功了不是?接下来我这一剑若是再让你受点伤,那你说会怎样?” 他的话音刚落,高空之中那柄似乎都已经要消失的倒悬巨剑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皇帝和高大伴都微微的变了脸色。 先前林甫劝郑竹直接逃命,他们都以为林甫的心气已经散了,以为林甫知道注定不敌,已经没有再战的心思。 然而此时他们才知道,林甫只是让崔老怪对付郑竹,他一直都只是在等待这一刻。 林甫仰首看着那柄仿佛小山般倒悬的巨剑,他漆黑的眼眸此时倒映着璀璨的剑光,就像是彻底燃烧了起来。 万里外的北风,此时似乎带着凛冽的寒意终于到了长安。 他浑身的气机都燃烧了起来。 他笑了起来。 王夜狐已经用尽了一生积蓄的力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现在就轮到他了。 唰! 倒悬如山的剑随风而至,朝着皇帝斩去。 “太可怕了。”当这一剑斩下的时候,耶律月理幽幽的对着冲谦老道说道,“王夜狐也好,这林甫也好,一个个的也太可怕了,你们长安到底什么鬼地方啊,怎么这些人一个个比鬼还可怕。” 曲江边酒楼上,顾留白先看坠落的雷海,再看倒悬一剑,他忍不住就吐槽道:“我师兄还说我把比剑弄得跟耍猴戏似的,丢他和宗圣宫的人,和这种级别的比试一比,我弄什么不是耍猴戏一样。” 说完这几句,他心里又嘀咕,“怪不得阴十娘那么要强的人,也不敢说自己的剑在长安就胜得过谁谁谁,只敢说可能前三有的。” 裴云蕖也是在旁边想,“要摸多少次胸才养得出这么厉害的剑啊。” 剑已落。 剑和林甫整个身子的气机连成一体。 林甫朝着皇帝踏前一步,剑就已经斩到皇帝的身上。 皇帝依旧只是出拳。 他的身外一下子出现九条金龙,这九条金龙汇聚在他的拳头上。 他的拳头直接砸在斩下的剑锋上! 剑锋开始崩裂! 林甫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身上的肌肤也开始出现了裂纹,肌肤如同瓷片开始碎裂,开始掉落。 他很惊诧。 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强横到这种地步。 然而他还是再次往前踏出了一步。 他斩下的长剑瞬间再刺! 皇帝的拳头就像是无处不在一般,瞬间打在他的剑身上。 他的剑身不断的崩解,瞬间只剩半截。 林甫眼中的神光开始消散。 他的生命也即将到达尽头。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看到皇帝的身后隐隐浮现出独特的真气法相。 他看到金色的光芒在皇帝的身后簇拥,形成一尊和皇帝等高的三头六臂的法相。 这法相的三个头颅都是狰狞无比,他们的六条手臂齐齐托着一页金简。 “你这…” 林甫不可置信的吐出两个字。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剑和整个身体就彻底崩裂,剑气和他的身躯就像是变成蝴蝶纷纷飞散。 高大伴缓缓的转身,看向车队之中数名幸存者。 …… “这样厉害的人物都死了?” 耶律月理看着林甫陨落的方位,忍不住感慨的看着冲谦老道,轻声说道,“这人牵扯的气数强啊,之前死的八品加起来都不如他牵扯的气数强。他这一死,感觉李氏的气运一下子又弱了很多。” 冲谦老道当然知道那是林甫。 他突然忍不住就冷笑了起来。 “那群读书人一直都著书立作,说什么越是胸有浩然正气,就越是诸邪不侵,说得好像自己越是正派,修行这种法门就越是事半功倍,这人修为这么高绝,那一身浩然正气不知道强成什么样,但身为人臣,这时候谋逆可不符合他们自己书上讲的道理。这些人接下来又不知道怎么个自圆其说。”冲谦老道冷笑着说完这些话,然后又看着耶律月理,缓缓说道,“小蛮女,你是不是故意和我坦白你的这修行法门?按你这么说,你这修行法门就是用什么气数不气数掩饰,这感知气数其实是其次,你这修行进境,恐怕是由修行者死得多不多决定的吧?” 耶律月理露出了一点狡猾的笑容。 冲谦老道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又负手而立,朝着林甫陨落的方位,然后接着道,“原来你们回鹘神殿的这种法门就脱胎于食死经,附近有修行者一死,自然就有一些怪异的元气自然投入修行此经的修行者的气海。这么说来,你修的这法门在这方面应该比当年的食死经还要强一些了。” 耶律月理马上认真的摇了摇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不是法门强,是人强。” 冲谦老道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 回鹘这神殿挑选神女的过程十分苛刻,那其实是这种神通法门太过玄奥,本身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能够大幅度将之改进,但在漫长的传承过程之中,应该是有人发现了某种特殊的血脉或者体质能够更契合这种神通法门。 任何法门修行都讲资质,冲谦老道也不奇怪。 他微讽的看着耶律月理,道:“所以对于你而言,这长安你是不得不来。” 耶律月理老实的点头,“以往都是边关死的修行者多,但我感应得出来,这段时间长安死的修行者会非常多,更何况别的地方哪有这种级数的修行者多。” “所以今晚上李氏和城里那么多门阀都是要么大亏特亏,要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你就赚得盆满钵肥。”冲谦老道脸上又挂满了平日里那种怼天怼地的冷笑,“小蛮女,所以你来了长安,第一时间就到我宗圣宫来,就是先和我宗圣宫纠缠个缘分,好让我今后发现了你这法门的奥秘,也不能干干净净的将你一剑斩了。” 耶律月理乖巧的点头,道:“主要是我知道,你也好,还有你师弟也好,应该对法门本身没有什么纯粹的喜恶,你们的行事应该不如长安的某些正派宗门那么邪恶。” “行事不如长安的某些正派宗门那么邪恶?”冲谦老道一听这话,却是反而哈哈笑了起来,他觉得小蛮女这句话倒是说的有趣。 但下一刹那,他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又出现了淡淡的感伤,“我师兄就说过,法哪有正邪,只是看人。” 耶律月理认真道,“城里敢说这样话的人,也没几个。” 冲谦老道又带着些厌恶的情绪冷笑起来,“这道理差不多是个人就明白,就是绝大多数人党同伐异,打压别人而已。” …… 怀贞公主和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回到了通济坊。 通济坊里本来还有一场诗会。 对于盛世中的才俊而言,武功文治缺一不可,比剑自然爽快,诗歌也更显文雅。 看完酣畅淋漓的比剑,再借酒而歌,吟诗作画,更是能够将胸中的感受抒发出来,没准一时灵光闪现,还能变成千古名句,长留史册。 但今夜皇宫里的冲天火光也好,天空之中那雷海轰鸣也好,却都给这群盛世里的才子心头洒下浓重的阴影。 很明显城里头有惊天巨变了。 寻常的百姓可能并不觉得这种东西却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但国子监的这些学生都来自不同的官宦世家,谁也不知道今晚过去,自己的家中会迎来什么样的改变。 可能有些人能够乘势青云直上,有些人却突然变成了罪臣之子,要处斩或是发配了。 酒水还是平时的酒水。 但喝着却已经不是平时的滋味。 不知怎么回事,才几杯浊酒下肚,这些年轻人心头的沉重就像是落在了眼皮上,眼皮竟是睁都睁不开了。 平时这种诗会,这时候应该都是大声喝彩声,反复诵读妙句声,但此时充斥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厅堂里的,却反而变成了此起彼伏如潮水一般的打鼾声。 和下首那些横七竖八睡倒的学生相比,伏在案上的怀贞公主至少还不失仪态。 白有思的确还是有眼光的。 她这伏在案上,露出细长白皙的脖子,整个背部看上去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光看着背影都令人忍不住的心动。 突然之间,这厅堂之中的响起嘻嘻的诡异笑声。 门口涌起一股诡异的黄绿色气流,朝着梁上一扑,到了大梁之上,又如同吊丝蜘蛛般诡异的朝着怀贞公主慢慢垂落。 此时才看得出这人身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脸上带着的一个面具伴随着呼吸铁锈斑驳,不断的喷吐黄绿色的焰气。 到了怀贞公主身体上方数尺处,这人突然顿住,他体内响起了无数丝丝的响声,他的整个身体和脑子都诡异的晃动起来,接着他拔出了一柄色彩斑驳的长剑,直接朝着怀贞公主好看的脖子刺了过去。 这一剑若是落实,怀贞公主颈骨断裂,恐怕不死也是残废。 但也就在此时,怀贞公主整个身体也是一阵急剧的乱颤,她的身外出现无数乱线般的游丝不说,整个身体完全不合道理般往后退去,与此同时,她面部还朝下,右手却已经反手朝着这人凌空一点。 哧! 一道速度极为惊人的剑光朝着上方这人的胸口刺去。 砰! 上方那人口中一声低沉的怪叫,整个人瞬间在上方屋顶撞出一个孔洞,飞了出去。 只听得外面嘶嘶连响,接着响起一阵阵桀桀的怪笑。 但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怪笑声就去得远了。 第两百七十五章 吾美妻嫌多 - 割鹿记 - 无罪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脸上的神色竟是没有多少变化,但眼瞳之中的惊怒之意却是无法掩饰。 接着她微微垂首,犹豫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她出现在顾留白、五皇子、裴云蕖这一伙人的面前时,顾留白虽说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但还是一副有些意外的模样,“又什么风把怀贞公主给刮来了。” “我来和你们谈些事情。”怀贞公主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些人,坐下之后,目光却是第一时间落在了裴云华的身上,“云华,我听说裴国公和你都想要取消三皇子的婚事,是否属实?” 顾留白、五皇子、裴云蕖、裴云华、上官昭仪,在场这五个人都是一愣。 之前顾留白让阴山一窝蜂那群人试探怀贞公主,试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五皇子所料不差,这怀贞公主修的果然就是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 的的确确就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一群人听到怀贞公主直接过来这边,都觉得这怀贞公主恐怕是猜出五皇子看出她是堕落观隐道子,猜出方才的人是五皇子和顾留白这边派去的,但一群人却是真没想到,怀贞公主一过来,居然开口先说了这么一句。 裴云华一愣之下,脸顿时红了。 但她心里面早就豁出去了。 而且今夜看了顾留白和沧浪剑宗的比剑,给她一百个三皇子她都不换。 于是她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怀贞公主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上官昭仪,道:“是因为知晓了三皇子对上官昭仪所做的事情?” 裴云华心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摇了摇头,道:“这并非主因,我不能嫁给三皇子,是因为我心里头已经有了别人。” 怀贞公主看着上官昭仪和她的神色,又看着不吱声的裴云蕖,突然之间笑了笑,道:“若这桩事情我也想掺一脚,不知云蕖是否美成?” “怀贞?”五皇子差点下巴都掉地上。 一群人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怀贞公主。 在场没有一个笨人。 谁都听得出怀贞公主这一语双关的意思。 这个堕落观隐道子一开口那几句,完全体现了她的消息灵通,而接下来她一看裴云蕖,所有人就都明白她已经看出了上官昭仪和裴云华和顾留白什么关系。 不过她消息这么灵通的话,这关系对她而言一点都不难猜。 有着回鹘神女耶律月理的先例,顾留白倒是淡定,他只是微微的一笑。 有句老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若是要把自个都一块献出去,那这里面的奸和盗就肯定厉害得去了。 裴云蕖这种时候也颇有大将之风,她一愣之后也是微微一笑,道:“怀贞公主,你说的在这桩事情上掺一脚,不知指的是帮我姐取消这婚约,还是别的什么事情?” 怀贞公主平静的看着裴云蕖,直截了当的说道,“不管是在取消你姐这婚约上,还是和云华一起嫁给顾十五这件事情上,都可以掺一脚。” 裴云蕖眉头微蹙,“帮我姐取消婚事这桩事情倒是无妨,但你要下嫁给顾十五,恐怕他承受不住,而且你若嫁给他,你能做小?这先来后到怎么排?” 怀贞公主的眉毛比一般女子的要稍浓一些,听着裴云蕖的这几句话,她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如墨般黑的眉毛微微挑起,更显威严,但她的语气却甚至出现了一丝恳求之意,“唯有如此,方能求存。” 五皇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个意思?” “嗣玄,你也别装了。”怀贞公主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道:“白有思过来,他那样子对着我太过不堪入目,我一时按捺不住出手,你肯定已经看出我是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有时候挺放得下脸面的,但是他这人又不如顾留白脸皮厚,这个时候听到怀贞公主直接坦白说出堕落观隐道子这几个字,他的脸僵着,就有点装不下去。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看着怀贞公主道,“公主慎重,这堕落观隐道子几个字,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 怀贞公主直视着顾留白的眼睛,声音微寒道,“你们不是之前和六皇子暗通有无,一直在查皇宫里的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彻底无语了,他听着这有名有姓的话,再看怀贞公主此时的脸色,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在诈唬人,“怀贞,你连这都知道?” “能成堕落观隐道子者,非常人,非常人所为,非常人所及。”怀贞公主道,“若是在眼皮子底下想要对付我,我岂有不察觉之理?” 顾留白倒是也没想到这一脸假正经且一直端着公主那威严架子的怀贞公主敢直接这样将话挑明。 不过既然话都挑明了,那他说话就也敞亮了。 “呵呵。” 他笑了笑,看着怀贞公主道,“感觉你挺骄傲。” 怀贞公主眉头微挑,“你若真如此觉得,那也无妨。” 顾留白笑道,“上一个堕落观隐道子谢晚比你还骄傲,还要癫,结果被我打得跟狗一样。” 怀贞公主以前没遇到过这种刚当面奚落自己的少年,她生气固然生气,但更生气的是,她没想好怎么回应。 沉吟了足有两个呼吸的时间,她才慢慢说道,“若不是今夜之变故,可能过几天我就把六皇子杀了。” 五皇子看看顾留白,又看看怀贞公主,他忍不住就苦笑起来,“怀贞,你今晚过来想必不是要说这种狠话的?” 怀贞公主一怔,她心中倒是也觉得怪异起来。 怎么好像被这顾十五随便一两句话一激,自己就有点乱了分寸? 平日里应该不至于如此。 随即,她面容又是一肃,有些威严的看着裴云华,道,“云华,我可以帮你解除和三皇子的这桩婚约。” 裴云华心中自然惊喜万分,但她只是看向顾留白,顾留白不拍板,她也不能就直接答应了。 怀贞公主又看向很是低调的上官昭仪,道:“今夜剧变,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家中原本可能获罪,你父亲和家人即便不死,也又可能会被流放,但我可以保他现有官位,保你家中无事。” 上官昭仪面色微白,但她也并未应声。 怀贞公主又看着五皇子,道,“你和老六的事情,我可以不拆穿,而且我可以保着老六,我的人也可以一并帮你们办事。” 五皇子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怀贞,这局面你也看得明白,在这我根本不做主。” 怀贞公主此次倒是心中没什么波澜,她最终静静地看着顾留白,道,“我可以下嫁于你,但你和你身边的八品修行者,必须保我性命,做我的护道人。” 顾留白皱着眉头看着她,道:“你认真的?” 怀贞公主眉梢微挑,威严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决然的神色,慷慨赴死般的感觉,“当然认真。” 顾留白却笑了,“我怎么觉得你在开玩笑?” 怀贞公主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顾留白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个生意人,但你得想想你这生意公平吗?” 怀贞公主眼中出现了一丝怒意,“你觉得你还亏了?” 顾留白的神色严肃起来,“这生意里边,你觉得最值钱的地方,应该就是你下嫁于我,这应该没问题?” 怀贞公主虽然觉得他说的这些话有些粗俗,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认真道,“公主你觉得我缺老婆,我是找不到老婆的人么?” 怀贞公主心中怒意更浓,但看着顾留白身边的这三名少女,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自然,若光论身份,她们和你公主的身份还差着那么一点。”顾留白笑道,“但光论身份,你觉得回鹘神女和你的身份相比怎么样?” 怀贞公主一怔,“耶律月理?她怎么了?” “她见我的第一面,就问我要老婆不要。但她任何条件都没有提,纯粹就是白送。”顾留白严肃道,“但我一口回绝了。” 怀贞公主震惊的看着顾留白,不等她开口,顾留白却已经淡然的接着说道,“公主虽佳,但对我而言并非必需品。更何况这公主亦非寻常公主,我不入堕落观,但和公主这么…我不入堕落观也入了堕落观了。” 怀贞公主眉头又是不自觉地皱起。 她只觉得顾留白这几句话虽说是事实,但似乎不怎么正经。 顾留白此时却已经一脸正经的接着说了下去,“再说你的其余条件,云华和三皇子的婚事,昭仪的家人,还有六皇子的事情,你这几个条件,反倒是威胁我的成分居多。” 怀贞公主眼神瞬间又带着不悦,但她并非那种心急想要辩驳之人,她便只是安静的看着顾留白,等着顾留白继续说理由。 顾留白老老实实说道,“云华和三皇子的婚事肯定成不了,这事情既然裴国公已经答应了,那定然已经作为今夜裴国公和李氏的交易内容之一,你一点忙都不帮,也没任何的问题。至于昭仪的家人,说实话我和她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他死不死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看我今夜这么守规矩,李氏总得给我点面子,若是不给,那我救几个她在意的人应该也不成问题。其实你方才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不答应,那你可能在这两件事情上面作梗,加上对付六皇子,但你用这些事情威胁我就显得可笑了,你信不信不用到明天早上,长安就家喻户晓知道你是堕落观隐道子,就知道你要对付六皇子?” 怀贞公主听到此处,她心里的一丝怒意倒是反而没有了。 只是看着眼前这少年,她反倒是有些失落,脑子里浮现出来一个清晰的念头,“我都说我愿意下嫁给他,他听我这么说,结果一点都不动心?难道我在他的眼里,也就只是如此么?” “真狗啊。”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此时倒是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面都是同一个声音。 狗是真狗不过顾留白。 他这完全是偷偷换了概念。 其实对于他们这伙人而言,怀贞公主的这桩生意里头,最有价值的部分当然不是公主以身相许,而是怀贞公主在李氏的地位,拥有李氏的一部分底蕴,以及她这么灵通的消息来源! 这怀贞公主的情报网络,显然厉害得要命。 但怀贞公主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太正经,太正统。 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这桩交易里头最有价值的当然是自个。 公主啊! 而且李氏最得宠的公主。 她什么身份? 她都看不上任何一个年轻才俊。 她在大唐嫁人,那都是下嫁,谁配得上她。 她嫁给一个修行者,这是什么样的恩宠? 这天底下那么多在沙场上拼死搏杀的厉害修行者,在朝堂之上绞尽脑汁治理天下的文人,哪一个的终极梦想不是封王拜侯,成为大唐驸马? 但人家不稀罕。 人家美妻嫌多。 连回鹘神女这样的人物倒贴都不要。 怀贞公主脑子里充斥着这种正统的思想,平日里她再怎么聪明,都觉察不出顾留白的狗。 她顿时觉得顾留白说得太有道理,自己给出的条件一个都不成。 关键这个时候顾留白还叹了口气,推心置腹道,“你想想啊,你这条件一个都没有诱惑力,但却要让我和我身边的八品修行者给你卖命。今夜八品死了不少吧?那接下来这长安城里的八品该金贵成什么模样。” 怀贞公主一点都不生气了。 她反而认真致歉道,“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然后她这脸上甚至出现了为难的神色,“你又不入仕途,我也没法给你在朝堂之上谋个位置。”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不入仕途,不牵扯党争,不握兵权,这应该算是我和你父皇之间的默契,而且我对这些东西委实没有什么兴趣,你便不用在这些方面去考虑。而且我得先提醒公主一句,任何生意,得有个互相信任的基础。堕落观隐道子这种身份太过惊悚,想要我彻底信任公主,公主恐怕还得先给出些诚意。” 狗! 稳如老狗! 五皇子差点直接给顾留白竖大拇指。 他实在佩服。 这意思是做生意之前,怀贞公主就得先给足够的好处了。 这生意谈得…太吓人了。 这时候顾留白还在狗,他又一脸肃然的看着怀贞公主,寒声道,“而且天下修行者对堕落观修士的态度,你自己也清楚得很,更何况我和谢晚水火不容,和堕落观已成死敌,我现在不动手对付你就已经是忌惮你李氏的身份,你竟然还敢和我说,要我做你的护道者,让我做堕落观隐道子的护道者,你是不是疯了?” 五皇子的嘴都咧开了。 其实对于顾留白这种背经离道的人而言,什么堕落观隐道子不隐道子的根本不算回事,他娘本身还有可能是堕落观上代道子。 但顾留白显然是吃定了怀贞公主这一个弱点。 怀贞公主太过正统。 她的思维方式不脱长安,就是长安那些名门正派修行地的正常修行者的思维。 五皇子倒是好奇,自己这思维如此正统的一个姐姐,怎么就能成了堕落观隐道子? 果然,顾留白这么严肃的一说,怀贞公主反而心有同感,她有些自惭的垂下高傲的头颅,缓缓说道,“我成为堕落观隐道子实有难言之隐,现在尚且不方便与你说,但我也深知你们对于堕落观修士深恶痛绝,避之不及,所以我来时路上权衡再三,无奈之下,才想用下嫁与你这样的方式和你交易,好让你信任我。” 说到此处,她倒是有种不被理解的痛苦,“像我这样的人,我若是嫁人,我又岂会对我的夫君不忠,又怎会将他视为外人?” 顾留白和五皇子一看她这模样,就又是心照不宣。 “怎么?”顾留白却是反而装起逼来,他看着怀贞公主冷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趁人之危,不顾根本,却只贪图美色,还要乘机先得了你身子和名分的人么?” 怀贞公主被他说得顿时心中又是愧疚,当下又致歉道,“是我浅薄了。” 顾留白肃然道,“堕落观隐道子这种身份实乃你最大隐秘,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会直接到我面前来坦诚你这种身份?五皇子也只是对你的法门有所怀疑,但他是李氏嫡系,又在你身边感知,这才有所怀疑,也是你亲口说出这个隐秘之后,才敢确定。怎么,难道有人直接确定了你的堕落观隐道子身份?”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都是默不作声,心里都知道这是顾留白在试探,看怀贞公主是否确定去试探她的人是顾留白派去的。 只见怀贞公主明显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声音微凛道,“今夜我已经遭遇了堕落观修士的刺杀,这人应该也是隐道子,但他此次出手,发现我并未中他的迷药之后,便立即远遁,这人法门诡异,做事如此谨慎,我身份已然暴露,便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顾留白心中一动。 他精神方面有了阴阳天欲经的小神通,对于对方的情绪感知就比一般人敏感得多。 他此时觉得怀贞公主倒是没有说谎,她似乎真以为那人是其它的堕落观隐道子。 他点了点头,道:“那的确危险,我虽对你们堕落观修士了解不多,但至少知道,隐道子一旦暴露便会被其它隐道子群起而攻之。” 怀贞公主声音微寒道,“我最忌惮的就在这,我在明处,这些人都在暗处,谁都不知道他们会用何种的手段。” 顾留白看了五皇子一眼,对着五皇子使了个颜色。 五皇子顿时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装得太过就不像了。 自己也得来点正常的反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满脸凝重,寒声道,“怀贞,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就是你长居宫中,又和父皇经常见面,你修了这种法门,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和他身边的那些个高手?” 第两百七十六章 真修欲成神 - 割鹿记 - 无罪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这是建立信任基础的第一步,她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这原本就是父皇的暗中授意。” 咬牙的是怀贞公主。 但听着这一句,五皇子却觉得自己有点牙疼加蛋疼,“父皇这是什么个意思?” 怀贞公主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父皇的心思没有人能够明白,我只是猜测,我李氏对堕落观始终保持着足够的敬畏,尤其到了父皇这一代,或许对堕落观了解更深,李氏或许觉得我们李氏的法门虽然至强,但修行起来太慢,一代代下来,有可能就被别人赶上了。李氏或许想看看我们李氏嫡系血脉修行堕落观的法门会产生个什么样的结果,而堕落观或许也想看看,李氏的嫡系若是修行堕落观的法门,会产生什么样的奇效。” “一个巴掌拍不响?”五皇子忍不住道,“总觉得这是在玩火,而且显得李氏不够自信。” “嗣玄。”听着五皇子这么说,怀贞公主看着他倒是有了些心中宽慰的感觉,她自然的带着些许威严,实话实说道,“先前我对你的观感倒是不佳,觉得你身为李氏子弟,却没个李氏子弟的正形,但现在看来倒是我对你不够了解。” 五皇子一阵无语。 他越发蛋疼。 他之前对自己的这个姐姐也就是认识而已,还不如一些经常见到的宫女和太监熟悉,但眼下交谈这么几句,他心里头就越发佩服顾留白拿捏得准。 这怀贞公主就是正统到了极点的那种宫中女眷。 她古板得很。 但恐怕也是看中了她的性格,从小调教,李氏才将她调教成这种古板模样。 心里对堕落观根本无法认同,甚至十分厌恶的这样一个李氏嫡系,修行堕落观法门产生的后果可能也更加好控一些。 但一批皇子里头性格更刻板,更循规蹈矩的人也有,为什么不挑个皇子而挑个公主,在五皇子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怀贞是女的。 李氏对于李氏嫡系里的女的一直都不怎么看重,就像送出去的安兴公主一样。 各种和亲一直都是李氏最常用的手段。 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个公主就很简单。 此时顾留白却是出声道,“怀贞公主,既然是你父皇暗中授意,或者说暗中促成你成了这堕落观隐道子,那你这身份暴露,按理而言你应该从你父皇那寻求帮助,为何找我们?”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淡淡的说道,“我李氏掌管天下,但长孙氏为首的诸多门阀也一直在盯着李氏,而且我直觉促成我成为堕落观隐道子这件事,我们李氏也未必尽数同意我父皇的做法。今夜引起诸多变数,若是接下来我变成影响李氏根本的因素,我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 顾留白这个时候也真的越发拿捏怀贞公主。 长安贵妇团里那些个夫人都比较喜欢欢脱痞气一点的少年,因为她们原本凑在一起就是喜欢热闹,而且和各色各样的人接触得多了,她们里头只要有那么几个性格比较跳脱的,其余那些贵妇就算正经,也正经不到哪去。 但这怀贞公主可是和那些学堂里的老学究差不多,她不仅自己没有个痞赖欢脱的模样,她也不喜看人这种模样。 她若是作为老师,也指定喜欢那种不苟言笑的老气学生。 所以他在吴嫣红等人面前是嬉皮笑脸,想说啥就说啥,但眼下他却是反而摆起了严肃脸,深沉脸。 对面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嘛。 他一脸平静的说道,“李氏挡不住的刀子,你就觉得我能帮你挡得住?” 怀贞公主一点都没有觉得顾留白这句话是故作姿态。 她微蹙着眉头道,“我选择你帮我,是基于你已经和谢晚以及堕落观结仇,即便你不帮我,堕落观应该也会想法对付你,而且别的隐道子或许也会怀疑你或是你身边有人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顾留白点了点头,说道,“但你对我应该没什么了解。” 怀贞公主道:“我父皇能够和你达成这样的默契便够了,这说明你不止拥有站得稳脚跟的力量,而且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应该可以成为李氏用来牵制其它门阀的力量,我找你联手,这和李氏的根本利益相合,是最为稳妥的。” 顿了顿之后,她平静下来,很自然带着平时那种居高临下般的威严感说道,“你能初来乍到就和我李氏达成这样的默契,我也觉着你足够聪明,且懂分寸。” 顾留白淡然道,“那李氏倒是不怕我不守规矩,或者今夜过后,和其它门阀联手?” 怀贞公主微微蹙眉,“你也不必说这样的废话,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若是你显露出李氏不喜欢的野心,恐怕你会成为李氏和其余门阀首先铲除的目标,城里这些门阀原本就会优先对付外来人。他们不喜欢这种猛龙过江来碗里抢食的人。” 顾留白沉默下来,他露出认真思索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看着怀贞公主道,“你说的这些大唐足够分量的门阀里面,有一个恐怕已经成了我的死敌。” 怀贞公主道,“崔氏?”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觉得这怀贞公主喜欢的就应该是这种模样。 怀贞公主也没有犹豫,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对付崔氏?” 顾留白淡然道,“我是生意人,若是崔氏接下来改变对我的态度,那可以谈,但若是崔氏一心要报仇,那我只有彻底毁了崔氏才心安。”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道:“我帮你解决崔氏,你帮我对付其他试图对付我的隐道子?”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怀贞公主好看的眼睛,认真道,“我觉得关外和长安没什么差别,都是尔虞我诈的地方,互相信任这种事情,都是要经过很多事情,双方互相彻底了解之后才能做得到的。一样样慢慢来吧,你我消息互通是必须的,但现在开始帮我盯着和对付崔氏,那是开端。” 怀贞公主心里有些欣喜。 这结果对于她而言比她想象的要更好一些。 原本她以为对方肯定是要她下嫁,她都已经做好委身于此人的准备了。 但没想到对方提出的要求只是要和她联手对付崔氏。 “……!”但五皇子此时却无语得差点给顾留白跪了。 最看重的这怀贞公主的情报网络一下子就给了。 还附带着要帮他对付崔氏。 崔氏这八品大神通崔老怪如果不想办法对付了,估计顾留白睡觉都不香。 但对付崔氏容易么? 也太难了。 明显今晚上崔氏全力配合李氏在对付城里的那帮子人。 顾留白固然是李氏接下来倚仗的势力,但只是各自心照不宣的达成默契,但今晚上过后,崔氏可是李氏明面上的盟友。 牛逼这两个字,五皇子现在想对顾留白说一万次。 “这都说王夜狐最擅操弄人心,怎么今晚上王夜狐没了,感觉有个顾老狗顶替了上去?” 他看着一脸高深模样的顾留白,心里头就忍不住嘀咕。 崔老怪今晚上才刚刚出手。 那一片雷海真的是震慑人心。 五皇子觉得换了自己,可能没可能这个时候就和怀贞公主说要弄死崔老怪。 更何况今晚上哪有别的隐道子发现怀贞公主的真正身份? 试探出怀贞公主身份的人,原本就是他和顾留白这伙人。 怀贞公主此时微蹙的眉头松开。 她对顾留白的信誉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有顾留白这态度,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已经落地。 “你们堕落观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顾老狗”已经又认真的出声问道,“谋反夺江山?” 怀贞公主闻言便摇头,道:“自我修行堕落观的本命法门到现在,没有任何一名堕落观的修士对我提什么要求,没有人要我做什么。” 顾留白眉头微皱,“只传法门,说好让你设法找寻和对付其它隐道子,以争夺道子之位,其余别的就一点没要求?” 怀贞公主点头,“没有,倒像是一个完全只追求极致境界的纯粹修行地。” 顾留白冷笑道,“前面一点不割,到最后彻底成熟割个大的?”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道:“即便是我,也并没有走到最后,成为道子的信心。” 顾留白淡然道,“好好说话,你别突然咒我。” 怀贞公主一怔,心中很自然的不悦,“我哪里咒你?” 顾留白平静道,“既然我已答应和你联手,说要保着你,若是保不住你,那意思不是我也完蛋了?” 怀贞公主又是一怔,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瞬间有些喜悦。 顾留白乘势问道,“那你怎么成为的堕落观隐道子,谁传你的法门?” 怀贞公主道:“我十二岁那年,正常修行,但不知道为何真气出了很大的问题,丹田积郁,不知为何无法流动,真气似乎要在丹田之中结死,若要医治,就有两个可能,一是影响丹田和周围经脉,二是影响今后生育。”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像你这样的人修行按理不可能无缘无故出问题。”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道:“那定然是被人动了手脚,但具体是谁,我当时年纪还小,却无法查得出来。一个月后,就有一个戴着堕落观面具的人悄然到我面前,让我修行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而就在那半个月前,父皇探查我经脉的时候就和我说过,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其实应该可以一举解决那丹田淤堵的问题,而且和我说,若是在我修为尽废和丧失生育能力与修行堕落观法门之中做一个选择,他宁可我有修行堕落观法门的机会。” 五皇子顿时又蛋疼,“这也太赤裸裸了吧?” 怀贞公主缓缓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古怪,但权衡再三,却只得接受这样的安排。后来我直接和父皇说了这件事情,他只是表扬我不隐瞒他,然后告诉我不要告知其余任何李氏的人。” 五皇子皱眉道,“那你今夜算是违背他的意思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修行下去,即便没有其他堕落观隐道子偷袭暗算,我也生怕我会疯掉。” 想到谢晚和那名带着本命蛊去幽州的堕落观修士的病态,顾留白有些凝重道,“你觉得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会影响你的神智?” 怀贞公主声音看着顾留白,声音微寒道,“不只是影响神智而已,我都怀疑这样一直修下去,最终不知道会修成个什么样的怪物。” 顾留白平静道,“如果可以,请说详细些。” 怀贞公主又恢复了平时威严和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任何法门,修行者修到后面不管能否成就神通,终究是个人,但我越修这堕落观的法门,就越来越感到怪异。” “八品神通…” 她说到这四个字,又忍不住顿了顿,接着才道,“以你的天分和法门,必定晋升八品,你修到这个时候,必定对八品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八品神通修士真气和精神的极致结合和演化,堕落观这本命蛊法门,在整个修行过程之中,便不断地影响我的真气和精神,我甚至怀疑,我修到八品神通之后,我是否还是我,到底是我修成了神通,还是我成了一个人形蛊虫,是蛊虫修成了神通。还是我和本命蛊结合,变成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 顾留白继续拿捏这怀贞公主,他一脸平静的说道,“一名修行者不会产生无缘无故的感应,你总是产生这种诡异的感觉,便说明这种怀疑将来很有可能成真。” 怀贞公主的面色有些微白。 她冷静的接着说道,“自我产生这种想法之后,我便费尽心机去查所有和堕落观有关的东西,我发现堕落观的前身,隋朝的那个无名观之中的所有修士对官位,对权势也没什么兴趣,他们在意的似乎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神’!” 顾留白瞬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是成就神通,而是成神?” 怀贞公主点头道,“对,就是超越众生的成为神灵。” 五皇子眉头大皱,“成为神灵,那不就是变得不是人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对,不再是人,而是神灵。” “比肩神明都不要,而要彻底成为神灵。”顾留白也有些绷不住,忍不住吐槽道,“玄庆法师那样的人也只不过接近神明,真正的成为神明,那是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不知道,但总觉得他们追求的是个极为可怕的东西。”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道,“但我觉得我父皇似乎也很想看看,他们最终的追求到底是会成就个什么样的东西。” 五皇子等人全部都听明白了。 皇帝暗中推动她修行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并非是李氏要借用这样的力量,而是想看看怀贞公主最终会变成个什么样的玩意。 怀贞公主是这样,谢晚也是这样。 “所以我和你联手,不只是想在堕落观隐道子接下来的诸多暗算偷袭之中存活下去。”怀贞公主眉毛微微挑起,威严的脸上有种决然之意,但语气里却带着恳求,“整个长安,我看好的只有你。” “这不就相当于将来要帮你摆脱你父皇的控制。”顾留白微蹙着眉头看着怀贞公主,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这桩生意看来我亏的要命。”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道:“你要毁约么?” 顾留白傲然的笑了笑,道:“冥柏坡埋尸人做生意,亏的时候多得去了,但什么时候毁约过。” 怀贞公主露出了进门之后的第一缕微笑。 她想了想,道,“当年传我那本命蛊的堕落观修士,今晚上也出手了。” 顾留白和五皇子这下倒是有些吃惊,“在哪出的手?” “这人修出八品神通时,满城的柿子树和石榴树上凝出甘露。当初他教我植入本命蛊法门之后,又教导过我数次,我的本命蛊对某些气机印象深刻。所以我确定长安这名新晋的八品就是当年的那名堕落观修士,那应该就是一名堕落观长老。” 怀贞公主静静地看着顾留白,道:“如果我之前的消息无误,此人今夜为王夜狐抬轿,帮王夜狐进入兰陵坊,并击杀了城中另外一名八品修行者韩楽。”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里又带了些幽怨,“这人目前下落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当年教导我本命蛊法门到现在真正成就八品神通,他自己并未修行本命蛊法门。这些长老不修行本命蛊法门,却让隐道子修行本命蛊法门,这就让我越发怀疑这本命蛊法门修到最后,修出个是什么东西。” “这人成就八品神通时能够引动这样的异相,成就的八品神通肯定也非同小可,怪不得能够杀死一名八品之后安然远遁。”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问道,“你所修的本命蛊,和其他隐道子之间,会有些特别的感应么?” “平日里没有,但我现在可以肯定,若是有人真的能够修行此法成就八品,那到时候的感应恐怕就比那人修成神通时更为强烈。”怀贞公主说道。 顾留白皱眉道,“所以平日里无论是找这名堕落观长老,还是找其余的堕落观隐道子,你也不比我们更有优势。”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道,“除非那八品修士再次出手,那我应该能感应出是他,但以我现在的修为,无法锁定他的气机,至于其他隐道子,就更不可能感应。” 顾留白差点就忍不住说,“那你顶个球用哦。” 想想觉得亏,他就忍不住又提了一嘴,“我有看中两门生意,到时候你若是方便帮忙一下就顺便帮一下,若是不行,也不用勉强。” 第两百七十七章 不同之极端 - 割鹿记 - 无罪 “草草草!” 等到怀贞公主和顾留白谈定,出了酒楼之后,听着怀贞公主远去的脚步声,五皇子张口就说出了一片草原。 “顾十五你这胃口也太大了,都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而是天狗食月了。”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的眼神里,又是崇拜,又有点愤慨,“之前让我这姐的人给你消息共享,再设法帮你对付崔氏也就算了。这天底下最为重要的无非就是衣食住行,你说的两门生意,居然是要占其中两样?” 其余三个女看着顾留白,也觉得顾留白这下手的确有点黑。 顾留白最后让怀贞公主能不能关照一下他的两桩生意,即便在裴云蕖想来,顾留白可能就是顺势说一下书院和北溪剑院的事情,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顾留白却是掏出了一本幽州那些学生整理的账本,然后将账本摊开放在怀贞公主的面前,说他想做的两桩生意,一桩是长安洛阳这些个城里的旧屋改建,一桩是车马船行和脚夫生意。 按照顾留白的意思,可不是寻常私宅拆旧新建的生意他要掺和一手,而是他要设法拆除一些坊市里头有碍观瞻的巷弄,由他来重新建造和整治。 按理而言这是官家的活,盈亏则看县令以及相关衙门的能力。 但顾留白的意思是,到时候他的人会和这些官家谈一个合理的价格,官家只出该出的费用,若有盈利则官家收取一份盈利,若是亏,那就由顾留白他这边的商行给贴了。 这虽说看上去对于官家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但五皇子是李氏嫡系,自幼对这些官员的想法了解得很。 十个官员里头有九个倒是不在乎那些街坊百姓最终是不是落得很大的实惠,他们在乎的,就是经得起上方的查检,不要引起民怨,要有好名声,而且不能让自己的权利外落。 让他们只提供该提供的官银,接下来整个整治,售房安置等环节让他们一概不要管,哪怕怀贞公主在里面狠狠出力,依旧也有很大的难度。 另外一桩生意则更像是强盗生意。 赤裸裸的垄断长安洛阳一带的车夫、船工、脚夫等等诸多苦力,商队进出长安,相当于都得由顾十五的商行来承接搬运,转运。 这种生意是顾十五的老本行。 冥柏坡就是关外商路上的一个重要中转站,这里头的押送,存储等等环节,都是顾留白从中协调,相当于每一笔经过冥柏坡的生意,那都得给顾留白抽一份油水。 但冥柏坡是冥柏坡,长安是长安。 在冥柏坡那种乱地,难得出一个顾十五这样各方都认,都服气的人物,但长安鱼龙混杂,各地来往的商家又不知道都是什么样的背景,这每个商队进出,任何一单生意都要给顾留白抽一道,这真的能成?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样生意若是真的都给顾留白按照他的想法给霸占了,那就不是裴国公送顾留白一两套院子的事情了,恐怕裴国公每年都可以厚着脸皮来女婿家要点小钱,以充军资。 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应。 让五皇子彻底无语的是,怀贞公主听顾留白这么一说,看过了那些账目和文书之后,居然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我这姐这些年深得我父皇器重,李氏的一些真正势力都交了不少在她手上,这些年太子见着她都得赔个笑脸。她可不是被人一吓唬就六神无主的人,顾十五,你给她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见了你就好像只会给你占便宜。”五皇子越想越纳闷。 三皇子也好,怀贞公主也好,这些人可都是他比较忌惮,避之不及的人物。 但在顾留白面前,就好像降了智一样。 “我这又不是独占,就是在里面抽一道而已,一点都不影响。而且这账目算得清清楚楚,她看一下就明白了,最终各环节都能落得实惠,尤其很多地方能够给你们李氏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顾留白看着五皇子,笑道,“官家的政绩,因此升迁或是罢免,对于李氏一点意义都没有,更不用说那些官员的名声了。李氏现在最缺钱,能源源不断给李氏带来钱的生意,李氏哪会拒绝。她也是一眼就看明白了,所以才爽快答应下来,否则对李氏没有好处,她硬做也做不来。” “我当然知道李氏缺钱,但总觉得不至于这么缺钱。”五皇子皱眉道,“任凭你这样的江湖人物给李氏收刮钱财,然后你在里面抽好大一份油水,这换成别的门阀还说得过去,落在李氏头上,就有点没节操了。” “节操能当饭吃?能给边军当弓箭使?” 顾留白有些同情的看着五皇子,认真道,“这段时间的确让你奔忙太多,没留点时间给你好好研究研究你们李氏。这几天你有空可以到明月行馆里做做这方面的学问,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李氏缺钱的程度,你想象不到。”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 “呵呵。” 顾留白此时看着皇宫的方位忍不住呵呵一笑,“不过你这姐好歹是接触了你们李氏真正权势和底蕴的,她就比你清楚得多,所以她和你父皇才会注意到宗圣宫冲谦道长和我的关系。”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陷入沉思的五皇子,认真道,“你和她所在的位置不同,看法就有点不太一样,你觉得我这样是占她很大的便宜,但在她看来,我这条件恐怕提得一点都不过分,而且我提这样的条件,说不定她还对我很满意,越发看我顺眼。” 五皇子为之侧目。 但顾留白说得其实一点都不错。 怀贞公主这次和顾留白见过之后,对顾留白的观感就截然不同。 这人并非只是仗着自己的际遇和天资纯粹意气用事之辈。 这人其实心里很有分寸,而且一步步算计得很缜密。 而且这人的确不小家子气,是做大事的。 像她这样位置的人物,寻常小家子气的事情反而看不上。 小事情和我谈什么谈,要我出什么力气。 越是做这种让她都觉得厉害的事情的人,就越是能够让她高看。 归根结底,吴嫣红的心声代表了世上几乎所有女子的心声。 少女的时候都慕强。 怀贞公主自然也慕强。 这顾十五哪都好,气魄也大,唯一让她心中有些不悦的是,这人居然嫌弃美妻多? 我下嫁给他,他还不要? 我是比不上裴家大小姐,还是比不上裴二小姐,还是比不上上官昭仪? 真气人! 但走了几步,她心里的念头突然就又不一样了。 不讲身份,光论美貌,她也绝对不输她们几个,最多就是各有千秋,各有长处。 那这城里的男子,哪个会嫌弃身边的美女多? 对于好些个厉害的男子而言,美女不就是个玩物,那不是多多益善? 那么如此说来,这顾十五对自个还算尊重。 幸亏五皇子无法知道自己这姐的心理活动,否则他绝对一口老血喷出来,裴二小姐虽然是恋爱脑,但好歹还是要顾留白捧在手心里哄着的,自己这老姐倒好,好像顾留白越是摆个高冷脸,越是不把她当回事,她就反而越满意? “十五哥,十五哥……” 怀贞公主走远之后,周驴儿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阴十娘。 “有屁快放。”顾留白知道今晚上周驴儿只要出现,要说的事情指定就不小。 “先让我喘口气,喝口茶。”周驴儿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接过五皇子递过来的茶杯,一口喝完了还不过瘾,又自己连倒了几杯茶,也是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却又从兜里拿出些瓜子嗑了起来。 顾留白原本想骂,但一看一边安静坐下不嗑瓜子的阴十娘,他倒是愣了愣,“十娘,你怎么不嗑瓜子了?” 阴十娘道,“磕腻了,他的瓜子就是我给他的。” “你自己嗑腻了,不要嗑瓜子了,就给他嗑。你对他真好啊。”顾留白哭笑不得。 “还真不错。”周驴儿却挺满意,边嗑瓜子边道,“我又遇到龙婆了,龙婆让我给你带点话。” 顾留白的耳朵瞬间就竖了起来。 周驴儿笑嘻嘻的边吐瓜子壳边说道,“龙婆知道你要问冲谦老道那一剑的事,她说现在她可以和你解释解释,那人按理算是李氏的人,但她肯定是要杀的,而且那人是八品,之前不让你知道,是你生怕担心她一个人去杀人不稳妥,又多做谋划,牵扯的人多了,反而有问题。” 顾留白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阴十娘,“就这?” 阴十娘眼皮子都不抬,意思是就听周驴儿说,别问她。 周驴儿接着道,“龙婆还说,她之所以一定要杀这人,一是因为这人和她有仇,她的一个老朋友,就是很多年前被这人出卖了消息而死的。另外一个,这人的神通和玄庆法师类似,但他的神通专门针对牵扯天地元气厉害的真气法门和修行者,所以法门特殊的,修为厉害的,都很容易被他盯上,而且这人除了能够锁定气机,知道你躲在哪之外,盯的时间久了,还能感应出你的神通大致是怎么回事。时刻堤防着这种人挺烦的,虽说这人也一直生怕别人找他麻烦,一直隐藏着不敢轻易动用这种神通,但只要动用就是麻烦事,所以索性将他找出来杀了。” “有这么大仇肯定要杀啊,管他什么神通。”顾留白马上就支持龙婆的做法,他倒是觉得哪怕没有第二个原因,只是因为龙婆的朋友因为这人而死了,这人就应该死。 他就觉得龙婆是好人,龙婆的那个朋友肯定也是好人,而且龙婆在这世上可没多少朋友。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龙婆说长安不比阴山和关外,能人太多,她好多年没动用真本事杀人了,这次一出手,就像是一柄宝刀出鞘,她这刀气一放,接下来不太好收,接下来能好好藏一藏,再彻底隐匿了气机再说,而且这人虽说在李氏那里也差不多是弃子了,但其实对于接下来几天而言,是李氏用来监视长安修行者的重要手段,一下子被除了,李氏接下来很多的计划也施展不开,所以对李氏影响应该很大,掌握不住城里很多修行者的动向了。李氏应该会很生气,所以不管是要藏一藏气机也好,还是不能让李氏发现她和你的关系也好,她要先隐匿一阵。不过龙婆要你放心,要不了半个月,而且她特意又说,让你别瞎想,她一点伤都没受,那个人虽然是八品,但是个偷鸡摸狗般的神通,在她面前没什么用,但她杀那人和杀只鸡差不多。” 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龙婆的这意思。 他和李氏之间是存在着默契的,但龙婆这么一出手杀了李氏的一个重要人物,而且应该是李氏趁着这夜的异动,用来窥探整个长安修行界的重要人物,这其实相当于破坏了和李氏存在的默契,所以龙婆得先避一避。 “事情虽大,但也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他当下就转头看向阴十娘,道:“十娘,你让龙婆也别太忧虑,李氏那边如果特别不爽,而且还是找到了我头上,我到时候也想办法给他们一个大的补偿就是,就目前的情形,李氏不会和我们撕破脸。” 阴十娘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接着道,“十五哥,龙婆说最新晋升的那个八品,你们最近别找他麻烦,别去查这个人,她知道这个人的下落。这人晋升八品之后,她就已经去看过一眼,这人目前而言不算什么麻烦。” “草!” 五皇子又惊了。 这堕落观的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连今夜出手之后,李氏都掌握不了一丝行踪的人,龙婆居然都已经早就将这人找出来了? “厉害啊!”顾留白倒只是欣喜,没太吃惊。 他原本就觉得龙婆和玄庆法师都有点像,两个人恐怕就是一个级数的人物。 周驴儿嗑着瓜子,就像随口说着家常似的,“龙婆说这个崔氏的八品大修士,如果要杀就让某人去杀,正好是她缺的一块磨剑石。” 顾留白瞬间就明白阴十娘为什么要来这坐着了。 这不就是某人? 阴十娘一向爽利,顾留白目光一落在自己身上,她就大大方方的直接说道,“杀他祭个剑,我若是没被他杀了,那可能就和萧真微能比比了。” 顾留白瞬间听出了两层意思,“这崔老怪这种雷法神通看上去更适合远攻,但是十娘你近身杀他还没绝对的把握,还是五五之数?还有,你老是说你不如萧真微,萧真微真有那么强么?哪怕你之前觉得他晋升八品神通时厉害,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意气都磨没了吧,一柄钝头剑,能有多厉害?” 阴十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周驴儿就已经插嘴了,道:“十五哥,要我让我把龙婆交代的话一气说完,省得我等会忘记有什么没说的了。龙婆有说,哪怕崔氏接下来委曲求全,和你谈生意了,这崔老怪也得杀了。” 顾留白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周驴儿道,“龙婆说这崔老怪修的是邪雷法,修成这样的神通,得做好些件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人就该死。”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有些被称为邪法神通的法门,是将自己的修为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怨气之上,那按龙婆这么说,崔氏老怪的这邪雷法肯定还不只如此。 阴十娘此时出声道,“具体什么法门,龙婆回来肯定会和你说,反正我也只是知道,他这种法门不只是远攻厉害,近身也不弱,而且他修行的时间比我长,我近身虽有优势,但也的确是五五之数。八品里面和我差不多相当的人有,但有我必杀的理由的,目前就他最合适。我胸中一股意义要杀他,若是真的舍生忘死杀成了,我必定比现在厉害。至于萧真微,我和龙婆看法都一样,他现在厉不厉害不好说,但真有一日打开牢笼,破关出来的时候,他的剑肯定不是现在的我所能相比的。”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你说杀崔老怪这件事,我能理解,毕竟你最爱管闲事,知道这人该杀,你杀不了,心里的剑意自然不通达,能杀了这种和你旗鼓相当的人,那一剑杀死他的时候,你心境肯定不一样。但这萧真微,你们对他这么了解?大家都不是从关外回来么,这么多年没接触过,而且外面对他的风评也不佳。”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有些人头一直低着,但心里头一股气却没有下去过。我来长安之前,心中一直以他为此生需要击败的对手,到了长安,哪怕他修行的地方在洛阳,我都有些感应。至于龙婆,她看得更清楚,她说过沧浪剑宗里面憋着一股很厉害的气呢。他一开始可能和郭北溪是一样的人,但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郭北溪是大江大浪,肆意挥洒剑意,追求的就是一个畅快,但他这么多年来在沧浪剑宗生闷气,就像用闷气在养剑。等到终于一口恶气要出的时候,那这柄养出来的剑会非常的可怕。”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养剑法子,反正我虽然一直以萧真微为假想敌,但你可别误解我和他有仇,或者我一定要和他比剑分个生死什么的,没事别去招惹他。” 阴十娘很干脆的说完就走。 顾留白也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如果没仇,那他当然不会没事去给自己招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不过这时候裴云蕖的脸红得有些厉害。 因为她觉着阴十娘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养剑法子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 第两百七十八章 三皇子神通 - 割鹿记 - 无罪 顾十五的养剑法子,不只是能够养剑意,还能暖手。 裴云蕖是嘴硬脸皮子薄,但顾十五却是真的脸皮厚。 他眼睛余光扫见裴云蕖脸红,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的同时,心里就有点痒,转头就传音道:“这比剑赢得不容易,一会可得好好奖赏一下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云蕖一点都不敢回应,只是故作凶恶的瞪了他一眼。 “那接下来怎么弄?” 五皇子有些忧虑的看着皇城的方向,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今晚上八品死了好几个也就算了,但怀贞公主是堕落观隐道子,而且很有可能是皇帝促成的,这就让他心里有些乱。 这个时候感觉整个长安都是乱糟糟的,他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周驴儿,神秀他们帮忙把那柄剑捞出来没有?”顾留白此时心里想着裴云蕖的奖赏,所以他甚至都没第一时间回答五皇子,而是看着周驴儿问了一句。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已经捞出来了,神秀哥他们说那柄分金剑真的太锋利了,不过就是沉在江底淤泥有点臭,他们先去处理一下,一会就直接送到明月行馆去。” 裴云蕖岂会不明白顾留白这意思。 她觉得今天恐怕难逃顾留白养剑的魔爪。 周驴儿却又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要借些人给我使使,神秀哥刚刚提醒我了,我那铺子接下来这些天恐怕要忙不过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的时候,五皇子才反应过来,这里可还站着一个铺子的东家。 这晚上城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接下来周驴儿的铺子恐怕是长安城里头生意最好的铺子了。 “你最多让你的人打听一下六皇子有没有事。”顾留白这才看着五皇子,认真道,“别的事情要全数避开,就安心坐收渔人之利就行了。这一晚上不知多少厉害人物垮台,明天等等消息,看看有多少金饭碗掉下来,想办法从里面捡一些好处就是,现在安心回去睡觉得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他知道明天恐怕不只是怀贞公主会给他们确切的消息,裴国公肯定也会给顾十五和裴云蕖传来消息。 裴国公这个老狐狸站队精准,碰上这种捞好处的时候,应该不会忘记他这个内定的女婿。 一听到睡觉二字,上官昭仪和裴云华也突然面色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她们最爱睡觉了。 顾留白现在已经修出点独特的小神通,那么按照大梦真经的玄妙和顾留白的修行经验,只要她们勤加修行,肯定也能修出点独特的小神通的。 这种神通法门修行起来,每个人形成的神通都会有些不同。 上官昭仪和裴云华都很好奇自己会形成什么样的小神通。 主要是想看小神通,绝不是贪图这顾十五的身子。 对,肯定是这样。 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多睡觉。 ……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天底下,一向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有人爱上睡觉。 有人就夜不能寐,睡觉反成了奢侈品。 曲江池这边热闹成不夜天,骊山禁苑之中却是一片寂静,山林间幽静无比的庭院,此时连鸟鸣声和虫叫声都没有,唯有潺潺流水声,微风吹过树梢和竹林时,发出的沙沙声。 那自然是极佳的睡眠宝地。 但三皇子眼皮用两根竹片顶着,哪怕头都时不时的磕桌子,他都不敢轻易睡觉。 一闭眼就是裴府的那个娘们甩着个大屁股就过来了,一边笑吟吟的过来,还要一边羞答答的说,“贤婿,可想死我了。” 若是一直保持恶心也就算了。 但这阴阳天欲经实在太可怕了。 他有时候哪怕不睡着,醒着的时候都能走神,都能想起那晚梦境里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他看着这悍妇的粗壮腰肢和大屁股都快要看出美感来了。 这他娘的是潜移默化,连他的审美都在慢慢改变么? 他发现很有可能。 现在宫里头的一排宫女走过去,他觉得以前自己都是盯着腰细腿长,且双腿修长有力的看,现在倒好,不由自主的就盯着腰最粗的,屁股最大的看。 想想都寒毛直竖。 好歹今晚上事情比较多,传递来的重要情报也多。 但沧浪剑宗和那绿眸比剑的结果一出来,看着由不同的修行地和不同的官家整理过来的几份情报,他看着看着就气得想吐血。 怪不得父皇不让他留在那些坊市里头,特意让他到这种地方安生呆着。 虽然前期的谋划步步精打细算步步落空,但三皇子对李氏的布局的判断不亚于怀贞公主,他被勒令到骊山禁苑来休养的时候,就看出李氏接下来是要用这绿眸来牵制和对付那些个有野心且有实力的门阀。 但他就真没觉得这绿眸能过沧浪剑宗和崔氏这一关。 崔氏是真想这绿眸死啊。 他觉得但凡只要和崔白塔接触过,真正知道崔白塔实力的人,押注起来就不会押这绿眸。 所以他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一柄宝剑都给了崔白塔。 连崔白塔都对付不了,有啥资格去牵制那些门阀? 但现在比剑结果出来了。 崔白塔死了。 他的剑没了。 草草草! 而且一看那些记载比剑过程的详报,他就猜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沧浪剑宗那些人脑子有坑才会吃烈性春药。 而且那些人顶帐篷,无一例外都是在和这绿眸真气硬拼之后。 尤其白有思这人哪怕吃了天底下最厉害的春药,怎么可能敢顶着帐篷怼着怀贞的脸! 真气小神通! 铁定就是绿眸修出了这种诡异的真气小神通。 他都修出了这真气小神通,我修不出真气小神通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原本只是两个眼圈黑。 看出这点之后,他的整个脸都黑得不行。 他修行阴阳天欲经很久了,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阴阳天欲经的细节。 难道真的是李氏本身的体质有点问题? 他黑着脸想到了一种可能。 李氏嫡系的血脉天赋,是全天下的修行者都羡慕的。 天生气血强壮,肉身力量惊人。 但只有他这种李氏嫡系才知道,李氏的历代修行者,那都是纯正的兵家法门,都是依靠肉身力量和真气力量纵横天下的,哪怕到了八品,修出的神通也是体现在真气力量和肉身力量上面,那种精神方面的神通,李氏嫡系里面好像从来没修出来过。 原先他忽略了这点,以为就是李氏自个的真气法门太强,所以哪怕凝聚神通的时候,也是肉身和真气法门占了主导。 今晚上看了这比剑的详报之后,他浑身就有点凉。 该不是李氏嫡系的血脉,本身就难以修出精神方面的神通? 那不是完犊子了? 自己这阴阳天欲经修个毛啊? 三皇子太久没睡觉了,这么一想眼前发黑就晕了过去,连顶着眼皮的小竹片子都没用了。 “怎么就一点不知道体恤自己?” “怎么就晕了过去呢?” 恍惚之间,他被一股子浓香给熏醒了,就看到自己躺在一个丰满的妇人怀里。 他直觉这妇人就是晋俨华! 但被这妇人一身肉挤着脑袋,他浑身就是欲火加一股子火气。 “他娘的没完了是吧?” “弄不死你是吧?” 三皇子脑门一热,翻身就上去了。 草! …… 回到延康坊顾留白的小院之后,裴云蕖看着顾留白乖乖回了房,还以为顾留白好歹今晚上受了伤,又得了冲谦老道传了剑法,今晚上逃过了一劫。 庆幸归庆幸。 但又有点怅然若失是怎么回事呢? 要不还是乖乖睡觉吧。 但裴云蕖刚刚坐到床头,突然听到窗户嘎吱一声轻响,耳廓之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我。” 裴云蕖刚下意识的提起了剑,下一刹那整个人就懵了。 她看着偷偷摸摸从窗户里翻进来的顾留白又悄然的关上窗户,她彻底无语了,“你好好的门不走,翻窗进来做什么?” 顾留白却是一脸得意,轻声道,“古有寒生过墙梯,今有剑客隔墙窗,都是史书上的美谈。” “谈你个头啊。”裴云蕖双手护在胸前,“你不安生在你房里呆着参悟你师兄传给你的宗圣宫秘剑,半夜三更学登徒子小淫贼爬窗进来,不怕你师兄一剑剁了你。” “他剁了我你舍得嘛。”顾留白却是正气凛然的往前走,“而且我这不就是来参悟秘剑来的嘛。” 裴云蕖一愣,“你跑我这参悟剑法?”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师兄这一剑厉害,得养更厉害的剑意。” 裴云蕖一下子惊了,脱口而出,“上次那样摸还不成?” 顾留白就算脸皮再厚,此时也有点脸上发烫,他心虚的笑了笑,“差不多是差不多了,就是时间太短。” “你滚哦。”裴云蕖瞬间有点慌,上次那样她都受不了了,“你找我姐和上官昭仪她们给你养去。”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那不成,万一养歪了,反而走火入魔了呢。” 裴云蕖的内心已经动摇了,但嘴上还忍不住说,“不行,我困了。” 这个时候顾留白突然眉头大皱,身体晃了晃,脸色都有点白。 裴云蕖大吃一惊,以为顾留白突然伤势有些变化,她下意识伸手就去扶住,“怎么了?” 顾留白顺势将她抱住,在她耳朵边笑道,“没怎么,就是使个诈。” “好你个小贼!” 裴云蕖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识想打这个不要脸的顾十五,但这时候顾留白却是突然亲了她耳朵一下,又亲了她脖子一下。 她一下子就懵了。 脑子一片空白,“顾十五,你…” 兵贵神速。 趁着她缓不过来,顾留白的一只手已经老实不客气的伸进了她的衣衫里。 裴云蕖的身子一下子紧张的绷紧,下一刹那就浑身软了,放弃了抵抗。 顾留白自己都呼吸急促,看着裴云蕖张开的小口就亲了上去。 说不紧张,其实今晚上遇到崔白塔那一阵,他也是真正的经历了一番生死,这时候一抱着裴云蕖,他才是真正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一样,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行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云蕖突然慌张得不行。 一是她感觉心脉都跳得快炸裂了,喘不过气来,二是她觉得自己的衣衫怎么好像都要滑下去了。 这顾十五养的剑太锋利了,两个人的衣衫都要刺破。 顾留白被她猛的一摇头,发丝甩在脸上之后,也是有些清醒。 的确是快不成了。 要再怎么个磨蹭法,一股子剑意就要喷薄而出了。 他连连深呼吸,恋恋不舍的放开手。 心神还是止不住的荡漾。 “那今天就先这样,明天继续养剑。” 他厚着脸皮,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行。”裴云蕖马上回绝。 顾留白一愣,“为什么?” 裴云蕖道,“刚刚回来时看天色,接下来这几天好像都要下雨。” “下雨和这养剑有什么关系?”顾留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突然之间他就又反应了过来,他呼吸一顿,马上正色道,“没事,明天我给你买几身新衣衫。” …… “啊!” 顾留白悄悄翻窗出去从后面再悄悄开窗进自己屋子的时候,裴府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大叫声。 晋俨华叫的。 虽说晋俨华明显失势了,但好歹身份还在的。 很快便有几个人出现在她屋子外面。 一名侍女焦急的问道,“夫人,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晋俨华气若游丝的声音传了出来,“做了个噩梦而已,无妨。” “真的没事?” 几个赶到的人还有些不放心。 晋俨华的声音再度传出,“难道还要我说几遍没事不成?” 熟悉晋俨华脾气的这些人马上就退了。 走的时候一群人还在琢磨,什么噩梦叫的这么凄惨,都和杀猪没什么区别了,难不成是又梦见绿眸把她另外那只好眼睛都给挑出来给她自个弹着玩? 晋俨华躺在床上,浑身是汗。 被子都蹬飞到了门口。 也不知道两条腿里哪来的力气。 现在这两条腿软得好像稀泥一样,她觉得都动不了。 这是真被折腾坏了。 毕竟是李氏嫡系,那身子骨真的壮得和牛一样。 牛都能累死,这三皇子都累不死。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晋俨华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身子稍微能动动了。 但这个时候她开始思索一个问题。 怎么就天天会做梦梦见这三皇子? 按理而言自己以前也没这么贪图精壮男子。 绝不可能这样的。 突然之间她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了。 那天不是三皇子派了个人过来说给她调理,结果她之后就发现真气好像慢慢消散了,身子里倒是有别的一股气机在日夜流转。 这三皇子做了手脚啊! 天哪! 他这一开始想要娶裴云华,该不是就看上了我? 想要得到自己,兜兜转转,居然花了这么多心思? 也是,长安城里那么多娘们,一个个都是腻腻歪歪的,没一个和自己这样的气质。 三皇子,真有眼光! …… 骊山禁苑里,三皇子苏醒过来。 浑身乏力。 不过好久没睡,这一觉似乎把之前缺的觉都补齐全了,精神倒是分外的好。 似乎就连外面的那些树枝是怎么被风吹动,怎么摇动的,他现在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 那老娘们丑是丑了点。 但劲道真的大。 三皇子这么一想,突然之间就啪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草! 真他娘完犊子。 怎么好像之前恶心的不行,现在还爽起来了? 这口味都被这法门给改了? 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突然让他有些惊喜的是,他直觉自己精神好了之后,好像不只是感知比平时要强出不少,而且自己体内那汹涌流动的真气,都和平时略微有些不同了。 真气里头好像孕育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神通? 难道是真气小神通? 想着那绿眸在曲江上展现出来的那种诡异小神通,他瞬间狂喜。 这种小神通更适合他们李氏啊! 李氏的修行者,和人对战时,本身就是依靠肉身和真气分外强横,蛮牛一般冲撞。 李氏最擅长的也是拳脚和沉重武器近身战斗。 “来人!” 他心中狂喜,也没顾得上注意此时自己的仪容,对着外面就喊。 “怎么?” 门嘎吱一下被推开,如风般掠进来一个修行者就是他两个最要好的心腹之一,梁寻道。 梁寻道听得出三皇子声音里的急切,所以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但目光一扫之下,却是愣了愣,“三殿下,你这被泼了什么,怎么全潮了,黏糊糊的?” 他一眼就看见三皇子坐在床上,裤子上黏糊糊白花花的一片。 三皇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老脸一红,但真气小神通给他带来的惊喜让他瞬间觉得不用在意这点细节。 “我修为好像有了点突破,来,试试手!” 他也不废话,一跃而起,一拳朝着梁寻道胸口打去。 他此时真气流淌凶猛,但一落地,双脚就是一软。 “草!老娘们这么厉害。” 他心里嘀咕一句,砰的一声,梁寻道伸手一挡,两个人的真气便接实了。 三皇子膝盖都一软,凭借真气的支持,强行撑住了身体,梁寻道却是被他这放水的一拳直接打得退了几步,体内的真气一阵猛烈的激荡。 第两百七十九章 命里的克星 - 割鹿记 - 无罪 梁寻道对这三皇子自然是相当了解。 都一起修行有十来年了好吧。 虽然这一拳真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澎湃,但是三皇子这膝盖发软的样子还真瞒不过他的眼睛。 “三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边还在疑虑,三皇子却是已经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问道,“梁寻道,你仔细感觉感觉,真气里有没有异常,小腹有没有股燥意?” 梁寻道不敢怠慢,一阵仔细的感知。 过了数个呼吸,他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啊。” 三皇子里头泛起失落,但不肯就此罢休,道:“兴许是真气沾染得不够,索性你不要运真气抗衡,让我输入一股真气试试。” 梁寻道和宁深这两个人能够成为三皇子的心腹,除了对三皇子忠诚,办事利落之外,才思也是相当的敏捷,这么一听梁寻道顿时就联想到了情报里面那顾留白的事情。 想着白有思敢翘着怼怀贞公主的脸,他也是服气的,这时候反正没外人,万一真发春起来,他知道三皇子肯定也会安排得妥当。 所以他即便猜出了三皇子可能要试试真气小神通,也是一点都不心慌,只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来。 三皇子手指朝着他的脉门一落,一小股真气就顿时沿着梁寻道的经脉涌了进去。 这次这股真气在梁寻道的经脉之中一散开,就像是一股子药气和梁寻道的真气相融,梁寻道倒瞬间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心也开始怦怦跳,宛若见了心上人。 梁寻道瞬间惊喜起来,叫出声来,“恭喜三殿下,真的有异常,三殿下你这真气里头真的化生了小神通!” “我了勒个草!” 三皇子也惊喜万分,连换条干净裤子都顾不得了,欣喜的直拍手。 “阴阳天欲经这种神通法门,形成这种小神通到底是个什么玄机,我这硬生生撑着不给诱惑倒是凝不出小神通,这睡了一个大觉,和那老娘们恶战了一番,反倒是形成了小神通?” 他欣喜之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神通法门玄奥就玄奥在这种精神刺激为主的法门,每个人修行的时候都不一样,都没个一定的道路,也没有个可以完整的借鉴对象。 “好家伙!” 再看身前的梁寻道,他就更是乐得咧开了嘴。 不只是满脸色眯眯的,连眼睛都直了,完全就像是魂都被牵住了。 “幸亏怀贞不在这里啊,否则梁寻道你这小子,恐怕也敢怼怀贞的脸啊。”三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笑完了梁寻道,正想给梁寻道找两个宫女过来,但突然之间他眼睛瞪大了。 他觉得梁寻道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梁寻道色眯眯的冲着他来了! 伸手就来个猴子摘桃! 三皇子惊了。 他吓得往后一跳,就落在身后床板上,咚得一声差点直接将床板给踩塌了。 同时他厉喝,“梁寻道,你怎么个事情?” 梁寻道却像个急色鬼一样,也不说话,就是往他身上扑。 梁寻道的修为原本就不低,而且三皇子今天浑身发软,这一下竟是没躲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梁寻道给压在了床上。 “你!” 三皇子用真气连震两下,没有将梁寻道震开,反倒是好像增加了梁寻道的兴致,梁寻道直扒他的衣衫。 “快来人!来人啊!” 三皇子吓死了,杀猪般的大叫,他一是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把梁寻道给打死,二是生怕梁寻道把自己给真的扒光了。 嗖嗖嗖破空声连响。 宁深和数名修行者一冲进他这屋子,看到梁寻道和三皇子在床上叠着的模样就眼睛发直。 几个人扑上去,硬生生制住梁寻道,将梁寻道拉开之后,看着瑟瑟发抖的三皇子,他们的眼睛顿时又直了。 三皇子那下面花白一片是个啥? 这…… “别他妈的瞎想!” 三皇子气得直哆嗦,“我让他试试我新形成的真气小神通,结果这玩意不对女的感兴趣,反倒是对男的感兴趣。” 宁深后面的两名按着梁寻道的修行者马上安慰三皇子,“三皇子,你这真气小神通也不赖啊,这也能让对手一下子迷了心智。” 不说还好,一说三皇子就更郁闷了,“若是遇到明显比我弱的修行者,我要用这小神通?但若是遇到明显比我强出很多的修行者,我他娘的和他一阵激斗,别到时候他越看我越两眼放光,到时候真的把我给…” 三皇子说到这,又是气得浑身哆嗦说不下去。 那两个修行者瞬间也是无语。 这要是在战场上,有那么一个厉害的修行者中了这神通,把三皇子给制住了,给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强行上了,那画面真的不敢想。 能够成为三皇子的心腹,宁深的脑子毕竟比这两个修行者要活络。 他眼光剧烈的一闪,道:“三殿下,那不如找个女子来试试?说不定你这真气对女子有效。” “嘿!” 三皇子倒是定了定神。 没错啊。 万一和女修一交手,这女修也和梁寻道一样直往自己身上扑,那不是正好? 三皇子顿时叫出声来,“快把梁寻道这小子拉出去,冷水冲冲让他清醒清醒,再找个长得标致点,腰身粗点,屁股大点的宫女过来。” “好!” 宁深自然是马上答应,但是转身的时候,他心里却是纳闷。 这长得标致点的宫女骊山禁苑里不少。 但腰身粗点、屁股大点的算是什么个意思? 这屁股大点还能理解,腰身十分粗壮的,还能叫做标致? 宁深无法理解归无法理解,但还是马上让人分头行事,将腰身粗壮的宫女全找了过来。 反正哪个标致,就让三皇子自己去看去吧。 六个虎背熊膀的宫女在三皇子的屋子里一字排开。 三皇子一伸手就挑中了一个。 宁深又是大跌眼镜。 跟着三皇子这么多年了,他当然知道三皇子的喜好。 若说白有思专喜一脸假正经的宫装高傲美女,那三皇子就喜欢那种仙气飘飘的诗书画都精通的仙子模样的美女。 妖艳倒是不必,脸蛋要显得清纯,要有仙气。 但现在三皇子这伸手一挑,他就觉得没眼看。 那宫女长得很彪悍。 三皇子倒也不废话,伸手抓住了这宫女的脉门,一股子真气就涌入了她的经脉。 这宫女一脸迷茫的看着三皇子,不知道三皇子要搞什么鬼。 初时她还有些娇羞,心想莫不成三皇子今晚上有点冲动,想自己服侍?那自己家的祖坟可真的冒青烟了。 但等到两三个呼吸下来,她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浑身就有点发热了。 三皇子满眼期待的看着这名宫女。 若是这法门对女修也是如此效用猛烈,那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到时候借口和某些女修切磋一下,弄点真气过去不就完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宫女看着他却没有方才梁寻道那赤裸裸的色眯眯的样子,反倒是一脸憎恶起来。 她转头一看见宁深,也是一脸厌恶。 但接着鼻子像狗鼻子一样嗅了嗅,却好像嗅到了什么让她兴奋的东西,她很快就一脸色相的往外冲。 三皇子和宁深一跟出去,三皇子就差点气晕过去。 这宫女冲着那几个还在院子里的宫女就冲了过去。 那几个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人都吓傻了,这宫女上去就又是亲又是摸,一副急色鬼的模样。 宁深也是见机得快,上前一掌就拍在这宫女的脖颈上,直接将这宫女打晕在地。 “三殿下一眼就看出这宫女患了怪疾,一试之下果然如此,你们自个去安生歇着,今晚上的事情只要说出去半个字,你们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恐吓了几句,弄走这些宫女之后,宁深看着风中凌乱的三皇子也是无话可说。 这小神通的确是小神通。 但竟然不是异性相吸,而是同性相吸。 虽说用得好肯定也有用,但看着三皇子现在的脸色,宁深觉得自己还是最好不要安慰了。 他哪怕再聪明,也毕竟不是三皇子肚子里的蛔虫。 现在三皇子脑子里面想着的是,我这真气小神通应该完全和这绿眸的掉了个个儿,那我试出来同性相吸,他那真气小神通应该是异性相吸,他那真气小神通若是对女子用,女子是不是就完全抗拒不了? 我想的好事,全部落他身上了? 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没有王法? 三皇子站了好一会,裤裆太过湿冷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咬了咬牙,君子不拘小节的寒声说道,“宁深,让你们安排的静王妃的事情,怎么到今晚上都没弄出个名堂?” 宁深也很无奈,轻声道,“静王妃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也很少和城中的妇人来往,更不喜欢凑热闹,而且出门也是乔装打扮,不抛头露脸,哪怕今晚上这么热闹,她都不到曲江边上去转转,而且我和寻道一直想,以她这种性子,得找出一个契合点,才能让她和绿眸有接触得机会,不过这段时间我们也总算有了点眉目,静王妃有个很特别的喜好。” 三皇子原本有些裤裆里的凉意冷静,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听着宁深这么说,他倒是也有些好奇,毕竟这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的癖好,应该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好奇。 宁深认真道,“静王妃喜欢香道,不过静王妃喜欢的香道不是城中那些贵妇人一样的,参加什么品香会试香会,尝试一些合香师制出来的新香料,她喜欢最原汁原味的东西,她喜欢拿一些特别的香料原料,尤其是沉香的原木料。” 三皇子一愣,“她拿那些原木料做什么?不都是一根根或是一块块的烂木头?” 宁深点头道,“常言道朽木不可雕也,但她就爱好勾香女的那种勾香活计,她喜欢跟着几个香坊里头的勾香女,安安静静的勾香,把那些未处理好的沉香原木的朽木勾掉,把里面结的沉香给一点点处理处来。” 三皇子点了点头,道:“这倒是能够理解,这种东西倒像是玉匠剖解玉料石皮,有个堵料的性质,那种朽木不去尽之前,倒也不知道里面的沉香品质到底到达何种地步,想必能够自己亲手勾出一块好香,这心里头的喜悦就比那些贵妇纯粹买一块用来熏香要多得多。” “三殿下深得其中雅趣!”宁深顺势拍了个马屁。 三皇子心情略好了些,然后轻声道,“之前安排绿眸和这静王妃接触,倒是要投其所好,在她的癖好上钻研,但眼下这绿眸有这样的真气小神通,要让他们两个发生点啥,却简单多了。” 宁深目光剧烈的一闪,顿时反应过来,“是。” 三皇子却是面色变得极其凝重,“但此事更要小心行事,除了你和梁寻道之外,其余我们的人都不能插手其中,你要尽可能的安排得滴水不漏,给他们创造出那样的机会。静王妃在我父皇和城中不少厉害人物的心目中可有着非同小可的地位,眼下绿眸和她这一接触,可不是纯粹眉来眼去,互相看得顺眼的事情了,应该会透人,更有可能搞出人命。若是被父皇察觉这事情和我们有关,那我们都完犊子。” 宁深点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心脏里头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凛冽的寒流。 他苦笑道,“知道,这事情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提在手里去办。” 三皇子点了点头。 宁深欲言又止。 三皇子毕竟和他这两个心腹也是太过熟悉,一下子就看出了此时宁深的心声,“宁深,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得不偿失?为了泄愤,冒这么大风险不值得?” 宁深用力的点了点头,苦笑道,“三殿下,你要不生气,我和你说句心里话。” 三皇子嗤笑道,“我脑袋都和你脑袋绑一起,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我还能生你的气?” 宁深认真道,“静王妃这件事,做成了也是便宜他,我仔细想了一下,要是我能够和静王妃夜夜笙歌,我还能让静王妃给我生个娃,那我死了都值啊,不知道多少个男人要羡慕我,牡丹花下死,我是真的做鬼也风流。” 三皇子倒是被宁深说笑了,“你小子,尽说实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一说但是,三皇子的面色就又肃冷了起来,眼睛里除了杀气还有无奈。 “宁深,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我何曾吃过这么大亏?”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道,“一开始我是生气,想着我是皇子啊,我教训不了他?的确纯粹是为了泄愤,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真的觉得这人好像就是我命里头天生的克星来的。我操他娘的,感觉我谋划了半天,却变成了个专门给他送宝贝的。若是对付不了他,我都觉得将来哪怕我真得了龙椅,我连龙椅都要送给他。” 夜风吹拂之中,宁深看着三皇子,实在是没话讲。 他知道三皇子完全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 他叹了口气,看着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落寞的三皇子,只能在离开之前轻声的提醒了一句,“三殿下,先换身衣裤再说,小心身子,别着凉了。” “草!”三皇子心里顿时骂了一句,不过他不是骂着宁深。 他听这么一说,觉得滑腻腻凉飕飕的不舒服的同时,顿时觉得有点对不住梁寻道。 别到时候梁寻道心里留下些什么阴影,今后出什么问题。 “你等会先去看看梁寻道。”他连忙吩咐道,“你们都瞒住他,别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哪怕他想起来,你们也给他遮掩遮掩。” “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宁深虽然打了个包票,但走出三皇子这院落的时候,他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一层冷汗。 幸亏当时自己不在,否则今晚上不就是自己趴在三皇子身上耸动? 要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三皇子。 这法门邪门啊。 …… 一脸落寞的三皇子开始找裤子换的时候,延康坊小院子里的顾留白修行这神通法门,却是已经有了点心得。 堵不如疏! 纯粹靠硬挺,靠憋着是不行的。 这不他养了那一阵剑意,回到房间就心定了,双手留香,浑身舒泰。 脑子里都像是冒着清气。 这时候他就发现,今晚上连番的大战,尤其是和崔白塔那一战之后,他虽然内外都受伤不轻,但经过了双方精神神通的交锋之后,他现在精神力量应该增进了不少,感知明显增强了许多。 别说隔着一堵墙的裴云蕖现在他都感知得清楚是怎么样躺的,就连院子对面那屋子里的上官昭仪有个细微动作,他都可以感知得出来。 这么说来,不管别的神通法门如何,至少对于他这大梦真经而言,和别的修行神通法门的修士在精神层面交手,那就能够大幅度提升修为。 不过主动和人在精神层面交手怎么弄? 当时的崔白塔很显然就是想和他在精神层面交手,就直接拉着他进行这样的交锋了,那按理而言他的修为和崔白塔差不多,他应该也能将人拉进这精神层面的交手才对。 就是怎么个运用? 实在不行要么再去找找玄庆法师? 他应该是长安在这方面最厉害的人物了。 第两百八十章 皇帝的在意 - 割鹿记 - 无罪 养了剑意不好好修剑那就实在说不过去。 顾留白接下来老老实实参悟冲谦老道的这一道秘剑。 宗圣宫的这道秘剑委实就有点变态了。 各个修行地的剑招就算再狂,一般牵扯到老天爷也都带着点敬畏,比方说叫做倚天、应天等等,嚣张的也最多叫做开天、破天、逆天等等。 宗圣宫这道秘剑倒好,竟然叫做戮天。 意思是天若是个人,也一样一剑给屠了? 这不是喝多了的人才能叫出来的名字? 不过手段是真的炸裂。 “剑起破神通,剑落斩仙魔。” 当年郭北溪和他说过,这一句,说的就是宗圣宫的这一道戮天剑。 自己这师兄假惺惺的说看了自己比剑半天,发现自己远攻的手段狗屎一样,其实都是说辞! 这一道戮天剑何止是远攻的手段。 这一剑的起势就是镇神、定神、破神通。 唯有真正达到那种天地不存,唯我一剑,将全部精神贯注于一道剑意之中的境界,才有可能推动得了浑身的气机,凝成这样一道剑气。 这一剑只要能够起势,要么周围什么妖魔鬼怪般的手段,就根本干扰不到我的剑心,就像是风雨根本打不动我精钢剑身一样。 这种气势连天地都敬畏。 别的秘剑都是尽可能从天地间汲取元气,借势借力量,但这戮天剑却是老子驾到,前方闲杂人等统统给我闪开。 吾之法则便是此地唯一法则。 这秘剑霸道。 虽说天下法门万变不离其宗,但顾留白越参悟这秘剑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秘剑乍看起来很像是一门更为厉害的剑煞术。 只不过这剑煞并非是平时先用真气炼出来,藏在体内,而是施展此剑时,剑师那一刹那的精气神所化。 取决于当时那剑师的精神、战意、真气等等诸多因素。 很有可能比平时练剑时施展起来差劲,但也有可能在某种时刻战意澎湃,整个人的精气神到达前所未有的巅峰,那这一剑肯定远远超出自己平时所能达到的极限。 但其余任何宗门的剑煞打出之后和箭矢其实差不多,打出之后到了一定距离,那速度和威力都自然减弱,最多就是有些修行地的剑煞能够有独特的真气牵引,还能让其灵活的变换方位。 但宗圣宫的这道秘剑的吾之法则便是此地唯一法则是什么鬼? 这怎么看都是正儿八经的神通! 真正的神通和普通修士的手段相比,本质的区别就是普通修士的手段就纯粹是各种真气展现的破坏威能,说白了就是拿板砖砸人,板砖的大小、样式不同而已。 但八品大修士的神通可就不是板砖了。 秘剑即神通? 顾留白越参悟就越是觉得自己脑门凉飕飕的,脑海里面就像是被这一剑劈出了个新思路一样。 宗圣宫为什么是道门第一? 如果说之前帮助大唐立国的功劳最大,那过了这么多年下来,其它道门想必也不会服气。 更何况现在宗圣宫都凋零成这样子,仅靠冲谦老道一个人硬撑。 冲谦老道是厉害的八品不假。 但白云观也有厉害八品,而且厉害的修行者层出不穷。 若说底蕴,白云观也不会输给宗圣宫。 但外人提起道宗,尤其是诸多修行地提起道宗,总觉得宗圣宫就是当仁不让的老大。 为什么? 之前顾留白也有点不理解。 但现在一见这道秘剑他就明白了。 这道宗按资排辈,讲的是备份,论的是底蕴,但最重要的还要看境界! 佛宗不也是这样。 哪个佛寺若是出了一个修行境界远超其它寺庙僧人的大德大能,那这个佛寺不管再怎么小,再怎么破,地位不就一下子上去了? 这秘剑代表着什么样的境界? 别的修行地,修行者能修出个八品神通,最多就是将这八品神通追求得极致一些,显得比别人的神通厉害一些。 但宗圣宫弄出这道秘剑的修士,明显是境界还超出了一个档次,是将自身的神通法则彻底吃透了。 你们还琢磨不出怎么修出个神通,神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已经参悟清楚这神通的法则,而且将这变成了一道可以流传下来的秘剑。 解析神通。 用以流传。 再玄奥不解,对于别的修行地只能用“神通”两字形容的手段,在我这就被我吃透,变成了我的一道可以传承的秘剑而已。 这境界,那些个道宗修行地,哪个能比? 多少个七品巅峰小可爱究其一生修不出一个神通,卡死在七品巅峰? 其余修行地的修士,能修出一个八品神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但宗圣宫什么档次? 有这么一道秘剑,这就意味着宗圣宫的修士只要修到八品,那就相当于两个神通打底。 自个的整体修为修出一个神通,这一道秘剑也是一个神通。 宗圣宫不是道宗老大,谁是道宗老大? 师兄是真好啊! 说什么看你的远攻手段像坨屎。 在这一道秘剑之前,什么远攻手段不是屎? 崔老怪那远攻手段算是厉害的了,但也是自个的神通,不能传给别人,七品也用不了。 关键这道秘剑对于顾留白这样的资质而言,还不算难学! 冲谦老道给他的那两件宗圣宫宗主信物只要按照冲谦老道的说法,贯入真气,那气机就自然时刻产生着引导。 只要感知足够强,只要足够耐心的去感知那气机的细微变化,学这道秘剑就不算太难。 反正顾留白在裴云蕖那养了剑意回房就挺晚了的,但到了日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弄懂了这一剑。 试着凝了一下剑气,他就发出了师兄真是好的感慨。 他估摸着以自己的修为,自己这道剑气打出去,至少都可以打出个两里地。 七品施展这样的秘剑,一道剑气打出两里地。 这还叫什么远攻手段。 对于他现在而言,至少也是个真气小神通啊。 再遇到有些不能近身缠斗的高手,那都可以隔着远远的偷袭了。 更别说这道秘剑本身还有个镇压心神的破邪作用。 但凡对方有蛊惑心神的法门,对自己造成影响了,那自个觉得不对的时候,就直接凝这戮天剑。 这全副心神顺着这气机行走,就像是直接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道剑气。 别人那法门还影响不了。 诶,你来影响我,我凝剑气,不受你影响,凝出剑气之后,我还能隔着两里地给你一剑。 就说这宗圣宫的这道秘剑贱不贱吧。 自己这师兄,还说什么哎呀你的真气法门到时候影响神通,等到八品的时候不知道出现个什么辣眼睛的神通,我这秘剑可以影响你的神通。 这还叫影响神通? 直接明说给了一个神通不行吗? …… 怀贞公主晚上住在昭国坊。 虽说顾留白答应了护她安全,但毕竟越是对堕落观了解得深,她就越是明白堕落观挑选的这些隐道子都是非同小可。 尤其同为隐道子,她就知道这些个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癫狂起来,那想法和潜意识里做出的事情,就和正常人都不一样。 即便在昭国坊的这处住所周围安排了不少人手,她睡得还是不太安稳。 等距离天亮都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平日里她几乎不做梦。 但今夜她自觉堕落观隐道子的身份被拆穿,心神太过激荡,这一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她很快就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荒芜的古道观里。 这个道观十分诡异。 从道观外的林间小道,到这个道观的大殿里,每一尊道尊像都似乎不在该放的位置上。 有的就在路边的草丛之中,有的就在台阶旁躺着,有的就在道观外墙角的阴影里,还有的一半埋在地下,露出半截身子。 这些道尊像也很奇怪,没有一尊像是个正常的人形。 有的身上缠着蛇,但蛇的身体好像和这道尊的肌肤长在了一块。 有的道尊额头中间长着诡异的复眼,颈部的肌肤上还长着鳞片。 但最为诡异的还是道殿里,站在左边一块牌匾下方的一尊道尊像。 这块牌匾很古旧,漆皮剥落,但雕刻的字清晰可见:“道可道,非常道。” 这尊道尊身着普通青衣,身体看似和常人无异,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但他的头颅却是一个狰狞的虫子头。 怀贞公主看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但她的目光却还是不自觉的被牢牢吸引。 她只觉得这个虫子头颅既恐怖丑陋,又十分熟悉。 突然之间她想了起来,这虫子不就是堕落观本命蛊的上面半截? 这本命蛊从这道人的颈部长了出来? 她刚刚心中才冒出这个念头,突然见到那青衣道尊的头颅一阵扭曲,就像是无数血肉在游走。 顷刻间那颗丑陋的虫子头变成了一颗好看的美女头颅。 那青衣道尊变成了一名美丽的青衣女道。 怀贞公主惊骇欲绝。 因为她发现这青衣女道士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更为可怕的事,这青衣女道士突然活了,明眸善睐的对她笑了笑,道,“你来了?” 怀贞公主此时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但与此同时,说完一句的青衣女道士又笑道,“别怕啊。” 说话之间,这青衣女道士的头颅又一阵扭曲,一条条血肉就像是肉须一样游动,顷刻间美女的头颅又变成了一颗硕大狰狞的虫子头颅。 “啊!” 怀贞公主这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两只手死死抓住锦被,浑身都是冷汗。 该不会我修到后来,要变成这般可怖的东西? 怀贞公主吓得花容失色。 …… “父皇要见我?” 清晨,三皇子正慢慢喝着一盅大补汤,就听到了这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消息。 “父皇已经到了骊山禁苑?”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是要回皇宫里头去面见父皇,结果听到回报的人说,皇帝和高大伴等人是直接到了骊山禁苑,就在汤泉宫等他。 三皇子一口大补汤含在嘴里都咽不下去。 他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该不是自己设计静王妃的事情给父皇已经知道了? 但按理昨晚上皇宫周围那么大的动静,父皇即便知道了,也不应该就急在这一时啊。 那还有什么大事? 三皇子忐忑得要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赶到了汤泉宫。 一进汤泉宫,三皇子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药汤味。 这药汤味里有两股气息他十分熟悉,乃是用于散淤和梳理内气的疗伤圣药。 尤其进了宫里,发现内里一个服侍的太监和侍女都没有,见着刚刚披了衣衫从冷泉里出来的皇帝,他便顿时有些紧张,“父皇,你受了内伤?” 皇帝的身体就像是狸猫一样抖了抖,有股若有若无的劲气从他的肌肤里往外透出,如烟雾般缭绕在他身周,数个呼吸之后才散去。 接着皇帝才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道:“郑竹和估计的差不多,但林甫比想象得要厉害很多,我受伤颇重,不过最多一两个月就恢复得过来。” “那父皇你可要安心歇着。”三皇子脸色都有些变了。 李氏嫡系的肉身强壮成什么样子他当然清楚,到了八品的李氏修行者,那不只是真气恐怖,自愈能力也是如同怪物一般。 这只要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得过来,听起来是轻松,但这伤放在寻常的八品修行者身上,恐怕能不能捡回条命都不一定。 看着三皇子紧张的模样,皇帝倒是有些满意的微微一笑。 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很多时候做事鲁莽,但倒是真关心自己。 “昨晚上不用你,你可有什么想法?”他示意三皇子跟着自己走进汤泉宫里的热石房,在靠着墙的软垫上坐下之后,才喝着一碗已经放得有些凉了的药汤,问道。 三皇子一边坐下,一边连连摇头,“儿臣哪有什么想法,昨晚上事情重要,父皇肯定不想让我出什么差错。” 皇帝仔细的看着他眼中的神色,然后平静的说道,“李熏死了。” 三皇子面色一变,差点骂出一个草字。 他倒是真不知道。 而且这李熏其实跟他的关系还不错。 “昨晚上,哪怕是我们我们李氏的七品巅峰也不够看。”皇帝的面色微寒,“王夜狐也好,林甫也好,这些人真正不惜命起来,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厉害许多。” 三皇子想问问昨晚上李氏的目的到底达成了没有,但犹豫了一下,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问算了。 其实在迟迟还没有进入李氏核心圈子这件事情上,三皇子一向豁达。 早进晚进都没啥意思。 关键看最后将不将真正的大权交给他。 皇帝倒是的确欣赏他这种态度。 “你最近修行进境如何?”他看了三皇子一眼,笑了笑,“我可是听说崇文馆里头有两个老师差点被你给气死?” 三皇子顿时慌了,“那是他们误会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修出点真气小神通了?” 三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父皇…” 皇帝却是伸出手来,“你给我搭个手试试?” 三皇子伸出手来,但显得有些犹豫。 皇帝便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你那点微末修为,难道还生怕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三皇子顿时醒悟,连声道,“儿臣多虑了。” 说话间他便飞快的伸手搭了搭,渡过去一股真气。 这一股真气一涌入皇帝的经脉之中,他瞬间觉得石沉大海般失去了踪迹,他顿时肃然,一点都没有故意拍马屁的意思,真诚道,“父皇你这修为真是令儿臣难以想象。” 皇帝一时却没有反应,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他这一股真气的异处。 足足十数个呼吸之后,皇帝才笑了起来,道:“你好生修炼着吧,你将来若是不能超过我的修为,那可也没什么出息了。” “别说超过,能够赶上八九成,我就高兴了。”三皇子这时候却是故意拍了个马屁。 “你滚吧,若有懈怠,罚打军棍。还有,最近骊山禁苑的库房里会有不少灵药,你这段时间修行要用什么灵药,就让人来和高大伴说。”皇帝笑着摆手,让三皇子滚蛋。 三皇子二话不说就滚了。 出了汤泉宫之后,三皇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背心却是一层冷汗。 父皇明显是高兴的。 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怕是正好到骊山禁苑来疗伤,这么着急的召见自己,结果只是关心自己的修为进境? 这似乎不太合常理。 而且早不关心晚不关心,却偏偏在自己刚刚修出真气小神通之后,就马上召见了。 难道说自己平时的修为进境,包括昨晚上的修出小神通的事情,他都知道? 那用静王妃算计绿眸这件事,瞒不瞒得过他? 这么一想,三皇子走路的时候腿都有点软。 心里头发慌。 但他也不笨,他马上想明白,至少目前为止,这桩事情自己做得隐秘,自己这父皇是不知道的,否则今天看着他就不会是这么个高兴的态度。 那自己的两个心腹宁深和梁寻道至少是信得过的,不是自己这父皇的耳目。、 “父皇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在意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 三皇子才往前走了数步,心里又是冒出一股寒意,“但他在意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修不修得出个神通,我最初得了这阴阳天欲经,动了修行的心思,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该不会这本身就是他想我修行这法门试试?” 第两百八十一章 帝国的黎明 - 割鹿记 - 无罪 三皇子的心思不算顶细腻,但能够成为五皇子忌惮的人物,他在很多事情上把握得也是极准。 细思极恐。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成了某个试炼物。 “父皇让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肯定是有用意的,但他到底什么用意?” “以他现在的修为,什么精神攻击法门恐怕都奈何不了他,他也不可能说贪图阴阳天欲经的神通。” “难不成他得不到静王妃,就想借助这阴阳天欲经的神通?那也不会啊,他要用强,还要废这个劲?以他的性子,他也不可能使这种手段去得静王妃的身子啊。” “哪怕真有这个想法,我和他的状况也不一样,他已经成就了八品,我是还在一步步往八品修,我的修行进境和修成的神通,对他也没有借鉴作用啊,他修和我修,结果恐怕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心中翻江倒海,极为忐忑,觉得一定要花点心思在这上面,弄弄清楚这里面到底什么玄虚,否则别跟四皇子一样,说完犊子就完犊子了。 …… 怀贞公主做了一晚上恶梦,起床的时间比平时略晚了一些。 一份密报已经送到了她门外等候着的侍女手中。 虽说早就知道昨晚上以围杀王夜狐为起始的这场剧变,乃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变故,是掌握着大唐帝国真正资源的这些利益集团积累的问题的集中爆发,但看着密报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那些熟悉的名字,哪怕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要镇定,要注意仪态,她的手指和嘴唇都依旧是微微颤抖着的。 韩楽、郑竹、林甫、王夜狐……寻常人哪怕不知道这些名字身后蕴藏着什么样的势力,光是这些人本身的修为,八品二字,就足以震慑世间。 而且不只是这四个八品,还有一个连她都以为早已死去的吕微凉,一个高丽硕果仅存的流亡八品,也真正死在了昨夜。 这六名强大的八品修行者,在一晚上就陨落了。 谁说身为八品便可睥睨天下,可以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大唐帝国这架庞大战车上绑着的那些利益集团的倾轧之下,即便是八品修行者,生命也是脆弱如纸。 这么多八品,别说吐蕃和回鹘、大食这些可以用后起之秀来形容的王朝都不曾拥有过,即便是以前强横了许多年,曾经有不少修行法门流传的突厥,从强盛到彻底崩塌的这么多年里,加起来也没出过四个八品。 更何况昨夜死的不只是这些八品,还有一些如李熏这样,一只脚都已经踏在八品门槛上的修行者。 还有那些在昨夜出手的八品。 李得意、那名新晋升八品,帮王夜狐抬轿的修行者,那名轻而易举杀死了吕微凉的神秘八品,还有出现在大雁塔上的那名女尼,出手击杀郑竹的崔老怪。 一夜鱼龙舞。 唯有真正剧变,搅得将长安这个大池子里所有的淤泥都翻滚起来,才看得清这长安到底有多少可怕的人物存在。 光是八品死了小一半不说,此时这份密报上列出的官员名字都已经超过了五百个。 当年李氏真正打进长安的那一天,大隋朝的官员一晚上都没有死超过五百个,而且这份密报上说得清清楚楚,死伤人数太多,并未统计得全,后继的密报会不断修正。 怀贞公主强强自镇定,将那些名字粗略的扫了一遍,将其中和自己有关的一些重要人物记住,开始思索这些人死亡之后带来的后果的同时,她也想到了那顾十五来长安之前的边军暗桩身份,想着之前这人体现出来的分析情报的能力,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吩咐那名侍女道,“将这密报转送给那顾凝溪一份。” …… 六皇子起床也有点晚。 主要一晚上实在太吵。 杀声震天,血腥气也有点浓。 他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听着外面的动静,最后听着听着就觉得这各方人马都有点太不尊重人了。 有几个人死的地方估计离他的寝宫门口只有二三十步,但大半夜过去,他这个六皇子好端端的在寝宫里头呆着,居然没有一个人进他寝宫。 拜托啊诸位。 你们今晚上不是谋反吗? 一个堂堂李氏嫡系,一个这么大的皇子在这好好呆着,你们居然都不带搭理的? 无奈之下六皇子只能气呼呼的去睡了。 睡醒了也没有人叫。 等到日头都起得高了,他走到自己寝宫门口往外看去,只见有稀稀拉拉的人在收拾尸身。 那些个清理尸身的人他到不怎么认识,躺地上的人他倒是觉得脸熟。 反正平日里在这片宫殿周围经常出没的那些人,躺地上的不少。 他站在宫门口,那些收拾尸身的也好,拖着水车过来冲洗道路的也好,都只是带着拘谨对着他远远行了一礼,一个出声的都没有。 更没有走过来和他说话的。 六皇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怪异。 他缓缓走出了自己这座寝宫的门。 依旧没有人管他。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甚至自己嘀咕出了声,“委实有点不太尊重人啊。” 他嘀咕这一句,抬起了头,慢慢在皇宫里闲逛起来。 皇宫里头好像到处都一样。 到处都是躺倒着尸身,到处是零零散散的人在收拾尸身,在冲洗道路和墙壁上的血迹。 沿途的人也都只是对着他行礼。 六皇子经过含元殿的时候,他发现这座大殿昨晚上死的人多,收拾尸身的人都不如躺地上的人一半多。 刺鼻的血腥气简直要将整个鼻腔和肺腑都糊住。 而且这边的血迹估计每个六七天都清理不干净。 含元殿的墙壁上,柱子上,甚至殿顶和大梁上都是溅满了一团团的鲜血。 很多鲜血都是修行者身上飞溅出来的,带着真气的力道,都深深的渗了进去。 他眯着眼睛朝着殿里面看,只觉得里面盛开了无数朵深红色的花朵。 …… 新晋的那位八品,帮王夜狐抬轿子抬到兰陵坊的那名男子,这个时候还兜着头在猛睡。 和韩楽的对决虽然依仗着王夜狐的神通,相当于两个八品欺负韩楽一个八品,轻而易举的就将其击杀了,但承受王夜狐的那股神通,比韩楽的真气给他带来的损伤还要大一些。 而且这种交手,精神损耗也厉害。 是真累。 说起来让人不信,他睡起来完全不带防备,直到院门被人咚咚咚敲响,他才醒转过来,伸了个懒腰,披了件衣服慢吞吞的去开了门。 一开门就见到门外站着三名官家,正中间的一名太监还是他以前的上司吴守成。 这吴守成满脸焦急,但看见慢悠悠的他却是陪着笑脸,“秋公公啊,天大的好事,昨晚上宫里头有人谋反,死了好多人,圣上传来口谕,让您赶紧去领神策军,您这是要真正的飞黄腾达了啊!” “让我去统领神策军?”这人一愣。 吴守成看着他发愣的模样,心里也是莫名的不是滋味。 这人叫做秋匡美,东宫内医官出身,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监军,这弄了半天怎么天大的好处反而掉他头上了呢? 但他知道今后要是能得这人的庇护,那自个的好处也绝对少不了。 于是他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秋公公,错不了,看来圣上是早就看中你的才能了,就是有王夜狐那老贼把控着神策军,圣上之前没法提拔你上去而已。您赶快去宫里头吧,宫里头的官袍和将印都估计给您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去主持大局呢。” 秋匡美笑了笑,朝着吴守成指点的马车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吴公公,都是自己人,我和你打听个事情。” 吴守成一听这自己人三个字,顿时嘴都咧开了,这次他笑得真诚,连忙轻声道,“尽管问。” 秋匡美轻声道,“我之前听说李得意回来了,按我打听到的消息,好像圣上应该是想把神策军交到他手里头的,怎么反而是让我捡便宜呢?” “嗨,这哪能叫捡便宜,那肯定是您应得的啊。”吴守成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秋公公,您可真是问对人了,现在城里头就两三个人知道,这李节度使今后也是一飞冲天了,昨晚上林甫叛乱,被镇压了,李节度使接下来就要顶他的位置,这是直接为相了啊。” “李得意做宰相?” 秋匡美上了马车之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有点不清醒。 他忍不住用力的晃着脑袋,苦笑了起来。 王夜狐啊王夜狐,你这到底搞什么东西。 …… 怀贞公主和六皇子好歹还睡了会,五皇子却是一夜未眠。 他那些个不断传递消息的暗卫都冷汗流了一身又一身。 看着不断传递到手中的最新密报,五皇子压根睡不着一点,一丝困意都没有,震惊震惊再震惊。 他的马车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已经停在顾留白的院外了。 顾留白让他安心歇着,但他根本安心不下来。 好不容易听见顾留白起来了,他一下子就从马车里跳了出来,饿虎扑食一般进了顾留白的院子。 弄得满脑子还是那道秘剑的顾留白都差点下意识的给他一剑。 “林党彻底完了。” 都来不及坐下,他就看着还在弄井水洗脸的古留白说道,“昨晚上看似对付王夜狐,但就是大唐的那些门阀对林党的一次清算。” 顾留白倒是显得很平静。 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好好洗脸。 昨晚从曲江回到这边的路上,传递而来的消息就已经让他预料到了这点。 “我就是想不明白,按理来说李氏也可以用更温柔一点的方式来处理林党。”他洗完脸之后,才看着因为自己平静的态度而僵在那里的五皇子,微蹙着眉头道,“但你们李氏应该是偏偏用了最简单干脆又最粗暴的方法,直接一晚上砍了无数人的人头?” 五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甚至眼睛里燃烧起怒火,“简直是闻所未闻!借着宫宴,将林党几乎尽数堵在宫里,疯狂宰杀,就像杀的不是大唐的栋梁,而是猪狗!哪怕林党真有谋逆的事实,这样的屠杀也有违天和。” 两人才说了这么几句,就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前来传报,所有怀贞公主的侍女求见。 顾留白让那学生去领人过来,那侍女来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废话,只是说奉命给他一份密报。 “我这姐算是被你拿捏死了。”面对怀贞公主这么个态度,五皇子觉得顾留白就算是光在长安吃软饭,也绝对能够吃成长安的巨富。 “别拿了点甜头就觉得对方已经死心塌地了。”顾留白却觉得五皇子还是不知道生意场上的险恶。 关外那种乱地,拿好处给人下套的事情多得去了。 谁知道怀贞公主说的是否句句是真话。 这人靠不靠得住,得靠时间来验证。 “我看我这姐都愿意给你生个娃了,还不够死心塌地?”五皇子看了一眼密报,就忍不住道,“这密报她恐怕还没在手里捂热呢,就给你送了过来。” “生娃也不一定死心塌地啊。这长安城里肯为男人生娃的女的多了去了,但那些为男人生娃的,到底有多少对那男人死心塌地,那可不好说。”顾留白一边看着密报的内容,一边随口乱扯。 五皇子鄙夷道,“就我姐这老学究的样子,她要能给你生娃,那别说是死心塌地,我看为你死都行。” “草!” 但等到看了几眼密报上的内容,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却是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了。 顾留白也是直皱眉头。 “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他看着五皇子,“等会你帮我传个信也问问怀贞公主和六皇子,你们李氏要这么残暴做什么?哪怕借刀杀人,杀的人也太多了。光着份名单上列出的名字,我看至少留一半可以吧。还有,长安的能人是多,人死了,很快也能增补一批,但把那些衙门都捣毁了,里面的案宗和一些文书都弄毁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让他们也都仔细打听打听,仔细思量思量。”五皇子点头的时候都有点恶狠狠了。 虽说他早就自觉退出了龙椅的争斗,但毕竟身为李氏嫡系,哪怕这天下不交到他手里,看着这样折腾,他心里也极其不是滋味。 君臣之间哪怕有矛盾,在他看来最多闹得不愉快就是休妻而已,哪怕这妻子再怎么恶劣,伙同奸夫谋害这丈夫,那最多把这妻子和同伙给浸猪笼不就完了,这还把自己的家也砸了是怎么个事情? “我提个可能性。” 顾留白边军暗桩出身,而且擅长收买人看军方的案宗,他对那些案宗就很敏感。 “杀人还要砸衙门,还弄得一副这衙门今后不要了的感觉,连里面的案宗都抛洒一地,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们李氏就借着这些门阀铲除林党,顺势毁灭一些记载?” 五皇子深深皱起了眉头,道:“这种可能性当然有,有些案宗有不同的归档,不只在一个衙门放着,而且有些牵扯史记,牵扯皇帝言行的记载的档案,便是皇帝也不能说毁就毁。而有些事件,则可能在很多不同衙门的案宗之中有记载。要想毁灭一些想要掩盖的事实,倒是的确要将很多衙门的机密案宗全部捣毁才行。” “平日里诸多门阀也盯着李氏,如果有什么对李氏能够造成很大影响的秘密就存在这些案宗之中,恐怕李氏也不敢轻举妄动。那很有可能平时按兵不动,不显山露水,乘着这次清算,就一次性解决。”顾留白沉吟道。 五皇子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就又说了一个草字。 “死这么多人,可能会重整不少衙门机构,可以精简开支。”顾留白看着怀贞公主的这份密报,忍不住戏谑道,“你看今早上都开始大肆抄家了,我看你们李氏比我想象的还缺钱,虽说这些年的确有些穷兵黩武,但到底什么地方开支这么大?这缺钱的事情,我看你和怀贞他们几个,也得仔细往深处查查。” 五皇子也真的很不理解。 连他都很不理解,就说明这里头一定有很大的猫腻。 “幽州这两个书院的学生已经很多过来了,他们的人,你尽可以再挑一批,你用不过来,就交给怀贞公主去用,我正好看看她到底靠不靠得住。”顾留白认真道,“接下来你们再帮我查查,接下来到底哪些门阀获利最大。其中如果有得的利益明显太多的…那和你们李氏之间,可能也有问题,从这家入手,可能能得到一些真相。” 五皇子点了点头。 这不是正好说到幽州两个书院的学生,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个学生又过来传信,说裴府来人,要求见顾留白。 裴府来人? 顾留白一愣,裴云蕖和裴云华都在这边,裴府那边还有什么人来? 这学生犹豫了一下,却是又忍不住轻声说了自己的推测,“城外回来的,风尘仆仆。而且马车压印很深,说明里面坐的人很沉。” 这几句话一说,这学生虽然没说自己最后的推测,但顾留白和五皇子心里却都已经明白了。 难道是裴国公亲自来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丈人看女婿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还在美滋滋的睡懒觉呢,被顾留白喊醒还带着起床气,心想就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弄得我老晚才睡觉,睡得不好皮肤容易不好不知道么,万一摸起来没那么滑了怎么办。 但听说有可能是裴国公来了,她瞬间麻溜的起床了。 好歹她天生丽质,不像长安城里的有些个小姐是要靠胭脂水粉堆积的,她洗了把脸就顿时水灵灵的了,让顾留白的眼光又有点贼溜溜的。 “我爹都来了,你还敢动什么歪心思?” 裴云蕖一看见他的眼光就顿时觉得此人色胆包天。 “看你这话说得,我能有什么坏心思。”顾留白也不敢放肆,一边认真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轻声道,“我就是想告诉你,这养剑的法子绝妙,我昨晚上就把我师兄交给我的那道秘剑给领会贯通了。” “呸!” 裴云蕖倒是觉得他在吹牛,她又不是没亲眼见过那将天空的云气都刺出个巨大漩涡的一剑。 那种惊人的秘剑,她就不相信顾留白回去半夜的时间就彻底领会贯通了。 差点把她给贯通了还差不多。 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听那脚步声,裴云蕖就顿时有些心虚的样子,忍不住轻声提醒顾留白,“真是我爹。” “什么你爹,那不是咱爹嘛。” 顾留白马上轻声回应了一句。 这一句瞬间就将裴云蕖灌了碗迷魂汤,裴云蕖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 一个和气的胖子散步一样进了顾留白的院子。 看身形倒是和许推背有点相似。 不过这裴国公今日里可是穿着上青下纁,绣着九章纹的朝服,哪怕一脸和气的模样,朝服上都流淌着威严。 气质也一点不像。 许推背带着痞气,见谁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模样,但这裴国公好像看谁都一脸和气笑眯眯的模样,这倒是和现在的陈屠有点像。 打量归打量,顾留白反应倒是不慢,直接就认真行了一礼,道:“裴国公?” 裴国公回了一礼,但在称呼方面,他倒是显得纠结了起来。 “爹!”裴云蕖好久没见这只老狐狸,一开始有点紧张,但现在一看见这和和气气笑眯眯的老脸,她就顿时不紧张了,故意板着脸就喊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喊,裴国公倒是也不纠结了,笑着就道,“乖女儿啊,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他?是喊他凝溪先生呢,还是喊他贤婿呢?” 这一下就又戳中了裴云蕖的心窝子。 裴云蕖想板着脸都板不起来。 她一下子就笑了,“你院子都送了一套,还纠结怎么喊人?” 裴国公哈哈一笑,四下看了看,又对着顾留白道,“那贤婿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赶早过来,还没吃什么东西,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顾留白在关外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这时候倒也一点不紧张,“那还不简单,要吃什么尽管点,一会明月行馆就可以给送来。” “别弄那么麻烦,有什么吃什么。”裴国公看见裴云蕖扯过椅子来就一屁股坐下了,嘴里还啧啧有声,“跟着你还是有用的,都知道给我端椅子了,以前都恨不得我给她端椅子。” 裴云蕖顿时冷笑,“那肯定跟着他有用,跟着他我还能抢回我的院子,跟着你我都快成孤儿了。” 裴国公笑道,“你还记恨这些?那不都是为你好。” 裴云蕖一副无语的样子,“你由着人欺负我,还说为我好?” “要不你觉着呢?”裴国公这时候一眼看见用木盘端着几个大碗过来的五皇子,顿时吓了一跳,当下就跳了起来,“五殿下你给我端这些玩意?你伺候我?是想让我被砍脑袋么。” 五皇子也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裴国公也就你觉着我还有个五殿下的身份,这顾十五和你家这女儿可真没把我这李氏嫡系当回事。” “那是我没管教好,给五殿下赔不是了,五殿下你赶紧坐。”裴国公倒还真的一副在皇宫里头的模样,连忙让五皇子坐下。 五皇子也乐了,“裴国公,我坐这里听你们这一家子的话,合适么?” “赶紧吃吧。”顾留白也是无语了。 要再跟怀贞公主那样正经来正经去的,这臊子面皮汤凉了都还在扯呢。 五皇子马上老老实实端着碗开始吃,一副你们接着刚刚的说,别管我的模样。 “那贤婿你给评评理,看我说的对不对。”裴国公也是一边开吃一边说,“你都不知道我家这小祖宗小时候多懒,天天睡懒觉爱使唤人,学东西也喜欢找歪门邪道也就算了,有时候懒得睡觉都不洗脚,她那小脚丫子,好多时候都是她睡着了我给她洗的,你不知道,一股子酸笋的味道。” “你!”裴云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今天干什么来的?你是来断绝父女关系来的吗?” 顾留白使劲憋着不敢笑。 裴国公却嘿嘿直乐,接着道,“但她又讨人喜欢,从小知道话往好了说,贼能哄人开心,我越琢磨越不对,这么着下去,我被她使唤着,那今后不要养出个无法无天又没什么本事的二世祖?” 裴云蕖虎着脸,道:“那你就想了这么好的法子?就让那个晋俨华欺负我,让我夹着尾巴过了这么多年?” 裴国公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倒真是想让你知道害怕,就是故意让你夹着尾巴过这么多年,我是这么想的,你不夹着尾巴过这么多年,你将来就不知道其实长安城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夹着尾巴在过,而且你也不知道体恤那些夹着尾巴的下人。你说你现在多好,做事情就懂得站别人位置上考虑,你现在多讨人喜欢,你看我派给你的那些个人,现在他们都被你弄得不认我就认你了。要是当年我不想这么一招臭棋,你会长成个什么样子?你在黑沙瓦还能跟你这心上人一起生死与共?” “哼!” 裴云蕖重重的哼了一声,她这次倒是没反驳。 “贤婿啊,你说我这做法对不对?”裴国公看着顾留白,笑着说道。 顾留白笑道,“我不知道,我反正惧内,她说对就对,她说不对就不对。” “??”裴国公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自己不要脸的人。 他看了顾留白好一会,忍不住感叹道,“我还真没见过我送他一套院子,他连附和我一声都要看老婆脸色的人。” 顾留白笑道,“我也没见过第二个。” 裴国公继续吃东西,他心情似乎不错,几口就干完了一碗面皮,然后才看着裴云蕖道,“我听说你姐也在这。”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在这边,不过这小院子房间不够了,她就住在明月行馆。我们白天也都过去那边办事情,要不要我喊她过来?” “我要她一块过来的话,我刚刚就喊她一起来了,我是故意没让她过来,一会我单独过去和她见个面就成。”裴国公笑眯眯的说道,“云华和你不一样,要这么多人一起说她的事情,她脸皮子太薄,说不定撒腿就要跑。” 一提裴云华,顾留白顿时有点心虚。 他这个时候想起来,若说那法子养剑意,那裴云华可是第一个帮他养剑意的。 这时候裴国公就已经笑眯眯的看着他了,道:“我知道家里那个老娘们中了计,害得我这大女儿也修行了阴阳天欲经,咱们自家人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对云华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顾留白觉得天底下这样的老丈人或许也没第二个,哪能当着一个女儿的面,问这女婿有没有和另外一个女儿那啥的? 不过好在他以前就已经和裴云蕖老实坦白了,所以他看着耐心等着的裴国公,老老实实道,“有,但不多,没那么过分。” 裴国公一听这话,也顿时忍不住拍大腿。 这回答也真绝了。 “你当着五殿下的面问这个做什么?”裴云蕖瞪了裴国公一眼,道:“我姐和他清白着呢。” “五殿下就是个见证啊。”裴国公感慨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在长安,得时刻夹着尾巴做人,有些事情人家不计较,但自己得懂得规矩,道理得说得过去。你说若是云华和三皇子的婚约还没解,结果她和我二女婿就已经弄得连肚子都大了,那万一给有心人拿这事情做文章,你说李氏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么?” 五皇子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李氏现在和顾留白达成默契不假,但帝王家最重脸面,若是真的和裴国公所说的那样,也不用搞大肚子,就真的两个人滚了床单,裴云华只要不是完璧之身,那有人真做起文章,将这事情弄得天下皆知的话,李氏颜面尽失,那必定不可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放心,没事。” 裴国公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若真有事,那就要直说,我得提前安排。若是在以前我也不用紧张,但昨夜这么一发动,接下来城中的变故多着,容不得闪失。” 顾留白不好意思道,“真没事。” “你看,我就说让你在外面历练还是有用的,这挑人的眼光就是毒辣。”裴国公转头就认真的夸奖起裴云蕖,一副老脸有光的模样,“城里那么多门阀家中的千金,这挑人的本事,不及你一根脚指头。”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刚还不是说我脚臭。” 裴国公笑了笑,看着顾留白却是又认真起来,“阴阳天欲经这门神通法门我也仔细了解了一下,我只能说,你遇着云华这样的,还能把持得住,那我将这两个女儿一齐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 五皇子默不作声的听着,只是悄悄的给了顾留白一个我佩服你的眼神。 “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但是不多这种事情,咱是过来人,也能理解,你们注意分寸就成。”裴国公看了一眼裴云蕖,看着裴云蕖瞬间红脸,他就又咧开了嘴,“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给你做主,反正你什么时候想把这桩婚事风风光光的给办了,你提前和我说就成。” 裴云蕖这下心里彻底舒服了,她乖乖的点了点头,又给裴国公端了一碗面皮汤,还撒了点胡椒末。 “五殿下一早上就在这,想必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也应该知道的七七八八。”裴国公美美的喝了一口面皮汤,面容却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林党会被连根拔起,直接掉脑袋的林党官员会有六百多名,加上那些门阀,还有王夜狐和郑竹相关的那些官员,为了平衡起见,至少要影响到一千两百多名官员,所以除了昨晚上直接掉了脑袋的那些人,接下来被查抄处斩的官员,恐怕还有一百几十个。” 上官昭仪也早就醒了,她就是因为避嫌,所以裴国公来了之后她也一直在房间呆着没有出来,但听了这些话,她实在忍不住,走出门来认真行了一礼,“裴国公,不知我家中有没有什么事情?” 裴国公回了一礼,道:“你家中不在此列,不会有什么事。” 上官昭仪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你入了宗圣宫的道籍,我们自然就大致猜到了你的想法。”裴国公看着顾留白,倒是真心有些佩服,“你这一招棋下得高明,既不入仕途,又可以获得比现在的白云观还高的地位,但有时候白掉下来的便宜你不想捡的话,给别人捡去就很麻烦,这一千两百多个官员在长安城里完蛋,手底下不知道会掉下多少好处,我倒是觉得你可再捡几个大的好处。” 顾留白还没回话,五皇子却已经笑道,“顾十五他昨晚上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好,不如你再给他看看,看看他这想法里头还有没有更厉害的好处。” “什么想法?”裴国公顿时来了兴趣。 五皇子这么一提,顾留白就也顺水推舟将那些账本和文书取了出来,放在裴国公的饭碗旁边,“暂时就是这两样。” 裴国公是何等的人精,只是粗略的翻了翻,就忍不住对着顾留白挑了挑大拇指,“这旧坊市改造和所有运送插一手,这两桩生意哪怕只做成一样,我手里头的兵权就会被你干掉一半。” 这回答顿时让五皇子和裴云蕖一愣。 裴国公看着五皇子笑道,“他这必成长安巨富,我手里头如果握得军权多了,你们李氏还能放心?李氏给不出的军饷我都能给。”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这一层关系我倒是之前没想明白。” 裴国公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别误会,我倒不是想保着多少军权,你有这想法就先做成了再说,至少这三五年内,一点问题都没有,眼下李氏需要加强长安周围军镇的力量,以免神策军和飞龙军等这些军队在长安影响太过巨大。这三五年内,这些军镇归我管。不过我实话实说,这事情我不太好多插手,这次增补官员弄好处的事情,得李氏倚重的人来安排,你这事情才能做得成。”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昨晚上怀贞公主被你这女婿灌了几碗迷魂汤,估计这会已经帮他在张罗这些事情了。” 裴国公倒是吃了一惊,“怀贞公主都上了你们这条船?” 五皇子看着他吃惊的模样,顿时笑得灿烂,“何止上了这条船,昨晚上我这姐提出要下嫁给你女婿,结果被你女婿给回了,她这才退而求其次,和你女婿谈生意了,不过裴国公,我看我这姐这心思未必作罢,你说将来她真要嫁给你这女婿,你是不是也得提前谋划谋划?” 裴国公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五皇子和裴云蕖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五皇子胡诌,他认真想了片刻,道:“若真是这样,仔细谋划谋划,倒是能算得上半个李氏嫡系,也算是好事。”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顾留白,道:“你有没有想明白,为何李氏能够如此轻易的和你达成这样的默契?” 顾留白之前已经想过这里面的关窍,听着他这一问,顾留白便平静道,“我想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裴国公,因为裴国公你深得李氏信任,有裴国公你和我的这层关系,他们想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也至少有裴国公你能够从中斡旋,我别人的面子不一定给,但裴国公你认真我和谈,我多少会听一些。” “不愧是那条商路上最厉害的暗桩,这分析时局的能力真是顶尖。”裴国公瞬间就满意至极,他先前还觉得顾留白太年轻,生怕顾留白一不小心踏错一步就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完全多虑了。 “既然连怀贞公主都上了你们这条船,那除了这两桩事情之外,我倒是还能想想办法给你再谋点别的大好处。” 裴国公笑道,“美妻可能会嫌多,但钱财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嫌多。我们军方有些东西贵得离谱,用量又多,这从大唐各地流到长安的财富,好多都耗在这些个东西里面了。以往牵扯的门阀利益太多,不太好弄,但以你现在手头的力量,加上怀贞公主,再加上关外很多货物的运送你都比任何人熟,我来撮合撮合,问题就不太大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道,“我和崔氏这梁子结得深,我想把那崔老怪找出来给杀了。” 裴国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他临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个重要的事情,转头交代顾留白,道:“既然有怀贞公主一起出力,解除云华这桩婚事,我估计最多十来天。这十来天里你可先忍住了。” 顾留白顿时无语。 上官昭仪也是在一边偷笑,心想这人忍得住的很。 第两百八十三章 我是真多余 - 割鹿记 - 无罪 元宵节之后接下来这几天,长安城里不太平。 其实裴国公来看女婿这个清晨,直至正午,长安城里还显得挺平静的,和往年的正月十六也没什么差别。 该吃吃,该喝喝,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正午过后,林甫谋反,死了多少多少人,哪家正在被抄家,哪家满门都被绑去腰斩了…这些消息一传来,整个长安城就炸了。 这时候长安城里的人发现好多街道上都有神色慌张,似是要赶紧出城的人。 树倒猕猴散。 这一晚上不知道倒了多少大树,树上的猴子猴孙可就多了去了。 这些猴子猴孙们原本来在观望,觉得可能牵扯的人太多,也不太可能会管他们这种小角色,但一上午过去,那不断打听到的消息却让他们吓破了胆。 事态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据说有好些个都已经卸任了的官员的孙子辈都直接给斩了,更不用说林党的那些朋友。 神策军全部都在抄家,每三百人为一组,一条街巷一条街巷的抄过去。 正午过后,长安几乎每个坊市里都有人纵火,有打斗声。 接着长安城里的街鼓也响起来了,城防军开始骑马在城中梭巡,说是好些个城中的恶少乘机寻仇、劫掠。 到了傍晚,斩了十几个恶少的首级,由一批骑军挑着这些头颅在城中游行,这才镇住了趁火打劫的势头。 其实那些个恶少吧,好多也就是穷怕了的下人。 那些朝中大员的宅院里头,恐怕随便一件摆设都要他们赚好多年钱才能买得起,这些个宅院平时可进不得,但现在好多宅院里面的人听到风声就已经跑了,东西丢了一地,门都洞开着。 好多穷怕了的人都忍不住进去捡点值钱东西。 这座城里头,能够贪图权势的毕竟也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也就是为了求财,为了个衣食无忧还有闲钱花销。 五皇子在李氏嫡系里头也算是接地气的了,但对钱财也并没有太多概念,今日的长安城却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了这城里其他人看待钱财可和他不一样。 就在来延康坊的路上,他看到有两个偷溜进大宅子偷东西的年轻人结果正好遇到抄家的神策军,被逮住的时候拼命的哭喊,结果还是直接被当成党羽给砍了头。 真正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他赶到明月行馆的时候,怀贞公主的马车也刚刚好到。 一进明月行馆里谈事情的静室,怀贞公主看到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都在等着,唯独缺了裴云华,她便忍不住问道,“云华呢?” 裴云蕖道:“我父亲一早上来过了,单独和我姐说了一会话,我姐先跟着我父亲回去了。” 五皇子乐了,心想说让顾留白憋住,但裴云华估计知道其中厉害,压根不想节外生枝,避免落人口实,所以先跟着裴国公,等到婚约解除之后估计才会过来了。 怀贞公主在这方面比裴国公还要讲究,她坐下之后顿时微微颔首,赞许道:“裴国公很有分寸。” 五皇子却是忍不住了,道:“查出些什么没有,我们李氏此次行事为何显得没有分寸?”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父皇或许为林甫所伤,已在骊山禁苑修养。朝会要再七日后再开,这七日之内,城中只是接他口谕平乱。” 五皇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一两日杀戮还不够,要连杀七天?” 怀贞公主听着他的话倒是有些不悦,眉梢微挑道,“既然之前已经决定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接下来自然是要做得彻底一些,一下子连根拔起,可以免去许多后患。更何况父皇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李氏的深层意图,你也不知道?我说的那种可能,你查了没有?”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查。” 顾留白直觉她已经查证到了一些东西,果然,怀贞公主的脸色凝重了些,接着说道,“李氏对王夜狐掌握的那点兵权并不在意,李氏应该是担心他知道的某桩隐秘。” “什么意思?”五皇子忍不住问道。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昨夜我们李氏下达的命令,是让李熏杀死所有和王夜狐接触过的人,现在这几日,只要平日和王夜狐关系紧密的人,只要不是我们李氏的人或是李氏信得过的人,全部都会被杀死,包括他们的亲友都会被牵连,这种彻查会持续很久。” 顾留白心中一动,“照这么看来,李氏不是想从王夜狐的口中知道某桩隐秘的真相,是生怕他将某个秘密说出去,那这么看来,李氏本身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怀贞公主看了顾留白一眼,肃容道,“所以你提出的猜测,说李氏是乘乱毁坏各司的那些文书,毁灭某个秘密,倒是极有可能。” “但到底是什么秘密,可能只有真正掌控李氏底蕴的那些个人才知道了。”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来这个隐秘对于李氏而言非同小可,否则何至于搭上这么多条人命,怀贞,你都不能参与其中,那你可知道我们李氏除了父皇之外,到底还有哪些个人在管事?还是真正决定李氏命运的大事,都是父皇一个人说了算?” 顾留白差点咧开了嘴。 老五啊老五,你这也太边缘化了,放在别的宗门里头,也只有外门弟子才能问出这种档次的问题。 怀贞公主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她一丝笑意都没有展露,只是淡然道,“大事自然都是父皇一个人说了算,只是真正掌握着李氏力量,帮他办事的,自然是李氏的机要处。如果他有些决策做得太过分,伤害李氏根本,机要处那些人要么阴奉阳违,要么也会暗中给他作梗。” 五皇子知道自己这么问显得很外人,但问都问了,索性就问个明白,“那机要处都是些什么人?” “李氏血亲里面最为杰出的,且为李氏立下极大功劳的人。”怀贞公主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李熏这样冲锋陷阵的,昨夜若是杀了王夜狐不死,他应该极有可能进入机要处。”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想想也应该是这样。 怎么说呢,这些皇子公主和其余的李氏相比,也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说好呢,那地位至少高出一等,有坐龙椅的可能,哪怕像是五皇子这种自甘堕落退出龙椅之争的,也有机会做个闲散王爷。 但不好的地方呢,很有可能别人对你还是不放心,还是容易掉脑袋。 那些个公主呢,一个不讨喜也有可能成为和亲对象,就像是发配一样被送出去了。 别的那些李氏呢,就必须给李氏流血流汗,哪怕功劳再大,只要皇宫里面不出大乱子,他们也没有坐龙椅的可能,但好歹他们能够通过积累功劳,进入李氏的机要处,成为真正的李氏核心圈子。 五皇子听着怀贞公主这么一说,顿时也没话讲。 还好奇个什么劲。 都没帮李氏真正冲锋陷阵过,的确连机要处都不配知道。 李熏这种人脑袋未必比他好用,但修行天赋比他还高,但不是还得提着脑袋给李氏冲锋陷阵,而且还不去考虑李氏这样的安排对不对,指哪打哪,昨晚上还真正丢了性命。 “你说的这秘密我自己也好奇,会查,但必须慢慢查,而且还不能给父皇他们知道我想要探究这件事。”怀贞公主这个时候看着顾留白,又认真的说了这么几句。 “倘若发现一丝危险,就先停手。”顾留白认真道。 怀贞公主见他关心自己安慰,心中略暖,缓缓点头。 五皇子在一边垂着头不吭声,心里却在骂,顾老狗拿捏女人是真的强。 “我倒是不知道今日裴国公会特意来见你。”怀贞公主有些犹豫,但还是认真的问了,“他来见你,主要为何事?” “解除和三皇子婚约这件事,而且让我小心被人借此事做文章。”顾留白平静道,“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发现自己的确疏忽了,昨夜之前,城中那些门阀最大的敌人就是林党,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得罪我,但林党一去,他们觉得我若是倒向李氏,对他们便有很大威胁,很容易使些手段逼李氏和我交恶。” 怀贞公主再次颔首,道:“你的确也知道分寸。” 顾留白淡淡一笑,道:“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觉得我也不能纯粹隔山观虎斗,我也得想办法再拿点态度出来,做些事情,让那些门阀不敢招惹我。” 怀贞公主越发觉得顾留白有大将之风,此时就如同坐在营帐之内,决战千里之外。 她心中敬佩,声音不自觉的都柔和许多,“我今日来找你,是你说的那两桩生意的事情。” “有眉目了?”五皇子倒是吃了一惊。 自己给顾留白办事就挺卖力的了,但自己这姐干活起来更卖力? “郑氏、杜氏、王氏,这些门阀之中,你似乎和郑氏的关系最佳?”怀贞公主没有先回五皇子的话,而是看着顾留白直接说道,“接下来的官员提拔之中,有些地方若是安排我李氏的人倒是比较困难,但若是顺水推舟,乘着这些门阀使力争夺些位置的时候,安排些和你关系比较好的门阀的人,那几乎没什么难度。” 顾留白瞬间明白了怀贞公主的用意,他故作深沉了一会,道:“不知怀贞公主是否能够安排袁氏的人?” “袁氏?” 怀贞公主一愣。 她可是亲眼见了郑氏门阀的那吴嫣红和顾留白是何等亲热,而且她也知道郑冬至拜在顾留白门下,但袁氏之前好像和顾留白没什么关系啊。 顾留白此时心里却是在暗乐。 关键再好,能有周灵玉的关系稳固? 周灵玉现在可是他的下属。 他说草,周灵玉都直接说来。 而且周灵玉好歹是他来之前的回鹘密谍司一号人物,她的手段肯定比吴嫣红强。 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他便认真解释道,“长安城里的人应该很快都会知道郑氏门阀和我的关系,但他们都不觉得我和袁氏交好,但袁氏那名叫做周灵玉的夫人乃是郑氏门阀夫人的闺蜜,交给袁氏门阀的人,我略施手段,便能轻易成事。” 连和沧浪剑宗的这场比剑都能轻易应付过去,怀贞公主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那便依你的。” 五皇子叹了口气。 好像自己现在叫李多余。 幸亏自己纳头便拜的早,否则现在一张桌子吃饭都没资格。 怀贞公主此时却是认真道,“今日梳理了一下,眼下倒是有一桩生意利润极大,而且正好是林党手上掉下来的,之前也都是依靠城中的江湖人物把持,你要是接手,并无多少难度。” 顾留白顿时有了兴趣,“那是什么生意?” “茶叶生意。” 怀贞公主道,“先前长安人也没那么爱喝茶,但林甫为相之后,他自个爱喝茶,好多文人便投其所好,上供各种好茶以换前程不说,还著书写诗,将煮茶描绘得高雅,这十几年来,长安茶道盛行,长安略殷实一些的人家,每日里不喝上几壶茶,倒显得没品了。但各地来的茶叶,都是被林党所控,价格十分高昂,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润。茶叶的收入,倒是成了林党这十余年来的主要资费来源。” 顾留白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道:“类似这种生意,我一样都不能沾手。” 怀贞公主心中愕然,秀眉微蹙道,“为何?” “这些生意太简单粗暴,囤积居奇,为人诟病。”顾留白平静道,“而且在这种时候,这种生意就如同只要从树上摘成熟果子来卖,盯着的人更多,且不符合李氏利益。我现在要做的,是环节繁复,一般门阀看不上,或者做不来,但又利润颇高的生意,而且我只在各个环节之中赚银子,最终又利民,李氏还能得相应赋税。唯有李氏都赞成我做的生意,我赚再多银子,都不会引起李氏的反感,否则我就是下一个林甫。”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笑道,“这延康坊里每个幽州来的学生,都知道我在长安要做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种纯粹用权势营私的事情,其实都是从长安那些寻常百姓手里压榨银子,我做的生意,是让很多事情变得更为顺畅,节省出大笔的银子出来,那些真正劳心劳力干活的人,能得更多的便宜。” 五皇子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 他怀疑顾留白是故意说得这么高尚,用来拿捏自己的这个姐姐。 但顾留白似乎是认真的。 而且自己的这个姐姐明显就朝着泥沼之中又深深的跨了一步,距离沦陷已经不远。 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原来如此。” 怀贞公主甚至给顾留白微躬身行了一礼,“倒是我将你想得势利了。” 该摆的姿态摆了,该要的好处却也不能落下。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趁势道,“就如今日,那些江湖人物,那些官员家中舞刀弄枪的护院和门客,游手好闲之徒,整个长安也是不少,这些人流落在街头一盘散沙,没什么用处,但却能作乱。但若是我能将他们都约束起来,当用的时候,却也是不俗的力量。你父皇只要能理解我对这李氏的江山没有丝毫兴趣,由我来管束这些人,他应该是放心的。” 怀贞公主敬佩道,“我知道了,我今后会在这些方面来做文章。”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认真打量自己的样子,倒是不由微微一笑,然后问道,“昨夜如此剧变,太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怀贞公主道,“昨夜他居于善和坊,没有和任何一方接触,今早上开始他倒是设法在从神策军手中救下一些官员的家属。” “显现仁厚?”五皇子目光顿时剧烈闪动,“他终于有些动作了?他这么做应该不是出于李氏的指使吧。” 怀贞公主点头道,“他和我一样,也接触不到机要处。” 顾留白看得出怀贞公主的忌惮,“怀贞公主,似乎你也觉得太子并非表面上那么平庸?” 怀贞公主淡然一笑,自然带出平时的威严模样,“他何曾平庸过,只是蛰伏而已,他心中十分清楚,如此收益最大。但其实最后龙椅给谁坐,在我看来,倒不是关乎谁最厉害,而是在于父皇到底喜欢谁。或者更有可能的是,谁能一举让李氏的能力更为强大,让李氏更能凌驾于众多门阀之上。” “对了。” 怀贞公主一认真说话,就是不自觉的露出平时威严的姿态,但目光一落在顾留白的身上,她的声音就都不自觉的柔和了很多,“你们和六皇子不是关系匪浅,父皇最近似乎不管他,他应该不会被禁足了。” “他能自由走动了?” 五皇子心中一喜,随即却是皱眉,“突然这么个变化,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怀贞公主平静道,“除了高大伴,我们这些人也根本琢磨不到父皇的真正心思。父皇接下来要他做什么,我们也猜测不到。” 接着她目光又下意识落在顾留白身上,声音又瞬间温柔,“我来急着找你,还有三件事情比较特别。” “……!”怀贞公主还没说三件到底什么事情,五皇子就顿时无语。 他觉得自己真多余啊。 你这姐,自个都没发觉自己看着顾留白的时候,声音都一下子夹了吗? 第两百八十二章 你得自己悟 - 割鹿记 - 无罪 怀贞公主自个却真的一点没注意。 她看着顾留白点头,面上还是平时那种很自然的威严模样,语气却是异常柔软的说了下去,“第一桩事情,郑竹虽亡,但凤翔藩镇一带,他的旧部很多,已在勾连南诏,起兵叛乱是迟早的事情。钱简、卢雨、萧宏升这些人都是七品修士,都各自统御精兵,加上若有南诏的修行者或是军备,很难对付。”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是李氏接下来最为头疼的一件事,但听上去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公主特意提及,不知有何用意?” 怀贞公主看着他平静的眼眸,心中却是不知为何又荡起一股涟漪,她微微垂首,道:“林党若是不倒,幽州方面又有御史台的关系,你们要在城中建立学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眼下林甫倒台,城中这些门阀都是在对林党清算的时候,再想设一两所专门为寒门士子入仕所用的学府,那便是我李氏都很难做到。在我想来,既然裴国公能够暗中照拂你,那借着发兵凤翔这个由头,建立两所明面上是为军方服务的学府,那就容易得多。” 虽说消息并没有怀贞公主这么灵通,不知道凤翔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林甫一倒台,裴国公一过来,这种做法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也早就想到了,此时怀贞公主一说,意外是没任何意外,但五皇子看着怀贞公主这认真的模样,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叹气,“都不只是这顾老狗想让她干嘛就干嘛了,而是看着顾老狗的布局,主动帮他想要干嘛了,我这姐现在还是李氏吗,是顾氏吧?” 顾留白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原本就想提这件事,没想到怀贞公主主动说在了前头。 “那就有劳公主费心了。”但他面上一点欣喜的模样都没有流露,只是认真致谢道。 “第二桩事情倒是没什么好处在里面,但毕竟你和佛子关系匪浅,这件事情牵扯到佛宗,也是要和你说说清楚。”怀贞公主见顾留白欣然采纳自己的意见,没觉得自己要多干活,反而有些高兴,她接下来说话的时候,不仅声音更夹,而且嘴角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林党之中有一名重要人物叫做徐圭,此人逃亡终南山兴福寺。李氏将会借着这个由头,清剿兴福寺。” 顾留白的眉头微微皱起,道:“徐圭此人我没听过名号,他在朝堂之中官位很高么?”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只是林甫的幕僚。” 顾留白看她此时眼中的神色,就已经揣摩了出来,“这人怕不是李氏故意放到兴福寺去的?李氏是要以此为借口,对这寺庙下手?” 怀贞公主慎重道,“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之前我李氏在城中对付摩尼僧,由头是这些摩尼僧蛊惑人心,且和外敌有勾连,哪怕知晓内情者,皆以为我李氏是为了那件神通物,但在我看来,并非这么简单,再加上徐圭此事,我倒是觉得,我父皇和李氏在一步步针对佛宗。” 五皇子哭笑不得。 怀贞公主这可真是胳膊肘彻底往外拐了啊。 顾留白沉默下来。 五皇子觉得他是一直宅拿捏怀贞公主,装怀贞公主所喜欢的高深姿态,但此时他看着顾留白的模样倒是不像是在装。 “怎么?”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李氏的布局,我看不懂,哪怕是怀贞公主也看不懂,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针对佛宗,当然不是纯粹因为缺钱,不纯粹因为佛宗很肥,肯定是有别的更深层的用意在里面。”顾留白看了一眼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认真道,“但我想,换了任何人,只要玄庆法师这样的人还活着,那对佛宗,都多少要保持点敬畏。” 除了顾留白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难道你觉得玄庆法师会出问题?”怀贞公主也不自觉的锁紧眉头。 “人都有离开世间的一天,我只是觉得玄庆法师若在,李氏对佛宗也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顾留白认真道,“或许李氏觉得玄庆法师可能会离开这世间。”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道,“我会去查。” 五皇子这次倒是没觉得顾留白是故意下钩子给怀贞公主去咬。 顾留白此时却出声道,“等会我就去见玄庆法师。” 五皇子和怀贞公主瞬间不自觉的点头。 还有什么比这更直接的方法? 对于城中碌碌无为的人而言,时间似乎总是很充沛,很多人甚至要想办法打发时间,但对于真正卷入风雨的人而言,时间却总是不够用。 怀贞公主点头的同时,语速都不自觉的加快了,“第三件事情就有些诡异,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李氏在用很大力气搜捕一个叫做贾炼的官员。礼部侍郎的官位是不低,但我没觉得他这样的人物需要动用李氏机要处的力量,全城搜捕。而且这贾炼似乎也不像明面上的那么简单,李氏确定他藏匿在长安城中,但直到现在为止,李氏还没有能够将他找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你都觉得这贾炼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李氏如此大动干戈的地方?”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我们也要在里面掺和一手么?” 五皇子觉得她这个“我们”两字用得极其精妙。 若是以前,他肯定第一个打退堂鼓。 但眼下李氏本身疑云重重,他反倒是第一个表态,“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能否抢在李氏之前找到此人。” 结果他又多余了。 明显怀贞公主觉得他的意见不重要,她一直在看着顾留白。 “……!”他正无语时,顾留白已经点头,道:“哪怕我现在和李氏再怎么默契,假以时日,我在李氏眼中恐怕也是林甫和王夜狐一类的人物,要让李氏不动我,做些事情让他们更安心是没有用的,除非是有让李氏没法动我的实力,王夜狐和林甫还不够,那就要比他们更厉害一些。” 怀贞公主的声音一下子又柔了,“你想清楚就好。” “对了。”眼看这谈的差不多了,顾留白却突然想到一点,“天命楼那些人怎么好像显得有些低调,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做了什么布局?” 卢乐天、王仁山这些人家中都是豪门,昨晚是豪门对林党的一次清算,王夜狐和这些门阀也没多少纠缠,按着眼前得到的消息,这些人家中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牵连。 但按着这些人的心气,这种乱局之中,不可能不乘机捡些便宜的。 一听顾留白这么问,怀贞公主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似乎仅是天命楼三字,就让她觉得挺好笑的。 “这些人很有趣。” 她想了想,从脑海之中搜刮出了“有趣”两字来形容这些人,然后接着道,“他们想的勾当的确很高,但太高了。按照他们最近所做的事情,李氏判断他们这些人似是想要推动佛儒道一源,想要趁着这次乱局,弄一个三教堂。” “佛儒道三教合一?”五皇子一下听明白了,笑得差点嘴都裂了,“然后作为推动者,他们成为这个新教的头头?” 怀贞公主这次倒是没把五皇子当成李多余,她笑笑道,“正是如此。” 单独控制不了道宗,也控制不了佛宗和儒家,结果就想告诉天下人一个道理,大道互通,这三家咱们别争什么长短,都糅合在一块,咱们组个新教,然后设法让这新教崛起,乘着声势就掌握权柄? 五皇子越想就越明白怀贞公主为何一开始就说这些人有趣,说这些人想得太高。 这些人何止是高,完全是飘了,飘到天上去了。 史书上那么多大德大能都做不成的事情,他们这些人浑水摸鱼就能做成? 哪比得上顾留白不动声色,现在却已经成了宗圣宫的接班人,将来这些人不要弄着弄着,发现道宗崛起,道首就是顾留白。 同样做法很狗,但顾老狗能反过来让怀贞公主都做舔狗,但这些人恐怕是连城里的剩饭都捡不上。 “这想法也不错,看来我倒是想的小了。”顾留白也是笑了笑。 怀贞公主见他一笑,瞬间心中一动,道:“若是由你谋划这件事情,未必没有成功可能。” 顾留白却是摇了摇头,道:“兵贵神速,太久远的事情不用去想,而且饭要一口一口吃,城里的饼就那么大,你要是想得太多,那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未必承受得住。” “嗯。”怀贞公主点了点头。 五皇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一脸威严的老姐现在这什么姿态? 不仅声音夹,连乖巧的姿态都露出来了。 …… 送走怀贞公主之后,顾留白直接坐了五皇子的马车,马不停蹄的到了玄庆法师的面前。 玄庆法师还和平时一样坐着,时不时目光平静的看着长安的街巷。 “你老是这样坐着舒服么?” 顾留白看着他坐着的那个蒲团,忍不住道,“你要是就喜欢整天在这塔上坐着看风景,要不我明天早上就让人送张软榻来?” 玄庆法师的声音直接在他脑门里响起,“觉得我躺着能比坐着多活几年?” 顾留白大皱眉头,“我好歹也是修了神通法门的人,怎么你就连我的来意都知道?”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李氏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想要掩盖什么,我不知道。” 顾留白顿时冷笑,“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李氏的确有必须要掩盖的事情呗。” 玄庆法师回应道,“那你自己悟,跟我没关系。” 顾留白知道和这玄庆法师整什么花里胡哨的一概无用,他看着玄庆法师,直接道,“那你自个寿元还有多少,应该知道?” 玄庆法师难得的笑了笑,道:“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吧。”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我看你除了懒得动之外,身子骨都挺强健的,不像是寿元将尽的人啊,要不你平时没事就多往城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玄庆法师压根就不回应他这句话,只是道:“那个可以监视城中修行者,窥探别人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厉害法门的修行者叫做吕微凉,昨夜死了。” “这消息我知道。”顾留白眉头微蹙,“你特意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有些东西要显露出来,他注定就要死。”玄庆法师回应道。 顾留白之前拿捏怀贞就拿捏得很舒服,但现在他和玄庆法师说话,就一点都没快感,他忍不住呲牙道,“玄庆法师,我知道你厉害,但有些事情你能不能索性说明白一点,非得云里雾里么?” “不能确定的事情,我也不能乱说。”玄庆法师笑了笑,“但昨夜李氏特意让人来挡住我,不让我看昨夜发生的事情,你可以猜猜是怎么回事。” 顾留白皱眉道,“李氏有什么鬼东西不能让你看见?” “如若是那样,那这就说明这吕微凉在这座城里不管做什么,到了这一天,他的气数就尽了,他就注定要死了。”玄庆法师道,“对于一个人而言,这就是属于他的天命。” 顾留白眉头皱得更深。 玄庆法师道:“吕微凉虽死,但李氏里面应该还有个推演天机的能人,不然他们怎么会开始针对佛宗?” 顾留白的心有点凉,“那意思你是注定要在这几年里死掉?你这么大神通,你就不挣扎一下?” 玄庆法师笑了起来。 顾留白始终没等到他的下一句回应。 “草!” 他终于有点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声,然后虎着脸道,“就算你看腻了这世间,你不想挣扎一下,也得想个办法照顾照顾周驴儿啊,我可是刚把他从关外带回来,这带回来是让他过点舒服日子的,不是把他带回来往火坑里丢的。” 玄庆法师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顾留白终于听到了他的回应,“他不会有事的。而且有你照顾着呢,我走的都放心。” “!!。” 要不是还有求于人,顾留白现在就忍不住要骂老秃驴了。 “那看在我和佛子这关系上,我修行方面的事情是不是你能解答解答?”他看着玄庆法师,虚心道,“崔白塔和我生死厮杀时,他那神通法门一下子就将我扯入了精神层面的交锋,那我这大梦真经能不能也有这样的神通?” “能当然能。”玄庆法师看着他,先给了个肯定的回应,然后接着道,“但各个神通法门的神通不同,崔白塔用的那法门,是以自己的血肉和痛苦为祭,用触目惊心的手段将你扯入精神层面的交锋。他那一割肚子,你下意识的觉得你肚子这么割也挺疼的,再加上眼见他鲜血淋漓的样子,眼见他的痛苦,你这一下子就有了共情,就开始被他牵扯深了,陷入他的精神手段里头了。而且他这法门还有个特点,越是自残得厉害,就越是能够激发他最后的潜能,他最后和你战斗的时候,那境界是压过你的,所以将你拉入他的神通手段不难。但你这大梦真经又不玩自残,你有三种方法能够将你拉入精神层面的交锋。” “有三种?”顾留白惊喜了。 玄庆法师点头道,“第一种你大致就知道了,是真气接触。第二种就是身体接触,第三种就是你在他面前弄出极为香艳的场景,让他也产生共情。” 顾留白顿时抓耳挠腮,很心急。 “不对啊,那真气接触也就是让对手发情,我没感觉着崔白塔那种明显的精神层面的交锋啊。若是类似崔白塔那种,那不是应该我们直接堕入我的某个梦境?还有身体接触,我和裴…” 他下意识的就想说,我和裴二小姐那么个身体接触,差点那啥了,我和她也没感觉到异常啊,话都到口边了,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硬生生的刹住了疾驰的马车。 玄庆法师却是淡然,“双方情投意合,倒是不在此列,精神共鸣而已,但你若是遭遇个完全不熟的敌人,你若是直接行这样的手段,难道对方不够震惊?精神刺激太过激烈,便能被你牵扯入梦。” “那有啥用啊?”顾留白无语,“我和人对敌,那用真气不就行了,难不成依靠身法一个饿虎扑食把人压住又亲又摸?至于你说的那第三种,那不是更不靠谱,什么叫做制造香艳的场景,难道我还能在人面前表演活春宫?我不要脸啊?” 玄庆法师一点都没有波澜,平静道,“三者可相互补充,有些修为进境比你高,或者有抵挡真气入侵法门的修士,你只能诸多手段齐施,才有可能将人拖入精神层面的交锋。” 顾留白无奈,“算球了吧,还是真气靠谱。但用真气入侵,到底怎么个具体手段可以拉人进入这种精神层面的交锋?我没个感觉啊。” 玄庆法师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从你第一面见到我开始,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具体怎么用?” 顾留白一愣,脑门有点发胀。 “我怎么和你说话的?”玄庆法师道,“你不仔细琢磨这里面的气机,不仔细琢磨我是如何和你进行精神层面的接触,只在心底想着骂我,有用吗?” 第两百八十三章 幽州春幽幽 - 割鹿记 - 无罪 “??” 顾留白愣了好一会。 他这次感知着导致自己脑门发胀和里面声音震荡的气机,才有了些领悟。 “那意思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看出了我修的这法门其实蕴含着大梦真经,然后你和我正式对话的时候,其实就在一直提点我,就是我一点没察觉。” “原来我悟性这么差?”顾留白顿时十分羞愧。 玄庆法师还认真的点评了一下,“反正挺笨的。” 顾留白无语。 “那我和修炼神通法门的人交手,是不是就能大幅度提升精神方面的修行?” “能。”玄庆法师回答得言简意赅。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你看了长安这么久,是不是堕落观修行的行藏也应该躲不过你的视线,那你其实应该知道长安城里的堕落观隐道子是哪些个?” 玄庆法师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顾留白看着玄庆法师,他真的很佩服玄庆法师这种对话方式。 玄庆法师也算是给他脸了,好歹还解释了一句,“我纯粹作为看客,和沦为某一方的工具还是有差别的。我并不觉得招惹李氏或是堕落观会有什么好处。” 顾留白却乐了,“玄庆法师那你的意思是,你当然看得出哪些人是堕落观隐道子,但你不能和我说。还有,看来李氏和堕落观并不是一回事,堕落观现在应该不在李氏的掌控之中。” 玄庆法师淡淡一笑,“你突然又变聪明了一点。” 顾留白沉吟道,“玄庆法师那你应该知道怀贞公主是堕落观隐道子?” 玄庆法师惊讶道,“什么,怀贞公主也是?我不知道啊。” 顾留白一愣,旋即看见玄庆法师眼中的笑意,他顿时反应过来,无语道:“大和尚你又骗人?” “你能和我开玩笑,我为何不能?”玄庆法师笑了笑。 “得了,我就当修行吧。” 顾留白两只手揉着自己的脑袋,感知着和此时玄庆法师精神层面沟通时的那种气机,然后认真道,“那玄庆法师你对皇帝故意让怀贞公主修行堕落观法门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猜测?” 玄庆法师也没有丝毫犹豫,异常干脆道,“李氏嫡系似乎压根形成不了精神方面的神通。” 顾留白顿时举一反三,“那三皇子修行这阴阳天欲经,该不会也是李氏对于李氏嫡系形成精神方面神通的一种尝试?” 玄庆法师点头,道:“若是靠猜,那我也猜是。但我可以告诉你,李氏以前压根就不在乎精神方面的神通。他们的真气法门只要修到八品,霸道绝伦。” “以前看不上精神方面的神通,怎么到这代就看得上了?”顾留白觉得这说法符合五皇子的固有认知,他就越发觉得有问题,“这一代李氏也挺能生的啊,而且也没什么迫切的大敌要处理,他们怎么就突然对这种神通法门感兴趣了?” “不知道。”玄庆法师说不知道也很干脆,“至少这一代之前的李氏,没有这方面的尝试,他们只是挑选了一些禁婚的门阀,保持李氏嫡系血统的稳定。” “??” 顾留白现在整个人都精神得很,他发现玄庆法师的任何一句话,他都得小心的琢磨,里面就肯定蕴含着深意。 比如这一句虽然一口一个不知道,但他明显就听出了端倪,“对了,李氏只和那几个门阀通婚,那意思是他们和那几个门阀通婚,李氏嫡系的修行天赋就能够保证,个个都是筋骨强横,从小气血壮如蛮牛,那到了这代,为什么都想和裴氏通婚了呢?是因为三皇子修了阴阳天欲经,当成试验品一样,放弃他了?但也不太对,这口子也不能因此而轻易开了啊。难不成是他们的血脉天赋本身到了这代就开始不对劲了,所以他们才开始琢磨这神通法门的事情?” 玄庆法师道:“我不知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好歹适应了点。 玄庆法师说不知道,那就是没否认有这可能。 又想了一会之后,他继续探玄庆法师口风,“我听怀贞公主说,皇帝受了不轻的伤,在骊山禁苑修养,要七天之后才重返朝会。” 玄庆法师道,“林甫那一剑,不是一般人活不下来,受伤正常。” 这句话在顾留白脑子里一闪而过。 初时觉得没啥,但顾留白刚要开口,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再仔细一想,他就顿时皱起了眉头,“玄庆法师你的意思是皇帝就不是一般人呗。” 玄庆法师看了顾留白一眼,意思是你自己悟,反正别对外说是我说的就成。 顾留白心中生出更多疑云,他又认真想了想,道:“那林甫这一剑会不会影响他的修为,或者影响他的寿元?”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不至于,皇帝今年怎么样,估计明年后年也差不多这样。” 若是别人对顾留白说这么一句,顾留白也听过就算了,但玄庆法师这么说,他仔细咀嚼一下,就又觉得有很大问题。 今年怎么样,明后年也差不多这样。 “玄庆法师,你意思是这一剑至少影响他两年的修行进境?”顾留白说了这一句,突然觉得好像还有一层意思,“我还问了寿元,结果你说今年怎么样,明后年也差不多这样,这皇帝的寿元不动弹的?难道他修的法门,能够让他极其的长寿?” 玄庆法师听他这么说,顿时摆了摆手,明显是送客了。 草! 顾留白下得大雁塔,顿时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这玄庆法师最后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这一趟说得已经够多了,再说他就要索性站顾留白这条船上了。 但顾留白这时候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不站? 就和玄庆法师说了这么一会话的工夫,停在寺庙外的马车里,五皇子身前就已经又放了一封密笺。 这密笺还是怀贞公主送来的。 “我这姐给父皇办事估计都没有这么卖力。” 五皇子看着坐到自己旁边的顾留白,先吐槽了这么一句,然后接着道,“你还别说,天命楼那群人都鼓捣到幽州去了。” 顾留白飞快的看完这份密笺,他对怀贞公主和李氏的办事效率也是暗自心惊。 天命楼的那些人,他就提了一嘴,从明月行馆出发到这里,和玄庆法师谈完话,怀贞公主对这些人的调查报告就过来了。 显然李氏对这些人的动向也一直有所掌控。 天命楼的这些人居然是在设法给幽州方面调拨钱粮和人马,要彻底稳定幽州局势,设法解决幽州境内的匪患。 “天下未乱幽州先乱,这些人这个时候斥资稳定幽州局势,倒是李氏乐意见到的。”顾留白轻而易举的就看出了这些人的用意,“这些人也是本着揣摩李氏的心意出发,在帮助李氏稳定幽州这种战略要地的过程之中,培植自己的一些势力。舍近求远,不抢夺长安眼前的利益,这些人的谋划倒是也不差。” …… 裴国公和军方的一些重要人物,先得稳定长安周遭的军镇,以免长安此次波动太大,引起军镇叛乱。 被李氏招来长安的那几个节度使一死,凤翔等藩镇叛乱是注定的事情,李氏也得急着处理。 类似幽州这种地方若是被人乘势作乱,若是和关外的敌国两边夹击,那大唐的边军就岌岌可危,若是边军溃败,那幽州方面叛军恐怕就能长驱直入,直逼帝国的心脏。 所以天命楼这些人的动作,肯定是讨喜的。 只要是切实的帮李氏稳住幽州这些个地方,那他们能在军中培植些实权人物,对于李氏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坐镇幽州的华氏做事情一直很靠谱。 华沧浪的老爹的做派在大唐而言显得很清奇。 首先他对任何人都不糊弄。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说帮忙肯定帮忙,帮不上忙肯定就是出了力但实在没办法。 在面对军方抛出的好处时,别的节度使指定得等到好处落实了之后再动,或者有的则是拿了好处也只出三分力。 但幽州华氏不一样。 往往听说某方要给好处,那他就先做点什么,给某方点甜头尝尝。 在年前刚听到一点长安方面在年后可能会支持幽州剿匪的动静,幽州军方就已经仔细的谋划起来,调拨的钱粮才刚刚上路,幽州军方针对山匪的新春攻势就已经开始。 长安的人们还在等待着元宵节的时候,幽州军方已经连剿七座山头的山匪。 山匪们也过年! 过往二十年里,哪个山匪见过大唐军方在元宵节之前发动大规模剿匪的? 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过年肥猪肉吃得再多,被猪油蒙了心的山匪都感觉出来这次幽州军方似乎是要和他们弄个鱼死网破了。 一些平时压根互相看不上眼的山匪也迅速勾连了起来。 但这时候幽州军方的第一批军援已经到了。 除了幽州军方之前一直要,但一直要不到的修行者之外,伴随着数十名修行者所在车队到达幽州军方驻地的,还有一批哪怕是在大雨滂沱的天气里都不影响使用的强弩! 大唐的边军在这方面吃过好几次亏。 以至于幽州很多山匪盘踞的山寨还用竹木制作了水炮,就是乘着箭军放箭的时候来一场人为的降雨。 现在这些修行者和强弩一到,幽州军方瞬间就有了底气,然而让幽州军方没有想到的是,原先那些山匪盘踞的山头,十山九空,但接下来幽州军方的伤亡反而增加了。 似乎有股难以理喻的力量,迅速将幽州一带上百股山匪很快的拧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只不可小觑的叛军。 …… 凌晨,数声凄厉的破空声就像是尖锐的笛鸣,撕破了山林间的静寂。 营地里数十名军士刚刚才开始埋锅造饭,听到这样的警鸣声,瞬间四散开来,寻找可以躲避箭矢的掩体。 这数支箭矢却是在距离营地边缘十余步时便已经歪斜无力,软弱的坠在地上,没有造成任何的杀伤。 但营地里这些军士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这些响箭用于炫耀的成分多过于测距。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往往敌军的数量远超他们,且已形成合围之势时,才会用这种猫戏老鼠般的手段来瓦解他们的斗志。 果然,两侧的野地之中有烟尘散开,两边各有百骑拉开阵势。 马背上的骑者身穿各种杂衣,穿兽皮者有之,穿硬纸衣者有之,更多的则穿着商人的皮袄。 这些显然都是山匪,看似混乱无序,但这些人身姿都显得健壮有力,似乎一个滥竽充数的都没有。 形成两侧合围之势之后,这两百余名山匪也不急着展开进攻,其中数十人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啸,乱人心神。 这声音只是响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营地里这些军士大多已额头上见汗。 这种心理压力甚至可以让他们的体力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快速流失。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一顶平平无奇的营帐上头。 此时这营帐晃动起来,内里那人的身形比一般人大出许多,所以钻出营帐的时候,不像是钻出来的,倒像是把营帐撑破了挤出来的。 “许推背?” 看着那尊肉山般的身影,两侧已成合围之势的山匪都是一愣,那些不断呼啸造势的人也不自觉的收了声。 许推背的名气实在有点大。 不只是黑沙瓦一役,这人赢得了杀神的名声,而且这段时间的十余次战斗里面,许推背和他座下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将领,也是成了许多山寨里逃出的幸运儿心中的阴影。 这肉山般的身影太有辨识度。 而且在这军阵之中那种不屑的环视的气势,除了那传说中的许推背,似乎幽州军方也不存在第二个。 只是这人怎么会在这支运粮的队伍里头? 许推背现在只是背负着双手朝着两边看,一句话还没有说,但两边这些山匪心中却都已经充斥不祥的预感。 许推背看着这些片刻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山匪,他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满含讥讽的冷笑。 在他的眼睛里,这些山匪已经都是死人了。 但这些山匪能够在这时候到达这里,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幽州军方的确有不少人被这些山匪给收买了。 这一二十年来匪患不止,恐怕幽州军方里头有些蛀虫是两头捞钱,一头从长安拿剿匪的钱,一头从这些山匪的手里拿钱。 还有一点就是,肯定有什么大人物在背后统御这些山匪,而且能够这么快的速度将这么多股山匪整合起来,这名大人物在幽州的经营显然并非一朝一夕,而亲自来统御这些山匪的人也绝非泛泛之辈。 许推背自觉自己都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但许推背同时可以肯定,华怀仙和华沧溟手底下所有将领,没一个能比他强。 那现在看起来,这就已经不是镇压山匪的事情了,而是平乱,是两军对垒。 只有将背后统御这两三万山匪的能人找出来,将这人除掉,才有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他嘴角那丝满含嘲讽的冷笑渐渐扩大,他的脸色显得狰狞起来。 “小崽子们,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看着两侧的山匪狞笑起来,“谁要是能够告诉我,现在是谁在指挥你们这些人,我就留他项上人头,而且保管他下半身吃穿不愁。” “草!” 许推背狞笑声消失之后,两侧山匪足足沉默了数个呼吸,才有一个人突然叫出了声来,“都是两条胳膊挺个脑袋,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杀不光他们,难道还逃不了?他两条腿这么大个身子,能追上我们所有人?” 许推背在这么多人里面,还是第一时间就将这个出声的人找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汉子。 黑色的衣衫被风吹拂的时候,隐约勾勒出的棱角显示此人身穿着内甲。 面目是看不清楚,因为脸上也蒙着黑布。 “哈哈哈!” 许推背突然狂笑了起来。 他都没说什么话回应,只是伸手一扯,哗啦一声。 一堆干草里头闪现出寒光。 一柄巨大的陌刀让人呼吸骤顿。 “小崽子,那你先来受死吧,别光在那里叫嚣着,让别人上来卖命。” 他看着那黑衣汉子,单手提着这柄巨大的陌刀,斜斜点向黑衣汉子的头颅。 “射箭!射死他们!” 这黑衣汉子感觉到身下的战马都感到了恐惧,他哪里敢上前,只是放声狂吼。 也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山林动了。 他们之前经过这些山林之时,根本没有发现隐匿着敌人,然而此时,伴随着落叶飞舞,除了不断闪现的人影之外,甚至出现了弩车的森寒轮廓。 大量箭尖上闪耀着的寒光,就像是夜空之中密集的寒星,在一刹那就发出了索命的尖啸声。 咄咄咄… 无数尖锐物入肉的沉闷冲击声瞬间响起! 许推背仔细的看了片刻,确定这里面连一个值得他出手的修行者都没有,他反手将陌刀插在身侧地上,然后背负着双手就朝着那名黑衣汉子的所在处走去。 当他走到那名黑衣汉子的身前时,一名身穿青衫的剑师已经站在黑衣汉子的身旁。 黑衣汉子的右臂已经被卸了下来,因为痛苦和恐惧,他即便勉强站着,身体都在不断抽搐。 “整合你们这多山头的人,是胡人?”许推背走到这名黑衣汉子的身前,看着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容,平静道,“别怕,只要你足够老实,我不在乎你之前对我叫唤过什么。哪怕掉了一条胳膊,剩下半辈子还剩下一条胳膊可以用。” 这名黑衣汉子听到第一句话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你怎么知道是胡人?” 第两百八十四章 匪中有能人 - 割鹿记 - 无罪 许推背不怀好意的看着这名黑衣汉子的伤口,不屑道,“这厮最近打了这么多场仗,一次都没有在夜晚突袭。只有这边西南两个羁縻州的胡人才不喜欢在夜晚突袭,关外的那些胡人都没这样的怪癖。” 黑衣汉子用布袋勒着自己胳膊的伤口,原本已经疼得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坠落,再看到许推背不怀好意的眼神,他只觉得伤口越发的剧痛,就像是有无数钢钉打进来。 先前听人说这座肉山的事迹,一群人还都觉得有许多夸大的成分。 哪有人面对那样规模的吐蕃大军,在城墙上激斗个一整夜都能活下来的。 但看着眼前的许推背,这黑衣汉子只觉得他似乎比传闻中的那许推背还要可怕。 “的确是个胡人。” 许推背只是又鄙夷的笑了笑,这名黑衣汉子心里就已经有些崩溃,“只听他身边那些人叫他寿主,别的我们都不知道,他身边有个谋士也是外面来的,不只是治军厉害,修为也厉害,飞龙岭的当家不服从他的调遣,和他交手两招,内脏都被震成了碎片。” 许推背脸上阴霾的神色少了些,他看着这黑衣汉子笑了笑,“那这个叫做寿主的胡人在哪?只要你能帮我们确定这人的具体下落,我们将这人找出来杀了,这匪乱不就结了?你想想到时候你可以领个什么功劳。别说你这辈子不愁,你下一代可能都不用为银子发愁。” 许推背描绘的这些,黑衣汉子此时倒是没心情去想,他现在满脑子只想活命。 “那两人昨天应该在长虫岭一带,但他们行踪不定,接下来去哪里我不知道。”他求活心切,马上又道,“但我知道一个紧急军情,不知道能否先用来换命。” “你一条贱命值几个钱,哪怕你之前恶事做得多,上了军方的名册,这一个早晨就砍了这么多人头,里面你挑不出一个长得像你的?光你说的那两人昨天在长虫岭,你等会就自个去挑个人头吧。”许推背笑了,虽说黑衣汉子说紧急军情,在这种时候,他倒是越发淡定,一点看不出心急的模样,只是安抚这人,“接下来你说的事情,只要有用,都可以用来换你下辈子花销的银子。” “多谢许将军!”这黑衣汉子一听能够活命,还能找个替死鬼将自己之前的劣迹一笔勾销,他顿时大喜,连伤口都忘了疼,噗通跪下就给磕了个响头,“那叫做寿主的胡人和他的谋士,知道华怀仙现在在渔阳郡,我听说选了三千精兵,夜里出发去渔阳郡,这时候可能都到了。” “草!” 许推背这一下不淡定了,他有些气急败坏的骂出了声,“这军情确定属实?” 黑衣汉子一看许推背变脸,吓得一个哆嗦,裤裆都是一热,“应该属实。” “草!” “通知骑军将最快的战马全部让出来,这边所有修行者全部赶往渔阳郡,一人三骑!” “通报颜老六他们,让他们改道,全速去渔阳郡!” “这堆狗日的,安知鹿他们全部都在渔阳郡!” 许推背连连发令,近乎咆哮。 他是想擒贼先擒王,知道整合那些山匪的必定是高人,唯有将那人找出来杀掉,才有可能在比较短的时间里解决匪患。 否则时间一长,这人整合得越好,若是再勾连些外敌,那不是能否解决这群人的问题,幽州能不能扛得住还是个问题。 但他妈的高人就是高人,他想得到擒贼先擒王,对方也想得到。 而且这人居然一下子就判断出了之前屯兵极重的渔阳郡现在是纸老虎。 渔阳郡里现在除了城墙上摆摆样子的守军之外,只有之前连番战斗之中,那些受伤较重的军士,现在城中的两个军营里看着每日灶头的炊烟不少,但实际上那两个地方现在哪能算得上的军营,就是两个大号的医馆。 但华怀仙现在正在渔阳郡! 他和一百来个亲兵,应该是昨天到达的渔阳郡,在那边他是要和城中几个大姓门阀谈好让那些门阀帮忙募军,好在夏季到来之前就彻底解决幽州境内的大部分匪患。 华怀仙在幽州这边经营这么久,上下都认他,是真正的柱石,华怀仙若是被这些山匪杀死,幽州必定大乱! 而且安知鹿也正在幽州养伤! 许推背在年前就已经让安知鹿做好身先士卒的准备,年后这大大小小十余战里面,安知鹿也的确说到做到,一点都没让他失望。 十余战里,有七次首登之功! 但这种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那些寨子的简陋城墙的功劳,也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这些幽州的山匪在城墙上和防止冲阵的武器上都做了诸多的设计,安知鹿不只是身上披创十余处,就连腹部都被勾刀划出了一道口子。 在许推背的眼里,安知鹿这个人比自己年轻的时候狠,而且这人比当年的自己要聪明一点,不会轻易和人交恶。 他早就将安知鹿看成了自己的接班人,这样的人物,只要爬得足够高,往大唐随便哪个边镇一方,那都会成为威慑一方的枭雄。 安知鹿要是和华怀仙一起死在渔阳郡,那他真的要气得吐血。 他脸色已然铁青,但看着那瑟瑟发抖的黑衣汉子,却还是说道,“放心,我许某人说到做到,而且你自个想明白,我也要用你做个典型,让他们看看,只要弃暗投明,给我立下功劳,都有说到做到的好处。” “多谢许将军!”黑衣汉子双膝发软,再次给许推背磕了个头。 许推背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渔阳郡的方向。 他身子太过沉重,战马负着他也跑不快,他赶去渔阳郡也不如那些修行者和骑军赶去快,所以他现在知道心急也是无用。 “小子,就看你的命了。” 许推背脑海中闪过安知鹿的面目,他微微的眯起眼睛,心中缓缓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顾十五在黑沙瓦不死,他建立了声名,就算是李氏也不敢轻易动他,他在长安就站得住脚。你这次要是在渔阳郡不死,今后也多的是好处。” …… “敌袭!” “哪来的这么多山匪!” 渔阳郡的鼓声在此时已经惊天动地。 渔阳郡这边的驻军在整个幽州而言属于精锐,他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不只是军中车马上安置大鼓,有力士擂鼓,许多军士身上也配备小鼓,随着马蹄声一起有节奏的敲响,那响声如潮,气势澎湃。 但就是因为是精锐,所以之前早早的就被抽调走,去迎击山匪的大部了。 现在这城墙上和城中示警的鼓声哪怕一声疾似一声,但也只是如九天落雷,震得人心惶惶,却唤不出多少兵马了。 渔阳郡原本屯兵就多,过往二十年之中虽然幽州匪患不断,但真没什么山匪敢自己找死,跑到渔阳郡里面来劫掠的。 所以渔阳郡里的百姓压根没有见过两三千山匪乌压压的鬼哭狼嚎一般朝着渔阳郡冲杀而至的景象。 山匪从西边杀来,城里的人就一窝蜂的往东边跑。 等到角楼上狼烟燃起,东边城墙上的守军想将大型军械通过城中那条主道急运往西边都来不及了,城中的主道都被拖家带口逃难的人给堵得水泄不通。 华怀仙一行人和城中几个门阀代表才刚刚在郡守府谈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听到这么多兵力的山匪从西边袭杀过来,华怀仙等人就都知道大事不妙,那统领山贼的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华将军,快走!”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直接闯了进来,他才说这么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快马已经准备好了,结果就听到华怀仙的一声冷笑。 “走?走到哪去。” 这名身穿玄甲的副将没有惊愕,只是心中一沉。 他知道华怀仙不会走了。 果然,华怀仙冷笑起来,“这些人声东击西,显然就是奔着我来的。我给渔阳郡诸君带来厄运,我拍拍屁股就走了,他们倒霉,哪怕我们都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今后我还有面目见他们,还有面目落足渔阳郡?” “诸君!你们先走,这些贼子的目标是我,我留在城中,他们应该不会追击逃难的民众。只要撑个半日,援军必到,我若是还活着,你们杀回来救我,我若是死了,你们和许将军一起为我们报仇!” 在场有六个门阀代表,还有一些乡绅富豪,只有两个闻言点头,但其中所有人都是摇头,当下就有人冷笑道,“华将军你不走,我们有脸逃跑?大不了今日拼死在这里,也好青史留名!” “诸君想好了,留在城里,九死一生!” 事态紧急,华怀仙也不多做劝说,只是飞快下令,“城中所有能战的士卒,不要无畏的牺牲,全部龟缩至郡守府五里之内,和这些贼子巷战。军械库所有能搬运过来的的弓弩箭矢,全部拿出来用,其余搬运不了的军械,就地推倒墙覆盖。堵塞附近街道,不和他们骑军对决,让冲杀进来的人,只能步战!” 城中这些门阀和富贾各自出去召集人手,但其中还是有几个见贼军实在势大,且家中其余人反对,终究还是选择先逃了再说,其余人召集到的人手总共有四百多名,加上华怀仙的一百余名亲兵,城中退守过来还有数百人,再加上城中听到消息的悍勇年轻人汇聚过来,倒是也有一千余人布防在了郡守府周围街巷之中。 渔阳郡城小,但这郡守府周围有一个城隍庙,两个市集,建筑物十分密集,且此前正好下了两场雨,到处潮湿,也不怕火攻,华怀仙选择在这边迎敌,也绝非临时起意。 只是许多雨棚一推倒,郡守府周围的街道之中就已经一片狼藉,再有大量的铁蒺藜一洒,骑军要想纵横驰骋是不可能的了。 之前华怀仙和大唐军方所有将领一样,都仔细研究过绿眸指挥的黑沙瓦一役,在华怀仙看来,眼下这情形倒是和黑沙瓦一役有些想象。 贼军虽然势大,而且肯定挑选的都是山贼之中善战者,不是他们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所能相比,但他们和当时的吐蕃军一样,也经不住耗。 而且吐蕃大军的军力恐怖,黑沙瓦后方的大唐边军都不敢轻易出动,但眼下渔阳郡不一样,许推背等人只要反应过来,随时都能调集至少数千军力来援,所以这些贼军最多只得半天的时间。 半天时间杀不死他华怀仙,这些贼军自个就要先逃,否则被堵在城中,必遭全歼。 有他座下一百余名亲兵传令,郡守府周围所有的守军也都明白了华怀仙的意图,别一股热血就想死战,就是游斗纠缠,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拖延时间,只要拖上半天的时间就能赢。 华怀仙不可谓不镇定。 作为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的这种判断和布局似乎一点毛刺都挑不出来。 而且他也没有很多老将的那种自负和没来由的骄傲,他现学现用都做得很好。 他甚至让很多军士都乘势点燃了一些草垛子,然后就地取材,盖了好多湿漉漉的茅草上去,在街巷之中制造刺鼻的浓烟。 但实际起到的效果,却是让华怀仙十分无语。 黑沙瓦一役太有名了,估计每个将领,每个研究兵法的谋士都会当成经典案例反复推演。 这背后指挥山匪的高人估计对这些招数也熟悉得很。 估计在谋划这一战的时候,也彻底想清楚了,也将自己当成了当时的吐蕃大军。 领军者肯定是在脑海里盘算了无数遍,换了自己当时统率那吐蕃大军,该用何种方法最快的一口吃掉黑沙瓦? 这人给出了答案。 只取一,不顾其它。 三千多贼军从西边杀进渔阳郡,一点都没有分散,就是一股洪流沿着主道朝着郡守府的方向来。 这三千多贼军里箭手也多得超乎寻常的比例,两翼各有六七百名箭手,看见有人露头就射,护着中间主军前进。 在华怀仙看来,这些贼军就只有一上午的时间,但在这些贼军的统帅也很清楚,他们也有一上午的时间。 他们的推进显得一点都不急躁。 推进到郡守府外建筑密集的地方时,也不过就数里要前进的路,他们慢吞吞的清障,吃定了再慢一点都要不了一个时辰。 战法依旧一样,完全就靠两翼的箭手。 看见人影晃动就射。 这一来华怀仙期待的巷战游击压根就没出现,反倒是变成了箭军的对射,街巷之中的军队也只能远远的通过箭手施射。 渔阳郡的军械库里搬运出来的弓箭倒是也多,但关键华怀仙他们这边的箭手数量太少。 这拼凑起来的一千个人里面,能够射得大致精准的,都不超过一百个。 两边对射,这一百个箭手真的不够射。 三千多名贼军十分淡定的往前推进了两里地,华怀仙这边这一百多名箭手就只剩下了几个。 你们这么玩是吧? 你们就这么一根筋的稳固推进是吧? 那我走总行了吧。 华怀仙的脑筋也不死,让你们朝着郡守府来,那我挪个地方总可以? 他拍拍屁股就迁往城隍庙。 城隍庙周围全部都是民宅,都是小胡同。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支贼军里面不知是有人有厉害的望气术,亦或是在高处有眼光毒辣的瞭望哨,居然似乎看到了他的动向。 这些贼军竟然有序的分成四股,沿着四条比较宽阔的街巷,将城隍庙给围了起来,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更令他无语的是,这支贼军现学现用,用了他方才造烟的手段,居然在上风口弄了好几个火堆,放上了大量的湿柴,一时滚滚的浓烟如同灰色蛟龙就朝着城隍庙这边的街巷灌了进来。 街巷之中的军士被呛得要命,但是连剧烈的咳嗽都不敢。 山贼十分鸡贼,听到有人剧烈咳嗽,就是先箭矢招呼过来。 就和农户捉老鼠一样,只是灌烟,压根不急着抓老鼠。 箭矢只是远远招呼,后方的山贼却并不进入巷战。 这么一来都整得华怀仙都不自信了,都怀疑是否这些贼军后面还有什么布置,哪怕有援军过来都会被牵制住。 在他视线不能及的地方,一座距离城隍庙并不算远的烧砖的窑口上方,渐渐出现了数匹战马。 战马上的这几个人都是身穿黑色的布袍,里面穿着软甲,在装束上没有什么不同,但其中的一个人看上去就显得文雅,气质上和其余的数人截然不同。 这人身旁的一名魁梧男子也提着一柄陌刀,眼中精光暴射,一看精气神就是名修为不低的修行者,但他此时显然也并不自信,沉声问那显得文雅的中年男子,“军师,是不是太慢了些?” 中年男子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快慢只是相对于局势而言,若是我们办完事,援军追得上,那就是慢了,若是我们此间事了,哪怕援军到了,但就是距离我们只有一箭之地,却始终追不上,那也不慢。兵贵适时,早半个时辰进去,可能要多死几百人,不着急。” 第两百八十五章 吾强且狡诈 - 割鹿记 - 无罪 渔阳郡城里一座几乎成了医馆的大营在西南角,离华怀仙被瓮中捉鳖的城隍庙也没多远。 爬到马车的车顶上就能轻易看见忙碌的山匪在搬运湿柴鼓风吹烟。 “安哥儿,怎么办?” 一群伤员聚集在一辆马车下方,等着马车车顶上的安知鹿拿主意。 安知鹿这时候身上只是披着一件罩袍,里面药布裹了一层又一层,药布上还到处都是渗出的血迹。 他微眯着眼睛还没有出声,马车下面一个拄着拐棍的伤员出主意道,“安哥儿,要么我们给他们来个虚张声势?我们多造点烟尘,显得这里面有伏兵?” “这不成。” 安知鹿也不急着下马车,却是在马车顶上坐了下来,他依旧微眯着眼睛,语气平静,脸上却全是杀气,“这群狗东西肯定有内应,对我们城里的情况拿捏得清清楚楚,所以才敢来这么一支奇军,而且看这些人不紧不慢的态势,这些人恐怕连我们兵力的部署、昨夜周围军队的动向都十分清楚,最快能到来的骑军在哪,他们都知道。弄虚作假,他们一点都不怕。” “那怎么办?” 马车下围着的这一大堆伤员再没了别的主意。 安知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但却不着急,故意又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道:“辰黄龙,你身上还有没有响箭?” “有!还有十来支!”一名面色蜡黄,腰腹缠着厚厚药布的矮壮军士马上眼睛一亮。 此时明明这里都是伤残,而且整个渔阳郡形势已经一面倒,但安知鹿现在一开始说话,这百十来号伤员突然就莫名的兴奋起来。 “艾九,于耳朵,你们两个带上铁刺兜网跟着我。” 安知鹿知道火候已经到了,剩下这些能够聚集在这里,能够听自己指挥还能打仗的,就已经都是合格够用的人手,他也不再故意摆谱,只是异常冷静的飞快下令,而且让这一堆人都听清楚自己的意图。 “大家都是现学现用,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懂,关键就看谁做得到,这群狗东西进退得法,尤其眼下这不紧不慢,绝对是有高人临场指挥,这看上去就是摆布大军的气度,不是这些山匪的头领能够学得来的。他们想要弄死华节度使造成幽州大乱,我的想法就简单,在他们弄死华节度使之前,我就把这个背后的高人,这里的这个山匪指挥使给找出来杀了!” “这些狗东西在城里头肯定有内应,而且级别不低。所以故布疑阵没用,但我们只要能够杀了这个山匪指挥使,这群狗东西必乱,你们先分一半人去城外,到时候听第二次响箭声,你们就在城外造势,他们肯定觉得援军到了,肯定逃窜。” “他们放烟,我们也防烟,但不能瞎放。我和艾久、于耳朵三个人先潜过去,先看看形势,判断一下对方的这指挥使有可能在哪个位置,我要是大致判断出来,我会让辰黄龙放响箭。” “你们一半人出城,一半人就在这些人弄烟的上风口一里,再准备好火堆,湿柴,等听到响箭声,我要很快有浓烟涌过来。这些烟乱不了他们的阵脚,但是可以让我看清楚他们现场是哪个人在指挥调度。到时候我们三个就看看能不能潜伏到那人的身边,一下子把他给宰了!” “辰黄龙,你放完第一支响箭就跑,你腿脚快,又擅长爬树,你到时候就往烟雾里跑,就往那边那棵老槐树上爬,到时候哪怕你看不见我们杀了那指挥使,听到我喊你放箭的声音,你就放第二轮响箭!” “放烟放火的兄弟,你们只要看到这些山贼有冲杀过来的态势,你们直接躲藏起来,比逃有用,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和你们捉迷藏,不会仔细一间间屋子搜的。你们千万别和他们硬拼,也不用保着那些烟火堆,我就只要那一瞬间的判断,找出那指挥使之后,这些烟火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兄弟们,听明白了么?” 安知鹿飞快说完,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简单。”一个嘴里叼着草的老军吐出了草沫子,“一半人赶往城外准备造势,一半人在这边准备烟火,辰黄龙负责响箭为号,艾久、于耳朵,你们和安哥儿一起冲,安哥儿出刀,你们赶紧兜网兜住那个贼头。一下子砍了那人,我们就赢了,华节度使他们就能保住。” “哈哈哈哈!” 安知鹿大笑起来,有了许推背的几分气概,“就是这么简单的理,但是兄弟们,我最后说几句,咱们虽然都是残兵,但这里头没奸细,都是真正信得过的兄弟,那些个奸细没可能和我们一起不要命的冲杀在最前的,虽然都受了伤,但我们这波人,我觉得放在幽州也是顶强的,我觉得今日未必是必死之局。承蒙兄弟们看得起,叫我一声安哥儿,我今天话就撂在这里,这次若是成了,我安知鹿绝对将大家当成亲兄弟,若是不成,那我死在这,大家活下来的,到时候有空给我上个坟,给我一壶酒!” “草!这还用安哥儿你特地说。” 一群人也笑骂起来。 “跟我走!” 安知鹿从马车车厢上跳下来,提着刀就招呼那两名提着铁刺兜网的人跟着自己。 他方才早就看清楚了如何摸近的线路。 那两个提着铁刺兜网的人快步跟上,其中一个人还提了一袋子石灰。 这营地里剩下的人也不用安知鹿指派,当下有几个人牵头,分成了两拨,腿脚更快的都像难民一样往城外跑,剩下的一波都三五成群的分散开来,瞅准了方位就去准备柴火堆去了。 前面那嘴里吐出一口草沫子,帮安知鹿总结的那老军叫做马秋,熟悉他的人一般喊他老马或是马球,这人平时最喜欢吐槽上司,老是喜欢说上司笨得跟头猪似的,顶个球用。 他也是个箭师,之前被落石砸伤了右臂,射箭暂时是不能了,但他人看着精瘦,手里头的力气却比一般人大,光是左手一夹,就能抱起一捆干柴。 “马球!” 和他平时厮混的几个伤员跟着他摆放柴火,同时还扯嘴皮子,“平时你逮着人就骂蠢,怎么到了安哥儿这里,你一句屁话都没有?” 这马秋顿时就嗤笑出声,“也就你们看不明白,这安哥儿无论做什么,心里明镜似的,他是哪怕知道是去送死,心里也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人要是蠢,天下就没有聪明的人了。” “这么说连你都佩服安哥儿?”周围这几个人都笑了,“但平时看你也不怎么和他亲近啊。” 马秋闻言瞬间收敛了笑容,他还是在不停地放置柴火,但与此同时,他却沉声说道,“你们自个也想清楚,安哥儿这人就是憋着一口气往上爬,他本事大,心也野得很,如果什么都豁得出去,就想是要风风光光混个高位的,那跟着他准没错。要么死得快,要么爬得快,我自己是想得清楚的很,我也不是什么做官的料,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就乘着这次幽州荡匪,好好混点军功,回去置点良田就算了。至于其它,我是不想得了。” “草,那我想往上爬!”一个人瞬间回应,“那我得跟着他,要么死得快,要么将来爬别人头上撒尿。” “撒尿?你个傻鸟,先活得下去,养好你那条腿再说吧。”另外几个人顿时笑骂。 马秋也笑了笑。 再抬头看着城隍庙的方向时,这个老油子老军眼睛里却出现了罕有的尊敬神色。 年轻人都想往上爬。 但不管他做不做得成,光是靠摆点谱,几句话就让这个伤兵营的人没一点害怕,反而兴奋的想要上阵冲杀,这年轻人不只是有本事,而且不脑袋发昏,有豁得出去的勇气。 …… 砖窑上面的几个黑衣骑者大概也觉得高处惹眼,已经策马从窑顶下来了。 这时候按着之前的部署,四百余名箭军已经各自带着几个箭囊开始朝着城隍庙推进。 箭矢很值钱,但这次这支贼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主打一个箭矢管够。 烟雾之中但凡看见有人影晃动,一丛箭矢就呼啸着去了。 这种打法就算是修行者遇到都头疼。 “可以了。” 一些鼓烟的山匪在一阵呵斥声中停手。 这种箭矢管够的开道方式,推进的速度很快,后方一群持着陌刀长枪的山匪跟着涌进几条胡同的时候,这几个黑衣骑者已经开始布置外围小队,以防华怀仙偷偷从哪个巷口换着便服跑走了。 大局已定了不是? 但就在这时,空气里响起了一道异常刺耳的啸鸣声。 响箭? 推进中的山匪们对这种声音并不算敏感,但对任何久经战阵的将领而言,战场上非己方的响箭就往往意味着很大的变故。 一名黑衣骑者不假思索的策马冲上了旁边的窑顶,他一眼就看到,他们这边防烟的上风口,也就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居然一下子燃起了好多火堆,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许多人在那火堆上狂倒湿的牛粪马粪,甚至不少人觉得那些柴火太干,脱了裤子就围着火堆撒尿。 烟气吹拂过来的时候,都充斥着浓厚的牛粪马粪的臭味和尿骚味。 “草!” 这名黑衣骑者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是哪冒出来的,城隍庙周遭那些密如蜘蛛网的小巷道里突然好像沸腾了一样,里面埋伏着的唐军这时候疯狂的冲杀了出来。 一时间在最前面的那些箭军拉得弓弦就像是弹棉花的弦一样嗡嗡作响,手指都失去知觉了,但即便如此,这几百个开道的箭军瞬间就被冲出来的唐军切割得支离破碎。 只是看了几眼,这名黑衣骑者就看出华怀仙一次性就将他那一百余名亲兵当做矛尖砸了出来。 正对着这支箭军的一条巷道里,三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同一时间扯开了身上遮掩玄甲光芒的破布,像三尊移动的铁塔撞进了前方的箭军。 后面接着涌出来的那一百多名亲兵瞬间切入了阵中,硬碰硬的和那些手持陌刀的山匪绞杀在了一起。 这条巷道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只有鲜血在一蓬蓬的炸开。 “草!” 这名黑衣骑者又惊怒的叫骂出声。 这华怀仙脑壳是不是坏了。 他把自己的这波亲兵一次性砸在这一条巷道里头做什么? 也不突围,就是这样正面厮杀? 一百多人加上那些散兵游勇,能够两三千人厮杀? 这他妈的到底干什么? 要送死他不反对,但华怀仙这种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战法,在这条主要推进的巷道里,却至少是让他们吃了很大的亏。 这些手持长兵器的山匪挤在人堆里面,根本挥舞不开。 哪怕有人害怕挥舞起来,误伤的友军反而多。 反观华怀仙的的这一百多个亲兵,冲出来之前显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场面,这些人带着的都是那种枪头一样的短刃! 冲进去就挤住人,疯狂的往肚子上就是戳! 一抽出来就是一蓬炸开的鲜血! 一时要解决这局面还解决不了,因为有那三具玄甲疯狂推进,前面那些山匪根本扛不住,只能往后退,往后挤压。 剩下三名黑衣骑者里头,那名气质和其余人截然不同的中年男子都根本未上窑顶去看,只是听着那边发出的声音,他第一时间就对身旁一名黑衣骑者飞快说了几句。 后者马上驾马冲了出去,去传递命令去了。 也就在此时,这名中年男子感知到了什么,他霍然转身的刹那,就只见两张寒光闪动的兜网已经落了下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伸手一抓,他身旁那名黑衣骑者显然也是修行者,但被他这么一抓,这名黑衣骑者一时没有反应得过来,直接就被当成一个沙袋丢了出去,直接撞上了那两张兜网。 那两张兜网便是唐军专门用来对付修行者的,网上都是尖刺,修行者护体真气一撞,这兜网有弹性,一下子纠缠上去,这些尖刺便纷纷入肉。 只听那黑衣骑者一声惨嚎,像一个粽子一样落下去,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唰! 但这人还未落到地上,一道雪亮的刀光已经斩在了他的脖子上,虽然没有直接切开兜网,但也直接切入进去,砍断了半个脖子。 这人显然是活不了了。 但黑衣中年男子却是看都没看这人一眼,他双足在马镫上微微用力,整个人便已经往后飘飞出去。 这人的动作比猿猴还要敏捷,一落地之后,脚底真气鼓动,又毫无停歇的往上弹起,瞬间落在旁边一道院墙上。 他居高临下,一眼就看清袭击自己的除了两个洒兜网的,还有就是持着陌刀的安知鹿,只是这三个人,他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再加上看着这三个人身上都是裹着药布,他就瞬间反应了过来,淡淡一笑,“都是城里来养伤的,还要跑过来送死?” 看到这人从马背上飘飞而起的身姿,安知鹿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他此时哪有心情和这人扯嘴皮子,只是沉声让身旁那两个叫做艾九、于耳朵的军士先撤,自己提着陌刀就朝着这人冲了过去。 这名黑衣中年男子只是笑笑,也不和他对敌,又是一跳,跳到了一侧的屋顶,那骑着马在窑顶的黑衣骑者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一声厉喝之间,他连人带马雷霆万钧的冲下来,手中一杆长枪直刺安知鹿的头颅。 当的一声爆响。 火星四溅之中,只见安知鹿一声痛呼,手中的陌刀都被击飞出去。 “也是个银枪蜡样头!” 马上这黑衣骑者固然手臂震得酸麻不堪,但见到对方的陌刀都被震脱了,他顿时狂笑起来,手中长枪再次挺刺,刺向安知鹿的胸口。 “怎么!” 但这一枪刺出,却被安知鹿一晃,用右胳膊直接夹住,这黑衣骑者呼吸一顿,心中刚刚觉得不妙,一股大力传来,他这长枪竟然直接被安知鹿夺了过去,与此同时,随着安知鹿夺枪时的发力转身,他整个人都在马背上坐不稳,一下子坠落下来。 安知鹿此时左手握着这杆长枪,也来不及掉转枪头,直接就像是用棍子一样,狠狠一棍砸在这人的脑门上。 这人在坠马之中还下意识的伸手一挡,但是喀的一声,他的这条手臂瞬间被打折,枪杆子还是扫在他的脑门上,一下子就将他打在地上,声息都没了。 安知鹿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将这人打在地上的刹那,他将这杆长枪朝着那名黑衣中年男子抛了过去,自己往旁边一跳,重新将那陌刀提在手中。 “想不到渔阳郡这一群伤兵里面,还隐藏着这样一个高手,而且还挺会使诈。” 中年男子随手一点,也不接那柄长枪,只是将那柄长枪轻描淡写的拂到一侧,随它掉落,他微皱着眉头看着安知鹿身上药布透出的血迹,“你这人受伤不轻,还能这么发力?” 第两百八十六章 白云观弃徒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始终微眯着眼睛,就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独狼一样盯着这名中年男子。 他寒声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黑衣中年男子觉得这胖子挺有趣,忍不住戏谑的笑道,“都是在这盛世的大唐想办法往上爬,各使各的办法,背后的主子什么的,是你这种小人物需要关心的么?” 然而刚说完这句,这黑衣中年男子就觉得不对,他眼睛余光一下子扫到有一团东西朝着自己丢了过来。 这东西是软布兜着的一团,他也不敢方才打掉那杆长枪一样,伸手去打,只是身体一晃,朝着一侧掠去,就想直接避开这包东西。 一大蓬的石灰顿时在他身后的残影之中泼洒开来。 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暴喝,伤势明显颇重的安知鹿居然蹦将起来,直接挥刀朝着他斩杀过来。 “方才他喊那两个同伴逃跑,那两个同伴其实是绕了条巷子,丢了这一包石灰粉过来,他是和那两人预先商量好的?” 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不由得眉头微皱。 但他直觉这人和自己的修为还差着很大一截,所以他也并不紧张,右手一动,一道剑光已然掠起。 安知鹿只觉得这人的剑光一闪,就像是一道暗影落了下来,他手中一沉,只觉得对方的剑身已经搭在了自己陌刀的刀身上。 当! 他还未来得及变招,一团火星溅起,一股十分恐怖的力量已经在他的陌刀上炸开。 他的双手虎口和掌心瞬间无数细针穿刺般剧痛,但此时他心中涌出一股寒意,却似丝毫感觉不到这些痛楚。 一种死亡临近的气息,让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好像瞬间变成了活物,狂躁不安的压榨出储存在内里的力量。 他的陌刀似乎都已经要被震的脱手了,然而在此时,他体内涌出的力量却瞬间传至刀身之内。 一股野兽咆哮般的声音从他的喉中低沉的响起。 陌刀继续向前! 黑衣中年男子的面容依旧显得十分平静,他的眼瞳之中甚至依旧闪耀着戏谑的神色。 这并非是轻敌,而是修行境界的差距给他带来的自信。 面对着这柄新力又生的陌刀,在安知鹿的喉间响起野兽般的咆哮时,他只是很随意的吐出了一个字,“破!” 一股极为雄浑的真气伴随着他的吐气发声,奇异的自他的肺腑之中涌了出来,就像一股流水喷涌在他的剑身上。 他的剑原本是类似阴沉木的灰色,此时却隐隐透出深色的黑线。 他的剑在刹那间疯狂的震动起来,剑气疯狂扩张,就像是变成了一团乌云。 当! 安知鹿眼睁睁的看着这团乌云压在自己的陌刀上,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十指就像是不受控制般张开。 沉重的陌刀就像是轻巧的燕子一样,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那不是一团乌云,而是一座山,一道在他的刀身上炸开的惊雷! 哪怕是在下意识的飞退之中,安知鹿都看到自己的双手十指在不断地颤抖,他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经脉因为真气的冲撞而发出不断地炸响。 他直觉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会追击。 然而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似乎对杀死他并没有兴趣,而且他也并不赶时间。 看着安知鹿浑身的药布上沁出的新的血迹,这名黑衣中年男子负剑在身后,淡淡的看着他笑了笑,道:“你这人有点意思,要不想死,不如跟着我走?”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只是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黑衣中年男子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他对安知鹿也只是有些兴趣而已,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冷漠,“我听说许推背手下有个年轻的将领不错,应该就是你了。但我好奇的是,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管上头是谁赏识你,你顶着一张胡人的面孔,你在这盛世里,能爬多高?大唐是所有唐人的大唐,但不是你的。” 安知鹿再次吐出一口血沫,他身上药布沁出的新鲜血迹已经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染红,但他依旧恶狠狠的看着这名黑衣中年男子,道:“要杀就杀,这么多废话!” 黑衣中年男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年轻的胖子在这种时候说这句话,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也就在此时,他的背部不自觉的微微弓起,他整个背部的肌肤有些微微刺痛起来。 他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到砖窑的一边有一堆已经晒干,堆叠起来的泥砖坯,而此时那堆砖胚后方的阴影里,有一名身穿华怀仙亲兵衣甲的军士走了出来。 黑衣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原本已经变得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 “从郡守府出来去城隍庙之前,你已经换好了这身衣衫,那时候你就想好了对策,想要自个来杀我?” 他看着这名默不作声的走来的“军士”,缓缓的说道,脸上的苦笑不断放大。 这渔阳郡一役,和绿眸一战成名的黑沙瓦一役的确十分相似,天下所有的将领,所有研习兵法的人,甚至长安书院里的那些学生,没有一个不反复研究,反复推演,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也不例外。 任何将领在仔细推敲过黑沙瓦的大战细节之后,都会反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若是换了自己来统领那一支吐蕃大军,或者在类似这种情形之下,就绝对不能再犯赞卓犯过的错误。 然而这名黑衣中年男子此时却幡然醒悟,自己还是犯了赞卓犯下的轻敌的错误。 原来在拥有这样的优势兵力的情形之下,哪怕再精明的人,都很容易将事情想得简单,而忽略对手垂死挣扎的可怕。 在此之前,华怀仙做的每一步应对都似乎在他的计算之中,中规中矩的走向失败。 然而谁能想到,其实在郡守府出来的时候,华怀仙就已经和座下亲兵悄悄换了衣衫,而且连他们的内应都没有察觉。 当他手下那些得力的修行者都紧盯着城隍庙,还十分肯定华怀仙就在城隍庙里的时候,这人却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是示敌以弱,但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弱。把我堵在一个地方杀掉,哪有这么简单。”华怀仙缓缓的走向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他和安知鹿一前一后的将这名中年黑衣男子堵在中间,“不过没有知鹿的话,我倒是的确没有这么快能找到你。” 黑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按照外界对你的认知,你能够牢牢坐镇幽州,靠的是实在和勤勉,但现在看来,那是外界对你所知太少。” 华怀仙的性格倒是和传闻之中差不多,他并不喜欢闲聊,只是一脸阴沉的看着黑衣中年男子手中的长剑,感知着方才那一剑的气机余韵,他寒声说道,“你是白云观的弟子?” 黑衣中年男子缓缓的摇了摇头,眼眸深处出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感伤,“只是白云观的一名弃徒。” 华怀仙却是点了点头,严肃道:“白云观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一名逐出师门的弃徒,就有如此的修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复姓欧阳?” 黑衣中年男子愣了愣,有些怅然道,“不错,我是欧阳见远,想不到你居然听过我的名字。” 华怀仙看着这名黑衣中年男子,说道,“在长安各修行地,只要修行进境超过同门很多,很有可能脱颖而出成为八品的修行者的俊才,名声都很容易传出来。更何况你被逐出白云观的事情有些特别。” 听到华怀仙的前面几句话,这黑衣中年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却冷笑了起来,“有些特别?” 华怀仙却似乎没有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只是点头道,“你不要误解,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因为喜欢一个师妹而和同门争风吃醋,把人打伤被逐出师门这件事,内里肯定有隐情。” 黑衣中年男子笑了笑,只是笑容显得有些惨淡,“有人因为喜欢师妹和同门争风吃醋被逐出师门,有人因为修行进境比宗主的儿子快出一个大境而被斩断手脚,有人因为喜欢上某个皇子的女人而陷入牢狱之灾,有的人被诬陷和嫂子通奸而逃亡边关,这种事情在长安有什么新鲜的?只要那些真正高位的人不想你成就八品,你都不会知道你会因为何种特别的原因而离开长安,或者直接丢掉修为或是脑袋。” “大好男儿,哪怕往事再过不堪,也可以从头再来。”华怀仙肃然道,“只要你问心无愧,我不计过往。” 黑衣中年男子又笑了起来。 他缓缓躬身,对着华怀仙认真行了一礼。 直到这时,安知鹿才弄明白华怀仙为什么会在这种不适合浪费时间的时候说这么多话。 “我不会因为我选择的道路而后悔。”这名叫做欧阳见远的白云观弃徒抬起身子的时候,脸上便多了许多坚毅的线条,他深深的看着华怀仙,说道:“哪怕你愿意做我的靠山,你这座靠山也依旧太小,我要的是那些能够让长安的贵人们付出代价的靠山,说实话我一直很想堕落观来找我,我倒是很想成为堕落观的修士,然而可能我的资质还入不了堕落观的法眼,所以这些年我只有依旧用白云观的法门修行。但只是因为白云观的法门的确精妙,在外面也找不到比白云观更适合我的法门,并不意味着我对重回白云观或是回归你们所谓的正途有所幻想。” 华怀仙也回了一礼,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拔剑。 安知鹿眯起眼睛,瞬间后退数步。 他不知这名白云观的弃徒会如何应对,但显然在这种局面之下,他便是最佳的那个突破口。 然而黑衣中年男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笑容里面包含着轻蔑。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他反应了过来。 这欧阳见远很骄傲。 骄傲得被逐出白云观之后,便不想再用乞怜的方式返回长安。 哪怕华怀仙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但他此时依旧骄傲。 他今日的计划依旧未变。 他来这里,就是要杀华怀仙,那现在华怀仙在他面前,他对别人又哪里来的兴趣? …… 欧阳见远飞了起来。 他手中的剑也奇异的离开掌指,飞了起来,和他的右手五指始终保持着数尺的距离。 他手中流淌出的真气变成了一道道乌云,温柔的落在他身前飘飞的这柄长剑上。 他身周的空气不安分的动荡着,突然显得暴戾起来,发出裂帛的响声。 意在剑之先。 剑抒胸中意。 白云观的剑意多为缥缈和飘逸,但此时欧阳见远的剑意却是无比的暴戾。 他就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的积怨,对于长安的不满,在这一剑之中尽数发泄出来。 华怀仙面如玄铁。 他寸步不让。 面对这样的一剑,他只是吐气扬声,一剑迎了上去。 劝不听就杀。 他一点都不纠结。 此人不死,必成大患。 幽州华氏的真气法门自带望气之法,他直觉自己在真气的比拼上面可以压过这欧阳见远一头。 轰! 两柄长剑斩击,却是没有发出金铁相交声,只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劲气四溢。 华怀仙身体微微下挫,他一剑荡开欧阳见远的长剑,心中一喜,才刚刚觉得自己决策不错,但就在此时,一股怪异的力量却是已经顺着他的剑身炸开。 啪! 虽说没有像安知鹿一样被直接震得兵器脱手,但是他的五指也是一阵发麻。 “白云观的法门果然强大。” 华怀仙呼吸一顿,脑子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却见对方的长剑剑身上乌光缭绕,整柄长剑变戏法一样一化为二,明明是一柄长剑,在欧阳见远的手中却变成了两柄。 咻! 这两柄剑骤然加速,竟发出箭矢破空般的声音。 华怀仙看得也清清楚楚,感知得也清清楚楚,这两柄岔开着的剑里头,分明下面那柄剑是真的,但他再次挥剑斩击之时,他突然觉得不对,再往上挑剑的刹那,那上面的剑一闪而过,嗤啦一声裂响,哪怕他穿着他座下亲兵的软甲,持剑的手臂上依旧被划出了一个狰狞的血口,血肉翻转,伤可见骨。 “这是什么秘剑?” 华怀仙脸色剧变,他往后闪出的刹那,看见安知鹿反而冲了上来,下意识的就叫出声来,“此人剑法诡奇,你不要过来。” 他其实这时候只觉得无法匹敌,已经有了逃的心思。 他在幽州做事虽然认真,但一点都不古板,打不过就逃,哪怕耗费一身真气在远离城隍庙的那些街巷之中乱窜,好歹也能拖延不少时间。 但安知鹿哪怕听到他的叫声,却明显不想听他的话,冲上来之前,已经将那名被兜网兜住的尸身提了起来。 “这人是修了许推背的法门,气力这么大?” 欧阳见远一眼扫过,只见这安知鹿提着那具尸身好像丝毫不费力的样子,要知道不只是那具尸身,那两张满是铁刺得兜网分量都不轻。 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安知鹿是得了许推背真传的念头,突然又觉得不对,这人明明受伤很重,哪怕是许推背修的那种法门,也不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这人其实刚刚退去的时候,那种无力再战的样子也还是装出来的?” 原本对杀这安知鹿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心念电闪之下,他看着冲过来的安知鹿却莫名觉得凶险,双足一点之下,他反倒是倒飞出去,准备先将安知鹿杀了。 “杀!” 安知鹿见他倒飞而起的刹那,就一声野兽咆哮般的嘶吼,他伸手直接将那具尸身朝着欧阳见远砸了过去。 欧阳见远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他左手往后一点,一股真气点在这具尸身上,反而借力一下子旋转起来,一剑斩向安知鹿的头颅。 他这一剑斩出时依旧用了方才的秘剑,手中的剑一下子就变成了两柄,这次两柄剑分开两边,一左一右。 “操蛋!!” 华怀仙面色剧变,他觉得这一下,许推背的这个得意弟子就完了。 欧阳见远的这门秘剑完全就像是戏班子里那变戏法的人一样,你觉得他的东西在左边,他的东西偏偏在右边,你觉得肯定在右边了,结果真的就又在左边。 自个有望气法门都看不穿的剑法,这安知鹿怎么可能看得穿?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的一声爆响,一团火星四溅,那安知鹿手里头居然握着一柄剑,斩中了欧阳见远的真剑! 这柄剑还是刚刚兜网里那具尸身腰间的佩剑。 砸出尸身,抽出佩剑,还准确的挡住了这一招秘剑。 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许推背教的徒弟真就这么厉害? 欧阳见远的脸色变了。 他虽然也惊讶于对方能挡住自己的这一剑,但此时他最震惊的还是对方的剑没有脱手! 之前对方双手握着陌刀都被震脱手了,自己这一剑依旧用了白云观的真气秘法,但他竟然吃住了那种返流劲。 难道是佩剑有古怪? 他目光扫向安知鹿手中的长剑,却发现对方的长剑虽说布满符纹,但也并非是任何名剑,也不可能本身能够卸掉他的这种真气劲道。 “杀!” 这时候安知鹿却已经再次嘶吼,他笔直的一剑刺向欧阳见远的胸口,也完全不顾自己身前空门大开,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第两百八十七章 长恨是长安 - 割鹿记 - 无罪 欧阳见远微一挑眉,手中长剑下磕,剑身和剑身再击。 当! 火星四溅。 安知鹿的整条右臂剧烈的颤抖,肌肤和血肉之间甚至就像是出现了一道道的涟漪,他浑身的药布上沁出更多的新鲜血液,然而他这柄剑依旧没有脱手! 欧阳见远的这一剑,反而就像是让一条饿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安知鹿的喉间发出一声带着疯意的咆哮,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双手持着这柄剑,就像是持着一柄失去了刀柄的陌刀一样,连人带刀朝着欧阳见远的腹部撞去! 欧阳见远心中生出怪异的感受,怪异的感受来自于不解。 在他的认知之中,以这人的修为根本做不成这种事情,诚然在战场上,意志乃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然而他直觉哪怕意志再坚韧,此人的表现也已经超过了寻常修行者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此时他自然不可能和这个古怪的年轻胖子同归于尽,眼睛微微眯起的同时,他的身体如同瞬移般横掠数尺,避开安知鹿这一剑的同时,他手中的剑朝着安知鹿的后背掠去。 一剑化二。 对于这个让他无法理解的年轻胖子,他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他手中的这柄剑再次变成两柄,一上一下,难分真假。 然而他的耳廓之中再次听到嗷的一声咆哮,这声音明明自安知鹿的喉间发出,但这一刹那给他的感觉却分外诡异,似乎这一声咆哮和前面的嘶吼相较太近,一口气接不上,按理而言安知鹿应该吼不出这一声才对。 当! 几乎同时,他手中长剑剧震,让他的面上都瞬间充斥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安知鹿竟然挡住了这一剑! 他的双手往后甩动太快,以至于强行调转剑身,挡住他这一剑的时候,在欧阳见远的感知里,安知鹿的整个身体都变得有种说不出的扭曲。 “此人感知也异于常人!” 与此同时,欧阳见远也反应过来,这安知鹿能够判断清楚自己的真正剑路,绝非偶然! “好!” 华怀仙大喜过望。 先前他以为安知鹿连一剑都挡不住,心中还是抱着先逃的打算,此时眼见安知鹿竟然能够和这人缠斗,他顿时没有了丝毫犹豫,纵身掠了过来。 唰! 他手中长剑挥动,剑上也是连续出现七道剑芒。 七道剑芒宛若实质,先后不一的朝着欧阳见远打去。 欧阳见远再次横移,手中长剑连点,将袭至身前的剑芒全部击碎,意态十分潇洒。 “再试试我这一剑!” 然而与此同时,华怀仙也发出一声暴喝,他体内的真气就像是决堤的江水从他的手臂经脉狂涌而出。 他的剑身上出现了一条乌黑的剑气! 这条剑气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锁链,散发着森冷的光芒。 这条剑气还没有华怀仙的剑长,但不知为何,看着这道剑气形成的刹那,感知着华怀仙体内真气还在疯狂冲涌的态势,欧阳见远就直觉自己避不开。 果然,这剑气一近,突然暴涨,原本只得数尺长短,刹那间就暴涨了十余尺,而且摇头摆尾,剑气一端以惊人的速度绕到他身侧,就似要将他整个身子拦腰卷住。 欧阳见远呼吸一滞,挥剑就斩,手中长剑就像是瞬间包裹一团乌云,但和华怀仙这剑气一触,他心中就是一沉,直觉不妙。 他整柄剑就像是突然陷入了黑色的泥沼之中,不只是整柄剑显得绵软无力,就连他整条手臂之中的真气都仿佛失控一样,被朝着某个不知名的空间牵引。 “这是华氏的什么法门?” 幽州华氏就那么几个修行者,虽然坐镇幽州,但长安修行地对华氏的确没有多少了解,这华怀仙体内的真气疯狂奔涌,给人的感觉这道剑气应该是以凶狠霸道为主,欧阳见远原本担心的只是自己承受不住这种真气冲撞,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剑竟然会造成这样的效果。 也就在此时,他面色变得难看至极,一旁的安知鹿已经悍不畏死的朝着他再次扑来。 安知鹿似乎是生怕手中长剑被震脱,依旧是双手持剑,朝着他持剑的手臂斩来,明显想要一剑卸掉他这条胳膊。 欧阳见远双眸间杀意大作,伴随着一声厉喝,他剑身上乌云之间如有雷霆行走,身体往后斜掠飞出的刹那,硬生生将长剑从华怀仙的剑气之中抽离。 与此同时,他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于刹那间在空中微微画圆。 哧的一声,一道剑气诡异的形成,朝着安知鹿的咽喉刺来。 这道剑气不是剑煞,却犹如剑煞,剑气十分凝聚,如同一柄真正闪烁着寒光的小剑。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安知鹿只是往上一挺身,竟不避这道剑气! 噗! 剑气刺在他胸前,涌起一道血泉,看似和心脉也只差数寸! 安知鹿状如疯虎,双手持剑朝着欧阳见远的脖子斩落,此等不要命的姿态,让追杀过来的华怀仙看着都是心生寒气。 欧阳见远第一次对这种修为远不如自己的修行者产生了恐惧,他挥剑斩击,当的一声,安知鹿这次手中的长剑被他轻而易举的击飞出去。 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原本似乎已经疯狂的安知鹿却是一矮身,一团东西飞向他面门。 他直觉这团东西有古怪,脚下发力,便想直接避开,但这团东西却直接散了开来。 他一闭气,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无论是眼睛还是面上的肌肤都是火辣辣的生疼。 “石灰?”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是石灰,但又直觉不对,什么石灰都不可能突破他的护体真气,直接让他脸上这般感觉。 “这人竟如此狡诈!” “他这么年轻,手段百出不说,怎么好像对敌比我老道,而且这人怎么遇到比他厉害的对手,一点都不慌。” 欧阳见远不知这安知鹿成长经历和寻常的修行者截然不同。 安知鹿自幼是战孤儿,流落街头,虽说后来得永宁修所收留,但从小到大,真的除了以多打少,一群战孤儿一起打人之外,就没遇到过比自己弱的对手。 在永宁修所他也是自己得了修行法门,到能够站在永宁修所的斗场上,落入裴云蕖和五皇子等人的视线时,他都已经不知道和多少强过自己的对手打过。 一直都是和比自己强的人战斗,他遇到比自己强的敌人自然没别人那种恐惧,而且正是因为自幼都和比自己强的人打斗,他满脑子也都是各种阴险狡诈的小手段。 长安修行地的修行者,到边军之后其实大多一开始都不适应,只有呆了几年能够活得下来的修行者,才会渐渐接地气,到时候真正厮杀的本领才能高人一等。 这本质的原因就是长安那些修行地的修行者在长安时,面对的其实都是较为公平的比剑,尤其大多时候都是单对单的比试,众目睽睽之下,用那些江湖手段来暗算人,那别说在别人眼中,就算是自个都会觉得无耻,下意识的抗拒。 这欧阳见远已经离开长安多年,但他的成长经历自然和安知鹿不同,而且他出身白云观,本身就是最顶尖的修行地出身,遭遇到的对手也是很难有压过他一头的,所以他此时和安知鹿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才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安知鹿则平日里满脑子都是遇到远比自己厉害的修行者该怎么应付,但凡觉得有效的手段,他都会准备着。 他一直在研究毒蛊手段,查的典籍多,那些典籍里面偶尔有炼制一些毒粉的手段,他都会忍不住尝试。 他这一包粉末里面的确主要是石灰,但其实石灰也只是用来迷惑修行者感知,石灰无法穿透护体真气,但他在里面加的几种东西却能够。 一些特别厉害,能够直接毒杀七品修行者的毒药,那对于那些厉害的毒蛊宗门自然也是不传之秘,他现在东拼西凑弄出的东西自然无法毒杀欧阳见远,但至少可以让他面目灼痛,让他流泪不止,尤其只要吸进一点粉尘,肺腑里面气息流通都不畅。 欧阳见远被安知鹿这么一弄,已经有点怒了,但这时候只见安知鹿捂着胸口往下一趴,他就一点没有江紫嫣的觉悟,这时候换做江紫嫣,别说这安知鹿看上去快死了,哪怕安知鹿是真的死了,江紫嫣看他躺得还不够好,绝对也是要嗤嗤嗤戳上三剑的。 欧阳见远就一点没这种好习惯。 他见了这安知鹿不成了,下意识的就是要先应付扑上来的华怀仙。 其实他这时候也一点都不想和华怀仙单打独斗,因为他耳朵里都听到了不少人赶来的声音,看着华怀仙挥洒出的剑光,他虚晃一招,手中的长剑看似又变成两柄剑,但体内的真气却是迅速下沉,他脚下就如有两团云气生成,让他的身体浮动起来。 白云过隙。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往后加速,但他的呼吸却是骤然变得更加艰难。 并非是吸入的药粉发作,而是这时候他哪怕眼睛火辣辣的生疼,他都看得清楚,那看似马上要死的胖子,此时居然一下子弹了起来,双手握向他的脚踝! 他直觉安知鹿应该跟不上自己的速度,应该不可能抓得住自己,但脑海里刚刚出现这个念头,他的整个身子就一沉,同时耳廓之中响起安知鹿的嘶吼,“杀了他!” “怎么可能!” 欧阳见远骇然变色。 他觉得不可能,但安知鹿却再次超出了他的理解,竟然真的硬生生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拖住! 他几乎是本能反应,一剑往下斩去,想要直接斩掉安知鹿的头颅。 但这时候华怀仙一剑两用,一剑刺向他的小腹,同时又挡在他这一剑的剑路上。 只听得一声厉啸自华怀仙的双唇间迸出,这位在幽州一直以实在踏实著称,不以武力吸引人瞩目的修行者在此时终于爆发出了他真正的力量。 他体内的真气依旧如决堤的江水狂涌而出,但此时他剑上带着的力量不再是那种如泥沼般的诡异力量,而是彻彻底底的狂暴之力。 霸道可怖的剑劲沿着剑身传递到欧阳见远的剑身上,欧阳见远根本无法使用卸劲,唯有在震骇之中疯狂的调动自己的真气与之抗衡。 轰! 两柄剑之间爆开一个肉眼可见的气团,其中之中崩碎的剑气就像是一片片碎裂的琉璃四处飞溅。 欧阳见远身体下方的安知鹿背上瞬间溅起无数股细小的血泉,但他听着自己腕骨和欧阳见远脚踝处传来的喀嚓裂响,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却是死命不放手,反而似乎要将自己的痛楚转嫁给欧阳见远一样,他的双手十指更是拼命的往欧阳见远的血肉之中抠去。 欧阳见远此时的护体真气几乎被华怀仙的一剑震散,他脚踝上的血肉就像是被十根钢钎洞穿,传入脑海的剧烈痛苦,瞬间让他发出凄厉的痛呼。 华怀仙于此时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安知鹿身上涌起的鲜血,眼中出现了深深的赞赏神色。 与此同时,他原本被震得满脸通红的面目却是骤然变得苍白,他的额头上却是鼓起一根根青筋。 他的整个人在此时似乎变得异常坚硬起来,整个身体的气机让他此时浑身宛如金铁。 他原本不可能在此时再度急剧前行,然而于欧阳见远的惨嚎声中,他右手持着兀自震动不止的长剑,整个右臂却是突然稳定到了极点,他的胸口压在剑柄上,强行冲出!哪怕是身后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他也宛若没有听闻。 欧阳见远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的左手狠狠拍在自己丹田,一股真气被他硬生生压榨出来,沿途的经脉纷纷炸裂。 他手中的长剑贯入了新生的力量,强行架住华怀仙的这一剑。 十余支箭矢已经在此时坠落,然而落在华怀仙此时的衣甲上,却像是射在铁板上一样根本无法刺入,箭杆纷纷折断,箭头颓然坠落。 欧阳见远的口鼻之中沁出鲜血,他此时若是整个身体能够被往后震退,必定能够在这一剑之下逃生,然而他此时身下还挂着一个安知鹿! 安知鹿的十指还在深入,他的十指扣入了他的血肉之中,扯断了他双足的筋肉! “杀!” 令人更加无法想象的是,伴随着野兽般的嚎叫,安知鹿抬起头来,他满眼通红,眼中都是疯意。 他就如真正的野兽,一口就咬在了欧阳见远的右腿小腿肚上。 欧阳见远的意志不可谓不强韧,但这一口下去,这一块血肉似乎彻底牵动了他右边半边身子,让他这半边身子的血肉都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他强行提起的这一股真气顿时支撑不住。 噗! 华怀仙的长剑洞穿他的胸口,将他狠狠撞倒在地,钉在地上! “你!” 这时候欧阳见远正好看到安知鹿抬起头来,嘴里还叼着一块他腿肚子上咬下来的血肉,他看着安知鹿眼中的疯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就在此时,华怀仙的剑硬生生的在他身体里划动,切断了他的心脉。 大量的鲜血从欧阳见远的口中涌出。 不远处冲来的那些山匪们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叫声。 然而这些声音似乎刹那间就在欧阳见远的耳廓之中消失了。 他觉得整个天地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的脸上痛苦狰狞的神色都消失了,只剩下苦笑。 这世间多的是求之不得。 当然他那个师妹如此,堕落观也是如此。 他已随遇而安,知道万事不能强求。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居然会在这个胖子身上看到。 “哈哈哈…” 他觉得这太可笑,太荒唐了,这贼老天为何要和自己这一生开这样的玩笑,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古怪,就连华怀仙都下意识的往后一掠,生怕他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 然而并没有。 这名白云观的弃徒就要死了。 伴随着笑声从他口中涌出的是胸腔之中的鲜血和血肉碎片,数声笑声之后,便是痛苦的呼吸声和喉咙里涌出的那种如同淤泥之中涌出气泡的怪异声响。 欧阳见远用出最后的力气,看着吐掉嘴里的血肉慢慢站起来的安知鹿,说道,“你有机会见过那个人就知道了,一个人胡人,哪怕再厉害,他在这个大唐依旧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这个大唐,依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说完这句话,他的喉咙里涌出最后一股痛苦的呻吟。 他的呼吸彻底断绝,就此死去。 安知鹿吐出嘴里的鲜血。 有他自己的,也有这个白云观弃徒的。 华怀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着因为欧阳见远死去而停下脚步的山贼,然后对着安知鹿轻声道,“还能不能成,能成的话和我再杀回去,渔阳郡的那些门阀还陷在城隍庙里头,只要你和我能救了他们的命,今后你就是他们的兄弟。” 第两百八十八章 猫也会卖人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突然笑了起来。 他还没去过长安,只是在安贵的信笺之中,他才对长安的风物有所了解。 配着金饰的马,镶嵌着宝石、珊瑚,会散发香气的马车,扛着玉如意招摇过市的昆仑奴…这些他无法想象,他也无法想象那些为了一丛深色花就可以挥洒千金的富豪是什么样的,他更无法想象,那些坐在庙堂之中的权贵又是何等的模样。 但是看着眼前的华怀仙,想着教导他的许推背,他就知道,至少这些能够雄霸一方的人物,都拥有同样的气质。 没有凑合,只有极致。 他再次吐出了一口血沫,然后捡起了欧阳见远的那柄剑,对着华怀仙点了点头,道:“杀这帮狗日的。” 华怀仙眼中再次出现了赞赏的神色。 他看得出安知鹿已是强弩之末,他也实在有些没法理解,为何安知鹿现在还能站得起来,还能提着剑和他一起冲杀回去。 但他同时十分清楚,周围的街巷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山匪躲着,他们只是因为这欧阳见远的死而胆寒,但若是安知鹿无法跟着他,无论是留在此处,还是跑往某个胡同躲藏起来,都会被这些山匪杀死。 这个年轻人在幽州军方的春季攻势开始之后,已经拥有了不俗的名气,他的人头对于这些山匪而言,应该也很值钱。 华怀仙开始奔跑。 安知鹿跟在他的身后,也开始奔跑,不时用左手抹去溅落到脸面上的血水。 他听到了不断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作为应对,他只是尽可能的将真气调往背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知道华怀仙并不需要自己多杀几个山匪,他只需要跟着华怀仙一起出现在那些门阀的重要人物面前而已,但与此同时,他却必须成为华怀仙身后的盾牌。 华怀仙很显然熟悉城隍庙一带的地形,但若是不能保持这么快的推进速度,不能和他事先安排的一些接应者会合,他只要被山匪堵住,那蜂拥而至的山匪就会将他堆死在这里。 有数枝箭矢破开了他背上的护体真气,刺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但他甚至都没有感到更多的痛苦,他药布下的伤口似乎早已在方才和欧阳见远的战斗之中撕裂,似乎已经将他的身体切割成了很多块。 他感觉自己似乎本身就是在拖着很多碎块在奔跑。 他的视线都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脚下的街道,周围那些院墙,那些屋顶,包括远处城隍庙的庙旗,在他的眼睛里早就已经扭曲,就像无数张牙舞爪的怪物在跳动。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灼热,这种灼热甚至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腑和脚底都在燃烧。 他身下的似乎不再是冷硬的泥地,而是烧得通红的铁板。 他的脑海之中似乎有无数蜜蜂在嗡嗡作响,思绪越来越混乱,然而那门本命蛊法门却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在支撑着他奔跑,而且就如方才和欧阳见远对决时一样,他身体深处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潜意识反而取代了他的意识,在掌控着他的身体。 一种似乎不属于他的本能在调动着他体内一切的血肉催促着他跟在华怀仙的身后奔跑,身上药布之间沁出的鲜血,开始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然而他这具身体的感知却反而越发敏锐,那些坠落的箭矢,从斜后方刺来的长枪,竟被他纷纷扭过,纷纷避开。 一种强烈的信心前所未有的充斥在他的身体里。 今日他看到了极为强大的修行者。 白云观对于他而言也是传说中的圣地,这名出身于白云观的修行者,即便是华怀仙单独应对也不可战胜,但他和华怀仙交谈时,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对堕落观法门的渴望。 他此时都根本无法理解,那本命蛊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为何自己的体内就像是存在那本命蛊的意识一般,但他现在不需要弄明白这玄奥的道理,他只需记住这名白云观出身的强大修行者,都无比渴望能够得到他这样的修行之法。 他现在直觉堕落观炼制的这本命蛊,加上自己得到的那更为远古的巫蛊法门,并不亚于此时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 所以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修行的道路走下去。 失败,死亡,只是因为不够强大。 他听到了自己狂奔的脚步声,脚步声就像是战鼓一样敲击着,让他的心脏更有力的跳动,突然,他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城外。 周围的街巷之中声音明明无比嘈杂,兵刃的撞击声,山匪的惨呼声和喊杀声,鲜血洒落在地面的响声,然而这些声音此时却似乎被他的耳朵自动过滤,他清晰的听到了城外响起的鼓声。 接着他听到了前方华怀仙的喘息声,然后听到华怀仙有些感慨的声音轻轻的传入他的耳廓,“城外的这些,也是你事先布置的?” 安知鹿笑着点了点头。 他连后来的响箭声都没有听到,但他知道,现在城外的那些人已经知道了这里山贼头领死亡的消息,已经开始按照他的布置制造声势,制造援军到来的假象。 他这一点头,脚下的路面就像是海浪一般扭曲起来。 周围被他耳朵摒弃的声音,此时就像是海啸一般蜂拥而来。 他宛如瞬间置身在大海之中。 那股支撑着他的诡异气机和意志如潮水般悄然在他身体里退去。 他的意识重新掌管了他的身体,然后他看到周围的山匪已经乱了,许多的山匪就如同受惊的老鼠在往外奔逃,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战马。 然而天空之中似乎有明亮的光线落下,这时候他才发现城隍庙的庙门已经在自己的眼前。 他无力的跌了下去,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团烂肉朝着那扇庙门倒去。 他昏迷之前,似乎觉得那座庙门在发光,然后整个城隍庙在发光,在变大。 这座城隍庙在不断地生长,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散发着金光的巨城,就如安贵信笺之中给他描述的长安。 …… 安贵眼睛里的长安,就是和他写给安知鹿的信笺里描述的一样,是整座城都似乎始终在散发着金光的。 他看到的长安,就是胡老三一开始在冥柏坡和顾留白描述的那个长安。 有着天下最珍贵的珠宝,有着最美丽的女子,也有着最为巍峨壮观的宫殿。 但不同的人,甚至在相同的人的人生不同阶段,眼见的长安是截然不同的。 贾炼一开始金榜题名,在初春二月放榜的时候,他眼见的长安,不只是冒着金光,就连拂面而来的春风,都散发着人间最美的香气。 天空坠落的光明,就仿佛是只为他们这些仕子照亮前程。 他和很多能够蒙受恩宠,参加杏园宴会的才子一样,对自己的才华太有信心,那时候的他只见长安的美好,坐有象牙席,宴有黄金盘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在这座雄城里会比丧家之犬还要彷徨。 命运总是在惩罚年轻狂妄的心,而落下惩罚似乎往往在很多年之后。 躲在猪圈下方一个逼仄密室里,用手捧着夹杂着麦豆的糙米饭狼吞虎咽的贾炼在黑暗之中,看到那个作为唯一进出口的猪槽边缘洒落的一丝丝微光时,他想到了再过没几天就是二月了。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到达长安的那个春天,那个空气里都充斥着香气的春天。 然而此时,吃着一天里唯一一餐的他,却连食物的香气都闻不到,充斥于口鼻之间的,只有猪粪的臭味。 他不由得开始想象,如果有重回那年春天的机会,他是选择不要和林甫为伍,还是索性不要进这座城? 然而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正因为哽咽而有些难以下咽时,他看到上方那口猪槽被慢慢的挪开了。 “贾侍郎,别吃那玩意了,上来吃好的。” 有一个年轻人一本正经的捂着鼻子,对着他认真说道。 贾炼惊骇的看着这名年轻人。 阳光有些刺眼,这名年轻人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僵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见过这年轻人数次。 这年轻人叫做宁深,是三皇子身边的伴读。 但怎么会有人能够找得着自己? 找得着自己的,又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三皇子身边的心腹? “别磨蹭了,贾侍郎,这里的味道可真呛人。” 他还僵着,上面那宁深已经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催促道,“我们可不是来抓你的,再说了,就算我们是来抓你的,你哪怕一心求死,难道临走前不想吃个好的?”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是做决定之前下意识的反应。 但这一口深呼吸下去,他顿时恶了。 “呕…” 他差点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全吐了出来。 “别这样,贾侍郎。不然我都怕我吐了,到时候吐你一头一脸。”宁深捂着嘴巴,一副被熏得也要作呕的样子。 贾炼不敢再深呼吸了。 他也一手捂着口鼻就一个纵身往上跳。 跳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外面有一堆人虎视眈眈的等着要擒他,他就立即断了自己的心脉。 但一跳上去,他只看到这个农家小院的猪圈内外连着自己就三个人。 除了这宁深之外,有个人站在院门口望风。 见着他跳出来,那年轻人也冲着他轻声打了个招呼,“贾侍郎,你应该也认得我?” 贾炼既然认出了宁深,又怎么会认不出三皇子身边的另外一个红人梁寻道。 就是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一看落足之处,他就差点又吐了出来。 真是在下面只觉得气味熏人,到这上面一看,他真的就怀疑人生。 这个农户是他暗中蓄养的一个死士,平日里就是一个真正的农户,将他藏匿在这猪槽下方的密室中之后,大概是怕人搜查看出蛛丝马迹,所以这猪圈里面的猪屎应该都是故意好多天没清了,厚厚的堆了一地,要不是猪槽边上铺了好多干草,那猪屎估计早就顺着猪槽的边缘滴溜溜的下去密室了。 “快到旁边那间屋子去洗洗,这味儿实在遭不住。”宁深一边对着贾炼招手,一边生怕贾炼不放心,又补充道,“贾侍郎放心,我们绝对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 贾炼原先还能在下面熬着,但这时候看着那一地猪屎就已经打死他都不想在里面呆着了,他跳了出来,下意识的又要深吸一口气,但这次他及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黄钟呢?” 他捏着鼻子跟着宁深往旁边一个院子走,同时忍不住问道。 黄钟就是他的那个死士。 因为就是个普通的农户,所以这城里应该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和这人有关系,他现在就不知道哪里露出了马脚,居然被三皇子的人给找着了。 “没惊动他,他和平时一样在那小河边卖菜呢,估计至少得有一个时辰才回来。放心,回来怎么处置他,你说了算。”宁深到了这院子,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回来肯定得让他冲冲猪圈,别到时候这气味飘到整个巷子都是,反而让人觉着不正常。” 贾炼听着这宁深似乎真没什么恶意,他沉吟了一会,也索性豁出去了,拿着个水瓢就先把脸给好好冲了冲。 “没事,不着急,没人会觉得你在这。”宁深笑道,“实在不行,我给你烧点热水出来,你先在这里冲一冲,换身干净衣衫都行。” 贾炼知道自己铁定走不脱,心里倒是也没方才那样七上八下了,他也没急着要冲洗或是要东西吃,只是又洗了洗手,然后看着宁深问道,“你们怎么找着我的?” 宁深笑道:“这城里头猫有猫法,鼠有鼠道,各有各的手段,贾侍郎你就别管我们是怎么能把你找出来的了,反正现在除了我们之外,谁都不知道你躲在这。” 贾炼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着宁深,道:“三皇子想要做什么?” 宁深也收敛了笑意,直接对着贾炼叹了口气,“说实话你也知道三殿下还接触不到李氏机要处的机密,他也不知道李氏这么大动干戈的找你做什么,至于说他想要做什么,这不得先生先告诉我们,李氏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贾炼陷入了沉默之中。 宁深认真的看着他,道,“反正也不着急,贾侍郎你有的是时间好好考虑,反正三殿下做什么都不亏,你愿意和他合作,能给他更多的好处,那他就会保着你,若是你什么都不肯说,那他把你交给李氏,他功劳也不小。” 贾炼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起来,他看着宁深,有些不能相信道,“三殿下有能力保得住我么?” “你还怕这个?”宁深笑了起来,“你觉着你的命和三殿下的命和他所图谋的东西,哪个值钱?” 贾炼一愣,他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宁深也不着急,就由着他想。 门口站着的“梁寻道”看似把风和防止贾炼逃跑,但实际上他是生怕这贾炼和这“宁深”谈到宫里头的事情,万一这“宁深”接不上话,他还好马上插上一嘴。 这时候他还在心里头嘀咕,顾老狗就是顾老狗,这唬人起来也是真有一套。 贾炼当然不知道此宁深不是宁深,而是顾留白,这梁寻道也不是梁寻道,而是五皇子。 这贾炼藏得是真好。 从怀贞公主告诉他们李氏在满城搜捕这贾炼开始,他们就开始找这人的下落。 阴山一窝蜂本来就是追踪高手。 虽然陈屠一直没有和他明说是哪一个,但顾留白一直知道,这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个追踪蛛丝马迹特别厉害的,而且嗅觉也特别灵敏的。 按照周驴儿和徐七的接触,这人就应该是徐七。 除了徐七之外,现在周驴儿利用他那鼠小弟找人的能力也是一流。 但这农户做事的确很小心,行动轨迹和平日里一模一样不说,就连送餐送水都只在喂猪的时候送上一顿。 而且这口粮都是从他自个嘴里抠出来的,就连吃食他都没比平时多买。 这几天下来,不管是李氏还是他们这边,还是城里其它势力,一个都找不到这贾侍郎。 没成想最后没靠周驴儿的老鼠找到这人,反而是靠了那四耳黑猫找到了这人。 因为这段时间周驴儿的老鼠不是满城找人,结果一直让着四耳黑猫约束着那些猫,四耳黑猫一天天弄得有些烦了,心想这些老鼠就是不顶用,找个人还找不出来? 结果它自个晃荡了一天一夜,硬生生的也没找出来。 这下它有点毛了,全城的猫就有点遭殃。 不管城里哪条巷子,哪个角落的猫都被迫到贾府内外逛了一圈,熟悉这贾炼的气味,然后就限期三天,让它们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 无巧不巧的是,这农户自己还养了一窝狸花猫。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几只狸花猫觉得这题简直是送分题啊,还要三天做啥? 这不就是舔个猫爪子举个爪子的事情? 贾侍郎就这样给死士家里头的猫给出卖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 名声很有用 - 割鹿记 - 无罪 贾炼想明白了。 三皇子暗中保他这件事,对于李氏而言是吃里扒外,如果被李氏发现,那三皇子恐怕就距离那张龙椅越来越远了。 三皇子都敢这么赌一赌,那他也应该要赌一赌。 更何况现在他没别的选择。 “但我现在没个可以制约你们的地方,你如何保证我说出了所有事情之后,你们不杀我灭口?”贾炼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这个时候又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好歹不是在猪圈里了,气味淡了,他这次倒是也没什么不良反应。 他觉得换了自己三皇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也得杀了这个祸患灭口。 易容成宁深的顾留白叹了口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其实换了我是贾侍郎,我也会这样想,你稍等一下,让我琢磨琢磨,想个贾侍郎信得过的法子。” 贾炼见“宁深”这么有诚意,心中倒是已经信了几分,正巧此时饥肠辘辘,肚子里一阵雷鸣,原本还是一副皱眉沉思模样的顾留白顿时笑了笑,道:“贾侍郎那夜惊变,不知是否知道曲江上那绿眸和沧浪剑宗比剑的胜负?” 贾炼顿时一愣,他不知道顾留白这句话在此时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顾留白,道:“那夜惊天剧变,但我在寻觅容身之处之前,就已经听到曲江两岸震天的欢呼,我想若是沧浪剑宗获胜,两岸看客应该不至于发出那样的欢呼和喝彩声。” “那夜太乱,看来贾侍郎的确是无暇顾及那边的热闹,是来不及知道那战的结果就躲了起来。”顾留白微笑道,“但那一战诚如贾侍郎的推断,绿眸大获全胜,就连崔氏那一代天骄崔白塔也死在了他手里,害得我家三殿下的一柄宝剑都被那绿眸拿了去。” 贾炼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疑惑,“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这绿眸在城中如此名声,贾侍郎那你应该知道他在关外还有一个诨号?”顾留白却不紧不慢,丝毫不着急。 “冥柏坡埋尸人?”贾炼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人做生意说一不二,难不成你是说想办法让他从中担保?” 五皇子听得直呲牙,顾老狗的这种法子,城里的权贵没几个想得出来。 顾留白正色道,“崔氏付出那么大代价要弄死他,就是因为崔氏再怎么倒贴都不如他的信誉好用,不过我说这冥柏坡埋尸人可不只是因为他的信誉,你大概知道他和三殿下有仇?” 贾炼点了点头。 别说他是林相的人,哪怕他不是林相的人,就是上官昭仪那老爹那一闹,在延康坊外吃了那么大亏,他也肯定就知道三皇子和这绿眸的事情了。 “这绿眸和我家三殿下结仇,他肯定很乐意把三殿下给扳倒。”顾留白看着贾炼,道,“贾侍郎你现在不是生怕被灭口?不如这么着,我就帮你押一份书信在他那边,我帮你出保管的钱。你只要说好,只要你死了,或者多少天之内不出面和他联络,就让他拆开那份书信看,你看这事情怎么样?” 贾炼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这宁深胆子这么大,敢提出这么个做法。 顾留白却还在诱导,“贾侍郎你想想,城里面这么多算得上厉害的人物,没人比他更得民心,也没人比他更有信誉,而且这人不入仕途,不会倒向某一方的朝中势力,他只要敢接你这个生意,你到时候万一有所不测,要让他继续帮你们保持秘密也好,将某些东西公布于众也好,我想他都会按你的意思做,而且他应该有办法做得很好。再加上他和我家三殿下肯定不对付,那这城里还有什么比他更合适,更值得你信任的人?” “若是按你这个法子,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贾炼喉结上下动了几下,然后才艰难的接着说道,“但这事情这么大,你做得了主?” “有什么做不了主的?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这么做。”顾留白看了贾炼一眼,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模样,“若不是如此,贾侍郎你能明白三皇子的决心?他敢赌,你不敢赌一赌?” 贾炼是读书人,还是长安出名的诗人。 但看着顾留白有点不屑的眼神,听着这样的话,他心里还是马上说了个“草”字。 “三殿下敢这么赌,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直愣着脖子看着顾留白,他现在觉得这三皇子肯定也是狗急了乱跳墙,豁出去了。 很显然就是三皇子因为那上官昭仪和绿眸的事情,在李氏已经失势得不行,肯定要退出龙椅的争夺了。 按照李氏的气性,这退出龙椅争夺的皇子接下来就特别容易掉脑袋。 三皇子估计就是觉得自己脑袋快掉了,所以才问都不问自己掌握了啥,合作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就直接摆出这样的姿态。 “你现在就带我去延康坊。” 贾炼声音都高亢了一些,“只要那绿眸接了这生意,保管三殿下有好处。” “那就这么说定了,梁寻道直接带你去延康坊做生意,我在这处理一下蛛丝马迹,把你那个死士给安排好。” “我们走。” 五皇子是直想笑,他知道等回到延康坊,这顾老狗肯定就要变成本来面目又将这贾炼一顿忽悠。 你说这马车慢悠悠的回到延康坊,那绿眸就在明月行馆,这贾炼到时候一见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在这和自己谈话的宁深就是那明月行馆里头的顾老狗。 …… 马车很干净。 赶车的车夫和梁寻道也很正常,没有半分杀机。 贾炼紧张的心情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他躲在车厢的黑暗之中,从随着马车颠簸而荡起的车帘缝隙之中看着这座似乎骤然变得陌生的城。 春天已经露出端倪。 很多柳树已经绽放出一丁点的绿。 他又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当年的那个春天,心里无限感慨。 街巷之中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的交谈声,却也渐渐入耳。 他的眉头又渐渐皱起,脸色阴晴不定。 他听到了太多的咒骂声。 而且这咒骂的对象都是林甫。 他开始想不明白。 在过往很多年,在朝堂的争斗之中,虽然林甫因为坐拥权势和狠辣的手段,渐渐被那些门阀称为毒相,但他处事依旧公允,尤其给了许多底层民众很多优待。 简单而言,他在那位置上的这么多年里,门阀在他手上吃了很大的亏,但长安的普通百姓,却得了不少实惠。 但不断传入耳廓的那些咒骂声,问候林甫的语气却是那般的恶毒。 “为什么?” 他忍不住看着五皇子,问道,“李氏给林相张罗了什么罪名,给他扣了些什么屎盆子,以至于这些寻常百姓对他是这个态度?” 五皇子摇了摇头,道:“其实也没有给他扣什么屎盆子,就连谋反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两句,就是如实的把他霸市的罪证给公布了,这两日又处理了一批坊市里的底层官员。” “霸市?”贾炼有些不能理解。 “你也是林党的中坚了,你别告诉我你不清楚林党平日主要开支的来源是茶叶生意。”五皇子看着他,平静道,“林相也真的是人才,他不是迎合天下人的喜好,而是想法让天下人生出喜好,他让唐人喝茶盛行,同时又早早掌控了茶叶的货源,大唐所有大城里的茶叶生意都被你们林党把控。这么多年的账目一公布,长安城里家家户户,算算这十来年买了多少茶叶,多花了多少银子,越算就越是气愤,怎么能不问候他老娘?至于林相做了什么好事,还有人想得起来么?好事不是他这个大唐宰相应该做的吗?” 贾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了距离延康坊不远的地方,他才说出来一句,“功过只能由后来人评说。” 五皇子忍不住感慨的摇了摇头,道:“那都不知道多少年后了,那时候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若是能做点事情,就做点事情吧。” 贾炼一时也不知怎么回话,终究只是深深的叹息。 …… 演戏就要演得逼真。 五皇子下马车之前,就拿了两个白铁面具,自己戴了一个,然后再给贾炼一个,让他也戴上。 贾炼看着五皇子戴了面具下车,他就有点发愣,“光天白日,就这么和人去谈生意,能行?” “这是延康坊,那绿眸的地方,别的地方这么进去谈事情的确有点惊悚,但到明月行馆里谈事情,有什么事情?”五皇子笑了笑,招呼贾炼跟上自己。 贾炼看着五皇子还未进门,就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认真行礼,问询,他心中便顿时对这明月行馆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这绿眸果然不是普通人。 五皇子这马车走得悠闲,顾留白此时早就回到了明月行馆,等到这番通报问询的环节过去,他早就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衫,顺带着换衣服之前还洗了个热水澡,在静室里还熏了会香。 他一见到五皇子带着贾炼进来,顿时夸张的鼻子皱了皱,道:“两位身上好大的味啊,难不成两位是养猪的?” 贾炼藏在白铁面具后面的老脸顿时一红。 五皇子却也搞笑,呵呵一笑,道:“顾先生果然慧眼识珠,一下子就识破了我们两个的本行。” 这种装腔作势顾留白可太擅长了,他哈哈一笑,道:“两位有什么生意要和我谈,就尽管说吧,在我这,养猪的和那些官家没什么两样,尤其是这种谈不成生意也愿意给一百两银子的豪客。” 贾炼这才知道这“梁寻道”一开始就许了一百两银子。 “怪不得不少人看好三皇子,就看三皇子手下这两个心腹做事这么果决,三皇子这人就比外面传说的厉害。” 他顿时就觉得平时对这三皇子了解不够。 “是这么个事情。” 五皇子这时候笑着点了点贾炼,道,“其实是这么一桩生意,他和我家主子谈生意,但就怕有桩事情实话实说了之后,我主人得了好处,又把他给灭口了。我主人要是想要灭他口,那他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顾留白哦了一声,道:“那这意思是他对你主子不放心,想请我做个担保?” 五皇子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家主子一点灭他口的心思都没有,但为了让他放心交易,还是得麻烦顾先生做个担保。” 顾留白笑了,道:“有什么麻烦的,我是个生意人,只看银子不看人。要是银子足够多,你们两个就是上门的财神爷。” “爽快!”五皇子一拍大腿,道:“那我们也不用告诉你我们的身份,就他在这里留一份文书给你,你给封存着,每隔十天,他会出现在你面前,如果哪天超过十天,他不见踪影,你就将他这份文书里的内容公诸于世,你看如何?” 顾留白收敛了笑容,平静道,“那看来是个很烫手的山芋,不过再怎么烫手,就看你们肯给多少银子。” 五皇子沉吟道,“我们可以给三百金,接下来每隔十日到来时,每次给五金。” 顾留白淡然道,“先给三百金,接下来每次到来,每次给十金。” 五皇子点头道,“可以。” 贾炼目瞪口呆。 他觉得有希望谈得成,但没想到这么容易谈成。 看着一脸平静的顾留白,他刚想开口说什么,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机却是在外面的院落之中震荡开来。 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剑气破空的声音。 那剑气破空的声音消失之后,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气机还如此潮水一般的席卷而来。 那是八品修行者的气机! 贾炼的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没事。”顾留白却微微一笑,道,“我身边有个剑师在练剑。” 五皇子顿时暗自乐了。 这顾老狗是会搞气氛的。 这让阴十娘在院子里面使上一剑,这气机一炸过来,这贾炼估计就再没疑心了。 果然,贾炼的双手一下子止住了颤抖。 他确定这不可能是三皇子做的局。 三皇子手底下都没有这样厉害的剑师。 “顾先生,我知道你在关外就有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声,我能不能也和你顺便做个生意?”贾炼突然对着顾留白说道。 三皇子豁然转首。 他显出很震惊的样子。 因为他现在是梁寻道,这事先可没说好。 顾留白却是淡淡的一笑,他现在在怀贞公主的面前装高深装得多了,现在这笑起来就很有高人的味道,“我说了,只要有银子,什么生意都可以谈。” “我在留给你的文书里面,写一些我若是出了意外之后,我想要完成的心愿,至于报酬,我在文书里面也会直接留下足够的报酬。当然若是你觉得报酬不够帮我完成心愿,那你可以选择不做,反正那时候我也不在世上了。”戴着面具的贾炼,目光灼灼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却更加高深的模样,平静道,“既然你知道我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号,那你就应该知道,就算生意对象是死人,我也从不欺诈他。” “好。”贾炼的眼神里甚至充满了感激。 顾留白也不废话,出门喊了个人准备,过了一会,便有人送了一堆东西到了贾炼的面前。 除了纸笔之外,还有一个用于蜡封的黄铜管,一个用于泥封的鹿皮袋子,还有一个紫色的小木箱。 这显然就是准备让贾炼先和边军传递文书一样,用那个黄铜管先蜡封,接着再装进那个鹿皮袋子泥封。 边军最机密的文书传递也不过如此了,但在这里,还加了一个木箱。 看着边上的封条,贾炼知道肯定是最后还要用封条封上,还要在木箱的缝隙里填蜡。 “你先写,写完先蜡封铜管,然后到时候我们再进来。” 贾炼还正佩服顾留白专业,顾留白却已经招呼五皇子跟他出了门。 五皇子还装模作样去外面忙活,搬了一箱子顾留白准备好的金子过来。 过了一会,贾炼也已经完事,在内里出声喊人,两个人进了静室,就看着贾炼将那铜管放到鹿皮袋子里,先泥封,然后用装进木箱子封蜡,贴封条。 一看贾炼的手法,顾留白和五皇子就知道这人平时传递机密的事情也没少干。 这事情一干完,接下来五皇子和顾留白就是各自忙活,五皇子和贾炼上了马车,马车慢悠悠的在延康坊走了一阵,居然直接进了延康坊里的一处安静小院。 五皇子此时已经摘了面具,对着贾炼微微一笑,道,“接下来这些时日,就劳烦贾侍郎先安顿在这里了,贾侍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也可以直接对我说。” “我就住这延康坊里?”贾炼大吃一惊。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城里人都觉得这绿眸不参合政事,留在这最安全。而且这里头的高手也多,一般和他们不对付的人,也不敢轻易进来。” 贾炼觉得三皇子手下的这两个人办事真的厉害。 另外一边,明月行馆的静室里头,五皇子和贾炼刚走,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就偷偷进了静室。 两人看着那个蜡封了又贴着封条的木盒子,刚想看看顾留白这个暗桩是有什么厉害的手法来不破坏这些东西的情况下取出里面的东西。 结果这两个美少女的嘴巴一下子就张大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顾留白随手一拍,啪的一声就将这木盒子拍碎了,然后直接就粗暴的破坏了泥封,把里面的黄铜管给拿了出来,接着捏碎蜡封,取出了里面的纸卷。 “你这…万一贾炼还有用,还能放长线钓大鱼,那他到时候要过来看一眼这木箱,你就这样拍碎了,是到时候直接和他摊牌了?”裴云蕖忍不住问道。 “嗨。”顾留白道,“别的不好整,一模一样蜡封的这样的木箱子不随便可以给他整一堆?他哪知道他的木箱子给我拍碎了。” 顾留白呵呵一笑,就开始看纸卷上的内容。 “你这么大名声,原来也是个奸商啊!”裴云蕖笑得跟朵花似的。 第两百九十章 真龙三代衰 - 割鹿记 - 无罪 奸商就奸商。 顾留白认认真真的看纸卷上的内容。 不愧是少年成名的才子,字写得真好。 但只是第一句,就让顾留白皱了眉头。 “李氏本非天选,斩赤蛟以炼神通。” “什么意思?”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凑过来,两个美人儿本来能够和洗得香喷喷的顾留白头挨着头,心里都有些各自的小心思,但只是看了第一句,两人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就一下子没了。 “李氏生来如荒古兽般的强横血脉力量,并非与生俱来,而是李氏有人修了某种神通?” 裴云蕖出身武将世家,倒是还好,但上官昭仪脸色就变得厉害。 她家里往上几代都是书香门第,很清楚法统对于一个王朝的重要性,李氏建立这大唐王朝之后,最重法理和秩序,当年李氏能够在一众豪门之中脱颖而出夺得江山,其宣扬的君权天授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李氏一直对外宣称是真龙血脉,那后来不管李氏怎么个内斗,哪怕在那些蛮夷眼中,李氏皇帝也是当仁不让的天子,是天可汗。 李氏的血脉力量并非是天生具有,而是一种神通造就。 这消息若是有证据可以佐证,那流传出去马上就会对这李氏的统治造成极大的影响。 因为从某种意义而言,这能动摇李氏的法统。 顾留白皱着眉头看下面的详文。 贾炼的行文十分简练,但寥寥几句就将一大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林相找到了一些证据,在大隋朝灭亡前五十年,李氏似乎没体现出这样的血脉神通,但到大隋朝灭亡前十二年,李氏后来的开国皇帝和他两个兄弟,却都表现出了这血脉神通。 但有怪异的事情,这三个人的父亲英年暴毙,他们的叔辈,没一个体现出有这种血脉神通。按照林相追查得到的线索,其中有一个叔辈,在大战之中出过手,确定没有这种血脉神通。 再往上追查这三人父亲英年暴毙的原因,发现没有任何的记载,但后来在隋朝的某部道藏之中发现一则巧合,当年有人暗下大隋的锁龙井,斩了锁在里头的一条赤蛟。 李氏包括开国皇帝在内的那三个人,都出生在斩赤蛟事件的一年之后。 而且林相再基于此点追查下去,隐约有证据表明,斩赤蛟事件发生之后,这三个人的父亲成功进阶八品,而且八品显现出来的神通就似乎表现出非凡的肉身力量。 光是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李氏最初拥有这样的血脉力量和这斩赤蛟事件就一定相关,但隋朝的礼部有个不起眼的卷宗里面记载着的事情,却印证了林相的猜测。 那卷宗里说无名道观以黄龙天师法门为隋朝皇帝延寿。 林相知道这黄龙天师法门。 黄龙天师法门相传是黄龙山下黄龙观的许天师所创的神通法门,这门道宗法门的修行门径据说就是斩杀接近精怪的山兽,炼其精血壮大自身,但修到八品之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神通,外界就没有记载。 那按照礼部的那卷宗记载,每年初雪时,无名道观的厉害修士就会开坛祈福,接着进锁龙井以这黄龙天师法门汲取内里赤蛟的精血,然后炼制血丹给隋朝皇帝延寿。 还说那赤蛟原本是一条赤龙,乃是真龙,就是被困锁两百年下来,已经只能算是蛟了。 林相的完整推断就是,李氏那开国皇帝的父亲窃取了黄龙天师法门,而且直接下去锁龙井斩了那赤蛟,不仅自个凭借这法门成就八品,而永久断绝了隋朝皇帝依靠这赤蛟不断延寿的可能。 至于他后来英年早逝,很有可能是这法门本身的瑕疵,或是当时急于求成,承受不住这赤蛟精血的力量。 但他当时修成的八品神通,可能就是赋予后代这样的天赋血脉。 自个修出的神通,就是给后代得到这样的天赋? 顾留白现在见识了大梦真经和崔白塔的那种神通法门之后,对这种神通倒是也没多少吃惊。 关键在于林相怎么印证。 结果接下来他就看到了贾炼纸条上的第二句综述,“神通亦有弊,三代始衰弱。” 顾留白只听说过林甫的名字。 一面都没见过。 见到那万里长风剑的时候,也就是林甫陨落的时候。 但那种万里浩荡的气势,和冲谦老道那谁也不服,老天来也要刺个窟窿的剑意一样,也给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些都是顶厉害的前辈。 但林甫之前在朝堂争斗中做过多少事情,他不知道。 林甫的文采和思路,他也没接触过。 然而眼下只是这贾炼的只字片语,他就似乎和这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大唐宰相有了交集。 贾炼形容,林相自觉要从单独的事件去佐证,几乎是不可能了,李氏显然为了他的法统抹灭一切对他们不利的证据,但或许依旧可以从许多别的事件来关联佐证。 有个东西用来印证非常简单。 大唐开国皇帝在战阵中表现出来的肉身力量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 他是天下公认的战神,哪怕有时候被八品围攻而不敌,他依旧能够凭借着强横无双的体力逃掉,而且哪怕受伤,恢复起来也是极快。 曾经有一战,他中了堕落观修士的毒剑,那一剑换了寻常八品也活不了,但是他只静养了三天就已经参加下一次大战。 这代皇帝也到了八品,但肉身力量就相差太多。 如果哪天他受了重伤,到时候估计恢复起来也肯定不如大唐开国皇帝快。 但好歹这代皇帝的肉身力量也似乎天下无人可以企及。 但再往下这一代,似乎就断崖式的下跌了。 这里面血脉天赋传承得最好,肉身显得最强大一些的,也就是三皇子了。 但三皇子的肉身力量和他父亲当年差不多年纪,差不多修为时,却差得太多,更不用说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大唐开国皇帝的肉身已经强横得天下第一了。 如果李氏的这血脉天赋是代代传承的,不可能就是到了三皇子这代就断崖式的下跌了。 还有一个地方也能用来佐证。 下锁龙井斩赤蛟那桩事情之后,堕落观就没出现过再用黄龙天师法门的记载,就连那个利用黄龙天师法门给隋朝皇帝延寿的堕落观修士,后来都没见记载。 赤蛟是没了,但按理而言强壮的山兽还有,而且堕落观这批修士也擅长利用各种法门制造出类似精怪的强大山兽出来。 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门法门在堕落观失去了传承。 不只是法门没了,可能堕落观修行这法门的修士也被抹灭了。 如此一来,堕落观可能也不知道李氏和这黄龙天师法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三皇子往上两代,他的父亲和他爷爷都似乎修行不了别的神通。李氏这血脉似乎和别的神通绝缘。 李氏自己似乎也十分明白这点,所以他们一直对别的神通法门没有什么兴趣,也从不刻意的满世界去搜刮厉害的神通法门。 但等到太子、二皇子出生之后,李氏的机要处就开始一反常态的重视各种神通法门了。 而且李氏机要处似乎还特意的给予了一些年轻俊才各种不同的神通法门,这无论怎么看,都是李氏开始在观察各种神通法门在修行过程中的问题,开始在为李氏嫡系寻觅合适的强大神通法门以做替代的感觉。 这不,三皇子就在默许之下修行了阴阳天欲经。 估计在李氏机要处看来,如果以三皇子这样的体质,都能修行阴阳天欲经得到神通,那应该就是说李氏那斩赤蛟获得的天赋神通,在三皇子这代之后就要绝了,但李氏应该也能修行别的神通了。 而且最能作为佐证的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李氏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一定要打高丽,要想灭掉高丽,恐怕也是和毁灭最关键证据有关。 因为有可能高丽的某个修行地里头,还有黄龙天师法门! 贾炼说得很清楚,虽然十有八九高丽那个修行地里有黄龙天师法门的传承存在,但有可能压根没有人修,因为翻山越岭寻觅厉害的山精异兽来杀,本身就是十分吃苦且十分危险的事情,与其如此,拥有不错的天赋的话,还不如修行别的更为稳妥,修行进境更为可控的法门。 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哪怕有个别人修,但这人修不到八品,也根本找不到赤蛟那种级别的东西,当然也就发现不了李氏这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如果大唐这边有厉害人物能够得到这完整的黄龙天师法门,只要有心,肯定就能印证出来最重法统的李氏一开始就是欺诈。 如果有这铁证,那李氏哪怕不直接失了天下,那他们苦心经营两代才得到的正统就恐怕要丢了。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看得相当震撼。 看着这些表述,她们知道林相还压根都不知道怀贞公主是堕落观隐道子,不知道怀贞公主也在皇帝的安排下成了李氏的试验品,否则这林甫的证据还要充分。 那这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的李氏,其实只不过是窃了堕落观一门神通法门,然后偷了大隋一条龙的小偷? 偷了大隋的龙,然后顺带着把大隋的家都偷了? 如果唯一的铁证就在高丽,而且高丽还就是和大唐不对付,那似乎的确要想尽办法将高丽和这法门一起给毁尸灭迹了。 贾炼在后面还添了一句估计是林相告知他这个秘密的时候的吐槽。 “也不知道李氏为了安全起见,自己的这黄龙天师法门有没有给销毁了,还是说藏在某个地方,万一能够找到一头和这赤蛟同级别的东西,到时候再弄个人出来修行,到时候又可以苟延残喘三代。” …… 顾留白看着这句吐槽,似乎自个变成了当时听着这吐槽的贾炼,隔着时空站在了林甫的面前。 林甫这个人真是厉害。 但他此时心里又越来越不解。 林甫和这李氏什么仇什么怨,非得揪着李氏的小辫子不放? 恨这李氏利用完了自己,又要弄死自己? 但按照这些时日通过不同渠道传递到自己手中的信息来看,林党有些地方做得也委实过了。 而且李氏在前几年也频频暗示过林甫帮他们对付了王夜狐之后就可以急流勇退,挑个安逸地去过清闲生活了。 但林甫不知为何却并未接受,他反而挑选到了这样的一个时机,想和郑竹一起彻底掀翻李氏。 按照林甫的布局,如果彻底掀翻李氏,郑竹黄袍加身之后,可能就是联合诸多藩镇,依靠大量的军队来清算这些门阀。 识相的还能做门阀,不识相的就是彻底杀光。 这么做狠是狠,敢赌,但风险也实在太大,而且毕竟李氏对他也有知遇之恩,何必就做得这么绝呢? 而且到了最后反叛的时候,也不将手里头握着的这些秘密抛出来,反而告诉了这好像连自保都成问题的贾炼,最终还被李氏机要处感觉到了端倪,满城搜捕这人。 这是为何? 是生怕打草惊蛇,失去高丽那黄龙天师法门的关键证据,没法一口咬死李氏? 好在这张纸卷上的字迹还没看完,顾留白便怀着这样的疑惑接着看了下去。 只见贾炼又是一句综述,“旧事已盖棺,何需重遮掩?” 只见贾炼明显又以林甫讲述时的口吻书写,说是冥冥之中恐有天意,这世上很多大事啊,的确都并非偶尔而起,并非独立存在,很多世上最顶尖人物谋划的事情,到后来往往是有关联的。 他查李氏血脉三代而弱,发现李氏刻意抹灭这有关黄龙天师法门的行为的过程中,居然同时还在刻意弱化和抹灭另外一件已经盖棺定论的大事。 这事情也相当厉害。 如果李氏偷龙得天下的事情为真,那李氏厉害是厉害,但和人直接想偷家相比,这谋划就还差了一点。 高丽在大隋朝的时候过得挺好,尤其是隋朝最后那几十年,高丽从大隋朝手中得了不少好处,而且大隋朝对它坐大也没什么反应,就懒得管,没事就是一个册封,意思就是只要你口头上答应是我的臣子,你做什么我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如果不够,那每年你岁供过来的时候,我再给你点更值钱的回礼。 但到了大唐立国之后就不一样了,大唐不可能做这种亏本生意,高丽得到的很多好处要吐出来不说,就连生存空间都被不断压榨,甚至于有时候表现出点不满,大唐皇帝就直接派官员过去坐镇,照此下去,就恐怕不是将高丽作为属国,而是要作为藩镇了。 高丽有个国师也是狠人,就想出来一个特别厉害的招数,就送了一个特别厉害的美人,而且还用了特别的手段经过了查验,显得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实际上肚子里已经给留了个种。 按照这高丽国师的计划,就是高丽先给个大好处,给这个美人谋个妃子的位置,然后到时候这肚子里的种一下,就成了个大唐皇子。 接着再以举国之力暗助这皇子,让这皇子夺得龙椅。 这么着一来,不就是相当于直接窃了国? 但没想到这高丽美人自己没露马脚,自己肚子里的种也好端端的生了下来,还的确是个男孩,是个皇子,但这国师隐匿在长安和这妃子暗中勾结的事情却被查了出来,之后这国师固然被追杀至死,一条线被连根拔起,这窃国的事情也就直接暴露了,那高丽美人和生下的孽种直接被处死。 这就是大唐已经盖棺定论的江贵妃案。 这桩事情当时也低调处理了,这几十年过去了,按理也没有人在意了,但有意思的是,皇帝却似乎一点点在抹灭这件事的痕迹。 那结合李氏的天赋血脉来看,这件事就更有意思了。 李氏嫡系肯定是有血脉天赋的,那高丽美人肚子里怀的种,按理长大之后也必须要有这方面的天赋,否则按着李氏的传统,五六岁开始修行的时候就直接暴露了。 那高丽那国师是真不知道李氏血脉的事情? 还是有别的法门,也能造就这种类似李氏血脉天赋的种? 林甫就觉得这里面没这么简单。 而且他怀疑,这销毁江贵妃案的记载,暗中处理掉当时一些和这有关的人,这到底是李氏机要处决定要做的事情,还是皇帝一个人的主意? 那存不存在一种可能,其实当时高丽人准备的不只是江贵妃肚子里的这一个种? 有没有可能最后成为皇帝的这个皇子,有可能也是高丽的种? “草!” 顾留白看到此处是真的惊了。 哪怕周灵玉就在他身边贴着,他恐怕也忍不住要说这个草字。 裴云蕖哪怕再心大,这时候也觉得这推断惊悚得没边了。 假设这林甫这种推断成真了,那这皇帝是高丽人,他生下的这一堆皇子,生下的这么多个公主,包括五皇子在内,那不也是高丽人? 那这大唐早就不是李唐了啊。 第两百九十一章 第一深情种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无语的看了一眼裴云蕖和上官昭仪,直摇头,“这次我怎么感觉我把自己给坑了呢?”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隔了一会裴云蕖说,“归根结底还是被怀贞公主给坑了,要不是她说这贾炼怎么怎么,我们也不可能费力气把他给找出来。” 上官昭仪用力点头,道:“是,我看还是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真把贾炼给找到了,就说还没找着。” 顾留白听着直呲牙。 没办法。 这事情太大了。 要是这贾炼的秘密是事关林党的遗产,不管是钱财也好,厉害的修行法门或是神通物也好,那得到了就真的是占便宜。 但现在到手的是啥? 是林相的一个有关李氏的推断。 而且这个推断很有可能就是导致林相自个完犊子的。 这何苦来哉? 自个给自个找了个知道就很容易完犊子的秘密? 而且林相的这个推断,在顾留白看来还有很多值得推敲甚至是前后矛盾的地方。 林相的推断越到后来越惊悚,甚至说这皇帝有可能不是李氏嫡系,而是高丽人。 那如果皇帝是高丽人,就不关李氏前面屠龙的事情,那皇帝的这些个皇子、公主,他们的李氏血脉力量退化,到底是因为这皇帝是高丽人,还是那黄龙天师法门三代自然衰弱的关系? 林相自然是聪明绝顶的人。 顾留白也是聪明绝顶的人。 所以哪怕林相已死,光是看着贾炼留下的这些只字片语,顾留白就产生了站在林相面前和他面对面沟通的错觉。 其实林相自己应该是倾向于第一种推断,就是李氏的血脉天赋的确来自于偷龙,这皇帝也是真正的李氏,就是到了他这代,李氏血脉力量就已经下降了,到了三皇子这代,血脉天赋大幅下降,估计再往下,这偷龙得到的血脉天赋就荡然无存了。 李氏注重法统,注重得到天下的正统性,法理和秩序,也是李氏治理天下的最重要工具,为了维持这样的法统,所以皇帝肯定要想办法维持这种血脉天赋,至少是在外人眼里,李氏嫡系还是生来就和天底下别的氏族不一样的,生下来就带着长生天的恩赐的。 所以李氏一边要毁灭偷龙窃天下的证据,一边得寻找替代手段。 要灭掉高丽,主要是怕事发,那要抹灭明明已经盖棺定论的江贵妃的事情,也是不想大唐这边有人通过江贵妃的事情,再去牵扯到高丽的修行地,再翻出那黄龙天师法门。 但这件事困惑了林相的一生,他有时候也会有极端的想法。 他或许在某一日走出大唐的皇宫,回望皇帝经常去的太液池上的那些如仙境般的宫阙时,他就会不自觉的想,既然高丽也有正宗的黄龙天师法门,那有没有可能当年的江贵妃调包只是个幌子,当所有人觉得江贵妃和高丽那个八品国师都被灭了,事情彻底翻过去了的时候,最终坐上龙椅的那个皇子,其实才是高丽那些人用自己的生命下下去的一颗暗棋? 如果是这样,那不只是皇帝是高丽人,这些皇子、公主,也并非李氏的血脉,而是这个高丽人的血脉。 顾留白觉得哪怕是林相这样的人,每每想到这样的可能,都恐怕会在寒风之中不自觉的打个哆嗦。 可能他纠结着党羽,始终不肯按照皇帝的意思退隐田园,就是觉得自己身为唐人,就一定要搞明白心里的这个疑问。 只是林相已经死了。 这烫手芋艿到了他顾十五的手上。 手疼头疼蛋疼! 皇帝不管是什么人,他还是掌控着天下至高权势的皇帝啊! 而且他刚刚和李氏体现出非凡的能力,将城中那么多八品毁于一夜之中。 “倒不是说瞒不瞒着怀贞公主的事情。” 他看着上官昭仪苦笑道,“我觉得得将这烫手芋艿扔别人手里。” 裴云蕖叹了口气,“三皇子估计很快就得给你阴死。” 三皇子是现成的。 这桩事情本来就是顾留白易容成三皇子的人去做的,在她看来,这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但顾留白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道:“三皇子固然是不错的人选,但实力委实有点不够。其实现在不管是李唐还是高丽唐,最好有个够级数的人能真的查出点眉目。” 上官昭仪一怔,“长孙氏?” 王夜狐和林相一死,城里其余的门阀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真正能够和李氏掰手腕的也只剩下长孙氏了。 长孙氏自然是最佳人选,但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接下来就看看长孙氏对我们的态度再说,毕竟李氏和我们有默契,这长孙氏似乎也和我们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长孙氏一倒,你倒是反而容易被李氏盯上,我看崔氏也不错,反正你和崔氏是死敌。”裴云蕖说道。 “崔氏和李氏不知道现在怎么个情况,到时候让怀贞公主仔细摸摸底再说。”顾留白点了点头,“也的确是个可供选择的目标,而且崔氏进入长安的野心也不小,如果崔氏出事,长安的门阀也乐得落井下石。”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都点了点头。 顾留白的思路很清晰。 这烫手芋艿也是个大杀器。 反正要用也不能杀鸡用牛刀,给砸个够格的对手。 “也不知这五皇子什么感想。” 裴云蕖对五皇子深感同情,甚至忍不住想笑。 怎么说呢? 这五皇子虽说早就下定了决心做个闲散王爷,苟且保命,但就凭之前谈到李氏的事情,他的表现来看,他这人其实对于李氏的事情也关心得很,以李氏为荣是自然的,且见不得李氏丢了李氏应该有的东西。 但眼下他有可能不是李氏,有可能是高丽人的后代,那他这不是挺崩溃? 顾留白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管,先看完纸卷上剩余的内容再说吧。 最后的内容倒不是林相的内容了,而是贾炼说的心愿了。 贾炼的心愿倒也很奇特。 就是他若是横死,就想办法帮他收拾一下尸骨,就葬在玉泉观里面那座小山坡的南面,然后将他埋骨之处告诉静王妃。 作为回报,他将自己这么多年私藏的一屋子沉香作为报酬,这一屋子沉香价值十分惊人,是归柳巷商行托管,但凭据就在玉泉观里,到时候只要和玉泉观的羽道人提那副叫做沉鱼落雁的画,那羽道人就会给出凭证,就可以直接去柳巷商行取那一屋子的沉香。 “静王妃?” 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面面相觑。 自从经过上次五皇子的教导之后,现在顾留白自然也知道静王妃在这长安城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了。 至于高品级的沉香是什么价格,顾留白清楚得很。 关外商道上能运送高品级沉香的,都是有厉害修行者护送的大商行,那一屋子沉香听起来就跟一屋子银子差不多,这烫手芋艿接到最后,总算有了点实际的收获。 但这贾炼怎么着又和静王妃扯上关系了? 还埋骨之处告诉静王妃是什么个意思? “难不成他们两个有私情?”裴云蕖顿时觉得刺激了。 上官昭仪一听就笑了,道:“私情恐怕不可能,估计这贾炼也是单相思,我就知道静王妃喜欢沉香料子,也算是长安城里的大藏家。但你想着贾炼为什么会有一屋子的沉香?肯定是他知道静王妃的喜好,收集了很多特别好的沉香,但是送不到静王妃手里。估计他送给静王妃,静王妃都觉得唐突,不要。” 裴云蕖笑了,道:“好像很有道理。” 正讨论得热烈,突然听到外面庭院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三个人就顿时很有默契的都停止了说话。 咯吱一声。 满脸红光,兴高采烈的五皇子回来了。 一看他这脸色,三个人倒是一愣。 怎么着,李氏不荣耀了?难不成自己是高丽人还高兴? “做什么?”五皇子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三个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裴云蕖马上问道,“五殿下你这么高兴是做什么?” “大有收获啊!” 五皇子一坐下,顿时对顾留白挑了挑大拇指,“猪屎味没白熏,顾十五你这一招真是绝妙,我敢说城里没第二个人想得出这种损招。这贾炼还真以为要和三皇子联手,这不我和他套了一回话,他就很老实的交出了一门法门。这法门就是林甫的长风万里,这可是林甫基于浩然正气自创出来的更为厉害的法门。” 五皇子说得起劲,三个人却是越发懵逼。 顾留白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疑惑道,“贾炼在你那边就交代自己的秘密就是林甫的这独门绝学?” “这还不够?”五皇子也疑惑了。 顾留白无语道,“一门法门而已,值得他躲在猪圈里忍辱偷生?” “这法门厉害啊!长风万里啊!除了蓄势的时间略长,但威力庞大没毛病。就林甫那晚上的那一剑,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接得住,我父皇那么强横都受了伤去修养去了。没有崔老怪和高大伴联手,还指不定谁赢。”五皇子还透着兴奋劲,“而且贾炼这人忠啊,他说林甫没什么别的心愿,就是让他要找个合适的底子,将他这门法门传下去,哪怕李氏将他从史书中除名,这门法门都足以让他流传千古。” 上官昭仪还觉得这时候笑出声不礼貌,硬憋着笑,但顾留白和裴云蕖这时候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留白笑道,“他这么说你就信了?” 五皇子愕然的看着顾留白,他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但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从袖子里掏出一册牛皮册子,道:“你看看这法门就知道厉害了,我李氏真没这么厉害的用气和用剑的法门。” 顾留白笑得嘴都咧开了,“你们李氏本来厉害的就是拳脚功夫,你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厉害的用真气沟通天地元气的法门,也没什么厉害的剑法。” 五皇子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不可置信道,“这么说贾炼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在这种时候还敢骗我?” “大概也就是觉得三皇子不够格。”顾留白笑道,“不够看你这反应,贾炼估计就觉得,先给这一门法门,就能让三皇子先保他一条命,今后再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再拿点保命的东西出来。” 五皇子郁闷了,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偷笑的上官昭仪和笑得和朵花一样的裴云蕖,问道,“你们这边发现了什么?” 顾留白此时心情大好,留下一屋子沉香,这钱财是给得足够了,现在再来林甫的一门厉害法门,这一趟好处也的确足够了。 他也不想马上给五皇子闷头一棍,笑了笑,道,“你先猜猜贾炼若是横死,他的遗愿是什么?” “这我哪猜得出来?”五皇子翻了个白眼,道:“别吊胃口了,快说。” “和你的梦中情人有关。”顾留白想想就忍不住笑,“他的遗愿只有一个,就是他死之后,我们帮忙收拾他的尸骨,把他葬在玉泉观朝南的那片山坡上。” 五皇子初时一愣,听到后面的话顿时反应过来,“那不是就对着静王府?难不成他死了之后也想天天看见静王妃?” 裴云蕖笑道:“他还说要将他的埋骨之所告诉静王妃,作为报酬,他把他藏的一屋子好沉香给我们。这屋子沉香他藏得可好了,估计他铁定连李氏都查不出那一屋子沉香和他有什么关系,确定不会被查没掉。” “藏一屋子值钱东西李氏查它作甚,藏一屋子军械就肯定查得出来。”五皇子也一下子琢磨透了,笑得咧开了嘴,“敢情这贾侍郎也是个大情种啊,长安第一深情?藏了一屋子好沉香想送给静王妃,但静王妃想想是这些看不上的追求者送的,估计就不要。但他还是不死心,就一直藏啊藏啊,越积累越多,心里估计就希望哪天静王妃对他假以颜色,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裴云蕖又笑道,“那五皇子你说说,他一定要将这埋骨之所告诉静王妃,这是什么个意思?” 五皇子略一沉吟,道:“这贾侍郎好歹也是长安城里出名的才子,估计也和静王妃不止一面之缘,我是这么猜测的,估计贾侍郎当年有可能用过一些手段追求静王妃,有可能送礼写情诗之类,就是长安城里这些才子们最喜欢用的手段,但估计静王妃压根不吃这一套,鄙视道,想追求我,等下辈子吧,你要是死了,说不定我还顺路给你烧点纸钱。活着的时候,就别指望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了。” 顾留白好奇道,“这静王妃嘴这么毒的么?” 五皇子笑道,“那上次是忘了给你说了,静王妃其实平时挺温婉的,但估计追求者太多,而且每个男的看她的眼神总是容易不自觉的色眯眯的,长此以往,她估计就烦了,对一般男子还好,对那些想要勾搭她的男子,她的嘴就相当的毒,极尽冷嘲热讽之能。我这可一点都没有夸张。” 裴云蕖呵呵一笑,“五皇子对静王妃看来也特别上心啊。” 五皇子老脸微微一红,却不否认,甚至厚着脸皮道,“说实话,好香我也给她送过两块,但她后面也想办法给我送了回来,就是不收。” 裴云蕖顿时笑得打跌。 提及静王妃,五皇子却明显兴致很高,还在揣摩道,“我估计当时静王妃还不只说了这些,虽说是冷嘲热讽,估计静王妃自己到现在也压根记不得和这贾侍郎说过什么了,但贾侍郎这个长安大情种却是牢牢记在心里了,有可能静王妃说会到他坟前什么什么的,估计还懒得走路什么的,所以贾侍郎就藏在她家门口附近,让她到坟前给他看看。” “这个货……”说到这里,五皇子自己都笑得拍大腿,“也太深情了。” “这个货好歹还是正宗的大唐货啊。”顾留白叹了口气,看着五皇子认真道,“接下来的内容对于你而言有些惊悚,我给你提个醒,你可别发癫了。” “到底什么事?” 五皇子这一下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这时候才想起贾炼的纸条里可不只是贾炼的心愿,不只是他的梦中情人静王妃。 “你自个看吧。”顾留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是哪的人,我们几个都不嫌弃你。” “??” 五皇子心想这关我什么事情,怎么着还能嫌弃起我来了? 但他只是看了顾留白递过来的纸条几句,他的脸色就开始变了。 等到看了一大半,还没看到贾炼的心愿,他的手指头都在抖了,脸色也有点发白。 “没事。”顾留白认真安慰道,“哪怕林相那最坏的推断是真的,好歹你也只是一半高丽人,你的母亲至少是唐人。” 五皇子顿时就怒了,“顾十五你还是个人?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第两百九十二章 祝福万里长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笑得跟抽风似的。 “要不把贾炼灭口了算了。”五皇子郁闷道。 顾留白幸灾乐祸的看着五皇子,“那你把他灭口了,就能忍住不查?” 五皇子觉得自己忍不住。 但这玩意要查,似乎对大唐一点好处都没有。 也别说林相后面那个丧心病狂的推断了,就是第一个推断坐实了,似乎对大唐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一下子就能够动摇李氏的根本。 “那现在怎么办?”他身为李氏嫡系,反而脑子就有点混乱了。 “那关键在于,你觉得怀贞公主所说的李氏机要处代表着李氏,还是你父皇就代表着李氏。”牵扯到整个大唐的事情,顾留白也严肃起来,认真道,“如果你觉得你不管你自个到底是不是半个大唐人,你心里就认为你是个李氏,那这事情你自然可以查下去,但如果你觉得你父皇就是李氏,反正你父皇也要灭了高丽,那你管这林相的推断干什么。” 五皇子苦笑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道:“其实说什么李氏不李氏都是白搭,现在我觉得我能理解林相的想法,我现在和林相一样,就怕我父皇明面上是帮着李氏机要处一起要毁灭存在于高丽的那证据,所以一直谋划着要打高丽,但实际上却是怀着别的心思,别到时候故意让大唐连吃败仗,把大唐的盛世都给葬送了。” 顾留白倒是吃了一惊。 他觉得自己对林相的那些话竟然没有全部吃透。 所以有可能按着最坏的打算,这还是个计中计? 皇帝如果是高丽人,李氏又急着毁灭唯一的证据,那皇帝拼命推动攻打高丽,本身就是李氏想要做的,李氏当然不会怀疑皇帝。 大唐如果连吃败仗,国力衰弱,那高丽自然就高枕无忧了。 “查!要查!” 五皇子突然之间就发了脾气一般,额头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他下定了决心,寒声道,“如果我父皇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不管我是不是一半高丽血统,我反正在大唐长大,我活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唐人,我不可能就突然变了高丽人,他要是对我大唐不利,那我就只能与他为敌。” “五殿下,你这人倒是有意思。”顾留白笑了,“你之前不是只想逃离纷争,找个没有人管你的地方保命,现在倒是想要一头扎进这阴谋圈子,和人拼命了?” 五皇子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情,只是沉声道,“我之前不想管事,那是因为我在这大唐,我觉得无论是太子还是老六,哪怕是老三最终坐上那皇位,这大唐都大差不差,不会出什么乱子,大家都是该吃吃,该喝喝,这盛世依旧是盛世,我在盛世里折腾个什么?享福不行么?但现在这形势就不一样了。再说了,就算我不管,你这顾十五难道就忍得住不查?你这人明明关外回来的,你不也觉得你是个唐人?” 对他这些话,顾留白也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笑了笑,道:“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相信怀贞,而且这事情越多人知道风险越大,所以贾侍郎提的这些事情,我准备先瞒着她。” 五皇子用力点了点头,道:“你该怎么做怎么做,别顾忌我。” 说完他原本是准备将那“长风万里”的秘籍交给顾留白的,但这时却没马上递过去,而是问道,“你这长风万里想不想修行?你想修行的话,容我先参悟两天,我弄明白了再给你,林相不是说我们这血脉天赋三代而衰,到了我这代,的确和我爷爷的血脉天赋差太多了,按照林相的意思,我们这代就有可能修行别的法门也修得出别的神通,那我索性修这林相的法门试试。” “这法门我不用修行,云蕖和昭仪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顾留白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师兄给我的法门和我现在的剑道还算相合,但林相这长风万里并不求快,和我的剑道不太相合,更何况我贪多不烂,也用不着费那功夫。” 上官昭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用。” 阴阳天欲经还来不及修呢,没时间修别的。 她就准备专门走这神通法门的路子了,不走别的真气法门或是剑道了。 什么法门有这阴阳天欲经快乐啊。 裴云蕖也直接摇头说不要。 五皇子都惊了,“这么强的法门你都不考虑一下的?这是为什么?” 裴云蕖理直气壮道,“我懒。” 五皇子无语道,“你这不是懒,你是任性。” 裴云蕖还是很得意,心想任性就任性,我帮我男人养好剑就行了,他厉害就行,反正他说要挡我前面的。 五皇子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被喂了一把狗粮。 平时他还得扯几句,但此时目光扫在贾炼的那张纸条上,他瞬间就又认真了起来,“那按照他留的这密笺的内容,贾炼他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诉求,他其实还是想完成林相追求这真相的遗志,活下来,找个足够厉害的人物托付这秘密?” 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看来长孙氏他也不放心。” 五皇子缓缓点头,道:“长孙门阀的利益和李氏的利益纠缠得很深,如果李氏倒掉,长孙门阀自身的损失也很大。长孙无极自己也是极度推崇法统,推崇儒道。所以王夜狐死了,他还能好好的,那是因为在李氏看来,长孙无极至少不会去抢夺龙椅。” 顿了顿之后,五皇子又有些感慨道,“大唐现在的局面,也是他们这些老人花了一辈子心血弄出来的,他们自个创造出来的东西,不舍得去打破的。大唐以前,其实大隋朝也有强横的时候,但那时候其实外面的蛮夷只要足够强横,只要能够打得过隋朝的军队,打进来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坐上龙椅,但我大唐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有朝一日真的类似回鹘这种敌国能够依靠武力打进来,也不可能就只是依靠武力就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龙椅的了。” 顾留白明白他的意思。 李氏自个用了很多年才让人觉得真龙天子治理国家依靠的是法理和秩序,庞大的疆域里,容纳着无数的部族,正是因为忠义仁孝而让民心归一,这是很多大唐的属国愿意归顺大唐的根本原因,也是现在的吐蕃和回鹘还并没有拥有,却很想学习的东西。 长孙无极这些人费了无数的心血才让人觉得哪怕是李氏自身也要遵守这样的法理和秩序,他这样的人倒是的确不会自己去毁灭自己的心血。 大唐很有意思,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这些人也很有意思。 以前的朝代也都在讲这种道理,但却似乎因为缺少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这样的人物,这些道理却始终不能深入人心。 “林甫这种试图破而后立的做法,肯定是得不到长孙无极的同意的。”五皇子看着点头的顾留白,接着道,“王夜狐应该也不想林甫能赢,所以他宁愿死都没有帮林甫,否则他和林甫联手,李氏未必占得到便宜。” 顾留白也感慨的笑了起来。 人心是复杂的。 这些真正能够用双手摆布天下棋局的人,到底是怎么看待世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他现在会觉得,活着不好吗,非得去死。 但他所见过的,所认识的那么多真正的强者,却似乎偏偏都让他想不明白。 以前的梁风凝,郭北溪,他娘。 还有现在的王夜狐,林甫。 甚至还有和他说没几年寿命的玄庆法师。 他沉默了下来。 五皇子收起了林甫的那本秘籍,却是又取出了一封密笺递给顾留白,道:“刚刚到明月行馆的,我安兴妹子那边来的急报。” 顾留白打开就看,裴云蕖也凑着看,五皇子却没凑上去,只是等着顾留白看完,才问道,“安兴妹子说了什么?” 顾留白心情好了些,道:“你安兴妹子对我很有信心,或者说她对你的智慧和纳头便拜也很有信心,她觉得我在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一定能够大获全胜,接下来在长安必定掌握更多的权势。而且她现在已经成功让赞卓明白,我们便是赞卓在大唐的倚仗,所以她和赞卓已经谋划定了,只要我和沧浪剑宗比剑获胜的消息传到吐蕃,赞卓就会下定决心,杀掉那几个有可能对赞卓的位置产生威胁的人。接下来吐蕃自己可能会打一阵内战。” 五皇子真诚赞叹道,“我这安兴妹子实乃枭雄也。” 裴云蕖也叹了口气,道:“我平时自诩才俊,现在我觉得是个人都厉害,所以我就安心开开剑铺子算了。” 五皇子鄙夷道,“你懒就懒了,还需要为你的懒找个借口?” 顾留白却抬起头,认真道,“他们这密笺传递到长安,和我们长安的密笺传递到他们手里的速度是差不多的,所以你安兴妹子说的这件事情,现在差不多应该开始了。” 五皇子心情再度沉重起来。 他原本已经听顾留白说过了这信中的内容,但此时却还是忍不住去拿了过来放到眼前。 看着上面一个个清晰的字迹,那些墨迹在他眼中却不断化开,变成一汪汪的鲜血。 安兴公主这份密笺上的语气也很轻松,似乎就是述说着很平常的事情,聊聊家常而已,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时候他的这个妹子,已经处于腥风血雨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缓缓说道,“祝安康,祝福寿绵长。” …… 他的真心祝福,就像是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落到了吐蕃的一座山里。 吐蕃一年一度的镇邪洞节终于开始了。 平日里荒无人烟的这座山里,此时张灯结彩,山坡上铺着红布,放着大量的经文。 红布和经文承受着比长安更刺眼的阳光,红得妖异,金色的经文显得更加夺目。 下方的山谷里燃着无数的火堆,那个仿佛妖怪张开的巨嘴的深邃洞窟里发出阴森的呼号,有山风诡异的在洞窟里穿行,发出不断变化的稀奇古怪的声音。 但这些声音对于无数盛装出席的吐蕃人而言,却像是天然的奏乐,围绕着一个个的火堆,很多摊开的毛毯上,盛放着这段时间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的吃食。 大量扎好的花灯挂在崖壁上,山崖遮挡住阳光,阴暗的角落有着这些花灯的照耀,却也散发出璀璨的光泽。 数十名身穿兽皮和流苏的祭祀赤着脚在炭火和湿冷的山石之间不断跳舞,他们已经饮下了特制的草药,此时他们不只是身体扭曲得如同癫狂,他们的脚步更是急如骤雨,他们脸上的肌肤甚至因为草药的作用而变幻着色泽。 数十名赤裸着上身,身上的肌肉如同岩石一般的吐蕃勇士,手持着各色法器,排布在这个阴风呼号的邪洞的两侧,他们一脸肃穆,就像是雕像一般。 距离洞口五六十步距离的一片空地上,扎着十余顶营帐,这十余顶营帐华丽至极,那些吐蕃拥有土地和财富的大人物,便都坐在这些营帐之中,等待着仪式开始。 除了正中营帐之中赞卓的脸上始终充斥着阴霾之外,其余大多数营帐之中,那些吐蕃的贵人们脸上布满了光彩。 他们的脸色是肃穆的,但是眼睛里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对于他们而言,赞卓的威望在过去两个月里在不断地流逝,如果连自己的女人,这个大唐送来和亲的公主都保不住,都不能顺利的完成镇邪洞仪式而平安走出这个邪洞的话,那他的威望将会降到低谷,到时候他手底下的那些军队,应该都会被他们瓜分。 从前那个一呼百应,可以让他们没办法反对的赞卓赞普将不会存在。 在他们得意的目光之中,当一群衣着暴露的吐蕃美女用银盆端来一盆盆鲜血一样却散发着芬芳的美酒时,那些祭祀的舞蹈终于到了最高潮也是最狂热的篇章。 那些祭祀发出了各种各样高亢的声音,他们的面容都开始扭曲,他们脚底下的肌肤都似乎燃烧起来,但他们却似乎根本感知不到痛苦,他们似乎只是疯狂的在和祖先沟通,在传递着祖先的呼喊。 在这样疯狂的气氛里,成千上万聚集在火堆边上的吐蕃人也开始陷入了狂热的状态,他们也开始呼喊,开始舞蹈。 安兴公主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穿着异常华丽的红色衣衫,身上挂满了金饰。 即便是在这样癫狂的气氛之中,她的美丽,她的端庄和威严,在此时还是足够震慑人心。 看着她平静的走向那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阴暗邪洞的身影,几乎所有在场的吐蕃女子都投来钦佩羡慕的目光,她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不自觉的对这名大唐公主行礼。 在过去的这段时日中,这名大唐公主带着她的随从们在吐蕃的土地上行走,风霜让她娇嫩的肌肤变得粗糙了些,但是她教导的东西,她赏赐的好处,也同样让吐蕃这片土地上的许多人开始将她当做上天降下的神灵。 那些坐在营帐里的吐蕃贵人们心中在冷笑,他们确定这名大唐公主肯定无法走出这个邪洞,但这些得过她恩惠的人,却都觉得她一定能够从邪洞走出来。 红色的身影在洞口慢慢消失。 她坚定的脚步声和诵经的声音,也渐渐在洞窟的深处消失。 时间过得很快,又像是过得很慢,当一堆燃烧着经文的篝火渐渐熄灭,那些癫狂跳舞的祭祀纷纷瘫软在地,甚至因为药液的副作用而开始抽搐,嘴角开始不断流淌蓝色的液体时,整个山谷也变得安静下来。 阴风还在狂乱的呼啸,似乎有无数魔鬼在风中狂笑。 那些坐在营帐里的吐蕃贵人嘴角也开始出现了笑意,笑意随着那些吐蕃人焦急的声音扩大而扩大。 但就在此时,阴风呼号之中突然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如此坚定,就像是有战鼓敲打在人的心弦。 山谷里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如此巨大,让那些吐蕃贵人的面上的肌肤都在颤抖。 似乎是回应一般,山谷里的脚步声突然变得响亮。 一开始只是响亮而已,但接着脚步声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就像是有千军万马在穿行! 所有人呼吸都不由得停顿。 这些吐蕃贵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洞口,他们看到了一点红色在急剧的变大。 那道红色身影的身后,出现了无数条红色的身影! 一名名身穿红色衣衫的勇士,戴着狰狞的面具,低声吟咏着除魔的经文,挥舞着雪亮的兵刃冲了出来。 在一阵阵惊呼声中,这些身穿红衣的勇士如同旋风一般冲过那些营帐,将那些营帐和营帐里的吐蕃贵人绞得粉碎。 赞卓早已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营帐也在洪流之中碎裂。 但红色的洪流和雪亮的刀光从他身边涌过,他安然无恙,他只是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看着洞口走出的安兴公主,张开了双臂,就像是要拥抱一轮太阳。 第两百九十三章 关外的花朵 - 割鹿记 - 无罪 当赞卓在血泊之中拥抱他心目中的太阳时,林以一正走在一条干涸的河道边。 她的身后不远处就是巍峨的雪山,雪山那庞大的气势,那山峰的阴影就像是实质一样,可以随意碾碎下方的任何生灵。 这条河道已经干枯了不只一年两年。 河床上鹅卵石上的泥土都已经粉化,那些石头稍有震动,这些粉末就会扬起,就像是在河床的底部酝酿着风暴。 河床附近也都是砂砾,哪怕再厉害的修行者抓起一把这样的砂砾,用真气再怎么压榨,也榨不出一滴水来。 但就在数里开外,有一条雪山融水形成的河流却在奔腾不息。 即便寒意袭人,河道的两侧却依旧有些不畏严寒,甚至在冰霜之中钻出的野草野花在绽放着缤纷的色彩,和周围的荒漠的灰黑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明明是令人惊叹的生机,在这种寒土荒漠地带,却反而像是覆盖着玄铁盔甲的大地上斩出的一道伤口。 林以一目光所及的尽头,这条河道的上方并没有任何的淤堵,它失去了水源只是因为雪山融水在自然的雕琢之中改变了流淌的方位,开辟出了那条新的河道。 她和以前刚到关外的时候一样,显得十分孤僻,话很少,不爱走在人群之中,她甚至显得更为瘦削了一点,头发都显得有些干枯,失去光泽。 但她似乎长高了一些,更有力量感,眼神也变得很锐利。 她也完全适应了这种地方的环境,一开始她别说在这种地方战斗,哪怕是行走的时间长了,或者是骑马颠簸得累了,她都会感觉到自己呼吸不过来,感觉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然而现在她脸上虽然蒙着用于防尘的厚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但她脸上的蒙布却似乎连厉害的起伏都没有。 她提着剑的手也显得异常稳定,前一刻她还在凝视着这条干枯的河道的尽头,下一刻当阳光洒落在她身侧的沙地,沙地上微微鼓起的刹那,她就已经拔剑。 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出鞘,剑尖极为灵活的一点一挑,一只很肥大的蝎子还未来得及钻出沙子感受阳光的温暖,就已经被她用剑挑了起来。 她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这种事情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她的左手取下了腰侧一个黄色的竹筒,剑身一碰,打开竹筒的塞子的同时,便行云流水的将剑尖上的这只蝎子刮了下来,落在竹筒里面。 然后她收剑,盖上竹筒的塞子。 这时候她才微微蹙眉,抬头望向身后左侧的那片空地。 那片空地上扎着十余顶营帐,这时候这十余顶营帐外的篝火旁都坐着许多在幽州人看来就都是凶神恶煞的人。 但她的目光没落在那些人身上,而是落在一个刚刚捡了些野菜过来的男子身上。 这个男子也是营地里的突厥人。 身材分外的魁梧高大,无论是面目还是衣着,都是透着突厥人的那种粗狂。 但这个突厥人看着林以一,此时除了显得有些好奇之外,居然还显得有些羞涩。 林以一没有去理会这个盯着自己看的突厥人,但这个突厥男子却是径直走了过来。 林以一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但营地里有几个人却是大声的笑了起来,“阿史那温傅,你可别惹恼了她,她可是比这雪山下的毒蝎子还厉害,她睡在营帐里,都没有毒蝎子敢靠近她的营帐。” 这个身材高大的突厥男子就是突厥白眉现在仅剩的儿子阿史那温傅。 他听着这样的哄笑声,顿时转头叫骂了一声,但用的是突厥的某种方言,林以一也听不懂。 “我叫阿史那温傅。” 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阿史那温傅走到她的身前,一开口却是大唐话,虽然语调显得稍微有点怪异,但好在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以一也没废话,她也不管这人是谁的儿子,只是点了点头,道,“我叫林以一。” 阿史那温傅平时不是会轻易紧张的人,哪怕再危险的战阵,他也总是叫嚣着想要第一个冲在前头,但现在不知为何看着林以一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眸子,他就有点儿紧张。 于是他平时虽然大唐话讲的还算可以,但此时却反而有些结巴了起来,“这…这…这对你们大唐…来说的关外,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可不多。” 林以一的眉头再次微微皱起。 阿史那温傅却已经接着道:“我刚刚已经看了你一阵,你拿剑的样子很厉害,不过你拿剑刺了那蝎子,又把它装起来是怎么回事?” 看着阿史那温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那个竹筒上,林以一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她慢慢的说道,“这边的蝎子肉很多,他们用猪油炸过,很好吃。如果没有猪油,用火烤一下也很好吃。” “我们突厥人不吃虫子。”阿史那温傅说了一句,他的语气里很自然的带着骄傲,但就在林以一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的时候,阿史那温傅却是诚恳的接着说道,“但你们唐人懂得东西比我们多,你们说这样好吃,那肯定就很好吃,等会不知道我能不能尝一个。” 说完这句,他似乎生怕林以一拒绝,又认真补充道,“我们突厥人的饭团子平时冻得很硬,啃着磕牙,但用火烤一下也特别好吃,等会你要是想吃,我也可以请你吃一个。” 林以一静静地看着这个有些显得腼腆的突厥人,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难道突厥人搭讪妹子都这么朴实无华的么? 但她沉默了一个呼吸的事件之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们的饭团子里面有肉么?” “没有。” 阿史那温傅笑了,道:“里面放了肉反倒是容易馊,而且我们的肉都是平时晒得很干的肉干,平时行军就带在身上磨牙,一根都能吃好久,也顶饿,要是放在饭团里,那饿得慌的时候啃饭团能把自己给梗死。” 看着林以一好像听得认真,阿史那温傅也没那么紧张了,他诚恳道:“我们的肉干烤一烤也很好吃。” 林以一点了点头,离开河床,朝着营区走去,看着阿史那温傅还愣着,她便挑了挑眉头,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过来吗?” 阿史那温傅愣了愣,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接着就乖乖跟了上去。 林以一在一堆篝火旁坐下之后,看着在一侧坐下的阿史那温傅手忙脚乱的解开随身的布袋子,从里面掏肉干的时候,她又问了一句,“你们突厥人的肉干是用什么肉做的?” 阿史那温傅有些骄傲道:“什么肉都有,猎到什么就什么,有野山羊、羚羊,还有野牛,也有野兔、田鼠,当然也有马肉。最难吃的是狼肉,我看看我这布袋子里有什么肉。” 林以一看着他那一袋子看上去都是差不多颜色的肉条,倒是有些好奇,道:“你这都分得出是什么肉?” 阿史那温傅更是得意,道:“那肯定,颜色还是有点不一样,而且肉里面一条条的丝都不一样。我这有羚羊肉,有鼠肉,有马肉,你想吃什么肉?” 林以一想了想,道:“你觉得哪种好吃?” 阿史那温傅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道:“其实我觉得鼠肉好吃,不过我听军师说,你们唐人很嫌弃这玩意。” “一般人嫌弃,我不嫌弃。”林以一道,“我就吃鼠肉。” 阿史那温傅马上抽出了一根都看上去紫黑色的肉条,但林以一没有接,只是将随身那竹筒里的蝎子倒出来,然后用一根铁签子开始扎这些蝎子,“你说烤了好吃,你烤给我吃啊,我烤这些蝎子。” “好,我来烤。” 阿史那温傅不知为何就突然高兴起来,这些时日对于他们这些突厥人而言一直不太顺,哪怕现在和这些楼兰鬼骑接上了头,得到了他们短缺的食盐和药物,想到对他们穷追猛打的那几支回鹘军队,他的心里也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但现在他心里的阴影却似乎突然被阳光驱散了。 他一边小心的用火去烘烤那根肉条,一边阻止林以一直接烤蝎子,道:“我们的人带着酥油,你说用油炸更香,就索性用油炸。” 林以一点了点头,她用铁签子拨动着这些蝎子,那些蝎子很多都很肥大,蝎子尾巴上甚至散发着蓝汪汪的光泽,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但阿史那温傅看着却没有半点害怕。 他看着这名少女拨弄这些蝎子的样子,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着,看上我们头了?”好几个楼兰鬼骑顿时开起了玩笑,“阿史那温傅,我们觉得你根本降不住。” 林以一倒是没有理会这几个手下的玩笑,她敏锐的听出了阿史那温傅笑声中似乎传来空洞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在山洞之中说话,夹杂着回响和风声。 她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你受了内伤?” 肺腑之中的内伤很严重,尤其是这种穿孔了的感觉,在这种地带,这种伤势如果恶化,神仙也救不了。 但阿史那温傅却是不以为然,只是笑着道,“和回鹘人干架干的,我去接粮草的路上中了他们的埋伏,那些回鹘人里面有两个高手,如果不是舒尔翰他们来的快,我就死在那里了,不过我保住了粮草。我父亲和我说,只要这次能够完成和你们楼兰鬼骑的交易,等我回去之后,我就有资格穿上黑甲,成为黑骑之中的一员了。” 说到黑甲和黑骑的时候,林以一看到他的脸上都好像出现了耀眼的光彩。 “受这么重的伤在外面乱跑,也不怕死了?”林以一觉得火堆旁有些太热了,她一边皱着眉头说着,一边解开了蒙着脸的厚布。 阿史那温傅一眼看见她的面容,眼睛都有点直了,直到烤肉上滴下的油掉在篝火里,发出哧的一声,他才反应过来,真诚道,“你真好看。” 说完这句,他突然又觉得没回答林以一前面的一句,很没有礼貌,所以他马上又着急回答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事,在好起来,死不了的。” 面对这么朴实无华的赞美和似乎不把危险当回事的勇气,林以一倒是难得的笑了笑,道:“你们突厥王朝以前那么厉害,连李氏都要问你们借兵,怎么你们突厥好看的美人很少么?” “以前我们突厥好看的美人很多。”阿史那温傅摇了摇头,他收敛了笑意,认真道:“但以前我们突厥王朝厉害的时候,我父亲说那些娇滴滴的美人都是用来看,用来疼的,她们就像是你们大唐精美的瓷器一样,经不起颠簸,等到战乱,一群人要不断迁徙躲避追杀的时候,那些美人总是最快死的,因为她们以前没吃过那样的苦。我大哥的母亲也是我们突厥出名的美人,以前就连岁月都似乎没办法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但等到我们开始逃亡,她在逃亡的第一个年头就病死了。我父亲就说,越是好看的花朵,就越是娇贵。” 林以一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觉得阿史那温傅的话不中听,她只是想到了那些死在逃亡之中的可怜人,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一个小铁锅拿了过来。 这口小铁锅看上去就很精美,是以前突厥王族的用具。 里面已经放了一大块酥油,铁锅架在火上之后,酥油很快融化,散发出一种甜腻的香味。 林以一将那些蝎子一个接一个的丢了进去,依旧用铁签子拨弄着。 很快阿史那温傅手中的肉干烤好了,这些蝎子也渐渐变得金黄,开始散发诱人的香气。 韩山走了过来。 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楼兰鬼骑的大头目,之前在营帐里补觉,但他闻到这炸蝎子的味道,他就走出了营帐。 看着阿史那温傅和林以一居然坐在一起交谈,他的脸上倒是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惊愕神色,但等到他过来坐下时,他已经一脸平静。 用袖子里掏出的一双筷子夹了一个炸好的蝎子慢慢咀嚼着吃完之后,他看着林以一,平静的说道,“等会你跟他走。” 林以一一愣。 阿史那温傅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韩山又夹了一个蝎子,慢慢的吃完之后,才又看着林以一说道,“让他们来,本来就是要带你走。” 阿史那温傅这时候彻底反应了过来,“之前说要让我们带一个人去鬼哭岭,就是要我们带她去?” 韩山点了点头,道:“那以前是你们突厥的地盘,到那里去的路,只有你们熟悉,而且那里的喇嘛也只欠你父亲的人情,只有你们送过去,他们才会收留她。” 林以一不说话,她只是盯着韩山看。 “你在我们这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韩山平静的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苦头,我也没教你什么东西,但真不是我不愿意教,而是顾十五觉得我的东西不够好,不太适合你。他觉得以你的性子,要么不做,要做就不会只做到我这份上。” 林以一依旧没说话,只是拿铁签子刺了个蝎子给他。 韩山拿筷子夹着吃完了,接着道:“以前她娘对佛宗应该是整个摸过底,知道有哪些地方的密宗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流传的修行法门却比现在大唐的好多修行地的法门厉害得多。顾十五一开始就想好了让你去突厥那个地方学那个密宗的法门,但就怕你不是那块材料。他就拜托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成,到了今天,我也看完了,你比我想象的强。” 看着还没有说话的林以一,韩山想了想,道:“顾十五还特地交代了我一句,他说除非你修到比我强,否则你就老实呆在突厥故地里面别出来了。” “我知道了。” 林以一拿起阿史那温傅烤好的肉条慢慢吃了起来,她将铁签子递给阿史那温傅,意思是他们两个可以自己吃了。 吃了几口肉条之后,她又缓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韩山道:“那你呢,我现在都要走了,你自个有没有和我要说的话?” “我?” 韩山愣了愣,又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这一个半老的老头,和你一个风华正茂的丫头有什么要说的话,我就是帮人照看你而已。” 林以一点了点头,却是固执道,“但我有和你要说的话。” 韩山也习惯了她这种脾气,笑了笑,道:“你说。” 林以一看着他,道:“你对我比我家里人对我好,今后你就是我亲叔,你有仇人,我帮你对付,等你老死了,我给你送终。” 韩山都被这句话气笑了,“你这是咒我啊?要不我给你送终算了。而且什么亲叔,我就是谦虚一点说我自己老,你觉得我真老成这样了?” 林以一道,“那你是我兄长。” “行吧。” 韩山摆了摆手,看着嘎嘣嘎嘣吃炸蝎子吃得舌头都快吞下去的阿史那温傅,认真道,“你这小子听到了没有,这是我妹子,你得好好把她送到地头,你死了她都不能死。” 阿史那温傅用力的拍了拍胸脯,拍得肺腑都发出了破洞的声音,拍得林以一都担心他把自己给一下子拍死了。 “放心!”阿史那温傅骄傲的笑着说道,“我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她的那口气停在我前头。” 第两百九十四章 疯了的大唐 - 割鹿记 - 无罪 明媚的春光里,马车都已经走了几里地了,坐在里面的怀贞公主才突然发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就比如今天,其实没什么大事,让人传个信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完全可以不必自己亲自去跑一趟。 但她没多想就上了马车,就要去明月行馆。 到底是想去谈事情,还是想去看看那个顾十五? 怀贞公主在心里连续问了自己三遍,她得到的答案都是去谈事情。 但是一个呼吸之后,她却又觉得自己有点自欺欺人。 没有少女不思春。 几年前她就已经认真思索过自己将来若是托付终身,那要找一个如意郎君,那什么样的男子才是真正合她心意。 首先这男子要忧国忧民,要为百姓谋利,要有远大的志向。 其次他得足够的聪明,能够有高明的眼光,不趋炎附势,不市侩。 修为或是文采,他必须有一方面是在整个大唐而言杰出的。 他出现的时候,就真的要如明月般光彩夺目,却又不刺眼,让人看着舒服。 什么家世啊,长相啊,高矮胖瘦啊,她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她觉得满足那些个条件也就够了。 那些个条件满足起来不难啊。 至少她一开始是那么想的。 但真正接触过那一批批来到长安的年轻才俊之后,她心里的失望却越来越多。 好多人一开始都会让她觉得有些惊艳,然而观察了没有多久之后,她就会发现这些人总有很多地方距离她的期待相距太远。 有的人只想刻意讨她欢心,或者说只想讨权势欢心,哪怕笔落惊风雨,文采天下罕有,但写出来的诗句,却根本无法令她满意。 有些年轻人一身傲骨,但见识却偏偏浅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根本谈不到一块去。 很多时候她一句话点醒这些聪明人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要和这些人厮守一生,那很多时候简直就是在教导学生一样。 但眼下,这顾十五好像满足她的一切幻想。 但那夜他一口回绝了啊。 难道自己还能低声下气的去讨他欢心不成? 更何况他身边现在有裴家两位小姐,还有上官昭仪,自己再硬凑上去,要么真是疯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堵院墙突然就硬生生的被撞开一个大洞,烟尘之中似乎有一个人钻了出来。 这堵院墙虽然距离怀贞公主这马车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但毕竟临街,而且公主之身何等金贵,这一声巨响响起的刹那,驾车的车夫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左右两侧已经有四名修行者掠了过来,守在马车四角。 “诸位不好意思。” 但这时候却已经有人在街道上大声打招呼,那人陪着笑脸,连声解释道,“这院墙原本就要重做,正巧这不是有人设了赌局,赌这人的肩膀能不能撞破这墙。不想真的能撞破,惊扰了诸位,真是不好意思。等这烟尘散散,一会给大家端些茶水出来。” “是有人打赌能不能用肩膀撞破这院墙?” 驾车的车夫一愣,他看着那赔笑说话那人所站的地方,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长安城里有些名气的怀远瀚海赌坊。 说是赌坊,其实一半算是地下私斗场,好多都是押打斗的双方哪个能赢。 不过和幽州永宁修所那种打着修所名义实质行赌坊之事不同,这瀚海赌坊倒是走了相反的路子,就是的确是赌骰子的赌坊,但经常会暗下安排有人在赌坊附近打斗,然后让赌徒下注。 给怀贞公主驾车的这车夫一下子想明白了,再看看赌坊旁边那堵院墙,他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肩膀疼。 那院墙老厚。 他觉得自己肯定撞不出一个大洞出来。 更何况那人居然撞破了墙,直接撞了出来。 这人有本事! 肩膀硬! 他瞬间就来了兴趣,仔细的看那人。 “这年轻后生长得好看啊!” 这车夫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大帅哥,而且是那种自己驾着马车满处跑,都见不到第二个可以比他帅的那种。 他倒是只觉得这年轻人长得好看,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怀贞公主拨开车窗帘子一看,却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人不就是丽正剑院的天才剑师王若虚? 她皱着眉头看了几眼,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她觉着这洛阳第一美少年真的是疯了,不好好的去练剑,跑这里来撞墙。 而且明明也疼得有些呲牙咧嘴,却浑身透着高兴劲。 王若虚这个时候的确是真高兴。 在明月行馆跟着顾十五混了很久,现在王若虚对金钱的看法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以前其实就很不理解,为什么顾十五其实明明很有钱了,但却好像还恨不得见人就从人家身上弄点银子出来。 后来见了诸多要花钱的地方,尤其和幽州这些学生呆的时间久了之后,他就发现幽州这些学生是真穷,而且他们赚钱也真的很辛苦。 越是见过那些人的节俭,知道那些人家中是如何贫寒,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以前花钱大手大脚就是罪过。 他就越是想要多赚些银子帮助那些和他们一样的人。 他这一次虽然撞墙撞得的确是疼,估计又骨裂了,但他心里是真的高兴。 马车继续朝着延康坊前行。 怀远坊过去就是延康坊,这大白天的按理有了王若虚这么一桩疯事已经够够的了,但让怀贞公主没有想到的是,也就又走了几条街巷,眼瞅着都可以看到延康坊的坊门了,结果马车又被堵住了。 大道上围着一大圈子人。 马车车夫原本以为是有人在耍猴戏或是变戏法。 这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是新年那些天,还有人不开眼敢堵了这种主道? 马车车夫不悦的站了起来,但是他站在车头上朝着那圈子里一看,他却是愣住了。 方才那个少年不认识,但圈子里这个人他认识。 白有思?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个衣衫褴褛,看上去明显是个疯子一样的人,不是白有思又是谁? 他愣愣的看着被许多人团团围住的白有思,只听喧嚣的人群中不断传来白有思的笑声,“看,通天树开花了。通天树开铁花了。” 长安城里的疯子不多,但有些坊市里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 平时哪怕有疯子在外面疯疯癫癫的,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围着看。 但这个疯子有些不同。 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和一根铁条。 他疯疯癫癫的笑着,人群之中却有人不断起哄,“哪来的通天树开花啊,没有啊。没看见开铁花啊。” 如此叫了几遍,白有思却是又哭嚎起来,道:“真的开花了,你们没有看见吗?” 哭了几句之后,他突然用手中的树枝狠狠抽打铁条。 唰的一声,接着是当的一声脆响。 那根树枝抽打在铁条上,竟然真的散发出一蓬耀眼的火星。 人群之中一片惊呼声和喝彩声。 听着这喝彩声,哭得涕泪俱下的白有思突然呆住了,他似乎记得这种声音一般,突然之间他眼神又迷茫了,然后又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道:“看,通天树开花了,通天树开铁花了。” “再来一个!” 围观的人群还真的把他当成耍把戏的了,有人甚至丢来了肉包子,丢来了铜子。 但这些对白有思而言似乎根本没有用,倒是那些先前起哄的人把握了规律,又起哄道,“哪有开花,没看见通天树开铁花。” 白有思又哭嚎起来,“真的开花了…开花了啊,你们怎么看不见呢……” 马车车夫看得无限感慨。 白有思把控沧浪剑宗多年,而沧浪剑宗听命于他的剑师数量惊人,沧浪剑宗这些剑师又强,所以他在长安洛阳两地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谁会想到曲江一役之后,沧浪剑宗积累的名声尽毁,而白有思竟然疯了,直接流落街头。 他心中感慨,一时都忘记了和身后车厢里的怀贞公主禀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怀贞公主的问询声响起,他才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古怪的轻声回报道,“是白有思…沧浪剑宗的白有思居然疯了,很多人围着他耍,以至于堵路。” 怀贞公主心中涌起不可置信的感觉。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出了车厢。 正巧这时已经有官家在驱散人群,这堵了交通要道自然不好。 人群散开,她就看到了痴痴傻傻的白有思。 这时几个官差到了白有思跟前却突然又不敢上前碰他。 不论白有思的身份,此时白有思手持着一根树枝和一根铁条,都自然给他们很强大的压迫感。 但白有思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痴痴傻傻的哭嚎了几句,突然之间就看到了怀贞公主。 他突然停止了哭嚎,突然又笑了。 “美人,大美人!” 他突然朝着怀贞公主这边走来。 那几名官差连连呼喊,但是压根近不了身,其中有一名官差已经横下了心,伸手去拉他,但手距离他还有两尺,就已经被他身上的真气弹开。 怀贞公主看着这果然疯了的白有思,心里刚刚有些同情,结果看着白有思色眯眯的看着自己的样子,她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美人,真的是大美人!” “假正经,好假正经,我最喜欢!” “美人…” 白有思却是越看怀贞越喜欢,他一边高兴的叫着,一边丢开了铁条,往自己的衣裤里面掏。 怀贞公子的眼中顿时出现了凛冽的杀意。 只要这白有思敢在这街上做出任何有伤风化的事情,她便会马上下令将他杀掉。 但这白有思运气却似乎还不错,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只是抓痒般抓了抓,又突然发现手里没铁条了,又呼天喊地起来,“怎么还不开花,通天树怎么还不开铁花!” 哭喊间,他似乎又认准了曲江的方位,开始连蹦带跳的朝着那边跑去了。 马车车头上的车夫也好,马车周围那些蓄势待发的修行者也好,看着白有思疯癫的背影顿时松了口气。 虽说白有思已经疯癫,而且手上也没有任何厉害的宝剑,但他毕竟是七品巅峰的存在,有时候面临生死威胁时的直觉反应就很厉害,他们这些人一起上,固然可以杀死白有思,但也不知道这白有思临死反击时,会拖几个人一起上路。 眼下这状况,只要白有思不堵在这里,他去别的地方疯,就不管他们的事情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脸上还笼罩着寒霜,但眼中的杀意却是一点点的消退下去。 她走回了车厢,等到马车进入延康坊的时候,她平静下来,声音微寒的吩咐道,“毕竟是沧浪剑宗的人,这样疯在街上,成何体统,让沧浪剑宗把人带回去。” 车夫马上应了声是。 他和白有思不熟,更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此时心里却还是有些高兴。 毕竟都是在长安和洛阳讨生活的修行者,看着白有思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白有思这样疯,固然是因为沧浪剑宗好不容易积累的威名毁在了他的手上,但更多的原因恐怕就是生怕怀贞公主和其他权贵对付他。 沧浪剑宗那些人不敢管白有思,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怀贞公主这口一开,至少就算是她表态不追究他了,那这白有思疯归疯,至少能落个善终。 怀贞公主这时候突然却又想到件事情,她拍了拍车厢壁,认真道,“顾十五和沧浪剑宗闹得这么僵主要是因为郭北溪,他似乎一直想弄明白郭北溪当年和沧浪剑宗到底怎么个隐情,但他和沧浪剑宗现在弄成死敌,他这段时间估计也不好和沧浪剑宗接触,我倒是也没想到这点…你帮我去查一查,郭北溪当年到底在沧浪剑宗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才远走关外。” 马车车夫虽然是她的心腹,但她和顾十五等人具体什么关系,他却是根本不清楚,听着怀贞公主这么吩咐,他当然认真的答应下来,但是心里却是在嘀咕,只觉得自己的这个主子对那绿眸也实在太过热心了点。 公主驾到。 怀贞公主的马车驶入明月行馆的时候,手提着茶壶的陈屠在自己的铺子门口正和一个街坊在说话。 这街坊是群贤坊里排得上前几位的富商,经营着好多肉行的生意。 都是街坊,说话就客气,而且这人也是小生意出身,虽然现在生意做得大了,但和陈屠这样的小铺子老板说话,却一点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反而是姿态很低,也没带什么随从,就穿得普普通通,也是提着个小茶壶和陈屠聊家常一样说话,称呼也不喊什么陈老板,就以街坊邻居的喊法,喊陈屠就叫陈哥儿。 问了一会陈屠现在的生意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开分店的打算之后,这姓张的富商认真的说道,“陈哥儿,我最近倒是真有点事要你帮忙,我有个屠宰场一个老师傅最近病故了,他手底下那几个年轻人遇到壮实一点的猪都按不住,陈哥儿你过年的时候杀猪是真厉害,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过去帮帮忙,也不用经常去,就是有大东西他们弄不住的时候你过去照应一下,然后顺便教他们几手。陈哥儿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说完他看着陈屠明显有点发愣,他就又笑了笑,道:“陈哥儿你这边生意好,如果人手不够,我也可以派两个人过来帮你。” 陈屠其实倒是没考虑这事。 他此时发愣只是在想,这狗日的顾十五是不是嘴巴有毒? 说我到长安来就只能做个杀猪的,现在我开了个铺子这么旺,结果到头来还是要去杀猪? 都是街坊邻居。 这么诚恳的登门来求帮忙,那忙是肯定要帮的。 陈屠在心里头一边叹气,一边笑着答应了下来,“暂时帮帮忙,说什么吃亏不吃亏,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要喊我帮忙的时候,让人过来带我去就成。” “那我心里有数!”这姓张的富商大喜过望,他就觉得陈屠应该会帮自己的忙,这人虽然是外来做生意的,但真的热心肠,而且有担当。 他认真谢过,欢喜的离开之后,看着他的背影,陈屠却是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子一下,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真的就莫名其妙答应去帮人杀猪了。 怀贞公主进了明月行馆,和顾留白面对面坐下之后,她没有给自己表功,没有说自己已经主动帮顾留白再去查查清楚有关郭北溪的往事,她只是说顾留白之前交代的那两桩生意的事情。 “这两桩生意已经有些眉目,促成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我想你也知道为什么,我进来明月行馆时,看见那厅堂里的礼物堆得可和小山差不多了,你现在在这长安城里,也算是新贵,我看十个官员反而有八个官员要过来巴结你。”怀贞公主看着一脸高深模样的顾留白,认真劝诫道,“但我父皇不会喜欢官员们这么做,所以哪怕收礼,你也要尽可能低调一些。” 顾留白平静道,“我自然知道,其实这明月行馆对怀贞公主没有门槛,但对城里绝大多数人,还是有门槛的,一般人进不来。” 怀贞公主这才放心,道:“这两桩生意虽说促成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十个有八个官员赞成让你弄这样的事情,但偏偏就卡在了一个人身上。”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哪个人,崔老怪,还是长孙无极?”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都不是,就是个六品的官员,没什么后台。” 顾留白一愣,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那这人是不是疯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市井小手段 - 割鹿记 - 无罪 怀贞公主想到自己来延康坊路上的那些疯事,她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许复杂。 “此人名为杨降,是长安租庸使。” 提及此人,她语气倒也不自觉的有些尊敬,“我不知道你来长安之后,是否听闻过此人的事迹。” 顾留白老实的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过,这人有什么特别么?” “所以说清官难做,清官无名。”怀贞公主轻叹了一声,道:“这人不只是特别,简直是独树一帜。我大唐盛世,大多数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有机会读书的人一多,少有才名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但年少就以才思敏捷闻名的那些人,不想做官的却没几个,然而这杨降却就是其中那少有的不想做官的异类。” 顾留白道,“看来是十分特别。”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心想你也是那种异类,“在我大唐,修行者不想做官,总还有很多事情做,不至于太过拮据,但喜欢读书,钻研学问的读书人除了科举做官之外,却并没有什么正经的出路,最要命的是,杨降还有个毛病,他不喜欢结交权贵,连去外地的节度使那做个幕僚都不愿意,结果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生活上捉襟见肘,后来他和他母亲每顿饭都不见荤腥,亲戚朋友都忍不住讥讽他,说他不孝,明明怀里揣着金饭碗却去要饭,哪怕不喜欢做官,为了不让老母亲忍饥挨饿,也总得去谋个一官半职吧?” 顾留白听出了端倪,道:“结果他就只能去科举考试,一考就考上了?” 怀贞公主微微挑眉,道:“于是他参加当年的科举考试,第一次参考就直接中了进士。” “那的确是真有学问。”顾留白倒是也有些佩服,在大唐所有的考试之中,“进士科”是最难考的,以至于民间一直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意思是哪怕是考试考到五十岁终于考了个进士,那也还算年轻,有大好前程在前面等着呢。由此可见难度之大。 这大唐有多少才子,哪怕写的诗,做的文章都已经名传天下,但遇到这种考试还是没辙,有的连续考了好几次都中不了进士。 这就只能说明这人虽然在某些方面有顶尖的才能,但至少在应试、急智或是对政事的理解和建议上面,远不如别的才俊。 怀贞公主颔首道,“我父皇最喜欢这种学问又高,又有怪毛病的人,他自然得到我父皇的赏识,考察过后,就直接被提拔成了右拾遗,这官不大,但杨降十分高兴,因为这官位就是负责收集长安街巷之中的各种舆论,然后给我父皇写调查报告,提出建议。” “不喜欢结交权贵,做这种官倒是很适合他。”顾留白微笑道,“而且这官位虽然不高,但是直接面圣的官,也算是世间一流了,后来怎么又换了这租庸使?” 怀贞公主平静道,“他做了官之后,官场上的风气一点没侵染到他,清高孤傲的脾气反而越来越严重了,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他没别的活动了,从不和其他高官来往。林甫主政之后,权倾朝野,而且杨降其实还属于林甫管辖,但他平日除了在宫中正好见到林甫,和林甫打个招呼之外,他从不参与林党那些事情。他写奏本的时候,也不管会不会影响林党,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所以这些年,朝中有一种声音,说这满朝的官员,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林党,另外一种就是杨降。” 顾留白笑了笑,他不喜欢这种太极端的人,但也觉得这盛世的大唐,的确什么样的人都该有,至少他也挺佩服这种人。 怀贞公主道,“杨降谁的面子也不给也就算了,关键他干活也十分认真,往往民间有什么不满,他很快就梳理出原因,就参到我父皇那里去了。估计有一阵,林甫对他十分无奈,恐怕反而将这个官阶不大的人当成了自己在朝堂之中主要的对手之一。正巧有次杨降觉得林甫霸市,抬高茶叶的售价以营私利,林甫就借口租庸使这官位太容易中饱私囊,需要有绝对清正的官员把持,就举荐杨降去做。当时坊间的传言是,这官位管的都是赋税,长安所有的富商都要拜会这租庸使,谁坐这位子都要变成个大贪官。” 顾留白忍不住又笑了,“结果这杨降脾气臭,一下子就中了激将法,觉得自个去肯定依旧清正得很,谁都不可能将他拖下水。” 怀贞公主有些感慨道:“在官场手段上面,林甫比他厉害太多,把杨降放在租庸使的官位上,林甫还有别的用意,杨降上任之后,原本是要好好整治一些商行,降低物价的,但他后面很快发现,有些东西虽说暴利,但缴纳的赋税也十分惊人,大唐很多急需的资金,就是要靠这些赋税,他一时无法施展手脚,又被林党官员各方面压制,抑郁得很。” 顾留白看着她说道,“那现在林党倒了,他不是可以重回皇帝身边?” “这人脾气犟,有些东西他不做完还不愿意走。”怀贞公主这下反倒是有些自责起来,道:“也怪我没有想到他这个人,其实若不是你这两桩事情,我略施手脚,就可以将他调走了,但你这事情落在他手中,他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是怎么都不肯离开这位置了。” 顾留白蹙眉道,“租庸使管着我说的那两桩生意?” 怀贞公主知道顾留白对这官位没什么了解,她便耐心的解释道,“租庸使的官职里面有一项,是拆迁管理事项,拆迁重建规划等等和他没关系,但拆迁管理之中钱款税收,人员安置,该给多少钱,补贴是否合理,等等等等,好多个环节都归他管。” “那和他接洽的也应该是县衙门的官员,他怎么会知道背后有人想要独断这生意,他现在是已经有所表示?”顾留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怀贞公主和顾留白对视了一眼,道:“不知是有人故意提醒了他,还是他自己感觉到了,一些发送到他那里的文书,有关税款、补贴等等所有需要他审核签章的,全部被他退了回去。” “像他这样的清流,哪怕是吏部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生怕他发起疯来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怀贞顿了顿之后,“那些办事的官员也很清楚,以杨降的脾气,哪怕搬出我来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 突然之间,她又笑了笑,恢复了平时的威严模样,“不过观你之前的做派,你的法子和我们不太一样,我倒是也很好奇,遇到这种事情你会如何处理。” 顾留白平静道,“我等会就会安排人先和他谈一谈。” “先礼后兵?” “对。” 顾留白笑了起来,“做生意从来没有店大欺客的道理。” 虽说有杨降这样的清流从中作梗,但反过来看也就只剩下这一块硬骨头要啃一啃,怀贞公主的办事效率实在是高。 他越看怀贞公主就越觉得顺眼。 怀贞公主也不急着说话。 不知为何,可能是平日里没有能够和她平起平坐的年轻人,所以她没有什么朋友可言。 没有朋友可言,便没有真正的闲聊围炉煮茶的时刻。 再加上堕落观隐道子身份暴露之后,她时常心情紧张而做恶梦,在顾留白的明月行馆,她才是真正的身心放松。 现在哪怕和顾留白说些棘手的事情,她觉得说上一会话,静静的喝一会茶,也是平时没有的享受。 操弄人心,王夜狐是世间一绝。 揣摩人心,顾留白也不差。 看着怀贞公主一脸正经却默默享受的模样,他就知道自个这个时候该如何装逼。 他随手就拿出了一本道家古籍安静的翻看。 怀贞公主初时以为这是本讲修行的册子,但好奇的看了一眼,她就发现这不是讲修行对敌的册子,而是讲述道宗天人合一,无为而治,道法自然的册子。 既是闲聊的心态,她也没什么顾忌,好奇道,“你觉得看了有用么?” 顾留白平静道,“任何宗师留下的著作都蕴含着很深刻的道理,我们觉得有用没用,就看各自的理解,像这本东西里面的道理,我不能尽悟,但总觉得有些说得很妙,比如现在推崇德行为先,以德治天下,但我是在关外长大的,关外那种地方为什么长安人觉得的德少?那是因为关外那条商路上,大多人都活得艰难。所以在我看来,如果日子过得足够好,没有人会去铤而走险,没有多少人会去做缺德的事情,所以有时候这种德行的问题是不需要人讲道理去让人遵守的。还有现在德者多劳,德者多权,反正就把看上去有德行的人放在关键位置上,让他们尽可能多干活。但这本道家的著作里却觉得光靠这些领头的人死命干活也没什么用,关键是想办法在不过多干预的情况下,让民众自个干自己的事情,最难的一点,是要让民众自个干自己的事情,还干得喜欢。” 装完这一阵,他看着怀贞公主闪闪发亮的眼眸,还觉得不够,又伸手在册子上点了点,“你看,这一句‘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就很不错。” 怀贞公主看着那一句,顿时就觉得很有深意,不由得点头表示赞同。 顾留白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杨降这件事,我觉得由不由得他同意不同意,不管他现在拥有多少的清名,不管朝中有没有人敢动他,关键在于我说的这两个生意,那些身在此间的民众喜不喜欢。道法自然,他再怎么有个性,也阻挡不得。” 怀贞公主觉得这些话简直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但她还是矜持的不动声色。 隔了一会,她看着顾留白,心中有些舍不得的说出了最后要说的一件大事。 “你在关外和大食的那国师都有交往?” “怎么?”听到她这么一问,顾留白倒是一愣。 他之前的确和大食国的国师结了个善缘,但不是在关外,而是在幽州。 “李氏机要处查证到大食国的国师派了个人来长安,前天就到了,大概为了安全起见,没急着来见你,但按照李氏机要处得知的消息,应该是大食国的国师让他来给你带了件东西,似乎是件很贵重的礼物。”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没有否认,就知道顾留白的确和大食的这位国师有些过往,她便慢慢的说道:“这件事情李氏机要处并没有刻意告诉我,但我能知道,这就很值得商榷了,我仔细揣测,应该是李氏最近和你透露个意思,大食这国师和你来往,他们不管了,但他们对付终南山兴福寺这件事,他们肯定也不想你管。” 顾留白想了想,自嘲的笑笑,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管。” 怀贞公主看了他一眼,道:“真话?” 顾留白想到了玄庆法师,兴致倒是不高,“玄庆法师在,要管也轮不到我管。” 怀贞公主确定顾留白说的是真话,她点了点头,认真道,“其实玄庆法师的修行境界虽然高,但李氏倒是真没有太过忌惮他,因为玄庆法师只是照看着大唐,长安这里的内斗他不怎么管。但你不一样,你身边的这些厉害修行者,是真的能杀人。” 顾留白笑了笑,“生意人都是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我懂得规矩。” 到了起身告别的时候了,怀贞公主心中还是有些不舍,又问了一句,“最近你是不是让人跟着我,我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我和我手下的那些人,也找不出那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是我这边的人,你不用担心。” 怀贞公主离开时,心中充满了满满的安全感。 尤其在走进自己的马车车厢时,她没来由的想到了之前住在这里的裴云华,她脑子里都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我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 怀贞公主一走,顾留白就找来了松溪书院的学生领袖贺海心。 原本这两桩生意也是他给贺海心他们安排的课题,贺海心等人仔细计算过后,便觉得以目前调集过来的幽州两座书院的学生,应该可以在数月之内就将这两桩生意做出个样子。 这里面诸多环节,能够给多少底层民众带来多少实惠,贺海心清楚得很。 他这人能力很强,口才又好,为人谦逊,一看就踏实,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顾留白觉得让贺海心去和杨降认真谈一谈,应该是可以水到渠成的。 在生意场上的计算,顾留白很少失算。 但贺海心回来之后,带给顾留白的消息却是谈崩了。 面是见着了,谈也好好谈了。 但就是谈崩了。 “怎么就谈崩了?”顾留白想不通。 贺海心的脸本来就黑,这时候显得更黑,“杨降此人有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性子,他骨子里面有点看不起商贾,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觉得我也是奸商。”顾留白笑了,道:“那他见过你们的账簿之后,就没一点改观?” “他见过之后,语气变得更严厉了。”贺海心言简意赅道,“他的核心思想就是,商人都不可信,哪怕现在按照我们这想法,我们该得的钱财源自节流,本身就是省却许多不必要的损耗得来的钱财,是应得的,但他说,保不准他给我们搭了桥,允许我们这么做之后,今后我们就不改变做法,从中搜刮更多。” “还信不过我的信誉。”顾留白又总结。 贺海心点头,道:“而且我听他的口气,其实他更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些生意都归你一个人做,他觉得这和权贵门阀垄断生意没什么区别,就是依靠权势霸市。他不能接受长安城里某一门类的生意被单独某个人把持。” 顾留白又笑了,总结道,“反正这个人就是讨厌权贵。” 贺海心想着这人的嘴脸,脸色显得越发黑沉,道:“他是骨子里的毛病,根本改不了。” 顾留白道,“那有没有反问他,他理想的想法是如何做?” 贺海心道:“问了,他就觉得每次这样的生意,就得好多商行一起竞争,哪家商行组织得力,给下面落实的好处多,做得又省钱,那就给这家商行做。每次都都仔细审核,都得仔细看各家商行在做的过程里面有没有猫腻,是否说到做到。” “那不是和之前差不多。”顾留白冷笑起来,“这些商行背后还不是权贵门阀,而且诸多环节分属于不同的县衙机构管制,他也只能掌控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这人有毛病,明知自己不能掌控全局,却非得按照他理想的样子去做。” 贺海心本身也是寒门出身,很讨厌权势压人,但此时他却是也忍不住提议,“我看他太过固执,根本改不了,与其想法说服他,真的还不如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拿掉。” “我们不是官家,就不要用官家的手段。”顾留白平静道,“一桩生意落到实处,最后都是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他这种固执不算什么,今后完全不讲理的人都多得很,你只要明白我的做派,我们先讲理,以足够的礼数待人,若是讲不通,那就按照我们江湖市井的手段,这世上每个人都存在致命的弱点。杨降既然可以为他的母亲违背他处世的原则,那以前可以,现在也可以。” 刚和贺海心说完这些,就又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来告知,“顾先生,有人求见,说是奉大食国师之命。” 第两百九十六章 夜狐的余韵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赶紧请人进来。 大食国师铁流真,八品大修士。 大食这种修行者贫瘠的地方,但凡能出一个八品,这八品就不简单。 哪怕没有琴香这层关系,他对这种八品也抱着足够的敬畏。 人一进来顾留白就乐了。 “我草!” 顾留白都差点笑出声来,“怎么是你?” 这人戴着瓜皮帽,尖嘴猴腮,一脸猥琐,比正常男子矮上半个头,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两个门牙还分外的大,看上去像个大老鼠。 这人姓田,叫做田有聪,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本名,只知道他的诨号叫田鼠。 他就是关外的一个向导,专门帮很多商队带路的。 处理很多突发情况有一套。 这人一看见果然是顾留白,第一时间浮现在脸上的就是说不出的敬佩,“十五哥,还是你厉害啊,这在长安都成风云人物了。就知道你肯定是做大事的。” “我这也冤啊,我在关外生意做得好好的,结果刚带一支商队到了大食,还没找个大食娘们耍一耍,就被铁流真手下的人给逮住了,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呢,结果是他老人家要我特意跑一趟长安给你送东西。”但他开始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那你运气可真好。”顾留白看见故人,心情大好,“那么多人,偏偏就把你给逮着了。” “大食离这多远啊,而且帮大食办事,我总觉得脑袋是别在裤腰带上了,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但委实得罪不起他老人家,好歹平安到了长安。”田有聪说话间不断地打量着顾留白的身周。 顾留白好奇道,“你打量什么?” “你的剑呢?”田有聪道:“在冥柏坡,谁都知道你十五哥厉害,但谁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剑师。现在你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消息不知道传回冥柏坡了没,等到传回去,那些个人估计都要吹嘘和你多熟了。这整个冥柏坡脸上都有光啊。” 顾留白笑道,“又不随时干架,剑师也不用随时把剑在身上带着,废话就少说了,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你赶紧把该办的事情办完,到时候我找人带你在长安转转,如果懒得回去,我在这边帮你找个生意做?” “先办正事。” 田有聪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厚油纸包裹递给顾留白,“反正就是铁流真让我当面交给你,我看他老人家的脸色,我就觉得他给你的东西肯定了不得。” 顾留白也好奇铁流真给了自己什么好东西,他拆开厚油纸包裹,发现里面有两样东西,也各自用一张油纸包着,都是细细的草绳捆扎好,但也没有什么防止拆开的漆封什么的。 这宗师就是有宗师的气度,估计料定了田有聪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他摸着那个扁扁的小的估计就是一封信笺,拆开来一看果然就是,纸上是用大食文字写的,估计知道冥柏坡埋尸人懂大食文字。 顾留白匆匆看完,眼睛一下子瞪圆,顿时又说了个“草”。 田有聪刚一口茶喝到嘴里,被顾留白这么一叫,他倒是吓了一跳,差点喷顾留白一脸,“怎么了十五哥?” “你这趟值了。”顾留白忍不住就道,“按着规矩我都得给你一笔赏钱,够你在长安找一个月姑娘。” 田有聪此时还不知道长安找一个姑娘一晚上得多少钱,但看着顾留白的样子,他就知道铁流真让他带来的东西真的不得了。 “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好奇。 “小邪物,很厉害的兵器。”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说道。 田有聪这人学过些武艺,但连真气法门都没学过,什么小邪物他也不懂,但顾留白这时候其实自己说了个谎。 李氏机要处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田有聪这人从大食来长安,如果说只是单纯的知道他从哪来,那还不算什么,但李氏机要处竟然连他是受大食国师的委托而来,到了这边是要找他顾十五都知道了,这李氏机要处的能力就真的有点吓人。 一件小邪物其实远不能让他吐出那个草字。 之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铁流真让田有聪送来的这件东西,是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一件真正的神通物什么概念? 李氏为了对付王夜狐和林党,下了那么惊人的一盘大棋,那一晚上死了天下小一半的八品修士,正儿八经露面的也就两件真正的神通物。 连孤注一掷的郑竹手里头都只有一件残缺的神通物。 所以当时听到阴十娘说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手里有三件神通物,他的下巴都差点砸地上。 试想若是林甫手里有多那么一两件神通物,可能大唐的历史就在那夜被改写了。 这铁流真的手笔委实也太吓人了。 正是因为李氏机要处太厉害,田有聪又已经被盯上,所以他现在面对田有聪也不能讲实话,以免李氏用什么手段得知了这个消息。 铁流真送的礼豪,信笺内容却很简单。 感谢顾十五的提醒,让他挫败了一桩针对大食和他的阴谋,若不是顾十五的提醒,说不定他和大食就已经完犊子了。 为报这份恩情,他就回了这么一份大礼。 这件神通物叫做“天眼玄鸦”,这件神通物可以化出一只黑色的乌鸦,这乌鸦不仅能够飞上天空探测敌情,让修行者的感知和它相系,就像是让修行者开了天眼,能够在高空观看一样,而且这化出的黑色乌鸦还有不俗的威力,可以用于在数里范围之内偷袭修行者。 按着那天有关兰陵坊里战斗的情报,当日王夜狐的那名轿夫手里的红色宫灯就真的是诡异到了极点,六品七品的修行者被他那宫灯一照就像是丢了魂一样,随便他宰割,但眼下看来,铁流真的这件神通物也是诡异强大。 恐怕也只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东西,才有资格叫做真正的神通物。 不过有关这件神通物的神通玄妙,明显不喜欢多说话的铁流真倒是还特意说了几句。 这“天眼玄鸦”和大多数神通物一样,威力就取决于修行者的修为,修行者的修为越高,御使这神通物的威力就越强。 但不管御使者的修为到底如何,任何神通物都有适用的环境,都有最合适的使用场合,而且神通物之间还有互相克制。 比如这天眼玄鸦还有个诨名叫做夜游神,意思就是在夜晚使用最佳。 黑色的乌鸦融合在夜色里不容易被看出来,真正的我看着你,你却不知道我在看你。 要不是长安厉害的八品实在太多,使用神通物都有可能让他们感知到神通物的气机,现在顾留白就恐怕忍不住要用一用了。 神通物! 嘿! 阴十娘别得意,我也有一件正儿八经的神通物了! 顾留白先安排人带田有聪去长安城里逛逛,给他支了点银子,等田有聪离开之后,他才拆开了包裹着神通物的油纸包。 悸动的心,颤抖的手。 拆出来一个紫黑色的,拳头大小的罐子一样的东西。 顶上有三个眼,看上去好像能用于插花一样。 但细看之下这罐子不是什么陶器和瓷器,而是很厚实的骨片一片片拼接起来的。 这东西估计是最早的神通法门盛行的时候就有的神通物了,一片片骨片已经完全包浆得玉化了,但这个东西整体都有一种玄奥的气机流转,表面触碰上去都像是有护体真气一样,那骨片上一道道甲骨文一样的纹理一点都没有磨损。 做人还是要善良啊! 当初也就是看在琴香的份上,顺便传信给铁流真提了个醒,说回鹘和大唐有可能在谋划先灭掉大食,谁知道正巧就让铁流真避免了杀身之祸。 铁流真虽说没说具体内情怎么样,但看他的这口气,差点让他丢了性命和颠覆整个大食,这发生的事情肯定很惊人。 大食已经出过大事。 现在吐蕃那边安兴公主和赞卓肯定也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那现在暂时对大唐真正有威胁的,只剩下回鹘和南诏,还有一个军队是肯定打不过来,但修行者数量不少,经常派修行者出来走动搞事情的天竺。 那这些个地方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不知道为何,对李氏和代表李氏真正力量的李氏机要处了解越深,他就越是怀疑这些地方的动静都脱不了李氏的影子。 …… 怀贞公主今日来找顾留白的路上,总觉得遭遇的事情有些疯癫。 顾留白则也觉得今日和平日相比也透着诡异。 大食国师刚让他的熟人送来一件神通物,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有人求见。 这人是他见过几次,但平日里都很有自知之明,都不会来打扰他的延康坊的坊正姚煮雪。 姚煮雪这人很识趣,哪怕是来拜访,都似乎生怕耽搁了顾留白的时间,已经对通报的人说明了来意。 说是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就有人在他这存了些东西,让他到今天来交给顾留白。 这人的姓名他现在不好说,等见到了顾留白之后才能说。 虽然和沧浪剑宗比剑过后,顾留白很自然的成为城中官员的巴结对象,但凡稍微看得出形势的官员都成群结队的给他送礼,想结个善缘。 但这种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就有人存了东西在姚煮雪这里,又等到都快出了正月了,才让他将这东西交到顾留白手里,这就委实太过怪异。 姚煮雪马上就被请进了顾留白所在的静室。 一见姚煮酒,顾留白倒是有点吃惊。 这长安洛阳一带,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七八个人过了年之后都会胖上一点,气色也会显得红润,脸上都带着油光的那种。 作为坊正,姚煮酒要接受的酒席可就比一般人多得多了,但现在出现在顾留白面前的这姚煮酒反而瘦了不少,而且眼圈都有点黑,看上去就是满脸憔悴。 “姚坊正,你这怎么这么憔悴啊?”顾留白顿时忍不住问候。 姚煮酒原本已经鼓足了勇气,但那几个字到了嘴边,却是又有点气馁,如此反复几次,他整个人都显得更萎靡了,但好歹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顾先生,您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王夜狐亲自和我见了一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留白就已经忍不住出声,“难道你说的那人是王夜狐?” 姚煮酒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一下点头,就像是有座山从他身上卸了下来。 顾留白顿时就理解了他的状况。 为了杀王夜狐和清算林党,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已经死了一千几百个,长安的官员们现在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牵扯进去。 这王夜狐托他给东西,这放谁身上压力不大? 估计都好多天没睡好觉了吧? 顾留白有些佩服的看着姚煮酒,忍不住道,“姚坊正,你也敢送,还敢说实话。要换了别人,恐怕这件事要烂心里头了吧?” 姚煮酒连连苦笑,他实话实说道,“我也想过啊,但我不敢不送,说实话我总觉得王夜狐这样的人物,哪怕死了,恐怕都在天上盯着我。” “他单独找你的?这事情那只有你和王夜狐知道?”顾留白问道。 “我哪敢告诉别人,他单独找的我,我没和任何人说过,直到今天和你见面。”姚煮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蜡封的竹筒给顾留白,他也不掩饰,可怜巴巴的说道,“顾先生,现在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是大本事的人,你要是能护我,就护我一护。”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就放心回去好好睡个觉吧,送个信而已,你只要自己不要说出去,我保管你不会出什么问题,今后要坊正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 姚煮酒一听顾留白这么说,眼角都湿润了,声音颤抖道,“今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这么说我反倒是不好意思了,你这是受人所托给我东西,我欠你人情,怎么弄得好像你欠我人情了一样。”顾留白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肯定是我欠您人情,您这本身就是我延康坊的大靠山了。您忙,我听您的先去睡一觉去,我这心口都闷得不行。”姚煮酒识趣,马上就起身告辞了。 顾留白略一沉吟,倒是觉得接下来就要和长安城里各坊的坊正先搞好关系。 这些坊正其实是长安城里介于官民之间最吃力不讨好的位置,这些人常年要讨好上头,又要安抚下面的民众,绝大多数坊正不只是识趣,做事还很圆滑,能比较兼顾各方的利益。 王夜狐是什么意思? 和沧浪剑宗那夜长安城剧变,到现在他也知道沧浪剑宗实际上归王夜狐掌控,而且王夜狐那天晚上还在他和沧浪剑宗剑师交手的时候动用了神通。 在他的潜意识里,王夜狐应该是个敌人。 但对王夜狐和林甫了解越深,他心里对这两个人的敬意就越来越多。 关外的很多人,比如像罗青那种人,就是真正的恶,就是纯粹的求财或是好色,被自己心里的欲望所支配,然后就将一切抛在脑后,肆意妄为。 但长安城里很多人,王夜狐和林甫这种,却无法用这种善恶来形容,他们做的事情,似乎更多的是站在整个大唐的角度,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是在做自己觉得正确的,对大唐有好处的事情。 这里面的对错,就没法说得清了。 啵的一声轻响。 顾留白直接用真气震脱了竹筒的蜡封。 里面就是他很熟悉的那种羊皮小卷,展开之后就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顾留白很快就深吸了一口气。 王夜狐这个人,更加难以揣度了。 这封信笺他在比剑之前就交给了姚煮酒,信笺里面说,他对顾十五没什么敌意,而且他觉得顾十五应该能够在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胜出,他也知道李氏用顾十五来牵制沧浪剑宗,毕竟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数量这么多,若是配合他行动的话,那掀起的风浪就大了,但他其实本身就不想牵扯沧浪剑宗。 他在比剑之中用神通看似作弊,但其实只是他对顾十五有些兴趣,只是想看看清楚顾十五所修的法门,感知清楚他的气机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这完全是他自己的好奇而已。 或许这会导致顾十五不愉快,或许顾十五会觉得他把控沧浪剑宗,当年郭北溪的死也是因为他的操纵。 但他也不想多做解释,反正肯定和顾十五想的不一样,今后他和这座城牵扯越深,就越容易发现真相。 这场比剑之后,他肯定就要离开这世间,所以为了赔礼道歉,他给顾十五留了点薄礼。 他送顾留白一个小院子。 那院子就连李氏机要处都不知道和他有关系。 而且重要的不是那个院子,而是院子里卧室下方床底下密室里有蛮不错的东西,顾十五你去看看吧,那礼物应该还算不错的。 顾留白的记性很好,这种信笺他看一遍就能背诵,而且可以保证一字不差,但这封信笺他足足看了三遍。 他和王夜狐一面都没见过,而且王夜狐那晚上留下的两件神通物,他现在也不想去沾染。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王夜狐会用这种方式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两百九十七章 密室与秘道 - 割鹿记 - 无罪 在宵禁开始之前,顾留白进入了归义坊。 长安城南的归义坊地势平坦,但距离皇城和热闹的集市很远,所以在前朝的时候,这块地方就有些被人嫌弃,隋朝有个皇帝觉着这块地方空着总不是个事情,所以索性将这块地皮划成了几块,分赐给了几个儿子和异姓王,前朝的这些皇亲国戚在这边建了府邸,随从和仆人一多,这归义坊才渐渐有了人气。 但到了大唐,这些大的宅院渐渐荒废,又被许多有战功的将领渐渐分割,现在的归义坊就走了两个极端,有些庭院成了大唐权贵门阀的私家花园,因为有许多前朝就种植的奇花异木,这些庭院的味道倒是别具一格。但绝大多数民宅大大小小没个固定的格局,尤其里面住的好多都是边军退下来的将领或是军士,其中很多人对布置宅院一点兴趣都没有,能不漏水,冬天能保暖就觉得住得不错了,所以很多民宅都显得异常杂乱,东西都堆得乱七八糟,门前屋后连个点缀的绿植都没有。 幽静雅致的庭院精致得要命,乱的民宅就乱得像个狗窝,就连门前的道路两边都甚至随时可见堆放的杂物,连马车经过都得小心别碰着什么柴垛和罐罐。 王夜狐所说的那间小院子很好找,就在归义坊中间的一条大渠边上,靠近一座已经废弃的小庙。 这座小庙以前祭拜的似乎是前朝的一个本地神仙,据说祭拜之后可以治病。 但在大唐立国之前,这座小庙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废弃了,之后曾有两个贵人打过这个地方的主意,因为一般而言,庙宇占的地方都是吉地,而且这座小庙的位置也的确好,就在大渠水面最为开阔处,就像是一个鼋头伸进水面的位置,三面都可以做码头,无论是做临水宅院,还是做酒楼还是码头,都是得天独厚。 但每次组织人去拆这座破庙的时候,却都出问题,一次是刚看了吉时要动工,结果庙里就突发可怖雷鸣,进去之后看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次就是明天就要动手拆庙了,晚上庙里却是红彤彤的发光,第二天早上庙里游出许多条蛇来。 接着两个带着工人的工头就生了一场大病,但其余人却没一点事情。 如此一来,就再没人敢打这破庙的主意。 后来香火还旺盛了一阵,但据说拜了也不灵了,说是这庙里的大仙已经恼了,你们这些人之前断了香火,别人来拆庙也不阻止,还想我保佑你们,门都没有。 道理固然不错,但长安这些普通的民众也很现实,西边不亮东边亮,你这不帮忙了,那我就找别的帮忙的地方。 这破庙的香火就又断了。 隔壁大通坊的一座寺庙的香火就特别鼎盛。 王夜狐的信笺上说的小院子就在这座破庙由南向北第三个院落,也是对着大渠,只有两进,后面就是国子祭酒贺语生的弟弟贺平之的寂思园,也是这归义坊里很有特色的私家园林之一。 院门是锁着的,顾留白就随便蹦跶了一下,蹦过了院墙。 院子里的卧室也就只有一间,门也没锁,就是虚掩着。 里面的陈设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就是男子居住所用,没什么梳妆的地方。 床也不大,估计两个人睡也挤得慌。 顾留白双手试着往上抬了抬,这床就是普通的硬木床,没什么玄虚,所以他索性将这床整个抬了起来,横转过来靠墙放着。 床底下放着两个樟木箱子,顾留白也不心急,打开看了看,都是些很寻常的衣物。 搬开这两个樟木箱子之后,下方是一块好像是用来防潮的木板,但挪开这块木板之后,下面就又有一块木板显露出来。 这些时日李氏一直在满城搜寻贾炼,不管有人没人的宅院,都会有人问询和查看。 这密室的入口并不算隐秘,但王夜狐却有信心不被人发现,恐怕是早就做好了安排。 顾留白的手掌上渐渐亮起荧光,密布于手掌的真气就像是蜘蛛丝一样黏附住掩盖着密室入口的木板,然而在轻易的提起这块木板之后,映入他眼帘的东西,却是让他瞬间皱起了眉头。 木板的下方有一块青铜板。 青铜板异常平整的嵌在地上,边缘和地砖严丝合缝,青铜板上只有数条如水流般的纹理。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要花些时间去想到底如何处理。 然而让顾留白皱起眉头的原因,却反而是这题他会。 他娘有很多个青铜匣子,上面也是这样的纹理。 此时恰好宵禁的鼓声已经响起。 一阵接着一阵的鼓声,就像是雷鸣一般冲击在他的心田,让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他伸手触碰在其中一根水纹上,真气从左至右的快速掠过,接着又落在另外一根水纹上,真气从右至左的划动。 所有的水纹瞬间亮起。 青铜板的表面散发出一层透明的水润光泽,接着以它为中心,床下的数尺见方的地面往下无声的陷落,露出了一条石阶。 石阶的尽头并非是黑暗,而是有一团红彤彤的光芒在晃动,就像是有人点着一盏红色的灯,但又像是有巨大怪物的眼睛在发光。 顾留白可以感知到尽头的确是一间密室,比这卧室也大不了多少,而且内里并没有什么活物的存在,他平时也并非纠结之人,然而看着石阶尽头那妖异的红色光亮,他却迟迟的没有动步。 他的心中充满很怪异的感受。 这团红色光亮突然给他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在很久之前见过这种光亮。 难道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他的脑子下意识的出现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他后悔自己没让裴云蕖回来和自己出发一起来这里了。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做任何时候都不慌张,但这时候他却莫名的心慌,就想裴云蕖能在身边陪着自己。 王夜狐和他的娘是旧识? 要不为何连这种锁纹都一样? 长安这些最顶尖的人物,为什么都是一个德性,连到死了的时候,都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说清楚? 顾留白在心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拼命跳脚骂着这些人。 冲谦老道、玄庆法师,还有这王夜狐。 他觉得这些人都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但偏偏就是不说清楚,而且这些人的修为境界还都比他高出太多,他也没办法把他们打服了逼他们说。 骂了好一阵,纠结了好一阵,终究也没办法将裴二小姐隔空挪移来,终究也挡不住眼前这密室的诱惑,依靠骂骂咧咧来缓解自己情绪的顾留白还是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然后一走进这密室,他的心里顿时就又有一万个草飘过。 谁家的密室长这样? 密室里面只有一张用于摆放婴儿的摇摇床,床上还摆着几个布老虎,一个拨浪鼓。 这分明是个育婴室! 难不成自己小时候就在这床上呆过? 但纯粹的就是个育婴室也就算了,关键散发着红光的地方,就是一座神龛,神龛里面放着一座红色的小塔。 那红光就是这座小塔散发出来的,而且还是很有规律,红光亮一阵,又略暗一下,就像是在呼吸一样。 最最扯淡的地方,是这神龛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很醒目的写着大字,“神通物,别动!” 神通物不要面子的吗? 弄得大路货一样到处都有? 神通物了不起吗? 都是神通物了,还不让人动? 顾留白觉得这王夜狐真的是操蛋。 但更操蛋的地方还在后面。 他看到红色小塔前面有一封信笺。 他当然选择马上过去打开了。 “我就怀疑你才是四耳黑猫的主人,所以我会在你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试一试,如果试出来感觉不是,那我虽然放了一封信在姚煮酒的手里,但那封信也到不了你手里。” “既然你能到这里来,见到我这最后一封信,那你自个就应该明白了。” “这地方你熟悉吧?” “如果记不起来了,那也正常。” “那小塔真的是神通物,但你真不能动它,带出去这间密室就会被长安城里的厉害人物感知到。真正必须要用的时候再拿吧。” “吕微凉应该早就凉透了,乘着李氏还没养出替代他的人来的这段时间,你去和四耳黑猫好好谈谈吧,可怜的小东西,等了你很多年了,见了你的面都怕连累你,不敢和你相认。” “我和你娘也好,你爹也好,都不是朋友,和他俩都是敌人,你爹的死和你娘有个朋友的死也和我有点关系,是敌人嘛,也不算对不住吧。但觉得你娘也真的挺有意思的。” “我这一走,世上真正有意思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不知道你将来有没有意思。” 这就完了? 顾留白拿着这封信笺,气得脸都白了。 死了留封信,最后两句话还装逼也就算了,关键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指名道姓的索性说说清楚? 我一个娘还整不明白呢,你这个王夜狐又给我搞出一个爹? 爹也死了? 死了就死了,我也没觉得他活着,但你好歹告诉我他是谁行不行? 他妈的你们这几个家伙的八品大神通,都是靠打哑谜打来的吗? …… 顾留白好一会才恢复理智。 他看着那座两尺来长的红色小塔,越看就越觉得熟悉,甚至看了一会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长辈。 甚至再看那张摇摇床和这石室的顶部时,他都觉得熟悉起来。 小时候估计没少看。 肯定在这个石室里呆过一阵。 我没生在关外,是在长安就出生了,然后被带到关外的? 王夜狐打了一通哑谜,但信里面至少还说了点有用的。 我是四耳妖猫的主人? 怪不得这猫跟着小蛮女来,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四耳黑猫的主人是上代堕落观道子,这么说来,岂不是坐实了他娘就是上代堕落观道子? 顾留白的心情好受了些。 他想自己是不是索性明天再去看一趟玄庆法师,就告诉他说我知道了我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王夜狐跟我说的,就看玄庆法师这回会怎么说。 接下来肯定先听王夜狐的,找这四耳妖猫问话。 四耳妖猫虽然神出鬼没,但好在周驴儿随时都能找到它。 好歹这一趟算是很有收获。 这么一来,他的气倒是有点顺了,但看着那信上最后两句装逼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和王夜狐隔空对话,“我有没有意思倒是没啥,关键你那两件神通物给了谁我倒是知道。” 说完这句,他将王夜狐的这封信往袖子口袋里一塞,就准备回去给裴云蕖看看。 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这密室正对着河渠的那堵石壁上。 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堵石壁看上去平平无奇,和其余的石壁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王夜狐最后充满装逼范的那封信里也没提这石壁有什么特别,但他看着看着也生出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潜意识里就觉得那里好像有朵花要开出来的一样。 他走了过去。 看着的确没有一点问题。 但等到他挥洒出真气覆盖上去的时候,那石壁好像有地方并没那么平整。 寻常的修行者哪怕像他这么试,试出什么略微不平整的地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顾留白又看出了问题。 那些不平整的地方的边缘,显得有些过于方正了。 而且那小塔的红光明灭之间,他就隐隐看出了几个方块。 这题他也会。 他敲了三拳,打在不同的方块上。 石壁中央就像是一扇门一样往后打开,小塔的红光映射在内里的土墙上,土墙上隐隐有一幅门神的画,一个肥胖的将军提着一柄宝剑,作势欲砍的样子,他身上铠甲的胸口上,有很大的一团花。 的确是有朵花。 顾留白记不得事情,但他此时却确定这是条秘道,应该有人不只一次在他的面前进出过这里。 都到了这份上,他也没有什么吐槽和犹豫的地方了,他走了进去。 秘道很长,很幽深。 而且应该是许久没有人进出的关系,哪怕里面有细微的风流动,但还是有股发霉的味道,还有种说不出的臭味。 一会走了估计有两里路了,压根见不到头,但地上却是一地褪下的蛇皮。 这里面估计都有个蛇窝了。 不过和周驴儿从小玩蛇,要是有个蛇精他估计会害怕,这种会蜕皮的正常蛇哪怕再多,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是护体真气都可以将它们弹得飞起。 就继续往前走。 蛇倒是一条都没见到,但这秘道弯弯扭扭,长度就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都觉得至少走过小半个长安城了,秘道才终于出现了一排往上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也是一块很大的青铜板。 听着外面寂静无声,周围没有什么人活动的迹象,他便打开了这青铜板。 上面不是床。 他走出去之后一愣。 他在一个庭院里。 而这个院子周围的房屋显然都是用作库房。 有几间屋子里堆放着的都是晒干了的药材。 他只是嗅着那药材散发出来的味道,就知道那些药材都是用于解风湿或是受了风寒、头痛发热的普通药材。 在地下秘道里行走他也辨别不出具体方位,但嗅着这药材的味道,第一时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南边的一堵墙。 这堵墙特别高,里面是特别大的宅院。 根据周围的标志性地貌来判断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这对于任何一个边军的暗桩来说都不难,顾留白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一座道观的殿顶。 再看见那座道观内里还有一座小山,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贾炼提及的玉泉观? 那这处的宅院,不就应该是静王府? 顾留白心念一动,虽然他带着大食国师铁流真给他的神通物,但此时挨着这皇帝都很上心的王府,他也不敢轻易动用,于是他就只是往上无声的掠起一丈有余,朝着那堵高墙后方看了看。 这一看他就觉得自己又浅薄了。 高墙后方还有一堵更高的墙。 原来紧挨着这里的还不是静王府,只是静王府里的下人居住的院落。 静王早就完犊子了,一个静王妃还有这样的排场,他心中对这神秘的静王妃顿时有了更多的好奇。 但更好奇的是,那个密室这么长的一条秘道通过来,却是通到静王府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库房,隔墙就是静王府下人们居住的住所。 这又是什么鬼? 费这么大的力气,还不如选个地方直接挖皇宫里去吧? 大隐隐于皇宫,没事在皇宫里某个地方探个头出来透透气多好。 他这其实也只是心中下意识的一句吐槽,但下一刹那,他的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不断挖井的乔黄云! 乔黄云的宅院可是真距离皇城不远。 乔黄云该不会真想挖条秘道直接到皇宫里头去吧? 正因为这个想法而瞠目结舌的时候,他突然呼吸一顿,因为此时他觉察到那堵高墙有了些动静! 第两百九十八章 好吃的大婶 - 割鹿记 - 无罪 墙角堆着些芦苇。 有一双手悄悄将芦苇扒开了,一名妇人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然后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四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很普通,躲在暗处的顾留白看着她不是修行者,已经松了一口气,接着看她钻出来的时候,头发上正巧扎了几张芦苇叶子,手里头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特别贼溜溜的,样子非常的搞笑,顾留白本来被王夜狐打哑谜打得有些抑郁,但现在他看着这妇人一双眼睛特别贼的样子,居然也被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啊!” 这妇人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转身就想钻回去,但这一堆芦苇倒了下来,纵横交错,反倒是她头上又沾了一头鸡毛一样的芦苇花。 这模样更加搞笑,顾留白笑得嘴都差点裂开了。 “你什么人!” 这妇人一时反倒是有些恼羞成怒,她倒是反而恶人先告状般气势汹汹起来,“半夜三更的你跑这里来吓人做什么!” 关键她这恼羞成怒耍横的时候,一双眼睛还是同样的贼兮兮的。 顾留白笑得肚子疼,他揉着肚子道:“大婶,你自己从那个墙洞里钻出来,还说我吓你?” “大婶?”这妇人一愣,旋即又反应过来,“这是泰安医馆的药材库,你这年轻人是小蟊贼!” “我小蟊贼?” 顾留白完全憋不住笑,他摊开双手,道:“我偷什么了?” 然后他又点了点妇人手里提着的那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道:“大婶,你这一包东西是啥?” “要你管!” 妇人提着包裹的手往后一缩,她恶狠狠的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这妇人虽然长得一般,但眼睛分外的贼溜,而且声音哪怕恶狠狠的倒是也蛮好听的。 顾留白看着她恶狠狠吓唬自己,但是却忍不住朝着她自个钻出的那墙洞处看,他就知道这妇人肯定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声张。 于是他呵呵一笑,故意轻声道,“其实我真是个小蟊贼。” 这妇人一愣,她倒是没想到顾留白居然会这么承认,但她下一刹那就顿时有了底气一般,挺直了身体,“哼!果然如此,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就不是好人。” 顾留白倒是越看越稀奇。 这妇人一挺直身体,显得腰粗臀厚的样子,身材看上去就很糟糕,但衣服里头鼓鼓囊囊,看上去也是塞了东西才这样。 而且这妇人虽然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婶,但此时说话的样子和语气倒十足像是个少年。 “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他唯一沉吟,笑了笑,一个纵身就掠到了这妇人的身前。 这妇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才刚刚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想要阻拦,她左手手腕却已经被顾留白拿捏住了。 “你!” 她惊怒的叫出声来,又不敢大声叫。 顾留白这时候却是已经放开她的手腕。 奇了个怪了。 这妇人给他的感觉就真的像是个少女,他怀疑这妇人是不是什么年轻女子易容而成的,但骨龄做不了假,他这摸骨的手段摸了一下,发现按骨龄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少女,应该至少也有个快三十了。 “大婶,你长得有点显老啊。”他笑着说了一句。 “你这个登徒子!小蟊贼!”这妇人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竟敢做这种事情,你信不信我喊人来砍了你的头!” “你喊!” 顾留白戏谑的笑道,“看到时候人来了是抓你还是抓我。” “你!” 妇人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但她显然是虚张声势,过了一会她就有点低声下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留白看着她一只手吃力的提着的那个包裹,想了想,道:“见者有份,你这包里的东西分我一半。” 妇人顿时怒了,道:“小贼,你想都别想。” “哈?”顾留白笑了,道:“那不给的话,我可大声喊捉贼了啊。” 妇人气得眼睛都不贼溜了,“谁告诉你我是偷东西的。” 顾留白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倒是越发好奇,但他面上却是越发布满嘲讽的神色,“你敢保证这包东西不是偷的?” 妇人一滞。 顾留白笑了笑,道:“都是做贼的,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衣服里面都塞着好多东西呢。” 妇人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凶道:“反正我手里这包东西不能分给你一半,你偷药材去吧,我假装不知道。” 顾留白道:“不分给我也行,那我现在可要喊了啊。” 妇人冷笑道,“他们难道只抓我不抓你?” 顾留白就觉得这妇人虽然长得不好看,但说话起来的模样和语气就真的很好玩,他又忍不住笑道,“抓当然一起抓,但是我肯定比你跑得快啊,你刚刚没看出来我跑的飞快?” “你!”妇人又为之气结。 顾留白笑道,“我现在数到三,你不答应我就喊人了啊。” “你要气死我了!”这妇人恨得跺了跺脚,“我答应!” 顾留白得意的伸出了手。 “这里不方便拿放东西!你跟我来!” 这妇人气呼呼的,径直往库房后面走去。 这地方她明显十分熟悉,就连这库房后门她都轻易的打开了。 轻手轻脚的穿过这个库房之后,她绕进了一条小胡同,到了胡同中间一个小院门口,又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院门。 “你先跟我进来。” “这地方是你家?” 顾留白越发觉得这妇人有意思。 他问出那一句之后,四下一打量就觉得这地方不是住人的地方。 这就是个普通的口字形一进院落,中间空地上就是普普通通一株很大的树木,树冠都超过了屋顶一倍有余,现在没什么叶子,但布满了花苞,居然是一株特别大的樱花树。 除了这樱花树之外,中间空地上就什么都没了。 四周的房间居然也是围绕着这个庭院全部打通,就是张着口对着空地,连门窗都没有。 有一块地方放着茶桌椅,有一块地方放着软榻,还有一块地方放着好几个大的蒲团,除了几个花瓶插着一些很雅致的树枝之外,就空空荡荡的。 顾留白刚想说这地方不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回字型走廊,就是屋檐更外突而已,看着挺舒服,但别说在这里面住,哪怕呆一会都会觉得冷得慌吧? 但一个冷字刚到嘴边,他就看到这妇人点燃了火折子,那一块放着软榻的地方,倒是有一个方形的炉子。 顾留白又觉得那炉子没烟管,不是熏得慌,但一眼看见那炉子里放着的都是特制的枣核炭和兽炭。 他顿时又有点懵,“大婶,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蟊贼,你管我什么人。”妇人很凶的骂了一句。 到了这地方她似乎觉得是自己的地盘了,明显声音都大了点。 顾留白笑了笑,他借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妇人的双手。 这妇人给他的感觉怎么都不像是下人,如果真是易了容的贵人,那这种人的双手不怎么干活,肯定细皮嫩肉的,但他看清这妇人的双手,却又是一愣,觉得这真是奇了怪了。 这妇人的双手粗糙得很,掌心甚至还有老茧。 一看就是平常活没少干。 这妇人很熟练的点好了炭盆,又点燃了一盏灯,火光亮了起来之后,顾留白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眉眼。 看不出什么易容的痕迹。 如果真的是易容,那手段都快和乔黄云差不多了。 本来他甚至怀疑这妇人是不是静王妃,毕竟这人从王府的方位来,而且居然还在这里藏着这样一处奇特的小院,但不说容貌对不上,至少静王妃是个修行者。 五皇子之前和他闲聊的时候说过,静王妃是有修行的,哪怕不会到八品,但也应该不会是那种不入流的修行者。 但之前他都握住了这名妇人的脉门,但凡是修行者都会有点潜意识的反应,但她是真的一点没有。 体内骨骼之中都没有凝练过真气的感觉。 要么也是依靠着静王府挣了不少钱的? 而且常年在静王府当差,也充满了雅气? 正这么想着,他看到这妇人已经气呼呼的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顿时又让他很懵。 一个食盒,几个油汪汪的荷叶包,几个看上去像是酒罐子的东西,还有几本像是画册和闲书。 方才她那布包裹里面居然还是一个很大的鹿皮囊,这些东西装在鹿皮囊里面,一点气味都没有散发出来,现在放在软榻旁的一块大木墩子上之后,就开始散发出香气。 顾留白仔细闻了闻,那几个罐子里装的明显就是酒,而且明显都是很好的酒,酒香馥郁,很有层次感。 再看看那几本画册和闲书,真的还是用来消遣的东西。 看着顾留白讶然的神色,这妇人反倒是有些得意了,“见者有份?你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留白的确想不到。 但他看着这妇人得意的神色就忍不住故意气她,“还行啊,这几罐子酒肯定很值钱啊,我闻着就贵。” 妇人一愣,瞬间就被气到了。 这几罐酒的确很贵很贵。 “小蟊贼,你总有一天倒霉!”她咒骂了一句,一共五个酒罐,她咬牙分了三个给顾留白,似乎是希望顾留白占了便宜之后就赶紧滚蛋。 但她下一刹那却想到了什么事情,寒声道,“这酒来历特殊,你自己藏着喝喝也就算了,不要想着去卖,否则掉了脑袋别怪我没提醒你。” 顾留白笑道,“你这大婶良心倒是怪好的,不卖酒不卖,我就在这里喝了算了,我这人也不喜欢占你便宜,一会我再分你半壶。” 妇人听着他竟然要在这里喝酒,顿时又有些生气,又有些后悔方才因为怕被发现而带他来了这里。 她气恼了一会,板着脸道,“那你自己一边去吃喝,不要打扰我。” “真的是,一个人喝哪有两个人喝有意思?” 顾留白偏偏就不听她的,拖了一个好大的蒲团过来就往她对面一坐,“酒杯你放哪了,我帮你去拿。” 妇人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要什么酒杯,我喝酒从来不用酒杯。” “你不用我也不用。”顾留白倒是很惊讶这大婶的豪气,同时他越发好奇这大婶是谁,他拔了一个酒罐的塞子就喝了一口,还故意砸吧了两下嘴,酒是真的好酒,哪怕五皇子到了长安之后,请他喝了几次好酒,但他拿来的那种好酒和这酒都没法比。 这酒异常的清洌,而且还自带着一股凉意,好像冷泉的水一般幽寒,关键前面是浓郁的酒香,但到了肚子里,伴随着一条火线回上来的,居然是一股浓郁的幽兰香气。 还没来得及真心赞叹这酒真绝,那妇人就已经皱眉道,“喝酒归喝酒,能不能别砸吧嘴!” “砸吧嘴才香,不信你试试。”顾留白一点不惯着她,一边开始打开食盒还一边对她说道,“你要看书你就看吧,这些东西我来拆,省得沾你一手油。” 这妇人已经在心中念叨我不气我不气,但嘴上就忍不住不服气,“那人还怪好的。” “哈哈!” 顾留白倒是被她又逗乐了,但一层层打开她带的食盒和那些个荷叶包之后,却是愣住了,“大婶,你一点素的都不吃,光吃这么油腻的?” 这些个食盒和荷叶包里,居然都是油汪汪的肉类。 尤其是荷叶包里包着的,居然都是猪蹄,牛蹄,大块肥肉之类的东西。 这在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但这是刚过完年。 哪个长安人过完个年不觉得浑身油腻,还能大吃大喝这种东西? “要你管!” 妇人却明显馋,说话间闻着香气都明显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 “你都长这样了,少吃点这么油腻的不行?”顾留白看着她凶恶的样子就想笑,“大婶你现在长得就很一般,要是吃得这脸盘子都比油饼大了,那…” 顾留白自然是想说,你若是脸吃得比油饼大,那就丑了去了。 但没想到他这句话没说完,就看见妇人从衣袖里掏出个油纸包,一打开正好是两张油饼,其中一张明显还是带了糖馅的,有种甜腻桂花香。 妇人这刚打开就听到他这么一说,一时间手指僵住,气得胸口都疼。 “没事,当我没说,你吃吧。”顾留白又喝了口酒,就是砸吧嘴。 不得不说,这种好酒在嘴里砸吧几下,真的是滋味无穷。 妇人气得当时就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油饼,就像是从顾留白的身上咬了一块肉下来似的。 她用力的嚼着,看着顾留白只喝酒,倒是不去吃肉,她反倒是又得意了,“吃肉啊,这里面可是有你的一半呢,你吃不完也给我带走。” 说完她就好像占了大便宜一样,但还是不过瘾,接着道,“不对,你说了要在这里吃得,你给我吃完那一半再走。” 顾留白心情越发的愉悦。 真的,这个妇人实在太有意思了。 他故意装作嫌恶的样子,看着那些肥肉犯恶心,但嘴上却很硬气的模样,“怎么,你以为我吃不动?我跟你说,我就是怕你吃不过瘾。” “你吃!有本事你全部吃完。”妇人一副看穿了顾留白的样子,甚至放下油饼拍着手,“你要是能全吃完,下次我还请你吃。” “下次是什么时候?”顾留白笑道,“我怕你说过了又不承认。” “放屁!”妇人放下油饼又怕油饼冷了,又啃了一口油饼,然后将油饼放得距离炭火盆近了点,然后冷笑道,“我说话算话,下次什么时候你定,不行明晚上都可以。” 顾留白顿时笑了,道:“那可是你说的啊。” 说完他就开始吃。 “这味道好啊!真入味!还加了很多种香料的啊,长安的大酒楼都没这味道好啊。” 他抓了一个蹄子吃了几口,就顿时真心的夸赞起来。 真的没一点夸张的成分。 估计要不是被他拖了点时间,这蹄子不够热了,没那么软烂,否则滋味恐怕还要更好。 “那你多吃点,都吃光,不要客气。” 妇人觉得顾留白是嘴硬,她难得笑眯眯的。 顾留白笑了。 他修的真气法门本身独特,可以很多天不吃,也可以一天吃很多天的。 别说这些东西味道真好,哪怕是白煮的撒点盐粒子,他要硬吃都绝对吃得下去。 他轻轻松松的就吃。 吃着吃着看着木墩子上的东西飞快的变少,妇人的脸色就不对了。 等到一会东西全光,只剩下她手里一张半油饼子的时候,她声音都变了,明显带着哭音了都,“你真的全吃完啊?你还是个人吗?猪都没你能吃吧。” 关键都哽咽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很明显她是真喜欢吃这些东西。 顾留白揉了揉肚子,他一点都不撑,但却还是故意道,“是有点撑,但你让我吃完,我不服气啊,我就要吃完!” “你!” 妇人抄起油饼子就想砸他脸上,但又舍不得,马上又啃了一口。 顾留白差点笑得脸栽进炭火盆子里。 第两百九十九章 美食的诱惑 - 割鹿记 - 无罪 “你还是个人吗!” “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这么多东西你都吃得下,你是猪吗?” 妇人越想越委屈,越看那空空如也的食盒就生气,她的眼角都甚至出现了泪珠子。 “哭什么啊,这么大人了。”顾留白看着她,鄙视道,“那你带了这么多东西难道不也是为了吃吗?你自己一个人也吃得完?” 妇人生气道,“我只是生怕不够吃!” 顾留白笑道:“意思是你自个也未必吃得完?” 妇人用力的咬了一口油饼,恨声道:“我像你一样能吃吗!” 顾留白奇怪道,“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一半都不肯分给我?” “我不喜欢别人吃我的东西。”妇人不想和顾留白说话,但实在是生气,又憋不住,“这很难理解么?” “那你吃不完怎么办?”顾留白认真问道。 妇人道:“丢掉啊,还能怎么办。” 顾留白顿时严肃起来,“那你不是暴殄天物?长安城里哪怕是过年都有不少人吃不上肉,你看我平时都吃不到肉,这肉是何等金贵的东西,你居然吃一点就把剩余的全部丢掉?” 妇人一愣,她看了一眼顾留白,旋即就骂道,“骗子,看你就不像吃不起肉的样子。”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要是吃不起肉,我还用去偷药材出来卖?” 妇人看了顾留白好一会,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个修行者,你根本不是去偷药材的吧?你这个人不仅可恶,而且没一句老实话,真的该死啊!” 顾留白故意喝了一大口酒,还用力的砸吧,“这酒真的好喝啊。” 说完这句,他才看着被他气得又喘粗气的妇人,“那你看出来我不是去偷药材的,你还喊我小蟊贼?其实我一开始倒是觉得你是偷东西的贼,所以才故意吓唬你一下,想看看你包裹里藏着什么东西。” 妇人怒道,“吓唬就吓唬,看就看,谁让你真吃。” 顾留白一脸无辜道,“不是你让我吃的么,还非得让我全吃完,我年轻人,不能服输啊,腻死我我都得把它们吃完。” 妇人气呼呼的不说话。 她发现自己耍嘴皮子根本耍不过这个人。 顾留白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不是小偷,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从王府下人的住所里面偷溜出来,还钻墙洞,还带了这么一包吃的,这里还藏了这个小院子,你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婶吧?” “婶你个头。” 妇人被顾留白一口一个大婶叫得恼羞成怒,“我反正不是窃贼就行了,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情。” “我劝你做人不要这么凶,老是生气容易老。” 顾留白笑嘻嘻的说道,“你之前不是号称你说到就能做到?你再这么凶,我马上就让你食言你信不信?” 妇人觉得莫名其妙,“我当然说到做到,什么马上让我食言?”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你刚刚还说,只要我吃得完你带出来的这些东西,下次你还请我吃一顿,下次什么时候都是我定,我现在如果说下次就是现在,你能再返回去拿这么多东西出来给我吃?” 妇人一滞,但也是不服气,冷笑起来,“我现在给你拿这样一堆东西出来,你还吃得下?” 顾留白笑了笑,道:“和你说了这一会话,又喝了这些酒,倒是又有点饿了。” 妇人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更让顾留白觉得搞笑的是,她现在觉得下酒菜就只剩下那一张多油饼了,连恶狠狠的咬油饼的时候都是小口小口,都不大口了。 顾留白此时又注意到了她带出来的书册,一眼看到这些闲书画册封皮上的字迹,他顿时又忍不住乐了,“你很有品味啊,看的这些闲书都不错啊,‘无情花魁多情郎’‘狐妖与书生’‘霸道将军小娇妻’‘一夜风流债’,光看这些书名我就觉得指定好看。” 这妇人顿时脸上一红,但嘴上却凶,“我就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吃点东西,看些闲书怎么了?你非得打扰我?” “相请不如偶遇,这不是正巧撞上么?”顾留白看着这妇人脸上浮现起的红晕十分自然,就越发觉得她并非是易容,“你自个想想,这都宵禁了,我在一个没人的医馆库房里,突然有一个人从墙洞钻了进来,还提着一大包东西,而且真是小偷也就算了,关键这人还是弄了一大包吃的和用来消遣的闲书,还在这里弄了一个别具一格的院子,我能不好奇么?整个长安遇不到这样的人吧?” 妇人想想倒也是,但看着手中仅剩的油饼,她还是止不住的生气,“那你呢?那个库房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什么对于修行者而言有吸引力的东西,宵禁都已开始,你潜进这种地方去做什么?” 顾留白想了想,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再告诉你我去那里做什么。” 妇人不乐意,道:“为什么不你先告诉我,非得我先告诉你?” 顾留白笑道,“因为哪怕你不告诉我,我通过这间院子,查查背后的关系,说不定也能将你查出来。但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了。” 妇人又很生气,“你这人讲不讲道理,这地方还是我带你来的,你居然拿这地方威胁我,实话也不妨告诉你,你查这地方好了,最多查到最后发现是静王妃平时用来喝茶的地方,也查不出我来。” 顾留白认真的看着她说话时的神色,看到她说静王妃三字时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他便笑了笑,道:“其实我倒是怀疑你就是静王妃。” 妇人嗤笑出声,“我看你们这些男人是想静王妃想傻了,看见王府周围出现个女子,就都异想天开觉得最好自己遇到的是静王妃。” “可能吧。”顾留白发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破绽,他阴阳天欲经带来的精神方面的神通,原本可以感觉得出这人说话是否言不由衷,但似乎这妇人理直气壮的很,给他的感觉不像是说谎。 “其实主要是感觉你不像是王府的下人。”顾留白实话实说道,“而且做法也挺诡异,按理而言不说这些吃食,光是这五罐酒的确价值惊人,而且你自己都说了,这些酒很稀罕,那王府里面失窃了这些酒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事。” 妇人被说得一时无法反驳,但旋即又好像有了新发现一样,也异常鄙视的看着顾留白,“我明白了,你鬼鬼祟祟的在那个库房里,是不是想偷偷从那里潜进王府去看静王妃?你是不是已经在静王府外面观察了很多天,知道那边防卫最为疏漏。” 顾留白顿时笑了,道:“我对大婶没有兴趣。” 妇人怒道,“我是说静王妃,不是说我。” 顾留白笑道,“我就是说静王妃啊,她再好看不也是大我好多岁的大婶。” 妇人这个时候也在极其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她也直觉顾留白没有说谎。 但她认真的想了想之后,却幽幽的说道,“你是不是以前从来没见过静王妃?” 顾留白道,“我当然没见过她,要不然怎么一开始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易容了的静王妃?” 妇人点头道,“那就对了,你要是见过她,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顾留白愣了愣,“怎么着,你觉得我只要见过了她,就不会嫌弃她年纪大?” 妇人都被顾留白这句话说笑了,“你还嫌弃她?说的好像她看得上你似的,你有资格嫌弃她吗?”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嫌弃还要啥资格不资格的,我现在就嫌弃她怎么了,有本事她出来打我啊。” “得了吧。”妇人狂翻白眼,“你别到时候和长安城里的男人一样,见了她眼睛都直了就算了。” “那我到时候眼睛要是不直你说怎么办?”顾留白也学着她,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妇人刚想赌气,但突然觉得这样反而更麻烦了,于是她冷笑道,“直不直的关我什么事,整得我好像和你想交个朋友似的,你最好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喝酒人多一起喝更有劲,喜欢一个人呆着喝酒也就算了,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吗?你看你这么大人了混的这么差,弄点东西过来吃都跟做贼似的,你要是有了我这样的朋友,我给你弄点这些吃的东西难道不是举手之劳?还需要你这么麻烦么?” 妇人眼睛一亮,颇有些心动,但嘴上却犟的很,“我就喜欢做贼似的不行?” “想吃的东西不少吧?王府里面就什么都有?”顾留白笑道,“光是这种油饼子,长安各种好吃的小铺子里,不同的馅就有至少不下二十种,你不想有个朋友帮你带?” 这妇人看着手中还剩大半张的油饼,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她憋了一会,憋出来一句,“那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长得又不好看,你又嫌弃年纪大的,那你在这里和我聊得起劲做什么?还朋友,你和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不成么?” 顾留白哈哈一笑,“长得漂亮的朋友我太多了,我现在就想找个长得不好看的。” 这妇人顿时气得要命,手里的大半张油饼就朝着顾留白砸了过去。 顾留白接住油饼,笑道,“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 妇人气得肚子都饱了,刚想说不吃,但突然想到自己吃了小半张,这人要是真的把大半张油饼都吃了,那不是还吃了自己口水? 她顿时咬牙道:“还给我,我吃。” 顾留白倒是不知道她此时的小心思,随手就将油饼还给了她。 这妇人原本是想将这油饼丢炭火里烧了算了,但又有点舍不得,又觉得丢进去烟气肯定熏人,所以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吃了起来。 顾留白看着她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就又忍不住笑道,“其实和你开玩笑的,以前我的朋友其实没一个好看的,都灰头土脸皮肤开裂的,有个家伙还整天流鼻涕,经常蹭我身上他都不知道。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挑朋友还要看人长得好看不好看吗?这人有意思就行了。我就觉得你这人特别有意思,我看着你就想笑。” “笑你个头啊。” 妇人忍不住骂了一声,接下来却认真的问了一句,“你说外面的油饼还有什么馅?” 顾留白道:“那你说甜的,常见一点的就有白糖桂花馅、芝麻馅、豆沙馅、果仁馅、枣泥馅,就只有少数铺子做的就有红糖樱桃馅、椰丝馅,还有有个铺子的各种素菜拌了糖加上猪油做成的菜猪油馅料也很好吃。” “菜猪油馅料?”妇人没发觉自己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那能好吃吗?” “我也没吃过,还没来得及吃。”顾留白笑了笑,道:“但是和我说过的人说非常好吃,反正比什么白糖桂花馅之类的好吃,我看你不是连肥肉都不觉得腻,那你应该会觉得那种馅料又香又甜。” 妇人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那可以试试。” 突然她脸上一热,发现有些不对,又下意识的岔开话题,“那咸的有什么?” 顾留白笑道,“那常见的就是各种肉馅啊,羊肉驴肉猪肉之类的,有的会剁菜馅进去,名贵一点的就是加了胡椒等香料的,有的还会在和油饼皮子的时候在里面加好些香料粉。对了,我有个朋友和我说,长安有一家酒楼的油饼子很有特色,按时节菜来的,桃花三月的时候做鱼馅油饼,金秋十月的时候做蟹肉蟹黄油饼。” 妇人又是咕噜一声,她对这些油腻的东西倒是似乎真的有偏爱,这被说得快连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她这性子似乎和少女似的,但她心思倒是机敏,“你这人也是刚到长安并没有多久?”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还不到一年呢。” 妇人犹豫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道,“你缺不缺钱?” 顾留白奇怪道,“这世上还有人不缺钱么?” 妇人道,“我可以给你钱,你到时候帮我买东西带来这里,但是你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而且你到这里来也要足够小心,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行踪。”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你非要给我钱,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妇人却是认真道:“你别觉得这是小事,你和我接触,弄得不好就有牢狱之灾。” 说完这句,她突然又想到更为重要的事情,凝重道,“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如果有什么别的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劝你还是走了算了,别和我扯上关系,否则到时候被查出来,倒霉的是你自己。” “那你也不和我说你到底是谁。”顾留白眉头微皱,“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好人,没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在身上。” 妇人又认真的想了想,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是好事,最好也不要知道,否则万一你被抓住,那后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别想太多,我们之间又没什么事,就给你带点吃的,难道还能治我的罪?”顾留白一副义薄云天加愣头青的样子,道:“看你这样子,难不成是王府里头有人管着你,不让你吃这些东西?你不如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和我朋友想办法对付他不就行了。” 妇人摇了摇头,“你对付不了的,别节外生枝了。” 说完这一句,她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金灿灿的东西,竟是一颗金豆子。 “给你钱,明天你不要过来,你三天后开始到光福坊转转,然后接下来哪天你看到光福坊的水墨间挂出有冷香墨卖的招牌,你就给我先带几张油饼过来,甜的咸的,你觉得好吃的先带几张,还有,我要一只烤鸭,要这边布衣楼的,但不要提前买。” 说完这些,妇人又看了一眼天色,认真道,“就在这个时候碰头,我可以先在这里等你,你现买了烤鸭之后让他们赶紧包起来,那样过来的时候皮还是烫的,脆脆的才好吃。还有,他们的酱多买一份,那老板小气,给的酱很少。” “你还真是个吃货。”顾留白说了一句,收了金豆子之后就认真的点了点头,“放心,我都记住了。” 妇人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顾留白笑道,“我现在都不问你是谁了,你反倒打听我了?” 妇人皱眉道,“不是这意思,既然…既然我们认识了,哪怕不管对方身份,总得有个称呼,我总不能教你喂喂喂?” 顾留白随口道,“我姓卢,你叫我小卢,卢小弟啊什么都行。” 他其实是去王夜狐留给他的那个院子之前,正好又在看天命楼那群人的一些事情,想到卢乐天王仁山那群人,他就随口说了姓卢。 妇人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然后她说道,“我姓沈。” 顾留白目瞪口呆,“沈?那不就是大婶?大婶,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第三百章 毛团落于身 - 割鹿记 - 无罪 妇人郁闷道,“随便你,反正不是大婶的那个婶。” “那我喊你沈姨算了。”顾留白随口就说道。 他反正觉得蓝姨和这妇人的年纪也差不多。 “随便。” 妇人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心里却想到,这少年姓卢,修为又不低,那应该就是城中卢氏的子弟,怪不得也不怕惹上事,看来之前自己有些事情倒是多虑了。 顾留白又喝了一口酒。 此酒甚是清洌幽冷,满口留香,但其实甚烈。 “你觉得王夜狐这人怎么样?” 喝了一口酒之后,他看着妇人问了一句。 这妇人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普通人。 今夜他的身世终于有了些眉目,虽然忍不住骂王夜狐打哑谜,但其实他心里对王夜狐多少有些感激。 妇人觉得他此时的神色有些异样,但也不多想,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道:“这人是个怪物。” “怪物?”顾留白眉头微蹙,“何以做出这两字评价?” “皇帝和他的兄弟们争夺龙椅的时候,他是支持大皇子的,并不支持皇帝,那按理算是死敌了。”妇人也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酒,“但皇帝登基之后,他还能好好在宫里呆着,一直到前些天才死,这就已经足够怪了吧。”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这好像倒不算怪,不是说他一直掌控着神策军和飞龙军?长安城里算他带兵最多,而且他本身又那么强,李氏肯定也害怕玉石俱焚。” 妇人这个时候彻底平静下来,她的眼睛就不显得贼溜了,眼瞳就像是一片静湖,“那倒也不是,按我所知,他就是知道李氏的一个核心秘密,应该是这秘密说出去就对李氏伤害特别大。” 顾留白的眼神倒是反而贼溜了,“大概什么秘密,你知道么?” 妇人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 顾留白直觉可以从她口中得知更多,于是故意道,“那用一个李氏的秘密换自己一生安稳,也不算怪吧。” 妇人却有些警觉,皱眉道,“王夜狐死都死了,你对他这么感兴趣做什么?” 顾留白看着她认真说道,“有桩疑案事关上代堕落观道子,我怀疑王夜狐知道隐情,但没来得及和他接触,他就已经死了。” 妇人也认真的看着顾留白,道:“任何有关堕落观的事情,你这样的年轻人最好不要想去探究,哪怕那事情再怎么和你有关,你也别去管,不然死得快。” 顾留白沉默下来。 他其实在想到底怎么说这件事。 但这妇人却觉得他是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服气。 年轻人终归叛逆。 妇人忍不住就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李氏有李氏机要处?” 一听李氏机要处这几个字,顾留白就顿时更加确定这妇人在静王府之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他也不掩饰,点了点头,道:“知道。” “那你就应该知道李氏机要处是何等的厉害了。”妇人认真解释道,“李氏机要处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李氏几百年的累积,李氏在前朝就是顶级的门阀,但李氏做派一直都是一样,实力都不放在明面上,都是露一小半,藏一大半。李氏机要处就像是一个宗门里头的精英殿,你只要看看现在的李氏,无数的外姓和嫡系在外面拼命,但他们真正得到的好东西,却都不是自个能够享用,而是都堆到这个精英殿里面。只有进入了李氏机要处,才能够得享李氏真正厉害的资源。几百年来,李氏一直都是这样。但我可以告诉你,堕落观也是这样的做派,而且堕落观积累的时间可能都比李氏还要多两三百年。” “堕落观厉害不厉害我当然清楚。”顾留白此时已经想好了,他看着妇人,认真道,“但如果有不得不查的理由呢?比如只有查了,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啊?”妇人吃惊得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心里十分惊喜。 没想到今夜还听到了一个八卦。 这卢氏子弟按年纪来看,应该是卢氏四房的卢乐天? 这人还很有才名。 但他其实并非卢氏四房所出? 顾留白一看这妇人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会错了意,不过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按我现在查到的线索,我亲生爹娘都已经死了。”他看着妇人,认真道:“而且只知道上代堕落观道子认识他们,但他们的死又和王夜狐有关。现在王夜狐这一死,线索就几乎全断了。除非能够找出更多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有关系的人,再从他们身上入手。” 妇人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 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顾留白眼底里的感伤掩饰得很好,但是她偏偏看了出来。 她心里突然有些同情。 越是同情就越是想劝,“这里面早已经是一笔烂账,你听我好好说,我知道的是,李氏当年虽然从大隋手里得了天下,但其实不就是击溃了大隋的军队,夺了大隋的疆域,但李氏那时候其实还不算是击败了堕落观。堕落观蛰伏起来,可能也就是觉得李氏比大隋的杨氏有用,只要大唐比大隋强,那他们觉得到时候掌控大唐,获得的好处就更多。李氏当然不是这么想,他们自然不想沦为堕落观的傀儡,但一直到上代堕落观道子崛起,李氏和上代堕落观道子相当于联手,才将堕落观真正打得元气大伤,不复当年之能。” 顾留白心中微惊,“李氏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是盟友?” 妇人轻声道,“一起对付堕落观的时候是的,但后来好像没见着李氏和这上代堕落观道子在一块,又分道扬镳了。按我所知,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事情,至少李氏机要处是不愿意提的,也不愿意别人追查,所以你要查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有牵扯的人,李氏机要处肯定不乐意你这么做,因为很有可能牵扯出李氏的什么秘密。” 顾留白默默地想,那按照这个意思,或许要从李氏机要处着手,才有可能查得快? 妇人见他默然,接着劝诫道,“你现在过得不好么?若是你生父生母还健在,或许你心中不甘,但若是你都确定你父母已经死了,我觉得这陈年旧事还是不要再去纠结了,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顾留白没有马上回话,他喝了一口酒,呼出了一口酒气之后,才看着她认真道,“不开玩笑,我认真问你,那这件事若是换在你身上,你真的就当做不存在,不去查了么?” 妇人沉默了一会,道:“我会当做不存在,因为我知道我没能力去查。” “算了,喝酒。”顾留白也看出了她眼底里藏着的感伤。 是啊,一个人手里头有金豆子,但吃这种东西平时都好像吃不到,都要做贼一样偷溜出来吃,还能有什么能力去查这种事情? 妇人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 “你酒量倒是不错。”顾留白看着她纹丝不动的脸色,真心有些佩服道。 这酒不只是烈,后劲也足,他若不是推动真气压制化解,他觉得自己一罐子下去都要晕。 “我天生能喝酒,酒对于我而言就是有味道的水。”妇人顿时有些傲然。 “厉害。”顾留白试探性的问道,“这酒肯定特别金贵,你连这种酒都能一晚上喝五罐,为什么好像平日里连个肥肉都吃不到?” 妇人看了他一眼,道,“有人管着我,觉得对我身体不好,所以平时坚决不会让我吃。” 顾留白道,“平时溜出来也难?” 妇人点头,“得找机会,老虎也总有打盹的时候。” 顾留白笑了笑,道:“听着真难。” 妇人也笑了笑,道:“这座城里,没几个人不难。” 顾留白一边喝酒,一边道:“王夜狐和堕落观有勾结吗?” 妇人道,“应该没有,而且他活着的时候,总感觉他有什么巨大的阴谋似的,但到死都没有,所以我才说他是个怪物。” “那你觉得玄庆法师是怪物么?”顾留白问道。 妇人摇了摇头,道:“他接近神明。” 听着这句异常简单干脆却十分熟悉的话,顾留白再次端详了她许久。 顾留白又喝了会酒,问道,“那你知道吕微凉吗?” 妇人顿时鄙夷的冷笑起来,“偷鸡摸狗之徒。” 说完这句评价,她倒是有些吃惊,“你连这人知道,看来你已经默默追查了一阵了,难不成今晚你到那药材库,也和追查你身世有关?”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最近做梦老是梦见小时候好像见过一堵高墙,我一直在城里各处转,今天我觉得你钻出来那座墙就挺像我梦里的那座墙。” “还有这样的事情?”妇人吃惊道,“难道你小时候经常在那个药材库附近呆着?” 顾留白演技天衣无缝,苦笑道,“我就是这么怀疑。” 妇人总觉得这年轻人无头苍蝇般查肯定会招来厄运,她有些严肃道,“吕微凉这人口碑不好,我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因为他的出卖,导致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和她的朋友遭受伏击。事情就发生在上代堕落观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之后。” 顾留白心中一动,这么说来,外界传闻的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应该是事实。 “我只是猜测,不负责任。”妇人又看着顾留白,轻声道,“我怀疑原本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刺杀堕落观观主虽然成功,但自身受了很重的伤,有人原本能够不为人知的将她护送出长安,但就因为吕微凉这人而导致被人发现了行踪。这背后说不定就是李氏,可能是知道这堕落观上代道子从堕落观卷走了堕落观最重要的一批修行典籍。”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可能也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妇人凝重道,“这些猜测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牵扯到李氏,你自己也应该思量清楚,要不要不惜命的追查自己身世。” “多谢。”顾留白一口喝完了酒罐里的酒,然后将两个酒罐往她身前一推,“我酒量不好,这两罐喝不下了,还给你。” 和顾留白对视了一点,这妇人就知道顾留白要离开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也没说什么废话,告辞离开。 等到顾留白走远之后,这妇人也并未马上离开,只是拿起一本闲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看着闲书,很快喝光了两罐子酒,她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喝下一口酒的时候,她试着砸吧了几下。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这多砸吧几下,似乎还真的香一些。 …… 五皇子急匆匆的赶到明月行馆的时候,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已经在静室里等着他。 这随叫随到,他一点都没有抱怨。 看着顾留白的脸色,他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老五啊,你说万一李氏和我有死仇,你帮哪一个?”顾留白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一跳。 五皇子都慌了,“那我不是完犊子了。” 顾留白笑了,“你这算什么表态?”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还能笑得出来,就知道事态没那么严重,顿时略松一口气,“我这在李氏本来就不算什么,我帮哪边能起到作用?更何况在李氏看来我早就和你坐一条船了,你和李氏有默契还要,你要是和李氏成死敌了,那我恐怕是最快被李氏除掉的那个吧?” 顾留白也不说什么,直接就将那封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已经看过的信递给了五皇子,“你看看王夜狐和我说什么。” “四耳妖猫主人?” “你娘果然是上代堕落观道子?” 五皇子眼睛瞬间瞪大了,“我就觉得那黑猫这么配合周驴儿有点问题。” 但过了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却是觉得似乎这样来说反而更合理。 怪不得顾十五这么厉害。 他娘可是上代堕落观道子,连堕落观观主都杀了的人,他不厉害谁厉害。 “顾十五,王夜狐这上面也没说李氏和你有什么仇啊。”他只是狐疑道。 顾留白也没先回答他这句话,只是道,“我今晚上去了你梦中情人的屋子外面。” 五皇子老脸一红,“静王妃?” 接下来他才反应过来,“你去静王府那边做什么?” 顾留白也不隐瞒,道,“王夜狐给我留的屋子里头有条秘道,出去就是静王府的边上,然后我就看到有个妇人从墙洞里面钻了出来。” 他简单干脆的将和那妇人的状况描述了一遍,然后喷了口酒气,“静王府里头有没有这样的一个妇人?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静王妃?” “静王府里面哪来这么一个奇怪的妇人?应该不可能是静王妃,静王妃怎么可能一点真气都没有。”五皇子皱着眉头道,“而且静王妃哪来这么厉害的易容术。” 说完他闻着这酒味,更加不解了,“这什么酒连喷出来的酒气都这么香?全长安的酒坊感觉都没这种好酒。” “静王府的人限制静王妃吃喝么?”顾留白听着他这么说,心中就越发觉得奇怪,他不死心的问道。 “怎么会?” 五皇子摇头道,“静王妃说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会帮,她要是说静王府有人不让她吃喝,告诉我父皇,我父皇说不定将那人满门都抄斩了。” “那哪里来这么一个人?她和我说的事情,也不是一般人所能知道的,我感觉你姐怀贞都没有她知道的多。”顾留白认真的将那妇人所说的事情和五皇子说了一遍,然后道,“她说她姓沈,我感觉是敷衍我。而且我感觉得出来,她知道的隐情远比告诉我的多。” “奇了怪了。” 一提到静王妃,五皇子就来劲,都不用顾留白吩咐,他就马上认真道,“那我马上查查。” 顾留白也认真道,“那不如当年静王的死你也给我仔细查查,我现在怀疑是不是静王的死也牵扯到当年李氏和堕落观以及我娘的事情。” “好,还有什么事情没?”五皇子现在和顾留白也熟得不能再熟,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眼色,他就知道顾留白没啥要交代他的了。 顾留白果然摇了摇头,道,“没了。” 五皇子拔腿就走。 五皇子离开之后,顾留白走出了静室,他看向对面的屋檐。 夜色里,那屋檐上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他此时有种奇特的感觉,他知道那四耳黑猫就在那里。 想到王夜狐信纸上形容这四耳黑猫的话,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来了就不要躲着了,过来吧。” 黑色的屋面上突然多了两只发亮的眼睛。 除了这两只眼睛外,都看不见猫身子。 但是屋面上却响起了喵呜的一声。 这一声显得十分的委屈。 “别怕,最近没有人看着。”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看着那双眼睛,招了招手。 那双眼睛瞬间以惊人的速度掠了过来。 一个黑乎乎的毛团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落在了他的怀里。 第三百零一章 李氏之龙脉 - 割鹿记 - 无罪 四耳妖猫拱在顾留白怀里,显得异常委屈。 就和普通黏人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倒是顾留白反而有点紧张。 这一个黑毛团一拱进他的怀里,给他的感觉哪里是一个黑毛团,简直就像是一座火山! 内里的气机太磅礴了。 简单而言,这猫的修为比他高很多! 这哪是什么小萌物啊,分明是长安老妖啊! “怪不得你都能跑去皇宫里头耀武扬威,李氏想要逮你,都得请白云观的大班人马。” 顾留白感知着这可怖的气机,震惊道:“我怎么感觉七品巅峰修士的真气气机都不如你强呢?” 四耳黑猫抬起头,爪子在自己两边的胡子上扒拉了一下。 顾留白怔了怔,但下一刹那,他突然就反应了过来,“八字胡,你的意思是你这都算八品了?” 四耳黑猫点了点头。 顾留白惊了。 一只八品的…猫? “要不我叫你喵叔,或者喵爷算了?” 顾留白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脑袋,道:“喊你喵兄我都觉得不尊重你。” 没想到这么一说,这四耳妖猫就更委屈了,脑袋在他身上用力的拱了几下,还抬起头很郁闷的看着他。 顾留白和它目光一对,很快就感觉出了它的意思,“我都在长安担惊受怕的等了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有心情说这玩笑话。” 顾留白这一下子突然醒觉,“你真是八品,真有特别的神通?我怎么感觉你这神通和玄庆法师的有点相似?” 还真的是! 只不过玄庆法师是可以直接精神交流,玄庆法师想说的话就像是直接在他的脑门里响起,但这四耳妖猫则是配合它的神态和动作。 四耳妖猫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又点了点头,比画了几下。 顾留白竟是一下子看懂了它的意思! 它就是跟着玄庆法师偷学的。 反正玄庆法师人好,他自己修行也不管它,不像有些修行地的人一看见它就要么凶神恶煞,要么就害怕得不行,就是躲着它。 玄庆法师反正说你要是学得会你就学,学到什么就算你本事。 “师从玄庆法师?” 顾留白懵了,“你居然还是玄庆法师的高徒,佛宗大修士?” 四耳妖猫却不承认,拼命摆爪子否认,意思是自己是正儿八经的道宗修士,它只是觉得玄庆法师身边安全,跟着偷学就不算佛宗修士,不过玄庆法师太闷了,自己在他身边吃鱼吃肉也不好意思,所以也并不是经常去了。 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面面相觑。 前不久周驴儿为了他的鼠差役们可以在长安城里比较安全的行走,特意给猫弄了一个供奉节。 现在长安的佛寺每个月都会给流落街头的猫进行一次布施,由城中的那些愿意出资出力的富户给猫准备一顿大餐。 这看上去像是周驴儿的无心之举,但玄庆法师和四耳妖猫之间,其实有着一层实质性的师徒关系。 那这难道一定就纯粹是巧合? 纯粹按学到的神通来看,这四耳妖猫恐怕也算是玄庆法师最厉害的真传弟子了吧? “除了和人沟通心意的神通,你还有什么能耐?”顾留白忍不住问道。 四耳黑猫得意的挥舞爪子。 顾留白一下看懂了。 它意思是它寿命长。 “寿命长不算什么神通吧?”顾留白表达疑惑。 四耳黑猫比画道,“你们要是活五百岁算不算神通?” 顾留白一愣。 那这肯定得算。 这算半个长生了。 古往今来那么多修行者,好像除了一个能够睡觉假死的修士,没一个能超得过三百年的寿元。 四耳黑猫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显是有些得意,它比画道:“我现在的寿命都比你们一般的修士长,按这么算,我在猫里头可算是至少有五百年寿命。” “那是真厉害,绝对算是神通。” 顾留白抱着这个毛团和裴云蕖、上官昭仪返回静室坐下。 四耳黑猫得了赞美,更是舒服得身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它扬了扬爪子,“我还能揍人。” “你这爪子看来不一般啊!”顾留白眼尖,他一下子看见它伸出的爪子上竟然散发着一种玄光,爪子尖都很像是玄兵。 “那是。”四耳黑猫得意,“八品以下的护体真气,挡不住我一爪,谁要是一句话惹毛了我就有危险,我抓得他回家喊妈妈。” 顾留白好奇道,“那打八品行不行?” 四耳黑猫顿时气馁,比画道,“八品不行,就算是韩楽那种,我也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韩楽?就是之前死掉的那个暗中掌控金吾卫的人?”顾留白看着它,“那他在八品里面可的确不算厉害的。” 四耳黑猫顿时汗颜,“差不多吧,城里的八品,除了偶尔有不擅长打架或是神通不用于战斗的,我正面冲突都打不过,没办法,天资所限。” 接着它又一阵比画,意思是虽说它也是有神通的,按理而言也是个八品,但猫的身子和经脉和人不一样,而且以前也没什么特别的适合这猫修行的法门流传下来,所以和人的八品修士相比,它肯定是吃亏的。 “你以前跟着我娘的,那我娘到底是谁?”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问道。 之前有关它修为的问题,只是开胃菜,对于顾留白而言,只是双方互相熟悉的一个过程而已。 他得摸清楚这个喵爷的脾气。 但就目前而言,它的修为虽然比自己强大,但似乎是真的把他当成主人,城里那些个有反骨的家猫对待主人都没有这么温柔。 四耳黑猫的神色看上去都像是在沉吟,再斟酌接下来的用词。 然后它比画道,“你娘很神秘!” “我勒了个亲娘啊!”顾留白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你这么说话很容易把我气死,你就没主人了。” 四耳黑猫不好意思的模样,继续比画道,“我的意思是,她的身份很存疑,她有多种身份,连名字都换好几个,我都不知道哪个是她真名。” 顾留白无奈的看着它,道:“我不赶时间。” 四耳黑猫也很无奈的比画道,“她把你带出长安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不记事,但我那个时候脑子也不够清楚,才刚刚开了灵智不久。” 顾留白只觉得胸闷,“那我爹是谁你总该知道?” 四耳黑猫摆了摆爪子,“真不知道。” 顾留白都蛋疼了,“喵爷,那你到底知道些啥?” 四耳黑猫也郁闷的比画,“不要教我喵爷,你娘给我取的名字是黑团团。” 顾留白无语道,“这名字也不怎么样啊。” 四耳黑猫比画道:“我觉得这名字可好听。” “行吧,黑团团,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顾留白劝说自己要耐心,不能对一只猫要求太高。 这四耳黑猫舔了舔爪子,认真的想了想,但还是依旧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刚开灵智那会,她就是堕落观隐道子,不过已经把别的堕落观隐道子都杀得差不多了,她那个时候叫沈七七。” “姓沈?”顾留白顿时一愣,他瞬间想到了那个大婶。 这是巧合? 但他心中突然又觉得恐怕并非是巧合,难不成这个大婶当时说自己姓沈,也是故意试探,看他的反应? 四耳黑猫比画道,“但那也不一定是真名,她成为堕落观修士也是有目的的,她应该是道宗安排进堕落观的细作。” “什么?”顾留白吃了一惊。 四耳黑猫来了精神,它知道这些顾留白爱听,它继续比画起来,“她一开始就应该和白云观、宗圣观灯道宗顶尖的宗门有关系,我听她和宗圣宫那个冲谦老道的师兄交谈的时候提及过,她不是出身于白云观,也不是宗圣观的传承,但她的宗门和这两个观都属于同一个祖师的传承。应该是道宗很难斗得过堕落观,就用了这样的招数,让她反成为堕落观的弟子。冲谦老道的那个师兄喊她就不喊沈七七,就喊七海师叔。” 顾留白有些懵,“冲谦师兄的师兄都要喊她师叔?” 四耳黑猫比画道,“要不然呢,要不然冲谦老道为什么不能收你做弟子,只能让你和他平辈?你们两个本身就平辈啊。冲谦老道不能乱了辈分。” “有用,你说的这些有用。”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止不住的惊喜,光是这些线索就能查出不少东西了。 而且自己的娘竟然是道宗安排进堕落观的细作? 那刺杀堕落观观主也合情合理。 但四耳黑猫接下来比画的,却又让他呆住了。 “但她也有可能不是唐人,是高丽人。” 四耳黑猫看他呆住,继续比画道:“她是道宗安排进堕落观的细作,但之前却有可能是高丽人安排进道宗的细作。” “什么?” 顾留白感觉自己被一个雷给劈中了。 高丽人竟是我自己? “不过也不一定。”四耳黑猫看着顾留白不能接受的样子,挥着爪子安慰,“毕竟我也只是见过两次高丽的密谍和她接头,称呼她夺天使。” “你这些都只是猜测,只是听过她和一些人的交谈,知道的并不确切?”顾留白心里怀着侥幸。 四耳黑猫这时候和人一样点头,“当然,毕竟我只是一只猫,我那时候刚开了灵智,虽然有一把子气力,但我揍猫还来不及,我哪能去管她的事情,别说她是高丽人,就算是天竺人,她也是我主人。” 顾留白无语。 “这么复杂?”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只觉得当年的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看着顾留白彻底无语的样子,裴云蕖安慰道:“没事,你绿眼珠都没事,别说高丽了。更何况这身份也实在太神秘复杂了,谁知道你娘到底是什么人,哪怕真是高丽人,高丽人现在到了长安,隔了一代也就是长安人了。更何况你爹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顾留白很接受这种安慰。 其实他娘是什么人,他爹是什么人,他也的确无所谓。 一时有点难接受主要是先前的一些信息让他已经觉得自己是在长安出生的唐人。 而且他此时隐约觉得,恐怕他娘的身份还没那么简单。 堕落观也好,道宗也好,都比高丽王朝的底蕴要深厚多了。 这高丽能连道宗和堕落观一起坑了,总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他摸了摸四耳黑猫的头,“黑团团,那我娘和李氏到底什么关系?” 四耳黑猫被喊了一声名字,再加上这一个摸头杀,它顿时舒服得身体里一阵呼噜呼噜的,“你娘好像和皇帝是朋友哦。” 有了那个自称姓沈的妇人提供的一些信息在先,顾留白倒是没太大吃惊,只是心中越发觉得那大婶靠谱,他点了点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朋友,还有,她和李氏后来是不是闹掰了?” 四耳黑猫把猫头往顾留白的掌心蹭了蹭,才又比画道,“我见过她和皇帝还有另外两个人密谋过两次,你娘还送了皇帝不少东西的。不过后来李氏肯定和她闹掰了,因为后来是李氏反过来和堕落观还有一些不知什么路数的修士联手想要杀了她。” 顾留白皱眉道,“是在我娘刺杀了堕落观观主之后?” “刺杀堕落观观主我不知道,我没在场,但肯定是在她经过一场大战过后,她受了重伤。”四耳黑猫道,“冲谦老道的师兄和另外有一个我不认识的高手偷偷送她离开长安,然后被发现了。冲谦老道的师兄就死了。” 顾留白心中一动,“另外一个你不认识的高手是男是女?” 四耳黑猫道:“是个男的,也应该是个道宗的,年纪和冲谦老道的师兄差不多的。”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 他此时心情十分平静。 那自称姓沈的妇人提供的消息极为精准。 而之前龙婆知道他和李氏的默契,都直接去杀了吕微凉,他方才就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龙婆就是四耳黑猫说的那两个护送他娘离开长安的高手里面的另外一个。 不过四耳黑猫确定是男的,那就肯定不是龙婆了。 但照着这意思,龙婆很有可能和冲谦老道的师兄或是另外一个高手是旧识,而且交情不俗,所以才要冒着风险先杀了吕微凉再说。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黑团团,你说你还见过我娘和皇帝以及另外两个人密谋,那两个人是谁?” 黑团团很人性化的摇了摇头,然后比画,“其实包括皇帝在内,这三个人都乔装打扮得好的很,还都戴着面具,那皇帝是我后来见得多了,我后来修为又高,才知道是皇帝,但另外两个,我认不出来,这些年在长安城里我要是遇到了可能能认得出,但是后来好像一次都没见过类似的人。” 顾留白问道,“那他们密谋什么?” 黑团团摆手比划,“那我弄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谋划的事情也害怕被李氏机要处察觉,是特意避开李氏机要处的。” 顾留白想了想,道:“王夜狐这人你接触得多不多?” 黑团团明显有点忌惮的样子,“我绕着这人走,我要是落在这人手里,猫命可能没有。这人不只是修为高,而且他藏着一件神通物,一件红色宫灯,红光一照,意志不坚定的就被晃了神,就一阵迷糊,就很容易被他杀了。但他和你娘应该没什么关系,至少我懂事之后,你娘也似乎没和他的人交手,井水不犯河水。” 顾留白道:“他给我留了封信,给我留了个密室,那密室好像是我小时候呆的,你知不知道?就再归义坊靠河边那个破庙的旁边。” 黑团团摇了摇头,比画道,“那我不知道,小时候你娘把你放在哪里我不知道,后来她带着你都要走了,我才见过你。” 顾留白皱眉道,“那你知不知道一件神通物,是一尊红色的小塔?那气机估计很厉害,王夜狐说只要从密室里拿出来,就会被人察觉。” 黑团团依旧摇头,比画都懒得比画了,明显是不知道。 顾留白倒是也没有不耐烦,他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你知不知道静王府里面有一个长相普通的妇人,那妇人三十岁左右,长得有点老气,但人很有意思,宵禁过后还会跑出来偷喝酒,偷吃肉。这妇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她说的当年有关我娘的隐情,居然和你说的差不多。” “我不知道这个人。”黑团团开始认真的比画,“我也不到静王府那边去的,那边是李氏机要处的地盘。” “静王府是李氏机要处的地盘?”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都吃了一惊。 黑团团一副很肯定的样子,“李氏机要处就设置在静王府里面,他们很多厉害人物也都在静王府,而且我听过一种传言,说是静王府里有李氏的龙脉。” “李氏的龙脉?”顾留白皱眉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黑团团比画道,“很玄乎,好像是说哪个氏族能得江山,都是因为有很大气运,而真正得了江山之后,这股气运就会和京城的地脉结合,形成一股龙脉,这龙脉不能被损坏,万一被损坏了,那气运流失,江山就有可能不保。” 第三百零二章 宝贝就是我 - 割鹿记 - 无罪 真有这种事情? 顾留白直觉这里面有些诡异。 如果真是存在对李氏的气运极为重要的龙脉,他觉得他娘在给他和周驴儿讲的睡前小故事里面至少会提一嘴。 从来没提过只能说明一点,要么他娘都不知道,要么这里面压根没有什么龙脉。 而且秘道出口就在静王府那里,当然不可能是巧合。 这四耳黑猫说得很清楚,他藏身的那个密室连它都不知道。 再加上那个神通物,这个密室和秘道根本不可能是儿戏,不可能是随意弄的。 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办公,那应该可信,但这龙脉…有问题。 “李氏机要处里面有多少厉害人物?” 他想了想,撸着这黑团团问道。 黑团团伸出爪子比划了一下。 顾留白直接吓了一跳,“五个八品?” 黑团团不好意思的接着比画,“八品是没五个八品,我探过玄庆法师的口风,李氏机要处要拥有对李氏的绝对掌控能力,包括皇帝,所以按照玄庆法师的意思,至少两到三个八品是有的,至少联手起来要能压制皇帝和高大伴。但他也表达过一个意思,李氏的底蕴很深厚,再加上能够进入李氏机要处的人都有些特别,所以有些人加上李氏机要处的神通物,应该也有八品的实力。那次他和我说话没说到底几个,但告诫我要去静王府惹事,会被一巴掌扇死,然后他还伸出手掌给我看看。我觉得按照玄庆法师说话的习惯,他伸出一只手给我看看,意思估计至少就是李氏机要处抱成一团,监管李氏的厉害人物,至少有相当于五个八品这样子。” 裴云蕖的眉头也一下子皱了起来,“那我怎么觉得李氏这对付王夜狐和林相似乎只是消磨天下八品修行者的一个由头?好像李氏就是抛几块大肉出来,引得好些个八品大修士自相残杀,这不王夜狐、郑竹、林甫这些个厉害的八品死了,至于李氏倒是损失也不算惊人,那韩楽本身也不是李氏嫡系,李熏本身就还没进李氏机要处。还有那李得意,他要是去了王夜狐那里也得死吧?这么一下子去了大唐小一半的八品,李氏机要处现在似乎不只是对皇帝和高大伴也有足够的监管能力,他们现在是对长安任何一方都有足够的监管能力了吧?” 上官昭仪点了点头。 她原本就觉得李氏就是在刻意抹杀一部分八品,以保证大唐若是遭遇巨大变故的时候,李氏依旧能够保持绝对的掌控力。 只是以前她不知道李氏里面李氏机要处和寻常的李氏嫡系都有这么大的区别。 她当然也知道很多宗族门阀都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机构,但李氏机要处无疑和其余宗族门阀的管理机构截然不同。 顾留白此时想着的却是,怪不得那个自称姓沈的妇人反复劝诫让自己不要追查当年的陈年旧账,反复说李氏机要处如何如何厉害,她倒是的确出于好心。 龙婆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这么厉害,但龙婆杀了那吕微凉之后,还是要消失一阵子避风头,看来龙婆是早就知道李氏机要处有多厉害。 “那我还没到长安之前,你到处虚张声势,是为了让李氏误判,觉得我娘的真正传人已经返回长安?”顾留白看着黑团团问道。 黑团团举了举爪子,示意说的对。 顾留白不解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回长安了?难不成你还有异地感应的神通?” 黑团团马上连连摇头,比画道,“我哪有这么厉害,是玄庆法师告诉我你要回来了,让我迷惑李氏和城里的其余人。玄庆法师说你护送佛子回来,欠你一个人情,就先这样还了。” 顾留白马上问道,“那遮幕法会是不是我娘和他还有李氏一起弄的,他是不是和我娘本身就有交情?我看他好像本来就想帮我,就是自个给自个找了个借口。” 黑团团马上摆出了这题我会的姿态,“这本猫可以肯定,就是她和玄庆法师还有皇帝一起弄出来的。” 裴云蕖这下有点懵了。 她之前压根不知道这点。 “顾十五,遮幕法会的东家之一是你娘?”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觉得也没必要当面说谎了。 “好啊!”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居然一直瞒着我?” 顾留白憋不住笑,道,“其实你第一次贼溜溜的去参加遮幕法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看你那时候得意,我就没和你说这事。” “你居然瞒我这么久!”裴云蕖想到那时候自己的确很得意,觉得这顾十五还没资格参加遮幕法会呢,结果弄了半天这还是他家的?她顿时无语了,脱口就说道,“顾十五这两天你都别想我帮你养剑了。” 顾留白顿时哭丧了脸。 上官昭仪看着这两人,心里生出怪异感觉,她直觉这两人的养剑有猫腻。 “问正事!”裴云蕖瞪了顾留白一眼。 “我爹到底是谁,你一点都不知道?”顾留白不死心的问道。 黑团团摇头,比画道,“那都在我开灵智之前呢,我哪知道。” 顾留白实在无奈了,想了一会,道:“我娘有没有在长安给我留点好东西?” 黑团团伸出爪子点了点自己,“不就是我?” 顾留白看了它半天,忍不住吐槽道,“你要是闭上眼睛,放外面都看不见你。” 黑团团顿时委屈了,“你嫌弃我?” 顾留白马上摸了摸它的头,道:“这怎么可能,就是有点失望,我想她按理应该很有钱,不留个宝藏给我吗?而且不是风传她卷了一堆堕落观的典籍,没有托付给你?” 黑团团疑惑道,“没有啊,而且你不是跟着她的么,她有她肯定跟你说了啊,至于什么修行典籍,要那么多干什么,她给你的肯定是最好的啊。玄庆法师都说,我那时候故布疑阵,之后李氏就很难再怀疑到你头上,因为你修的法门并不是你娘修的法门,也不是堕落观的那些法门。李氏有个有望气神通的,他看过之后没问题,就三年五载没问题了。” 这下换成顾留白委屈了,“是不是最好我不知道,反正她和我说,我这法门还残缺着呢,让我到长安自己来补全。我刚刚还以为你会对我这法门有点了解,知道怎么补缺呢,这么看来你也是压根不知道?” 黑团团谦虚的比画,“我这方面不擅长,我这法门都是她一遍遍用真气引导我才勉强记住,我哪搞得懂你们修士的法门。” 顾留白无奈的撸着这个黑毛球。 撸着撸着他鼻子突然有点酸。 之前不会聊天的周驴儿还同情他没有亲人了,现在除了裴二小姐这几个之外,他终于有了个自己这边的亲人,虽然夜里眼睛一闭就看不到它。 黑团团也不自觉的脑袋一直在顾留白身上拱来拱去。 “慢慢来吧,好歹有点眉目了。” 顾留白叹了口气,他试着说服自己,然后又随口问了一句,“李氏的血脉三代而衰这件事你知道不?” 黑团团摇头,比画道,“这我不知道,但你娘说过一句话,她说李氏的死穴不是李氏机要处的死穴,而且李氏机要处很擅长营造假象,当你觉得抓住李氏的死穴,想要针对发动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圈套。” 顾留白只能再次叹了口气。 能在一众豪强之中脱颖而出,夺得江山的门阀果然比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 “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一起?”黑团团突然比画道,“主人带你离开长安之前,我和你睡过一晚上,睡你旁边挺舒服的。” 顾留白原本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可以问的,突然之间见到这四耳黑猫这么比画,他顿时下意识的问道,“黑团团,你是公猫还是母猫?” 黑团团也是一愣,比画道:“你想什么呢,就是单纯的睡觉,你管我公猫还是母猫?” 顾留白顿时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都是因为阴阳天欲经而提心吊胆,连只猫都提防上了。 “没,我就是纯粹好奇。”他马上说道,“你现在认我为主,我这连你是公猫还是母猫都不知道,那就太不负责任了。” 黑团团看着顾留白的眼神就明显觉得他是撒谎,但它还是比画,“我是男猫。” 顾留白想到个问题,好奇道,“那你在长安这么久,没有找个老婆?” 黑团团明显有些郁闷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开了灵智开始,就感觉所有的猫都不是同类,对这些猫一点兴趣都没有。” 顾留白惊了,“那该不会对美女有兴趣?” 黑团团瞬间一脸正气的样子,道:“也没有。” 顾留白沉吟道,“难道是因为跟着玄庆法师修了佛法?” 黑团团也沉吟了一会,比划道,“应该不是,玄庆法师并非没有七情六欲,但其实他在修行之中已经经历了无数轮回,你看着他好像就是在大雁塔和佛寺里头呆着,但他应该相当于换了很多个人,已经过完了很多个一生了。他在各种不同的人生之中经历各种劫数,所以他的修为才高。” 顾留白好奇道,“那你偷偷的学着他修行,没有这种经历?” 黑团团像个人一样摇头,比画道,“没有,要么是我修为不够,没到他这种境界,要么就是猫和人不一样,而且毕竟我也不是全学得懂,就是经常蹲他身边感受一点他的气机运行而已。” “这样也行?”裴云蕖开玩笑道,“要不我也去玄庆法师身边蹲着?” 上官昭仪顿时被她逗笑了,“你这么懒,能蹲几天?” 黑团团这个时候又看着顾十五比画,它也不喊主人,顾留白分明觉着它比画自己的名字,“顾十五,你今晚到底让不让我睡你身边?”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回答,它又已经比画道:“以后你要是和裴二小姐和上官昭仪她们睡一块,我再和你一起睡估计就更麻烦了,现在让我睡你旁边比较简单。” 上官昭仪在梦境里面很奔放,但她在梦境之外就相当婉约,看着它这一比画,她的脸顿时红得不行。 裴云蕖也脸红,但是她却装出豪爽的样子,道:“没事,哪怕我们成亲了,有时候我也能让你睡边上。” 黑团团琢磨了一下,高兴了,比画道,“也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可以睡的。” 裴云蕖愣了愣,等她琢磨出这句话什么意思的时候,她也羞得不行了,心里头忍不住想,“那应该也不会吧,不可能除了那几天之外,还能天天要?” 顾留白呵呵直笑,“现在睡我身边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睡就行了。” “好!”黑团团顿时开心了。 顾留白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去见玄庆法师,而且他想起了那名自称姓沈的妇人的告诫,他觉得她说得也的确实在,这只是追查旧事,就千万不能急。 而且今夜肯定养不成剑,不如就早点睡觉去算了。 裴云蕖此时却是想到一点,“王夜狐给你的那个密室里面不是还有件真正的神通物?那归义坊距离我们这里有点远,你有没有做些安排了?” 顾留白道,“我已经和乔叔说过了,他说他和阴十娘他们合计一下再说,现在他们尽量不打扰陈屠,商量事情起来倒是多少有点不习惯。不过乔叔和我想的一样,他说王夜狐这样个人物,死了之后都能保证那间屋子的安全,保证我可以看见那封信和神通物,恐怕就算我们不管,他安排的人也会帮我们好生看着那个院子。” 裴云蕖点了点头,“意思是这个意思,但不是自己的人,终究没那么放心。” 黑团团这个时候却比画道,“没事,你们要看哪个地方就和我说一声,我安排一些猫昼夜不断地守着就行了。” 顾留白一愣,想到之前贾炼是怎么找出来的,他便忍不住摸了摸猫头,道,“你还真的有本事。” 黑团团此时却是打了个呵欠,“你还不困吗?” 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睡觉睡觉。” …… 躺在自己的床上,一个黑团团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顾留白倒是觉得周驴儿肯定喜欢和这黑团团一起睡。 这周驴儿最喜欢和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一起睡了。 而且周驴儿这家伙是说睡就能马上睡着,他倒是身边多了个东西会需要适应一会。 刚这么想着的时候,结果他就听到了响亮的呼噜声。 “……!” 他看着那个打鼾的黑团团,也是惊了。 这也是和周驴儿一样可以瞬间入睡,而且打呼噜的响亮程度也差不多。 难不成修了佛宗法门的都这样? 顾留白的手碰了碰黑毛球,这个时候他却又有些感慨。 这黑毛球睡得很深沉,很放松。 它一点都没有说谎,在他身边应该会睡得很舒服。 顾留白轻轻的摸着这个暖呼呼的黑毛团,眼皮也渐渐沉了起来。 他很快睡着了。 他的呼吸很悠长,呼吸声音很小,甚至一般人根本听不出他的呼吸声。 但他陷入睡熟之后没有多久,他自己也并不知晓的是,黑团团的鼾声之中,又多了身体里呼噜呼噜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气流在它的体内引起了肺腑的共鸣,接着又让它的所有内脏都发出了奇怪的响声。 这种声音响起之后,黑团团身上的气机和他身上的气机产生了奇妙的感应。 渐渐的,他身体里也响起了这种声音,但可能他身子比黑团团的身子庞大的关系,这种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有雷声在乌云之中不断地滚动。 他依旧处于睡熟之中,他身上没有什么异常,但黑团团的身上,却是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透明的元气涟漪就像是很多高明的音震法门结合着真气一圈圈的荡漾开来,这些透明的元气涟漪撞在顾留白的身上时,又会啵的一声轻响,然后顾留白的身上某处窍位之中,就会微微发亮。 与此同时,顾留白体内深处某些内脏之中响起的雷音就会更大一些。 黑团团似乎也没有意识到。 顾留白则睡的更死。 等到第二天清晨,外面已经大亮时,他才醒过来,发现黑团团也被自己所惊醒,正好像有起床气一样在他身边滚来滚去。 顾留白刚刚坐起,他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醒觉自己昨晚上一点都没有发梦。 “这?” 像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对于真气的变化极为敏感,接着他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的真气好像和平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之前没怎么觉得自己的真气对自己的肉身有很强的滋养,但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真气好像如春雨般不断朝着自己体内血肉最深处渗透而去。 他的体内,竟好像始终在下着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这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问黑团团。 黑团团此时两个爪子正在洗脸,被问得一脸懵。 第三百零三章 绝世好黑猫 - 割鹿记 - 无罪 “昨晚上你对我做什么了?”顾留白自从和裴云华、上官昭仪双修阴阳天欲经之后,精神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他此时越感知越心惊,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不只是真气春风化雨,让他感觉肉身不断遭受浸润,寿元都像是被浇灌的树苗一样有所滋长,而且就连气海里头,都像是有一座巨大的坛城在悄然显化。 那真气法相原本是随着真气的剧烈运行,真气在周身的经络里穿行时,震荡浑身气机,自然产生的辉光,然后才激荡空气,在周围产生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影。 但他现在真气在体内行走,他气海之中都似乎自然形成真气法相。 人家的真气法相是外秀,他这真气法相直接内骚? 最为关键的是,之前他这真气法门残缺只是听他的娘说,他自个虽然深信不疑,但感知里不知道残缺在哪,怎么个残缺法,但今日里他真气在体内流转,气海之中形成那巨大坛城的真气法相,他一下子就感知出来,这座巨大坛城东南西北四角似乎都需要支撑,而此时东边一角云气升腾,忽而变成一只黑狮子,忽而变成一条青红色的蛟龙,云气里春雨不断坠落,那东边一角已经明显稳固,得了支撑。 “我这法门残缺的不只是一点?但这黑团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补了我法门的一处缺陷?”他看着黑团团,眼光里充满不可置信。 黑团团却是越发莫名其妙,比画道,“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只猫,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对一只等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小黑猫,顾留白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他见着黑团团会错了意,马上就解释道,“我不是和你说我的真气法门还要补全,结果今天一早上起来,我发现我这法门残缺的地方已经补全了一块。” 原来是好事? 黑团团顿时放松的打了个滚,比画道:“那我倒是不知道啊,我挨着你就一下子睡着了啊,而且真好睡。” 比画完它突然也有点惊喜,“顾十五,你现在反正还没和裴二小姐她们睡一起,你一个人睡的时候,我能经常来吗,你放心,我不掉毛的。我和你在一起好好睡啊,我感觉精神都足了很多。” 听到它那一句“我不掉毛的”,顾留白硬生生被逗得笑出了声。 “只要李氏机要处培养的那个代替吕微凉的人还没形成他们想要的神通,那你是要多过来,我还想靠着你弄明白你是怎么给我补缺的。”顾留白摸着黑团团的头,认真道,“我感觉你本身就是我娘做的设计之一,你修炼的法门里面本身就是含着我残缺的东西,我得靠你感悟清楚了。” 黑团团高兴的喵了一声,“原来你不嫌弃我啊,我昨晚上问你几遍能不能和你一块睡,你都磨磨唧唧的,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呢。” “你说什么呢?”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东西,“除了周驴儿之外,你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亲人了。” 黑团团把头拱在顾留白的怀里,伸出一只爪子比画,“顾十五你真好。” 顾留白笑了。 他来长安之前,都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还能被一只猫夸奖。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黑团团的爪子接着比划,“顾十五,要不你也把耶律月理一起睡了算了。” 顾留白一下子傻眼了,“黑团团你这话什么意思?” 黑团团抬起头来,认真的比画,“耶律月理很有可能就是你说的李氏机要处想要培养起来取代吕微凉的人啊,而且她本身修的法门和身上那件黑袍子就很特别,她要是真正认真起来,她在城里乱跑都不会被人察觉。” 顾留白眉头微蹙,“这么说李氏机要处觉得自己能够吃定这个回鹘神女?这耶律月理到底什么鬼,你都看出来了,我冲谦师兄应该也是心知肚明吧。” “对啊。”黑团团觉得在顾留白身边就是舒服,它又滚了一下,才比画道,“反正耶律月理自己也不瞒着冲谦老道。” “她可能觉得和我师兄还有我在一起,有可能就不会被李氏机要处控制?”顾留白看着黑团团,认真道,“你是觉得她带你来睡,就谁也发现不了你过来?” 黑团团点了点头,道:“她身上也挺舒服的。” 顾留白笑道,“你也这么大猫了,难道不知道我们做人的,不能因为谁身上舒服就把人给睡了嘛。” 黑团团疑惑的比画道,“没有啊,我看长安城好多人都觉得谁睡的舒服就把人给睡了啊。有好些人甚至都觉得某个女子长得丰满就和那女子睡了啊,还有好多人不是每晚上花钱和女的睡?” 顾留白顿时尴尬了,道:“你说的那种和我说的这种不是一回事。” “那反正你们做人的事情我不太明白。”黑团团比画道,“你这不能把耶律月理睡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别人哪样睡不知道。”顾留白很无奈道,“反正我要和人睡的话,就得和裴二小姐这种,就是真心喜欢,喜欢到什么样子呢,就是有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会想着,她要在身边多好,肯定她也会很开心,要有不开心或是难办的事情的时候呢,也会第一时间想着,要是她在身边陪着我多少。还有呢,一看见她就想让她一辈子跟我呆一起,让她给我生孩子的那种。” 黑团团似懂非懂。 顾留白看着它就觉得估计这喵的世界和人的世界还是有点不一样,哪怕它开了灵智,也自然不能将自己完全代入成人。 “我等会就要去见玄庆法师。” 他也不和黑团团讨论这个问题了,摸着它的头认真问道,“玄庆法师说他的寿元没剩下多少年了,这事情你知道么?” 黑团团疑惑的比画,“不知道啊,他的生机很正常的啊,按理来说他的寿元不会只剩下没几年啊。而且像他这样的人,要不想死,就有很多办法给自己延寿啊,他的肉身对于他而言也就是精神寄托的一具皮囊而已。” “那么就有可能他预感到了他的劫数,之前之所以将周驴儿送往关外,就是因为早就有佛宗的大能预感到了整个佛宗的劫数。” 顾留白觉得玄庆法师的这个劫数恐怕和整个佛宗的劫数有关,他看了一眼好像无动于衷的黑团团,很是奇怪,“黑团团你跟着他修行了很久,你知道他只剩下没几年寿元,你都不伤心的吗?” “不伤心啊。”黑团团挥舞爪子比划道,“玄庆法师这样的人,想要活太简单了,他不想死,那长安应该没有什么人能让他死啊,倘若他要离开这个世间,也应该是他完成了某个大宏愿吧,他那时候就应该是真正成佛了吧,他历经了无数劫,经历了无数人生,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天吗?顾十五你伤心吗,我挺高兴的啊。” 顾留白愣了愣。 他觉得很有道理。 但他还是看着黑团团说道,“如果从他的角度来看可能是应该为他高兴,但是我还到不了他的修行境界,像我这样的俗人,我想着的就是,不管这个朋友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世间,我想着今后再也见不着他了,想说话的时候就只能去他坟头说,但是对着坟头说话呢,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而且我再怎么说话,我也听不见他的回应,我就会难过。” 黑团团突然间就有点不舒服了。 它的身子是舒服的。 和顾留白睡了这一晚上,它的身子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舒服,但它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它看着顾留白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顾十五,你是不是经常到你娘的坟头前去和她说话,但是你每次去又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说话,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所以你就很难过。” “是的。”顾留白慢慢的点了点头,“她离开这世间的时候我年纪还不大,但我知道她花了无数心血才把我养那么大,但是我对她却好像一无所知。静王府的那个大婶其实说得也很有道理,我爹娘都死了那么久了,他们上一代的事情去查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们那种级数的人,恩怨纠葛,应该也很难说得清楚谁对得起谁,谁对不起谁,但我想弄清楚她是谁,她过去到底有什么故事,并不是说一定想要弄清楚是非,一定要找让她吃了亏的人报复,我只是不舍得她离开这个世间,我要是不弄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世界就好像完全消失了,这个世上就连一个真正关心她,觉得她存在的人都没有了。” 黑团团听懂了。 但是它也真的难过了,有点比画不出来。 “其实你说的也对,其实我觉得她和玄庆法师这样的人也一样,她这样的人要是不想死,可能天下也没什么人能杀得了她,所以哪怕她离开了世间,应该也是她觉得这样做比较开心吧。”顾留白看着黑团团,道:“但我说过我是俗人,我不舍得她就这样消失了。有句诗是怎么说的?一个人离开世间之后,亲人或余悲,他人或已歌。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连我都这样忘记她,不想去知道她是谁,那我觉得我自己也太过分了。” 黑团团眼泪汪汪的,它看着顾留白比画道,“顾十五你别说了,我都被你说哭了。” 顾留白反倒是被它逗笑了,道:“好,不说了,等我洗漱一下,我吃点东西就去玄庆法师那里,他越是说他没几年了,我就要越是要去多见见他,你要是想去看他也多去看看。” “不然以后想看他也看不到了对吧,为他高兴都没用。”黑团团有点懂了,但过了一会却又伸出爪子比画,“顾十五我怎么觉得你和他多接触接触,也是想偷学点他的法门,还有你是不是觉得他快死了,说不定会掉点好东西给你?” 顾留白老脸一红,但他也不能欺骗一只猫啊,于是他说道:“也有一点这方面的考虑吧,但也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因为我觉得他是我的朋友,他对我挺好的。” 黑团团犹豫了一下,比画道,“顾十五,你娘说她是我第一个主人,你就是我第二个主人,但你是我的主人的话,也是我的朋友吧?我保证也会对你好的。” 这黑团团也太好玩了。 谁能想到这长安混世大魔王是这样的一个萌物。 他忍不住笑了,然而马上又认真道,“黑团团,你是我亲人,不只是朋友,是比朋友的关系还要高一点的那种。” 黑团团高兴的挥舞着两个爪子,但又有点不放心,“你不会弃养我吧?” 顾留白一下子笑出了鸭叫声,“谁会弃养一只八品的猫?” 黑团团却是严肃起来,“那我要是不厉害了,你就有可能弃养我吗?” 顾留白看着它叹了口气,轻声道,“是不是就只有你一个呆在长安,呆了这么久,你都害怕我们不要你,或者回不来了?” 黑团团埋着头,比画道,“是的。”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黑团团,以后你不会一个人在长安呆着了,我是你的家人,周驴儿是,裴云蕖她们也是。” 黑团团点了点头,比画道,“好的顾十五,不过这么多年我在长安不是一个人,我是一只猫。”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你这笑话可有点冷。” …… 顾留白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破天荒的不只是上官昭仪醒了,就连裴云蕖都已经推门出来了。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顾留白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裴云蕖有些郁闷道,“昨晚我睡着老听见有一群人打呼噜很响,后面就一直做梦,老梦见打雷。就睡得不好,天一亮就醒了。” 顾留白笑了。 他倒是没觉得自己打呼,只知道这黑团团打呼是真的挺响亮。 “昭仪你也听到很响的呼噜声?” 但他觉得上官昭仪的屋子可距离有点远,她要是也能听见打呼噜声,那这呼噜声就有点夸张了。 上官昭仪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道:“云蕖是昨晚上做了一晚上梦,我是昨晚上没做梦,睡的一点都不好。” 顾留白老脸微微一红。 挺正经的一个小仙女又不正经了不是? 然而他这个时候没有想到的是,四耳黑猫却是一本正经的冲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挥舞起了爪子,“裴二小姐,今晚要不你和他一起睡吧,我感觉他和你一起睡会比较开心。” 裴云蕖目瞪口呆。 她还以为自己睡得不好出现幻觉,领悟错了这黑团团的意思,但看着顾留白和上官昭仪都是一连震惊的表情,她反应过来自己没弄错。 “我感觉他伤心的时候,和你一起睡会比较开心。” 黑团团看着裴云蕖还没应声,又直接对着上官昭仪也挥了爪子,“要不上官小姐你也一起睡,你们两个和他一起睡,他估计伤心就很快过去了。” 顾留白惊了,“这可不是我教的啊。” 一边却在心里震惊,“好猫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猫!” 面对黑团团这么猫言无忌,裴云蕖也是只能害臊的说道,“黑团团,以后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我们还没成亲呢,怎么能睡一起。” 黑团团却是疑惑了,“没成亲就不能睡一起么?不会啊,长安城里好多好多人没成亲的也睡一起啊。而且成亲的人还和别人睡一起呢。” 裴云蕖也无奈了,道,“那些人都坏,咱们不要跟坏人学。” 说完她突然紧张了,她生怕这黑团团平时偷看,知道顾留白和她养剑的事情,“黑团团,城里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可都是隐私,你千万不能随口往外说。” 黑团团倒是听劝,很干脆的挥了挥爪子,“知道了。” 上官昭仪也觉得这猫是绝顶好猫,她试探性的问道,“黑团团,我能摸你么?” 黑团团一是觉得她好看,二是觉得她和顾十五肯定是一家人,于是它也不反对,伸出一只爪子点了点,意思是可以。 上官昭仪摸了它几下,眼睛都亮了。 这小萌物谁不喜欢,而且它的皮毛油黑发亮,还一点都不掉毛。 这时候她倒是也想起个事情,道:“黑团团,你神通广大,在城里行走,一般人也发现不了你,那好多坏人和贪官平时不是有很多钱见不得光,他们藏钱在哪你应该很容易发现?” 黑团团很享受的呼噜了起来,然后伸着爪子比画,“我知道啊,好多人偷偷摸摸的藏东西,我都看着呢。” 顾留白眼睛一亮,“那藏什么和修行有关的东西,或者密笺之类的,你应该也都看在眼里不少?” 黑团团点了点头,比画道,“好多我都看着啊,就是觉得和我没关系,我甚至都懒得看,有时候就是很多人特别神秘兮兮,我才看看。” 顾留白顿时笑了,“你还真的是个大宝贝啊,到时候我们有空了,晚上出去干他一票。” 第三百零四章 高处不胜寒 - 割鹿记 - 无罪 披着一件厚披风的顾留白走上大雁塔的时候,玄庆法师没看着大雁塔外面,就看着楼梯口。 看到黑团团在披风里露出个头,他就朝着黑团团伸出了手。 黑团团就跑了过去,在他的身边蹲着。 谁都挡不住这种小萌物啊。 看着玄庆法师撸猫的样子,顾留白叹了口气,然后在玄庆法师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道:“我知道我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了。” 玄庆法师居然没和他说话,看了黑团团一眼,黑团团就比画,“王夜狐和他说的,不是我和他说的。” 顾留白呵呵一笑,“原来玄庆法师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啊。” 玄庆法师的声音在他脑门里响起,“你这不是废话?” 顾留白一转眼脸上就没笑意了,可怜兮兮的问道,“我爹是谁?”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知道。” 顾留白装可怜失败,顿时郁闷道,“我觉得你说谎,我感觉王夜狐都知道。” 玄庆法师淡然回应,“他知道的也未必就准确,幸亏没大嘴巴告诉你,否则很容易给你误导。” 顾留白知道玄庆法师的话每个字都值得斟酌,所以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着,然后接着问道,“你们当年和我娘是不是有什么约定?所以我回到长安之后,你们都不告诉我这些事情,甚至连遮幕法会是你们三个人弄的你都不说。” 玄庆法师直接摇头,“没什么约定,只是我尊重她的决定,她想这么做,我自然不能拆穿她。她觉得这么做对你和她都好,那我也就说服自己,有些事情你太早知道没什么好处。” “她觉得这样对我好么?” “你们这些人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顾留白苦笑了一下,他这次没有和玄庆法师唱反调,他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玄庆法师都认为应该尊重她的决定,那他到了此刻,也终于能够说服自己来尊重她的决定。 不要心急。 “李氏是不是真的窃龙得天下?”他看着晨光里的玄庆法师,问道。 “没必要去追究这个,也没必要去追究李氏是否真的血脉三代衰。”玄庆法师看着此时的他,眼中有了些宽慰的神色,“大唐这个国度归李氏掌管,大唐的史书怎么写,现在全在李氏手里,但你将李氏看成一个王国,李氏机要处就是李氏的中央管理机构。我可以告诉你,李氏的事情你最好一样都不要信,李氏机要处自存在的一天开始,就始终有一个机构专门做这种编造故事的勾当,而且他们编造的故事,有些对李氏是有利的,有些反而是抹黑李氏的。但等到李氏的敌人真信了这些,就很容易一头钻进他们的圈套。他们编造故事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相应的后招在等着了。” 看着听得异常认真的顾留白,玄庆法师笑了笑,他的声音接着在顾留白脑门之中响起,“林甫算是大唐里面有智慧的人了,然而一个人的智慧,怎么能和许多代人的智慧相比呢?能够进入李氏机要处的,都是些真正的天才,而且是经历过严格考验的天才。” 顾留白先记住了这些话,然后开口道,“王夜狐给我留了个密室…”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庆法师打断,“那密室不是王夜狐给你留的,本来就是你娘当年用来藏你的密室,他只是将那密室保留下来,告诉了你有那个密室而已。”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方才和我说一个人的智慧无法和李氏机要处这么代人的智慧相比,但我一进城,王夜狐就已经觉得我就是我娘的传人,但你只是示意黑团团那么一弄,李氏机要处反而就觉得我不是了?” 玄庆法师笑了,“我不是说李氏机要处不如王夜狐一个人聪明,只是王夜狐这人唯心,凭感觉。但李氏机要处自己编故事太多,他们对任何故事都不相信,他们的行事方法都只讲究确实的证据,很多证据表明你不是,那他们就觉得不是,不会再用唯心的方法去怀疑和推测,但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错啊,你以为就我一个人帮你遮掩吗?王夜狐既然觉得你是,他又不想让李氏知道,你难道觉得他没有帮你遮掩?道宗里面,你那冲谦师兄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你怎么知道别的人没帮你遮掩?” 顾留白悚然一惊,想到一个可能,“白云观?”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接着回应道,“你想想,王夜狐是何等样的人,再加上我,再加上道宗,或许还有很多厉害的人物,都在其中使力,这些人加起来,那和李氏机要处还是能够比比的了吧?要不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智慧,就能和李氏达成这样的默契?”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浅薄了。” 玄庆法师看着他,平静回应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来长安,王夜狐可能还不会想要迎着李氏的想法走到这一步?以他的能力,和林甫也不用联手,稍微勾兑勾兑,那李氏又怎么敢动手?那夜他去兰陵坊之前,就已经通过沧浪剑宗和你的比剑,对你进行了最后的试探,如果试出来的结果让他失望,那他应该也不会选择就在那晚上离开这世间。” 顾留白怔住。 玄庆法师淡淡的笑了笑,道:“那些真正已经站在高处看人间风景的人啊,对于这个世间都有着自己的看法,王夜狐他倒也不是想用自己的死成全你,他只是觉得你来了,他也没有必要和李氏机要处耗着了。他觉得你一来,他一倒,你就像是顺理成章接了他的班,说实话,他虽然没教过你一招半式,但在他自己看来,你倒无形之中像是他的真传弟子,他觉着你注定是要做他在做的事情的。” “他做什么事情?”顾留白微微皱着眉头,道:“和李氏机要处对抗?” “这大唐虽然是李氏掌管着,但这大唐不是李氏一家的心血,盛世的大唐,是很多人的心血,很多人为了想要见到这样前所未有的盛世,都宁愿把自己的命都给出去了。”玄庆法师安静的转过头去,看着晨光之中的街巷,看着那些在春风里安静摇摆的炊烟,“李氏机要处监管着李氏,那谁来监管李氏机要处?谁来看李氏机要处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长安坐在高位的人物,个个想要掌控更多的权势,但又有哪几个人敢和王夜狐这样?其实王夜狐以前也没这样的心气,只是机缘巧合,风推浪涌,他成了这浪尖上的人物,又拥有了这样的实力而已。” “他之前看上去要对抗的是李氏机要处,但实际上,他这样的人物,是这世上哪个最强,哪个最没有人能够看管,他就要对抗哪个。” “天下就是一副大棋局,那棋盘上,有白子,总也得有黑子?有人站在光明里,那注定就有人站在黑暗里。如果一副棋局上只有白子,那不就彻底乱套了?” 玄庆法师说到此处,又看着顾留白,“世人都看不懂王夜狐,不知道他这一生到底是做什么,但你却不能看不懂王夜狐,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气魄,那你恐怕一辈子都到达不到你娘的高度,更不用说能超越她了。” 顾留白认真的记住了每一个字,但忍不住吐槽,“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这些话?” “饭要一口口吃,慢慢来,不着急。”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平静回应道,“也不用怪你娘没问询你的想法,其实像你这样的人,一出生,你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你哪怕不愿意接触长安,不想管这些事情,你也会被风浪推到前头。” “这我明白。”顾留白平静道,“就像我不可能不管周驴儿,不管我娘的过往一样。而且人都会想着去美好的地方,谁不想来长安呢?至于来了之后,会经历什么,会喜欢还是会失望,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玄庆法师温和的笑了笑,“所以你娘,梁风凝,郭北溪这些人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令王夜狐失望呢?” 顾留白也笑了笑,然后又认真问道,“那密室里有座红色小塔,王夜狐说那是神通物,那是什么样的神通物你应该知道?” 玄庆法师点头,道:“那东西不难查,五皇子怀贞都能查得出来,那东西叫做镇祟塔。” 看着顾留白求知欲爆棚的眼神,他也不打哑谜,直接解释,“顾名思义,它最大的功用就是镇压邪祟。” 顾留白苦笑道,“这邪祟二字就有点玄妙了。” 玄庆法师回应道,“神通物在于神通二字,这些法器原本也是在神通法门盛行时盛行,绝大多数都是那时候炼制出来。炼制神通物,要么就是想多种神通对付人,要么就是怕被别人的神通害了。很多神通物都是为了克制对头的神通。神通法门不都是极致的追求精神力量么?很多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能害人的精神力量,在过去就叫做邪祟,邪祟里面大多数都是修行者用的各种手段,比如有些修行者能够凝练残魂,有的能够杀死一些生灵采集怨气凝煞,但也有的是某些生灵或是某些人的精神分外强大,只要起了一些坏心思,因为精神力量特别强大,就能够形成这种类似邪祟的东西。这镇祟塔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镇压这些邪祟。” 顾留白现在已经习惯玄庆法师的谈话方式了,他听得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东西放在婴儿房里,当时我就是那个婴儿,玄庆法师,我怎么觉得你这意思那镇祟塔就是用来镇我的?难不成我就是个大邪祟?” 玄庆法师也被他说得笑了,“你一个婴儿什么邪祟?最多就是有邪祟害你,或者你被施了什么邪祟手段,你娘就要用这镇祟塔守着你,不然你活不下来。” 顾留白怀疑道,“要么我一开始就被我娘的仇人下了某种厉害的邪祟手段?” 玄庆法师平静道,“我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这些也就是我的推测了。” 顾留白道:“那密室里还有条秘道直通静王府外,你知不知道?” 玄庆法师回应道,“密室有个密字,这意思就是这是秘密,我不去钻那个密室,我怎么可能知道。” 顾留白笑了笑,道:“那昨晚上我沿着秘道出去,到了静王府的边上,结果遇到一个自称姓沈的妇人,这事情你知道吗?” 玄庆法师摇了摇头,道:“静王府周围都是李氏机要处的地方,我一般不看,而且李氏机要处的人也会用各种手段防止别人看,我就算要看也未必看得见。” 顾留白看着今天玄庆法师好像很乐意说话,他便仔细描述了一下自己和那名妇人撞见的经过,以及接下来那妇人带自己去那个院落之后所说的一些话,然后认真问道,“你觉得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静王妃,如果不是,那这人有可能是谁?”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不看静王妃。” 顾留白一愣:“为什么?” 玄庆法师句句话里有话,但他直觉这句特别严重。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接下来的眼神就知道他会错了意。 他便淡淡笑了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我看了她都会心动,而是因为静王妃此人牵扯太多人的因果,我看她便不知道要增添多少因果,而且她身上有神通物,感知到的东西也不准。” 顾留白皱起眉头,“那有没有可能我见到的就是静王妃,我对于她的判断也受神通物影响?” “这我不能猜测。”玄庆法师道:“只是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现在修的法门神通小成,哪怕是神通物要影响你的精神也没那么简单。而且你没觉着你已经被别人的言行所影响?” 顾留白一愣。 他很快醒悟了。 自己老是怀疑那妇人是静王妃,固然是因为她知道的隐情很多,但好像有另外一层原因,是因为五皇子等人总是对他描述这静王妃是何等令人惊艳,是如何如何的美,连皇帝都念念不忘,祸国殃民的姿色。 “要不是五皇子等人对我说了她如何美貌,是如何毫无争议的长安第一美人,我可能也未必会如此上心。”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玄庆法师道:“受教了。” 玄庆法师没有再回应什么。 他旋即就想到了龙婆,“玄庆法师,龙婆她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玄庆法师道:“哪来的龙婆?” 顾留白一愣。 这时候黑团团却觉得这题它会,比画着给顾留白解释,“玄庆法师的意思是,他压根都没法看到龙婆,所以他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动手杀吕微凉的时候也看不见么?”顾留白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说完就反应过来,那天晚上玄庆法师也被李氏的人给看着,他原本就看不到那晚上发生了多少事情。 不过平时连玄庆法师都看不到龙婆,那说明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龙婆应该是和玄庆法师类似级数的人。 “黑团团和我说,我娘离开长安之前,倒是经常和皇帝还有两个戴面具的人密谋,那两个戴面具的人什么身份,你能说吗?”顾留白现在知道玄庆法师不说是因为尊重他娘的选择,但这些事情,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 “我可以告诉你里面有一个堕落观的,但另外一个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是不在长安,还是有什么厉害的法门,至少在你娘离开长安之后,我从未见过这两人。”玄庆法师平静回应道。 顾留白有些吃惊,“密谋的人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堕落观的?” 玄庆法师笑了,“堕落观里既然出得了你娘这样的人,那出个别的异类又算什么。李氏、堕落观这种门阀、大的修行地,里面有些不同想法的修士很正常。李氏机要处将大隋无名观叫做堕落观,你就觉得堕落观个个堕落不堪么?” 顾留白叹气道,“不是我头脑太简单,而是长安城里人太复杂。”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前后的变化,就知道自己给他上的这堂课让他又是受益匪浅。 他再次转过头去看着长安的街巷,在结束这次谈话之前,他又在顾留白脑门中发声道,“我有个问题,也只是我的疑惑,你说一条龙…一条极其强大,大隋朝以举国之力拘禁,又抽血般耗着民脂民膏养着的一条龙,你说李氏融龙血以修神通,得延续三代的血脉之力,且不论这个传闻是真是假,那你说除了龙血,那龙肉,龙骨,精魄……就都没有用了么?” 顾留白呼吸骤然一顿。 玄庆法师摆了摆手,已经示意他可以在滚蛋回去的路上仔细去想这个问题了,但等到顾留白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时,玄庆法师自己倒是没忍住,又提了一句,“你说长安城里,就算是杀猪吧,那也是先放血,但放出来的猪血,那对于一头猪而言,也算是最不值钱的部分吧?” 第三百零五章 史册留吾名 - 割鹿记 - 无罪 玄庆法师每句话都有深意,都值得好好推敲。 但顾留白知道,玄庆法师说猜测,那就真的是猜测,说疑惑,那就真的是他的疑惑。 但无论是猜测还是疑惑,但都太有道理! 长安随便一个菜市场肉铺子里,所有猪身上能用来卖的东西,哪怕最便宜的猪下水都比猪血旺要贵。 随便弄点猪下水煮个卤煮,都比猪血汤顶饿不是? 而且听玄庆法师这些话里的意思,且不管李氏偷龙窃天下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至少玄庆法师所知的故事里,李氏是融龙血得血脉神通。 那么玄庆法师的问题就来了。 龙血用了,那龙下水龙肉龙骨去哪了? 而且顾留白怎么着都觉得玄庆法师听到的故事细节更多。 李氏用黄龙天师法门,确定是只用了龙血? 顾留白带着黑团团下了大雁塔,走到自己的马车前时,他觉得玄庆法师可能都已经得到了一部分印证,否则他不会这么说。 “十五哥十五哥!” 他垂着头刚想上马车,就听到了周驴儿的声音。 他一回头,就看见兴高采烈的周驴儿从寺庙门口飞快的跑过来了。 顾留白一见笑嘻嘻的周驴儿就心情大好,“周老板,最近你忙得过来吗?” 四耳黑猫和周驴儿本来就是熟人,但之前它知道周驴儿和顾留白的关系,所以对周驴儿也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它都能偷偷跟着顾留白了,听到两人这么亲热,它就也从顾留白的披风下钻出个脑袋,伸出个爪子打了个招呼。 “啊?”周驴儿见了它顿时有些吃惊,“你怎么在十五哥身上?” 在顾留白看来,周驴儿也像是自己娘养大的半个儿子,有关自己娘的事情,他自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周驴儿,所以他招呼周驴儿先跟自己进了马车车厢,然后认真道,“王夜狐给我留了点线索,玄庆法师这里也印证了,我娘就是上代堕落观道子,黑团团以前就是我娘养的。” 周驴儿瞬间就感到高兴。 “怪不得她这么厉害!” 他一点都没觉得堕落观道子这身份有什么不妥,就只是觉得终于有点眉目了,打心底里为顾留白感到高兴,但想着这么好的长安,他娘却也回不来了,他就又瞬间眼泪汪汪的。 “原来它叫黑团团。” 他抹了抹眼泪,看着四耳黑猫,道:“你是他娘养的,我也是他娘养的,那我们就差不多是亲兄弟了,我们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黑团团认真的点了点头,脑袋左右在周驴儿的身上蹭了蹭。 周驴儿刚刚抹完眼泪,突然就又想到好笑的事情,咯咯的笑了起来,“十五哥,今天一早上我看见陈屠的老婆了,哈哈,所以我才急着过来找你和你说话。” 顾留白顿时也好奇起来,“你一大早不在你的铺子么,你在哪里见到陈屠的老婆?” 周驴儿笑道:“就在我的铺子啊,最近长安城里等着下葬的人太多了,我那生意太好了,结果一早上陈屠的老婆就到铺子里来了,原来她已经在陈屠的店铺里头帮忙,她来我的铺子是问问能不能和我们做生意,推销陈屠店铺里头的香烛纸钱之类的。” 顾留白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觉得陈屠老婆怎么样?”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陈屠很有眼光呢,我觉得很好啊,感觉能把陈屠照顾好。” “哈哈哈哈!” 但是突然之间,他又乐不可支,笑得在马车车厢里打滚。 “怎么?”顾留白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周驴儿有点喘不过来气,“十五哥,真被你说准了,你猜怎么个事情,陈屠真的去杀猪了,不是过年帮忙杀一两个猪,而是被他们的一个街坊请了过去,专门杀那种难杀的大猪。” “噗!” 顾留白顿时也笑得有些岔气。 两个人毕竟都年轻,疯子一样笑了一阵。 过了好大一会,顾留白才安静下来,认真的看着周驴儿,“周驴儿,我也不知道你们佛宗的祈福消孽到底是怎么弄的,好像长安的有钱人都会供奉些香火之类,你问问神秀哥,帮陈屠弄个这样的东西,然后你和陈屠铺子做生意,该正常做正常做,但里头的盈利你拿出来,让神秀哥他们帮陈屠和袁秀秀积点功德。” “好嘞。” 周驴儿反正一向心大,他对顾留白安排的事情反正一向只管做,不会去想为啥要这么做。 “我娘这事情和黑团团这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连神秀哥他们都不能告诉。”顾留白又看着周驴儿认真交代。 周驴儿点头,“我指定不和别人说。” 顾留白想着陈屠,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周驴儿,你陈叔最好面子,他都肯定知道去杀猪会被我们笑,但他还是去了。” 周驴儿一愣,“他到了长安之后就脸皮厚了?”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他是真放得下以前那些事了,就真的愿意做个普通人了。我就是担心他不在江湖,江湖却还是找上他,有些关于命数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陈屠既然愿意帮袁秀秀担着,他的事情,我也愿意帮他担着。” 周驴儿拍了拍胸口,道:“我也愿意。” 这时候黑团团却是伸出爪子,阴阳了一下周驴儿,“城里的老鼠还啃他们家蜡烛呢!” 周驴儿汗颜,“以后不会了,要是还有敢啃的,你让你的猫小弟们教训它们。” …… 安知鹿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城隍庙里。 泥塑的城隍爷坐在殿中的石台上,一脸慈祥的俯瞰着他。 两边从殿顶垂下的红色垂幔就像是他梦里面的血河。 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就彻底让他恢复到了清醒的状态。 幸运的是,他身上该有的零件一样都没有少。 不幸的是,他感到自己背上的箭创深处开始有些腐烂。 为了和大唐的军队对抗,为了让大唐军中的勇士感到畏惧,幽州这边的山匪会用很恶毒的手段,比如在兵刃上涂抹蛇毒,在箭矢上涂抹粪便。 他中的这些箭矢,明显就这些山匪做了手脚,所以他伤口上的伤药都没有能够阻止他血肉的腐烂。 这样的伤口恶化很容易让人死去,但醒来的安知鹿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情绪。 他的身体里再次产生了那种强烈的自信。 要么就已经死了。 能够醒过来,就说明他死不了。 他几乎是一点点的挪动着身体,让自己的气血活动看来,然后用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的坐了起来。 他看到这座大殿外的空地上直接用雨布遮掩起来,下方放了不少床榻,床榻上明显安置着许多伤员。 “安哥儿醒了。” 突然之间,有惊喜的声音响起。 有两名医官和数名军士很快冲了进来,看着其中的两个熟悉面孔,安知鹿笑了笑。 “安哥儿你的命真硬!”那两名军士喜极而泣,但冲在最前的两名军中的医官却是大声呵斥,“不要乱动,小心缝线的伤口!” “没事,我小心着呢.”安知鹿冲着这两名医官笑了笑,“就是背后的箭伤有点不妙。” 这两名医官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都瞬间充满了敬佩。 像他们这种人,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的人见过不少,但他们从来没见过刚刚清醒过来就这么若无其事,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人。 这两名医官也是每日都有仔细查看安知鹿身上的伤口,那箭伤的情况两个人都清楚得很,当下一名年纪略长的医官出声安慰道,“安将军你那箭创是有些麻烦,但有批药今天午后就会送过来,里面有这边的几个贵人帮你特意拿来的几种专治箭创腐毒的药,安将军你身子如此强健,我觉得问题不大。” 安知鹿笑了笑,道:“多谢两位兄弟照料。” 两名医官见他神色自若,心中更是佩服,当下都行了一礼,道:“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也就在此时,殿外响起许将军许将军的问好声,伴随着安知鹿熟悉的脚步声,一尊肉山遮挡住了殿门口的阳光。 安知鹿冲着这尊肉山笑了笑,道:“应该没给你丢人。” 许推背也笑了笑,“你小子还能笑得出来?” 说完这句,他对着殿里的医官和军士摆了摆手,“你们先行出去,我要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等着这些人退下,他才走到安知鹿的床榻之前,又看了看上方始终在俯瞰着安知鹿的城隍爷,他忍不住就又笑了起来,“渔阳郡这些乡绅富商做事情倒是有点意思,他们把你摆在城隍爷的面前,还和城隍爷说,如果救不回来你,那他们就要按你的样子塑个城隍爷,就要让你做这渔阳郡的城隍爷了。估计这城隍爷骂了这些人好多天了,哪有这样威胁城隍爷办事的。他要是保不住你,自己的庙都得让给你了。” “怪不得我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城隍爷看着我的样子和平时看我不一样呢。”安知鹿笑道:“渔阳郡这些乡绅富商倒是的确有意思,怪不得华节度使不去和幽州城里的那些人商量,非得和这里的这些人商量。” 许推背仔细看了看安知鹿,确定安知鹿不是回光返照的样子,他便接着说道,“你脑子里的幽州城和渔阳郡的地位得倒一倒,现在是幽州城那边管着这边,但这是大唐的行政区划有所调整,在大隋朝之前,现在的幽州城得归这里管。现在幽州城有钱有势的人,都只是后起之秀,而且虽说现在渔阳郡的这些氏族未必比幽州城的氏族有钱有势,但两边的祖上不一样,幽州城那边的氏族祖上要么是富商,要么就是长安那边归乡的官员,但渔阳郡这边的氏族祖上几乎都是打仗的。”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听得认真的安知鹿,接着说道,“根底里不一样,想法也有很大差别,幽州城里的大多数氏族在安稳之中求财,他们心里自然不太想将人力财力放在支持打仗上,但渔阳郡这边好多氏族其实好多代都是打仗之中求财,家训都不一样,所以其中有部分氏族甚至听着打仗反而高兴,很乐意跟着我们一块干拿好处。”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我懂了。” “这些人还很讲义气,不怎么怕事。”许推背自嘲的笑了笑,“这次是我和华怀仙他们棋差一着,反而差点给这些贼人给玩死,但错有错着,倒是也成全了你,华怀仙还故意让你倒在庙门口,倒在他们眼皮底下,但实际上这城里厉害的人一个都不傻,这些山匪杀进城之后,你做了什么,起了多大的作用,他们心里清楚的很,你对他们都有救命之恩,等你好了,你和他们走动走动,你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要记住,有时候你在地方上带兵打仗遇到难处的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些人帮忙起来可比长安那些贵人快。” 安知鹿咧了咧嘴,笑道:“记住了,原来行军打仗可不只是凭着一股勇气就成,很多时候打仗打的都是人情世故。” 看着安知鹿知道箭创有问题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许推背眼中也出现了一丝异芒。 “打仗这东西归根结底打的就是钱财,在天底下哪都一样。吃得足够好,给的军饷和赏钱只要能够按时足数发放,那损失的兵员都能很快补回来。李氏能得这天下,还不是当年出钱支持李氏的人多?” 他看着虽然嬉皮笑脸,但明显认真记着他的话的安知鹿,淡淡的说道,“华怀仙之前还觉得你年纪太轻,爬得太快难,但这段时间他看着你和下面的人打成一片,看你带兵的能力比他手底下那些老军还强,他对你的看法早已改观,再加上你这次又和他并肩作战,接下来你应该会升得很快,他不会故意压着你了。但关键还是要看你的命,我也不是故意吓唬你,边军生龙活虎的人多得去了,但好些人就是中了一箭就治不好。你没事好好用用真气,多驱驱那里的腐毒。” 安知鹿再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当然清楚,然而当许推背让他安心在这里养伤时,他却摇了摇头,道:“现在我就要出去。” 许推背微微一怔,“有什么着急要办的事情,让人去办就行了。” 安知鹿摇了摇头,他尝试了几下,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等到站起来之后,他才看着微皱着眉头的许推背认真说道,“我对我自个有信心,但带兵这种事情,不能我自个一个有信心,要让跟着我的人都有信心,您能在黑沙瓦那种地方活下来,到了幽州,但凡跟着你的兵都觉得你不可能会输给这些小山贼,您之前指挥打仗,我看没打你就已经赢了。我也得给跟着我的那些人一种信心,我要让他们觉得,没什么伤能让我萎靡,没什么伤能弄死我。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只要多发生几次,别说是跟着我的这些人都有信心,我的敌人听着我的名字就会害怕。” 许推背笑了笑,他的眼神里那种担心早就没了,有的只是满意。 他原本还想提醒安知鹿披个衣衫,但旋即却又自嘲的笑了笑,发现自己反倒像是个优柔寡断的老父亲了。 这安知鹿现在就是要浑身药布让人看看他伤得如何重,他身上那箭创到底怎么个要命法,但就是这样他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再过些天箭伤好了,他打仗起来又是冲杀在前,那这声名就已经站住了一大半。 只要这小子命硬活得好好的,接下来华怀仙肯定就会让他带更多的兵了。 许推背负手走出去的时候,听着身后越来越稳定的脚步声,也忍不住直摇头。 他在边军这么多年,这样的厉害角色他也就见了安知鹿这一个。 “安哥儿!” 浑身药布包得和粽子似的安知鹿一走出城隍庙,果然引起了阵阵惊呼。 “安哥儿,你这还不好好歇着?” “快,别着了风寒。” 听着这些声音,安知鹿却不在意,哈哈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在殿里头睡着的时候,我听到城隍老爷在我耳朵边讲话了,你们猜怎么着?” “真的假的?”一群人笑了起来。 安知鹿打仗起来虽然身先士卒,但他平日里和下面的人都没什么架子,都以兄弟相称,所以熟悉他的人也一点没有距离感。 安知鹿笑道,“我都睡着了,哪知道真的假的,但我分明就听到了,城隍老爷在我耳朵边说,我们大唐啊,哪怕只要一个地方有匪患,老天爷都不会收我。你们听听这话,难不成我他娘的活着就是天生的苦命胚,就是专门给大唐干这种事情的啊?” 许推背已经走出了城隍庙的门,听着安知鹿这么说,也只是笑笑。 这人鼓动人心可比自个强太多。 庙里头声音纷乱的响了起来,“安哥儿,那这事情苦归苦,但也不赖啊。要是你带着我们先平了幽州的匪患,再平了大唐所有的匪患,那我们岂不是都可以跟着安哥儿加官进爵?” “俗了啊!”安知鹿大声笑道,“这算什么,咱们也混个长留史册多好?” 第三百零六章 固执与无耻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的马车在延康坊外就被拦住了。 大道的中央站着一名身穿青色布袍的中年男子。 宽阔的大道,他不闪不避,直接对着马车车头就来了 今天帮顾留白驾车的是高集安,原本顾留白琢磨完了玄庆法师的话之后,还想好好问问高集安高丽修行界的事情,没想到还没开始,就看到这样一个拦路虎。 “谁啊这是?” 高集安勒停了马车,他和顾留白看着这名中年男子都有些懵。 这名中年男子一脸冰寒,看着掀开车帘的顾留白,他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喷出来。 这弄得顾留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欠了这人几千两银子不还,或者说偷了这人的婆娘。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气势十足,但高集安和顾留白怎么看这人都是没有修为,连修行者都不是。 只是长安卧虎藏龙,顾留白倒是也不敢怠慢,下了马车就问,“先生是?” 他问的客气,但这中年男子却是面孔都变得有些狰狞,“你便是顾十五?” 顾留白微皱眉头,道:“正是。” 中年男子马上就骂道,“我是你爹!” 顾留白听得出他只是骂人,便淡淡一笑,道:“我爹已经死了。” 中年男子面目狰狞的接着骂道,“怪不得没教养,下作!” 顾留白深知这种骂架要让对方更生气,自己就不能生气,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先生你挺有家教啊。” 中年男子果然更怒,叫骂道,“我难道骂错了你不成!”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近乎咆哮的中年男子,道:“骂没骂错你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阿猫阿狗都有名字,你是没爹没娘给你起名字的野种吗?” “你胆敢说这种话!”这中年男子虽然一上来开腔第一句就是我是你爹,听上去不只是气势足,好像挺能骂战的样子,但被顾留白这么阴阳一句,他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是说不出什么出彩的骂人话来,只是怒吼道,“好,我就让你晓得你为何被骂,我是杨降。” “杨降?”顾留白一愣,倒是瞬间乐了。 这不是那卡着自己两门生意的长安租庸使么? 对付杨降这事情,他是交给贺海心去做的,但具体怎么做,他是点拨了一下贺海心,还让安贵和两个许推背的老兄弟一起去帮忙,至于要用到修行者的地方,他也不需要用自己的人,通知怀贞公主那边就行了。 这杨降是个才子,斯文人。 眼下这样暴怒,看来贺海心这些人办事办得不错啊。 看着顾留白微笑,杨降更是暴怒,“你现在知道我为何骂你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 杨降一愣。 旋即又厉声道,“你敢做不敢当?” 顾留白的演技何等精湛,更何况他也的确不知道贺海心等人具体做了什么,他便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做了什么?” 杨降又是一愣。 顾留白微笑道,“我虽然听说过杨先生的名号,但和你又没有什么过节,先生这样冲上来拦住我就破口大骂,似乎有些不妥。” 演戏归演戏。 他毕竟在关外就已经是枭雄人物。 高集安给他驾车,他的马车没有明显标志,一早上他就直接去了大雁塔,然后在慈恩寺里直接上的马车,返回延康坊,这一路上他都没有露头。 杨降此人连修行者都不是,官位又不高,平日里又不巴结高官,杨降哪来的本事知道他在这辆马车里,哪来的本事可以在这种时候直接在这里拦住他这辆马车? “你不敢承认?”杨降这个时候却又回过了神来,他毕竟平时也不参合朝堂争斗,脑子里也没什么阴谋算计,被顾留白的表情迷惑了一下,怒火只是略微压下刹那,此时便又被怒火烧得几乎失去理智,“你先前想要独占拆旧换新的生意,过不了我这关,便让幽州几个小儿来寻衅滋事,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背后做那些龌龊事情的人,是受了你明月行馆的幽州小儿指使?先前你在黑沙瓦吓退吐蕃大军,我倒是觉得你这延康坊的明月行馆名副其实,但你为了泄私愤,一手就将沧浪剑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毁于一旦,长安那些愚民还为你叫好,真的愚蠢至极!你毁的是沧浪剑宗么?你毁的是我大唐洛阳的第一修行地!毁此修行地,今后我大唐要少多少震慑外邦的剑师?现在你为了逼我就范,居然欺负我家老母,不仅连之前一直帮我娘看病的那名医官都不敢见我娘,就连她常用的几种药都买不到,就近那些药铺是最近压根不进那药么?分明是你们暗中打了招呼,让他们根本不卖!” 说到此处,杨降的五官近乎扭曲,“江湖人士械斗尚且知道祸不及家人,你们这些人卑鄙无耻至极,你们那行馆污秽至极,安敢叫明月行馆,简直就是鼠辈行馆!” 杨降此人至孝,他为了母亲才走仕途,平日清高且有正气,若是在别的方面对付他,他或许还不至于如此愤怒,但此举针对他母亲,却是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这简直就像是把证据拍在了顾留白的脸上,但顾留白却只是淡然一笑,道:“我在长安仇人不少,杨先生你的仇人应该也不少吧?” 杨降厉声道,“你这小儿什么意思?” 顾留白平静道,“君子谋而后动,辨明真伪方可行,岂能因人随意挑唆便如此兴师问罪?倘若长安城中的官家都和你一样,不讲证据,只是随便听人说上几句就信以为真,那光是长安的一日一夜,要出多少冤案错案?” 杨降一呆,怒道,“你是说我不辨是非,冤枉你?” 顾留白淡然道,“我可以肯定,除了有人搬弄是非,凭嘴皮子说与你听,你也没有什么确切证据,证明背后做事的人是我明月行馆的人对不对?” 杨降一呆。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杨先生你或许又要对我说,你相信和你说这些的人不会说假话,然兼听者明,你若是做了断案的官员,你自问你会因为某个人和你关系好,你就直接相信那人的话,将别人治罪吗?” 杨降胸口如被大锤击中,他看着顾留白,一时无话可说。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道:“杨先生,我倒是想知道谁和你说此事是我指使的,你不妨让此人来和我当面对质。” 杨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留白道:“你是想诓我说出此人姓名,好再让人对付他么?” 顾留白微讽的笑笑,道:“对付来对付去,我对付了此人,我便能达成我的目的,做成生意么?” 杨降倒是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你敢发誓不是你干的?” 顾留白淡然道,“你心里头认定是我干的,我再发誓有什么用?” 杨降僵在当地,过了数个呼吸,他看着顾留白,沉声道,“我会查明此事,若是此事和你无关,我必定登门请罪,但若此事就是你做的,我定会大书特书文章,好让天下人知道你到底是何等样人。” 顾留白笑了笑,道:“如此甚好。” 说完他也不和这杨降说话,转身上了马车,让高集安继续驱车前往明月行馆。 这大名鼎鼎的杨租庸使算是见过了。 但他对此人的评价一点都不高。 诚然任何朝代都需要这样的人,但历朝历代,一身正气且清高的人里头,也不缺拥有很高智慧的。 这和杨降的第一面,他甚至可以送杨降四个字,“无能狂怒。” 出了这档子事,其实最为紧要的是解决母亲的药物问题。 但杨降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上来一通狂骂,只想着发泄怨气,还是想将人骂得羞愧,就去赔礼道歉,然后保证下不为例? 顾留白的马车还未到明月行馆,他在车厢里就看到贺海心在明月行馆门外等着了。 顾留白下了马车,一边朝着明月行馆里头走,一边也不废话,平静问道,“杨降母亲这件事,应该是你们做的吧?” 贺海心回答得也极为简单,“是。” 顾留白问道,“为何这么做?” 贺海心道:“攻其死穴,我们跟着先生多日,也从先生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手段无好坏卑劣之分。” 顾留白笑了笑,道:“意思是最主要看结果?” 贺海心平静之中蕴含着极大的自信,他缓缓点头,道:“若是导致不佳的结果,譬如最终影响先生您的名声,或者杨降的母亲因为缺医少药而产生实质性的伤害,诸如此类,那这手段便不成,但若是最终能够导致这桩生意很快能成,杨降此人又能因为此事略微处事圆融,能够站在不同立场去看待事情,那这手段便是好的。” 顾留白心里顿时有些感慨。 邹老夫人办的这两所学院,培养出来的这些学生,真的有些不凡。 他看着贺海心,认真道,“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已经有所布局了?” 贺海心颔首道,“能够击败杨租庸使自己的固执的,从来只有他的孝心,然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想要让他多看些事情,知道不是只有他有一个母亲。我要让他多看看长安的情绪,让他看看别人的人生,他才会明白自己的一些固执在很多人的挣扎面前,不值一提。” 顾留白点了点头,“你等会顺便帮我传个信给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让他们帮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告诉杨降我的行踪。” …… 顾留白是在延康坊外就被杨降拦住了。 有人居然掌握清楚了他的行踪。 虽然今日他早上出门并未做什么特意的安排,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但这说明这人盯延康坊盯得很紧。 他不喜欢被人盯得这么紧。 因为万一有所疏忽,可能就会暴露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杨降在回春医馆的门外也被人拦住了。 他是靠两条腿走的。 从延康坊外走到安仁坊虽然不算太远,但他心急,走得比跑都慢不了太多,到了这个医馆外已经满头大汗。 他此时虽然不像在延康坊外那么暴怒,但心里头还是极其的不痛快。 因为棘手的事情并未解决。 他母亲近些年手指关节经常疼痛,而且有时候经常会水肿,这是风湿之症,按理对长安的一些医师而言不算难治的毛病,但他母亲的肠胃虚弱,一些治疗此症对症的药物,吃下去之后却会让她上吐下泻。 后来总算寻了张方子,其中几种药物价格也不贵,每隔一个月熬个几贴吃完,倒也能够保她不受此症困扰。 但谁能想到会被人使这样的阴招! 他从延康坊回来,是想到回春医馆里再去骂人。 他不相信这么大的医馆,之前没有一次会断货,这次却突然告知没有了,另外那些药材铺子没有也就算了,但回春医馆一向以品类齐全而闻名长安,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回春医馆要么就是被人收买,要么就是被人威胁,勒令不准售卖这几种药物。 “你这狗东西!”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骂人,他就已经被人在医馆门口拦着骂了。 他看到拉住自己的是两个农夫,这两个农夫还完全面生,他便下意识的怒甩袖子,“你们两个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难道不是杨降么?”这两个农夫更怒,唾沫星子都喷了他一脸。 杨降一愣,“你们因何事骂我?” 两个农夫都是怒不可遏,异口同声,“你这狗东西,就你是娘生的,别人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 杨降心里本身也不舒服,此时这骂得不清不楚,顿时也让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咆哮道,“你们到底骂的什么东西!” 左边那名农夫更怒,“骂的就是你这个狗东西,要不是你得罪了人,弄得回春药馆好多药都断了货,我们怎么会买不到救命的药!” 杨降虽然暴怒,但却不笨,瞬间就反应过来,“是谁挑唆的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得罪了人才导致回春药馆停止售卖那些药材?还有,你们不去找让回春药馆停售那药材的元凶,你们找我在这里骂是什么意思?” “亏你也是个读书人,胳膊拗不过大腿你不知道!”一名农夫怒骂,“回春药馆的东家都得罪不起的人,我们能对付得了,我们去找这人算账,然后我们被打死,我们家人你养?我们病重的母亲你来救?” 另外一人也怒骂,“你是不是做学问做傻了?找这背后的元凶,哪怕你真找出来,再去告官,那要多少天?你能熬得过去,我娘熬不过去!” 杨降满腔怒火,但是此时这怒火对这眼前两个人却是发不出来,“我来此处,就是要质问回春药馆,就是要让他们售卖那些药材!” “质问有个屁用!他们得罪不起,你得罪得起!”两名农夫指着杨降骂,“我们来时他们就说清楚了,你若是不改主意,他们始终没法卖这些东西,他们今天卖了,明天就会被找个由头给关了,到时候会害更多人。” 杨降气得手足冰冷,“如此就向强权屈服?心中没点道义吗?” “道义?” 他刚说出道义二字,正巧后方不远处已经赶来一群人,为首一名老者大声冷笑,“杨租庸使你想要看道义是么?那你有没有胆量随我去看看道义?” 杨降转过身去,看见这名头发已经全部雪白的老者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老者看上去至少七十有余,面容对于他而言完全陌生,但这老者看着他的目光,却像是看着一个杀父仇人一般。 “你又是何人?” 他浑身都有些冰冷,身体微微发颤。 “你先不用管我们是何人,就劳驾你再多走两步,跟我们去看看。”这老人看着他,“你看过之后再说道义二字如何?” 杨降看了一眼医馆内里,只见医馆内里的那些人看着他就和瘟神一样,他一咬牙,道:“去哪里?” 老人和他身后一群二三十个人转头就走,“就在后面不远的巷子。” 杨降只觉得今天的事情都不可理喻,他尽可能的让自己恢复平静,跟在后面。 那两名农夫也跟在,嘴里还在不断咒骂。 的确只隔着两条胡同。 顺着一条小胡同走进去,杨降就看到一排显得十分破落的院子,这些院子的有些屋面甚至有了不小的破洞。 杨降看着顿时愣了愣,他之前从未进过这里,但在他看来,这种院子按理是不会住什么人的,但此时这些院子里明显住的人还不少。 “杨租庸使,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人看着杨降发愣,顿时就冷笑了起来,“延康坊的那些年轻人将账本和文书给你看,我们这的事情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结果你不知道这地方,那杨租庸使,你看的到底是什么?那么多字,那么多账目,你难道在这上面只看到了你的清名二字么?” 第三百零七章 我心之长安 - 割鹿记 - 无罪 杨降额头上汗珠滚滚坠落。 他依稀记起幽州那名叫做贺海心的学生递交的文书之中有提及数条他们马上想要着手拆除改造的街巷作为案例。 其中如何补偿拆户,人员如何安置,修建由谁承接,如何垫资,房屋何时竣工,如何分配,甚至房屋质量如何保证等等诸多细节都有提及。 他对其中有些环节并不是很懂,只是可以肯定既然那些上官都要拍那顾十五的马屁,那落实起来应该不难。 然而他也并未用心记住那些环节,因为只是想到独掌霸市这一条,他心中就已经否决。 长安城里最多奸商。 这些奸商很容易在一开始的生意之中选择薄利获得口碑,然而之后若是疏于监管,这些奸商将会在各个环节显示出极度的贪婪。 开口容易收口难,他只觉得攀附权势,提出这种方案的人内心就贪婪,他心中既已直接否决,这些作为案例的方案上的街巷名字,他自然不会看在眼里。 老人一看此时杨降的模样就知道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便冷笑了一声,道:“杨租庸使,你自诩是好官,但长安城这么大,便是在你辖区之中,你依旧有没走过的地方。你记住了,我们这条巷子叫做乱水巷。” “我们这巷子下面的阴沟本身就有些问题,一到下雨天就会污水四溢,看上去就像是无数条乱流在道间乱窜。” 老人看着他接着道,“但对于我们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原本我们这条巷子里住的也都是些帮皮匠打下手的帮工。不过具体干的是什么事情,杨租庸使你肯定又不知道。” 杨降此时心中怒火已经消失,他觉得冤屈,但只觉得这名老人谈吐不俗,可能读过书,应该讲得明白道理,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老先生请说。” 老人并未因为他显示出礼貌而态度变好,接着冷笑道,“现今的大唐,乃是盛世,但打仗最花钱,我们前线边军每年都需要增补大量皮甲。结实的皮甲不仅可以护住要害,而且可以御寒,只是一具皮甲的价值就可以让一户寻常人家开销半年,我大唐哪怕再有钱,也不可能全用新甲。所以每年各地边军都会将残甲和无法起到作用的旧甲运送至一些可以修补翻新的大城,我们这个巷子里的人,有大半都在外面奔波,一年至少有大半年在外地那种修补翻新皮甲的地方干活。” 杨降心知这种外地奔波的活计必定辛苦,但他平时除了公事之外极少和人交流,所以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目光冰冷的老人却似乎已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若只是奔波辛苦也就算了,外地干活,酬劳不高,一年到头原本也节省不下多少钱,而且这翻新和修补旧甲,需要好多道工序,其中有两道便是要用特制的药水泡制皮甲,常年以往,不管如何防护,双手双臂的皮肤便经常溃烂,年纪略大便干不了重活,而且双手十指的骨头关节都会有所变形。” “杨租庸使,你随我来。” 老人也不再看杨降的脸色变化,只是随便走进了前面一个院子。 杨降跟着走了进去,瞬间就是一呆,他看到一名年迈的老妇人和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都是一脸怨毒的看着他,恨不得要扒他的皮,吃他的血肉似的。 这名老妇人和那五十余岁的男子,手上都缠着药布,即便如此,都可以看得出两人双手关节有些肿大且扭曲,而且双手的血肉都有些溃烂,散发出一种药物都遮挡不住的腐臭气味。 这两人就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在糊风筝,他们的身前放着一个放着浆糊的木盆,身边是一些未完工或是已完工的风筝。 “我们这乱水巷,过了五十的,至少有一半人都像他们这样,只能干些这种零散小活维持生计,官家也并不为他们之前的工作而提供什么补偿,甚至现在那些官家都绕着这巷子走,生怕被纠缠。”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也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杨降,慢慢的说道,“我们也知道了你母亲到了要用药的时候买不到药,但是杨租庸使,整个长安就只有你有母亲么?我们这条巷子里,很多人的孝心不比你差,但是他们根本不给母亲买药,因为他们根本买不起!他们能做的,只能保证他们的母亲不被饿死!” 杨降身体一震,他胸口仿佛被大石锤了一下。 老人看着面色骤然苍白的杨降,缓缓说道,“杨租庸使,我们巷子里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他们每天都会承受比你母亲更多的痛苦,但他们会去骂医馆么?杨租庸使,我知道你是真心想为大唐出力,你有你的为官之道,但他们这些人,他们就没有为大唐出过力吗?他们制的甲胄,为我大唐节省了多少钱,救了多少边关将士的性命,为什么他们就不配买药,不配住不漏雨的屋子?” 杨降脸色越发苍白,但他的双手却紧紧握拳,他看着这名老人,咬牙道,“此地的情况我已经清楚了,但为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些商人以此来逼迫官家做事,但我想说的是,有些事情交给一些商户去做,看似你们得到了好处,但今后可能受损失的人就更大。” 老人笑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杨租庸使,你说这些话之前,能否抛下你的成见,先看看清楚那份文书上的所有内容?若是你心中有这样的担忧,你先想办法制定后继监管措施再说,你因为你心中的一丝担心和你所谓的为官之道,便没来由的全盘否定?你说为官没那么容易,那是你觉得天底下就你一个人做了官?” 杨降呼吸又是一顿,此时跟在身后的二三十人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放声嘲笑,“你连刘老都不认识,刘老做官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若换了其他官员,此时恐怕要先问一下这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做过什么官,但被这些人一嘲笑,杨降浑身的热血都涌到了脸上。 “别人怎么为官是别人的事,我杨降为官不求荣华富贵,只求问心无愧!” 他毫不畏惧的转身看着那些嘲笑的人,愤怒道,“我为官这么多年,未贪墨一个铜子,我且问你们一句,不管这人出发点到底如何,以这样的手段逼迫我,难道品行端正么?” 他这声色俱厉,一时间嘲讽的那几人倒是被他呵斥得不敢出声。 但也就在此时,那名在糊着风筝的老妇人停下了手,却是看着杨降说道,“这位当官的,我这老妇人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我斗胆问你一句,品行端正不端正,是自己说说的,还是听一个人说,还是要大家伙说的才算?” 杨降一愣,旋即道,“一个人的品行如何,自然由全长安的人来评断,不是由自个说,也不是由几个人就能断定。” 那名老妇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看着杨降道,“那这位当官的,你倒是说说,长安说你品行好的人多,还是说要拆了这里给我们建新屋子的那人好的人多?” 杨降愣住。 老妇人抬起双手,让杨降看清楚自己的手,同时恨道,“这位当官的,我看你再说就又只会说你问心无愧,你这样的人,从这里离开之后,问心要是真的无愧,那你的心就是被狗吃了。你觉着你的道理对又有什么用?你的道理再对,别说能给我们换两间不漏雨的屋子,能给我们换两晚药汤,换一块肉吃吗?” 杨降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他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老妇人却已经又嘲笑道,“而且长安说那个人好的无数,为什么偏偏你就觉得你能比他好?你如果足够有用,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那应该给长安人办成了无数好事,那应该整个长安的人都在说你好了啊。” 杨降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透不过气来。 “整个长安,像你这么办事的就你一个。你非圣贤,你怎么就能觉得举世皆浊我独清,你就能觉着你这么做官就比其余人都正气?你这么想,你觉得后人的史书上会这么评么?”那老人也不再发怒,只是冰冷的看着杨降,缓缓说道,“杨租庸使,你的确也不用管我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整个长安,能够像这个少年这么办事的,没有第二个。哪怕再有良心的官家,问圣上要到足够的钱财,拆了这里,给他们所有人换了新屋子,但这里的一半地皮建的新屋子恐怕要归这里头的权贵。谁办事不拿好处?但拿了好处之后,谁管接下来他们三年五年之后的事情?” 杨降不知道想到了那文书上的哪一点,突然之间额头上又有滚滚的汗珠滴落。 老人平静下来,接着说道,“你既没有仔细看那份文书,也并未往深处去想,这顾十五按人头分配新屋之后,多建的新屋新铺虽归他所有,但出售、出租所得利益,其中一部分也都归于这条巷弄之中的居民,我仔细问过那名幽州学生,他又给我看了一份更详细的账本,上面有幽州两个学院两批人做的测算。这些出售、出租所得,足以维持这条巷子里所有居民的药物,温饱。他们文书上写的分成数字,不是随便写写的冰冷数字,而是带着他们赤诚的心意的。你们这些官家哪怕有良心的,觉得他们为大唐出了力,有些同情,最多管个他们几餐,送他们一些慰问礼物,但他们做这些事情,是管他们的一辈子!还有,我劝你再了解了解他们想要做的另外一桩生意,两桩生意连在一起,能够真正得到好处的像他们这种穷苦的人有多少,你仔细算算清楚之后,再和我们说问心无愧!” 说完这些,这老人和身后的那些恨不得要将杨降打死在这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意思是不要管这个杨租庸使了,让他自己想想清楚。 人群散去,这老人也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杨降和那两个在糊纸风筝的人。 两个糊纸风筝的人也不理杨降,将他当成空气。 杨降失魂落魄的看着两个人的手指,不知道呆了多久,他走出了这间院子,然后又一间间院子慢慢看过去。倒是先前那两个在医馆门口堵住杨降的农户跟着他看了一路。 这两个农户虽然家中也清贫,但扪心自问,总比这条巷子里的这些匠人过得好,他们两个人看着看着倒是没了多少火气。 等到杨降走出这条巷子,又走到外面大道上,有些落寞的看着回春医馆的时候,这两个农夫也失去了骂他的兴致。 其中一个农夫只是满含嘲讽的看着他,说道:“别看了,看不出个花来,他们不会把药卖给你的。那条巷子里的人说的不错,你要是之前让人觉得足够好,让这些个街巷中的人都感激你,敬佩你,那这个医馆的人哪怕把头摘了都要给你药。我说实话,如果那少年的事情办成,那条巷子里的人都可以给他卖命。但你呢,你的名声是你自个的事情,你觉得这一生值了,好多史书上说不定会留下你的名字,说你一声清官,你觉得你得了好处,但这个医馆的人得你什么好处了?我们得你什么好处了,那条巷子里的人得了什么好处了?他们手指疼的时候,你这个清官的名字能给他们当药汤喝吗?” “算了算了。” 另外一个农夫看着杨降就觉得不舒服,扯着那人就走,“和这人说了也是白说,这人自私得很,却还以为自个是长安第一大好人,就是不知道他娘的手指也开始疼的时候,他这大好人心里会不会想到别人的娘疼了这么多年都没钱吃药。” …… 杨降的骄傲被这些人的言语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门口时,魂都丢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进去见自己的母亲。 而且他现在的确满脑子都是那些人手上溃烂的肌肤,那些粗大扭曲的关节。 然而就在此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药汤味道。 这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 药汤在药罐之中沸腾着。 杨降站在炉子前方看着这个药罐,直到看到自己的娘从里屋走出来,他才有些回过神来。 “儿啊,今天又和人置气了么?” 杨降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了解,一看他这脸色不对,就马上温和的问了一句。 杨降在家中一向报喜不报忧,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药是谁送来的?” “是那顾先生啊!”一提这药,他母亲顿时高兴了。 “顾先生?”杨降心中一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又一下子在心底里翻腾起来。 “你还不知道么?”他母亲却是笑了起来,道:“就是延康坊那明月行馆的顾凝溪顾先生,他的人今儿一早上就送来了药,而且那个送来药的学生说,今后这药都不用我们掏钱去买了,会有人按时送过来。” 杨降的面色瞬间变得更难看。 他母亲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误会了,“不是只对咱们一家,顾先生的人说得清清楚楚的,今后但凡是患上这种毛病的,只要他自个或是家里人为大唐真正出力的,都不用钱买药,而且他们会安排大夫上门来看。一切所需全部都由他们出。” “什么!” 杨降的大脑一下子一片空白,他胸中的恶气和怒火一下子就像是冲到了天灵盖,把他的天灵盖都烧穿了。 “没错。” 但他的母亲却是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整个长安人多啊,这加起来,长年累月该是怎么样的一笔大钱?但顾先生的人说了,顾先生答应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他说到,自然就会做到。” 杨降看着自己的母亲,他此时几乎没有办法思考。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他下意识的说了这样的一句。 “像我这样一个妇人哪能明白顾先生这样的人想要什么,他也不缺名声,也不缺钱财,又不入仕途,我哪猜得出他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他母亲笑了起来,道:“但那个送药来的幽州学生和我说了,顾先生还要做更多的事情,顾先生不会让那些真正给大唐出力的人吃亏。他还说,顾先生只是觉得,有很多人丢了性命才将大唐弄成眼下这般模样,他一是不能让那些人的性命白丢,二是他也想尽可能让长安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杨降一时无法言语,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了几次,而此时,他的额头上汗珠再次滚滚坠落。 …… 傍晚时分,贺海心出现在顾留白的面前。 他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平静道:“杨降改了主意,他说可以让你试试,而且他为今日的事情向你道歉,但他说今后你若是做不到你承诺的事情,他一定会再次来骂你。” 顾留白笑了笑,他摸了摸脸,嘀咕道,“骂我我会疼吗?” 第三百零八章 联手小蛮女 - 割鹿记 - 无罪 如果骂人有用的话,那还要刀剑做什么? 尤其对顾留白这种脸皮堪比城墙的人而言,骂他就是白费口水。 顾留白一般也懒得骂人。 讲得通道理就讲,讲不通道理就抽剑来砍。 砍完倒是或许可以骂上两句。 譬如说,你这厮的骨头真硬,震得我手疼,你这厮的血溅我一身作甚。 贺海心刚和顾留白说完杨降的事情,又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快步走来,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称呼了一声顾先生之后,便直接递上了一封密笺。 暗中给杨降透露自己行踪的人找着了。 居然不是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还有厉溪治他们找着的线索,而是周灵玉的这个回鹘密谍司第一个找着的。 说起来他现在的情报灵通程度恐怕在长安已经屈指可数。 五皇子和六皇子这条线加上怀贞公主,寻常门阀探听不到的皇宫内里的隐秘他都比较方便探听。 裴国公和他见过一面之后,裴云蕖现在可以动用的人骤然就多了,裴国公的消息都相当于和他共享。 年后,幽州两个书院大批学生的到来,让贺海心已经有了足够的人手可用,大量的学生已经朝着长安的街巷洒了进去。 这些学生都有各自负责必须摸熟的街巷,他们一开始被安排的课题就是和各自街巷的每家每户搞好关系,要对这一户户人家到底做的什么营生,背后牵扯的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清楚。 这些洒进街巷的学生平时不起眼,但贺海心很能理解顾留白和裴云蕖为何这么布置。 春江水暖鸭先知,有些大事,底层的胡同里反而最容易透露蛛丝马迹。 周灵玉的这个回鹘密谍司其实和这法子也是类似。 只是她这人手不够多,而且毕竟是敌国密谍,不能光明正大的活动,被发现一个都有可能扯起一连串的人。所以她的做法就是在长安上上下下各种地方培植一些人手,有官员,有酒楼赌坊老板,也有高雅之士,也有走街串巷的郎中。 各行各业都安插一些人手,消息来源就会比较全面。 做她这行,密笺内容就要异常的简洁,她也没说怎么发现的,密笺就一行字,“草了,博陵崔氏。” 顾留白要打听的是谁在监视他。 杨降来骂人他没当回事,但能够掌握他的行踪,那这就是大事。 所以就是博陵崔氏的人。 另外一个崔氏。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并非同源,博陵崔氏源于姜姓,在与清河崔氏的比较之中,博陵崔氏一直被称为“东崔”,被视为“地寒望劣”。 这并非指博陵崔氏真正属于寒劣之族,只是相对于清河崔氏而言,其地位略显不如,而且顾留白在关外的时候就知道,博陵崔氏也是有一个八品大剑师的。 长安城里这次死了这么多八品,林党又被彻底铲除之后,掉下来无数的好处,这博陵崔氏想要分一杯羹是很正常的,按照他的所知,博陵崔氏在朝堂里头也大多数是文官。 但盯上他的行踪是怎么回事? 顾留白看着密笺上那“草了”的两个字,心中也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声草了。 不过他也清楚这两个字在这种密笺上毫无必要,纯粹是周灵玉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故意调戏。 于是他也不客气的回了一封密笺,上面就四个字,“你草了谁?” 接着他就又和挨着自己打盹的黑团团商量,“黑团团,你一会去宗圣宫看看耶律月理在不在,在的话你问问她能不能过来一下。” 黑团团来了精神,伸爪比划道,“顾十五,你想通了,想让她过来陪你睡觉吗?” “什么呀!”顾留白乐了,“黑团团虽然是好猫,但也不能好成这样,我就是想问问她,我有件神通物想用,她有没有办法帮我遮掩点气机,或者说她可以确定我这神通物使用起来不会招惹麻烦。” “那我现在就去找她?”黑团团比画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可以的。” 黑团团都已经到了门口,很人性化的伸出爪子推开了门了,但突然又缩回爪子不死心的对顾留白比画起来,“顾十五你真不要她陪你睡觉?我和你睡了一觉,你说你的真气法门都补全了一点,我感觉她的法门可不是一般的厉害,说不定和你睡一觉,你得到的好处更多也不一定。” “嘶……” 顾留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黑团团,你不愧是八品绝世好猫,你这思路很有见地啊。”他看着黑团团真心夸赞了一句,然后又认真道,“不过我们真气修行这种事情,不一定要靠睡的,而且我们这男女之事,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嘛。” 黑团团听到顾留白的夸奖,有些高兴,出门前又比画解释道,“你上次解释的事情我听懂了,但我就是想你快点更强一些,我觉得长安城里还是很多人太厉害了,你要是比他们都厉害,那就没什么顾忌了。” 顾留白看着它消失的方位笑了起来。 他也明白黑团团的意思。 只是这次和玄庆法师碰面,他学到的东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 一切都急不得。 就连真气法门补缺,修为增长这种事情,他也急不得。 现在在他的感知里,他的真气法门还缺了那三个角。 但谁知道那三个角补全之后,他的气机会产生什么样的改变。 玄庆法师很显然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暗示他,有些东西过早接触并不是好事。 李氏机要处是这样,他的修为也是这样,现在也就是李氏觉得他尚且在可以掌控的范围,所以才和他有这样的默契,如果知道他手里头有这么多神通物,再加上他的修为又突然突飞猛进,那可能对待他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在对李氏机要处的底细没有多少了解之前,过早和李氏机要处对上,那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次和玄庆法师交谈过后,其实哪怕没出现博陵崔氏这档子事情,他也已经想要再和耶律月理谈一谈。 耶律月理和他以及冲谦老道说话的时候,老是提及气数、天命之类。 神叨叨的。 但和玄庆法师见多了几次,他却开始觉得耶律月理可能是修为不如玄庆法师,她自己也说不清那个道理,但她有些方面可能已经挨到了玄庆法师的边。 玄庆法师在山顶,可能她已经爬到山脚。 气数和命运这种事情的确很玄乎。 但玄庆法师就讲得很清楚,现在世上已无王夜狐,但王夜狐之后,必须要有一个接替他的人站出来。 不只是王夜狐想要他继承衣钵,现在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股力量在不自觉的推动着他想要让他成为新的王夜狐。 哪怕只是在几个月前,他要是想到自己在长安居然已经拥有这么强的情报网络,他必定想到的时候就有点沾沾自喜。 然而今日里他并没有这种情绪。 因为玄庆法师和他这一番交谈,让他想明白了,这不是纯靠他自己的本事。 很多股意志都在催动着气数,需要一个新的王夜狐,耶律月理如此干脆的将回鹘密谍司交到他手上,恐怕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主意。 她不是一般人,恐怕来长安之前,就已经知道王夜狐即将落幕。 他顾十五的娘更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娘似乎对这一切也早有预料,她给他铺平了很多道路,现在他隐约觉得她似乎也想他成为王夜狐这样的人物,而且要远比王夜狐还要强大,要真正的让李氏机要处这样的存在都拿他没办法。 但她似乎也不想帮他拿主意。 她的意思是,你愿意做就做,你不愿意做就不做,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我对于大唐的看法是我的看法,你的人生是你的,你的看法和我不一样也没关系。 但是她的人生,怎么可能会对自个一点没有影响? 关外那种地方,谁的拳头大谁活得久,没有多少美好可言。 而这长安,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人,有这么多用一生来完成自己想法的人,还有那样的平静安宁,就连陈屠这样的人都宁愿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度过余生。 这样精彩美好的地方,他也不自觉的想要让它变得更加美好一些。 …… 黑团团一出现在耶律月理的面前,才挥动了一下爪子,耶律月理丢下手里的拂尘就跑。 冲谦老道的骂声在她屁股后面传来,“小蛮女,你活还没干完,你去哪?” 耶律月理笑得像朵花一样,头也不回的叫,“你师弟要和我约!” 一听这话,冲谦老道反倒是一声冷笑,“你想得倒美。” 宗圣宫门外常备着一辆马车。 耶律月理一上马车就催促车夫快点。 这一辆马车风驰电掣的就赶往了延康坊。 到了明月行馆,一进顾留白所在的静室,她就笑眯眯的看着顾留白,“顾十五,想我了?” 顾留白顿时翻了个白眼,“没有。” 耶律月理却道,“我可想你了。” 顾留白无奈了,道:“我是让你来帮忙办事的,不是来让你调情的。”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道:“不妨碍,我可以两样事情一起办。” 顾留白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草了。 这小蛮女简直比周灵玉还不要脸。 但好歹让她帮忙干活,她也一点不推辞,他便不和她做这口舌之争。 “博陵崔氏最近盯上我,你知道么?”他招呼耶律月理坐下,给她开始倒茶,公事公办般问道。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的那个八品大剑师进了长安。” 顾留白心中一动,接着道,“那这博陵崔氏想要图谋什么,你知道么?” “还没有什么清晰的迹象,但我可以猜一猜。”耶律月理喝了一口茶,托着腮帮子看着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之前皇帝自己说自己所受的伤不重,但是外界现在可能都推测没那么简单,可能有些门阀生怕接下来有些变故,所以把厉害的修行者调了过来。” 顾留白顿时有些吃惊,“这些门阀不会无端猜测,你觉得皇帝的伤是不是比之前传闻的要重?” 耶律月理伸手摸了一把黑团团,然后才道,“我觉得可能比他自己说的重一点,但也没那么重,最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的。长安这边的气数剧烈变化已经告一段落了,我看接下来的变故会在凤翔和南诏那边。” 顾留白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清剿郑竹的那些部将的势力并没有那么简单?”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现在长安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凤翔和幽州那边,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南诏,但这有时候变故往往在大家忽略的地方而起。” 顾留白虽说知道她和玄庆法师一样神叨叨的,但此时听着还是有些蛋疼,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认真问道,“你这种所谓的感知气数,到底纯粹是因为修行法门带来的神通,还是说你是通过一些独特的军情线报敏锐的感知出来的?” 耶律月理认真的想了想,道:“就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接近玄庆法师的修为,我就能明白了。可能任何剧烈的变故之前,天地之间都会存在一些提示变故的痕迹。”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玄庆法师说他没多少年寿元了,你知道么?”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他就如同皓月,皓月的背后,我仰望者根本不可能看到。” 顾留白道,“吕微凉死了,有种说法是李氏想用你取代吕微凉,你能来长安,对于李氏而言,就是这样的一桩交易,是这样么?” “目前看来是这样,但我直觉李氏的图谋不止于此。”耶律月理说道。 顾留白看着她,道:“那到时候李氏让你看着谁,你就看着谁?” 耶律月理想了想,道:“目前是这样的默契,但我也没说到时候一定配合,但他们似乎也不怕我不配合,所以我觉得他们图谋不止于此,所以我才要和你和你师兄在一块。” 顾留白忍不住微嘲的笑了笑,“小蛮女挺现实。” 耶律月理可怜巴巴道,“离家万里,小女子人生地不熟,找个靠山很正常。” 你这婊的段位可太低了。 顾留白心中嘀咕了一句,接着问道,“那你对李氏机要处有多少了解?静王府里头有所谓的李氏龙脉,这你知道么?” 耶律月理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我知道的都还没你多。” 顾留白倒是没有觉得意外。 在他的感觉里面,李氏机要处就似乎本该如此神秘和强大。 “我有件神通物,是铁流真给的。” 他想了想之后,说道,“黑团团也能帮我找人,但我找你过来,主要是我自己想试试用用这件神通物,你能帮我遮掩我使用时的神通物气机,不让城里的人发现么?”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也没多少意外的神色,“其实主要看这神通物本身,神通物都是很奇特的东西,而且很多都是一物克一物,在某些方面有极致的特长。如果这件神通物使用起来本身气机没那么外放,而且和我的神通又不那么相克,那么我帮忙遮掩一下,长安城里应该谁都感觉不出来。” 说完这些,她又补充道,“有的神通物使用起来谁都遮掩不住,玄庆法师都应该不行。但也有的神通物气机本身就停留在一定范围之内,不用特别处理也没有人感觉得到,除非是有些修了特殊望气法门或是八品修行者正好走进一定的区域之内。” 顾留白直接将那个顶上有三个眼,紫黑色的拳头大小骨罐取了出来,“就是这玩意。” “原来是这种大能骨器,那应该没什么问题。”耶律月理顿时就浑身轻松的样子,淡然道,“顾十五你等会用用看,我感觉不用我怎么遮掩,都没什么人能感应到它的气机,玄庆法师能看见但不会管你,另外那个肯定能看见的吕微凉反正已经死了。” “大能骨器什么意思?”顾留白对神通法门和神通物都了解不多,顿时求知若渴。 耶律月理道,“就是以前的大神通者,要么用一些异兽的骨头,要么就是用一些自己或是敌对大神通者的骨头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这种神通物相对气机简单,神通来源于本主。有些神通物的气机就很复杂,就是炼制者炼制那种神通物的时候,都不知道最后会形成个什么神通。” “那等会天色暗下来,我就试试这东西。”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要么你直接和我现在坐马车出去?” “好呀。”耶律月理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你是想要看看有没有盯着你的人?” “要盯就肯定会一直盯,我想弄清楚这博陵崔氏盯我是要做什么。”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道:“不过也有可能,盯我的不只是博陵崔氏一个,如果不给他们足够的教训,今后敢盯我的人就更多了。” 第三百零九章 荒谬的杀戮 - 割鹿记 - 无罪 “顾十五。” 出门前,耶律月理突然又认真的喊了一声。 “怎么?” 顾留白生怕她突然又来一句,“你要老婆不要?” 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耶律月理却是认认真真的说道,“你尽可能让大老黑不抛头露面这个选择是对的,今后最好你活动的地方,就不要留下它追踪或是直接对人动手的痕迹。我都觉得李氏机要处没那么简单,我想玄庆法师肯定提醒过你,他们让人觉得将来要依赖我,但是吕微凉死后,我怕他们说不定还有窥探气机的方法,我就怕他们发现你是大老黑的主人。” “它叫黑团团,你以后就叫它黑团团。”顾留白觉得这小蛮女喊黑团团大老黑实在太难听了,他说了这一句,心中却是突然又想到那个自称姓沈的妇人。 那个姓沈的妇人明显心善,生怕他追查旧事把自己搭进去,但哪怕提到吕微凉之后,在李氏探查气机这方面她也并未刻意提及。 在这些旧事和李氏机要处方面,顾留白都感觉她知道的比玄庆法师还多。 耶律月理在窥探气机这方面不放心,但她倒似乎不怎么在意,她和王夜狐的看法似乎一致,似乎很确定李氏机要处这段时间的确没办法窥探全城特殊的气机。 只是耶律月理的提醒也不无道理,小心使得万年船,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 第一通暮鼓声已然响起。 黯淡的天色下,一名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蓝布袍的书生正在街巷之中急匆匆的赶路。 这名书生三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胸前衣衫上有些墨迹,他夹着几幅画卷,不时抬头看着天色,暮鼓声传来时,他就显得有些焦虑,脚步也明显急了许多。 这人再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教人画画的画师,或者是去给某些贵人送画,但路上有事情耽搁了的画师,但凡见了他的人都只会替他担心,生怕他在坊门关闭之前来不及赶回去。 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然而夜色之中,一只黑色的乌鸦悄然落在这名书生身后一座房屋的屋顶,它只是一股黑色的气焰所化,浑身的羽毛都像是在水中不断融化的墨水,它的身体显得有些朦胧,就像是很多人梦里才会出现的事物,但它的动作和神情却分外的灵动,给人的感觉无比真实,就连落在屋顶时,它都悄然藏匿在几根屋檐上的长草之后。 这名书生依旧是焦虑的神色,依旧只是飞快的赶路,他似乎压根不可能发现这只诡异的黑鸦的窥视,但没有人知道的是,他背部的血肉因此紧绷起来。 终于在坊门关闭之前,他进入了怀远坊。 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双脚也显得有些疲软,甚至在道边的一张石条椅子上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的样子。 黑色的乌鸦也跟了过来,它就停在坊门的顶上,远远的看着这名书生。 这名书生歇了一会,又起身沿着大道朝着前方的街巷走去,过了四个巷口之后,他往左一转,走入了怀远坊的角弓巷。 幽魂般的黑色乌鸦和此时的夜色相融,它掠动着翅膀跟了上去,仿佛一缕无声的黑烟,但它飞翔的姿态却和平常的飞鸟无异。 角弓巷中央也有一块空地,有株特别老的樟树。 长安人有个特点,一株树要是老得有个五六百年往上,而且长得还特别粗壮,那他们就觉得这株老树肯定有了灵性,就往往给这种树供香火了。 角弓巷里这株老樟树就是如此,周围的泥地里到处都是香灰,怀远坊的人觉得拜它能够让做生意的人赚钱,因为樟音同“涨”,钱袋子里的钱每年都能往上涨嘛。 这蓝衫书生走到这老樟树下方,突然之间就转身对着后方天空之中的那只黑色乌鸦露齿一笑,道:“跟了这么久,不累么?” 累指定是不累。 神通物就是神通物。 顾留白一试这东西,就顿时对“神通”二字有了更清晰的概念。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瞬间多了一双眼睛。 自己的眼睛能看东西,这飞上天空的乌鸦也能看东西。 就像是他的身子一下子拔高了,这乌鸦飞多高,他的身子就像是拔多高。 而且这乌鸦对于他而言的感觉也很奇特,就很像是一股剑煞。 他控制着这乌鸦在空中飞行,就像是控制一股剑煞在体内行走般随心所欲。 御使起来丝毫就不费力。 而且极有意思的是,这只乌鸦还自己有自己的姿态。 累是一点都不累,真气消耗也少,但被蓝衣书生这么一问,气倒是有点气。 赤裸裸的挑衅。 他还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这蓝衣书生接下来要去哪,和谁碰头,然而却没有想到这蓝衣书生居然早就发现他用这乌鸦跟踪了。 耶律月理也很气。 顾留白一开始试用神通物的时候,她就已经拍着胸脯打包票。 因为她的确可以肯定铁流真的这件神通物是属于正儿八经的大能骨器。 正巧这个类别的神通物也是回鹘神殿研究得最透彻的。 所以她还很肯定的和顾留白说,别看铁流真这件神通物现在神通显化出来是一只黑色的乌鸦,但这些骨头当年的主人没准就是上古时候一只能够轻易撕裂蛟龙的大鹏。 再加上这件神通物显化的神通本来就是用于暗中窥探和刺杀,所以它的气机本身就隐匿得好,除非有人眼尖直接看见这只黑色乌鸦,否则它的气机根本不会被察觉到,根本不需要她用什么手段来帮助遮掩。 她让顾留白放心用就是了。 但这蓝衣书生显然早就发现了。 这不是啪啪啪的打她脸? 她回鹘神女不要面子的吗? 她真的好气。 顾留白倒是没有怪她。 这小蛮女在神通方面,也算是长安排得上号的人物了。 她对神通物的判断应该不会有差。 那按照她之前对于神通物的讲解,那蓝衣书生能够一开始就发现他这天眼玄鸦的跟踪,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这蓝衣书生有可能身上正好有克制性的神通物,要么就是这蓝衣书生自身修的也是某种神通法门。 两个可能性之中,他倾向于后者。 毕竟神通物实在太罕见。 但到底怎么样,试试再说。 他顾十五本来就不是受了气就能忍着的人。 更何况这天眼玄鸦直接用于对敌暗杀是怎么回事他还没试过。 被这蓝衣书生讥讽一问,黑色乌鸦马上就往后方巷子里一缩,似乎就此遁去了,但实际上这黑烟乌鸦却是钻入了旁边的沟道之中,沿着暗沟无声无息的接近蓝衣书生。 突然之间它从蓝衣书生侧后方的暗沟里往上飞起,如利剑般直袭他的后背。 “来的好。” 蓝衣书生身后却是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他冷笑一声,伸手往后一点,一道微蓝色的冷火般的焰气从他的右手指尖冲出,正中飞来的黑色乌鸦。 啪的一声爆响。 顾留白只觉得身子一震,那黑色乌鸦竟是被直接打散。 他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神通物。 这神通物本身倒是也没出什么问题,他要用都可以直接再用,但是这神通物的使用好像事关他的精神力,这黑色乌鸦打散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脑门都像是被人弹了一个脑瓜崩。 “以我的修为御使这神通物,打出来的威能还不如我的剑煞,看来是因为我的精神力还不够强悍。” “这人打出的那道东西不像是普通的剑煞。” 与此同时,他一下子就感应出来,自个的精神修为还不行,但那蓝衣书生的精神力却比他强。 也就在这时,耶律月理却已经在他身边挑唆,“顾十五,我们一起去揍他!你这神通物先借我使使,我等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看不出这小蛮女还挺好斗啊? 顾留白心中一动,直接就把手里的天眼玄鸦塞给了她。 他精神方面的修为还不强,但这小蛮女强啊. 耶律月理抓着神通物,高高兴兴的就跟着顾留白往那人所在的街巷冲。 她其实不算好斗。 但来前她就知道顾留白已经做好了妥善的安排。 这时候她不得狐假虎威一下,扳回点面子? “恼羞成怒?” 一听到修行者破空的风声,蓝衣书生也不急着走,反而戏谑的说了一句,就看着顾留白掠来的方向。 看着顾留白冲过来的架势很急,这蓝衣书生又鄙视的说了一声,“气急败坏?” 按着他行走江湖的经验,修行者打架总得说上几句。 尤其今天的起因他和对方都心知肚明。 一个是窥探行踪,另外一个是反过来将他找出来。 那这时候按理怎么着都要先说上几句,问问来历之类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面对他这一句“气急败坏”却是压根连一句话都没说,抽出剑就砍过来了。 剑光如大浪一涌,一股沙尘就已经扑到了他的身前。 他往后退了一大步,身上布满微微闪耀的蓝色荧光,但与此同时,浑身已经噼噼啪啪作响。 “你这?” 蓝衣书生一下子就没了方才的戏谑,惊怒交加。 上来就砍,不讲武德啊。 而且顾留白这剑也有讲究,分明就是崔白塔那两柄剑里的“流尘”。 被他一喊,顾留白似乎有些良心发现,突然顿住往后一个大跳。 蓝衣书生以为他这是要停手说两句,因为反而拉开距离了嘛,然而下一刹那,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只觉得这少年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攀升,这少年突然之间就好像变得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变成了一柄凶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刺天戮地般的剑意。 剑起破神通,剑落斩仙魔。 镇神、定神、破神通! 冲谦老道传授给顾留白的这一招宗圣宫秘剑,顾留白一气呵成。 嗤的一声,他左手并指为剑,一道可怖的剑气就瞬间冲了出来。 宗圣宫的这秘剑戮天,号称吾乃此地唯一法则,破的就是别人的神通。 这蓝衣书生修的不知道是什么神通法门,但对于顾留白而言,不就是正好用来试炼这招的工具? “这!” 他这剑气一冲出来,就连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的耶律月理都吓了一跳,她感觉就像是冲谦老道突然来了一样。 她修的也是神通法门,自然感觉得出这一剑的厉害。 蓝衣书生浑身寒毛竖起来的刹那,就已经觉得大事不妙,他脑门子嗡嗡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一个念头,哪有修行者一上来这样干架的? 但脑海深处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挡不住真要死。 他双足一错,整个人侧身往后飞起,与此同时,他双手结印,双手手心之中蓝光涌起,一道耀眼的光芒以惊人速度打在已经冲到身前不远处的剑气上。 喀嚓一声。 这道蓝光显然威力不俗,打在剑气上的时候竟发出琉璃碎裂般的裂响。 但它也是真裂。 顾留白的剑气并未崩碎,这道蓝光已经完全抵挡不住。 这蓝衣书生人还在往后倒飞,魂却似乎已经随着蓝光一起崩散了。 他眼瞳之中全部是不可置信和极度的恐惧,他知道这少年不凡,连崔白塔都可以杀死,但这少年胜崔白塔也是用尽了心机,也只是险胜。而他自个所修的神通法门和崔白塔的相比也是各有千秋,他哪里想得到对方这一剑竟然如此摧枯拉朽? “都不用我?” 耶律月理也是觉得这一剑下去,蓝衣书生非死也要重伤,但她心中方生出这个念头,浑身却是突然一寒,感知里就好像有一蓬冰冷的泉水已经泼了下来。 “顾十五小心!” 她马上叫出了声。 但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已经早她一步响起。 “小小年纪,手段如此狠辣?” 这声音显得有些威严,似乎还有些不屑。 随着这声音响起,嗤的一声,一道白光斩在顾留白的这一道剑气上。 这一道剑气已经快要挨到蓝衣书生的护体真气了,被这白光一击,却是崩碎成粉。 这一道白光一击下来,似乎将这一道剑气里蕴含的威能都彻底抹灭了。 耶律月理才刚刚喊完那一句“顾十五小心”,此时又瞬间脸色微变,接着喊道,“顾十五,不要力敌,这人是八品!” 顾留白自然不敢头铁。 他看向街道的那头。 街道那头走来一名白衣男子。 白面长须,身穿白衣,不染尘埃,看上去就像是画卷之中的仙人。 那道白光悬浮在蓝衣书生面前,却是一柄白玉小剑,一尺来长,剑身狭窄。 “是博陵崔氏。” 顾留白还在仔细的看着这人,耶律月理就已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他就是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 顾留白点了点头,故意看着这人拔高声音,重复道:“博陵崔氏?” 蓝衣书生捡回一条命,看着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淡定自若,此时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是朝着那白衣剑师快步走去。 邱丹生走来,那柄白玉小剑却还停留在原先的位置,一动不动。 “听说你很喜欢让人留下佩剑?” 他也没回答顾留白的话,只是淡淡说道,“今日你对我门徒下此狠手,你留下这柄原本就不属于你的流尘剑,我就不追究了。” 顾留白顿时笑了,“你这么大人了,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你话说反了吧?” 邱丹生微微一怔。 他面现不悦之色,眉梢微微挑起。 看着这个博陵崔氏的大剑师似乎不喜欢说话的样子,顾留白看着那柄悬浮着的白玉小剑,道:“要不你留下这柄剑,我就不追究今日的事情了?” 邱丹生似是根本未将顾留白放在眼中,听到此语,他眼中骤然充满寒意,“你若挑衅,今夜我断你一臂。” 顾留白冷笑起来,道:“你若是真想如此,今夜过后,博陵崔氏就没八品了。” 蓝衣书生身体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他不敢相信顾留白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邱丹生的确不爱多话。 他缓缓抬头,看着上方的夜空,白色小剑开始微微颤动,发出震鸣。 这便是他给顾留白的回应。 他在等待顾留白的下一句话。 他只给顾留白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耶律月理紧张起来。 她当然感觉得出来邱丹生不是说说的。 她平日神叨叨的,但此时也觉得有点荒谬。 博陵崔氏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盯上顾留白,但眼下这两个人没说几句话,怎么就已经弄成这样的局面了? 顾留白笑了笑。 “杀了他。”他说出了下一句话。 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杀气深沉。 斩钉截铁。 邱丹生目光骤凝,他的白色小剑骤然加速,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已经要朝着顾留白袭去的白色小剑却是突然返回,围绕着他的身体不安的飞旋起来。 他身体右侧的一处屋顶上,跳下来一个妇人。 这个妇人已经磕腻了瓜子,最近听顾留白说油饼的事情,对长安的油饼又有了点兴趣,今日里她正巧拿了几张油饼,但每个都吃了一口,却都觉得油腻,一点都不好吃。 于是此时跳下来之后,她随手将这几张油饼丢给了顾留白。 第三百十章 两个打一个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哭笑不得。 女人都是吃货吗? 听到什么好吃就想尝一尝。 不好吃了还舍不得丢。 这意思是不能浪费,合着就该我顾十五帮你吃呗? 不过他也不傻,接了油饼的时候就问身后狐假虎威的耶律月理,“小蛮女,长安特产油饼吃不吃?” 耶律月理其实这时候不太想吃,但她觉得这种时候还能吃油饼那真的很酷。 于是她也不嫌弃那些油饼被阴十娘咬了一口,当下就点了点头,“我只能吃一个,剩下都你吃。” 顾留白反正胃口大,也无所谓,于是就伸出手去让她挑了一个。 邱丹生这个时候真的好气。 这两个后辈面对八品大剑师没一点应该有的尊重。 平日里一人一条胳膊削下来是少不了的。 其实他在博陵就有个外号叫做独臂大剑师。 这意思不是他只有一条手臂,而是和他对上的人真的很容易就变成独臂。 毁在他手里,变成独臂的修行者,至少也有四五十个了。 但现在他实在没空搭理这两个后辈。 从那屋顶上跳下来的妇人显然也是个大剑师。 清河崔氏也好,博陵崔氏也好,他们这些门阀虽然不如长孙氏和李氏那么强悍,虽然没有推测出霜剑之主应该没有死在黑沙瓦,但他们确实也知道顾十五的明月行馆里有一名极其厉害的女剑师。 这名女剑师打段红杏等人轻而易举。 虽然他们还没有试探这名女剑师,但按照李氏对这顾十五的态度,他们也轻易的得出结论,顾十五身边肯定有八品修行者存在。 面对这样的已知条件,邱丹生是这么想的,八品就八品咯,大家都是八品,谁怕谁,我成就八品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如后起之秀不成? 再退一万步讲,哪怕稍有不敌,我走还不成? 众所周知,八品之中哪怕是最弱的那一档,面对最厉害的八品,如果有个厉害的轻身法门,那见势不妙就纯粹撒丫子跑,那还是有七八成的机会能够逃掉的。 那只要八品中档的修行者,面对任何八品,有厉害的轻身法门,那应该一逃一个准。 邱丹生自觉自己在八品里面至少还要排到中上游,而且自己还有很厉害的轻身法门,所以他面对顾留白的时候,才有些肆无忌惮。 但此时阴十娘给他的压力,却不是一般的大。 她此时身上看不见任何的佩剑,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她浑身都是剑。 她随手丢出那几张油饼的时候,他心脏都不由自主的急剧收缩。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尤其看着阴十娘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张大油饼的模样,他心里就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祥感觉。 “你不是不爱讲话么,问我名字干嘛。”阴十娘一向爽快,很直接的说道,“不想告诉你。” 这个时候吃着油饼看戏的顾留白却问道,“这对手用来磨剑应该不错?” 阴十娘道:“真正好。” 顾留白道:“不用想我的事,不用留手。” 阴十娘明白顾留白的意思是全力出手,不用顾忌他要不要问话,她也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邱丹生感觉受了侮辱。 “你真的要和我一决生死?” 他眉梢微挑,身外真气法相自然显露,围绕着他形成一朵白莲。 阴十娘感知着他身周的气机,已经没有了耐性,只是点了点头,道:“嗯。” “你这是什么态度?” “八品大剑师对决,你就和我说个嗯?” 邱丹生心中怒意渐生,他平日里几乎遇不到看得起的对手,的确也不喜欢和对手说话,但现在对方好像变成了平日里的自己,他直觉自己若是再多说两句,反而心境上就要出现破绽。 “请!” 他说出这个字的刹那,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透明的涟漪。 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波动朝着前方空间传递,不知去往何处。 与此同时,一直在他身前盘旋的那道白玉小剑骤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在阴十娘的眉心前方不远处。 阴十娘面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这道快如闪电的小剑,或者说更像是来不及反应,然而不知为何,这道白玉小剑却是突然慢了下来。 她也还没有任何的动作,突然之间邱丹生却是一声厉啸,他抬起右臂,遥遥指向那道白色小剑,接着他的右手手指就像是在牵动一艘无比沉重的巨船一样,像是带着千钧之力,吃力的往下拖行。 那柄白色小剑显得越来越为沉重,剑身周围渐渐出现透明的涟漪。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看到邱丹生的右手拇指上有一个白玉扳指闪闪发光,澎湃的真气如实质的水流一般不断涌入白玉扳指之中。 这小小的一个白玉扳指内里竟像是有无穷的空间,这么恐怖数量的真气冲涌进去,这白玉扳指除了发光之外,一丝要崩裂的感觉都没有。 “顾十五,他这人是真气法门为主,神通法门为辅。”这白玉小剑一击没有奏效,耶律月理已经完全放了心,她一边小口小口撕扯着油饼,一边认真道,“但他这白玉扳指和白玉小剑也是一套的,加上他的真气,也像是神通物。所以别看这剑距离他远,其实较力起来并不算吃亏。但你这边的这个大剑师剑心异常坚韧,他这剑上附带着的精神神通,一点用处都没有,反倒是画蛇添足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她说,他自己也看得明白。 毕竟他现在修行的道路说穿了也和这邱丹生差不多。 邱丹生这一剑明显已经用了全力,但阴十娘此时这看似未动,但实际是以剑气挡了下来,她还未用自己最强的手段,这高下其实已经看得出来了。 邱丹生也直觉此人强得要命,但他也只觉得对方太过托大。 这剑隐于身而用剑气御敌,他只要能够乘着对方这托大而硬生生压住对方的剑,然后破开这剑气,或许就能一举重创对方。 现在这阴十娘就像是提着一柄剑,这一柄剑还没有挥动起来,他觉得只要继续施力,不让她这剑挥动,那她终究没办法使得上力。 他现在虽然有些吃力,但觉得自己是始终压得住的。 然而他心中才刚刚产生这样的感觉,突然觉得和自己浑身气机相通的那柄白玉小剑反而往上弹动。 从阴十娘右手之中涌起的这股透明的剑气也并未变得更加强横,但不知为何,有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却似乎在将她的剑气往上抬起。 他看不明白,但是得了阴十娘真传的顾留白却一下子感知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阴十娘的这门淬体术,他现在主要也炼两只手。 和崔白塔的战斗就让他明白哪怕剑尖瞬间长个一寸两寸也是可以决定胜负。 但原来这淬体术不是伸长缩短那么简单! 这淬体术淬炼的就是骨骼、筋肉,原来它炼得高深,还能于方寸之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炼得就像是身体里骨节、筋肉之间,都像是藏着一根根弓弦? …… 邱丹生是博陵崔氏收养的流浪儿,小时候逃难逃到博陵的,博陵崔氏发现他的修行天赋之后,着力培养,还让他入赘崔氏,他这人自幼能吃苦,但能够在崔氏一众修行者之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对崔氏的一门神通法门十分契合。 他修行那神通法门的速度天生就比崔氏其余所有的修行者快。 这门神通法门修到他这种程度,哪怕阴十娘压根不受他精神法门的影响,他这门神通法门还是能够对阴十娘气力的变化有着很敏锐的感知。 他是已经称量出了阴十娘的真气力量和剑气强度,不知道这多生出来的强大力量来自何处,但他可以敏锐的感知出来,这股气力不能持续,就是一下子爆发。 那你压榨我也压榨。 邱丹生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体内真气之中一滴滴晶莹的液滴瞬间蒸发,一股股更为强悍的真气瞬间涌入他右手拇指的扳指之中。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阴十娘的身体整个的小了些。 不是弓了身子,而是她站着的姿势都没有变化,但整个人都好像往内里紧缩了。 经脉的急剧收缩,血肉的挤压,不只是让真气流动的速度变快,还将大量的真气一下子挤压了出来。 邱丹生正好在疯狂加力。 但这一下他的白玉小剑却压不住。 这一下硬碰硬就像是让他撞上了一堵墙。 轰的一声,他整个人都是震得往后一跳。 “不好!” 他咽喉之间有股血腥味往上翻涌,但他此时也顾不得体内这小小的损伤,因为他看到自己的白玉小剑已经被震得往上弹跳起来。 然而此时阴十娘在他的感知里,却像是一个异常坚韧的铁坨坨,丝毫不受影响。 他直觉不好的同时,一道璀璨的剑光已在阴十娘的衣袖之中绽放。 顾留白此时觉得阴十娘丢给自己的油饼真香! 真的是自己揣摩半年,不如看这阴十娘一战。 刚刚才觉得这淬体术练得高明有方寸之间爆发巨力的妙处,结果现在又看到了通体挤压真气的妙用。 厉害! 这帮她吃几个她嫌弃的油饼算什么事。 而且她这还真是一点都不吹嘘。 她霜剑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快,但她现在根本不求快,又试自己的精神,又试自己的剑气,又试自己的淬体术,这显然是真把这邱丹生当成了试剑石,是要凭着和他这一战,对自己通体各方面有个细致的考量。 那这还担心个啥? …… 邱丹生萌生退意。 但此时他很清楚自己的这柄剑不能先撤。 他这白玉扳指加白玉小剑就叫做玉皇剑,这扳指不是没名,而是相当于就是持在手里的剑柄。 这一套东西也的确和耶律月理说的一样,不算是神通物,但能够很好的承载他的神通。 天下其余大剑师之中,哪怕有人也拥有能够御使飞剑的神通,但绝对不可能能让自己的飞剑始终承载自己的全力,不可能就像是握着一柄剑一样战斗。 但是他这就可以。 既可以像握着一柄剑一样战斗,又可以拥有真正飞剑的灵活多变和速度。 他一开始就想乘着阴十娘托大而直接压住她的起剑,让她一剑都施展不出来,而此时他压不住之后,哪怕知道自己反而慢了,失了先机,但依旧想用这飞剑的灵活来补回来。 他人往后飞起,保险起见拉开更多距离,但与此同时,他的玉皇剑却是在被震得一个迟滞之后,往一侧急剧的飞旋,想要刺向阴十娘的后背。 这个时候他依旧觉得这样能行。 然而璀璨的剑光一起,他浑身寒毛竖起。 再次失算! 他的玉皇剑才刚刚飞出数尺,阴十娘的这一剑已经追上,一剑就正中他的玉皇剑。 砰的一声爆响。 他的玉皇剑上爆开一个散发着迷离光线的气团。 邱丹生嘴唇微抿,他额头上再次绽放出一团透明涟漪,依靠着精神神通的补充,空气里出现一道道气流,强行帮他控制住这道玉皇剑。 玉皇剑往后方上空斜飞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就像是负伤的禽鸟,要尽快脱离危险地。 然而他这玉皇剑也不过往后方上空斜飞出数尺,璀璨的剑光再起,再次斩中这柄白玉小剑。 又是砰的一声爆响。 白玉小剑凄然坠地,邱丹生紧抿的嘴唇之中发出一声闷哼,他眼中的沉静已经彻底消失,尽是骇然。 他整个人往后不断退去,身前带出道道的残影,那柄玉皇剑来不及飞起就被他的气机扯动,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长条耀眼的火光。 阴十娘此时目光却是落在那蓝衣书生身上,她平静的问顾留白,“这人要杀么?” 顾留白异常简单干脆的说道,“先留着。” 蓝衣书生见着疯狂逃离的邱丹生,浑身冷汗淋漓,此时他竟是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邱丹生见阴十娘没有第一时间追击,心里刚刚才觉得安稳一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身体刚刚才在空中扭转,就看到一道金光从黑暗之中升腾起来。 金光以恐怖的态势蔓延。 明明只是一名独臂修行者,但他此时身上金光以恐怖的速度朝着周围的空间膨胀,似乎要将周围的空间都尽数吞噬,在他的感知里,这名独臂修行者却像是变成了一尊巨大的金佛。 一颗金色的拳头如同陨石一般朝着他呼啸而来。 玉皇剑在地上拖曳出更为耀眼的火光,剑身上溢出的剑气以恐怖的速度切割着砂石,终于在金色的拳头砸到他胸口之前跳跃而起,将金色的拳头挡个正着。 锋利高速的剑锋与拳面狠狠相撞,却连一道浅薄的血口都没有留下,只是发出了一声令人心神震荡的沉闷巨响。 八品,且是异常强大的八品。 邱丹生和阴十娘的交战之中已经受了些损伤,此时和这带着莫大神通的一拳抗衡,他白玉般的肌肤表面渗出一些细小的血珠,明显吃了些亏。 只是他已经来不及震惊和愤怒,他现在心里十分清楚,两名八品大修士前后夹击,那顾十五说要杀了他的话并不是说说的。 他是真的要直接杀了他! 他的心中此时只是生出极大的悔意,然而眼前那道散发着耀眼金光,如同金佛降世般的独臂修行者却已经不给他更多后悔的余地。 轰的一声巨鸣。 独臂修行者脚下的地面凹陷下去,他金色的拳头原本已经伸直,但此时没有缩回,在他急剧加速的身体的推动下,他的这一条手臂就像是变成了一杆金色的长枪,拳头就像是枪头一样,朝着他的胸口扎来。 邱丹生知道此时已经到了要分出生死的时刻,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选择的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已经颓然飞坠的玉皇剑再次顽强的跃起,挡住朝着他胸口挺进的拳头。 轰的一声。 气劲爆炸的刹那,邱丹生的头颅就像是被人砸了一拳一样,猛然一震,他的额头上涌起一股透明的涟漪,透明的涟漪就像是一道晶莹的水波朝着独臂修行者的额头落去。 看着邱丹生这样的应对,顾留白就知道他已经完了。 贺火罗曾被他娘评价为太笨。 战斗方式太过笨拙。 按贺火罗自己说,也是遇到他娘只有挨打的份,并非他娘能够在力量上完全碾压,而是比他快出许多,根本无需和他硬较气力。 但他的慢和笨拙也只是相对于顾留白的娘那种修行者。 邱丹生并不会比他快很多。 而在被贺火罗近身的情形之下,无法拉开距离,最终只能试图依靠精神神通来阻碍贺火罗,那就是真正的自投罗网。 这世上没有什么精神神通能够对他这种佛宗大能造成影响。 “破!” 贺火罗低喝出声。 那道如晶莹水波般的透明涟漪顷刻消失。 邱丹生遭受反噬,面容瞬间扭曲。 玉皇剑如同浪尖上的小船剧烈的晃动,在下一刹那被金色的拳头砸飞。 拳头落在邱丹生的胸口,他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嘶吼,破碎的鲜血和内脏碎片已经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第三百十一章 请看我獠牙 - 割鹿记 - 无罪 蓝衣书生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看到破碎的鲜血和内脏如喷泉从邱丹生口中涌出,看到邱丹生背后的衣衫炸开,鲜血从肌肤的裂口之中炸裂出来。 没有人能够在这种伤势之下活下去。 然而一名八品在这种情形之下直接被杀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 怎么会有击杀八品的能力? 怎么敢就这样杀了一名八品? 即便看着邱丹生一声不吭的倒下去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是真实存在于长安的。 “好!” 顾留白把剩下的两张油饼叠一叠,三口两口给啃完了,两只手鼓掌叫好,“想砍我一条手臂,这不就死了?” 错愕和觉得荒谬的情绪在他的叫好声中到达了顶峰,浑身还在不断颤抖的蓝衣书生嚎叫起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就把他杀了?” 贺火罗身上金色的光亮迅速消隐,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转身直接走入黑暗之中。 蓝衣书生看着他,连呼吸都彻底停顿了。 邱丹生自从剑术大成之后,从来不将八品之下的修行者放在眼中,动不动就卸人一条手臂,今夜一拳将他轰杀的却正巧是一名独臂修行者,方才这独臂修行者就像是从天而降的金佛,而现在他隐入黑暗,就像是地狱之中承载着那些被斩断手臂的修行者的怨念而来寻仇的修罗。 “为什么不能杀?” 顾留白吃完油饼叫完好,走到蓝衣书生身前不远处,他笑眯眯的看着蓝衣书生,道:“你既然盯我的哨,还要在背后弄事情,就自然应该对我很了解。在冥柏坡,谁要想砍我一条手臂,那我肯定要挖个坑把他埋了,怎么,你们觉得长安没有地方挖坑么?” 蓝衣书生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是直觉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他的固有认知里面,这个道理不能针对八品,更不能针对博陵崔氏这种门阀。 博陵崔氏的人,哪怕是一个四品的修行者,谁敢说杀就杀了? 更何况是唯一的八品大剑师。 在这样心念的驱使下,冷汗潺潺而落的他看着顾留白,无法理解的说道,“你就不怕我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吗?” 顾留白笑了起来。 裴云蕖此时不在这里。 不然她知道顾留白此时的笑意和他在黑沙瓦的笑意一样冷。 顾留白也真的很难理解这些权贵门阀。 在他们的眼里,就仿佛别人的命不是命,唯有他们的命才是命,然而将这些权贵门阀将对付别人的一套反过来按在他们身上之后,他们自个就很难理解。 他的笑意之中透露着刺骨的寒,他看着这名蓝衣书生,嘲讽道,“怎么,你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就比清河崔氏的怒火猛么?清河崔氏的怒火烧不死我,你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就能烧得死我?” 蓝衣书生突然就醒悟了。 他们这种人就很有意思。 简单的道理局限于固定的思维想不明白,但和同类,或者说远比自己还强的同类一比,这道理就瞬间想得明白了。 这顾十五人还没到长安的时候,清河崔氏因为布局已久的关外生意被顾十五掀桌子掀翻,就已经和他结下死仇。 到了沧浪剑宗比剑时,清河崔氏要用崔白塔弄死顾十五。 然而崔白塔死了,顾十五依旧活得活蹦乱跳。 崔氏最为杰出的天才就这样折在他的手里,那清河崔氏的怒火猛不猛烈? 清河崔氏的怒火他都不在乎,何在乎博陵崔氏的怒火? 清河崔氏在崔白塔身上贯注了多少心血? 崔白塔原本注定就是清河崔氏下一个八品,崔白塔能杀,为什么邱丹生不能杀? 一通百通。 蓝衣书生甚至在此时想明白了顾留白是要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他原本就是存着杀鸡儆猴的心思,结果倒好,他们博陵崔氏一头撞在了顾留白的这个心思上。 邱丹生这样一个天下可数的八品大剑师,博陵崔氏的脸面…就这样被两个八品大修士像杀鸡一样宰了。 “明知道我不好惹,为什么非得来惹我呢?” 顾留白看着越是大彻大悟却越是说不出话来的蓝衣书生,微讽道,“博陵崔氏我都不能教训的话,那些有资格列入禁婚的门阀,不都是可以骑在我的头上?” 博陵崔氏我都不能教训的话……蓝衣书生听着这样的虎狼之词,心里再度充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说得博陵崔氏好像许州晋氏那种货色了么? 但邱丹生的尸身却似乎在提醒他,博陵崔氏的骄傲在这人面前一文不值。 顾留白却好像看着熟人一样,甚至直接在蓝衣书生身前不远处的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说说吧,你叫什么?你们博陵崔氏没事来招惹我干什么?” 蓝衣书生呼吸骤然一顿。 因为此时阴十娘又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他的脖子。 顾留白很欣慰的笑了。 阴十娘居然还能配合他吓唬人了。 “你的命在我这不值钱。”他看着蓝衣书生笑道,“你要是不愿意和我聊聊,你也直说,我可以给你个痛快,也就是脖子一凉的事情。” 如果坚持有意义,如果确定博陵崔氏能够为自己报仇,蓝衣书生觉得自己或许会坚持。 但是顾十五身边的这两名八品修行者的出现,却让他觉得此时的坚持没有什么意义。 “我叫崔辙印。” 蓝衣书生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说道,“我只知道我们博陵崔氏不想让你成为将来的道首。”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他心里想了好几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回答了这样的一句。 “不是…博陵崔氏管得这么宽?”他有些怀疑的看着崔辙印,“看来你们是知道我入了宗圣宫道籍,但成为将来的道首,这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你们就因为这个,就要开始图谋对付我?” 崔辙印再次觉得荒谬,他看着邱丹生的尸身,就觉得今夜荒谬到了极点,“我并不知道家中长远的目的,只知道家中让我们开始监视你的行踪,除了想要弄清楚你手底下有多少修行者之外,就只是想给你制造一些麻烦,让一些琐事消耗你的精力而已。” “哈?”顾留白又笑了,他看着崔辙印的眼神就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觉得你们就这样而已,我就选择直接杀了邱丹生,这就过了?但你想想,你们给我不断找麻烦,让我疲于奔命,这不是无形之中的谋杀?还有,我追着你到这,邱丹生若是和我好好说话,能到这地步?他这不和我好好说话就算了,仗着自己是八品大剑师,就想直接要我一条胳膊?我这样的一名修行者,他拿了我一条胳膊和杀了我有什么两样?那我不杀他,留着他过下个新年?” 崔辙印没有话说。 实力面前一切空谈。 人家敢这么做,敢这样行事,是因为人家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怪只怪他们压根没想到人家会这么行事。 “我要想的事情太多,我的时间宝贵着呢,而且探我的老底?这在哪不引起敌意?”顾留白却还没说完,他看着崔辙印接着说道,“你们博陵崔氏最近和什么人接触,怎么突然之间就想整这种事情?” 崔辙印异常缓慢的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这里面的隐情。” 顾留白淡淡的站了起来,“邱丹生身上的所有东西和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留下,你把邱丹生的尸身带回去,告诉你们家主,我在长安还从没主动对付过人,哪怕是和沧浪剑宗比剑,也是他们先招惹的我,是他们千里迢迢的去幽州想要教训我。现在这邱丹生就是我给长安看看我的态度,若是你们博陵崔氏能咽得下这口气,那我就不主动找你们的麻烦了,但你们博陵崔氏要是气不过,一定要和我为敌,那我就正好给长安所有的势力打个样,让他们看看博陵崔氏是个什么下场。”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哪怕是城中任何一个比博陵崔氏强的门阀和崔辙印这么说话,崔辙印心中也定然暴怒,最多就是迫于形势,面上不发作出来。 然而此时不知为何,听着顾留白这么说,他心里一丝怒意都没有,只是有种捡了一条命的侥幸。 他只是默默的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放在身前地下,就连腰上挂着的一个平时把玩的普通玉佩都解了下来。 到了邱丹生身前时,他也是如此,将邱丹生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取了出来,一样样在地上放好。 但等他抱起邱丹生的尸身离开时,他却再次变了脸色。 他一抱,邱丹生的尸身就像是彻底折断了一样,弯折起来。 那名独臂修行者的一拳,何止是摧毁了他体内所有的脏器,就连胸部和腰椎的所有骨骼都已经打得粉碎。 …… “顾十五,还给你。” 耶律月理把手里头捏了好一会的神通物还给顾留白,她看着顾留白这个时候还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真的好有男人味啊。” 顾留白刚接过天眼玄鸦,结果听到她这么一夸,顿时翻了翻白眼,“我何止有男人味,我还有脚气呢。” 他其实倒是很想见见耶律月理使用这件神通物会显现什么样的威能,但这小蛮女已经还回来了,他也懒得再特意去提。 耶律月理看着他翻白眼的样子,嘟嘴道:“顾十五,你对我没对裴二小姐她们一半好。” “那当然。”顾留白理直气壮道,“你这主动倒贴的能和正好看对眼凑一起的比么?你们那难道没有一句老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那肯定非奸即盗啊。” 耶律月理也理直气壮的轻声道:“我没有无事献殷勤啊,我就是想睡你啊。” 顾留白惊了,“你看我大唐哪个女子会像你这么说话的?”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我不知道你们大唐有没有这样的老话,但我们那有句老话,要让男的铁了心的护着女的,那这女的得先把他睡服了。” 顾留白很无奈。 关键他还知道这不是耶律月理胡扯的。 他只能说道,“你回鹘神女还跟一般女的学?你厉害的又不是你的身子。” 没想到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再厉害的女的也是女的,都逃不过这条规律。” 顾留白还想说两句,结果看见阴十娘躲在一边听着认真,他便忍不住郁闷道,“阴姨,你就只管偷听,也不帮我说两句。” 阴十娘想想顾留白的确是自家人,便沉吟了一下,说道,“他在关外一双靴子不知道要不要穿半年,的确有脚气。” 耶律月理还没说话,顾留白就已经无语了,这么帮说话有用吗? 阴十娘看着耶律月理又有点觉着可怜,又觉得女人不能为难女人,“顾十五你不和人睡觉也对人态度好点,别光让人干活不对人有个好声气。” 耶律月理点点头,“阴姨说得对。” 顾留白惊了,这阴姨都已经叫上了? …… 怀贞公主在案牍前抬起头来。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门,身体的疲惫告诉她应该开始休憩,但她的目光却在一则简报上无法挪开。 之前顾十五差人送信,让她帮忙查查最近是谁在盯着他的行踪,还让杨降上门找他麻烦,这则简报已经给出了答案,但答案却让她想不明白。 博陵崔氏? 怎么会是博陵崔氏。 清河崔氏暗中作妖还有办法理解,但博陵崔氏在长安遍地有好处可以捡的这种时候,不想办法在别的地方多捡些好处,却反而去招惹顾留白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觉得顾留白不配成为长安的一条暗龙,自己想要取而代之? 正想唤人来将这消息传递到明月行馆,并让人再往深里查查原因的时候,她却已经听到了疾掠而来的破空声。 一听这声音她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若非特别紧急的事情,她这些属下不会弄出这样的动静。 “急报。” 这名下属到了门外,直接出声,“一盏茶之前,博陵崔氏暗哨被顾十五发现,顾十五追踪,邱丹生出手,顾十五安排有两名八品,邱丹生立毙当场。” 怀贞公主身为皇室,一直是很注意仪态的。 哪怕隔着门听着急报,她脸上都是透着威严,就是白有思说的那种假正经。 但此时听着这样的几句话,她瞬间变了脸色,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直接去问顾十五细节。” 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说出这样一句。 石破天惊! 真的是石破天惊! 她这才刚刚知道暗中搞事情的是博陵崔氏,结果那头顾十五已经把博陵崔氏唯一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给杀了。 大唐的八品又少一个。 她的身份地位和那蓝衣书生崔辙印截然不同,但就算是她此时也是心神震颤,也是满脑子的不可置信,“这样的一个八品大剑师,说杀就杀了,而且是说杀就能杀?邱丹生玉皇剑神通,根本不需要近战,他遇到了顾留白身边的八品,居然连跑都没跑得了?” “是!” 她门外那下属沉声回应了一句,但接着却又禀报道,“在和邱丹生动手之前,明月行馆那边也正巧给您送了一份请帖,明日正巧是裴二小姐的剑铺开张。” “知道了。”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回了一句。 等到她门外那下属离开,她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这下长安的那些权贵门阀们,恐怕是又要重新审视这绿眸了。 先前顾留白虽然胜了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但在许多人看来,倒是他以弱胜强,其中不乏李氏的安排。 但今晚过后,应该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扮猪吃老虎了吧? 裴二小姐的这剑铺开张,原本似乎只对顾留白和明月行馆是大事,但今夜过后,她这剑铺开张就变成长安城里的大事了。 今后这明月行馆但凡有任何举动,都能轻易牵动长安所有权贵的视线。 “他办事竟如此杀伐果断,怪不得他如此年纪,就能成为坐镇关外那条商路的枭雄,连清河崔氏都没一点办法。” 怀贞公主又坐了下来,她细想顾留白的这个举动,心中对顾留白越发佩服。 初听这消息还会觉得他莽撞,但现在细想之下,只觉得他真是好大气魄下了一招妙棋,这拿博陵崔氏来杀鸡儆猴是选的真好。 博陵崔氏已经很强,和那些一流门阀已经不分伯仲,但却并非是最顶级的门阀。 所以此举已经足够震慑长安的绝大多数门阀,却不会因为招惹了自己根本无法应付的对象而遭致灭顶之灾。 做这件事情的时机也好。 这时候正是林党和王夜狐覆灭之后,所有大小势力都进场抓好处的时候,顾留白这么一下子,就摆明了他拥有足够实力且神挡杀神的态度,他接下来想要抓在手中的东西,别人就不敢轻易染指了。 倒霉的就是这博陵崔氏,恰好在这个时候赶上了。 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撺掇的。 第三百十二章 剑铺乃根脚 - 割鹿记 - 无罪 骊山禁苑夜里特别安静。 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在山林间传出很远。 有时候只是一声咳嗽便能惊飞许多夜宿的雀鸟。 “哈哈哈…” 所以皇帝的大笑声一起,山林间顿时连声响动,惊飞了许多雀鸟。 刚刚从药池里出来的皇帝此时浑身泛着红光,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常服,笑得眼睛都弯了。 “今晚上崔舒眉真的变成崔倒霉了。” 他招呼着高大伴跟着他进旁边的茶室,一边笑着一边忍不住嘲讽博陵崔氏,“在长安二十年不是白呆了,眼前这棋局还不如一个年轻后生看得明白?” 高大伴看着他难得心情如此之好,也是露出了久违的笑意,道:“一方还在虚张声势,一方都已经想好了砍你了,干架吃亏的就是这种事先想不明白的。长安太安逸了,崔舒眉就还是对付长安俗人的那一套,关外哪怕就是谈个生意,袖子里和坐垫下不都得藏把刀?这顾十五脑子多清晰,今天摆明了就要教训你,两个八品修士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八品来和不来都要吃个大亏,偏偏这邱丹生还骄横惯了。” 皇帝想想就忍不住笑。 这么一个八品就这么没了,这消息大晚上的传出去,也不知道城里那些人听到之后什么样的表情。 他笑着让高大伴给他泡一壶好茶,点评道,“这倒也不怪邱丹生横,现在城里大多数八品,放在邱丹生那个位置,估计也不会比邱丹生聪明。” “谁能想得到啊!”高大伴感慨道,“我这也算是开了眼。” 皇帝还在笑着,只是他的笑容里面却已经透着点寒意,“这下那些人也该知道我们李氏不是瞎了眼。” 高大伴点了点头,他很明白皇帝今晚上的心情。 从李氏得了江山开始,就一直在设法压制长孙氏为首的这些门阀,但即便扶持了林甫,除了这些门阀表面上的退让之外,效果却并不算佳,尤其此次清算了林甫之后,这些门阀心态正膨胀,有绿眸这样一个人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皇帝是很乐于见到的。 林甫在位的时候虽然强势,但强在步步为营的结党营私,哪有这样大开大合的做派? 那种今天我通过一个折子参你一本废你两个官员,明天你也废我两个,我再偷偷顺势在别处安插三个,这种小里小气的慢慢经营,皇帝看着都烦。 “今晚上要不要备车?”高大伴沏好了茶,然后认真问了一句。 按着之前皇帝放出的话,明天就应该重开朝会了。 “不用,再拖几天,具体拖几天看心情。”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学学王夜狐和这顾十五,我也得让人想不明白。我这一不去,很多人就又要绞尽脑汁的猜我到底是真的伤重的不行,还是在装伤重。到时候总有些人会按捺不住。” 高大伴笑了笑,道:“也好。” 皇帝在下一刹那却是收了笑意,他眼中的神色却是复杂了起来,他甚至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大伴啊,你说长孙无极是不是也快撑不住了?” 高大伴看着皇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动了动,却是先叹了口气。 皇帝也不着急,只是慢慢的喝了口茶。 高大伴感慨道:“我觉得应该是,我们和长孙无极斗了这么多年,他哪一次会这样袖手旁观?若不是他到了这种时候,他哪会在意我去威胁长孙细雨?他应该是觉得自己今后没办法看着长孙细雨了,所以这次才会这么妥协。” “挺好。”皇帝评价了两个字,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估计现在这会儿得到消息的人都在猜博陵崔氏这回是搭上了哪个靠山,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但崔舒眉这个人我也看了他二十年,虽说风浪越大鱼越贵,但他这个人比城里绝大多数人都沉得住气,没有人能把他当枪使,他要乘着这股风浪抢东西,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主意。他这次这么干,估计是比我们多得了点消息,比我们更加确定长孙无极就快离开这世间了。” 高大伴只是点了点头。 虽说整个长安没有比他更了解皇帝的人,但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确定,皇帝一开始开心得哈哈大笑,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博陵崔氏被顾十五一拳打蒙,而是因为长孙无极即将离开这世间。 过往这些年里,让他吃过很多闷亏的长孙无极终将离开,皇帝的心情是很好的。 但高兴过后的忧虑也根本没办法避免。 一鲸落而万物生。 林甫倒下之后,他们无比熟悉的长安会涌起多少暗流,产生多少变化还无法预料,更不用说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这样的存在。 只能说皇帝是希望长孙无极倒下的,但又不希望长孙无极在这个时间点倒下。 但命运就是如此,从不轻易满足人心。 “听说明天裴家二小姐的剑铺开张?”这个时候皇帝突然问道。 高大伴一怔,又笑了笑,道:“是,应该蛮多好剑的,今晚上就又多了一件玉皇剑。” “老三修的这法门,阴差阳错的可能有点对不住裴国公。”皇帝认真的想了想,道:“你给裴国公传个口信,裴云华和老三的婚事算了,晋俨华,就让他也休了吧。我的书房里不是还有两柄剑有些特色,你顺便就带去给裴二小姐。” 高大伴答应下来,却又笑着提议道,“日本使团不是刚刚送了几个舞姬过来,要不要也送两个给裴国公?” “嗨!”皇帝成功被高大伴逗乐了,“那几个就算了,那小短腿,我都没见过那种小腿短得跟没有似的女的,我知道裴国公也不喜欢这种,这么着,你挑两个江南女子给他,尤其是会弹琵琶的,他最喜欢。” 高大伴点了点头,安心的沏茶,这时候皇帝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机要处那帮人能查到郑竹勾连的那个高丽八品那条线上所有人,这么多年却查不到老六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他们到底是真查不出来,还是安着什么别的心思?” 这次高大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 夜色里,新昌坊的一座小院里,走进了一名身穿绯色衣衫的男子。 当他走进这座院子的刹那,整座平平无奇的院子里突然悄然的升腾起浓重的雾气。 浓厚的白色雾气并不扩散,只是升腾在这个院子的上方,在这名男子的头顶上方数尺之处。 这些雾气是从院子里一名白衣修士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然而当这名身穿绯色衣衫的男子走近,却发现这名白衣修士都是雾气凝结而成。 身穿绯色衣衫的男子并未觉得诧异,只是颔首为礼。 “我可以让你借用我清河崔氏的力量,只是崔舒眉,你应该明白,我最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做派。”雾气凝结而成的白衣修士发出声音,“你得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身穿绯衣的男子说道,“我们或许动不了他和他身边的八品,但是我们可以动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我只需要有足够的人手,我要让所有跟着他的人在长安没有家。” 雾气凝结而成的白衣修士点了点头,道:“可以。” …… 安仁坊,裴云蕖的剑铺子旁边,她给顾留白开的修所还在赶工。 她的剑铺子比较小,也不像寻常的剑铺一样,进门就是摆放着各种长剑的展示厅堂,她这个剑铺进门就是一个院子,院子里面两边也没有侧厢房,就是靠着后墙有一座两层的小楼。 两层楼里放着都是剑。 她给顾留白开的修所却是很大,模仿的就是幽州永宁修所那种样式,是一个圈楼,中间一个偌大的天井作为比武台。 她这剑铺子里只有一个喝茶用的小茶室,没有住宿的地方,顾留白的这个修所虽然还没完工,但已经弄了两间房间作为平日监工休憩所用。 其中一间是卧房,一间是可以处理事情的静室。 “偏偏今晚上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给我整出个这么大的事情出来?” 此时这间静室里头,裴云蕖就一脸郁闷的看着顾留白不断吐槽。 她最喜欢刺激。 八品大剑师对决,而且还分出了生死这种事情,她居然不在场! “也就是凑巧。” 顾留白才说了一句,眼睛就不自觉的有点贼溜。 “你正经点!”裴云蕖马上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玉面微微一红。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是真的正经起来,道:“真没想到会这样,不过你是没见着那邱丹生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一开口就说要斩我一条手臂。我本来还没动杀鸡儆猴的心思,但他这么一来,当时我脑子里就灵光一闪,心想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么?” 裴云蕖是最清楚顾留白的,她微一沉吟就觉得以顾留白现在的实力,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她也看出顾留白赶过来绝对不是色心荡漾想养剑,而是肯定有别的事情,于是她便直接问到,“那你这么着急赶过来是干嘛?” “厉溪治他们不是也在这边么,我想让你和厉溪治赶紧和我老丈人说一声,帮我多借点人过来。”顾留白认真道。 裴云蕖点了点头,眉头微蹙道,“你是觉得博陵崔氏不会被你吓唬到,反而变本加厉?” “我不喜欢打没有防备的仗。”顾留白平静道,“不管博陵崔氏接下来做什么,我都得先给予最大的尊重,小心防备着,而且我觉得他们报复的可能性绝对要超过不报复的可能性。” 裴云蕖一边冲着外面喊厉溪治,一边认真讨教,“博陵崔氏没别的八品了,他们还有底气么?” “我总觉得以小见大,关外一伙马贼的气质,从一两个人身上就能判断得出来。”顾留白看着她,认真道,“那个叫做崔辙印的崔氏七品,发现自己行藏败露之后,不仅是一点都不慌,而且还故意将我们引往邱丹生的所在,他一开始和我们动手时也是满不在乎,甚至看不起我们的样子。接着出来的邱丹生也是这样。他们这种气质,就像是哪怕和人偷情,偷人家老婆,被人家汉子堵在床上了,他也不慌,反而就说,我们就做了这档子事了怎么着?你要再多话,信不信我打断你两条腿把你丢一边让你看戏?” 裴云蕖瞪了顾留白一眼,“顾十五你这个登徒子,打个比方都不正经。” 顾留白笑了笑,“但这么打比方贴切啊,你感觉一下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明不明白不要紧,关键看我家老狐狸觉得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裴云蕖听着厉溪治的脚步声已经近了,便认真起来,“他要是和你想法一样,肯定会借给你不少人手。”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已经走进门的厉溪治,面色却是严肃了些,道:“我觉得明天你这剑铺开张就会有问题,所以今晚上就要调人手过来。” 裴云蕖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她瞬间领会了顾留白的意思。 顾留白谋划得自然很长远,但在所有长安人看来,这剑铺却是她和顾留白在长安的第一家产业。 这象征性的意义大过实质性的意义。 第一家铺子若是都开不成,在开张的第一天都出意外,那这就不只是打脸的问题。 “那很有可能今晚都会有问题。”她声音微寒的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看着面色也有些紧张起来的厉溪治,道,“我已经调用了我所有能调用的人,耶律月理会调用她的人,她还回去帮我去请我师兄去明月行馆那边坐镇了。五皇子六皇子那边我都和他们说好了,怀贞公主这会应该接到我的密笺了。还有周驴儿和神秀那边我也说好了,神秀他们那些人现在已经出动了,但我和他们说了还不够,所以他们之中有几个帮我又去调人了。” “那这还不够?还要去裴国公那要人?” 厉溪治都听得傻眼了。 这都什么力量了?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诡异就不多说了。 长安这会没人能挡得住冲谦老道的一剑吧? 回鹘神女身边还有一个夏神侍是八品。 这都多少个八品了? 还有那么多佛宗的护法金刚! 光是佛宗的护法金刚都够了吧。 厉溪治觉得这么安排的话,八品都根本用不着好吧? 但顾留白却摇了摇头。 他看着厉溪治认真道,“不要这么想,若是一开始没有展现出绝对压倒性的掌控力,不管这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也好,只要他们对付我能占得到便宜,能折我的面子,城里这些刚刚清算了林甫的势力,绝对会一拥而上,这些人不会嫌盆子里的肉多,他们不会想给我这样的外来人太多成长的机会。他们更不愿意我这样的人能够和他们平起平坐或是压在他们身上。”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神色再度凝重起来的厉溪治,接着道,“唯有一开始让这些敌人砸出的力量连水花都溅不起来,才会让他们考虑和我合作而不是为敌。我杀邱丹生本身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唯有做到这样的极致,这杀鸡儆猴才能真正起效。明天这剑铺开不成,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帮着博陵崔氏对付我,但明天这剑铺风风光光的开张,一点事情没有,那我们就在长安真正站稳了脚跟,我们就不再是他们眼里那种外来觅食的泥腿汉子,不再是他们眼睛里横插一脚的过江龙了。今晚上和明天他们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要么不动,要动,我就得让他们更痛。” 厉溪治突然之间就彻底回过了神来,“你不只是要被动应对,他们如果发动,你还要主动对付他们,所以你才要这么多人手。” 顾留白笑了笑,道:“只挨打不还手?那哪怕他们伸出来打你的手不小心打到了墙,疼得厉害,他们下次手好了还想打你的脸,只有他想打你脸,你掏出刀子给他肚子上来一刀,他才真正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就是清河崔氏也好,博陵崔氏也好,他们这种门阀只挨一刀是不会长记性的。清河崔氏在关外已经被我捅了一刀,崔白塔这件事也相当于被我捅了一刀,这次他们要是还来,这一刀就得捅深一点。” 顾留白这么说,裴云蕖只是呵呵一笑。 什么只挨打不还手啊,她可是清楚得很,哪怕清河崔氏这次不插手,顾留白就因为崔白塔这件事,他也正让城里的那些股势力在找崔老怪,他都想要将崔老怪找出来杀了再说。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才真正的回过味来,这博陵崔氏是真倒霉,顾留白原本就已经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但是之前一直盘算着要杀的鸡是清河崔氏,是这崔老怪。现在博陵崔氏的这邱丹生倒是抢着把自己的脖子给伸上来了。还什么要他一只手,只有我裴二小姐才能硬控他两只手好不好。 “我知道了。”厉溪治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外走了。 这么说的话,时间就是有点紧促。 这么着急的调人,厉溪治觉得也就是裴二小姐和裴国公这女婿才有这样的面子,否则裴国公估计整不了这事。 第三百十三章 最大的面子 - 割鹿记 - 无罪 怀贞公主取了一个紫铜小炭炉,熏了一小块沉香。 馥郁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的时候,她慢慢的运行着真气,精神也好转起来。 等了一会,她终于听到了破空声。 去明月行馆的人回来了。 “启禀公主,顾十五未在延康坊,他去了安仁坊,裴二小姐的剑铺那里。” 听到门外下属的这一句话,怀贞公主怅然若失,但她下属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精神一振,“但他去安仁坊之前,已经差人给您送了信,我已经带来。” 怀贞公主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稳重道,“给我便是。” 门外下属早已熟悉她的脾气,他推开门来,也不进门,只是行了一礼,伸手一弹,一个羊皮小卷便落在怀贞公主身前案上。 想着明月行馆交信那人的交代,这门外下属带上门之后,又说了一句,道:“顾十五应是有急事,所以特意让人说让我交了信件之后在门外等候公主吩咐。” 怀贞公主心中顿时有些吃惊,她也不敢怠慢,如玉葱般的十指极为快速灵巧的展开了羊皮小卷。 只是飞快的一眼扫过,她的目光便剧烈的闪动起来。 在下一个呼吸间抬头时,她的面上如同笼罩着一层清光,“你和李垒尽快赶去顾十五身边,你们的部下全听他差遣,暗中行事,不参与厮杀。” 门外那下属闻言心中大惊,但也只是点头称是,旋即转身飞掠出去。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纠缠于她的困倦此时早已消失。 她看着那羊皮小卷上清晰的蝇头小字,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顾留白是过度反应了么? 初看时的确如此感受,但想到顾留白连夜去了安仁坊剑铺,细想明日安仁坊剑铺开张,她突然就醒觉未必是反应过度。 她平日自诩在谋略上远超长安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哪怕是汇聚大唐天才的国子监,无论是应变还是长远的谋略,她都觉得唯有寥寥数人能够和她相比,但眼下看着这顾留白的步步动作,她却发现无论是在行事的果决,布局的深远以及这种应对的速度上,她都远不如顾留白。 就眼前这种事,她就似乎永远比顾留白慢上那么一拍。 她的人,归根结底也是李氏的人。 听从顾留白的调遣,帮顾留白做暗哨,盯着城中的风吹草动,不参与厮杀,已是她目前而言所能做到的极限。 顾留白也很清楚,所以他信件上只这么提。 也正是因为顾留白思路如此清晰,显得如此强悍,才让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在这个长安,甚至于整个大唐,她不觉得自己能够找到比顾留白更好的盟友。 …… 姚煮雪刚刚走到墙根边上,才刚刚将衣衫下摆掀了掀,还没来得及遛鸟撒泡尿,他就看到两只狸花猫趴在墙头看着自己。 “去去去,看啥看。” 他下意识的吆喝了一声,但不知为啥,心里头却突然有点发毛。 这两只狸花猫固然是被他喊了一声之后就掉头跑了,但他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两只猫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好像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难不成这地方有脏东西? 这么一想,看着身前的墙角,他不仅是一泡尿憋了回去,就连酒都醒了大半,浑身都觉得凉飕飕的。 他这不是在延康坊,是在崇贤坊。 崇贤坊就在延康坊的南面,紧挨着延康坊,今夜他在这边吃酒,是因为有桩喜事,他昔日的一个同窗好友,从地方上调过来补缺了。 一下子连升两级。 以前都不入流,现在好歹就是个六品的官员了。 虽说一下子混得就比自己好了,但姚煮酒也没一点嫉妒,毕竟每个人的运气不一样,而且他现在在延康坊不要过得太舒服。 延康坊现在都几乎没有什么难办的事。 原先延康坊里那几个不太讲道理的主,现在被明月行馆治得服服帖帖的,他现在就觉得自己是个甩手坊正,坊里头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交给那几个幽州学生就行,保管干得比自己好。 一点操心事没有,吃吃喝喝逛逛,而且还不断有人送礼。 现在延康坊的地皮都远比周围的坊市贵。 这还要羡慕谁? 延康坊坊正在延康坊里头是节操的,他从不在延康坊乱撒尿。 但在崇贤坊临时找个墙角方便一下,顺便躲两壶酒,那是不是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两只猫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算球算球,不在外面尿了,躲不过酒就躲不过,老老实实去他那同窗家的茅房。 姚煮酒朝着同窗家的屋子走了几步,本来离得也不远,这时候他还能听得见那屋子里头的欢笑声和劝酒声,但他就是觉得后背有些发毛,好像有什么脏东西就在他身后盯着他。 他猛一转身,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但再转过身时,他却吓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黑衣,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并没有什么特色,但是此刻却在意味深长的冲着他笑。 “你什么人?”姚煮酒一眼看到这人脚下是有影子的,他才略微定了定神。 这人依旧在冲着他笑,没有回答他自个是什么人,却是反问道,“对面可是姚煮雪姚坊正啊?” 姚煮酒一愣,他瞬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因为那两只猫疑神疑鬼,他顿时有些歉意的看着这人,道:“在下正式姚煮酒,这位兄台是?” “既然是姚坊正,那就对了。”身穿黑衣的这人露齿一笑,道:“我来送你上路。” 这话出口的同时,他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柄三棱尖刀,一阵风一样朝着姚煮酒身旁掠来。 姚煮酒不是修行者,他这个时候只觉得恐惧,浑身都僵硬了,别说是躲闪,看着那三棱尖刀闪缩的寒光,他喊都喊不出来。 眼看这一刀就要直接戳在他的心窝子里,然而也就在此时,一侧墙后突然跳出个人影。 这人跳下来的速度和一般人不一样,就像是人从上面砸下来的一样。 他后发先至,一下子就到了那黑衣人的头顶。 那黑衣人反应也极快,三棱尖刀直接就扎向那人的右脚脚底。 那人的脚突然好像变成了一团流影。 啪的一声,姚煮酒压根看不清楚,但那黑衣人浑身一震,那持刀的手腕瞬间就折了。 黑衣人根本来不及有多余的反应,那人的另外一只脚已经踏在了他的头顶。 接着就是喀嚓一声轻响。 黑衣人矮了一截。 他的脖子没了。 缩进去了,脑袋直接架在了肩膀上。 姚煮酒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但这没了气息的黑衣人惊恐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姚煮酒就越发恐惧,浑身都冒出冷汗。 “别怕。” 刚刚落地的人出声,“有人想折你们延康坊顾十五的面子,但是他安排好了。你回去喝你的酒,这和你一点都没关系。” 这声音年轻。 姚煮酒这时候才定了定神,看清落下的这人。 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 这时候他那同窗的屋子里伴随着起哄声又响起两个喊他的声音,“姚兄!快回来喝酒啊,你这跑出去躲酒是怎么回事?” “姚兄,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罚你酒了啊。” 年轻人听着这种热闹的声音,脸上倒是显现出一些羡慕的神色。 但这时候姚煮酒突然看清了他身上的衣衫,看着这年轻人一身赤黄色的衣衫,姚煮酒不看他衣衫上的纹饰和他领口和袖口就已经惊了,“您…您是几殿下?” 五皇子他远远的见过。 这人和五皇子长得不像,但身上的这件衣衫可是只有皇子才有资格穿的衣衫。 “我排行第六。”这年轻人正是六皇子,他已经独居幽宫很久,而且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未有过这种呼朋唤友在一起热闹的喝酒,尤其是喝的大醉不需要顾及仪态的时候。 他听着姚煮酒那院中不断传来的催促声,温和道,“我今日正巧在这个坊里办事情,顾十五传话过来说你在这里,让我顺便照看一下。你快回去喝酒吧,放心,没你的事情。” “多谢六殿下。”姚煮酒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酒早就醒了,但走路回去的时候两条腿还是飘啊飘的,就像是梦游一样。 “姚兄,你这是撒尿吗?” 几个好友看见他两条腿软面条似的就忍不住发笑,“你这外面到底发生啥了?难不成崇贤坊的胡同里头藏着两个狐狸精?” 姚煮酒被扯进人堆里的时候才像是彻底活了过来,他的嘴巴都忍不住咧开了。 今晚自己这经历哪怕在酒桌上吹牛说,这些人也绝对不会信啊。 大唐帝国的六皇子给自己做暗卫。 整个大唐帝国谁有这样的面子? 我就一个小小的坊正,居然顾十五还顺便交代了一下六皇子,让他保护自己周全。 给个什么官都不换这延康坊坊正啊。 “哈哈哈哈!喝酒!” 他越想越得意,再加上酒都已经被吓醒了,大笑声中他招呼这些同窗和好友,“今晚上每人至少再喝三壶啊!” …… 宣平坊。 夜已深了,但吴明湖还没有睡。 幽州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第二批到长安的学生一共有四十七人,他是其中之一。 到了长安第二天,他们这些人就被各自安排了课题,他就到了这宣平坊住下。 明月行馆将他们安顿得很好,吃住没有任何的问题,而且还有额外的补贴。 但他们这四十七人来的时候都已经商量好了,在长安完成自己学业的同时,也尽可能的自食其力。 顾先生和邹老夫人有没有钱是一回事,他们能不能心安理得的用这份钱又是另外一回事。 虽说家中贫寒,这份补贴的确可以改善他们家中的生活,但在他们看来,顾先生和邹老夫人能够将自己带到长安来看看这盛世大唐的真正气象,他们已经是拥有了寻常人无法拥有的运气,他们更不能增添顾先生和邹老夫人的负担。 长安城大,能做的零活也多。 吴明湖在幽州的时候就是已经练就了修补古籍和裱画的好本事,这宣平坊里头本身就有几家字画铺子,他去自荐了一下,这几家字画铺子的掌柜看了他的手艺就是赞不绝口,有些来不及做的裱字画的活就都让他做。 这几日熟悉之后,这些掌柜很欣赏他的品性,一些不值钱的临摹画的装裱也索性让他带回自己的院子干了。 他一天大概睡三个时辰,这是在幽州时就养成的习惯,有时候午后会小憩一会,他年纪轻,也不觉得劳累。 这时候也快到了他睡觉的时候,但是院子里有了些响动。 他停了手,走出门,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黑衣人。 他比姚煮酒镇定,一下子就看出这名黑衣人眼中的杀意,他便微微皱起眉头,道:“我觉着你们这么做,可能要后悔。” 这黑衣人原本也不想和一个穷书生多话,但此时听着他这么一句,这黑衣人倒是有些奇怪,出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应该是顾先生的仇人?”吴明湖看着这名黑衣人,道:“那你们也应该听说过他的不少事情,我觉得顾先生的做派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你欺我三分,我得换你一寸。你们没办法对付顾先生和他身边厉害的人物,却对付我们这种,对顾先生是造成不了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应该会让他很愤怒。” “怒火可烧不死人,刀剑才能杀人。” 黑衣人慢吞吞的从黑布长袋子里抽出一把刀,“一个人再强,但是手底下的人护不住,每天自个过的好好的,但为他办事的人一个个的死,那今后也没什么人敢跟他,也没什么人敢和他做生意。” 吴明湖突然笑了。 黑衣人已经准备动手了,见了他的笑容又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吴明湖笑道,“我笑你们这些人,自己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不想对方会做什么事情,你们用这种手段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想到接下来顾先生也会用这种手段对付你们,而且他会做得更狠。而且顾先生这么聪明的人,我觉得他惹上什么厉害对头的时候,下一步该怎么做,他说不定早就想好了。你们今晚若是能杀得了我,那也是侥幸。” “侥幸?”黑衣人顿时也笑了,道:“你是才来长安不久吧,没见过真正的世面。没错,他手底下厉害的修行者是有那么几个,但我和你说,我们大唐好多贵人自个并不算厉害,但是他手底下把控的军队多,他就是厉害。今晚上不只是杀你们一两个,你们这些住在外面坊市的幽州学生,都有人去杀。哪怕他想得到,那来得及吗?有那么多人可以用吗?” 这黑衣人来了兴致,还想和这穷书生说说之前李氏和王夜狐等人的事情。 这李氏最可怕的地方不就是能人太多,能同一时间在很多处地方调动人马? 但他没来得及说。 因为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这人推开院门的时候就说了一声,“有。” 这黑衣人瞬间骇然。 这人绝对是个高手。 之前他都没感觉得出院门外有人。 他一转身,只看到对着他说话的人是个穿着僧袍的僧人。 这僧人身材极为壮硕,面上也不如正常的僧人那么和善。 吴明湖反应很快。 他当然很清楚顾留白和佛子之间的关系,一看这僧人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顾留白果然已经有安排,自己今晚上还真的死不了。 他也不想成为这僧人的累赘,很直接的掉头就走进屋子里。 黑衣人一转头,只看见砰的一声,门都关上了。 他心中才刚刚纠结了一下,身后唰的一声响,那僧人已经一下子冲了过来。 “我……” 只看着这僧人身上真气散发,形成一尊金色佛陀般的真气法相,这黑衣人就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就算反应再慢,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他妈的是佛宗的护法金刚。 他只有五品。 这僧人七品里面的强者。 差着两个大境打个鸡毛? 而且本来一个五品的修行者来杀一个修行者都不是的穷书生,这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但现在这守一个穷学生都来了一个七品? 黑衣人一下子就直接跪下了。 他嘴里其实想说的就是我认栽,饶我一命。 但没想到他才说了一个字,一根手指就已经点在了他的眉心。 这黑衣人只听到自己身体里不知道哪个地方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这下完犊子了,随即心中才刚刚浮现出一个这僧人不讲武德,跪地都杀的念头,他眼前一黑,就已经没了意识。 这护法僧一指杀了这黑衣人,也不停留,直接一只手提着这黑衣人就出了这小院,还随手带上了院门。 吴明湖在心中刚刚赞叹了一声顾先生果非常人,突然之间想到一件事情,他走出门往西南方位一看,果然见到有一处地方已经异常明亮,明显有巨大的火柱子冒出来了。 第三百十四章 绿眸之路数 - 割鹿记 - 无罪 吴明湖和其他第二批到达长安的幽州学生一样,这些时日都在做同一个课题。 摸底,以及和各坊坊正和底层官员打好关系。 这个课题贺海心等人在延康坊做过一次,有些经验都已经总结出来,变成了贺海心他们的授课资料。 只是因为安插在各坊的人手不如当初贺海心等人在延康坊做这个课题时充足,所以进境没有那么快,吴明湖等人都按照贺海心的意思,先将重点放在顾留白眼下的两桩生意上。 一是长安哪些街巷最多让人抑郁难平的事,居住环境最差。 之前让杨降改变心意的那乱水巷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样就是查清楚现在长安那些押运、苦力生意之中有何乱象,有哪些环节有不妥之处。 吴明湖到了这宣平坊之后,和宣平坊的坊正第一次接触的闲谈之中,他就发现宣平坊里面有一条巷子里好多户人家的收入就是靠推小车搬运东西。 这些人经常抱怨的一个地方就是此时西南方位,那有巨大火柱子喷涌上天的地方。 那是个很大的库房。 属于清河崔氏。 那个库房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区域的库房里面放的都是家具,精美的漆器居多。另外一个区域放置的都是瓷器。 长安一些工坊出品的家具,尤其是漆器,不只是运往大唐各郡县,就连海外的商人都是大量订购。至于瓷器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在哪条商路上都是抢手货。 听宣平坊那个巷子里的人说,崔氏那个库房的管事最凶,不仅是要他们优先帮他们那个库房干活,但结钱的时候还总想办法扣他们的工钱。 反正帮那个地方干活,总是吃力不讨好,不干又不行,被人找茬打断腿的都有几个。 吴明湖此时倒是还不知道博陵崔氏突然就和顾留白对上了。 他只知道这城里,若论有仇,那清河崔氏肯定排第一个,毕竟关外商路被顾先生破坏,派来杀顾先生的崔白塔就当着长安人的面被顾先生给杀了。 他就觉得今夜的事情就和清河崔氏有关。 再加上他们这些幽州学生每日的功课内容都会以信件的方式送去明月行馆汇总,他就觉得既然顾先生已经做好安排,以顾先生的手段,恐怕反击起来就不会放过那个对清河崔氏而言十分重要的库房。 事实证明他没有料错。 此时那座库房的火势凶猛,一时半会都扑不熄的了。 …… 清河崔氏的库房在安善坊,就在王夜狐那晚和李氏决战的兰陵坊的隔壁。 那库房叫做藏珍园,里面放着的漆器和瓷器,的确都是长安周遭的工坊和窑口里头运送过来的精品。 “可惜了啊。” 顾留白站在修所的窗口,看着那边的火光就假惺惺的叹气。 这个时候五皇子也已经在他的身侧,看着那冲天的火柱子,他就忍不住摇头,“杀人放火这种事情,还是关外的人猛啊。” “说到就要做到。”顾留白淡淡的一笑,“我就说了,要么今晚上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不要动,要动我就要让他们痛彻心扉。他们今晚上想杀跟着我的人,那我就先让他们在长安没有家。” 五皇子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烧这么大的库房,只是开始?” “这才哪到哪啊?”顾留白看了五皇子一眼,“你到底是不是李氏嫡系啊,怎么一点都没李氏嫡系的气势,你们李氏那晚上对付王夜狐的时候多大的气魄,怎么到你这觉得烧个园子就好像了不得了的事情?” 五皇子想想也是,但是又不太服气,嘀咕道:“别说我这个李氏嫡系,我看就连我那个老姐也想不到你会这么干,要是跟着我的人也有那么多八品,那我这气魄不也就来了?” “那你也知道我八品多,人多。”顾留白微眯着眼睛看着那根巨大的火柱,想着博陵崔氏今晚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开始在城中刺杀和自己有关的那些人,他的眼中便不自觉的流淌出凛冽的寒芒,“我也没先动手,是查证清楚了他们已经动手了我才动的手,博陵崔氏觉得自个不够人多,又拉上了清河崔氏,但他们以为他们人多,我今晚上就让他们和城里那些想暗中给我耍花样的人看看,是谁让谁忙不过来。” 五皇子此时又看到第二个地方火起了,他都懒得去仔细看那是什么地方,料想肯定就是这两个崔氏的地盘,而且听着顾留白的意思,恐怕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在长安的几个大宅院今晚上都要被烧成焦土。 他叹了口气,认真道,“这些个人没事惹个活阎王做什么?” 裴云蕖这时候却是问了一句,“顾十五,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气急败坏,今晚上去烧明月行馆或是来烧我的剑铺子?” 顾留白笑了起来,“我就怕他们不来啊。” …… 堆放贵重货物的库房周围一般都有“坎宫”,这名字取于“坎卦”,象征水,寓意灭火。 藏珍园一火起,随着示警声响起,一辆辆水龙车就马上被从就近的坎宫里推了出来。 但这几辆水龙车在藏珍园外面被拦住了。 拦住这些水龙车的是五个戴着白铁面具的修行者。 其中一名修行者认真说道,“救火可以,只能救藏珍园的墙外。藏珍园的墙里不能救,火太大了,人挨近就容易死。” 周围街巷之中,所有听见的人都惊了。 藏珍园的围墙原本就高。 这种库房最怕失窃,不仅墙高,而且墙还厚。 其实里面虽然烧得厉害,一时火焰还真蔓延不到外面来。 这外面都没怎么着呢,有必要救么? 说穿了这肯定就是这个库房东家的对头,不仅放火,还拦着人不让救,就是要将这个库房烧得一点都不剩呗。 组织救火的人里头自然有赶过来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 听到这番话,清河崔氏的修行者自然不能答应。 “你们找死!” 数名清河崔氏的修行者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然后这几个人就死了。 拦路的有五个戴着白铁面具的修行者。 出手的就只有当头说话的那一个。 这人说话很慢,长安话都说得一字一顿的很吃力,一听就是外地人。 但是他出剑很快。 上去几个人他就是出几剑。 一剑一个,这几个冲上去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无一例外都是咽喉多了一个血洞。 “你看,我说过了,太靠近了就容易被烧死。” 这人接着一手一个,就把这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丢进火场了。 周围看的人都傻掉了。 这他妈的是不小心被火烧死的吗? 分明是被你杀了然后丢进去烧的好不好? 而且最令人无语的是,这人把那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丢进火场之前,还飞快的在他们身上掏了掏,将他们身上带着的东西,包括佩剑等物都取了下来。 这是一点都不浪费啊? 周围街巷里不乏修行者的身影,这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被搜刮干净丢进火场的时候,其实又有些清河崔氏的人到了。 但没有一个敢出声,更没有一个敢上去。 那死掉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六品,两个五品。 尤其是有两个修有望气法门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一看一个不吱声。 这个长安话都说得吃力的人,不仅是个七品,而且还是个七品巅峰的修士。 …… 藏珍园起火之后,第二个起火的地方是在胜业坊。 这个地方火光一起,怀贞公主都坐不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崔舒眉的府邸。 大唐对官员的府邸建造是有明确规定的,王公及三品以上官员,住宅不得使用重拱藻井,堂舍不得超过五间九架,门屋不得超过五间五架。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权贵门阀的府邸一般都是占地极广,因为他们的子嗣多,朝中大员多啊。 你建几间,我建几间,这一个园子一个园子错落有致的布置起来,那就真的是高墙大院,庭院深深。 博陵崔氏在长安当官的当然多,但和胜业坊里其余几个氏族相比,他们的宅院也不算最大。 顾留白是真敢烧啊? 居然敢直接上门去烧人家经营两代的宅院? 而且就算有把握不烧到别家去,这在胜业坊放这样的一把火,这也有点太不给那其余家面子了吧? 她这个时候都不管平时的仪态了,直接就跳上了屋顶,伸长了好看的脖子往那边看。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 火头已经在博陵崔氏的宅院里面起来了,烧得挺旺的了。 “他怎么敢的呀?” “他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主意的啊?” “这也有点…有点太爽了吧?” 她愣愣的看着黑暗里越来越明亮的火光,脑海里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太爽的念头。 不可否认,如果是明月行馆的一员,那看着这种事情发生,那真的很爽。 数个呼吸之后,她恢复了平时的仪容,跳下了屋顶,返回屋中。 她还没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联手,今夜都没有做杀入延康坊的打算,只是想先杀一些和顾十五有关的,在延康坊外的人,制造一些恐怖气氛。 我都还没进延康坊呢,结果你就直接来烧了我老宅? 她此时都能想象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那些人是如何的震惊脸。 但由此可见,顾留白是有多护短。 她现在满满的安全感。 …… 胜业坊几乎都是大宅大院。 一大半地方住的都是朝中官员。 尤其是胜业坊里面四品以上的官员,这辈子真的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形形色色的厉害角色也见得多了。 但他们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纵火犯! 就有那么七八个人,拿着火把在博陵崔氏的院落里头放火。 这个屋子里点一下,那个角落点一下,看着烧不起来,还要从屋子里抽点锦被出来丢边上。 关键博陵崔氏家中都开始敲锣救火了,这些个人还在里面放火。 一群救火的人还在救一个烧起来的屋子,一个人飘过来就当着他们的面把旁边一间屋子给点了。 这和当着你的面拉一坨屎在你头上有什么区别? 胜业坊其余大宅里的人都到高处冲着博陵崔氏的院落里头看。 不能理解啊! 博陵崔氏的人都去哪了? 怎么来点人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而且都烧了这么一会了,怎么也没见有多少修行者赶过来? 博陵崔氏这宅院里面的人有苦说不出。 今晚上城里大多数能动用的修行者不都出去分散到各坊去搞阴谋暗杀去了? 结果家给人偷了。 还真的不只是放火,真偷。 那些放火的人看到好东西就往随身的鹿皮袋子里塞。 不对,真不能叫偷,叫明抢了。 看家的修行者当然有一些,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因为在放火开始的时候,反应最快的修行者刚刚到了起火点,一个身材高大,蒙着脸的修行者就已经看着他们说了,“我就是看这里几个火堆烧得旺,过来看热闹的,你们别逼着我杀人啊,我就是过来看看,但你们要是对我动手了,那我就自卫了。我这出手的力道一向控制不好。” 这人也不是长安口音。 带着一股关外胡人的味道。 但是如果这个人但凡只是个七品,那博陵崔氏这府邸里头的修行者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他杀了。 但这人是个八品! 这个说过来看热闹的…竟然是个八品大修士! 博陵崔氏以前也有八品大修士,那人叫做邱丹生,是个厉害的大剑师。 但现在已经没了。 谁还敢动? …… 胜业坊里周围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官员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时候,家中的门房却在这个时候纷纷通报了,“有客来访,来送礼的。” “什么鬼?” 这些在高处看火的官员们都是同样的反应。 这半夜三更的,还有人上门来送礼? 这搞什么? 不是来闹事的么?不直接轰走? 但门房的回答也都一样。 别的人能够不给面子直接轰走,但这个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因为这人叫做裴国公。 裴国公半夜三更差人来送礼? 这些官员将信将疑,但见了来的人却都不得不相信。 这些院子门口,来的要么是裴国公身边的心腹谋士,要么就是裴国公身边的将领。 带着的还真的都是些贵重的礼物。 裴国公还给他们都写了信,事后通气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发现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都是小孩子胡闹啊,我们大人不掺和啊,惊扰了诸位啊,给你们赔礼了,请笑纳。等我忙完这阵回来一起喝酒啊。” 一家两家的消息还不够灵通,平时诸多深宅大院都是各自勾心斗角,不怎么通气,但今夜火都烧到隔壁了,这些人自然都要互通有无那么一下。 多方一合计,消息就很灵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已经被顾十五给杀了,博陵崔氏伙同清河崔氏,今晚在城里报复顾十五,但现在报复得怎么样不好说,但对方倒是到处在长安城里烧他们的店铺和宅院了。 邱丹生死了? 就这么杀了一个八品? 而且现在直接冲上门来烧人宅院? 这还是小孩子胡闹? 长安城里这么搞,李氏不管? 不过等到第三处火光再燃起的时候,胜业坊这些人精都已经开始从最初的震惊状态清醒了过来。 无论是按确切的消息来看,还是讲道理,都是博陵崔氏先动的手。 博陵崔氏去盯梢,被发现了之后,邱丹生要顾十五一条手臂,结果邱丹生就死了。 博陵崔氏动手杀顾十五的人,然后博陵崔氏就被烧库房和宅院。 这说起来,李氏要管,也是得先打博陵崔氏大板啊。 沧浪剑宗惹上顾十五,沧浪剑宗身败名裂,白有思这么厉害的一个洛阳枭雄,就那么疯了。 博陵崔氏今晚上不知道要吃怎么样的大亏。 裴国公的人送完礼带完话就走了,但胜业坊里的这些官员看着自己面前的厚礼,眼皮子都是忍不住的狂跳了起来。 这份厚礼扎人眼啊。 赔礼道歉? 在裴国公和他这个女婿面前,自己好像现在没这么大脸了。 明天裴二小姐的剑铺不是要开张了么? 算了,那再备份更重的礼物,还个礼去吧。 对了,裴二小姐开的是剑铺,她不是不爱珠宝,独爱剑么? 胜业坊的深夜里,好些人家中都开始吩咐管事,“我们府上还有哪些好剑,都给取出来,加点东西明天给裴二小姐的剑铺送去,当做贺礼。” 就这个时候,城里别的地方又看到了熊熊的火光。 都是小孩子胡闹? 胜业坊的这些官员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彻底看懂了这个绿眸的路数。 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你在哪阴我一回,我就想办法也阴你一回,但这小子狠,你阴我好啊,我就可以直接把你的头给砍下来了。 疯狂啊。 没什么面上过得去,要么你别想对付我,要想和我为敌,就没什么遮着掩着的,就是彻底的你死我活,不存在什么折中。 第三百十五章 崔氏之韧性 - 割鹿记 - 无罪 “什么?这顾十五不仅把藏珍园给点了?哈哈哈哈。” 骊山禁苑里再次惊飞一群夜宿的雀鸟。 皇帝喝了第三壶茶了,一点要去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高大伴就一直在他对面陪着。 “大伴,藏珍园里头应该堆着的都是博陵崔氏积了一冬天的货,外头都在等着的吧?”大笑过后,皇帝说话的时候,还依旧是笑眯眯的。 高大伴道:“圣上说的对,冬天冰雪路滑不好走,那些漆器和瓷器都比较金贵,所以都是这些时日才开始出货,现在这货物损失倒是另外一回事情,博陵崔氏一向都是先收了货款再发货,以前没出什么岔子,但现在这么一来,他这商誉倒是很受影响,而且后面再难找得回场子的话,外面那些富商恐怕都不敢再和他们做生意,毕竟那些船运也不等人,误了时间的损失都承受不起。” “这顾十五真聪明啊。” 皇帝从案上放着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吃了起来,“我估计他知道我不喜欢这官商勾结的勾当,林甫霸市我就不喜欢,要做官就好好的做官,非得利用这位置敛财,若是敛财了给我分忧也就算了,都给自个花销养人那就是欠敲打。这些天治林甫的罪,着重说的就是林甫用一堆文人抬高茶叶的价格,林党又利用职权霸占茶叶生意,坊间都对林甫恨得要死,但长安这些个能人,硬是有好多没琢磨出里面的味道,真以为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挑起点民愤?人杀都杀了,要什么民愤。结果好多人还不自省,还得是这顾十五啊,知道这么做相当于帮我再敲打敲打这些人。” 高大伴附和着笑了起来。 皇帝难得兴致这么高。 但按着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的兴致似乎有点太高了些。 “大伴,你说这会不会是裴国公出的主意?”这时候皇帝又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这倒应该不会。”高大伴认真的想了想,“杀邱丹生这件事绝对事发突然,就算顾十五马上就联络裴国公,裴国公再给他回信出主意,这时间也够呛,而且裴国公做事不这么鲁莽,他要帮顾十五,也会使点阴招,不会就这么着来。看这架势,这顾十五说不定会去借用点裴国公的力量,但这事情应该是他杀了邱丹生的时候就开始盘算好,安排下去了。” “真正的将才啊。”皇帝笑道,“怪不得在黑沙瓦打得赞卓灰头土脸。”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 一听最新传递过来的消息,皇帝都有点笑不出了,“什么?把胜业坊博陵崔氏的宅子都点了?还把那个回鹘的夏神侍给弄过去看热闹?” 高大伴也直皱眉头。 “这就有点胡闹了啊。”皇帝微微蹙起眉头。 高大伴这时候才出声,道:“是有点过,到时候闹到圣上您这,就给您找麻烦。” 皇帝若有所思,“不过也有可能给我招不来多少麻烦。” 高大伴微微一怔,“哪怕博陵崔氏挑衅在先,但接下来的互相寻仇,暗地里进行都还成,弄得这么肆无忌惮,总归要给点说法?” 皇帝想通了某个关隘,突然之间就又大笑了起来,“要是被烧了屋子的正主接下来不出来告状呢?正主如果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失火,那别人闹腾个什么?” 高大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顾十五有可能一晚上将这博陵崔氏彻底给打服了? …… 长孙无极也登上高处看了一会火势。 听着接下来的一些回报,他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这一对翁婿可以。” 在长安城里,若论揣摩李氏的意图,这裴国公说自个是第二,估计还真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但现在他这个女婿似乎不见得比他差。 这两个人凑在一家,那还得了。 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心有灵犀,似乎都不需要事先多沟通。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皇帝知道裴国公忠诚,接下来平定军镇乃至平定南诏,都要仰赖裴国公出死力。 至于在长安城里,现在的李氏显然就是想要让这绿眸来牵制各方势力了。 有这绿眸顶在前面,李氏机要处伺机而动就比较方便,就比较容易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 这一对翁婿只要不行差踏错,接下来是应天而为,权势滔天呐。 但长孙无极这种人也很能理解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想法。 不甘心啊。 都是蓄势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林党覆灭,自个家中又有了些不寻常的际遇,料想着自己终究能够在长安取代某些人的地位时,却有个拦路虎挡在了他们的前面。 以后哪怕大家一起吃肉,这个人也总能排他们前面先挑着吃,如果不做点什么,这个人还越走越快,要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那能不给这人使点绊子,让他走慢一点吗? 清河崔氏这次配合李氏做了这么多事情,再加上本身和这人有仇,能不想办法把这个人拉下马,好让自己骑着快马走前面吗? 但当局者迷,长孙无极这种人旁观者清。 清河崔氏认定了自己到长安来,是终于有机会和李氏联手,是来吃肉的,只不过是现在有人抢原本属于他们的肉。 然而在长孙无极看来,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李氏就是已经觉得清河崔氏不安分了,这么做,只是要让清河崔氏来长安和这绿眸碰一碰呢? 借刀杀人。 李氏最会。 …… 李得意此时也在一座旧木楼上看火。 他此时得势,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权贵想要巴结他,想要送他宅院。 但是他却只是让某个人帮忙,买下了这安业坊里的这个旧院子。 这旧院子里只有一栋两层的旧木楼。 勉强能够不漏雨,但已经到处嘎吱发响,是该到了好好修葺的时候了。 之所以不选更好的地段,不选更好的宅院,而选择这样的一栋木楼,那是因为在很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在这栋楼里拥有过一名令他至今难以忘记的女子。 每次踏上这木楼的时候,少女的音容还在他的眼前,但是时过境迁,他离开长安之后,便已失去了这名女子的消息,等到他此番回来,那名女子早已经远嫁别郡,都已经儿孙满堂了。 数十年如一梦。 时间过得太快。 但谁不忆鲜衣怒马少年时? 他已再无机会重回少年时。 但今夜他看到了那令人惊叹的少年意气。 大开大合又滴水不漏。 这样的潇洒快意,岂能不让他羡慕。 …… 崔莲华在延康坊外也看到了长安城里接连燃起的第三、第四道火光。 看着近在咫尺的延康坊,他充满感慨的苦笑起来。 身为博陵崔氏的修行者,尤其是已至七品的修行者,他只觉得修行至今从未如此憋屈过。 延康坊的坊门就在不远处,然而那座普普通通的坊门就像是天堑一样,让博陵崔氏和他无法逾越。 他也好想进去纵火啊。 但是想着里面存在的修行者,想着那宗圣宫的冲谦老道,他知道这只能是存在于心底的奢望。 也就在此时,他眼中的不甘与隐怒突然就变成了警惕。 延康坊的坊墙边缘,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居然是一个极为妩媚的美丽少女。 这少女在夜色之中孤零零的走来,那脸蛋,那腰肢,那修长有力的双腿,都让人充满想要犯罪的冲动。 但他此时一点犯罪的冲动都没有。 只是紧张。 因为这少女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延康坊里长得特别漂亮的少女有很多,但那种一眼就让人觉得美得和狐狸精一样的少女,就是江紫嫣。 不过江紫嫣这个时候也没有自报家门。 她走到这崔莲华身前十来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说道,“你在看我还是在看延康坊?” 崔莲华一愣。 平时若是有这么一个少女来这么说话,他都以为是来挑逗的了。 但今夜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像。 而且这少女带着剑,虽然现在一点杀气都没有,但他就是觉得这少女应该杀过些人,有种不一样的气质。 “这位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凝重的说道。 江紫嫣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你哪都不该看。” 崔莲华想了想,道,“那我现在就走。” 江紫嫣道,“那你留下一条手臂再走。” “什么?” 崔莲华脸色剧变,但他声音还算镇定,“哪怕我就是哪都看了,看看都不行?” 江紫嫣一本正经的说道,“平时你看可以,今天你看不行。” 崔莲华沉默了一会,道:“为什么?” 江紫嫣平静道,“因为你是博陵崔氏的人,今天就是因为你们在这里盯梢,所以才导致你们博陵崔氏和延康坊里的人为敌,既然是敌人,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暮鼓声响起,坊门关闭之前你就已经在这里了。给你离开的时间也足够多了,到现在你还在这里盯着,要你一条手臂不冤。” 崔莲华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知道此时并非逞强的时候,所以他先行说了一句,“你稍等。”接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块腰牌,“我是金吾卫,宵禁之中,我在这公干。” 江紫嫣摇了摇头,道:“我们知道你是金吾卫,也知道你叫崔莲华,不然你以为在暮鼓声响起之后,我们这里面的人什么都没干?” 崔莲华的心中已经充满不祥的预感,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知道我是金吾卫,也要我一条手臂?” 江紫嫣点了点头,道:“今晚有个金吾卫在延康坊这边走动,正巧见到一个落单的美丽少女,结果动了色心,上前非礼,被正巧路过的人一拳打死。” 她说了这几句之后,又看着崔莲华,真诚道,“要么你留下一条手臂走,要么这就是你在长安城里的结局。” 崔莲华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试着直接离开,但就在此时,他看到了身侧的黑暗里亮起了金色的光焰。 他看到一个独臂修行者安静的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散发着金光。 崔莲华面色瞬间苍白无比。 他不再犹豫,拔剑直接斩下了自己的左臂。 “告诉你们的人,以后长安城里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人,都不要接近延康坊,否则都要留下一条手臂走。”江紫嫣看着崔莲华身上流淌的鲜血,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她看着浑身都因为愤怒和屈辱而颤抖起来的崔莲华,忍不住就嘲讽道,“有什么好不服气的,真想不明白你们博陵崔氏的人是怎么想的,既然是双方交战,还要摆什么架势,那么早就来这里安插些暗桩,那不是相当于告诉我们延康坊里面的人,你们今晚肯定有动作?你没丢命,掉条手臂已经很好了。别的地方像你这样的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个了吧” 崔莲华呼吸一顿。 这时候他也觉得博陵崔氏可能真的大多都是文官的关系,在这种战阵厮杀上面的确显得有点蠢。 …… 安仁坊,没完工的修所里,五皇子看着第四处火起的地方,忍不住呲牙,“顾十五你到底准备烧多少个地方?” “十个以内吧。” 顾留白笑了笑,道:“超过十个,我估计你们李氏就可能觉得我做事情太没分寸了。” 五皇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到顾留白已经在招呼彭青山帮自己带口信去给郑氏的那个叫做吴嫣红夫人,说让她弄些能帮忙搬运干活和整理的人去治桑园听候调遣。 他顿时惊了。 “不可能吧?” 他看着顾留白,“虽然你是郑冬至的老师不假,但郑氏今晚上应该不敢帮你对付两个崔氏吧?” “没让他们派修行者帮我杀人,那个治桑园原本就是她送给我用的,那地方不小,原本等着幽州后面的学生过来做书院用的,但现在反正还用不到,先整理整理做库房。”顾留白解释道,“就是让她安排些干杂活的人过去,上次我和沧浪剑宗比剑,郑氏和袁氏这些门阀生怕他们的家眷在别处呆着不安全,都送到了我身边,他们欠我个人情,我提这点要求他们肯定满足。” “库房?”五皇子当然也知道治桑园那个地方,他愣了愣,“你要那么大个地方做库房干什么?” 但他一句话才说完,自己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顾十五,你看着是光烧那些库房气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但实际上你烧库房之前,是不是已经安排人手,把里面值钱的东西都往外运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你真狗啊,怪不得火场都压根不让人进,这不是要烧得干净,而是…” 顾留白呵呵一笑,“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这他们不小心失火和我进去搬东西,那性质可不一样。” 五皇子一阵无语。 他看着顾留白的样子,就知道顾留白肯定接下来销赃怎么弄都已经想好了。 …… 在看到第四道火柱冲天的时候,崔舒眉的心里就已经一万个草字和一万个为什么飘过。 这个绿眸哪里来那么多人手? 迄今为止,各处传过来的消息都是失败失败再失败! 那些去各坊刺杀的修行者,宛如石沉大海,只有出发的,没有回来的。 能够预先布置那么多人手已经不可思议,但更让他心寒的是,这绿眸似乎对他们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许多调动都了如指掌。 他哪里来如此强大的情报网络? 谁都知道一个人不能劈成两个人用。 哪怕平日里这绿眸有很多眼线,但今晚上要应对他们的那么多刺杀,他手底下的大多数人的精力也应该放在了对付那些刺客身上。 那怎么还有余力各处收集和传递情报? 就是因为害怕连自己的具体行踪都被对方掌握了,他今晚上都已经连续换了几个落脚点,此时又已经换了一辆马车。 此时他看着那些火光,仿佛已经看见天际有无边的失败阴影朝着自己和整个博陵崔氏笼罩过来。 如果不做出调整,今夜的博陵崔氏必定一败涂地。 他不甘心承认失败。 过往数十年里,博陵崔氏一直在向世人证明,博陵崔氏是有韧性的。 “别的地方的事情全停了。” “冲谦在延康坊,那独臂八品也在延康坊。那安仁坊里现在最多就那一个八品女剑师。” “要人多!不只是修行者,那崔辰丰他们的人也全部过去。” “要快,乘着他们的那些强大修行者去安仁坊之前,烧了那剑铺和修所!” 黑暗的马车车厢里,崔舒眉无比冰寒的说道。 等到几名下属以最快的速度掠出去,听着他们的破空声,崔舒眉的呼吸才渐渐平顺下来。 他觉得自己并非全无胜算。 当他聚集这样的力量于一点的时候,城中一些人应该会想要乘机看清楚这绿眸的底牌,他们也会动用一些力量。 平时那些人零散的力量并没有多少,但合力推动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和对付林甫的时候一样,这种力量也是十分惊人的。 而且在崔舒眉看来,对于城中那些势力而言,今晚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可以看清这绿眸所有底牌的机会。 他只有如此孤注一掷,创造出这样的机会,那些人才会下注。 第三百十六章 梦回黑沙瓦 - 割鹿记 - 无罪 天命楼之中灯火辉煌。 油灯、蜡烛,不要钱似的点。 卢乐天一直在看着那个池塘。 他就像是要将那个没有鱼的池塘看出几条鱼出来。 王仁山等人看得出他的纠结。 “我还是想要参与一下。” 卢乐天突然说出了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他并没有平时的那种意气风发,神色反而显得有些萧索。 王仁山等人脸上的神色也都差不多。 他们的心情怎么可能不低落。 天命楼谓之天命,他们这群人立这楼的时候,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他们这座楼里的人随便投下一颗棋子就能卷动天下风云,决定天下无数人的命运。 但是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现在看看那绿眸在干啥,他们这群人在干啥? 前不久这绿眸赢了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他们这群人押了沧浪剑宗赢,输得脸都绿了。 好不容易互相打气坚持到现在,结果人家又干了啥? 博陵崔氏只是派人盯梢,还没弄出什么大事呢,结果这人直接将他们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给打死了。 博陵崔氏接下来想杀他底下几个人泄愤,结果人还没杀成,自己的宅子都被人烧了。 这不是他们能不能做的事情,而是绿眸这么做之前,他们想都没有想到过有人能这么干的事情。 同是少年,为何差距就这么大? 卢乐天刚刚有那么一刹那意志消沉得差点把自己身后的这座天命楼给点了。 一起烧了给顾十五助助兴得了。 “按理来说,这绿眸和我们没什么过节。”卢乐天缓缓抬起了头,“但皓月之下,即便是再璀璨的星辰都显得黯淡无光,若是这时候都只能做个旁观者,都不想乘着这机会看看他的底牌,我们这辈子就只能仰望他鼻息,我自己也没什么心气可言了。” 说完这几句,他沉默了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我看来,博陵崔氏今晚上这大亏已经是吃定了,其实若是让我来掌兵,我倒是觉得还不如虚张声势要去烧剑铺,实则聚集一些优势力量,还是去杀几个他手底下的人泄泄愤算了。但是既然博陵崔氏选择还是要这样搏一搏,我也想看看清楚这个走在我们前面的对手。你们的意见如何?” 王仁山苦笑了起来。 他看着周围几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此时和卢乐天是同样的心态。 “掺和一手吧,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掺和在了里面。”他叹了口气,说道。 …… 这段时间长安的年轻才俊们心情的确很复杂。 林甫陨落。 王夜狐陨落。 这些事情太大,羽翼未丰的年轻才俊们哪怕再勾党结派,也都参与不上。 倒是绿眸深涉其中,为李氏牵制住了整整一个沧浪剑宗。 这已经让卢乐天他们这种年轻才俊中的佼佼者都羡慕嫉妒恨,但谁又能想到,这些事情落幕,接下来的一桩大事,竟是由绿眸直接掀起。 然后他们发现,这种级别的争锋,他们似乎依旧不配参与。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心有不甘,怕的是将来长安这一口大锅子里的好肉轮不到他们先挑,他们永远只能吃顾留白这种人挑剩下来的肉。 但卢乐天这些人却发现,他们平时眼睛里的肉,可能对于这些人而言,连汤渣都算不上。 太伤自尊了。 所以哪怕是为了参与而参与,他们也得参与。 卢乐天至少有句话说得对,皓月之下,哪怕再明亮的星辰也显得不起眼。 谁不想做皓月呢? 但想做就做得了吗? 王若虚最有发言权。 我本是洛阳一轮明月,但到了顾十五这里,却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一个铁肩膀。 造化弄人。 现在的王若虚就贼他妈的感慨。 尤其当自己镇守在一座小桥上,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出来之后,他自己下意识的一句话就是,“别给我来添乱啊,不然我一肩膀撞死你们啊!” 我王若虚字明悦,洛阳这点年纪的修行者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丽正剑院有史以来,最快领悟岚光秘剑的修士,我这一开口为什么不是小心我一剑戳死你们,而是一肩膀撞死你们? 他正对面的这两个黑衣人也有点懵。 一肩膀撞死我们? 什么路数? 不过这两个人也并不是非要和王若虚分个生死。 他们其实也不是博陵崔氏或是清河崔氏的人,只是今晚上的确有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势力。 有的人也只想和强行参与的卢乐天一样,看看清楚顾十五有多少能够调用的人。 “这位兄台是何人?” 这两名黑衣人马上就后退了几步,甚至对着王若虚行了一礼。 王若虚的江湖经验明显就是少了,丽正剑院是洛阳的老牌剑院,也很讲规矩和礼节,王若虚是丽正剑院最得意的弟子,他在这方面自然也做得很让师长们赞赏有加,所以看着这两个黑衣人认真行礼,王若虚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回了一礼,认真道,“在下乃是丽正剑院王若虚。” 两个黑衣人当然听过他的名号,此时顿时大吃一惊,“丽正剑院也和绿眸有着交情?” 王若虚微微皱眉,实话实说道:“我师门和顾先生尚无多少来往,但顾先生和裴二小姐对我有恩,且我觉得明月行馆做的事情大有意义,所以也在帮着明月行馆做事。” 两个黑衣人倒吸一口冷气,“王兄你如此俊才,也只是帮顾十五镇守一处喂马场?” 这两个黑衣人猜的一点都不差。 王若虚所在的这座小桥后方有一处喂马场,距离安仁坊裴云蕖的剑铺子不算远,平日按理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这处喂马场里堆积有不少草料,这些草料是极佳的引火材料,哪怕不被有心人偷偷搬运过去引火,在这里点了,也能引发点混乱。 但最多也就是制造点混乱而已,还能怎么样? 用得着放一个洛阳的天才剑师在这里看着? 王若虚倒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此时的心声,他只是觉得和这两个黑衣人已经掰扯得足够多了,他便摆了摆手,道:“两位快些离开吧,若是等会有别人来,可能就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两位说不定要留下条手臂。” “走走走,我们马上走。”这两个黑衣人已经打探到了点有用的消息,当下又行了一礼,掉头就走。 两个人走远了,互相对视一眼的时候,都忍不住异口同声的说出一句,“王若虚在顾十五那都只能打杂?” …… 其实对于顾留白而言,王若虚这种都不能算打杂了。 毕竟算是镇守了一片区域。 真正打杂的是华琳仪和她几个同窗。 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过了个年还没修到六品,她的几个同窗其实心里都挺仰慕绿眸,这两日正好缠着她过来到延康坊玩。 她这几个同窗才和江紫嫣、段艾接触了两天,结果第一天下来她们都发现不太对劲。 江紫嫣她们这些幽州来的学生,到了长安还没好好地进入厉害的修行地学习,家世也还不如她们几个,修的真气法门也不比她们修的厉害,但剑法就比她们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华琳仪的家中算是幽州最大豪门了吧?但华琳仪也不厉害啊。 等到第二天,和那些来自幽州的世家子弟都差不多见过之后,华琳仪的这些个同窗就已经传信回去给家中,让家中帮忙在延康坊买房了。 买不成租一个也行。 之前那绿眸比剑的时候说要开个北溪剑宗,现在虽然北溪剑宗还没开,但很显然明月行馆就已经是个必须抱的大腿。 结果房子还没来得及买,就正巧撞到了这档子事情。 那遇到要人手干活的时候,她们这些已经将自己视为明月行馆一份子的人自然都不能退缩。 反正鼓动着华琳仪,今晚上一定要帮忙。 顾留白自然也不拒绝她们的好意。 不过他当然也顺便从江紫嫣和段艾的口中了解了一下这些人的真正实力。 听过江紫嫣和段艾的描述之后,顾留白就委以这些堂堂五品修士重任,帮忙镇守修所的木料场地。 他这个修所需要用的木料很多,现在好多的木料都在修所左侧的一块空地上堆放着。 木料场地上四角都点了灯笼。 现在华琳仪和她的同窗们,就一排鹌鹑一样坐在木料上面,眼巴巴的看着这些灯笼。 一开始还有个新鲜劲,时间坐得一久,这些姑娘们就有点觉得不对劲。 华琳仪左边一个一脸天真样的圆脸少女就忍不住问道,“琳仪,这料场就在修所旁边,修所里面厉害的人多着呢,你说我们在这里能起个什么作用?” 华琳仪自己都纠结了,她右边一个瓜子脸的少女就忍不住轻声道,“要么怕灯笼掉下来,不小心引燃了木材?” 结果又有一个少女轻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些灯笼是因为觉得我们怕黑,才帮我们点的呢?我们不坐在这里,好像压根也不需要点灯笼啊。” 刚刚说完,华琳仪就看见安贵提着两个食盒过来了。 安贵笑着上来行了个礼,然后放下食盒道:“琳仪小姐,你们的宵夜。” “还有宵夜?” 华琳仪都无语了。 有个少女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琳仪,我们是不是反而给人添麻烦了?” 安贵本来转身已经走了一步,听着这话他马上转过身来,轻声道,“这位小姐你可别这么想,虽说在这里可能显得没多少事情做,但你想想,这或许算是顾先生对你们的考验?而且排兵布阵这种东西我不太懂,但我想一个将领带好多兵出去,有些兵也是备用,或者有些兵在阵地里头也用不着出击,但不能说这些人没用处啊。” 安贵这察言观色多厉害,更何况他哪不知道顾留白就是她们这些人一点参与感,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华琳仪等人听得忍不住点头。 不经考验,怎么能成自家人? 一群少女顿时斗志满满。 今晚上一根木料都别想跑! …… 她们这里像是儿戏,但此时对于永乐坊墙外的数名金吾卫而言,便绝非儿戏。 他们虽是例行巡逻,但心中大致知道今夜安仁坊附近极有可能会有问题,他们当然不想插手,只是想远远的看个热闹,所以在这边就故意多巡逻几遍。 然而此时,他们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被心中流淌出的凛冽寒意所冻结了。 他们的前方,就像是阴兵过境一般,正静寂无声的穿过一支浑身黑色的军队。 不是什么杂乱的修行者,而是一支配备着强弓强弩,浑身黑甲,黑布蒙面的军队! 前头的人都从他们的眼前过去一会了,后面还没看见尾巴。 正当有一名金吾卫心情有些过于紧张,双手微微抬起时,一名身穿黑甲的人朝着他们做了个手势,然后走了过来。 这人也是黑布遮脸,但身姿挺拔,光是看着露出的眼睛和眉毛,都觉得这人充满铁血气息。 “不好意思,各位兄弟,今晚上我们去安仁坊里面办些事情,如果事情办得好,那改天谢谢各位兄弟,如果事情办得不好,那今晚上可能我们出不来了,这就当我们求各位兄弟帮的最后一个忙,各位兄弟就只当没看见,不要发声了。” 说完这几句,他对着这几名金吾卫的人又补充了一句,“今晚上城防军和神策军也不会过来插手的。” 这几个金吾卫呼吸一顿,他们还能听不懂么? 上头的有些人都不管,那他们哪管得了。 不过这两个崔氏不也是胡闹了么? 修行者之间厮杀也就算了,哪搞来一支这样的军队,还都带甲? …… 一只老鼠沿着木头楼梯咄咄咄的跑到了顾留白面前。 这老鼠肥头大耳,傻傻的,但跑动起来倒是灵活。 顾留白拆开它带来的密笺看了看,就顿时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现在当然不知道天命楼卢乐天的强行参与和所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但其实他倒是真有些担心卢乐天说的那个计策,就是今晚上两个崔氏索性不要对付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了,直接聚拢一些力量,杀几个和他相关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做法,那他倒是要着急的调派人手,有些人赶去救场就要赶得很急。 但博陵崔氏还是要针对剑铺来,而且现在并非虚张声势,那他就彻底放心了。 两军对垒,就怕重兵囤积的地方,对手不来。 “云蕖,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我带你温故而知新?” 顾留白转头看着裴云蕖笑了笑。 裴云蕖原本还在打呵欠,一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猛猛的点头。 她瞬间就明白了顾留白是什么意思,想到了黑沙瓦。 “五殿下你随意啊。” 顾留白笑了笑,直接就将袖子里的天眼玄鸦捏在了右手手心。 随着一缕黑气上天,他带着裴云蕖就走出了这座修所。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感慨。 崔舒眉要是知道自己孤注一掷之后,顾留白居然还能轻松的带妹,他会不会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天天在朝堂上玩勾心斗角的人,和真正的将才在排兵布阵的对敌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差距。 崔舒眉和清河崔氏的那些人,总是被自己的习惯性思维所误导,他们只是注重账面上的实力,注重于顾留白将那些八品和七品放在哪里。 但他们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这个绿眸已经在黑沙瓦证明了他在这种街巷的战阵之中有多厉害,他的战术是何等的简单有效。 一批批将领和书院的学生在复盘黑沙瓦的战役时,至少有一半人将失败的主因归咎于赞卓,心里觉得换了自己领兵可能就完全不是这个结果,但反而是真正厉害的一批人,才在心中觉得,在那种情形之下,换了谁上去都有可能成为赞卓。 能够大胜唐军三次的赞卓并不差,至少比长安城里的崔舒眉这些人强出太多。 顾留白此时的指导思想十分简单。 以周围五里为界,找出来犯的领头者和厉害修士,杀掉。 剑铺这里,他的确只安排了阴十娘这样的一个八品。 如果蹲守着不动,那长安城里有很多可以对八品修行者造成威胁的东西。 守着打就很麻烦。 杀人再多,被放起火来就输了。 但在这方圆五里之内游走杀人,对于他和阴十娘而言就太简单了。 阴十娘和龙婆已经在黑沙瓦给他展示过,什么叫做在城里游击如入无人之境。 尤其加上现在有周驴儿的鼠小弟们,有这么多不同的情报网络,再加上手里头这个天眼玄鸦,顾留白都想不明白这两个崔氏怎么赢。 一个八品足够。 没必要暴露更多的实力。 探我的底? 让你们见不到底。 裴云蕖提着那柄以锋锐著称的名剑跟在顾留白的后面,十分兴奋的同时,延康坊里,江紫嫣站在明月行馆的某间房间的床边,看着安仁坊剑铺的方向,美丽的脸上尽是遗憾。 可惜她今晚上没能去安仁坊啊,不然能补多少剑? 第三百十七章 谁出头谁死 - 割鹿记 - 无罪 “甲士?” “崔氏哪来的这么多甲士?” “公为私用?崔氏敢这么做那和疯了有什么两样,放火烧一个剑铺子,成了之后自己难道不被满门抄斩?” 胜业坊里的门阀都在关注着安仁坊周围的动静。 其实看着博陵崔氏近在咫尺的宅院被烧得凄惨,他们心里也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已经在长安根深蒂固的门阀的确从心底里不愿意见到一个外来汉强势的从长安这口大锅里捞肉吃,哪怕这人是裴国公的女婿,那也不是他们愿意见到的事情。 他们倒是愿意见到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能够将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一把火烧了,毕竟如果剑铺开不成,他们也不用派人明天赶早去送一大份厚礼了。 这些豪门平时勾心斗角,今晚上虽说有裴国公提前打招呼,他们没有和卢乐天那群一定要做明月的人一样要强行参与,但总算有点同仇敌忾,一起打探消息起来,消息也是十分灵通。 其实那几个金吾卫看到那支披甲军的时候,胜业坊里这些门阀也都得知了消息。 博陵崔氏被人几把火烧得失了智了?吃饱了没事想混个满门抄斩? 不至于吧? 但接着打探到的消息随即解了他们的疑惑。 博陵崔氏这支私军这次不出动,城里好多门阀倒是还压根不知道长安城里还有这样的一股力量。 博陵崔氏的这支私军叫做大宁军。 是在这次清算林党之前组建起来的,营区就在大宁坊里。 这支私军起初是为了春狩外围协防所用,组建之初在一些知晓此事的朝堂官员眼中,那就是李氏现在国库的钱紧张,需要崔氏等诸多门阀支援支援。 这段时间的确需要多那么点军队协防,但李氏又不想多花这个钱,等到春狩过后平安无事了,那这支军队自然是要解散的。 但等到清算林党一开始,那些官员就恍然大悟。 这支私军哪是用作春季狩猎外围巡防所用,压根就是怕王夜狐动用神策军,是以防不时之需的一支军队。 林甫死后,这支私军又在配合着李氏搜捕林甫残党,明面上得了皇命,是执行护院之责,是皇帝用来给那些忠诚的臣子们看家护院所用的。 他们在夜间可以作为城防军和金吾卫的补充,执行巡防职责。 那按着今晚上这么多人纵火,这支私军的确是可以出动的。 反正现在长安局势已经稳定,这支私军接下来肯定也马上要解散,博陵崔氏乘着这个当口用上一用也很正常。 用来牵制神策军的私军,配备的军械肯定厉害哦。 这些胜业坊的人顿时觉得有好戏看了。 …… 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剑师从光福坊慢慢的走了出来。 他原本是想翻墙的,但光福坊原本应该关闭着的坊门,却不知道被谁给打开了。 外面的街巷之中也没有任何金吾卫或是城防军的身影。 这名年轻的剑师在跨出光福坊的坊门时有些犹豫,但走到外面的街道上之后,他越走越快,脸上也没有了丝毫犹豫的神情。 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安仁坊的坊门。 安仁坊的坊门居然也是洞开着的。 看着那坊门之后的街道,他的心脏不自觉的剧烈跳动起来,鲜血似乎都渐渐涌上头颅。 “师兄,别去!” 就在此时,有个哀求的声音响起。 就在安仁坊坊门旁边的巷子口,走出了一名同样身穿白衣的少女。 看着这名白衣少女,年轻剑师提着剑的手有些微微的震颤,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我必须去。” 其实长安洛阳一带的修行者,光看这两名剑师的装束,就知道这两名剑师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从光福坊走出的这名年轻男子叫做林宣,他是白有思的真传弟子。 这白衣少女是他的师妹,叫做徐小诺。 徐小诺此时面色比她的衣衫还白,她直觉自己爱慕的这个师兄只要进入安仁坊就会遭遇不测,但不等她再说什么,林宣却已经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原本没有机会进入沧浪剑宗修行,但师尊力排众议,我才得以在沧浪剑宗证明自己。我不知道外人现在是如何看待师尊,但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若是今晚不进去,我还是不是人?” 说完这句,他再也不看这少女一眼,大踏步的朝着安仁坊的坊门走了过去。 徐小诺无法阻拦,她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哗哗的流淌。 林宣此时眼神更加坚毅。 他充满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 他必须要为师尊做些什么。 今日里很多人要烧这绿眸和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他哪怕去添一根柴火都是好的。 然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前方左侧巷子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顾…” 他才刚刚看清那人的面目,那人身影一动,似乎就要朝着他飞掠过来,他心中骇然,身体都有些僵硬,左手提着的长剑才刚刚下意识的提起,右手还未来得及落在剑柄上,一只黑色的乌鸦已经从他后方悄然落下,打在他背后的一处窍位上。 啪的一声震响。 充满豪情壮志的林宣一头栽倒在地,晕厥过去。 徐小诺还在哭。 突然听到林宣重重的倒地声。 她一下子呆住,浑身都发起抖来。 她还没来得及朝着坊门跑去看个究竟,只见一个人已经被人朝着她丢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觉得那是林宣,双手一下子接住。 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林宣。 气息还有。 脑门上好大一个包,应该是摔下去的时候磕的。 这时候她听到坊门之中有人嘀咕,“师尊对你恩重如山和你今晚进不进来有什么关系。” …… 还有沧浪剑宗的年轻子弟来浑水摸鱼,顾留白倒是没想到的。 不过在他看来这人倒是还成,虽然实力不济,但至少还挺讲情义的。 既然正巧路过发现了,那也不用一条手臂了,打晕丢出去算了。 林宣的运气还算不错。 早早就晕在师妹怀里可以睡觉去了。 但崔辰丰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崔辰丰就是博陵崔氏这支私军的统帅。 北方边军历练过。 严格说来还是裴国公以前的部下。 不过这个时候各为其主,他从北方边军调回长安也有将近十年了,哪还管得上以往的这份旧情。 今晚上他这支私军绝对是重头戏。 林宣安仁坊对着光福坊的这个坊门进去的时候,他带着这支私军正在通过安仁坊正对着长兴坊的坊门。 毕竟是在边军做过将领的,所以带兵还是很有法度的。 在中军进入坊门之前,他已经连续派出了三个小队列前搜索,各间隔两百步。 三个小队此时已经推进了一里地,没发现有什么埋伏。 三个小队之中的几个箭师此时已经爬到了几座房屋的屋顶上开始瞭望。 所以崔辰丰进入安仁坊的坊门时,还在仔细观察周围那些甲士的阵型。 阵型足够好,遭遇强大的修行者时,那些专门对付修行者的军械才有可能用得好。 然而也就在此时,阴十娘从上方的坊门落了下来。 崔辰丰自己也是七品的修行者,上方有风声响起的刹那,他就已经有所反应,仰头的刹那,他的身体微微下挫,已经准备朝着某一个方位掠出。 然而相对于阴十娘这一剑的速度,他这一仰头,却似乎只是将自己的脖子送了上去。 嗤! 剑光精准无误的从他盔甲领口的缝隙里刺了进去,直至后颈。 崔辰丰最后在这世上看到的画面,就是阴十娘如鬼魅般飘飞出去的身影。 那几个在屋顶上瞭望的箭师才刚刚将弓箭对准这边,阴十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旁边的一条胡同里。 崔辰丰周围的几名修行者刚刚拔出刀剑,还未来得及出手,就只觉得血腥味充满鼻腔。 旁边崔辰丰颓然坐倒在地之后,他喉咙里的鲜血才嗤嗤的飙射出来。 阴十娘这一剑依旧没用出她真正的本事,她用的依旧是那一柄伪剑。 但这些看着她消失处的修行者却已经浑身都在颤抖。 八品大剑师! 原来世上有些八品大剑师并不是站在长街尽头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宗师气度的,而是玩这种阴险暗杀的。 八品大剑师竟然还玩这种手段! 然而与此同时,眼前的画面也提醒他们,一名擅长刺杀手段的八品大剑师,要刺杀他们之中的某个人,简直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杀了就走,他们的剑才拔出来,对方已经不知所踪。 “怎么办?” 这几个修行者看着瞬间断气的崔辰丰,心里涌出的寒气让他们几乎都没法说话。 大唐任何成建制的军队,都有统帅死了之后的预案,接下来谁顶上去作为统帅,新统帅如果再被杀死,那谁是第三个顶上去的,这事先都是定好的。 这支私军虽然名义上是春狩帮李氏猎场外围巡逻的,但实际上是帮李氏牵制神策军的,其实接下来虽然肯定会解散,但其中大部分人马都会被整编到长安周围的一个军镇去。 这样的军队当然也有这样的预案。 崔辰丰现在已经断了气,那按理接下来顶替他统帅之位的就是此时他尸体旁的数名修行者之中那个唯一提着长刀的。 这人也是博陵崔氏嫡系,叫做崔辰远。 平日里他鞍前马后的拍崔辰丰马屁,心底里却也一直期待着什么时候崔辰丰出现点意外,好让自己爬上去。 但眼下这周围一群人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顿时慌了,道:“都是自己兄弟,你们可别害我,你们知道我的,我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要养。” 替补第二顺位的那位听到崔辰远这么说顿时就急了,“辰远兄,你家里还有两弟弟呢。” 崔辰远老脸一红,马上就叫道,“我那两弟弟根本不往家中老母那使钱!我老母靠着他们得饿死!” 这时候一群人都眼巴巴的等着,也没办法去印证崔辰远的这些话到底是不是事实了。 但他不愿意做统帅,那一群人也只能事后算账,这个时候其余人只能看着那替补第二顺位的人。 崔辰远生怕还不保险,看着那人认真道,“建明兄弟,你家里可是没有父母要你养,你就孤家寡人。” 这叫做崔建明的人原本就是博陵崔氏的旁系,此时听到崔辰远这么说,他心里头直骂你个龟孙,你自己怕死就非得把我架上去。 但他此时也发了急智,沉声道,“我还无后,若是我出了意外,我们家到我这一代就断了。” 说完他也觉得还不够说服众人,接着又憋了口真气涨红了脸,道:“而且不怕诸位兄弟笑话,别看我这么个年纪了,我还没见过女人的那玩意,我俗称处男。总不能让我连这见识都没有就死在这吧?” 一片哗然。 一群人看着这崔建明也不敢相信他还是处男,但这东西现在也没法印证啊。 左右不就是个赖皮的说辞? 队伍里好歹也有热血上头的。 崔辰丰尸身旁边一个略微年轻一些的修行者红了眼睛,“我都不屑说你们!你们都不愿意统军是吧,我来!” 崔辰远和崔建明顿时如释重负,一群人轰然叫好。 “李正华兄弟,就知道你是将帅之才!” “请兄弟发号施令!” 一群人才刚刚众星拱月一般将这个叫做李正华的修行者推上位,一道快得离谱的身影却已经又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又是阴十娘! 在他们的眼中,就是那个鬼一样的女子,那个竟然玩暗杀的八品大剑师。 这个女子方才退去的时候,明明是消失在了前方左侧的那条胡同里,但现在她却是从右侧的坊门外掠了过来。 就在他们推举新的统帅的这段时间,她居然已经偷偷的潜伏出了安仁坊,到了他们后方右侧的坊墙之后。 这地方距离他们很近! 而且墙高,那些屋顶上的箭师也根本没看见。 “啊!” 崔辰远和崔建明还在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此时一看见这女子冲过来,两个人直接如炸毛的猫一样一声怪叫,直接就往人群里面挤。 这些甲士本来群龙无首,这一下更是不知如何自处,只有那李正华倒是的确有些勇气,此时还挥剑准备厮杀。 然而勇气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一点用处都没有。 面对阴十娘这种八品大剑师,这李正华的剑刚刚斩出去,他就看到一道璀璨的剑光已经落在了自己的咽喉。 嗤! 他的剑斩在一道剑光的残影上,听到自己咽喉之中鲜血喷射出来的声音时,他发现自己判断对方的剑路是对的,但对方一剑刺完了,收回去了,自己的剑都没来得及斩到她的剑上。 “这就是八品大剑师么?” 他茫然而恐惧的想着,然后颓然坐倒,死去。 阴十娘一剑刺死这人,整个人不合情理般往后倒飞出去,一个横移,瞬间又消失在那堵墙后面。 “啊!” 崔辰远和崔建明两个人到这个时候才刚刚回过神来一般,又发出一声骇然的尖叫。 这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阴十娘的声音传来,“就你喜欢出头是吧?没死过?” 所有的甲士此时都在流淌着冷汗。 死没死过都已经死透了。 那个大剑师又不见了。 之前他们心底里还在鄙视崔辰远和崔建明孬种,但此时却只觉得这两个人英明。 他们四下看着,只觉得下一刹那这个大剑师就会随时从四面八方的一个阴影里像鬼一样冲杀出来,只要谁脑子不清楚还敢出头。 这黑压压的一群甲士全部僵在这片坊门附近。 他们明明这么多人,却被一个人给包围了。 也就在此时,站在屋面上的那几个箭师都莫名其妙的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这什么鬼啊? 这个大剑师一会还在后面呢,这一会又到前面去了? 正在惊疑之间,阴十娘的声音又飘忽的响起。 这声音似乎在他们周围晃动,根本分辨不清方位,“谁往里面进谁死,谁出头谁死。” 这下谁还敢动? 一支被博陵崔氏寄予厚望的私军就僵在了这安仁坊东边的坊门口。 也没人敢传信,也没人敢提议走。 就怕一出声就被当成出头指挥的。 这个时候阴十娘却已经看到了周驴儿在朝着她招手。 周驴儿也是操持起了黑沙瓦中的老本行,游走给他们传信。 “不用在这呆了,顾十五喊你先过去,有几个厉害的在一起,他卖个破绽,不知道能不能引崔老怪出手,看看能不能这次顺带着将崔老怪的藏身之处给他找出来。”周驴儿笑嘻嘻的对着过来的阴十娘轻声说道。 现在这情况可比黑沙瓦轻松多了。 他现在跑得又快,这地方还不如黑沙瓦大,外面又不是被大军团团包围,又有顾留白的那个天眼玄鸦到处窥探,他觉得等会还可以一起和华琳仪她们去吃会夜宵。 阴十娘连点头都懒得点头就冲着周驴儿指点的方位去了。 这段时间顾留白一直在动用各方势力寻觅崔老怪的踪迹,但崔老怪这人行踪极其诡秘,直到现在却都确定不了他到底在长安何处。 第三百十八章 吾非吓唬人 - 割鹿记 - 无罪 这人也太小心了! “肯定欠人很多钱!” 顾留白吐槽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但按照正常的判断,是因为崔老怪自己的神通使然。 他的神通在元宵节晚上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见到了。 雷电轰人,他自己影踪全无。 郑竹这么厉害的一个八品,遇到他真的最后就是无奈死的。 被劈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崔老怪在哪。 往深了一点想,很多人就会判断,崔老怪这神通法门就和箭师一样,远攻厉害,但可能近身战法不厉害,所以为了避免被长安城里的其他八品修士给暗算,索性藏藏好。 但裴云蕖却习惯性的逆向思维。 她觉得说不定崔老怪近身也很厉害,就是故意要让人觉得他被近身之后不厉害,所以才刻意营造这样的假象。 不过哪怕这是事实,这招对顾留白也不太好用。 真正顶尖的八品修行者各有所长,差距很小,而阴十娘和贺火罗都是顶尖的八品,两个打崔老怪一个,崔老怪肯定扛不住。 更不用说还有龙婆这样的存在。 在顾留白今晚的计划里,崔老怪如果躲在城中某处出手,想要直接杀死他不太可能,但只要崔老怪暴露行踪,给黑团团它们给发现了,那崔老怪今后只要在长安城里,他无论到哪,应该都躲不过黑团团和周驴儿这群小弟的耳目。 找个机会把他围杀了就行了。 反正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习惯都是至少三个打一个。 两个八品杀你一个还不够保险,那三个杀你一个,你肯定跑不了。 反正杀了邱丹生这么一个八品,结果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还敢动裴二小姐的剑铺子,那就说明这杀鸡儆猴的效果还没起到。 这崔老怪肯定是非杀不可,不然顾十五睡觉也睡不安稳。 …… 安仁坊,北门也是洞开着的。 其实长安城里今晚除了安仁坊和安仁坊周围的光福、永乐、安业、长兴、崇义、开化、通化、丰乐这些个坊之外,其余各坊的坊门都是好好的关着的。 权贵门阀,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哪怕是让金吾卫和城防军不过来干扰,他们也有能耐在追责的时候摆出几个足够分量的替死鬼。 各凭手段,无可厚非。 但有些事情,只要过界,顾留白给明月行馆里的人下的命令就是可杀之。 北门虽然洞开,但有十余道黑影并未从北门进入。 他们就像是蝙蝠一样悄然掠过北门旁边数百米开外的坊墙,然后这十余道黑影之中有两人逃出了火折子,就直接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些易燃物,就要引燃前方的屋子。 火折子在黑暗之中刚有亮光,上方的天空之中便突然响起刺耳的啸鸣。 啸鸣声似乎只有一声,但是这两道黑影身上几乎同时冒起两蓬血花,各自中了一箭。 即便是黑暗之中只有火折子亮起那一刹那的指引,这两支箭矢急速射来,竟是无比精准,都射在两人胸口。 这箭矢力量也十分惊人,竟是直接透体,箭簇直接穿透两人的身体,从后背刺了出去。 这两人也都是修行者,身体一开始晃动一下,似乎还能支持,但下一刹那,随着生机的迅速流逝,两人就无法站稳,就像是被伐倒的木头一样狠狠坠地。 “退出安仁坊!” 一声厉喝声在黑暗之中响起。 面对这样的威胁,剩余这些人却并未往后退却,而是朝着出声处无声的掠去。 他们在行进之间不断变换身位,不断借助周围的地形遮挡自己的身影。 突然之间漆黑的巷道之中响起细索崩断声和惊怒的低喝声。 这些人分得很散,但这片区域之内的树丛之中,巷子之中,甚至屋面和屋面之间,都被人拉上了细索。 这些细索是皮质,但上面竟嵌了很多锋利的铁片。 于高速行进之间撞上这些细索,即便这些细索被他们直接崩断,但上面的铁片还是在他们的身上瞬间带出了很多道的血口! 卫羽在距离他们百步左右的巷道里奔行。 顾留白在关外呆得久了,还是不可避免的感染上了关外那些部落的大男子主义。 他潜意识里就和关外的那些强者一样,觉得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男人就应该在外面征战,所以排兵布阵方面,他也下意识的将江紫嫣、段艾和容秀等人排在了延康坊。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是缠着他没办法,才被他弄来坐在那一堆木材上。 冲谦老道在曲江上施展的那一剑太过震慑人心,他料定这两个崔氏都不会选择去硬刚冲谦老道,尤其他再将贺火罗摆在那边,让贺火罗配合着江紫嫣在那边亮了个相之后,他就知道崔氏肯定就不会去管延康坊,肯定是要将所有的力量砸在安仁坊这边了。 真正的将才并非是兵来将挡,而是让对手的排兵布阵陷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崔舒眉果然落入了他的算计。 卫羽宋秋这些幽州世家子弟之中的男的,便全部被他早早的安排在了安仁坊。 在顾留白看来,这些男的就得反复磨砺才能真正成为强者。 卫羽从来不怀疑顾留白的安排。 在认识顾留白之后,他们这些人一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 在被安排在这北侧之后,他已经在这片区域反复穿行了许多次,很多次甚至都是全速。这片区域的地形已经牢牢烙印在他的脑海。 这些绳索的创意来自于他们和蓝姨的交锋。 但平时不间断的练习,已经让他此时仅凭那些绳索崩断的声音,以及那些惊怒的厉喝声,就已经判断出来那些人的具体身位。 他的奔跑,只是为了寻觅一个个最佳的施射位置。 空气里不断响起箭矢的破空声。 明明是强弓。 但不知为何,这些箭矢的破空声却比一般的箭矢破空声要低很多,更有隐匿性,但落在身上时,这些箭矢的穿透力却十分惊人。 黑暗里不断响起惊怒的声音和戛然而止的惨呼声。 每一支箭矢坠落,都有一人沉重的倒地。 这翻墙准备点燃民宅制造混乱的十余名修行者并非弱者,但只不过数十个呼吸之间,竟被卫羽逐一射杀,卫羽作为一名箭师,在今夜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足够惊人。 但就这些不听规劝的黑影全部坠倒的刹那,站在一堵墙上的卫羽突然身体微僵。 他后方的夜空之中,一只白鹤飞落下来。 白鹤浑身洁白如雪,落下时长颈微转,显得很高傲。 伴随着这只白鹤出现的,还有七名身穿蓝色衣衫的剑师。 他们身上的窄袖袍服的蓝并非是那种常见的深蓝,而是很好看的天蓝色。 这些人错落的将他包围在中心,但这些人是从哪个地方潜入安仁坊,什么时候过来的,卫羽却一点都不知道。 这七名剑师都是男子,年纪看上去都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他们看着卫羽,神情也显得淡漠高傲。 “跪下,我可以饶你一命。” 一名浓眉如墨的剑师淡漠的说道。 “跪下,我也可以饶你一命。”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听到顾留白的声音,卫羽心中微松,但旋即他就觉得本来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些剑师看着至少都是六品,甚至有可能是七品,他们进入安仁坊,不可能瞒过顾留白的眼睛。 浓眉如墨的年轻剑师神色依旧没有多少改变,他看着闲庭信步般推开一间院门走出来的顾留白和跟在顾留白身后的裴云蕖,平静的说道,“若是比剑,我们这七个人一个都不是你对手。但今夜并非比剑,所以…” 顾留白却已经嫌弃这人话多,他的话还没说完,顾留白就已经摆了摆手,出声打断了这人的说话,“明灵七剑是吧?明灵剑宗原来也是听从博陵崔氏号令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搞不清楚状况,什么叫做若是比剑,你们七个人一个都不是我对手,不管是不是比剑,你们七个人加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啊。” “噗!” 裴云蕖忍不住就笑了。 混账东西就是会搞气氛。 浓眉如墨的年轻剑师正是明灵七剑之首的韩离尘。 明灵剑宗原本叫做明灵山庄,大隋的时候刀枪剑棍棒都修,但隋末征战之中,这山庄之中那些擅长用枪用棍用陌刀等长兵器的,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再加上到了大唐之后,用剑盛行,所以这明灵山庄就顺势而为,改叫剑宗。 明灵剑宗讲究贵精不贵多,每一代招收的弟子都不多,而且表现不如人意的,就会被委派到外面,帮着明灵剑宗做生意赚钱去了。 明灵剑宗在城中还有个明灵镖行,镖行里的剑师其实都是这些年明灵剑宗淘汰下来的,不过放在大唐境内行走,对付对付流寇山匪倒是绰绰有余。 明灵剑宗的年轻弟子一共有两帮人,一帮是三十岁不到的这七个,就叫做明灵七剑,还有一帮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三四岁,叫做明灵十三少。 不过按着明灵剑宗的习惯,这明灵十三少可能到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就剩下七八个人能在宗门里头呆着专门练剑了。 到时候可能又得换个诨号。 中等修行地将有限的资源堆积在少数精英弟子身上,起到的效果倒是也还不错。 明灵七剑里面的这韩离尘以及他左边一名身材瘦削面容儒雅的剑师洛墨韵都已经两三年前成就七品,其余这五人也都已经到了六品巅峰。 六品巅峰到七品也不存在什么难过的关卡,只要不受什么严重的损伤,就是个时间的问题而已。 按照明灵剑宗真气法门的正常修行速度,其余这五个人也都能在两年之内晋升七品。 对于一个中等修行地而言,能够密集的出这么多七品,已经算是十分厉害了。 不过今晚上这些人齐刷刷的到了安仁坊,这就说明这明灵剑宗的背后不是博陵崔氏就是清河崔氏,那能出这么多七品倒也算合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顾留白,可能除了已经提上议程的北溪剑宗之外,他还得偷摸摸的搞一个看上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修行地。 这两个崔氏也好,其余的门阀也好,自个的修行地界限都太过分明,好的修行苗子只要一进入这种修行地修行,那在外面的人看来你就是崔氏的人。 那一个看似和任何门阀没有关系的修行地就让人少了这份顾忌。 除了北溪剑宗之外,他再偷摸的立一个别的修行地,这不仅可以省却很多麻烦,还可以避免有些人加入北溪剑宗之后被针对。 这么一想,他觉得好歹明灵七剑给了自己一点启发,看着明灵七剑倒是顺眼了点,在裴云蕖的笑声之中,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修行不易,该珍惜羽毛还是要珍惜羽毛,走个过场也就算了,我和你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仇怨,你们办事情圆滑一点,不用非那么尽心尽力吧?” 他这些话倒是真为了这明灵七剑好。 一定要把自己弄成伤残人士吗? 但明灵七剑不是这么想。 在韩离尘等人的眼中,一开始顾留白说他们七个人一起上都不是对手,就显得太过嚣张。但接下来这几句劝说,倒像是有点怂。 那结合前面的话来看,前面的话就像是吓唬人的大话。 这厮是想兵不血刃的把他们吓走啊。 我们是吓大的吗? 好不容易这顾十五身边只有一个裴二小姐,若是能够将他击败,或是直接生擒带出这安仁坊,这该得多少好处? 韩离尘这个时候忍不住望了望身后不远的安仁坊北坊墙。 顾留白以为他是被说动了,想走了,但聪明如他也没想到这韩离尘是在心里想擒了他之后的逃跑路线。 韩离尘再一转头过来,脸上就已经全是森冷和决绝,他看着顾留白寒声说道,“说我们七个人加一起都不是你对手?那今晚上就请你让我们开开眼界吧。师弟们,拿下他!” 顾留白刚刚觉得有点不对味,韩离尘已经一马当先的掠了过来,明灵七剑之中,那同为七品的洛墨韵知道韩离尘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也冲得很急,两人一个冲着顾留白正前方,一个从顾留白左侧冲来,韩离尘剑尖上抬,明显是想要抢攻,而洛墨韵剑身横在身前,伺机而动的感觉。 这两人一动,顾留白却笑了。 七品是七品。 但这两人也不过就是七品中都不到的水准。 我顾留白平时打的都是什么样的七品? 自作孽不可活啊。 顾留白之前刚刚试过冲谦老道传给自己的戮天一剑就很有心得,现在看着这韩离尘如此骄傲的冲过来想要抢攻的模样,他当下就赏了韩离尘一剑。 嘶…… 其余明灵五剑也正动弹,跟着往上冲,突然之间他们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各自的身体都有些僵硬。 一股可怕的剑意虽然让他们感到天灵盖都飞起了。 在他们的感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瞬间就不是个人,整个人直接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剑。 “啊!” 韩离尘直接就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尖叫。 别人才感觉顾留白变成了一柄剑,他却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被刺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身体深处泛出的剧烈恐惧,让他下意识的往一侧一扑,就地一滚。 即便如此,一道可怖的剑气依旧在他扑倒的刹那在他的背上拖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在地上一滚,只感觉自己整个背部都豁开了,鲜血热粥般顺着身体往下流,他一时间整个人都傻了,连坐都坐不起来。 “师兄!” 洛墨韵惊骇欲绝,虽然剑气不是对着他来,但这一剑冲出的刹那,他浑身的肌肤也像是裂开一般的疼痛。 他看着韩离尘才发出了一声惊呼,顾留白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他身上。 洛墨韵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浑身的气力却好像自动的被他手上的长剑给抽走了。 他手中的长剑仿佛不受他控制一般斩向身前一处。 当的一声爆响。 他的虎口传来钻心的剧痛,整条手臂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连剑都无法再往上抬起,与此同时,他看到自己的肩胛处已经涌起一股血泉。 “师兄!” 这时候其余那明灵五剑也齐齐的发出一声惊呼。 顾留白也没再出手,他看着这些心神欲裂的剑师,微讽的问道,“我说的话是吓唬你们么?” 宗圣宫能够隐隐压白云观一头,果然是有真东西的。 他知道这明灵七剑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若是没得这戮天一剑之前,他要战胜这些人,也得靠游斗,得打好一阵。 但有了这戮天一剑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戮天一剑完全就是一门神通,比他修为高一些的七品都很难抵挡,这种修为比他低的七品,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洛墨韵的剑创就是右肩处一个血洞,看上去还好一些,但韩离尘整个背部很长一道裂口,此时那明灵五剑之中至少有三个人冲上去一边按住伤口一边往上抹药都根本止不住伤口流血,一时这三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赶紧带他出去找人止血,还死不了,要是还留在这,那就不好说了。”顾留白平静的说道。 他和这些人本来就没什么仇,对于他而言,给个这样的教训也差不多够了。 第三百十九章 我们有内贼 - 割鹿记 - 无罪 明灵剑宗的这些人一时不敢搭话。 此时却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凡夫不能语神通,俗子岂敢借天威,小友,你这一剑却是将我修行界的古训掀翻得彻底,不知小友能不能将这一剑交给我? 顾留白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在,但他还是假装这个时候才发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奇特的古铜色破旧道袍,脸上戴着个一半黑一般焦黄的雷击木面具的道人从南边的胡同慢慢走来。 这个道人的头发油光光的,盘着道髻,插着的一根木簪子也是雷击木制成的,样式有点奇特,像是一条被拉长了的鲤鱼。 而且别人这木簪子都是横着插,他这木簪子却是鱼头冲着人,远远看去倒像是脑门上被人插了根飞镖。 “小友你不是有铁流真的天眼玄鸦在上面飞着,还假装现在才看见我作甚?” 这人一看顾留白惺惺作态,面具之中倒是瞬间发出了笑声,“既然都是道门中人,咱们也不玩虚的,只要你今天将这戮天剑交给我,我保你今晚不死。” 顾留白被他这么一揭穿,倒是有点老脸挂不住,他虎着脸往口袋里一掏,掏出个东西也往脸上一按,“就你有面具?弄得谁好像没个面具似的。” 无论是明灵剑宗的这几个,还是这脸上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一下子看着他戴个面具上去,眼睛瞬间发出绿油油的绿光,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绿眸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定了定神,看出应该就是那个面具有古怪。 顾留白见这道人气焰受挫,这才笑了笑,道:“这位老友,想要学我这一剑也不是不行,你到我冲谦师兄那去登记个宗圣宫道籍,然后在我冲谦师兄那好生表现,他什么时候心情大好,说不定就传了你这一剑。” 说完这些,他瞪了一眼还没动弹的明灵七剑,“你们还不走?想我挖个坑把你们都埋这里?” 明灵七剑都不敢声张,其中两人直接将受伤的韩离尘和洛墨韵背在身上,快速离去。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倒是觉得那明灵七剑的确碍手碍脚,他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倒是还有点高兴,“小友,这戮天一剑既然到了你手里了,宗圣宫做主的也不是你冲谦师兄了,而是你了。东西都交给了你,按理来说,你现在算是宗圣宫宫主了。” “还有这说法?”顾留白心中一动,“不是应该真正传了宗圣宫三件圣物才算是宫主?”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笑了起来,“你们宗圣宫的那第三件东西镇着东西呢,我估计整个长安城里头,只有李氏机要处的人才知道它具体在哪,冲谦老道想给你三件也给不了啊。” “镇着东西?镇着什么东西?”顾留白瞬间感觉这里面有很大问题,而且这个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肯定不是明灵七剑这样的泛泛之辈。 “小友你可不实诚了啊。”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叹了口气,“我也不图你宗圣宫别的东西,就问你要这一道秘剑,作为回报,今晚上我保你一命。你不是生意人么,这生意应该公平得很,怎么你不想给我秘剑,还想从我口中打探这样的秘密呢?” 顾留白呵呵一笑,“谁敢和堕落观的人谈生意?”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顿时笑了,“我可不是堕落观的道人,不过你这心机倒是无处不在。” 顾留白将信将疑,又认真问了一句,“那这位老友,生意人的买卖是可做可不做,我今天不想你和做这桩买卖,你是不是想强买强卖?” “那倒不至于,看来你是的确不相信你今天小命堪忧。”这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拍拍屁股,转身就走,“反正所有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也不走远,等会你要是改了主意,就大喊一声老友救我,我听到了就过来了,这生意还能做。”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这道人十分诡异,看着就像是堕落观的,但堕落观的道人似乎不会不敢承认自己是堕落观的。 而且这人居然还真是一副只想和他谈生意,想要这戮天剑的模样。 这道人到底什么路数? 在他的感知里,这道人明明也就是个七品,但此时看着这道人的背影,他却是有些吃不准了,只觉得这道人和影子一起晃动,有种玄妙的气机在散发。 “小友,你自个当心点。” 道人却似乎分外想做他这桩生意,“你方才说堕落观,今晚上说不定堕落观的人也会来,还有,别以为那一晚上就把城里头厉害的手段看光了,除了堕落观之外,有些厉害手段的人也多了去了。给人下个套子钻,没准就是被人套进去了。” 顾留白听着这声音,越发觉得这个人的路数成疑。 这些话听着像是吓唬,但似乎又像是好意提醒。 而且让他有些吃惊的是,他这个时候哪怕还动用着天眼玄鸦,但是却已经失去了这人的踪迹。 这人先前能被天眼玄鸦发现,也是他故意让自己看见的? 难不成是白云观的人? 但白云观的八品按理不会来图谋宗圣宫的这道秘剑啊。 也不知道黑团团和周驴儿的那些小弟们能不能记住这人的气息。 正在惊疑不定之间,那安仁坊的北墙外突然响起了丝竹声。 他御使着天眼玄鸦看去,只见有一顶红色的轿子正从开化坊的南门走出来。 这红色的轿子看上去很喜庆,就像是接新娘子用的花轿,而且是四抬大轿,四名轿夫也是身穿红衣。 除了这四名轿夫之外,还有四个乐师分别拿着四种不同的乐器。 顾留白才刚刚看清楚这些人,突然之间,有一蓬青光从西边涌起,一瞬间他的天眼玄鸦面前就是一片青茫茫的。 他的天眼玄鸦还在,没有遭受一点打击,但是被这种青光遮掩,却是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往后退了一步,和裴云蕖靠得更近了些。 裴云蕖微微皱起眉头,她和顾留白很有默契,知道顾留白明显慎重了起来。 …… 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此时其实就走到了安乐坊和丰乐坊中间的那条主道上,这条主道的边上停着一些没有套马的马车。 他走进了其中一辆马车。 这马车外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车厢内壁却有一层浓厚的黄色云气在滚动。 车厢里有一个身穿普通青衣的中年男子正坐着,翻看着几本闲书。 这黄云居然还有微微的荧光,车厢里面一点都不显得暗沉。 顾留白现在是看不到这人的脸面,看到的话他肯定会有些吃惊。 因为这中年男子的面相和五皇子还有些相像。 “没事你戴个一半黑一半黄的面具干什么,也不嫌闷气。这顾十五又不可能认得你。”看着这道人走进来,这名中年男子顿时出声取笑道。 道人将面上的木制面具一摘,居然也只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这个时候笑了笑,再出声的时候,声音就显得清脆得多,一点都不显得苍老了,“我就是想让他怀疑我是堕落观修士,想看看他对堕落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这道人有些微胖,一张脸有点圆,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倒是显得很和气。 “看准了没有?”这个时候这中年男子却没头没脑般问了这么一句。 圆脸道人点了点头,“他又没什么遮掩血脉的秘术,我当然看准了,他和咱们李氏,和大隋的杨氏都没什么关系,他和沈七七也没什么血脉关系。” 中年男子听圆脸道人这么说,似乎也没觉得意外,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那冥柏坡养大他的那个女的到底什么人?” 圆脸道人居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包切好的卤猪尾巴开始慢慢吃了起来,吃了一块才道:“李秋雨不是已经从关外回来了么?他去看过了他娘的坟头,没给你确切消息?” “给了,按里面的尸骨来看,比沈七七要高很多,但的确是个伤重不治的八品。”中年男子看着圆脸道人吃得很香,也忍不住拿了一块猪尾巴吃了起来,然后解释道,“就是因为他传来了这样的确切消息,我才有刚刚那一说,这关外哪来那么厉害的一个女的八品。” 圆脸道人笑眯眯的说道,“崔老怪连这顶红轿子都请了过来,今晚上这绿眸又拒绝我的好意,他备着的那一个八品女剑师未必够用。他要是被弄死了,一了百了,你也不用去想这个问题了。” 中年男子顿时微讽的笑了笑,“这绿眸要是死了,接下来令人头疼的问题恐怕更多,冲谦老道会怎么做?谁有资格顶替这绿眸帮我们李氏压制那么多门阀?” 圆脸道人顿时有点同情的看着中年男子,道:“脑子好用就是比较麻烦,不像我,就只要和人打架就成。” 中年男子笑了笑。 圆脸道人突然认真道,“对了李影,你到时候帮我仔细查查,我们机要处里面有内贼,我让厨房里准备的好吃东西最近两个月经常被偷,也不知道是哪个嘴馋。” “好。”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他垂头的时候,想到某种可能,目光突然微微一凛。 第三百二十章 诡异又离奇 - 割鹿记 - 无罪 红色的轿子周围乐曲声阵阵,就像是真的有人出嫁一般。 “你听说过这人没有?”红色四抬大轿还没进安仁坊,顾留白已经飞快的给裴云蕖描述了一下这东西。江湖上的奇人异事他娘给他讲了无数,但是这顶红色轿子他倒是没听过。 裴云蕖也莫名其妙,“没有啊,这装神弄鬼的,什么路数啊。幸亏王夜狐死了,不然这轿子要是遇到王夜狐的轿子,会不会给王夜狐一顿猛揍?” 轿子还没到他们的面前,那一团让天眼玄鸦失去作用的青光倒是飞快的移近了。 只见是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五十余岁的男子,手里持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布满铜绿的铜镜。 这铜镜看上去坑坑洼洼,表面又全是铜绿,斑驳不堪,肯定没办法照得清人的脸,但是这男子拿这铜镜对着月亮,月光落在这铜镜上,却被这铜镜折射成一道朦胧的青色光柱。 光柱到了高空就自然扩散开来,变成一团团的青光。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长着一张国字脸,左脸颊上长着一颗醒目的黑痣,他此时似乎生怕顾留白直接动手,身体里的真气早已飞速流转,身周已经形成真气法相。 他的真气法相也十分独特,是一张很大的青色莲叶。 “你还往天上照个什么啊?”顾留白此时心中有些凝重,但脸上却反而全是嘲讽的神色,“我都收了天眼玄鸦了,你还能照见个啥?” 顾留白一开口,这五十余岁的男子倒是身子往后一缩,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他显得对顾留白十分忌惮,但手中铜镜却依旧照着天上。 那一大团青光将天空之中的云气照得好像翡翠一般好看。 “混账东西,他手里头的这件东西好像不只是能对付你的天眼玄鸦,好像还用来遮掩气机。”裴云蕖觉得有点不妙。 顾留白冷笑道:“光是遮掩气机倒是算了,就怕是给崔老怪用来引雷用的。” 他说话之间就一直盯着那手持着铜镜的男子,却发现那男子除了一脸谨慎之外,脸色并没有明显变化。 难道这团青光和崔老怪的神通没什么关系?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嘈杂的声音。 安仁坊和丰乐坊之间主道边上停着的那辆马车里,圆脸道人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他面色骤然一变,将雷击木面具往脸上一戴,旋即跳出车厢。 他顺着这声音传来的方位望去,只见夜空之中,一团黑魆魆的浓云飞快的朝着顾留白所在的方位飞去。 “怎么?”车厢里那名中年男子沉声问道,“是蛊虫?” 圆脸道人摇头,“是淮南余家的马蜂群。” “淮南余家的人?”中年男子微微一怔,“临时是来不及弄过来的,清河崔氏看来原本就已经想对顾十五动手,正好凑上了博陵崔氏打先锋。” “淮南余家的黑马蜂不是蛊虫但比蛊虫还难缠。”圆脸道人这个时候已经犹豫要不要马上赶过去,他也不知道中年男子对余家的马蜂了解多少,当下就忍不住轻声解释道,“它们没有厉害蛊虫的那种消蚀真气的手段,但是它们有点灵性,不会莽撞的撞上修行者的护体真气去送死,它们就是围着你乱飞,但凡你护体真气有点难以为继,它们就能乘机而入。就算是我,不直接逃的话,也只能护体真气密布全身,要不断消耗真气。而且想要杀光这些马蜂也难,数量太惊人了,它们逃的也快,又和苍蝇似的,一会就又飞回来了。” 中年男子也没出车厢,只是道:“你能逃,这顾十五在这安仁坊可没法逃,逃了剑铺子就铁定被烧。就看他安排在这边的那名八品大剑师到底有多厉害的手段了。” “像是蛊虫啊!” 顾留白一开始听见那声音也以为是蛊虫,他面色一变,对着裴云蕖道,“你先撤回剑铺。” 裴云蕖一点都不逞强,她在幽州就知道堕落观的蛊虫都对顾留白没什么用处,但她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在顾留白耳畔说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实在不行跑快点,你今晚上要是不受伤,我给你养一会剑意。” 顾留白嘴都咧开了。 还有这等好事? 不过这种时候说这个,实在容易分神啊。 裴云蕖退去的路上,沿途有裴国公的人接应,而且阴十娘应该也已经躲在附近了,所以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裴云蕖的安全问题。 这时候那红色轿子也已经近了,那乐曲声和天空中飞来的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分外诡异。 不知是凑巧还是可以凑的时间,红色轿子出现在正对着他的巷道口的时候,天空之中那条黑云也从天空之中席卷下来了。 “不是蛊虫?” 顾留白一眼看清,这嗡嗡嗡轰鸣的,居然是一只只黑色的毛茸茸的马蜂,而且从它们的身上也感觉不到有蛊虫特有的那种气机,反倒是有一种香甜的糖水味道。 “淮南余家的马蜂?”他脑子里搜刮了一下,倒是瞬间想到了这些马蜂的出处。 这淮南余家也算是大唐的一朵奇葩。 这余家在大唐立国之初就是个普通的农户,除了有些薄田种一种之外,就是还养几窝蜂贴补家用,但祖坟可能冒了青烟,余家除了个顽劣小童叫做余楠,居然自个偷偷养了一窝马蜂。 蜂农都很清楚,这马蜂不仅蜇人狠毒,被一两只蛰了,寻常人都可能扛不住而一命呼呜,而且这马蜂还是寻常蜜蜂的天敌,但等到余家发现自己的几窝蜜蜂死伤累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家这顽劣小童居然将一窝马蜂养成了气候,而且自己还鼓捣出了一些御使马蜂的手段。 这余楠也真是天才,从小就像大将指挥军队一样御使马蜂,到了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余家就靠着他发迹了。 这马蜂能够用来蜇人啊! 淮南道那边的军方请了他几次,打了几次胜仗,靠着积累的军功,余家也一跃变成了地方上的望族了。 余楠是已经老死了,但他的手段自然都传了下来,变成了余家的不传之秘。 “给我整这么一出?”顾留白有些无语了。 他和那圆脸道人一样,也知道这些马蜂和蛊虫相比之下的优劣之处在哪里。 要用护体真气来抗衡吧,那肯定就会暴露他真气分外雄厚,耐久惊人的秘密。 不用真气抗衡吧,肯定又要暴露他百毒不侵的秘密。 “草!” 两者相比,顾留白觉得还是不要暴露真气分外雄厚的秘密,毕竟这百毒不侵还可以做做样子尽量掩饰掩饰。 “来吧!谁怕谁!” 顾留白伸手就对着那一大群马蜂招了招手。 看着他伸手的样子,那手持着铜镜的修行者又退远了一些,然而让他和那红色轿子里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身上一点真气都没有激荡出来。 那一大群马蜂瞬间就将他整个身子包裹住了。 “噫?” 红色轿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这声音一响起,轿子周围的乐曲声就停了。 这时候虽然顾留白浑身刺痛,已经不知被多少只马蜂给叮了,而且耳廓里全部都是嘈杂的嗡鸣声,但他隐约听出,那声音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 是个女修? “就被硬叮?硬抗?” 手持铜镜的修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显然顾留白就真的是硬抗。 密密麻麻的马蜂很快就在他身上堆积了起来,他变成了一个黑色的人形蜂巢一般。 “噫?” 这时候红色轿子里又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手持铜镜的修士又吓了一跳。 黑色的人形蜂巢动了。 只见一条布满黑色马蜂的手臂艰难的抬起起来,似是抓了几颗丹药强行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手持铜镜的修士回过神来之后都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他看到有些马蜂都扎了顾留白的舌头。 他有避毒丹? 就靠避毒丹硬抗? 一丝真气都不浪费? 这手持铜镜的修士只觉得顾留白真的是条硬汉。 “还成!” 顾留白这时假模假样的吃了几颗丹药,虽然嘴上和舌头上都被扎得不轻,但他现在浑身被扎得发麻,倒是没那么疼了,反而有种麻酥酥的感觉,还挺爽的。 这马蜂的毒素对他起不到什么效果,反倒是有种喝多了洒着胡椒粉的羊汤一样,浑身反而有些暖乎乎的。 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圆脸道士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一处屋顶。 这圆脸道士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他压根没有想到这种东西居然有这么个破法,他觉得马车车厢里那个聪明绝顶的人都肯定想不到。 但这的确一丝真气都没浪费啊。 倒是这马蜂群数量庞大,这一时半会在顾留白身周形成黑色的漩涡,别人还真的难以插手。 这圆脸道士说自个只擅长打架不擅长动脑子,但其实他脑子也不笨,他觉得这种状况对顾留白也算是有利的,毕竟这边时间拖得一久,延康坊那边的八品不是有可能会赶过来? 也就在此时,那红色轿子里的人却发出了有些不耐烦的东西,“真吵,叮了半天也叮不死人。” 她这话一出口,红色轿子周围乐曲声突然奏响,只是这次乐曲声奏响的刹那,红色轿子微微的震动,那乐曲声突然就杀气澎湃,宛如实质一般朝着顾留白席卷过去。 黑色漩涡瞬间崩散。 无数的马蜂刹那间同时被震杀! 顾留白的身周,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洒落黑色的冰雹。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最后的庄家 - 割鹿记 - 无罪 这些马蜂被震杀,那名手持铜镜的修士倒是一点都没有痛惜的神色。 好像死再多的马蜂也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依旧谨慎的持着铜镜,保持着天上的那一个青色的光团。 但等到马蜂全部落尽,他看到内里显露出来的顾留白时,他的脸色却古怪了起来,一会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身子就别去说了,他整个脑袋肿得和个猪头似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关键整个脸还水汪汪的,脸上又扎满了黑点,看上去说要多搞笑就多搞笑。 “咯咯咯……” 红色轿子里那女人原本很不耐烦,但此时估计在轿子里也看见了顾留白此时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顾留白此时酥麻发热的感觉已经快速退去,只觉得浑身有点发痒,双眼眼皮上就像是压了两座小山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的感觉。 他伸手一摸,摸到自己脸的刹那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听着这红色轿子里的女人笑得和母鸡下蛋一样,他顿时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笑个鸡儿啊,没见过这么帅的人?” 他这话一出口,那抬着轿子的四名轿夫和四名乐师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无比苍白,冷汗瞬间密布他们的脸面。 红色轿子的轿帘突然高高荡起,前方阴风呼啸,空气里瞬间涌起一股浓烈的香气和腐臭气息交杂的气味。 顾留白催动着真气活跃气血,他此时哪怕双眼只能从一条缝隙里面看世界,却依旧清晰的看到了红色轿子里被一名红衣女子塞得满满当当。 这红衣女子胖得惊人,浑身的肥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水一样的流淌在红色轿子内里的边缘,似乎要塞满轿子内里每一条缝隙。 许推背在黑沙瓦颓废的时候,已经像是一坨烂肉,但还没办法和她相比。 因为她的骨架子明显比许推背要小很多,但浑身的肉却比许推背要多得多。 而且许推背的肥胖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所修的法门,他的一身肥肉其实还是蛮结实的,但这个红衣女子这一身软肉却不像是功法的问题,看上去纯粹就是因为胖。 这女子没有双腿,而且似乎是齐着大腿根被人斩断了,让她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光是这也就算了,最令人觉得诡异的是,她身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这嫁衣已经被她一身的肥肉撑得四分五裂,而且给人的感觉是这红色轿子内里虽然有人经常打扫清洁,但她这个人却似乎很久没出过这轿子,身上的这件红色嫁衣更是有种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的感觉,都是浸满了肉油一样,显得油汪汪的。 这浓厚的腐臭气味,就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红色轿子内部镶嵌的木头都是天竺的檀木,而且明显还挂了香囊,但即便如此,这浓厚的香气还是遮掩不住这种腐臭气味。 这女子长得到底什么样也看不出来了,脸上的肥肉水流一样淌着,唯有闪耀着幽幽的寒光的地方,才让人看得出那是一双眼睛。 但这令人作呕的气息一喷涌出来,顾留白也同时感知到一股玄奥强大的气机,他原本已经不麻只痒的头皮,此时又有点发麻。 八品? 哪来这样的一个八品? 大唐帝国境内隐藏的八品肯定是有,但如果一个八品长成这样,不让人知道似乎有点困难。 但现在整个大唐境内明面上的八品他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没这样一个红衣肉球。 此时这个红衣肉球出声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她说话时也根本没刻意动用真气,但此时红色轿子里却自然有一股磅礴的元气在流转,一出轿门就化为阵阵阴风,那很多层红布制成的沉重轿帘被吹得一直笔直的伸向前方,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扯着它。 遇到别的修士,哪怕自个是个七品里面厉害的,感觉对方肯定是个八品,那肯定噤若寒蝉,说不定得马上求饶,但顾留白一点都不惯着她,他用真气激荡着自己肿成猪头的脸,“我为什么不敢和你这么说话?就凭你脸盘子比我大?” 红色轿子里这名没腿的红衣女子瞬间被激怒,发出了极为尖利的嘶吼声,“你给我去死!” 那些轿夫和吹奏乐曲的乐师在她发怒出声之前就已经四散逃开,他们的修为居然也都不低。 凄厉的尖叫声中,那从轿子中吹拂出来的阴气瞬间凝形,变成一个个浑身漆黑的婴孩朝着顾留白飞来。 这些婴孩竟然也是满面愤怒的表情,它们张大了嘴巴,也在发出嘶鸣声。 真气凝形,附神,的确是八品的神通。 顾留白一点都不犹豫,身子瞬间飘起,往后方右侧的一堵院墙边落去。 他这直接就是动用了全力,身影就像是平地起波澜,十分的迅猛,身姿却又显得十分的轻灵,似乎随时能够在空中变换方位。 但他的双脚还没落地,那十余个阴气凝成的黑漆漆的婴孩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眼看着这些诡异的东西就要打在他的后背,阴十娘却鬼魅一样从墙上落了下来,一道璀璨的剑光扫过,这十几个黑漆漆的婴孩瞬间爆裂开来。 阴十娘一剑荡完这些鬼物般的东西,同时还看了看顾留白的猪头,幸灾乐祸般说了一句,“你现在长得挺顺眼的。” 顾留白翻了个白眼。 但是他现在眼睛就一条缝,阴十娘看着他就有点疑惑,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 “问问她是什么路数。”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明显不能理解的样子就只能叹了口气,缩在阴十娘的身后。 阴十娘很爽利的摇头,“不用问。” “?”顾留白一愣。 阴十娘道:“这修行法门应该是庄家的,她是庄家的人。” 阴气凝成的婴孩被阴十娘一剑斩掉,红色轿子里的无腿红衣女子也直觉来了劲敌,从轿子里涌出的阴风瞬间更强,一道道形成了实质,就像是无数黑色的飘带在轿子门前飞舞。 与此同时,轿子里响起更加尖厉的声音,“你是何人?” “我没听说过什么庄家。”顾留白在阴十娘身后问道,“这庄家是什么来头?” 阴十娘说道:“长安以前的一个世家,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也不算什么修行地,就是有厉害的修行法门传承,在十几年前,庄家用生人祭炼修行神通,然后不知道惹了什么人,在庄家嫁女的那天被灭了满门,现在看来还活了一个。不过当时庄家的人肯定没有成就八品神通的。” “不错!”阴十娘的声音传开,红色轿子里的女子凄厉的尖笑起来,“我就是庄家的庄如玉,那贱人沈七七乘着我大婚杀我全家,还有王夜狐那狗贼,居然乘机谋夺我家的修行法门!都该死啊他们!都该死!” 顾留白瞬间眯起了眼睛。 不过这个时候他眯不眯眼睛也没什么两样,再加上他此时躲在阴十娘的身后,所以也没人看得出他脸上有什么神情变化。 但顾留白此时心里却真的惊涛骇浪。 沈七七? 黑团团不是说过他娘有一个名字叫做沈七七? 这么凑巧? 难不成是他娘灭了这庄如玉满门? “都该死!贱人,狗贼,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轿子里自称庄如玉就像是疯了一样尖笑,不断咒骂,“这贱人实在太可恶,竟然选我大婚和马上就要突破八品的时候杀我全家,斩断我身子,但我还是活了下来,我还是成就了八品!” 她笑的疯狂,正骂得开心,突然听到顾留白认真的出声,“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她一愣。 顾留白的冷笑声接着响起,“我真搞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不满的?人家那么对你们,肯定是因为你们做的事情太恶了吧。” 庄如玉马上又疯了般尖叫起来,“长安洛阳杀人祭炼神通的,难道就我一家吗?” 她这尖叫声响起,高空之中都有雷声滚动。 顾留白听着高空之中隐隐响起的雷声,心中一动,随即又冷笑道,“长安做婊子的也很多,那你做了婊子也很光荣,值得到处叫唤说你自个是婊子吗?你说长安洛阳杀人祭炼神通的不只你这一家,是觉得别人家没被灭门,所以你心中不忿?那是你家倒霉,技不如人,怪得了谁?不服气你把长安洛阳其余那些杀人祭炼神通的也灭门了啊。” 阴十娘默默听了一会,平时她不喜欢多话,但架不住她好管闲事啊。 于是这个时候她见顾留白嘲讽得起劲,也忍不住在旁边补刀了一句,“估计躲得时间久了,所以才这么多怨气吧,王夜狐还活着的时候,她肯定藏得好好的,哪敢露面。” 顾留白一听乐了。 阴十娘明显也是看庄家不爽,这补刀补得妙,于是他在阴十娘的身后猛点头,“就是,还骂得个起劲,王夜狐在的时候,敢出来骂吗?” “啊!气煞我也!”红色轿子里的庄如玉气得浑身的肥肉都震荡起来,她张口一喷,一道黑气从口中喷出,形成一个四臂的黑色小人,尖叫着朝着阴十娘冲来。 顾留白倒是不觉得庄如玉能够对付得了阴十娘,他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天空,此时青色光团里没什么新鲜的动静,但那高空之中的雷声明显清晰了些。 第三百二十二章 计划是什么 - 割鹿记 - 无罪 之前见过阴十娘和邱丹生的那一战之后,现在顾留白对阴十娘对上一个八品修行者是一点都不担心。 阴十娘以前对他说的话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她说在长安可以排到前几,就应该是能够排到前几。 她对付邱丹生的时候,连真正的霜剑都没有用,就已经打得邱丹生慌不择路的逃窜。 如果不是已经被她打得胆寒,邱丹生也没那么容易撞死在贺火罗的拳头上。 别的不说,就凭借着她那一手收缩身体压榨真气的法门,那刹那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就压根不是一般的八品所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看着阴十娘之前阴阳庄如玉的神气,他就觉得庄如玉不可能打得过阴十娘。 果然,同样是八品,但阴十娘明显也没把庄如玉当个正经对手,看着庄如玉打过来的那个黑色四臂小人,她也就是拿她那柄伪剑一划。 嗤的一声响,这黑色四臂小人被开膛破肚,肚子里一股股阴风呼啸出来,吹到阴十娘的身前,阴十娘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留白真正担心的就是崔老怪。 长安别的修行者也只是远远看见崔老怪杀死郑竹那晚上的威势,但顾留白被崔白塔拉入他的精神世界里头,却是近距离的看过崔老怪的出手。 他当时就可以肯定,这崔老怪肯定有精神方面的神通。 他本来还想通过怀贞公主拿到那晚上崔老怪杀死郑竹的一手资料,但怀贞公主却坦白告诉他,当日林甫和郑竹还有那名高丽道人联手截杀她父皇和高大伴的一战,在李氏那也是绝密,她都接触不到,根本没法知道那一战的详细细节。 后来她查了半天,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郑竹隐藏得极深,这人肯定也比韩楽要厉害得多,但郑竹和他的骑军没办法和崔老怪对抗。 她猜得到顾留白想要对付崔老怪,所以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让顾留白好好权衡一下。 此时雷声在高空之中不断轰鸣,显然是那崔老怪在作怪。 他卖了个破绽,崔老怪果然要忍不住出手,他为此也早想好了对策,但他心中也委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免有些紧张。 但越是紧张,他这时候脑子就反而越是清晰,他想到了玄庆法师和王夜狐。 按着玄庆法师的说法,这王夜狐是把他看成了自己的接班人或是最后的真传弟子。 很有可能是王夜狐觉得他学的东西比他的法门还厉害,否则他恐怕不止给顾留白留那些东西,或许连自己的法门都要留下来。 但王夜狐没刻意提崔老怪。 玄庆法师也没刻意提崔老怪。 那这崔老怪哪怕是厉害,应该也不会比王夜狐和玄庆法师厉害。 尤其玄庆法师肯定知道他今晚上要做什么,尤其又是拖周驴儿下水,那玄庆法师没屁话,那就说明自己想的法子应该能成。 一念至此,他的脸虽然还肿着,尤其是那些马蜂的蜂尾针还没被他逼出来,他的嘴上却是又嚣张了起来。 他是生怕崔老怪还有犹豫,当下就仰着头伸着手指对着天空骂,“崔老怪,你这轰轰轰的吓唬谁呢?你这手段对付别人还成,对付你顾爷爷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你躲着人都不敢见,还来抢什么肉吃,老老实实躲清河郡去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等死不就完了。反正你们在长安这么招人嫌,今晚上那么多房子被人烧了,估计明晚上还要继续被人烧。” 圆脸道士远远的偷看着顾留白,他原本看着顾留白脸肿得和猪头一样就忍不住想笑,现在听到顾留白这么喊,他面具下的嘴就忍不住咧开了。 这顾十五还真的是鸡贼啊。 连这种叫骂的时候都滴水不漏,说烧房子都不说是自己烧的,而说是别人烧的。 这圆脸道士虽说是李氏机要处的,但整个李氏机要处也并不知道崔老怪神通的具体详情。 他也不知道崔老怪的这种神通通过什么感知,到底能隔着多远发动,能够连续催动多少闪电,包括顾留白这种骂,崔老怪到底能不能听见,他是一概不知。 但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崔老怪真的能够听见,顾留白才刚刚骂完,天空之中的雷声从隐约可闻就一下子变得异常凶猛,瞬间就像是有巨石在安仁坊的上空滚动。 顾留白等人头顶上方的云层也剧烈的翻滚起来,内里隐隐透出光亮。 此时那一团青色光团却依旧毫无变化,似乎和那翻滚的云层也没什么关系。 “是了!” 圆脸道士此时一下子感知清楚,恍然大悟,“看来这铜镜和崔老怪的神通倒是没什么关系,这人持着这铜镜,是防止冲谦老道对崔老怪的神通造成影响。” 但看着顾留白的模样,他就又有点看不懂了。 在他的眼睛里,顾留白就显得变态了。 顾留白看着云层里隐隐透出的光亮,一点都不惊慌,反而还显得很高兴,生怕那雷电不劈自己的模样,越发卖力的叫骂起来,“崔老怪,你这劈人都劈这么慢的么?要不我回去先洗个澡等你?” 圆脸道士恨不得回马车去问问比自己聪明的李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如玉显然不是顾留白身前那名大剑师的对手,但她要缠住那大剑师应该不成问题。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显然也是这么计划的,庄如玉只要略微牵制,这个女的大剑师一时没办法照顾得完全,那崔老怪就可以劈死这顾十五了。 那顾十五现在的计划是什么? 他用心的感知了,周围也不存在其他八品活动的迹象。 那他是被马蜂蛰得失了智? 这时候高空之中的云层突然透亮,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如果是正常的雷电,这时候肯定有一条明晃晃的闪电已经出现在夜空里了,但此时天空只听巨响,不见雷罡坠落。 但红色轿子里的庄如玉却是得到了等待许久的信号一样,突然之间一声凄厉的尖叫。 唰! 整个红色轿子瞬间瞬间被她张开的真气法相吞没,她真气暴走,自然演化的真气法相居然是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这棺材像一块黑色的巨碑竖立当场,与此同时,大量的真气从庄如玉体内奔涌而出,形成了一道道比成年人手臂还粗的黑色锁链。 数十道黑色锁链就像是从阴冥地府之中打出,包裹着阴风,朝着阴十娘卷去。 “自求多福!”阴十娘极为干脆的对着顾留白说了一句,整个人不退反进,朝着庄如玉飞去。 在那圆脸道士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顾留白往下一蹲,像是要拉屎一般,但与此同时,却语气嚣张的叫了一句,“碗来!” “来啦!”周驴儿笑嘻嘻的一声喊,拖着他那个宝贝皮筏子就从墙角冲了过来。 这种碗状的皮筏子在关外就叫做皮碗子。 周驴儿的这个大皮碗子比一般的皮碗子要厚实得多,以前在关外,周驴儿是压根不离身,是他觉得的天下第一好的宝贝。 这个大皮碗子对于周驴儿来说,用处实在太多了。 风沙和暴风雪里面,可以用来当帐篷,可以用来当船用,还可以系上绳索当小车拖东西,有箭矢来的时候,它又是巨型盾牌。 不过周驴儿最喜欢用它当雪橇,当滑板。 从很高的山坡上滑下来,它一点事也没有,周驴儿也一点事都没有。 这个大皮碗子分外的结实,哪怕从全是乱石的山坡上滑下来,它外面那一层厚厚的油皮一点事情都没有,箭矢射在上面也只能是蓬蓬作响,根本刺不进去。 这个大皮碗子不是周驴儿自个做的,也不是冥柏坡的任何一个人做的或是买来的。 而是周驴儿跟着的那个老喇嘛给他的。 它平时的正经用途,就是让周驴儿用来拖死人用的。 周驴儿一开始年纪小,用这个皮碗子拖着,有的下坡路就能省很多力气。 不过等到周驴儿力气大了,脚力够了,那个老喇嘛也没把这个皮碗子收回去。 有一段时间顾留白就有点嫌弃这个大皮碗子。 不是因为它本来是用来拖死人的,而是顾留白怀疑它不是用普通的牛皮啊什么的做的。 他记得他娘以前给他和周驴儿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就讲过很多密宗的法器都是拿厉害修士的遗体做的。 毕竟好多密宗的厉害修士有着很特别的神通,他们淬体也厉害,很多密宗修士即便死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张皮和一把骨头了,但那皮和骨头内蕴着神通。 顾留白就怀疑这大皮碗子是不是用密宗修士的皮做的。 不过嫌弃归嫌弃,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毕竟那老喇嘛给周驴儿这宝贝的时候就说过,这皮碗子可避水火,能挡风雷。 周驴儿用这大皮碗子做船一点问题都没有,好奇心起来的时候,真的架在火上烧过,也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挡风沙风雪,那太轻松了。 现在就剩下这雷了。 周驴儿一点都不害怕。 笑嘻嘻的把这个大皮碗子顶在头上将顾留白一起罩在里面,还掀开一边探头探脑的往外看,顾留白就急了,一巴掌打他屁股上,让他赶紧把这个大皮碗子给盖好。 这大皮碗子一落下,顿时黑漆漆一片,天都好像遮住了,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轰鸣声再起,一道道耀眼夺目的闪电已经劈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霜剑显真威 - 割鹿记 - 无罪 “真不要我帮忙?就靠着这个大龟壳挡崔老怪的九天雷霆?” 圆脸道士此时都忍不住将雷击木面具给摘了下来。 他脸面上都全是冷汗,糊在雷击木面具里面就让他很不舒服。 顾留白此人是李氏接下来重整长安和平定天下局势的重要一环,而且幽州邹氏和他在长安接下来要建立的学院更是长在了李氏的心坎上。 大唐立国到现在,李氏自个也早就看清楚了盛世之下的隐患,整个大唐最大的弊端并不是这些门阀积累了太多的财富,霸占了太多的肥缺,而是那些寒门士子,天下无数不属于这些门阀的才子能人,根本没有上升通道。 他们要么在不合适的位置上蹉跎一生,要么就是被这些门阀摆布,成为门阀之间争夺利益的工具。 门阀可以存在,但不能断了更多人的路,必须有更完善和相对公平的一套选拔制度,让更多真正的能人出现在合适的位置上。 如此一来,整个大唐才不会那么割裂,门阀和其余阶层之间的关系,才不会越来越敌对。 但大唐这些占据现有利益的门阀不会甘心将自己手中的利益交割出来。 就必须要有林甫这样的人消磨门阀的实力,就必须要有顾留白这样的人慢慢改变现有的格局,从而能够让李氏能够推动变革。 李氏当然也不会将宝全部押在顾留白一个人身上,但眼下顾留白是最现成,最合适的人选,这人又是裴国公的女婿,裴国公自个又懂得进退,忠于李氏。 这样的人若是死了,那就麻烦了。 “能扛得住么?千万别直接给劈焦了啊!” 满脸冷汗的圆脸道士拼命的去感知。 轰!轰! 雷声在高空之中震荡。 雷电已经精准无误的打在了大皮碗子上。 顾留白拉着周驴儿,就怕周驴儿作死还要掀开这皮碗子去看看。 周驴儿却是笑嘻嘻的:“十五哥,没事。” 雷电打在大皮碗子上,里面还是一片漆黑,但两个人的脑门上方却是蓬蓬作响,就像是有人砸了两块大石头下来,接着又是滋啦滋啦一阵阵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沿着大皮碗子的表面在飞快的爬。 不过内里还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雷霆能够透进来。 除了这声音让人不舒服,两个人一点事情都没有。 顾留白顿时也松了一口气,怪不得他娘非得想办法让那个老喇嘛教周驴儿东西,这老喇嘛果然是有东西的。 草率了!自己还是太年轻!离开的时候应该再让周驴儿去老喇嘛那翻翻的。 他这里还在遗憾没有能够从那老喇嘛手里掏到更多好东西,那全力在感知的圆脸道士此时却是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感知力在李氏机要处屈指可数,但此时那一个大皮碗子居然好像一片混沌一样,让他根本感知不出来。 但此时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雷霆打不进去。 他顿时有点震惊,“这是什么法器?连崔老怪的这种雷霆神通都能扛住。这顾十五怪不得压根不和我做生意,他真的是已经有了保命的东西,那今晚上这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搞这么大的阵仗,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老怪的这雷霆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雷声轰鸣之中,十几道雷霆唰唰唰的就劈完了。 这雷霆冲击下来的速度,可比一般八品大剑师的剑要快太多,一般八品的确扛不住这十几道雷霆连击。 而且这十几道雷霆的确劈得准,就像是崔老怪在天上开了天眼一样,每一道都无比精准的打在大皮碗子上。 但是雷光散去,大皮碗子还是大皮碗子,还是泛着厚重的紫黑色油光,表面一点事情都没有。 听着外面不打雷了,顾留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驴儿已经顶着大皮碗子站了起来。 顾留白此时脸上已经不怎么肿了,他瞪大了眼睛,正好看见阴十娘抛下那红色轿子不管,正冲向那手持着铜镜的男子。 那手持铜镜的男子也已经看出崔老怪的雷霆打不穿那个古怪的大皮碗子,他见势不妙就已经准备开溜。 但阴十娘哪怕不如顾留白狗,也看出他手里头这铜镜绝对是好东西,怎么可能就让他这么轻松就走了? 眼见一名八品大剑师朝着自己冲来,这男子也是机智,当下就将手中的铜镜朝着阴十娘一抛,然后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阴十娘倒是一怔,没见过这么爽利的人。 她接住铜镜就往顾留白的身上一丢,又朝着红色轿子杀了回去。 红色轿子里的庄如玉原本见这阴十娘居然不管自己,正气得尖叫,身上黑色的真气往外狂涌,突然之间阴十娘又杀了回来,她突然之间就呼吸一顿,感到了恐惧。 这恐惧就是莫名其妙的来的。 之前她御使真气,只觉得阴十娘也只能被动应付,也近不了她的轿身,她心里之前一直没有任何恐惧的感受,只是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居然敢对自己冷嘲热讽,一定要把这两个人给杀了。 她心里多得是愤怒。 但现在愤怒莫名就消失了,阴十娘杀回来的刹那,她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直觉,这人自己根本敌不过。 这人方才和自己缠斗,只是为了让自己缠住而缠住,是要引动崔老怪出手。 他们引动崔老怪出手是要做什么,她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去深想,她只是觉得,自己再和这人厮杀的话,很快就要死在她的手里。 “啊…呀…” 愤怒的尖叫骤然变成了惊骇的尖叫。 轰! 她早已经没腿,但阴风猛然往地下冲去,整个红色的轿子却像是变成了一个鬼怪一样载着她往后飘飞出去。 与此同时,整个红色轿子内里的檀香木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些亮晶晶的金属华光,她体内的真气迅速被那些华光牵引,渗入红色轿子的内壁之中。 整个红色轿子突然变成了黑色,黑色的焰气在轿子周围扭曲堆砌,整个轿子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神龛。 此时庄如玉浑身的肌肤都变成了黑色,她原本还显得精光爆射,咄咄逼人的双目此时却显得十分空洞,就如同真正的鬼怪一般。 唰! 空气里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行走,一团光影直接落在阴十娘的后脑。 光影扭曲之间,似乎是一个黑色的婴儿出现在阴十娘的背上,它一口朝着阴十娘的后脑咬去。 与此同时,阴十娘身周的空气都出现了扭曲,一股诡异的精神力量在朝着她侵袭。 圆脸道士面色极为凝重,他知道当年那上代堕落观道子乘着庄如玉大婚时屠了庄家,就是因为庄家用人命炼邪法,他还知道王夜狐当年也浑水摸鱼,乘机窃得了庄家的修行法门,后来揉合在了自己的法门之中。 他当时就不太理解,觉得王夜狐有点猥琐,自己想拿庄家的修行法门,还要乘着别人灭庄家的时候搞。 但现在这庄如玉一用拼命手段,他就有点理解了。 庄家这法门的确有点强。 这都像传说中的拘魂索魄法门了。 顾留白一伙的这女的大剑师厉害是厉害,但能应付得了这种神通? 他的脑海里才刚刚浮现出这念头,突然之间那已经变成黑色神龛模样的轿子里,庄如玉就已经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的双手似是要捧向自己的脑门,但是因为她太胖,整个轿子太小了,所以她双手反倒是被自己的肉挤住了,抬不起来。 与此同时,只见坐在阴十娘背上那个黑色婴儿下半身已经变成了白色,而且白色迅速往上蔓延。 那个黑色婴儿转瞬之间就僵硬住了。 唰! 圆脸道士呼吸都是一顿,他心中骇然,只感觉出阴十娘是反手刺出了一剑,但这一剑快得他都没感知清楚。 砰! 她背后那一个已经彻底变成白色的婴儿瞬间炸开。 等到空气里像是有片片白色霜花飘散,等到有真正的寒意吹拂过来,这圆脸道士呼吸才恢复正常,他才豁然醒悟,“霜剑!这人就是那霜剑之主。” 顾留白接着铜镜,看着那崩碎的白色婴儿,他就也有点无奈。 没办法,虽说今晚上阴山一窝蜂的其余人都没有动用,但阴十娘这里的确还是暴露了。 这就真的只能指望黑团团和周驴儿手下的那些阿猫阿鼠能把崔老怪找出来,不然他就觉得有点亏。 “这人比我还强。”圆脸道士认真看了阴十娘一眼,脑海之中接着泛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别不小心惹火上身。 “啊…啊呀…” 这个时候庄如玉明显已经遭受神通法门的反噬了,伴随着她不断的惨叫,她脑门上的肥肉都出现了无数的沟壑,好像被无数把看不见的刀在割。 她体内的真气也像是散功般往外乱涌,她自己的胡乱挣扎加上真气的撞击,这红色轿子虽然明显是个法器,但此时也承受不住,喀嚓喀嚓连响,裂了开来。 砰! 庄如玉坐在一地碎片之中,她身上那一件不知穿了多久的红色嫁衣也裂了开来。 虽说她现在就是一个肉坨坨,但顾留白还是下意识转过头去不去看她。 “嗯?” 但他转头的刹那,就听见阴十娘发出了一声惊疑的声音。 第三百二十四章 拿你填泥塘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方才那一刹那非礼勿视也就是直觉反应,再加上这一个肉团衣衫裂开肯定也不好看,看了容易做噩梦。 他对敌的时候也没有这种迂腐的顾忌,所以阴十娘惊疑的声音才刚响起,他就别转过了头去看。 果然不好看。 一堆堆软趴趴的肉互相挤压成一个个褶子。 都往下垂着,哪是哪都看不出来。 而且油腻腻的,就像是刚刚出锅的那种肥肉条子一样。 看着只觉得有点恶心。 他一眼扫过,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忍不住皱着眉头看阴十娘,轻声道:“十娘,你该不会是故意发出这种声音引我看她?” 阴十娘也不废话,道:“心脉上有个伤口,就像是有人和我挑本命蛊虫一样,一剑挑出了东西。” 顾留白一愣,他认真望去,这才发现真的有那么一处剑疮。 那剑创隐匿在肥肉褶子边上,其实估计也是阴十娘对用剑的人和厉害的剑师留下的剑创十分敏感,否则真的很难看出来。 庄如玉这个时候又连连尖叫起来,“啊…杀了你…” 但她现在神通被破,不只是精神不太正常,就连浑身的真气也控制不住,她连连的尖叫只在身周刮起一阵阵黑色的旋风,黑色旋风里面有些黑色婴儿的形状飞舞,看着挺吓人,但对顾留白和阴十娘还有周驴儿根本形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 周驴儿这时候看着她倒是有些发愁,“这该多大的棺材才能装得下,得做个方形的了吧,也不知道师傅能不能做啊。” “嗨!”顾留白故意刺激这庄如玉,“要什么棺材,这不是浪费木料么,随便找个烂泥塘子把她填进去不正好?” 庄如玉这时候精神很不正常,脑子好像分成了几个,又像是有很多鬼怪在撕扯她的脑袋,但她还是听懂了顾留白这句话。 “啊!啊!啊!” 她连声大叫,整个人又像是要蹦起来,又像是要气炸一样,整个身体都有些膨胀起来。 “你可以用来填塘,可别自己炸成烂泥啊。”顾留白呵呵一笑,又嘲讽了一句,突然之间话题一转,大声问道,“你是上代堕落观隐道子之一?” 这时候的庄如玉其实和真正的疯子也没什么两样了,她的脑子里的思绪已经支离破碎,也根本没什么正常的思索能力,但这一声大喝,却是有关她这一生最紧要的事情,她整个人突然一下子咚的落地,眼神都一下子迷茫了起来。 “隐道子,堕落观隐道子,堕落观隐道子……” 重复了这几句,突然之间她面色一变,笑了起来,“是了!我是堕落观隐道子,你们惹了堕落观,都要死!沈七七、王夜狐,还有你们,都要死!你们都会死的很难看。” 夜色里,她一张肥脸上挂满了笑意,已经显得十分诡异,但刹那之间,她眼瞳深处突然出现了恐惧的神色,这恐惧的神色迅速扩张,布满了她整个面门。 “沈七七也是堕落观隐道子。”她颤抖着说出这一句,紊乱无比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她突然恐惧的哭嚎起来,“她也是堕落观隐道子,她会来杀了我的,啊…不对,她已经杀了我。” “果然…”顾留白这时候忍不住夸奖阴十娘,“十娘,还是你眼光毒辣,她果然是堕落观隐道子。” 他这句话声音很轻,阴十娘不屑的撇撇嘴,都没回应,但这庄如玉却似乎又听到了堕落观隐道子这几个字,又痛哭起来,“害人的堕落观隐道子,害人的堕落观,这种蛊虫会把人变得不神不鬼,而且别的隐道子还要来杀我,若不是我成了堕落观隐道子,我又怎么会修行这种五鬼术!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顾留白心中一动,马上问道,“庄如玉,你说这蛊虫会把人变得不神不鬼,是什么意思?” 但庄如玉此时的脑子却并不清楚,她突然又停止了哭喊,满脸怨毒的咒骂道:“沈七七,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杀我全家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夫君也杀了,你为什么还要对他列数我做过的事情。” 顾留白瞬间就看到了阴十娘眼睛放出了光来,耳朵都恨不得伸长了听的样子。 他顿时也无语了,“你这一个八品大剑师也就喜欢听这种事情是吧?” 阴十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打岔。 庄如玉此时接着无比怨毒的咒骂,“大婚之夜圆房都没圆房,夫君就将我休了。沈七七,你不得好死。” 阴十娘顿时来了兴趣,出声问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女人,“庄如玉,那你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顾留白狂翻白眼。 这什么兴趣点? 不过他倒是也不敢得罪阴十娘,毕竟还指着阴十娘干活呢。 他只能狂翻白眼不出声。 “是,我还是处子之身!”庄如玉点头。 顾留白无语了,哪怕一个脑子好,一个脑子不好,这两个女的居然还能就这种事情展开正常交流? 更让他无语的是,阴十娘还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道:“的确很可恶,按你这样子,看来一辈子就是处子之身了。” “是吧,这恶毒的女人!”庄如玉突然又疯狂的尖笑起来,“可恨我那负心的夫君,嫌弃我就算了,居然还另娶了别的女子!谁能料到我还能成就八品,成就神通!我成就了八品之后,我就找到了那个负心汉,我就当着他的面也杀了他全家,还杀了他娶的女人,啊哈哈哈哈。”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 庄如玉疯狂尖笑,“没想到吧,我还能成就八品!” 顾留白看了一眼阴十娘,他看到阴十娘面上也出现了憎恶的神色,便放心开口嘲讽道,“你成就了八品又怎么样,还不是处子之身填泥塘?” “啊!”庄如玉一下子气得张口喷出一口黑血。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问道,“沈七七杀你全家,却唯独留了你一命,我怎么感觉当年是你们家中作恶做的比你多的缘故?你们家中到底做了什么?” 庄如玉自己喊沈七七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似乎还没那么恐惧,只是怨毒,但顾留白一出口这个名字,她却是浑身发抖,一脸恐惧,而且她吓得似乎脑子都清醒了一些,叫道,“他们不就是按照家中的法门,抓了五个合适的童男童女,抽他们的气血每天给我换血么!我们庄家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做的,只要有像我这么可以修行我们家神通法门的人出现,就都这么做,又不是在这一代才做!那些厉害门阀里面,也有利用活人修行的,又为什么要盯着我家!” 顾留白目光骤寒,他声音也瞬间冰冷起来,“屁!除了你们庄家还有谁,根本没有其他家这么做。” “怎么没有!”庄如玉尖叫起来,“清河崔氏和扶风窦氏不是活得好好的!” 顾留白笑了,“清河崔氏这么优秀的么,什么事情感觉都少不了清河崔氏啊。” “他们就是运气好!我运气不好,遇到了沈七七这样的对头!”庄如玉尖叫起来,她又害怕,又是满眼的怨毒。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沈七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庄如玉直接就惊恐的尖叫起来。 她似乎自己喊沈七七这个名字还好,但别人一提,她就像是受惊的老鼠,感觉周围随时都有可能有猫出现一般。 顾留白面上纹丝不动,心脏却已经不受他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可能是他最接近他娘的过往的时候了。 “她就是个怪物,是个疯女人!”庄如玉突然也彻底疯了一样,满身的肉胡乱的抖动,她身外盘旋着的阴风也彻底散乱起来。 顾留白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是极乱,不知该如何问起,反倒是阴十娘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庄如玉问道,“你说的那沈七七,她成亲了没有?她如果有夫君,你不能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杀了她全家然后让她夫君休了她吗?” 顾留白呼吸一顿,眼底里顿时出现了感激。 他知道阴十娘是想顺势问出他爹是谁。 “她全家早就被人杀了吧。啊哈哈哈…被观主杀了吧?”庄如玉突然疯狂的尖笑了起来,“怪物,疯婆娘。” “被观主杀了,你是说堕落观观主?”顾留白沉声道:“堕落观观主杀了她全家?她家是哪的,她什么来历?” “啊…”但此时庄如玉彻底疯了一般尖叫,“观主都被她杀了,她发现我活着,是不是还要杀我?” 她说了这一句,惊恐无比,似乎觉得沈七七就要出现在她身周,她疯狂的扭动着头颅,四处张望,越来越惊恐。 “不要杀我!” 突然之间她看着阴十娘,彻底的疯了,“沈七七,沈七七来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快说!”顾留白厉声问道,“沈七七到底什么来历,她…” 但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庄如玉已经恐惧得往后飞了起来,她此时真气涣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往后震飞出去,但她后面不远处就是一堵院墙,轰的一声,她撞塌了院墙,碎裂的砖石砸在她身上,顾留白下意识的冲过去看,只见她满脸恐惧,眼睛瞪得极大,竟是已经断了气息,似乎根本不是撞死,而是活生生的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以自身为饵 - 割鹿记 - 无罪 庄如玉说不出什么究竟,顾留白心中有些郁气,然而此时看着她被自个生生吓死的模样,他却是有些解气,在心里说了句“死得好。” 他对自己老娘的做派十分了解,他想想就觉得当年庄家这件事,恐怕一开始他娘就是追查别的隐道子才查到了庄家,原本只用对付一个隐道子,结果发现这一家子人原来代代都做这样的事情,那就来得正好,全家都给你躺板板。 至于庄如玉为什么能够活下来,恐怕就是她娘觉得这人性子也比较可恶,一剑杀了她就太便宜她了。 不过她毕竟也不是神灵,没有想到的是这庄如玉居然阴差阳错的还修成了八品神通。 要么就是这庄如玉当年大婚之时被灭了满门,而且被夫君给休了,精神所受刺激太大,再加上她自个修的又是刺激精神的神通法门,所以哪怕堕落观的本命蛊修为被废,反而因祸得福般成就了八品。 不过看着这人也是疯疯癫癫的,这么多年还是一副嫁衣装扮,修出的神通感觉除了精神力量诡异之外,真气也是都些散乱疯癫的模样,在八品里面倒是也压根算不上顶尖,所以今晚上也只能给崔老怪打打下手。 脑海里一出现崔老怪三字,顾留白脑海之中倒是也如同有闪电划过,突然之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难不成崔老怪这远攻的雷霆神通,是要有预先准备好的八品作为指引?”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当日崔老怪杀郑竹的时候,明显也是和高大伴和皇帝事先约好的,今日想要杀自己,也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刮出了一个庄如玉这样的货色。 崔老怪修的显然不是源自兵家法门的真气法门,而是神通法门,按照他和崔白塔对敌时,在崔白塔的痛苦回忆之中所见,清河崔氏明显也是刻意寻觅和栽培精神力天生异常的修行苗子。 庄如玉临死前也说过,清河崔氏和扶风窦氏也都在杀人以修神通,再加上王夜狐还在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遥赋沧浪剑宗的剑师神通,如此种种,他觉得这崔老怪这种神通恐怕施展起来也有很大限制,恐怕是要事先在某个八品修士身上种下某种气机种子,然后他才能身临其境般御使雷电精准锁定某人。 有这么大限制的神通,肯定不会成为某个厉害八品的主战手段。 所以他和裴云蕖一开始的推断恐怕就是对的,这雷电神通应该不是崔老怪最强大的手段,或者说他近身之后,这种手段还有更强的演化。 但不管怎么说,今晚上清河崔氏这表现,便说明无论是自己在关外做的事情,还是崔白塔的这件事,都根本没让清河崔氏改变一点做派。 清河崔氏是一点都不想委屈自己和他谈谈,从头到尾就想要弄死他。 那这对于他来说也简单了,盯着清河崔氏干就是了,清河崔氏的产业,发现一个弄掉一个,清河崔氏的人,发现一个对付一个。 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一死,这博陵崔氏就显得乱七八糟的,排兵布阵失了方寸,一点都没底气,他可以肯定,只要能够杀了崔老怪,这清河崔氏肯定也会树倒猕猴散一样,到时候任由他拿捏。 …… 圆脸道士冲回李影所在的马车,大喘粗气。 李影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道,“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圆脸道士顿时苦了脸,道:“出手什么啊出手,顾十五身边的那个女剑师,就是霜剑之主。” 李影微微一怔,没有太大的意外,沉吟了一会之后说道,“先前有关她的确切记载不会有错,那她应该是有独特的淬体术,能够让身子变长或是缩短。 圆脸道士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但她的神通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不只是她的真气能够冻结别人的气血,她的剑是极致的快,若是正儿八经我们两个人面对面一起出剑,我都根本来不及挡她那一剑,还有,她这神通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庄如玉的精神类神通都好像能被她的神通冻结。” 圆脸道士看着沉吟不语的李影,生怕他还听得不够清楚,又绘声绘色的形容道,“那庄如玉的神通是直接精神力具象,在她背上形成一个黑色的鬼娃子,但那个鬼娃子一形成,反倒是被这霜剑之主的神通给冻住了,浑身结霜,接着被她一剑就给刺碎了。她这一剑下去,好像还有精神神通的反制,那庄如玉一下子就遭受重创,没法再战了。” 李影微微蹙眉,然后看着圆脸道士认真道,“那李源,按你的意思,你若是和这霜剑之主生死搏杀,你应该会死在她手里头?” 圆脸道士有些郁闷的点了点头,道:“感觉拼个两败俱伤都不太可能。” “那就是她破了崔老怪的雷霆神通?”李影平静道,“阴山一窝蜂其余人没出手?” 圆脸道士马上点头变摇头,“不是她破的崔老怪的神通,她那时候还在调戏庄如玉呢,是那个佛子拿着一个大龟壳跳了出来。” “大龟壳?”李影倒是有些迷茫了。 “就是一个像大龟壳一样的大皮碗子。”圆脸道士大致比画了一下那个大皮碗子什么模样,然后道,“就用那个大皮碗子罩住了自己和顾十五,崔老怪的十几道雷霆打下来,那个大皮碗子一点烧焦的痕迹都没有,都别说破口了。我估计这会崔老怪的嘴都气歪了。” 李影有些吃惊,“那是一件神通物?” 圆脸道士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道:“应该算是一件没在我们李氏机要处中记载过的神通物了,崔老怪那十几道雷霆打郑竹这样的高手,郑竹都吃不消,这大皮碗子一点事情都没有。但你说它是神通物…它也没什么攻击性的感觉,就是能够阻挡这种神通,还能隔绝人的感知。” “那至少可以算是件防御类的神通物。”李影用心记住,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所以和庄如玉和崔老怪战斗之中,就是这霜剑之主和带着这东西过来的佛子?没出现别的阴山一窝蜂的人?” “没有,连挨近过来的都没有,要是有肯定逃不过我的感知。”圆脸道士很肯定的回答道。 李影安静的想了一会,道:“看来顾十五压根就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实力,他宁愿去调裴国公的修行者,也不愿意多让几个阴山一窝蜂的人出手。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实力,我得重新考量。” 圆脸道士听出了他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不成阴山一窝蜂里面还有厉害的八品?吕微凉之前不是没发现么?” “吕微凉没发现就未必代表着没有。”李影淡然道,“延康坊那边,那名叫做贺火罗的独臂修行者也并未赶来安仁坊,顾留白既然让佛子备下那件大皮碗子,那便说明他算准了崔老怪要对他出手,他在安仁坊能够如此笃定,那便说明在他的计算之中,哪怕两个崔氏再弄出一两个八品,他都觉得自己不会死。这只能说明阴山一窝蜂要么还隐藏着厉害的八品,要么其余人都各有厉害手段,对付八品也不见得会落败。” 圆脸道士想了想,道:“这么听着的确有道理啊。” 李影微微一笑,道:“那按这么算,顾十五到了长安之后敢这样的做法,就也说得通了。” “说得通了。”圆脸道士突然幸灾乐祸起来,“就是不知道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想不想得明白。” “博陵崔氏倒是还有些回旋余地,毕竟一对上顾十五就是纯吃亏,说不定给出足够好处求和还有可能。但这清河崔氏就难了。”李影自始至终只是在这马车里翻看一些闲书,同时接收从各方传递过来的信息,但他此时却好像完全把握住了顾留白的心思,“你之前说崔老怪打下雷霆的时候,这霜剑之主只是在调戏那安如玉。调戏是不可能调戏的,只是故意被纠缠住,让崔老怪有出手一击灭杀顾十五的机会而已。”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圆脸道士,故意问道,“李源,你觉得这顾十五为什么要让崔老怪出手?” 这叫做李源的圆脸道士微微蹙眉,“难不成就是想看看崔老怪的这雷霆神通到底怎么个威力,到时候碰上的时候心里有个数?” 说完这句,他突然看到李影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心中咯噔一下,突然觉得不对,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今晚上这么个设计,本身就是想以自己为饵,引崔老怪出手,好将崔老怪找出来?” 李影顿时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以自己为饵,把崔老怪找出来,那心里想着的,自然是要把崔老怪杀掉,你看看,这顾十五是什么样的心气?他那夜都见了崔老怪出手是何等的威势,但做的安排却都是要杀崔老怪的局,若不是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实力远在我们想象之上,他哪来这样的底气?” 李源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那肯定是没错的了.” 李影突然微嘲的笑了起来,“崔老怪若是想明白了,这个时候恐怕慌的要死,要拼命把自己藏好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朋友可打折 - 割鹿记 - 无罪 崔氏的那支私军还在安仁坊的那个坊门口呆着。 阴十娘都离开好一阵了,都没人敢动,总觉得周围凉飕飕的,随时会出来一名大剑师把他们一剑戳了心窝子。 起初这些人都呆瓜一样站着。 站了一会,原本应该接替统帅的崔辰远第一个就坐下去了。 这一身甲衣挺重的,站着很累。 而且能做统帅的人,脑袋瓜子一般都比较灵光。 崔辰远觉得这种形式下,跪着的人肯定比坐着的人安全,坐着的人肯定比站着的人安全。 但好歹没有人拿剑指着他们,直接跪着就有点太不要脸了。 所以折中一点,就一屁股坐地上坐着吧。 他一坐下来,这群甲士也都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的全坐了下来。 这些甲士之前心里都觉得崔辰远有点怂,多少有点鄙视,但这个时候都冷静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小命能够保住。 大家都只有一条命,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在这种地方死了,也积累不到任何的军功,要死也得死在边关上。 这么一想一群人倒是都有点羡慕安仁坊里的绿眸。 天空之中雷罡迸发,神通威能打下来的时候,这黑压压的一群坐在地上的甲士都吓了一跳。 崔辰远震惊的看着天空,他在崔氏只是个小人物,否则他在这个年纪,也不至于只是这支私军的统帅替补。 且不论这支私军接下来会不会解散,接受何人的整编,这种替补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是家中某些大人物的第一选择。 但今晚被这死亡的气息一烘托,他的思路却分外的清晰,他知道自古以来,只要能够动用雷电的人物,那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但他此时想着的却并不是清河崔氏多牛逼,而是在想,若是这种手段都压根对付不了那绿眸,那接下来清河崔氏还能动用什么? 没了啊。 崔辰远默默念叨着绿眸最好就是被雷劈死了,这要是劈不死,他觉得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天都要塌了。 如果绿眸死了,那安仁坊里肯定会有很多的异动,但他认真的听着,却始终没有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有几个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几个人也都身穿着甲衣,但他们身穿着的甲衣可不是他们这种私军的皮甲,而是五品以上的武将,且拥有不俗军功的人才有可能被赐予穿着的光明铠。 为首一名三十余岁的将领满脸冷峻,面部线条就像是岩石雕刻而成,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边军大将才拥有的那种煞气。 “我是裴贯云。” 他自报家门之后便看了崔辰远一眼。 哪怕崔辰远此时坐在人堆里,似乎不起眼,但这裴贯云却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应该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没等任何人回应,面色冷漠的裴贯云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今晚上的运气不错,你们如果再往前两个街口,你们估计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这一大群坐在地上的甲士心中都是一寒。 没有人怀疑这裴家的将领是吹牛。 从边军抽调回来的大将,或许在玩过几个花魁方面容易吹牛,但在打仗杀人这方面却极少吹牛。 在这种时候,这种边军大将更不需要糊弄人。 事实上裴家的这些高手身穿着作战的铠甲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问题。 “长安的很多人心里都没有逼数,但我们是大唐帝国的军人,每个军人心里头都要有数。”依旧不等任何人的回应,裴贯云冷冷的扫视着坐在地上的甲士,寒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接下来长安周围的军镇整合归谁管,所以今晚上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今晚上跟我走,我会提前将你们整编,另外一个选择就是等着解甲归田,今后你们应该入不了军籍,最多给人看家护院。不过你们都是甲士,日常操练的东西和那些看家护院的武师练的也不一样,真较量起来,你们也没甲衣,长安随便一个武师恐怕就能砍死你们。” 听着这么一说,崔辰远的心就瞬间落到了谷底。 裴国公的女婿肯定没出什么问题,否则裴国公的这些部将还能给他们这种选择? 不过这心一落到谷底,他反而就不忐忑了,一下子踏实了。 因为他此时可以肯定,今晚能杀了绿眸,那崔氏可能不会难为他,但杀不了绿眸,他和还有几个这私军的将领,恐怕也会成为泄愤对象。 他今晚脑子的确好使,他几乎不带犹豫的出声,“我跟你们走。” 有人的心也已经动了,但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那我们家里人呢?万一…” “没什么万一。”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裴贯云打断,裴贯云冷漠的看着出声的甲士,道:“你们今晚上跟我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你们就已经不是私军,你们是圣上的军士,还需要担心有谁敢动你们家里人么?不说裴国公保不保得住你们家人,难道你们还信不过圣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下一大群甲士就哗啦啦的站起来大半。 …… 十余名身穿各色衣衫,脸上都蒙着黑布的修行者沉默的走在安仁坊的巷子里。 当崔老怪的雷霆坠落之后,他们这些人就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八品的世界里,七品也是凡夫俗子。 但拿人钱财这么多年,穿了两条胡同就开溜,良心遭受谴责啊! 为首的一人咬牙做了个手势,示意后面的人跟紧。 那落雷的地方和他们此时的方位正好相对,是在安仁坊的另外一边,他们这边应该相应安全。 而且今天不是来寻仇厮杀的,主要就是看看还有什么人能出面。 探探底而已。 要真发现形势不对,那就说这边坊门都开着,他们想去开化坊,这样直着穿过去近点。 在丢命或是掉一条手臂的威胁之前,任何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修行者都会自然产生些机智和鸡贼。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的巷口出现了一名青衫剑师。 这名青衫剑师看了为首的修士一眼,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认真道,“程吃虎,你别来添乱了。” 为首这人吃了一惊,“厉溪治,我蒙了脸你都认得出?” 厉溪治很无奈的看着程吃虎,道:“你这走路的架势也太容易认了。” 程吃虎纠结,厉溪治和他是旧识,甚至关系还挺好,这打是肯定不想打的,但弄了半天看了个厉溪治,这回去肯定有点说不过去。 他纠结了一会之后说道,“你一个人不够,再来点我想不到的人。” 厉溪治微微一怔,毕竟他也是做情报工作的,想想程吃虎是在帮谁做事之后,他便醒悟过来,认真劝诫道,“我们算是朋友,我们在这说说话倒也罢了,但你觉得不够,要见更多人,那到时候见了恐怕就要付出点代价。” 程吃虎平时不机智,但一路上老想着不要丢命和丢掉一条手臂,此时他却很有急智,马上沉声道,“我们这么熟,付出点代价可以,但总不能要我们一条手臂。” 一听程吃虎这么说,厉溪治知道这批人也毫无底气可言,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又是何苦?” 程吃虎反正被人一眼看穿身份,他也索性将脸上黑布扯了下来,对着厉溪治就无声的展示口型,“没法交差。” 厉溪治看清楚了,他有些无语的想了想,道,“你稍等。” 说完他飞掠出去,程吃虎知道他是去喊人,之前就怕遇到一堆厉害人物,现在正好遇到个厉溪治,这厉溪治喊什么厉害人物来,他就一点都不担心了。 所以他只是心中欢喜的一动不动的等着。 不过也只是数个呼吸,四周破空声不断。 除了熟悉厉溪治的程吃虎之外,程吃虎身后的这些修行者都是心惊胆战,身上全是冷汗,很明显听着这破空声,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 而且按着这些人飞掠而来的速度,这修为似乎都比他们强。 厉溪治再次出现在巷口。 这次他身边多了几个人。 “段红杏?” 程吃虎一眼看清厉溪治身旁那女修的面容,顿时有些失望,六皇子身边的人嘛,都在预料里头的。 但等到他再看清段红杏和厉溪治身后那三个人的面容,他的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一样。 “萧天青、施雅楠,姬梦溪?” 倒不是程吃虎在长安真的特别擅长交际,人面广,而是这几个人他不知道都难。 包括段红杏在内,可以说这四个人不一定是长安七品里头最强的四个,但绝对是这个年龄段里头最顶尖的,也都是各自修行地里最拔尖的,同时也是都有希望晋升八品,最傲气的。 程吃虎实在是震惊了,忍不住问道:“厉溪治,他们怎么都会来助拳,他们都和明月行馆有关系?” “他们的真传弟子,都是来自幽州。”厉溪治解释了一句,但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真正想说的却是,这几个都是大冤种,顾留白的免费苦力,幽州子弟剑术教习。 “……!”程吃虎震惊至无语。 兰陵剑坊剑魁段红杏在这,丽正剑院最杰出的王若虚也和顾十五一伙,还有这升平剑坊最厉害的萧天青、胜业坊剑苑最有前途的施雅楠,苦竹剑院的剑首姬梦溪…… 程吃虎的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突然之间想到了这顾十五一桩巨大的图谋! 他这是提前预定长安洛阳的八品啊! 这顾十五在偷偷下一副大棋! 他难不成是要暗中笼络城中所有有机会晋升八品的修士? 今晚的安仁坊没有白进! 这样的发现带回天命楼,何止是能够交差的问题。 顾留白倒是没想到自己纯粹找些免费劳力就引来了程吃虎这样的遐想。 反正程吃虎此时顿时乐开了花。 厉溪治看着他已经咧嘴的模样,倒是有些蛋疼,他犹豫了一下,对着程吃虎道,“人也看过了,你们将身上剑和钱袋子都留下吧。” 程吃虎一愣,“我们这么熟,你还要我们留下剑?留下剑也就算了,还要我们钱袋子做什么?” 厉溪治认真解释道,“城中有些铺子失火,有些靠着这些铺子做生意的百姓一时会没收入,得弄些钱找些活给他们做。” 程吃虎无奈,“敢情你们放火,还得我们帮你们买单呗。” 厉溪治微微蹙眉,道:“看戏也没有白看的,这么多人露面给你看,难道不值?” “值!”程吃虎马上招呼一群人交出剑和钱袋子,然后他招呼其余人先撤,他留下殿后,等到所有人走远之后,他却是悄声问厉溪治,“咱们这么熟了,钱袋子归你了,我这剑给我个面子还给我吧?我这剑很沉,寻常剑坊不做这样式的剑。” 厉溪治想了想,道:“明天你来买回去吧,我让裴二小姐给你打折。” 程吃虎不可置信,“咱们的交情就值打个折?” 厉溪治笑了笑,道,“反正也不用你掏钱,天命楼的人不给你出这钱?” 程吃虎一愣,反应过来,“也对。” 厉溪治却是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但天命楼这些人怎么想的?你自己想想,如果崔老怪今晚能杀得了顾十五,那他们还有来掺和的必要?如果崔老怪都杀不了,那他们来这么掺和,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就平白让顾十五看他们不爽?” 程吃虎也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我哪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要我来说,他们可能压根想不到崔老怪这种人物直接出手,他们想象的东西,还不到这种八品都要丢性命的层面。顾十五做的已经是那个王夜狐、崔老怪、林甫、郑竹这种厮杀层次的事情,他们做的事情还是大人眼中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 厉溪治很有深意的看了程吃虎一眼,“那你自己想想清楚,在长安,跟对人很重要。” 第三百二十七章 皆是送货郎 - 割鹿记 - 无罪 明灵七剑退出安仁坊的时候还有些矜持,但退到开化坊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洛墨韵肩膀上那一个剑孔虽然前后通透,但至少不会因此丢了性命,但韩离尘背上那条伤口豁开的面积太大,一直都止不住血,此时已经昏了过去。 眼看着伤口还在不断地淌血,包括手上的洛墨韵在内,这些明灵剑宗的修行者全部都急得快要哭出来。 好不容易喊开一个药铺子的门,结果掌柜一看韩离尘背上的伤口,瞬间脸都白了,拼命摇头,说这种伤口,只有宣义坊里最大的那个医馆才有可能救得了。 普通的医馆即便缝合了伤口,要保证伤口不溃烂恶化都做不到。 说完这掌柜的便拼命关铺门,生怕韩离尘直接死在他铺子里面。 “这怎么可能撑得到宣义坊?” 明灵六剑浑身都开始发抖。 且不说这伤口止不住血,撑不到宣义坊,就算勉强到了宣义坊,这种时候医馆里面有没有能够缝合伤口和上药止血的人都难说。 就在六神无主之时,夜空之中突然掉下一个白布包。 似乎是生怕他们不知道白布包里有什么东西,上面还有写了两个字,伤药。 谁丢来的不知道。 一点都感知不出来。 但明灵六剑这时已经是如同溺水的人见了救命稻草,已经来不及多想。 距离这白布包最近的一人就像是生怕别人抢一样,冲上去捡起白布包打开,里面有个小木罐。 小木罐里黑糊糊的,就像是一团黑泥,气味十分刺鼻。 这时候也只能将死马当活马医,明灵六剑将韩离尘在地上放平,背部朝天,飞快施药。 真的有用! 突然之间明灵六剑都发出一声欢呼。 这药物十分灵妙,居然抹上去就伤口收缩而止血,哪怕缺少缝合伤口的这一环,只要能够止住血,接下来再找人缝合伤口就不会丢了性命。 明灵六剑都是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直到此时,他们才陡然发现,身上的佩剑都不见了。 明灵七剑没有剑。 身上一柄剑都不见了。 刚刚放松下来出了一身汗,这时候清醒着的六个人浑身又出了一身冷汗。 “白鹤呢?” 也就在此时,从小木罐的底里刮了一点药泥正给自己抹的洛墨韵发现一直跟着他们的白鹤不见了。 这白鹤倒是没什么对敌功效,也不能帮他们守卫或是观察敌情什么的,也就是被他们从小喂养大,就喜欢跟着他们而已。 但这白鹤长得好看,有这样一只白鹤跟在身边,总显得气质和寻常的剑师有点不一样。 剑丢了那是剑不知道跟着他们,但这白鹤知道跟着他们的,这白鹤去哪了? …… 延康坊,一道白影在地上蹦蹦跳跳,看似一只白鹅在跑。 突然之间又窜上了屋顶,突然之间又越过了院墙,最终跑到了明月行馆的院子里。 啪嗒一声。 黑团团将一只白鹤丢到了院中坐着吃宵夜的冲谦老道身边。 丢下这只白鹤,黑团团就对冲谦老道比画,“明天吃鹤。” 冲谦老道顿时忍不住骂了起来,“你这个黑毛孽畜,这东西能吃么,你抓了丢过来作甚?” 黑团团不服气,伸爪比画,“这东西不就是个大鸟,为什么不能吃?” 冲谦老道无语,“能吃是能吃,但道门里头你见到谁吃鹤的?这东西看着吉祥,吃它有点作孽。而且你这东西一看就是来路不正。” 黑团团反而高兴了,比画道:“这么说你没吃过,没吃过为什么不尝尝,一半烤一半焖?来路不正又没啥关系,白鹤毛一把火烧了不就行了。吃都吃了,谁在乎它是个什么鸟。” 冲谦老道想想也是,沉吟了一会道,“那你让小蛮女把它处理处理,一半洗干净了晾着,一半先用点料卤起来。” 黑团团马上伸出爪子比划了个“好嘞。” 在它看来,这鸟是非吃不可。 谁叫这些个不怎么样的修行地还敢去安仁坊耀武扬威,不给他们点教训怎么能行,更何况它也没吃过这种白鹤做的菜。 麻雀鹌鹑吃过,但鸟应该还是大的好。 …… 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和她的同窗们现在还和一群鹌鹑一样老老实实的蹲坐在修所的木楼堆上。 她们身前摆着好几样夜宵,其中有一样夜宵就是卤鸟蛋。 这种食物对于这些官宦子弟而言很普通,但好在可以打发时间,聊一会吃一两个,喝点茶水,这长夜就不算漫漫。 也不算没有收获。 好歹在一个坊内感受了八品修士出手的威势。 那崔老怪的雷霆打下来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小半个坊市都沐浴刺目白光,让她们都有点坐不住。 不过很快听到有消息传回来。 顾留白一点事情都没有。 反倒是有个什么庄氏的余孽修炼了什么邪法,成就八品的修士,刚刚就死在了安仁坊。 大唐隐匿的八品又少了一个。 一群少女身上好像染了雷罡一样,浑身有点麻。 好歹也在八品的陨落现场了对不。 今晚过后,面对其他同窗,都可以很牛气的说,你们晓得不,那雷霆打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在安仁坊,那八品死在安仁坊的时候,我们可也就在旁边不远哦。 华琳仪这个时候倒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崔老怪真是白费力气,那劈雷还不如直接劈剑铺或是这个修所,这样今晚上可能还能有点收获。” 她身边的同窗都觉得有道理。 其实华琳仪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她还真的和崔老怪心有灵犀了那么一刹那。 此时的崔老怪的确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强烈的悔意,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庄如玉潜近剑铺,落雷直接打剑铺多好。 但旋即他就抛弃了这个念头。 以他这样的身份,出手不是奔着直接杀死这顾十五而是炸人一座铺子,那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华琳仪和一群同窗这时候发现剑铺和修所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都是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里头陆续出现走过来的。 过来的人手里都提着剑。 原来这安仁坊里头,顾十五居然安插有这么多修行者? 这么多剑师? 华琳仪愣了愣,哪怕她是知道顾留白的厉害的,但也想不明白他变什么戏法,到了长安居然能弄出这么多修行者帮他守卫这安仁坊。 但转瞬之间她就发现,这些人提着的剑好像并不是自己的佩剑。 陆陆续续过来的人都将手里提着的剑放在剑铺门口。 这时候安贵和几个剑铺的伙计已经眉开眼笑的在那里接收和登记。 华琳仪的几个同窗对顾留白的了解还不够,心中顿时生出疑惑,“明天早上裴二小姐的剑铺就要开张了,今晚上剑才进货进过来?” 但她们毕竟也是有常识的,这进货怎么可能一会来一个一会来一个,再联想到之前顾十五在裴府的做派,她们也瞬间醒悟过来,“这是从今晚上来犯安仁坊的人手里头卸下来的剑?” 华琳仪有些郁闷的看了一眼她们,道:“难道还能有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她这群同窗顿时愤愤不平,“今晚上想要来对付顾十五的人这么多?那肯定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这么多家来欺负顾十五,也不觉得害臊?” 华琳仪点了点头,“这些人的确挺过分的,但今晚上好像不是他们欺负顾十五?” 这群义愤填膺的同窗顿时一愣。 好像真是这样。 放火烧人家铺子和房子的是顾十五。 打死了对方八品的是顾十五。 纠结了这么多人来攻打安仁坊欺负顾十五,但弄了半天都是来送货的。 …… 零零散散的修行者退出安仁坊。 事实上在得知博陵崔氏的那支私军被堵在坊门口之后,这些修行者就知道今晚上还是尽量别在安仁坊和人动手。 七品是震慑不住那样一支披甲军的,那绝对是有八品神通者存在。 等到崔老怪的雷霆再现,结果没传来顾十五的死讯,这些修行者就都知道今晚上的戏已经唱完了。 五品六品乃至七品的修行者,在长安的确永远都是配角,但随身的钱袋子和佩剑被留下,哪怕有机会买回,那走的时候多少也带着点落寞。 尤其是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嫡系修行者,只觉得今夜的星光分外的黯淡。 长孙无极遥望着安仁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夜的事情按理和他无关,但看着一个年轻后辈的真正崛起,想着明日剑铺开张时,少年的意气风发,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他却好像反而又苍老了一些。 他身后一名谋士已经跟了他有很多年。 此时这名谋士轻声问道,“要不要对他示好?” 长孙无极摇了摇头。 绿眸的崛起已成必然。 长孙氏的盛极而衰也已是定数。 在他离开这个世间之后,若是还想强行让长孙氏维持之前的权势,那迎接长孙氏的恐怕就是林甫那样的结局。 而这绿眸若是和长孙氏绑定在一起,那李氏就不会再容忍他成长。 所以顺其自然为好。 此时正佳。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吾有好儿子 - 割鹿记 - 无罪 随着一个接着一个消息传来,坐在马车里崔舒眉手脚变得越来越为冰冷。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疑问和不可置信在今夜始终伴随着博陵崔氏的这位家主。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加起来,要么对付不了李氏和长孙氏,对付长安和洛阳其余的任何一个门阀都应该有胜算,然而却对付不了一个在长安原本根本没有根脚的毛头小伙? 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 崔舒眉差人去问清河崔氏,看看清河崔氏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招数。 但这时候回话的人已经到了他的马车前。 回话的人是他的二儿子崔成智,平时极为意气风发的一个年轻人,但此时面如死灰,声音都有些发颤,“父亲,崔老怪那边回过话来了,说我们博陵崔氏连支私军都控不住,今晚上一点建树都没有,反倒是让他们折了一名八品修士。他都怀疑是不是我们博陵崔氏死了个八品,也硬要拖着清河崔氏也死一个八品。他还说,今后博陵崔氏没事就不要联系他们清河崔氏了。” 崔舒眉气得浑身都打摆子。 买卖不成也不用这么冷嘲热讽! 但崔老怪这些话说得有没有道理? 扪心自问,他都觉得有道理。 一支足足几百人的披甲军,装备了强弩,装备了许多对付修行者的军械,结果坊门口坐着看戏不说,还直接被裴氏给收编了。 一晚上折了所能调动的小半修行者,结果连几个幽州学生都没杀得了。 连安仁坊外围的火都没能放得起来。 偌大一个门阀,大处小处一点都没建树。 若是换了自己,的确也不想要这样的猪队友。 “父亲,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崔成智的声音将他从自怨自艾的世界拉回了真实世界。 崔舒眉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道:“你先容我仔细想想,你在马车外先等着,不要走开。” 崔成智点头的时候心里有点悲哀。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家中宅院都被烧了,就算回去也住不得。 哪怕现在可以去睡觉了,还得仔细想想去睡哪。 崔舒眉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又松开,如此几次,他手心里捏着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冷汗,而是博陵崔氏在长安的所有产业,所有屋子,所有人命。 清河崔氏很无情的一脚把他们踹了。 关键现在静下心来想想,踹得还很有道理。 邱丹生这个八品大剑师没了的那一刹那起,博陵崔氏就已经归于二流,等到这支私军再落入别人囊中,又死了不少修行者的博陵崔氏,在长安已经变成三流了。 在长安,什么人面情面都是假的,要出来混,靠的就是硬实力。 接下来不管是博陵崔氏的对头,还是觊觎博陵崔氏那些朝中官员位子的人,都会出来踩博陵崔氏。 清河崔氏要是显得和博陵崔氏亲近,还得给博陵崔氏出头,肯定是得不偿失。 博陵崔氏朝中那些官员慢慢被挤压取代,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但这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而且谁也不知道今晚过后,那顾十五又会做什么! 大厦将倾! 不,大厦已倾! 以今晚上这顾十五表现出来的应变能力,暴露出来的力量,神仙也救不了博陵崔氏的倾覆。 不甘瞬间就没了。 只有懊恼悔恨。 崔成智在马车外等得都已经汗冷了,终于听到车厢内里的崔舒眉出声,声音里充满谨慎和不自信的味道,“成智,你说要不我们现在抓紧时间给裴二小姐和顾先生的剑铺送份厚礼去吧?” “什么?”崔成智一声惊呼。 崔舒眉在车厢里原本已经羞愧欲死,听着这声惊呼,他下意识的以袖掩面,“是不是此计不妥?” 他觉得自己儿子肯定是反对。 但没想到外面崔成智的呼吸声沉重起来,声音传入他耳廓,“父亲真是英明,目前看来只有此计能够让博陵崔氏在长安立足了。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崔舒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生了个好儿子啊! 他放下遮住脸面的衣袖,认真的问道,“成智,你三妹崔成秀长得好看,人又温婉,你说给顾十五送礼的时候,顺便认真提一提,给他去做小妾,他会不会要?” 崔成智闻言大喜,道:“管他要不要,直接带过去给他看看,这才显出诚意,而且这顾十五什么样人,若真能够给他做小妾,那也是妹妹的福气!” 好儿子! 崔舒眉心中的内疚瞬间就没了,“那成智,你文章写的好,你先差人给顾十五传封信去,表达一下我们的意思,同时赶紧准备一份厚礼,明天剑铺开张之前,务必带着你三妹一起送到。” 崔成智笑着答应。 他离开的时候,就觉得身子没那么冷了。 毕竟其实真的春风送暖了。 今晚在哪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还能在长安睡了。 …… 皇帝也一直在等着安仁坊的消息。 他一直觉得既然顾十五连裴国公的人马都想到提前调动,那安仁坊今晚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他也实在好奇,崔老怪如果出手,顾十五会怎么应对。 消息传来,顾留白的应对方式却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一个大皮碗子就破了崔老怪的神通?” 他都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就靠一个大皮碗子让崔老怪徒劳无功?” 高大伴也是神色复杂,道:“机要处将它列为新的神通物了。以前没有出现过,应该是关外某个密宗炼制出来的东西。” 皇帝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总觉得顾十五做事情就是能够让人怎么都想不到。 “那这东西天生就是崔老怪神通的克星啊。”看着密报上的具体内容,他的神色却又不自觉的凝重起来,“崔老怪这下危险了。” 高大伴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 命里克星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不能不信。 顾留白此人还未到长安,清河崔氏就因为关外的生意,变成了第一个和他对上的门阀。 结果顾留白手里就恰好有一件克制崔老怪八品神通的东西。 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皇帝抬起头来,看着高大伴认真问了一句,“今晚上李氏机要处的人对顾十五评价如何?” 高大伴说道,“评价更高了一些,对他的管束不会有什么调整。今晚上死了些人,但死的都有该死的理由,而且对于今晚上的局势而言,要不是有一个八品,否则死伤的人压根可以忽略不计。机要处很喜欢这种行事风格的人。” 皇帝点了点头,忍不住微微一笑。 顾十五这人还真是有种很独特的气质。 类似这种门阀和新生势力的争斗,理应是很残酷的。 但无论是和沧浪剑宗比剑还是今晚这种局面,这种残酷的杀局落在他的手里,却往往被他弄得有点儿戏。 长安的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就是少年心性,但在他看来,这既是顾十五生意人做派使然,又是做这些事情对于顾十五而言游刃有余。 “游刃有余啊…”皇帝说出了这几个字,又看着高大伴,认真道,“大伴,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今晚上他就让一个霜剑显露了出来,他隐藏的实力,很深啊。” 高大伴认真道:“机要处那边倒是好像不怎么担心,他们似乎更在意这少年做事有没有分寸。” 皇帝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觉去了,突然又想到个事情,嘴角露出些笑意,“明早上不是派人给送了礼去?你让那些人在剑铺周围不要急着回来,我想明天剑铺周围有意思的事情肯定不少。” 高大伴笑了笑,道:“知道了。” …… 顾留白是等消肿了,将那些马蜂蛰自己肉里的蜂针都用真气逼出了体外之后,这才回到了修所。 看着他笑眯眯一脸期待的模样,裴云蕖就老脸一红。 “累了累了。”顾留白一进修所就说今晚上已经耗了太多气力和精神,就得马上找个房间睡一觉,不然的话明早上剑铺子开张不要顶两个黑眼圈,给裴二小姐丢人。 裴云蕖当然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瞪了他一眼之后故意问道,“我开我的剑铺子,你两个黑眼圈给我丢什么人?” 顾留白笑道,“看你这话说得,难道现在长安城里的人还不知道我是你什么人?怎么着,要不凑着明天剑铺子开张,索性将定个日子,把该办的事情给办了?” “呸!你想办就办?”裴云蕖颇为心动,但只觉得这种大事当然不能儿戏,至少得先和父亲商量商量。 但这段时间父亲要帮着李氏重整周围军镇,而且还要应对郑竹部众的叛乱,她想想还是觉得自己父亲忙不过来。 顾留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就等裴国公忙完了再说,这段时间我就先忍忍,养养剑再说。” 裴云蕖玉脸红透了,她看着顾留白这登徒子的模样,就在心里说,你先忍忍,养养剑再说,那你不忍的时候想把我怎么样? 不过她还是没敢把这句话给说出口,就怕反而挑得顾留白兽欲大增,到时候就又摸着不肯放。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这狗粮管饱 - 割鹿记 - 无罪 到了黎明时分,华琳仪和一群同窗已经困倦得不行,哪怕催动真气不断激荡气血,效果也开始不佳。 不过这时候有人突然问了一句,倒是让这群人有了些精神。 这人问:“琳仪,天都凉了,等会剑铺就要正式营业,现在好像招牌都没挂,你说裴二小姐的这剑铺子叫什么名字?” 华琳仪有些羞愧,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们说这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会叫什么名字?”这一群少女倒是来了新的乐趣,纷纷猜测起来。 有人道:“会不会叫吾爱绿眸?” 马上就被一群人否决,“这一点都不像剑铺子名字,而且怎么会如此赤裸,若是只叫‘绿眸’还有可能。” 但马上又有人道,“只是光叫绿眸也不太好听啊,我觉得可能不会叫这个名字。” 有人道:“有没有可能叫天下第一剑铺?” 一群人笑了,这名字霸气外漏,但似乎一名女子开的剑铺用这个名字也不完美。 一群人兴冲冲的又说了些名字,没一个让所有人满意,倒是天光大亮,一轮红日已经从东方升起了。 这时候安贵已经和一些人开始布置了,很快安贵就到了她们的面前,请她们去修所里面休息。一群人这时候已经没了什么睡意,华琳仪和安贵熟,便忍不住问道,“安贵,昨晚上忘记问你了,裴二小姐这剑铺子叫做什么名字,怎么招牌还没见挂出来?” 安贵闻言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有檀木光牌已经挂着了,我猜啊,二小姐估计等会让顾先生直接用剑雕个她想要的招牌出来。” “对哦。”一群人恍然大悟,顾十五第一次去裴府给裴二小姐出气的时候,不就是用剑给那栋小楼改了名字。 既然如此,那这悬念肯定要到正式开铺的时候才正式揭晓了。 这一群少女睡觉是已经不想再睡了,只是想着守了一夜肯定面容憔悴,所以都抓紧时间去洗漱打扮去了。 晨钟声才刚刚响起,整个长安城就好像瞬间苏醒,各坊大道上的马车一下子多了起来。 但若是从高空往下看,很多马车却是已经早就在坊门口等着,此时外面大道上可以通行,这些马车就纷纷冲破晨雾,朝着安仁坊的方位疾驰,一辆辆马车就像是竞速一般,你追我赶。 平日睡懒觉的裴云蕖也已经起身,裴府的两名侍女早早的就帮她打扮好了,她出现在修所的回廊里时,一身华丽的宽袖礼袍,高高盘起的乌发上插着碧绿的翡翠翘簪,顾留白一眼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脑海里直冒出一句诗,“丽人绮阁情飘飘,头上鸾钗双翠翅”。 这诗句平时读了感觉也就那么一回事,但此刻看着栏杆旁的裴云蕖,顾留白却是只觉得光是这“丽人”二字就是为此时的裴二小姐所量身定制的。 裴云蕖看着他一副色鬼的模样,便轻声咳嗽了一声,现在这未完工的修所里头可是很多人,她也不敢放肆,走到顾留白身前之后,才一脸端庄的轻声问道,“好看么?” 顾留白此时脑海之中正出现一个画面,他不由得老脸一红,轻声道,“好看,你穿这衣衫帮我养一下剑,我估计效果肯定特别强。” 裴云蕖一想到昨晚上他那爪子就玉面一红,轻声道,“你这登徒子,我看你恨不得我和酒楼里头的胡女一样,穿个薄纱帮你养剑吧?” 顾留白看着她此时明明娇羞却还生怕被人看见,装作的一脸端庄的模样,便也一脸肃然,轻声道,“今后少不得要试试。” 见顾留白脸皮已经比城墙还厚了,裴云蕖知道自己讨不到好,便瞪了他一眼,“这衣衫你觉着好看,现在你就多看一会,等会我就换了去。” 顾留白绷不住了,嘴都咧开了,“留着等到养剑的时候穿?” “你这人一点没个正经。”裴云蕖也无奈了,“我就是觉得穿得太过招摇,旁人开个剑铺子,似乎要靠衣衫装点气派,但我们开个剑铺子,还需要靠这种衣衫让人觉得富贵?” 顾留白觉得有道理,认真道,“那倒是的确不用,谁不知道你是裴二小姐?” 裴云蕖点了点头,“等会我就换个干净爽利的衣衫,咱们开个剑铺,就不用和别人一样。” 顾留白笑道,“那是,不过剑铺名字你想好了没,好多送礼的可是都快到了。” 裴云蕖笑了笑,道:“就叫做伴君剑铺。” 顾留白微微一怔,“什么说头?” 裴云蕖有些慵懒的看着安仁坊上方的流云,轻声道,“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安生的陪在你身边就行啦。” 顾留白心中顿时有些感动,认真道,“这名字听着普通,但实在是好。” 裴云蕖转头看着他的眉眼,突然笑了笑,道:“那你这修所叫什么名字,你可想好了没有?” 顾留白微笑道,“原本没想好,现在想好了,我的修所就叫做遮风修所。” 裴云蕖噗的笑出声来,“顾十五你这修所名字可也普通。” 顾留白看着她,认真道,“我的志向可就大了,这一辈子啊,无论有什么风雨,我都得遮风蔽雨,都给你挡住。” 裴云蕖脸上挂着笑,但心中感动,鼻子都有些酸,“那为什么不叫蔽雨,非叫遮风?” 顾留白笑着轻声道,“风无孔不入,连风都能尽数遮挡,雨水更不在话下。” 裴云蕖和他并排站着,若不是想着今天周围到处都是人,她就肯定忍不住挨顾留白身上了,她也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混账东西,你这哄我的功夫,倒已经是天下第一的。” “那商量个事情?”顾留白笑道。 裴云蕖一愣,“什么?” 顾留白道:“今晚上穿这衣衫帮我养个剑?” “你好贱。”裴云蕖道,“滚,去帮我雕招牌去吧。” …… 顾留白老老实实到了门口。 一看顾留白提着春坊名剑走出来,剑铺和修所周围顿时轰动。 剑铺子和修所里的人都一窝蜂涌了出来,就知道顾留白这是要给剑铺子雕琢名字了,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看看这剑铺到底叫什么霸气的名字。 顾留白仰头看着铺子门口门楣上方那块光溜溜的檀木大板,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昨夜黑团团已经去了延康坊一趟,然后明月行馆那边已经悄悄送了密笺过来,告知他黑团团已经掌握了崔老怪的行踪。 哪怕没有别的好处,昨晚上他最想做成的一件事已经做成,再加上好好养了养剑,此时他真是志得意满,春光之中,他的剑意也到达了顶点。 这么多人一围上来,他体内气机升腾,就像是一个花骨朵自然到了花开时,铮的一声轻响,剑光自剑鞘之中跳跃而出,剑光白如杏花,纷纷扬扬,一气呵成。 众人只觉得春意浓烈,宛如身处杏花林中,等到剑光消失,他们只见那招牌上已经出现四个好字,“伴君剑铺”。 “裴二小姐的剑铺原来叫做这个名字。” 华琳仪和一群同窗伸长脖子看着,此时谜题终于解开,她们大多数人一开始只觉得这个剑铺名字平淡无奇,伴君剑铺,伴君剑铺……但在心中默默念诵了几遍之后,这些少女便开始觉得大嚼特嚼狗粮,只感觉周围的春光里都浮动着裴二小姐对这顾十五的浓浓爱意。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皇图霸业,什么风光,原来裴二小姐都不在乎,原来她要的只是陪伴于这顾留白的身边。 此时正巧裴云蕖已经换了一声淡绿色的便服走了出来,头发只是用一根布带清清爽爽的扎了个马尾辫,远远看着剑铺门口英姿飒爽又如出水芙蓉般的裴云蕖,一时这些少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也只有裴二小姐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顾留白了。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名妙龄少女,竟能在黑沙瓦之中陪着顾留白一夜杀敌,伤重差点致死。 伴君剑铺。 吃完狗粮再回头拒绝这个剑铺名字,这些少女便又觉得这剑铺名字真是绝了。 剑如情侣,长伴吾身。 剑者正直,为人当做君子。 真的是好名字啊。 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一夜未睡,在春光明媚之中觉得阳光有些晃眼,她反正和顾留白也熟,此时看着顾留白十分满意的看着招牌,她便忍不住道,“顾十五,那你的修所叫什么名字?” 顾留白看着旁边修所上面的檀木招牌反正也已经挂好了,他便笑了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名字已经说定,不如一块雕完了算了。 他便走到那块牌匾下方,再次出剑。 “遮风修所” 又是看着平平无奇的名字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啊啊啊……” 一群少女此时却是都忍不住钦羡的叫出声来。 差不多同龄人沐浴在此时春光之中,便轻易的明白了这一对佳人的心意。 裴二小姐是万般于我如浮云,我只要长在你身侧。 而这顾十五是纵有无尽风雨,我都在你身前为你遮挡。 这狗粮管饱啊。 第三百三十章 少年木如鸡 - 割鹿记 - 无罪 安仁坊的人一夜睡得不太安稳,感觉又是有人奏乐,有人鬼哭狼嚎,一会又有打雷,而且好多胡同里感觉都有嗖嗖的风声,好像鬼怪过境一样。 等到晨钟响起之后,安仁坊的人又发现不对了,外面的街道上很快车如流水马如龙,好多马车都是急吼吼的朝着一个地方去,连道路都有些堵塞。 “这年不是已经过了么?” “一大早的,这些人是去抢什么好处?” “是有地方在发鸡蛋么?” 坊里的人都很迷惑。 不过人口相传的消息传递起来是快的。 剑铺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很快就将消息传递开了。 只是因为裴国公家的二小姐在这里面开了个剑铺,这些马车都是赶来送礼贺喜的。 别说是是坊里的这些民众想不到,就连赶着来送礼的人都没想到送个礼还能堵车。 安仁坊前面这条横街上,几辆马车都为了争先,结果就堵在一起了。 一般这种时候车夫和车里的人急归急,但都很客气的讲数,比如其中那一辆显得分外高大的马车的车夫一开口就是,“诸位,我是金紫光禄大夫家中派来送礼的,不知能否请诸位先让让?” 这可是正三品的大员,旁边有一辆马车顿时气焰不再,马车上车夫约束着马匹,往一边退让。 但另外两辆马车却反而乘机往前挪了挪,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沉声说了四个字,“博陵崔氏。” 正三品大员家的车夫顿时一滞。 这是来送礼的么? 不是还有什么招数要用出来,赶紧退退,别到时候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 但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夫一开口却是嗓音尖利,“你们几个都好生候着,等我送了东西进去你们再进。” 这时候后面有些马车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有人叫出声来,“谁啊,在那磨磨唧唧的。” 这名嗓音尖利的车夫却是一下子笑了,直接在车头上站了起来,傲视群雄,“怎么着,你们想抢在圣上前头送礼不成?” 整条横街上瞬间鸦雀无声。 一辆辆马车瞬间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神通拨开两边,别说是进去的道没人挡,就连出去的道路都给这辆马车给预留好了。 连皇帝都给裴二小姐的剑铺送礼? 长安城里任何一个铺子都还从未有过如此的殊荣。 很多马车的车夫都是将马车停靠在院墙边上,都爬到马背上,然后探出一个头去看剑铺内里的情景。 只见那黄门通报过后,从马车里抱出的不是一柄剑,而是足足五柄剑。 这远看过去,大多数剑自然看不出是什么剑,但其中有一柄剑的剑鞘是明黄色的,剑柄上嵌着紫色的玉石。 这种剑鞘,这种剑柄,有见识的车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李氏的名剑“紫霄”? 李氏真正厉害的是真气法门、拳脚功夫和重兵器,剑用的不多,但这“紫霄”经常作为皇帝的配饰出现在春狩或是秋狩之中!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皇帝送礼可不是随便找点剑来滥竽充数,他可是把自己很喜欢的剑都送了出来! 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现在在横街里等待送礼的马车已经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渐渐排起了长龙。 失了头筹的几户人家倒是心中庆幸,幸亏慢了一点,不然抢在皇帝面前第一个送礼那真是作死。 现在排在第二的马车车厢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崔舒眉的好儿子崔成智,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女看上去温婉可人,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这少女就是他的三妹崔成秀。 崔成秀极少出门,此时只是好奇的看着外面的街巷,但她身边的崔舒眉却已经又是一身冷汗。 父亲这止损的决定英明啊! 连圣上都令人赶早来送礼贺喜,博陵崔氏要是再头铁,那就真的只能和石头柱子去比比谁的头比较硬了。 顾留白和裴云蕖已经得了安贵的通报,此时出了剑铺门来迎接送礼的小黄门。 这小黄门在外面是满脸骄横,现在看着这两人简直笑成了一朵花,“不必行大礼啊,没有圣旨,圣上说就是送你们五柄剑玩玩。” 此时五皇子也接到消息从隔壁修所赶了过来,一看小黄门递给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那五把剑,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父皇连紫霄和荡邪都拿了出来?” 小黄门一看是五皇子,顿时行了一礼,笑道,“五殿下我还打听到个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五皇子虽说这段时间在皇宫外晃荡,但他从小对这些太监就了解得很,一看这小黄门故作姿态的样子,就顿时笑骂道,“有屁快放。” 小黄门是胡大伴手底下的,被五皇子这么一骂,也不心惊,依旧是笑嘻嘻的,说道,“我听说圣上已经下旨,让裴国公休了晋俨华,这晋俨华的诰命夫人也没啦。” 五皇子一愣,旋即明白这是自己的父皇刻意讨好裴国公和这裴二小姐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氏估计要倚仗裴国公来稳定军方势力,而裴国公和这顾留白互为犄角,顾留白在这长安的位置越是稳固,那裴国公在军方也能压得住人。 “还有这种事情?”裴云蕖倒并非是喜欢痛打落水狗的人,她解气是固然解气,但相比晋俨华,她是更加关心裴云华,她忍不住掏出一块银子塞了过去打赏,“那你有没有听说我姐的婚事有什么变化?” 这小黄门也是人精,收了银子谢过之后,笑道,“圣上前夜梦见先皇,说先皇让他再重新考虑一下这扩大禁婚门阀之事,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妥,所以已经降下口谕,三殿下和裴云华小姐的婚事倒是只能作罢了。” 裴云蕖闻言顿时大喜,又忍不住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黄门连连摆手说够了够了,收上一点银子沾沾喜气可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拿特拿,回去恐怕要挨板子。 接下来这小黄门悄悄和裴云蕖老实说了几句,说是皇帝也想知道今天这边有多热闹,要让他好好看看,回去禀报,裴云蕖便差人将他的马车去停到隔壁修所空地,让安贵安置这小黄门去了。 此时门外横街上候着的崔成智也终于被一名伙计引着进了剑铺。 安贵安排得也极为妥帖,已经另有两个伙计一路小跑着去登记造册了,是哪家,送了什么礼物,先登记在册,等会送进剑铺的时候清点,并大声诵读。 后面则有几个侍女端来茶水早点,沿着街道一辆辆马车挨个送过去。 “这是剑铺子啊,又不是画舫花楼,送了什么礼物进去还要当场宣告的?” 一群送礼的人都被安贵这种操作弄得有点懵。 但接下来听那些送茶水早点的侍女说这还不算,各家分别送了什么礼,到时候还会张贴在里面的院墙上的。 这下一群送礼的更懵了,“这寺庙捐赠的手段都用在这上面了?” 各家送礼的一开始倒是没什么攀比心,但就怕比起别家来送得太寒碜了,当下就又不少人派人飞骑回去禀报。 那小黄门都看在眼里,乐不可支。 崔成智带着崔成秀到了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面前,崔成智认真躬身行了一礼,眼睛里全是敬畏,“之前多有得罪,家父差我来给先生赔罪,希望先生既往不咎。” 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要得意几句,但顾留白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个生意人,开铺子做买卖,讲究个你好我好,你对我不错,我自然也对你不差。” 崔成智心中一松,再次行了一礼,道:“先生雅量,不知舍妹之事,先生是否有所考虑?” 崔成智眼中依旧满是敬畏,但崔成秀年纪比顾留白还小上几岁,此时却是自顾自的偷偷打量顾留白,眼睛里只有好奇。 她知道博陵崔氏生死尽在此人之手,一路上也反复听阿兄说这事情的严重性,但她现在看着顾留白,却只好奇这和和气气的一个少年,竟然就是她阿兄他们口中所说的三头六臂魔神一般的存在? 裴云蕖也已经看过博陵崔氏连夜送过来的求和书,她此时看着满眼好奇,一脸天真模样的崔成秀倒是不觉得讨厌。 这明显还是个不知世间险恶的女孩子嘛。 但她嘴上却是故意道,“成智兄,我今天开铺子,你给我来这么一出,派个人来争宠,是蛮力不过,转而用色诱的手段了么?你不是来给我送礼的,是来砸我场子的吧?” 崔成智吓得双股战战,但他抬头一看,看见裴云蕖眼中并无愠怒神色,他便知道裴云蕖并未真的生气,他反应也快,马上道:“这事情自然是由裴二小姐做主,主要是家父生怕两位觉得他没有诚意,实在不成,让家妹来这里做个伙计帮忙招呼客人也行。” 他这就是一说,但崔成秀却以为就是要这么做,她便马上出声道,“好呀,我什么活都能帮忙干的。” 她倒是没觉得一名崔氏的嫡女在这里做伙计丢博陵崔氏的人,只觉得在这边肯定比闷在宅子里好玩,更何况宅子现在都被烧得到处乌漆嘛黑的。 “这倒是可以。”裴云蕖瞬间就拍板了。 这不就相当于博陵崔氏给了一个免费人质嘛。 而且这么一来,谁都知道博陵崔氏弄他们不过,已经彻底给他们降服了。 …… 卢乐天和王仁山等人所在的马车也在朝着安仁坊进发。 春光明媚,长安城里很多花都已经开了。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等人,比起昨晚却更加意气消沉。 原来跟着顾留白的那名女大剑师就是霜剑之主! 原来顾留白竟然暗中已经和城中许多七品之中的佼佼者建立了关系,那些人收的真传弟子,竟然都是他明月行馆的人! 那打了徒弟,师尊肯定要出头的。 原来他已经暗中下了这样的一盘大棋! 程吃虎他们这些人没白来。 但越是如此,他们越是要去那个新开的剑铺子将程吃虎他们的剑给买回来,或者还可以再挑几柄好剑。 进了安仁坊门,距离剑铺还有几里地呢,结果街道堵了。 马车一辆接一辆,排得好好的。 卢乐天掀开车门帘,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问前面一个已经等了许久的车夫,“这剑铺子生意这么好?进去买剑还得排队?” 那名车夫一看卢乐天倒也知道非富即贵,也不敢嘲讽,只是认真解释道,“都是送礼的啊。买剑还要等一会,剑铺还没开始营业呢。” 卢乐天和王仁山呆在了长安的春天里。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春光不等人 - 割鹿记 - 无罪 这些车夫都是有眼力的,一看卢乐天和王仁山这副模样,就瞧出他们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逛剑铺的。 于是就近几名车夫都好心的说道,“距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呢,若是买剑就不用排在这里等着,马车就近找个地方停着,等到了时候走过去就行。” 卢乐天这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关键就在他身前那名车夫还有意讨好,说道,“这位公子,一点都不着急,剑铺里今天好剑绝对多,不怕挑不到好的,据说现在剑铺里好剑多得已经没了挂放的地方,好多剑现在都已经放在院子里的架子上,就连圣上一早上都送了五柄剑进去。” 卢乐天和王仁山只觉得脸上又被砍了五剑。 卢乐天浑浑噩噩的回到马车车厢之中,王仁山见他意志实在消沉,强颜欢笑道:“要等的时间也有些太长,不如我们索性不要去剑铺了,等会差个人来给程吃虎他们买回剑就算了。” 卢乐天突然开口说道,“我们是有多失败,或者说我是有多无能。” 王仁山不可置信的看着卢乐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卢乐天抬起头来,他年轻的脸庞在昏暗的马车车厢里显得分外的黯淡,“想着和此人在盛世里争夺风光,然而我之幼稚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笑话。我平时并不会因为等待而丧失耐心,但我讨厌自己居然连剑铺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都没弄清楚就赶早过来。” 王仁山愣了愣。 心里头觉得自己这一伙人真的挺蠢的。 连城中这么多人来送礼都不知道,连剑铺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都没打听清楚就急吼吼的过来。 但此时卢乐天意志消沉成这副模样,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这一伙人很蠢,只能沉声道,“这说明我们进步空间很大。” 卢乐天咧了咧嘴,没笑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下定了决心,认真道:“你若是也不想在这里等着,你等会就随便差个人进去买剑算了,我不想等了,我一会有事去找个人。” 王仁山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不要想不通…” 卢乐天摆了摆手,此时却笑了起来,道:“想什么呢,我就是散散心,找个养鱼的老朋友聊聊,说不定带些鱼回去放我们的池塘里。” 王仁山松了一口气,道:“散散心可以,不过别自个去大江大河里捞鱼。” 卢乐天笑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没到懊恼得要跳河自尽的程度吧?” 王仁山这才放了心,“你去散心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就成。” 卢乐天也不用马车,就是步行走出了安仁坊。 明媚的春光里,他往南走到了兰陵坊,然后又沿着大街往西走,一直走到靠着城墙的永和坊,才进了永和坊的坊门,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这条小巷里开着些手工作坊,都是做豆腐豆渣饼之类的东西的,一股子酸气。 其中有一间小院里面开了个铺子,卖的却都是可以用来做拐杖的藤木。 卢乐天确定不会有人跟着自己,他进了这间小院的后院。 这后院里面放了很多刚刚砍伐下来的青竹,有个身穿普通麻衣的老人在用竹青编竹箩筐。 这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稀稀拉拉的,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人,但看着走进来的卢乐天,他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甚至带着一些戏谑道,“怎么着,终于想清楚了?” 卢乐天在走进这个小院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但和这老人目光相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便瞬间全是坚毅。 他很确定的点了点头,道:“是,我想清楚了,我接受你的邀请,我可以成为堕落观的隐道子。” 三年前,作为长安城里年轻才俊的代表人物,他知道了修行者世界里有关堕落观的那个传言是真的,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就会选择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作为堕落观的隐道子,这名老人看着平平无奇,但在三年前到他的面前招揽他的时候,却展现出了一些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手段。 能够被堕落观招揽,他心里头是高兴的,毕竟这相当于是一种认证。 然而当时要让他直接做堕落观隐道子,他却有些做不到。 堕落观固然强大,但在整个大唐而言已是阴暗和邪恶的代名词,像他这样的人选择堕落观,固然可以更快的变得更强大,然而这路就一下子走窄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不急在一时。 所以他给出的答复是先考虑考虑。 当时这名堕落观的长老给出的答复也是不急,毕竟这玩意是要好好考虑。 这几年里,他和王仁山等人组成天命楼,只觉得自己这一伙人进步很大,已经将城里的一些同龄人甩在身后,这路子看来已经走宽了。 成为堕落观隐道子,借助堕落观让自己更强,走得更快的想法就已经淡了。 但等到绿眸一来到长安,形势却是急转直下。 绿眸如皓月,那他们现在真的如同米粒之珠一样,无论是名望,魄力,实力,他们和顾留白相比,真的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与其意志消沉,被盛世遗忘,不如放手一搏! 他看着这老人,双目亮如星辰。 老人笑了笑,“想好了就成,但这堕落观隐道子之位,已经不能给你了。” 卢乐天正志得意满,正为自己的决断而感慨,突然听到这一句,他一下子愣住了,“?” 隔了好大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淡然道,“你是想好了,但我这边这个堕落观隐道子的名额,已经给出去了,你也应该明白,我不会就挑一个人的,是在好多人里面挑个最合适的。” 卢乐天又在春光里呆若木鸡。 老人又淡淡的补了一刀,“你思索的时间倒是够久,这也正巧给了我更多观察你们的时间。这隐道子之位给你,原本就有些不适合。” 卢乐天只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眼前的这个小院,这个在春光里编织竹器的老人,都似乎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就连他脑子都似乎变得迟钝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早就找到合适的人作为堕落观隐道子了,而且那人已经接受了?” “对。”老人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明显深受打击的卢乐天,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卢公子,你总不会觉得这机会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你吧?就如眼下长安的春光,你什么时候觉得整个春天会为一个人停留?” 卢乐天不知受什么心情驱使,看着这名老人,他忍不住说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停留在这个院子,也不怕身份暴露?” 老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留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一直等着你?” 卢乐天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 他已经不想要知道自己问的问题的答案。 想分长安几分春,然而只是伤自尊。 …… 卢乐天走出充满酸豆子气息的小巷,站在街上的时候,他一时都不知道往哪个道口走。 然而有些人却从来不止步不前。 李得意的任命文书已经正式下达。 他会成为大唐新的宰相。 在裴二小姐的剑铺正式开张的这个上午,他却很意外的接到了一封来自顾留白的信笺,这信笺的内容很直白,内容对于他而言也有些吓人,“有没有兴趣杀掉崔老怪?”” 李得意也算是经过了大起大落,他从长安到边地,又回到长安,这数十年里,他见过稀奇古怪的人也算是多了,但真的没有见过顾留白这种路数的人。 一点交情都没有,甚至连正式的拜会都没有过,居然直接给他来一封信,问他想不想一起杀崔老怪。 李得意不是卢乐天那种年轻人,他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考虑,所以他很直接的回了一封密笺,道:“听说你是生意人,我可以和你做这样一桩生意。” 只是他并不知晓的是,在安仁坊剑铺门口开始锣鼓喧哗,正式开铺的时候,接到这样信笺的不止他一人。 长孙无极的手中也接到了一封同样的信笺,“有没有兴趣杀掉崔老怪?” 长孙无极笑得脸上多了几条皱纹。 他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有趣的年轻人了。 他看着信笺上那些显得兴致勃勃的字迹,莫名的有些感慨。 这少年明明有大把时光,脚步却如此匆忙,尤其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间,若是自己年轻时,也像这少年一样,不要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会少留很多遗憾? 他犹豫了一下。 然后也给顾留白亲自回了信笺,“我不反对,我可以让人去看一看。” 这两封信笺差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顾留白一边毫无高手风范的喝着一碗面皮汤,一边看着城中这两个真正大佬的回信,然后笑了起来,“崔老怪,你这不就死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杀人不隔夜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现在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剑铺的好剑有裴云蕖的这个伴君剑铺的好剑多。 以前从晋氏手中拿来的剑,还有昨晚上收缴的很多剑,那些品阶没那么好的剑,都只能被请出去放在外面的木架子上。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并不那么厉害的剑还是能够在剑铺里面占个好位置的。 因为那些剑要么是长得好看,要么就是真气贯注进去之后,剑身和剑气好看。 裴二小姐的剑铺么,评断标准自然按着裴二小姐的喜好来。 怎么摆布,怎么卖,顾留白当然也不出主意,就按着她的喜好来。 不过事实证明很多真正掏大价钱买剑的人也并非真正就要靠买的剑厮杀的。 开铺之后,倒还真是裴云蕖觉得好看的那些剑成交不少。 关外的剑都是用来砍人。 长安的好多剑都是用来看。 这做剑铺子生意果然还得听裴二小姐的。 不过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在哪都得看硬实力。 自从和崔白塔交手之后,他对崔老怪就始终不敢小觑。 大唐各州郡的高手也是有一些的,比如这博陵崔氏的邱丹生也是八品,那为什么李氏精心谋划了这样的一盘大棋,要动林甫和王夜狐的时候,找来的非得是李得意和崔老怪? 那只能说明长安之外的那些高手里面,李得意和崔老怪肯定是高出一档的。 尤其决定自己性命的地方摆上崔老怪,那肯定是皇帝和李氏机要处知道崔老怪有多厉害。 这样的对头不除掉,的确睡不安稳。 尤其这清河崔氏昨晚上还弄出了一个庄如玉这样的八品,这就更让顾留白觉得贺火罗和阴十娘两个人都不保险。 清河崔氏的底蕴显然和博陵崔氏不是一个档次的。 不仅是要尽快杀掉崔老怪,而且不能让贺火罗和阴十娘有任何一点损伤。 所以哪怕是五皇子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觉得按照顾留白的做派,肯定是要等到龙婆回来之后再围杀崔老怪的。 至于冲谦老道,顾留白可以肯定他不会帮着自己杀人。 但有时候自己在长安城里,小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却是能够作为靠山出现。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是谁和冲谦老道有这方面的约定? 让他这种八品不能在长安城里随便杀人? 但这冲谦老道也让他蛋疼的很,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就是不说。 神叨叨的耶律月理手下那个夏神侍估计更不可能在大唐境内堂而皇之的刺杀大唐的八品,不过不管能不能,等会见了耶律月理,顾留白也得问一嘴。 万一能行呢? 不能帮忙杀人,那带着耶律月理一起去看杀崔老怪,自己往耶律月理旁边一站,这不也就相当于多了个八品护卫? 贺火罗加阴十娘,再加上一个肯出手的李得意,还有一个夏神侍可以保着自己,除非李氏机要处硬保这崔老怪,否则顾留白不知道这崔老怪怎么能不死。 但李氏机要处和皇帝似乎也没要保这崔老怪的意思。 崔老怪,看来你这清河崔氏做人也不成啊。 …… 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进入了还在热火朝天的施工的修所。 身穿便服的李得意下了马车,走进修所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新的大唐宰相。 顾留白在楼梯口等着他。 对着这个新的宰相,顾留白也只是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了个请字就将李得意领进了谈事情的静室。 李得意已经历经沧桑,但看着这少年安静却充满自信的脸庞,他的眼底还是不可遏制的出现了一些钦羡的神色。 人无再少年。 即便他有通天之能,也没有办法重返这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时。 而且此时看着这名少年,他突然醒觉真正促成自己走到这里的,并非只是那一封信,而是因为他心底里知道这少年将来注定比自己爬得更高,他将来所做的事情,都可以对整个大唐造成很深远的影响。 顾留白也简单干脆,“李相想和我做生意,你想要什么?” 李得意不怒自威的看着顾留白,淡淡说道,“王夜狐的那两件神通物。”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王夜狐的那两件神通物不在我手中。” 李得意仔细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道:“王夜狐没有将这两件神通物交给你?” 顾留白顿时明白皇帝为何还是选择李得意为相,这人很明显极其聪明,甚至拥有一些玄庆法师才有的眼光。 他看着李得意,坦然道:“没有,可能他觉得我并不需要这两件神通物就能在长安立足,而且若是这两件神通物都在我手中的话,恐怕李氏对我也不会是眼下的态度,他们对我可就没这么放心了。” 李得意微微一笑,道:“我想要佛子那门神通法门,你能给我?” 顾留白倒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的兵家法门对你身体损伤甚大?不过邹嘉南的法门对你没什么用,当年传他那神通法门的老喇嘛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出来了,他修了那神通法门就不能杀人,他不杀人,行善积德,修为就能精进,但只要杀了人,心中有戾气了,那他恐怕就会遭受这神通法门的反噬,你在长安可以不杀人,但总不能把自己杀人的手段先给废了?” 李得意缓缓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隔壁的剑铺,沉默了片刻,道:“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凭什么和我做生意?” 顾留白微笑起来,道:“我保证你亏不了。” 李得意平静道,“愿闻其详。” “你帮着我们一起杀崔老怪,你帮我们全力出手一次,我们这次和你一起杀崔老怪的人,在你需要的时候,也帮你出手一次,但前提都一样,不能对付那种一看就有可能让你们有危险的对手。”顾留白淡淡的说道,“简单而言,你帮我们杀一个崔老怪,下次你要是有一个类似崔老怪这样的人物要杀,你自个对付不了的,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杀。你就出一个人,我这边可是出两个八品大修士,你不亏的。” 李得意看着顾留白,戏谑道,“那万一我要杀的是你们不愿意杀的人?” 顾留白故意皱眉道,“你这人也有意思,总不能想杀我朋友吧?” 李得意淡然道:“那我并不觉得我赚到了。” “李相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顾留白笑了起来,“清河崔氏倒下去,里面你能捞多少好处你自己心里有数的。而且他们不倒,在长安能从谁的碗里抢肉?不就是从你我这样的人碗里抢肉?清河崔氏可不会和那些顶级门阀交恶。还有,现在眼门前你也没什么急着要杀的人吧?让我们欠着这个帐,你相当于多一张保命符。” 李得意笑了笑,没反驳顾留白,只是他还想听听顾留白能说些什么。 顾留白此时却是伸手朝着剑铺外的那条横街点了点,“你看到现在为止,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来送礼,平时长安城里的官员们送礼,都是暗暗的送,但今日这些人却非得这么光明正大的抢着送,而且我们都说了,那些送礼的登记造册之后,都会公布在剑铺里面的院墙上,作为感谢。”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李得意听得认真,便接着说道,“很多人觉得这是学人筹建道观或是寺庙的那一套,让他们互相攀比,但这还真的是感谢,这一贴上去,好歹让长安人都知道,这些人都和我多少有些关系,李相你在长安根基也不深吧?尤其你这一下子位高权重,好多人还是对你有想法的吧,你这要是和我们一起对付了崔老怪,就算你不想被人知道你和我们一起出了手,但我们之间总算有了个交情,今后还是有着生意可以做的吧?” 李得意有些感慨的站了起来。 “长安没几个有你看得这么清楚的人,你做这生意怎么可能做不成。”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同时认真道,“什么时候动手,和我说就是。”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笑眯眯的说道,“要不你索性别走了,省得你来来回回的麻烦,一会你就坐我们的马车一起走。” 李得意这下都震惊了,“你马上就要动手?” 顾留白看着他,有些惊讶的样子,“杀崔老怪又不是腌肉,难不成还要多等一晚,等腌入味一点?” 李得意欲言又止,转身走到顾留白的对面坐了下来。 只是过了片刻,一辆马车停到了修所里的空地上,感受着那马车之中的气息,李得意再次震惊起来,“回鹘的这个八品你都喊了?” “我喊回鹘神女和我一起出去游玩,让这回鹘的八品大修士在我们身边,我们就安全很多,万一遇到某个穷途末路的八品突然之间失心疯了一定要杀了我呢?”顾留白笑道。 李得意沉默了一会,憋出一句,“面对三个八品,哪怕不管自己,想要换你一命,都好像不太可能。再加上这么一个,委实有些…欺负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看一个人死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细雨看到长孙无极在马车里朝着自己招了招手的时候,她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上一次长孙无极的马车停在她面前,带她一起出去游玩已经是很多年前。 那时的长孙无极自然很忙,很多时候甚至不在长安,但一年之中总会抽出些时间带她出去游玩。 但等到她大了一些之后,长孙无极就极少和她一辆马车出去游玩了。 身在长孙门阀,但却并不喜欢接触长安光鲜亮丽背后的阴暗面,不喜欢许多人趋之若鹜的权谋,既然她很讨厌进入这种世界,长孙无极就也由着她。 长孙无极思索过这个问题,在自己离开世间之后,除了长孙细雨之外,长孙门阀的所有嫡系,哪怕在某天遭受清算,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和大唐帝国的诸多势力阴狠的斗了这么多年,这些人哪一个双手不是沾满了血腥。 但长孙细雨却是无辜的。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卷入过这些纷争。 尤其前不久的那一天,他终于读懂了她的心意。 似乎不想进入任何人的世界的长孙细雨原来只是想学着她曾经在乎的人做些事情。 她并不是不想进入任何人的世界,而是想进入那几个人的世界,但那几个人已经不在世上。 看着长孙细雨走过来,坐到自己身边的时候,长孙无极眼中的些许感慨变成了些许满足,他看着长孙细雨,微笑着问道,“你上次去曲江看了郭北溪的弟子与沧浪剑宗的比剑,你觉得那少年如何?” 长孙细雨认真答道:“痞赖了些,不太正经,其余都还可以。”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他今早给我传了封密笺,想让我参与某件事情,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当见过很多厉害的事情,而且自身修为又足够高,甚至这长安都没有什么她可以关心的事情时,长孙细雨平时脸上的情绪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所以听到长孙无极的这句话,她也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问道,“你和他之前就已经相熟?” “没有。”长孙无极摇了摇头,道:“而且我总觉得之前他对我们还多少有些敌意,所以他这直接给我写封密笺,让我参与某件大事,说实话我都愣了一会,我这一辈子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算多了,让我觉得非常厉害的人物也见了不少,但这种路数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长孙细雨原本就有些好奇,听着便忍不住问道,“他给你的密笺上说什么?” 长孙无极笑道,“他说他要杀崔老怪,问我要不要一起。” 长孙细雨瞬间又蹙眉,道:“这可有些儿戏。” “这就是这少年最有意思的地方。”长孙无极想想就忍不住笑,但随即又感慨起来。 或许只有像他和皇帝这种人物,才知道这少年的运筹帷幄有多可怕。 他看着长孙细雨,很认真道,“你看看这少年做的很多事情都像是儿戏,但儿戏的事情却偏偏能够做得水到渠成,这便只能说明他对局势的判断实在把握得准。你想想,这城里能阻止他杀崔老怪的,应该只剩下李氏和我,李氏肯定在昨晚上就已经让他揣摩出了态度,那他这问我一下,若是我不想让他这么做,反过头去提醒崔老怪,那他肯定就会从长计议,但我不反对他杀崔老怪,那他做这件事就没了什么顾忌。” 长孙细雨懒得去想这里面的勾心斗角,但这个时候长孙无极却又说了一句,道,“我就表现了一个我可以看热闹的意思,然后他就直接告诉我现在就可以去看热闹了。” 长孙细雨微微一怔,“他现在就要动手,你是带我去看他杀崔老怪?” 长孙无极转过头,平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其实一个人甭管多厉害,要在长安这种地方,做事情可以做得这么水到渠成,这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意志,而是很多人的意志。” 长孙细雨道:“你说这些,和这件事有关系么?” “算有吧,但更多可能和你有关系,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长孙无极慢慢说道,“这座城里汇聚着天下的气运,街巷里飘荡着的都是这座城里真正厉害人物的意志,李氏的、玄庆法师的、王夜狐的、堕落观那些人的、白云观的、宗圣宫的、还有你在意的那些人的…这城里发生的任何大事,任何一个人的强势崛起,要越过这些意志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呢,只有很多人的意志本身就在促成他的崛起,才会让他做很多事情都游刃有余,都水到渠成。” 长孙细雨眉头再次蹙起,“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他是郭北溪的弟子,但我认识郭北溪的时候,没这个人。” “你思索事情简单,倒也省了不少烦心事。”长孙无极笑笑,道:“我想带你去看看,是想让他认识你这个人,今后他考虑长安的事情时,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在长安,我觉得对你是有好处的。” 长孙细雨突然沉默了下来。 有好处? 是因为我是郭北溪的旧识? 只是平日里,长孙家在意这样的好处么? 她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依旧微笑着的长孙无极,有些艰难的问道,“大概还有多久?” 寻常人可能以为她在问这辆马车到达顾留白围杀崔老怪的地点还有多久,但此时的长孙无极却很清楚她问的是什么。 他认真的说道,“可能两个月,最多三个月。” 说完这句,他觉得长孙细雨会很难过,方才有那么一刹那,他就觉得长孙细雨快和小时候一样哭鼻子了,但这个时候他转头看着长孙细雨,却发现长孙细雨一脸清冷,好像听到了不相干的人快要离世的消息。 他便有些发愣,“你不难过么?” 长孙细雨沉默了一会,道:“生老病死无法避免,像你这样的人都感觉自己要离开,那谁也没有办法阻止。我只是知道,一个人若是牵挂越多,离开这世间的时候就越是不舍,就没有那么开心。我不想为你难过,也不想你太过牵挂。” “你这话说得好像巴不得我马上开开心心归西似的。”长孙无极吐槽了一句,但长孙细雨的意思,他明白得很。 只是她这性子,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欣赏? 无论是耶律月理所说的气运,还是长孙无极所说的意志,似乎对于寻常人而言都是和命运一样可以听见字眼却压根触碰不到也无法描绘的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修行高到一定境界,别说对于自身生机的变化有清晰的认知,便是冥冥之中的那种祸福,在影响自己生死的时候,便都会有着一定的感应。 崔舒眉那日拜会崔老怪的院子里,白天也起了一股浓雾,这浓雾扭动了几下,化成了一道人形,接着对着院子里一名崔氏嫡系吩咐道,“今日心神不宁,想是那顾十五要杀我,若是我今日遭遇不测,书房之中有我的遗训。” “什么?”院子里这名崔氏嫡系也已是至少六十多岁的年纪,此时听到崔老怪如此说话,顿时震骇得不能自已。 …… 平康坊的花萼楼乃是长安寻花问柳好去处。 酒楼的一个包房之中,虽是白昼,却关闭着门窗,点着会散发着香气的蜡烛。 一个虬髯大汉左拥右抱还不算,身上还坐了一名女子。 这三个女子都是穿着裴云蕖说过的那种薄纱,香艳得要命,不过这虬髯大汉似是已经在完事后的休憩时间,只是吃着三个女子轮流喂到嘴里的吃食。 正在此时,楼里却是传出了数声惊呼。 旋即他这房门响起咄咄的敲门声。 这虬髯大汉突然叹了口气,起来穿了一件黑色底子,银丝绣着繁花的袍子,然后又在三个女子的翘臀上各拍了一记,将身上的钱袋子往三个女子中间一丢,道:“好日子到头了,今天过后,你们恐怕是见不到我了。” 这三个女子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这虬髯大汉却已经大笑出门去。 他开门的一瞬间,这三个女子都是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只见站在门外等着的居然不是人,而是一只青色的鹿。 这鹿明显不是俗物,它在前面带路,脚下竟是生出团团白雾,仿佛一朵朵祥云。 …… 李得意和顾留白坐一辆车,后面紧跟着的就是耶律月理的马车。 马车行进之间,李得意出声问道,“那群打铁花的人派人去对付了没?”” 这趟和顾留白做生意,他是来捡便宜的,不是来拼命的,有些事情,他生怕顾留白想不周全之后就变得麻烦起来。 元宵节那天晚上,那批在通天树上打铁花的修行者,很显然能够通过这种手段来增强崔老怪的神通威力。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怀贞公主亲自带着人去照看那群人了,他们没法插手。杀就不用杀了,那些人也不是崔氏的死士,最多是拿钱办事。” 李得意眼眸里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色,“你用李氏的人帮你办事?” “这种小事让怀贞公主帮忙无伤大雅。”顾留白笑了笑,道:“而且大唐的修行者都是大唐的宝贵财产,避免他们去送死,本身就是李氏的人该做的。” 李得意微讽的笑笑,“杀八品就不算损耗大唐的宝贵财产?” 顾留白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至少就目前而言,少几个八品似乎也是李氏乐意见到的。” 然后他笑了笑,道:“要不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没事就杀两个八品?” 李得意没回他这句话,他从车窗往外看了一会,道:“崔老怪在静王府附近?” 第三百三十四章 玉腿也须抱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认真作答,“他原本不在静王府附近,但现在正朝着静王府去。” 李得意瞬间皱眉,道:“若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出面,这桩生意就作罢。” 顾留白好奇道,“原来你们都知道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里?” 李得意看了他一眼,道:“一般人不知道,但我显然不能归在一般人里面。” “能做大唐宰相的,那甚至不是一般的八品。”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你知不知道,静王府里面有可能镇压着某种东西?” 李得意淡然道,“你探我口风?”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只是试试你大气不大气。” 李得意微嘲道,“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胡饼。” 顾留白平静道,“不让你吃亏就是。” 李得意脸上嘲弄的意味更浓烈了些,“生意一桩一桩的做,眼下这桩生意还不知道做不做得成。” “你说他能不能进静王府?”顾留白这时候却是认真问了一句。 李得意也认真起来,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就连皇帝身边的高大伴他们那种人,也进不去静王府。” “高大伴是皇帝的心腹都进不去,哪怕崔老怪这次和李氏达成了什么利益交换,要能进静王府,他早就进去了,也不应该等到现在。”顾留白想了想,接着道,“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感觉到我要对付他,他觉得如果将战场放在静王府旁边,可能李氏机要处有可能会管。”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李得意笑了笑,“静王府可不是一条鱼。” 顾留白笑得有些狡诈,“不过按你说的,连高大伴这样的人都不让进,看来静王府里的东西真的太过重要,而且崔老怪主动将战场选择在这里,应该有可能是觉得这种档次的战斗有可能让李氏顾忌,李氏机要处如果担心静王府里面的东西有所损毁,说不定就会出面。” 李得意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顾留白看着李得意风波不惊的样子,倒是有些蛋疼,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你其实并非不大气,其实是压根不知道静王府里的事情,反而是在探我口风的样子?” 李得意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说我确实一无所知,你相信么?” 顾留白突然笑道,“你也别管我相不相信你,我就问你想不想试着看看静王府里到底有什么吧?” 李得意愣住。 他发现弄了半天,自己似乎有些跟不上这少年的脚步和思路。 他看着顾留白脸上的神色,慢慢确定自己心底里浮上来的那个猜测是真的。 他不自觉的皱眉,问道,“你是想借着此事,反而真的将战火引向静王府?” 顾留白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着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长孙无极知不知道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里到底搞什么鬼?如果不知道的话,他想不想要看看静王府里到底有什么厉害东西?” 李得意再次愣住。 过了数个呼吸之后,他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难不成你给长孙无极也传了一份密笺?”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他已经回过我了,我的人现在也正带着他往我们这边来。” 李得意此时无语。 顾留白却平静的说道,“如果长孙无极也想看看,我觉得今天还真的可以试试。” 李得意苦笑了起来,“顾十五,我有个问题。” 顾留白耸了耸肩,“李相请问。” 李得意道,“你平时走路,不会扯着蛋吗?” 顾留白知道李得意的意思是他的步子走得太大了,容易扯蛋。 他哈哈的笑了起来。 然后实话实说道,“扯蛋倒是不扯,就是有时候养剑意,顶裤子顶得疼。” 李得意自然体会不到顾留白养剑意的真意,他只是以为顾留白卖弄自己年轻的本钱。 他便有些不服气的鄙视道,“那是你还太嫩,没磨过剑。” 顾留白哈哈一笑,顿时觉得李得意也是个妙人。 这时候马车却是停了停,有行人路过,对驾车的车夫轻声说了句。 车夫便转头轻声对顾留白说道,“崔老怪突然不隐藏气机,直接离开马车掠入玉泉观。” “玉泉观?” 顾留白愣了愣。 贾炼现在虽然还活得好好的,但他的遗言就是死了之后将他埋在玉泉观的山坡上。 现在这崔老怪突然图穷匕见般直接进入玉泉观,他顿时怀疑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得意。 李得意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反倒是他这转头一看引起了李得意的注意,李得意反问道:“玉泉观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顾留白道,“我就是想问问你玉泉观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这崔老怪到了附近也不隐匿气机了,一溜烟的就跑进去了。别到时候里面有什么特别布置可以提升他的神通,弄得不好这桩生意做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得意沉吟了一会,道:“长孙无极敢进玉泉观,我就敢进。这世上不管什么样厉害的布置,都没厉害到能够对付这么多八品的。” …… 顾留白的马车到达玉泉观门口的时候,李得意看到有个妇人坐在玉泉观的门口晒太阳。 第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第二眼看上去,他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八品大剑师,应该就是那霜剑之主了。 八品大剑师就近在眼前,结果他要端详一下才陡然感觉可怕,那这八品大剑师偷袭暗杀会多厉害? 想到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最擅长埋伏暗杀,他背上就有些发毛。 阴十娘一向爽利,看着顾留白下车就丢了袋子果脯给他,然后道:“就在玉泉观里面,没什么新的动静。” 顾留白看着一袋子的果脯就知道长安又有一样东西被阴十娘嫌弃了。 也就在此时,李得意转头回望,只见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驾车的车夫独臂,但在他的感知里,这名车夫的气机就像是一座巨山。 好雄浑的真气! 李得意直觉这人体内蕴含着的真气恐怕比自己多出一倍不止。 马车的车门帘掀了开来。 长孙无极在内里对着李得意微微颔首,道:“李相,今日我只是来看热闹,就不下马车和你们亲近了。” 李得意躬身回礼的刹那,头皮都有点发麻了。 长孙细雨竟然也在。 八品又多了一个。 除了冲谦、白云观和李氏的人,这长安城里的八品几乎都扎堆在这玉泉观了。 顾留白也不怯场,对着长孙无极也是躬身行了一礼。 他知道长孙细雨,但此时看着这名安静的女子,他只觉得长孙细雨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怪怪的。 “不是吧?”他顿时有些不安,心想该不会这长孙家的也看上我了?要是和这小蛮女上一样上来就说你要老婆不要,那不是又蛋疼? “后生可畏。”长孙无极颔首回了个礼,赞叹了一句,只是看了一眼顾留白,他却似乎看出了顾留白此时心中的念头,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不过你可别瞎想,她和你真正差着辈分呢,郭北溪没和你说起过她?” 顾留白一怔。 他瞬间就听懂了长孙无极的意思。 和郭北溪有一腿? 没过门的师娘? 郭北溪没提过这长孙细雨的事情啊。 这种刺激的事不和自己说说? 不管了,现在这条大腿自己不能抱也得硬抱啊! “郭北溪教我剑的时候,经常和我说起长安的一些事情。”他马上就一脸认真的说道,“他常说长安有长安的好,别处有别处的好,但长安的一些人,却是别处根本遇不见的。他还对我说过,关外就压根没有安安静静的细雨。我那时尚小,觉得他说的雨就是雨,关外的确要么不下雨,要下就是那种凶神恶煞的雨。但今日您这一问,我才醒觉,他说的和我想的不一定是一回事。” 长孙无极何等样人,他一看顾留白就知道这些话估计就是瞎扯。 当着自己的面这么一本正经胡扯,这胆子也真的肥。 不过这随口胡扯还能扯得这么头头是道,这小子倒是也真有意思。 他想着这些话长孙细雨肯定爱听,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孙细雨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她安静的看了顾留白一会,却是开口说道,“他的剑,能再给我看看么?” 顾留白心中倒是一沉,他顿时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将手里提着的春坊名剑递给了她。 长孙细雨接过这剑,眼中便再无旁人。 她看着手中的这柄剑,只觉得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就像是看到郭北溪提着这柄剑,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长孙无极叹了口气。 但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满意。 他知道这么一来,顾留白再怎么都会帮他照看着长孙细雨了。 也就在此时,高空之中响起了雷声。 玉泉观的上空,云气翻滚,一道道云气伴随着雷鸣,渐渐透出光亮。 李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也出现了一些敬意。 这崔老怪的心气也高。 此时一声接着一声的雷声,如同战鼓擂响。 明明感觉到了顾留白对着他设了个杀局,但他现在反倒像是在对他们说,我就在这里,竖子们来战!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天神镇四角 - 割鹿记 - 无罪 自生感应以来,这崔老怪显是一下子想明白了,那夜安仁坊顾留白是以自己做饵,引他出手,好将他找出来。 怎么能找出他来的,他不知道。 但既然已经被找出来了,他又生出这样的感应,他知道跑也不一定跑得了,所以倒不如在城中选个地方,殊死一搏。 顾留白理顺了城中的诸多意志,轻轻松松就已经推动了这样的大势,这崔老怪还能有这样背水一战的气势,倒是也让李得意心中有些佩服。 此时玉泉观上方天空之中雷声越来越骇人,那声音彷佛实质一般在围绕着玉泉观抽打,周围空气都弥漫着杀意,但耶律月理一下马车,却反而是一脸兴奋,眼睛里都闪着光,“顾十五,你怎么不带裴二小姐过来?不怕崔老怪引你过来,却乘机留个后手去杀她么?” 顾留白顿时翻了个白眼,“小蛮女,你是巴不得崔老怪去杀她?不过倒是要让你失望了,我让周驴儿带着她们去慈恩寺烧香了。要么有人想试试玄庆法师打人厉害不厉害?” 听着顾留白居然早就让佛子带着裴二小姐她们去玄庆法师那里了,耶律月理顿时撇了撇嘴,“顾十五你这人真偏心,把她们送去最安全的地方,却把我找来陪你到这最危险的地方。” 顾留白顿时为之侧目,“小蛮女你别耍嘴皮子偷换概念,什么她们和你,你和她们是一回事么?” 耶律月理嘀咕道,“这样下去不是迟早的事情?” 顾留白觉得这时候斗嘴一点意思都没有,但耶律月理却已经笑眯眯的对他说道,“顾十五你挨我近一点,这打雷好危险,离我太远容易被雷劈。” 听人劝,吃饱饭。 顾留白倒是一点都不倔强,乖乖的就靠在了她的身边。 李得意看着就又觉得蛋疼。 这不就是他年轻时都压根做不到的软饭硬吃? “走吧,别让人等急了。”顾留白往耶律月理身边一站,夏神侍跟在他和耶律月理身后,他顿时满满的安全感。 李得意看着足以影响整个回鹘的回鹘神女耶律月理一脸倒贴模样的跟在顾留白身边,他顿时有些酸,忍不住微讽的笑笑,“去杀人还怕人等急了,你人倒是还怪好的。”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回了一句,“您是大唐宰相,这么大的人了,别老和我这种年轻人一般见识。” 李得意呼吸一滞,又深受打击。 同在长安,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年轻人了。 他接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和顾留白说话,省得一会被这家伙乱了心境,到时和崔老怪这种厉害人物动起手来,别堕了心气反而折损在这里。 …… 顾留白走进玉泉观就看到玉泉观里面白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但雷声在上方不断轰鸣,白雾不断扭曲起来,很快便是鬼影重重的感觉,不像是仙境,倒像是黄泉鬼域一般了。 雾气最浓的就是玉泉观里那座小山包,这座小山包上包裹着的白雾此时浓厚得就像是一层层的白练,里面的树木和凉亭已经完全都看不见。 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山脚下,一些白色的雾气却像是活物一样涌动,竟隐隐结成四尊两人多高的神像。 顾留白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崔老怪可不止雷霆远攻厉害,他近身杀伐肯定还有些特别厉害的手段。 他放慢了些脚步,忍不住对着身前不远处的阴十娘说道,“十娘,感觉有些不妙啊,要不你和火罗哥走近一些?” 阴十娘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别等会拖我后腿。” 她骂归骂,看顾留白倒是挺顺眼。 毕竟这段时间顾留白给她见识的厉害对手不少。 她在心里想,要是这崔老怪近身也用剑就好了。 顾留白被阴十娘这一骂,倒是也浑身舒坦。 倒不是他天生贱骨头,被骂反而舒服。 关键在于阴十娘和一般修行者不一样,阴十娘这人实在,不装逼。打得过就说打得过,打不过肯定认怂。 这时候阴十娘这副神气,那就说明这崔老怪虽然厉害,但阴十娘没觉得对付不了。 也就在此时,贺火罗身上突然放出光来。 也没见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在前面走着,突然之间他浑身就金光包裹,接着无数金光以他为中心往外膨胀,天空之中虽有震耳欲聋的雷鸣,但金光往外扩张,金光之中,却似乎有许多人在念经。 和金光一触,那些翻滚的白雾瞬间就像是寻常的白雾遭遇烈阳一样迅速的消失。 玉泉观之中那座小山头虽然还白雾缭绕,玉泉观里其余各处,那些白雾却很快消失了。 金光梵音,十分神奇。 但顾留白仔细听了一阵,却忍不住笑了,“火罗哥你这神通有意思,这发出的梵音都不是大唐口音,都是西域和尚念经的声音。” 耶律月理也搞笑,说道,“顾十五,那你们长安不是本来就有句老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外来和尚念经肯定厉害一些。” 顾留白笑道,“小蛮女你这话可别当着玄庆法师的脸说,我怕夏神侍都护不住你。” 他还在这里和耶律月理说笑,突然之间,那小山头东南西北四处山脚之中,东边那白雾凝结而成的神像体内有光亮透出,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雷蛇在游动。 与此同时,这尊神像口中雷音轰鸣,如天神发声,“顾十五,凡事太尽,其命必短。” 这尊雾气凝结的神像先前浑身雪白,看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个模样,只是觉得庞大,但现在内里雷光游动,通体发光,再被贺火罗浑身散发的金光一逼,此时棱角分明,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尊披甲天神,身上满覆厚甲,厚甲外身缠一条花皮巨蟒,双手各持一柄巨锤,它面容狰狞,看上去一副要将顾留白砸成肉酱的模样。 这雷音如实质般冲击在顾留白身上,顾留白被震得心神都有些动荡,他心中暗凛,但面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嬉笑道:“是,我给了你机会你也不珍惜,反而想让崔白塔杀我,你凡事太尽,所以你的命就短了。” 那东边的披甲天神面色更加愤怒,但接着南侧雷音轰鸣,那镇守在南边山脚下的天神却是接替出声,“纠结了这几个人,就觉得能杀得了我?” 这南边山脚的天神一出声,也是通体被雷光点亮,它一亮起,阴十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尊白雾凝成的天神没有穿甲,是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灯笼裤,浑身璎珞飘带,但这些装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尊天神手中持着一柄宝剑。 顾留白也懒得和崔老怪浪费口水,这尊天神一显形,他就马上看向阴十娘,果然见着阴十娘两眼放光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说道,“十娘,这都不是什么活人,你看见它拿着一柄剑就高兴?” 阴十娘淡然道,“是不是活人不要紧,关键看是不是剑人。” 现在顾留白等人在玉泉观中根本看不见山上崔老怪具体在哪,但估计崔老怪肯定居高临下可以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见顾留白懒得搭理自己,这崔老怪估计也真是生气,嗤啦一声裂响,玉泉观上方的天空就像是一张布帛被撕裂了一般,一道耀眼无比的雷霆瞬间朝着顾留白打了下来。 顾留白只是微仰着头,身子朝着耶律月理靠近了些,一副有种你就将我们两个人一起劈死的模样。 耶律月理瞬间高兴了,她忍不住就去扯顾留白的袖子。 原本是想牵顾留白的手的,但她生怕被顾留白打。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顾留白的衣袖时,夏神侍已经伸出了手。 这个回鹘的八品修行者原本就很高,这时候他的手笔直的往天空伸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往上拔高的竹竿。 然后他就被雷劈了。 从空中落下的那道闪电直接劈在了他的手上。 耀眼夺目的闪电就像是一股水流一样瞬间沿着他的手臂冲入了他的体内。 顾留白也是惊了。 他一转头就看见夏神侍浑身的毛细孔里似乎都在散发着青烟。 就用身子引雷? 就给雷劈? 这回鹘八品大修士这么抵挡雷霆的方式,他是压根没想到的。 看着夏神侍衣袍内散发的袅袅青烟,他忍不住震惊的问耶律月理,“他会不会死?” 耶律月理扯着他的袖子,笑道:“应该死不了…吧?” “你自己都不能肯定?”顾留白看着夏神侍好像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发现耶律月理扯着自己的衣袖不放,他便皱眉道,“你拉着我衣袖干什么?” 耶律月理张口就说道,“打雷,我好害怕。” 顾留白很是怀疑的看着她,道:“小蛮女,最近你是不是经常去延康坊,和江紫嫣还有段艾她们认识了?” 耶律月理目光一闪就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笑道,“那倒不是,我这打雷害怕是天生就会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青鹿虬髯客 - 割鹿记 - 无罪 贺火罗直接朝着前方的那座小山丘走了过去。 谁打顾留白他就打谁。 当着他的面用雷劈顾留白,他当然要打回来。 这座小山丘实在有点矮,贺火罗身上涌出的金光都显得比这座小山丘高了一点。 他朝着这座小山丘走过去,给人的感觉就真的像是一尊金色的神佛在行走。 李得意也不多言,他倒是觉得和贺火罗两个人一起更为稳妥,所以他就跟在了贺火罗的后面。 轰! 上方天空又是一声轰鸣,四道明晃晃的雷光巨柱落了下来,却不打这玉泉观中任何一人,而是分别落在山丘四角的那四尊神像之中。 另外那两尊从未开口,原本白气缥缈看不清的神像此时也瞬间通体透亮,显出棱角。 只是北面那尊神像被山丘隔着,虽然所有人都能感知得到它身上的气机,具体长什么样子却是不知道。 西侧那神像此时也看得清楚,是一尊袒胸露乳的女像,怀抱着琵琶。 顾十五细想自己肯定没听说过这种法门,便忍不住轻声问耶律月理,“你看得出崔老怪用的是什么法门吗?” 耶律月理老老实实的回答,“闻所未闻。” 顾十五顿时郁闷了,“不知道就不知道,还文绉绉的。” 耶律月理微蹙着眉头打量着顾十五,心道难道他喜欢粗鲁型? 贺火罗已至山脚。 身缠巨蟒,手持两个大锤的天神体内雷音轰鸣,对着贺火罗举锤就打。 看着砸下来的两个大锤,他异常简单干脆的一拳轰了上去。 他修的是密宗的金刚不坏神通,除非是八品的剑修手持类似“分金”那种极为锋利的名剑,否则面对任何的兵器,他都是这么一拳,根本不用闪避。 李得意就跟在贺火罗身后,这贺火罗一出拳,在他的感知里,贺火罗体内的真气就像是一片真正的海一样朝着他的拳头和身体表面涌去。 “顾十五在关外哪里找到的这样的高手?真气不止雄厚如海,而且似乎也不怎么往外散逸,此人不仅是每一击的力量骇人,而且还耐久战。” 李得意脑子里刚刚冒出若是自己和此人动手,绝对不能力敌的念头,就突然之间觉得不对。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身前金光颤动,一股可怕的力量已经震荡过来。 李得意骇然闪避,贺火罗竟是被那手持大锤的天神一击打退。 当的一声巨响之后,贺火罗身前空气之中啪啪啪连炸,两股可怕的气劲兀自在空气之中不断爆炸。 “怎么可能?” 李得意只觉得那手持两个大锤的天神所展现出的力量完全碾压寻常八品。 也幸亏贺火罗修的事这种金刚不坏神通,否则换了别的八品修士,此时恐怕浑身都炸裂了。 那手持大锤的天神硬拼这一击之后,却似乎一点妨碍都没有,体内雷声轰鸣,它挥起双锤,居然真的如同活物一样似乎要追上来打。 “崔老怪这到底什么神通,这般厉害?这白雾凝成的天神不是真身,却反而比八品修士的肉身还强?就像是一道巨符?都不怕气劲震荡。这八品修士遭受震荡还得调理气血,它好像不需要。” 李得意心中再生出这样的念头时,眼睛的余光里,他却看到阴十娘已经掠到了那手持长剑的天神面前。 与此同时,顾留白的声音也传入他们的耳廓,“你们小心,这几个鬼东西气机好像连成一体,可能并非纯粹一名八品修士的神通力量。” 贺火罗和那手持双锤的天神交手之时,顾留白一直在仔细观察着站在山脚的这些白雾凝成的神像,贺火罗被一击震退的刹那,隔着山丘的那尊神像如何他看不到,但另外两尊神像周围雾气抖动,它们体内的电蛇也是疯狂乱颤。 听着这样的声音,原本已经想要出手的李得意却反而停了下来,他也仔细观察起眼前可以看见的这三尊神像。 阴十娘身影如风,对着那尊持剑的神像挺剑就刺。 她的出剑看似毫无花巧,璀璨的剑光只是显得极快。 那持剑的神像也是往下一刺,它的出剑也极快,它的剑很长,而且它有两人多高,往下一俯身,一剑刺出,显得比阴十娘出剑还快。 但它一剑没刺到阴十娘身上,它的胸口处已经中了一剑。 在场的所有修士,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倒是还好,反正两个人都还没到八品,只是觉得阴十娘这种级别的剑师随便怎么一剑对于自个而言都挡不住,所以阴十娘这一剑哪怕再快,两个人倒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其余在场的所有八品,哪怕是长孙无极都是吃了一惊。 长孙无极这一生见过了无数强者,然而也没有见过有人的一剑能这么快。 在他的感知里,阴十娘的这一剑也已经是人间极致,是肉身的运行和真气的流转配合的极致。 这刹那间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就是阴十娘为何要用那柄伪剑。 但经历过和大隋朝征战,见过无数高手杀伐的长孙无极是何等样的人,他目光一个闪动之间,自己也就琢磨出了味道。 他们眼中的人间极致却还不是阴十娘的极致。 这霜剑之主还在借此修行,她的剑道还能提升。 …… 阴十娘这一剑刺进去,整个人却已经从一侧掠过,剑从那尊天神的胸口脱离的刹那,就已经消失在她的衣袖。 这时候这尊天神还保持着俯身出剑的姿态,剑还没来得及折回来。 一股白茫茫的霜气却已经在它体内扩散,它的动作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它体内的雷光瞬间黯淡,身上的白意却更浓,那凝结的白色浓雾,此时似乎全部变成了片片白霜。 轰!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它通体透亮,一股恐怖的力量在它体内深处迸发,所有的霜意瞬间瓦解,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它的身上喷涌出来,就像是瞬间抛出了无数根白线。 李得意前后看得仔细,阴十娘一剑刺中这持剑神像时,他看到其余两尊神像也同时一僵,尤其那明显已经开始追击的手持双锤的天神神像都是好像冻僵了一般。 此时这持剑天神身上气机一炸,这手持双锤的天神也随即恢复如常。 所以顾留白说的不错,这几尊神像的气机应该是连成一体的。 “这顾十五如此机敏,反应如此之快,怪不得沧浪剑宗那群人败在他手中。” “这几尊神像气机连成一体,应是崔老怪还从别处借了力,贯入这四尊神像之中,这四尊神像虽然是四个,但可以看成一个,我们分击这些神像,他便没有办法了。” 能做大唐宰相的人也非俗物,李得意瞬间想明白,瞬间就出手,真气激荡之间,数十道明晃晃的刀气已如冰雹一样落在那手持双锤的神像身上。 手持双锤的神像身上被切出许多豁口,但里面迸射出来的全是雷光。 它居然还能离开山道,一步就冲到李得意的身前,它的身躯好像没有什么分量,就像是一团轻飘飘的雾气,所以行动起来分外的快,但它手中的双锤打落时,恐怖的威能却是如同两座小山般压落,瞬间让李得意窒息。 李得意觉得傻子才能力敌,但这时候这手持双锤的神像又是一僵,原来是那边持着剑的神像又已经中了阴十娘一剑。 也就在此时,金光耀眼,贺火罗的拳头已经轰了过来。 金光虽然耀眼,但李得意眯着眼睛却看得清楚,贺火罗这一拳比方才一拳威力更强,他拳头上金光迸射之间,拳头上方的金光居然自然凝结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沙弥。 这是真气法相? 李得意又觉得不像。 也就在他这心念电转之间,轰的一声巨响,这手持双锤的神像抵挡不及,被一拳轰在小腹。 贺火罗拳头上的金光如巨柱一样没入了神像的腹中,李得意看得清楚,那小沙弥顺势往里面一滑,似乎在云海里面舒舒服服的翻滚,与此同时双手却是不断挥舞乱抓。 下一刹那,这小沙弥消失不见,那金光却已彻底将神像洞穿。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神像后背彻底炸开,无数跳跃的电光就像是一条条小蛇往后乱窜。 这尊神像连带着其余神像,突然之间白雾崩碎,破碎的雾气又被可怖的气劲震得粉尘一样飘散。 天空之中的雷鸣在此时都彻底消失了,笼罩着这座小山丘的白雾从山脚下开始散去,很快到了半山腰。 说是半山腰,其实也就是往上几十步的距离。 毕竟这座小山丘也就一百来级石阶就到顶。 那地方有座凉亭,里面发出一声叹息。 “那是崔老怪吗?”耶律月理轻声的问身边的顾留白。 凉亭里面坐着一个身穿黑锦银丝袍的虬髯汉子,一边的山道上,还站着一头青色的鹿。 顾留白摇头。 这个虬髯汉子显然不是崔老怪。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又道,“那这人修的神通法门也很厉害。” 顾留白大皱眉头。 还有八品? 清河崔氏还能藏有一个八品? 算上安如玉,清河崔氏居然也能调动三个八品? 怪不得想要垄断关外商路,称霸西北。 而且这人修的还是神通法门? 这时候耶律月理却又说道,“不过他的神通好像很大一部分厉害之处是靠那头鹿,这好像是山君法门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三步撼山岳 - 割鹿记 - 无罪 “十娘,火罗哥,你们小心,这人擅长精神方面的神通,而且精神神通可能远超一般八品。” 顾留白马上就冲着阴十娘和贺火罗叫了起来。 他又有点蛋疼。 原本以为就是个手到拈来的痛打落水狗,未曾想这崔老怪还有这么样的一手。 最近段酌微在邹家的帮助下,在长安收了不少藏书楼,明月行馆里的几个学生也专门帮着他整理一些有关修行方面记载的书籍。 这对顾留白补充神通法门的认知倒是大有益处。 耶律月理这一提,他倒是马上也想起来了有关的记载。 这山君法门和那黄道吉相法门从根底来说都是借用一些异兽之能,但在修行方式上面却是截然相反,黄道吉相法门是杀死异兽以获神通,但山君法门却是和异兽气机绑定,同生共死,自个就像是变成了异兽的一部分,而这异兽也相当于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若是杀了这修行者,这异兽也会随之死去,同样,若是杀了这异兽,这修行者也会死去。 按照他所见的记载,修行这山君法门大成的修行者,精神力是十分可怕的。 顾留白的叫声响起时,阴十娘已经走上山脚。 突然她眼皮一沉,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眼前山道上的石阶也瞬间延长,原本很寻常的一级级石阶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一条条大道一样。 “这人的精神神通如此厉害,连我都能瞬间影响?”阴十娘顿时虎了脸,但阴山一窝蜂与人对敌的时候,从来不做冒险的事情,所以她一点都不逞强,马上就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退下那登山的石阶,那昏昏欲睡的感觉就如潮水一般在她体内退却,眼前的山道在她的眼睛里也瞬间恢复正常。 贺火罗浑身散发金光,此时也已经走上山道。 他每走上一步,浑身的金光就越发灿烂,走上第三个台阶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如同金塑,浑身就像是纯金打造,甚至散发真正的金属光泽。 走到第五个台阶的时候,他的头顶上方金光涌现,显现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沙弥。 这个小沙弥伸着懒腰不停地打呵欠,十分玄妙,但贺火罗一只脚踏上第六级台阶的时候,他整个人却停顿下来,一只脚踩着第五级台阶,一只脚踩着第六级台阶,就这样保持着上山的姿态,一动不动了。 “火罗哥!”顾留白大惊,大声叫喊,但贺火罗就是一动不动,他头顶金光形成的那个小沙弥倒还是那副模样,不停地打着呵欠,在金光之中翻来滚去。 李得意就在贺火罗身后山脚,他感觉到贺火罗的气机十分平稳,就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面前的第一级石阶上方就笼罩着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 凉亭之中这虬髯男子的这种神通,好像将这一座小山丘都彻底包裹了起来。 李得意第一时间心想,自己若是也踏足山中,或许便能和之前一样,减轻贺火罗所受对方神通的影响,但他还未动步,却又突然想到若是自己和贺火罗一样僵在山道上,那崔老怪乘机落雷打来,贺火罗或许金刚不坏还能抵挡,但自己岂不是直接要被劈死了? 他一时就有些犹豫。 正在此时,他看到阴十娘看了自己一眼。 他虽早已不是少年,但若是没有想要大展拳脚的意气,也绝对不会再返回长安掺和在这样的巨变之中,阴十娘这一眼就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这霜剑之主至少能够上下台阶自如,难道自己连踏足一步试试都不敢? 李得意眼睛微微眯起,登上了前方的石阶。 “这什么鬼门道?” 他一登上台阶,也是和阴十娘一模一样的感觉,都是困意袭来,感觉好像好多天没睡觉了一样,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躺下去好好的睡上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与此同时,脚下的台阶也迅速扩大,每一级台阶就像是一条很长的大道。 他眼皮一合,眼前一黑的刹那,下意识的往后退出一步,接着他脑海瞬间清明,真气直觉危险般在他体内冲涌,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看那贺火罗,身上的金光却是略微黯淡,接着缓缓往后退了下来。 退到山脚下的时候,他身上的金光消失不见,头顶上那个金光形成的沙弥也好像沉入了他的脑袋。 “此人的神通很独特。”很少说话的贺火罗瓮声瓮气的出声,“人多人少对他影响不大,除非有特别神通能够克制。” 李得意心念一动,数十枚刀气骤然破空,数枚刀气在前方开道,其余刀气都一字长龙般跟在后方。 他在山脚下离那凉亭有些距离,但他这刀气十分厉害,却是瞬间打到那人身前,而且除了前方开道的那数枚刀气之外,后方的刀气似乎力量一点都没有减弱。 身穿黑锦银丝绣袍的虬髯大汉一动也没有动,只是看着李得意微笑,这些刀气眼看已经斩在他身上,但下一刹那却是发出咄咄咄的声音,全部落在这虬髯大汉身前一丈左右的地上。 李得意大皱眉头。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回事。 这人的神通用来守山就十分厉害,不仅能够让进入这座小山丘的修士陷入昏睡,而且他们在山外感知也受影响,他在山脚下感知到的根本就不是这人的真正身位。 这便意味着远攻也是无用。 这时候他发现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已经走到他的身后。 “你来做什么?”他马上对着顾留白训斥道,“你那不成气候的精神神通别来卖弄,别到时候直接把自己整成白痴。” 这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过后,城里大多数真正的权贵已经知道这人修有神通法门,但李得意这种级数的修士自然知道,一名七品修士哪怕修行了再厉害的神通法门,在八品面前也根本没有卖弄的本钱。 些许精神神通面对八品修士的大神通,若是上前卖弄,很容易遭受反噬,头疼个半年算是轻的,说不定直接被弄成白痴。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看你这话说的,看不起我不要紧,你要是看不起宗圣宫,小心我冲谦师兄拿剑来砍你。” 说话的时候,顾留白还是嬉皮笑脸的,但话音刚落,李得意呼吸却是微微一顿,这顾留白浑身的气息瞬间变了,他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刺天戮地杀意凛然的宝剑。 嗤! 一道实质般的剑气瞬间破空,斩向半山那座凉亭。 原本凉亭上那虬髯大汉看着顾留白跃跃欲试的样子也是笑眯眯的,但听到宗圣宫三字,他面色就已经微变,剑气破空的刹那,他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哗啦一声! 那凉亭直接被剑气斩破一角,碎木乱石崩飞下坠。 凉亭之中坐着的虬髯大汉身影闪动,已经飘落在凉亭之外。 顾留白转头冲着李得意得意的一笑。 他是七品不假,但宗圣宫能够力压众多宗门成为道宗老大,这戮天一剑可是真正的神通。 此地唯一法则,这戮天一剑的综述可是一点都没有吹嘘的成分。 李得意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你这年轻人一点都不厚道。” 顾留白笑道,“我还年轻,厚道这种事情我可以慢慢学。” 说完这句,他整个身躯气质一变,又是一道剑气斩向山道上那虬髯大汉。 那虬髯大汉又往凉亭处闪避,剑气落空,斩断数级石阶。 “此人真是剑术天才,宗圣宫这戮天一剑,他居然谈笑间都能用。”这一剑虽然不中,但李得意心中已经凛然。 宗圣宫这戮天一剑他自然有所了解,这种秘剑别说一般剑师知道修行之法都压根施展不出来,就是以前宗圣宫鼎盛之时,许多领悟了这秘剑的,也需要静心养气,将自己的心境始终保持在一个以身为剑的肃杀心境,方能顺利施展。 而这顾十五居然想用就用,当真了不起。 也就在此时,贺火罗身上又已经金光大盛,他再次走上石阶,这虬髯大汉此时还想动用神通困住贺火罗,突然又心生警兆,果然那少年又对着他施了一道剑气。 虬髯大汉索性往后方更高处掠去,他原本就已经分心,但此时目光一扫,他突然之间额头上布满冷汗。 阴十娘不见了! 他现在也已经知道这名女大剑师是阴山一窝蜂之中的霜剑之主,这阴山一窝蜂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尤其擅长暗算、刺杀。 眼下这阴十娘不在他视线之中,他便只觉得浑身都是凉飕飕的,只觉得四周随时有可能有一柄剑刺来。 就这么分心了一下,咚咚咚数声,他立足不稳,差点从山道上摔倒下去。 贺火罗连踏三步,竟是直接到了半山凉亭处,这三步落下,整座山丘都像是被惊动了地气,在剧烈的震动。 原本半山之上还有白雾在缭绕,此时被这么一震,那些白雾瞬间散去,只见山巅一株青松下盘坐着一名白袍修士。 这修士须发都已经白了,顾留白从山脚下往上看,只觉得这人面目依稀就是他见过的崔老怪。 但是随着山体的震荡,这白袍修士体内都有白气往外流散,给他的感觉就有些不对。 第三百三十八章 山中有玄奇 - 割鹿记 - 无罪 看上去是崔老怪,但感觉那崔老怪不像是血肉之躯,好像也是白雾堆积起来的一样。 他一转头,刚想问问耶律月理是否看得出什么名堂,结果看到阴十娘突然在自己的身后冒了出来,他便吃了一惊,“十娘,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没上山去?” 阴十娘先说了一句,“山上那崔老怪好像不是真人。”然后才道,“我刚刚躲马车后面去了。” 顾留白愣了愣,“你就这样躲了起来,让那个修山君法门的人觉得你已经潜进山去了,好分他的心?” 阴十娘点了点头,同时还吐槽道,“这哪叫做山,就一个凸起的包包,巴掌大的地方,哪有地方可以藏身。” 顾留白心里直说厉害。 这姜还是老的辣。 只要能达成目的,管她躲在哪。 顾留白觉得自己对敌起来也算是灵活的了,但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对敌的手段似乎比自己还要诡诈很多。 虬髯大汉和那青鹿一起也不敢和贺火罗对敌,看着贺火罗好像要将这一座山丘都彻底震塌的模样,这虬髯大汉脸都白了,直接摇手道,“别震了,我认输成不?” 贺火罗还没有回话,在顾留白身侧的阴十娘却是出声说道,“认输可以,下山到我身边,然后陪我们一起上山。” 李得意听得暗自点头。 他也觉得这虬髯大汉的神通古怪,哪怕是认输,一群人上山不要都一起着了这人的道,但这人只要下来到了阴十娘身边,以她出剑的速度,这人恐怕稍有歪心思,就已经中了一剑。 虬髯大汉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直接朝着山下走来。 他对贺火罗十分忌惮,但想到顾十五的名声,他旋即又放下心来,接着就很干脆的到了阴十娘的身前。 阴十娘说要让他带着上山,但这人一下来,阴十娘却也没上山的意思,只是对着山顶挑了挑眉,道:“那崔老怪是假的?” 虬髯大汉也很干脆,道:“是假的,是他神通所化。” 阴十娘皱眉,“那崔老怪的真身呢?” 虬髯大汉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苦笑道,“那倒是真要随我上山了。” “上山吧。”有一个声音很平淡的响起。 李得意却是瞬间大吃一惊。 这出声的竟是长孙无极。 原本准备远远看热闹,连马车都不下的长孙无极,此时竟然下了马车,而且直接出声提议上山。 “上山!赶紧上山。”顾留白让耶律月理赶紧跟上自己的脚步。 长孙无极都要上山,那崔老怪就算再有什么厉害布置那估计也没什么用处。 而且长孙无极主动要上这座小山丘,再加上之前贾炼说什么把他葬在小山丘冲着静王府的那一面,这事情恐怕就不是他单恋静王妃那么简单了。 前有阴十娘、贺火罗和李得意,后有夏神侍,长孙无极和长孙细雨,顾留白上山的时候嘴都差点笑歪了。 这什么阵仗? 这么多八品大修士前呼后拥,不知当年大唐开国皇帝和大隋的军队大战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气派。 阴十娘紧跟在虬髯大汉身后,出声问话:“你叫什么名字,和崔老怪什么关系?” 虬髯大汉回道:“我叫仓山,琉球人,年轻时想来长安学道,但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差点淹死,好不容易上岸了结果遇到瘟疫,要不是清河崔氏救下我,我早就没命了,后来你们说的这崔老怪把我养在长安,供我学道修行,我就成了他的供奉,我说过他要是用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帮他对付人。” 他这些话已经将自己的来历交代的一清二楚,但说完却又觉得不够,补充道,“我的祖上也并非琉球土著,乃是先秦炼气士流落在琉球。” 但他多说了这一句,反倒是让阴十娘觉得多余,阴十娘有些不耐,道:“巴掌大的地方,崔老怪到底搞什么鬼,你还要打哑谜?” 这自称仓山的虬髯大汉说话起来倒是极有条理,听着阴十娘满心不悦,他伸手朝着一处点了点,解释道:“我虽受清河崔氏供养,但我和崔老怪之前也没见过,我和他也不熟,我只是知道他的真身进去了那里,他留了那尊假身在山上,然后叮嘱我镇守这座山丘,至少要拖上一炷香的时间,但你们这些人神通非凡,别说一炷香的时间,我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支撑到。但我已尽全力,接下来若是还要阻拦,也就是徒劳丢了性命,也拖延不到时间。其实哪怕我不和你们说,若是你们杀了我,上得山来,也就自然会发现那处地方有些异常。我这应该也算不上背信弃义吧?” 若是在平时,顾留白少不得要奚落这人几句。 但看着这人手指的方向,他却是没有调笑的心情。 点的就是正对着静王府的那片山坡。 此时山顶的白色雾气都已经彻底的散了,但山顶那个假的崔老怪身上却还依旧漏气一样不断渗出白色的雾气。 而且这些雾气就像是一条条白色的小溪一样,都朝着那片山坡流淌而去,此时那片山坡之中上方倒是反而飘荡着白色的浓雾。 仓山已经说得很地道了,但阴十娘却越发觉得他不爽利,她不悦道,“别老扯你自己,没人关心你,早在山脚下就可以说清楚了,结果点了半天到现在还说不清楚,那地方到底有什么?” 仓山只觉得一柄剑好像随时都要到他脖子后面,他只能苦笑,“本来那地方可能有一座小道殿,现在只剩了一片地基,但是那地基有点古怪,里头可能有一个密道。” “顾十五,这个密道该不会能够通到静王府里头吧?”耶律月理忍不住就凑在顾留白耳朵边轻声说了一句。 顾留白心中也恰好浮现这个念头。 此时从山顶上流淌下来的这些白雾似乎就是纯粹的水汽,没有丝毫的威能,一群人轻松的走进雾团,看到仓山所说的那处地基中央已经有些往下塌陷,中间几块大石往下倾斜下坠,之间最大的缝隙有数指宽。 仓山见状就忍不住说道,“原本他真身进去之后,这些大石分开成门状,下方有通道,像是人工取石而成,但方才那地动山摇,这些大石就错乱了。” 他这些话才说完,贺火罗身上就又骤然涌出金光。 他直接走上前去,蹲下身直接将那几块大石掀翻到了一边。 那几块大石沉重无比,落在地上都是震出轰然的气浪,仓山顿时又变了脸色,知道这独臂修行者何止是真气恐怖,他的肉身气力也是骇人至极。 大石翻开,底下果然有一条通道,而且这通道就和一些采石形成的石窟一样,还很宽阔,足以容纳至少三个人并排行走。 此时雾气不断下沉,仅凭感知,所有人都确定这条通道极为深远。 阴十娘看着这条密道就直皱眉头。 好奇是好奇,但是她只觉得崔老怪是她和龙婆等人凑成阴山一窝蜂之后,所遭遇的最厉害的一个对头。 她忍不住就想,若是进入这密道之中,这崔老怪若是在里面有什么手脚,整座小山丘崩塌下来,那她可是抵挡不住,也要被活埋在里头。 她心中犹豫,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只见长孙无极已经走上前来。 长孙无极直接走到顾留白身侧,平静问道,“我要进去看看,你敢不敢跟?” 顾留白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本来也想进去,李相,你敢不敢一起去?” 李得意冷笑起来。 他第一个就朝着那雾气充盈的密道入口走去。 这顾十五真的挺能气人。 他平时不怎么受激将法的摆布,但不知为何遇到了这个少年却似乎有点控制不住。 听得顾留白说要进,贺火罗倒是也不犹豫,瞬间就和李得意并肩而行。 这密道内里不见任何光亮,往内里走了数十步,就只觉得空气阴冷潮湿,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李得意觉得这么走路很不舒服,便忍不住对着贺火罗说道,“你这真气会散发金光,要不你略微散些光亮?” 贺火罗摇了摇头。 李得意有些郁闷的转头看向顾留白,他以为贺火罗是根本不听旁人的话,只听顾留白的话。 但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李相你别打他主意了,他的神通在这里面发不了光。” 李得意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 顾留白笑道,“他这神通要在有光亮的地方才能散发金光,无论是日光还是火光都成,但一点光亮都没有,他却是散发不了金光。” 李得意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要是有东西能照亮这通道了,那还要他发光作甚。你们谁带了火折子么?” 没有人出声,都默默摇头。 都是厉害的修行者,谁大白天出门还在衣袖里揣个火折子? “没事。”这时耶律月理却出声道,“我看得清楚,这密道好像没什么玄虚,但是的确是通往静王府方向的。” 顾留白脑海之中顿时出现了猪圈里的贾炼。 这老小子居然扮猪吃老虎,这密道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可以肯定不是新开辟的,这说明贾炼这人还藏着什么秘密。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贾炼说的什么这玉泉观里的羽道人和那一屋子沉香都可能有些问题。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谁这么豪横 - 割鹿记 - 无罪 在顾留白的认知里面,这种密道么,要么出去之后就是到了静王府的地面,要么就是连通一些密室,之前他得了玄庆法师旁敲侧击的提醒,又听了龙脉之说,他心中就忍不住猜测,这条密道该不会直接连通到静王府里面那李氏机要处镇压龙脉之地。 若按此推测,那这崔老怪引他们到玉泉观对敌,让这个修行山君法门的仓山拖住他们,其实不只是要拖住他们,而是要拖住李氏机要处的人。 城里大多数八品都聚集到玉泉观来,李氏机要处的人肯定如临大敌,是要在玉泉观周围布防和观察的。 那李氏机要处的人都被引到玉泉观来,静王府里头的防卫就相对空虚。 崔老怪这一手是顺势而为的调虎离山。 那崔老怪想要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值得崔老怪用命去博? 难不成崔老怪有什么办法可以窃取李氏龙脉之中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但推测是这么推测,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就有点不对劲了。 这条密道看起来就已经有些年头,但走着走着,它似乎接进了一条年岁更加久远的密道。 密道的四壁都变成了条石! 头顶上方是一块块长长的条石像桥面一样横跨着,脚下也是铺着条石。 这条石的表面很光滑,明显切割过后还经过仔细的打磨。 而且四周明显已经不是山体,有泥水浸进来的痕迹。 耶律月理偷偷的扯了扯顾留白的衣袖,道:“顾十五,我怎么感觉这像是墓道啊。” “说话就说话,别老扯我袖子。”顾留白鄙视道,“你见过谁家的墓道这么豪横,连小点的马车都能跑得进来,而且这是在长安城里头,谁家豪横成这副模样,能够在长安城里做这么大个墓?” 耶律月理想了想,道:“也是哦。” 但后方的长孙细雨却突然出声,道:“有可能。” 顾留白就有点无奈了,“真有人能这么豪横?关外我给他们挖的墓就是一个垫了石头的坑。” 长孙细雨平静道:“秦时建都咸阳,长安只是乡名,至汉迁都长安,到汉惠帝元年才修建城墙,汉武帝时才对长安城进行大规模扩建。汉时开始,长安城中就自然不可能有此等规模的墓葬。” 在阴十娘觉得她也在卖弄学问不爽利的时候,顾留白自然已经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这很有可能是秦时遗留的墓道?” 长孙细雨说道:“秦时虽然兵家法门已成主流,但各种术士奇多,乃是各种神通法门的最后高峰。秦皇不仅 在生前便建造诸多假陵,而且在围绕着咸阳在地下建立风水大阵,每一个假陵都有独特用处。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假陵之一。” 耶律月理这时候又出声道,“顾十五,我看应该就是这样,这地方地势已经很深了,一般人在上面建造房屋可也发现不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打起小算盘。 这长孙细雨明显见识不俗,而且说起事情来头头是道,不仅很有调理,而且说得也详细,这长安城里见识高明的人不少,但关键他遇见的这些个见识高明的人都不太愿意说。 长孙细雨这个人,他得把握住。 他心里觉得郭北溪可能对长孙细雨没那种男女之情,不然到死的时候他也没特别交代几句有关长孙细雨的事情,不过这长孙细雨似乎对郭北溪就不一样。 估计这长孙细雨还真是想做自己师娘的,没机会做成。 不过没事,现在开始,在我顾十五的心目中,你就是我师娘了。 一念至此,他就马上叹了口气,“不知道郭北溪知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就从来没教过我这些。” 长孙细雨这个刚刚被他心中加封的师娘安静的说道,“他可能痴迷于剑法,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顾留白接着叹息道,“也有可能他教我的时间太短,哪怕知道了也来不及教。长孙师…师叔,今后我有什么不懂的东西,我就问你好了。” 长孙细雨下意识的点头,却是又道,“我虽和郭北溪同辈论交,但你现在是宗圣宫冲谦道长的师弟,你喊我师叔便乱了辈分,你称呼我名字便是。” “好。”顾留白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这叫什么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他讲东西啊。 他这点小伎俩骗得过长孙细雨,却瞒不过长孙无极,但长孙无极原本带长孙细雨过来就是要让他知道长孙细雨和郭北溪的这层关系,所以顾留白这么做,反而是他乐于见到的。 再走了约有两里地,倒是没有岔路,但前方的贺火罗身上却突然出现了金光,接着金光渐盛,开始将周围都照亮。 顾留白顿时觉得自己浅薄了。 贺火罗的身前豁然开朗,身前的石道变成了黑色的砖道,这每一块黑色砖头都看上去极为厚重,铺得地面极为平整。 这道路也是更加开阔,足以让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而且道路两边居然还栽种着松柏,虽然那些松柏都是枯死的干木,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上面那些枝叶即便枯黄,都依旧在树枝上挂着,也不掉落。 大道上方更是有丝丝缕缕的光亮透入,这给人一眼的感觉都不像是在地下,而像是地道已经到了出口,是通到了地上的某个陵园。 顾留白走上这黑色的砖道,他跺了跺脚,更是咋舌。 这黑砖脚用力跺上去都发出类似金铁的声音,而且下方极为紧实,砖头下方的泥土明显垫了砂石又压得结实得要命。 再往前走,所见更是令人心惊。 巨大的干枯松柏一株接着一株,顶端和上方顶部的黑色砖石顶接触,仿佛也起到支撑柱的作用。 砖石的缝隙之中,不知道填充有何物,却是散发着星星点点如萤火虫一样的光亮,这顶部距离下方砖道超过一丈,也就是此时贺火罗身上金光渐盛,他们看得清楚,否则恐怕这顶部看起来就像是星空一般。 顾留白回头看了长孙细雨一眼,长孙细雨就点了点头,道:“有确切记载,秦皇建地陵,地陵之中布置山川河岳,有日月星辰,这地宫是对得上的。” 顾留白也点了点头,面上是平静的,心里是乐开了花的,这没机会过门的师娘可比城里这些个老师傅厚道多了。 再走了片刻,那种巨大的干枯松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尊丈高的石人和石兽,十余尊石人和石兽之后,则是出现了青铜的战车,和寻常人等高的陶俑。 这些陶俑果然是秦时甲士的模样,持戈佩剑,十分肃杀,而且已经过去很多岁月,他们身上色彩如新,而且每一个人面目栩栩如生,又各自不同。 直到此时,李得意也点头,道:“的确是记载之中的秦皇地陵。” 这种黑砖道已经很开阔了,就像是坊市之中的街道,但前方显然又有一片黑沉沉的空间,似乎更加宽阔,内里除了宽阔的广场之外,尽头似乎有着一座大殿。 “好像有些不对。”走在阴十娘身旁的仓山突然出声,他身侧的那头青鹿也连连扬蹄,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 阴十娘挑眉道,“什么不对?” 仓山还没有出声,长孙无极的声音却已经响起,“有精神类神通的气机。” 顾留白静心感知,却明显修为不够,一点感觉都没有。 长孙无极此时却走上前来,淡然道,“我先走,你们跟我后面。” 厉害! 大佬就是大佬。 顾留白心中狂赞。 长孙无极虽然苍老,但此时静静往前走去,身上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息在疯狂扩张。 这种气势,恐怕只有经过无数大军厮杀,且长久身居高位,随便一个命令就能决定很多人生死的大神通者才有可能拥有。 大概李得意比顾留白更清楚长孙无极是何等样的存在,所以他第一个就跟了上去。 顾留白跟在阴十娘和贺火罗、仓山的身后,道路的尽头果然是一个大殿,大殿前方广场上又出现了许多干枯巨柏,柏木下方横卧着许多石兽。 刚行进至广场中央,只见四周巨柏和下方石兽突然震颤摇晃起来。 石兽表面的石皮纷纷崩裂,内里就像是有血肉在生成,巨大的石兽似乎在复活一般,散发狂暴的气息,那些巨柏枝条摇曳,如蛟龙舞动,树影狰狞。 顾留白心中骇然,此时耶律月理却又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长孙无极的声音响起,“都是幻觉。” 这异常简单的四字响起,声音也并不响亮,周围的空间却像是琉璃般纷纷碎裂。 顾留白只见那些巨柏和石兽恢复正常,压根就没有变化过。 而行进在最前方的长孙无极身前和身后却是光线扭曲,上方飘洒的荧光和贺火罗身上散发的淡淡金光在他身周数丈范围之内就光怪陆离的折射,光影交错间,他的身前身后竟是出现许多道人形。 这些人形都只是在光线之中显出轮廓而已,但脚步却是铿锵有力,看上去十分的肃杀。 此时长孙无极明明一个人走在前面,但他的身周,却像是有许多身经百战的将士在随着他一起前行。 第三百四十章 妄图真龙首 - 割鹿记 - 无罪 “这是英灵神通哦。”耶律月理见这地方神通气机被长孙无极所破,她便索性轻声说起了长孙无极的神通,“修行英灵法门的人都得是历经皇朝征战的大将,不然压根到不了八品,不过这种神通法门也有趣,最后神通显化会分成两种,若是皇朝争霸之中最终落败的大将侥幸不死,躲在某个地方修成神通,他的神通就是带着浓烈的怨气,形成的都是阴兵,出手时就如阴兵过境,反而是影响人心境,但若是皇城争霸之中获胜的功勋大将,修出的神通就是像长孙无极这样,是真正的英灵随行,他这种神通非常厉害的,但具体怎么厉害,我也不清楚。书上都没什么记载,主要是修行成功这种神通的少之又少。” 阴十娘听耶律月理这么说,此时便忍不住说了一句,“他这法门用来打人应该威势大,他一出手,应该就像是周围这群人马都一起打出去。” 顾留白知道阴十娘敢这么说,一般不会错,他同时也庆幸,至少自己这伙人不会和长孙无极对上。 长孙无极此时已经穿过广场,登临大殿前方的月台。 这大殿在长孙无极眼中便透着诡异。 秦时修炼各种法门的术士极多,但按他所知,秦皇之帝陵建造时也有自己的法统,不可能有些地陵建造得就随意了。 但眼前这大殿却根本不像是秦时的样式,而是隋朝道殿的式样。 整座道殿虽说也是黑沉沉的,但用的却并非是黑色的砖瓦,在他的感知里,是通体木质,但包裹了厚厚的铁皮,然后再用某种黑油涂抹成黑色。 他们这一行人里面,哪怕仓山和耶律月理都是修的神通法门,对神通法门也所知甚多,但他们两个经历的事情少,对敌的神通法门的修行者也少,所以他们的见识还是没法和他相比。 那仓山也只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他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这整座道殿就相当于是一件神通物。 方才让顾留白等人感知出现错乱的神通气机,不是什么八品修士释放出的神通,而是这整座道殿形成的场域。 而且此时站在这座黑殿之前,让他忍不住深深皱起眉头,感觉更古怪的是,他感觉这座相当于是神通物的黑殿,其神通主要来自于涂抹在整座道殿之外的那种黑油。 内里的木制结构也好,包裹木头的铁皮也好,除了导引气机之外,似乎最大的功效并非是扩大那黑油的神通,反而是在压制黑油之中的某种难以控制的力量。 这黑油是什么? 长孙无极越是靠近这座黑殿正门,就越是觉得黑油里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十分诡异和强大的气息。 轰! 也就在此时,整座大殿之中突然雷光迸发,伴随着巨大的雷鸣声,一道巨大的雷柱从殿顶坠落。 这道雷柱打在殿顶,将整座黑殿沐浴在跳跃的电蛇之中。 “这上方连天空都不是,这雷怎么生成的?”顾留白被这雷声吓了一跳,等到整座黑殿上闪电只剩游丝,光芒不再那么刺眼时,他赫然发现,这座黑殿上方垂落着至少上百道黑色的锁链。 这些锁链竟是从上方的砖石之中穿出,就像是无数树根从泥土之中钻出,又穿破上方的砖石顶,然后又从殿顶贯入。 轰! 随着第二声巨大雷鸣响起,整个黑殿表面闪电再次游走,澎湃的元气在殿内炸开,黑殿的两扇大门瞬间往外推开。 黑殿内里的景象比外面更为骇人,那些贯穿殿顶的黑色锁链在殿顶上方的部分只有微弱的电光在跳跃,但黑殿之中这些锁链此时却通体发亮,仿佛已经变成了一道道闪电。 这些锁链全部朝着黑殿最里一处汇聚,那地方断壁残垣,似乎原本有一座宫殿,此时已经全部倒塌,废墟的中心却有一个石台,像是庙宇之中放置佛像所用的一样,那些闪电般的锁链全部捆缚在高台上的一个巨大头颅之上。 那只是一个头颅,却有一条水牛那么大小! 而且头生双角,虽然已无半点血肉,但是闪电冲击上去,它的骨骸却是通体如同神铁,散发着金色的金属光泽,而且其中还有一些玄奥的骨纹,就像是天生的符纹。 这是龙首? 难不成是当年大隋蓄养的那条龙的龙首? 顾留白懵了。 石台下方,有一名身穿白衣的修行者背对着他们,那人头发也是雪白,此时发丝飞舞,发尖上都似有闪电在奔走,而且围绕着他的身躯,有丝丝缕缕的晶光形成一个透明的光罩。 这人状如疯狂,体内的真气明显在疯狂的游走,白衣下的血肉都明显出现真气游走的痕迹。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真气从他的十指之中飞射出来,不断打向他周围的空间。 “这是崔老怪?”阴十娘这时候不确定,还是问了一句。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回应道,“这就是崔老怪。” 哪怕只是背影,他都可以肯定这人就是崔老怪。 李得意只是觉得心悸,无论是这座黑殿,那些锁链,那个龙头、此时疯狂般的崔老怪,都让他感到心悸,他忍不住出声道,“这崔老怪在做什么?” 轰! 此时雷声再次轰鸣,顾留白这次看得清楚,崔老怪身外的那透明的光罩猛然扩张,与此同时,他双手十指快如残影的点动,光罩内壁上骤然亮起许多长条状如符箓般的光影,这光影刚起,上方就再次落下闪电,大量的雷霆从殿顶贯入,沿着锁链游走,打入那龙首骸骨之中,但那龙首骸骨似乎有凝聚收敛雷电之能,闪电涌入之后,它的内里就像是有一个玄奥的雷海,又不断往那些锁链之中贯入闪电。 长孙无极一直凝立在黑殿门口看着,直到此时,他才声音微寒的说道,“他在和这龙头大战。” 顾留白眉梢微挑,他原本不明所以,但长孙无极这句话一出口,他却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张口就说道:“这地方应该不是传说中的李氏龙脉。” 李得意此时也沉声道:“绝对不会是。” 长孙无极身外不断荡漾真气波动,在雷光的冲刷下,他身周那些英灵身影反而越来越多,就像是一支军队聚集在这黑殿门外。 整座黑殿如同巨大的神通物,不断往外释放着足以干扰修行者精神的神通气机,而这黑殿内里,则又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两种恐怖的气机在不断杀伐。 仓山到了长孙无极的身后不远处,脸色瞬间都变了,身侧的那头青鹿更是张口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再上前去。 反正天塌下来都有个高的顶着,现在顾留白倒是不怎么紧张,看着那头青鹿扯衣袖的模样,他忍不住鄙夷的看着身边的耶律月理,“就你和鹿一样,老扯人衣袖。” 耶律月理反倒是有些得意,道:“那你要不要骑鹿?” 顾留白惊了,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不敢招惹这语出惊人的小蛮女,转头看着身后的长孙细雨,认真问道,“这崔老怪是不是想窃取这龙首骸骨之中的什么东西,可以提升他的神通?” 他现在觉得问别人真的不如问他封的这个师娘,别的人哪怕见知和长孙细雨差不多,似乎也不如她说的详细和有条理。 长孙细雨果然不负他的期待,出声道:“真龙乃夺天地造化之物,先秦炼气士有云,万般神通,皆出于龙,在他们看来,诸多强大异兽虽也有修行之法可以借鉴,但大多带着异邪,但真龙所蕴法门却大多合适修士修行,有御风布雨控雷之能,堂堂正正,诸邪不侵。龙鳞龙血龙筋龙骨,真龙身上任何一处都暗蕴修士梦寐以求的神通,龙首主魂魄精神,崔老怪主修的神通法门或许原本就有借鉴真龙,这龙首骸骨对于他而言,恐怕不只是更强大完整的修行古典,更是一剂大药。” “更强的法门,提升修为的大药?”顾留白眉头大皱,这崔老怪原本就不是一般的八品,若是这种图谋成了,就不知道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了。 然而也就在此时,长孙无极却是冷笑起来,“他图谋是这么图谋,但恐怕是中了李氏的计谋,反而成了大补李氏的一剂大药。” 顾留白心中一动,难不成李氏全城搜捕贾炼都是李氏机要处的故布疑阵? 李氏机要处这么做,就是要让人去深挖贾炼背后的隐秘,这隐秘可能原本是林甫掌握,但林甫掌握的这个隐秘,按眼下长孙无极所说,就很有可能是李氏早就挖好的一个陷阱。 李氏和崔老怪联手,崔老怪乘势而为…现在想来,这可能原本就是针对崔老怪的一个巨坑! 先灭林甫,再灭清河崔氏? 李氏机要处也是一环套着一环,早就摆布好了? 顾留白心生寒意。 长孙无极此时接着冷笑道,“崔老怪以为可以借助真龙之力,一步登天,但一步登天有这么容易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 尔等如血食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无极只是说了这几句,但顾留白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若是一步登天有这么容易,长安那些真正的厉害人物不早就做了,轮得到你这个清河郡的人? 但此时长孙无极那在许多英灵簇拥之中的身影,在顾留白的眼中却又显得有些寂寞和萧索。 是啊,长安曾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但到了现在,王夜狐这个隐形的枭雄都走了,能够和他并肩的人物,似乎一个都没有了。 这崔老怪原本在长孙无极眼中或许算个厉害人物,但现在这个人落入李氏的陷阱之中,应该很快也要没了。 他们这些人驻足在黑殿之外,内里的崔老怪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在疯狂的催动体内真气。 转瞬之间,他身外透明晶团内壁之中不断出现真气凝成的符箓,但是这些符箓连续形成三次,却是没办法再次引动雷霆。 哪怕顾留白此时境界不够,却也直觉黑殿之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完全占据上风。 唰! 此时黑殿之中突发怪音,就像是空气被某种锐利之物切割,与此同时,崔老怪似乎也直觉不妙,猛然转身,似乎想要逃离这黑殿的模样。 他转过身来,脸上果然充斥着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惊恐之色,但即便距离长孙无极只是数十步的距离,他的眼瞳之中却没有长孙无极的影迹,此时他似乎根本无法感知殿外的情形,也根本看不到殿外的人。 那些从殿顶贯入的锁链此时微微震荡起来,崔老怪脸上的神色越发惊恐,他的身体也疯狂的震动着,他的头颅往右侧偏转,脖子左侧隐隐形成一颗透明的头颅,就像是有一股实质般的精神力要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那颗龙首骸骨微微震动,贯入头颅之中的那些锁链突然剧烈晃动,一道道明亮的闪电从龙首骸骨之中反冲向殿顶。 悬垂着的锁链瞬间打出无数股气机,就像是无数道剑纵横交错朝着崔老怪斩杀。 崔老怪本身就已经尽了全力,此时这些气机打在他身上,顿时抵挡不住,那围绕着他的晶团瞬间破裂,接着他身上白袍出现数十道裂口,身上血肉炸裂,一道道伤口朝着体内蔓延,瞬间见骨。 殿中那些锁链再次晃动,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只听啪的一声炸响,崔老怪的身体竟然像是一个很脆的鸡蛋壳一样崩解,那些锁链打出的一道道气机就像是实质一样,将崔老怪脖子左侧那颗透明头颅牵扯出来,瞬间送入龙首骸骨之中。 “退!” 长孙无极面色微沉,往后退出一丈,其余助人听到他出声的刹那,也纷纷往后退去。 黑殿表面的黑油此时如同一层活物般微微扭动,散发出一种暴戾的气机。 崔老怪的身体彻底崩解,变成地上的一堆碎块。 那龙首骸骨的眼瞳之中涌起两道晶芒,宛如要重生一般,然而也就在此时,石台后方的黑暗阴影之中,却是突然掠起一名道人! 这名道人身穿黑色道袍,但他的道袍却是很多黑色的羽毛缝制而成,非常特别。 他五十余岁,戴着白玉道冠,面孔狭长,飞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真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顾留白心道,难不成这人就是贾炼说的羽道人? 这人显然很古怪,他不知道长孙无极有没有感应到黑殿里面有这个人,他反正之前一点都没有感应到黑殿里还藏着这样一个道人。 也就在此时,耶律月理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顾十五,这人修的也是堕落观本命蛊法门。” 堕落观修士? 这人一飘飞出来,倒是看了长孙无极一眼,似乎有些忌惮,但他呼吸之间嗅着龙首骸骨之上散发的气息,眼中的一丝忌惮瞬间消失,满眼满脸的贪婪。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身体都诡异的乱动起来,身周的空气因为他身上的元气震荡,出现了无数紊乱的线条。 顾留白和堕落观修士打交道打得多,一看这人这副模样,就知道是体内真气疯狂行走,本命蛊的意识恐怕侵占了这人大半神智。 长孙无极此时脸上神色却是没什么变化,他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冷笑着看着。 这名身穿黑色羽衣的长脸道人直接落在那龙首骸骨的一侧,伸手就按在它的头顶。 嘶…… 哪怕距离这黑殿甚远,顾留白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吸气声。 随着这长脸道人的吸气,他整个身体突然有些拉长。 那黑色羽衣道袍原本显得有些宽大,但此时在他身上突然显得有些短了。 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表面隆起很多黑线,接着其中血肉扭曲,像是有许多蛊虫的肉须在行走,但这长脸道人此时的脸色却又是欣喜,又是迷醉,似乎这种变化让他异常的舒服。 紧接着,除了他的头颅没有变化之外,他头颅以下的身躯骨骼都似乎变软了,整个身体柔若无骨,双手双脚也软绵绵的,他的肌肤下一根根嫩红的肉须凸起,生长出来。 不过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身子长了一倍不止,整个身体完全变成了一条长虫,身前两排肉须就像是蜈蚣的两排脚一样。 虽然人头虫身,样貌无比丑陋,但此时这道人身上却散发出一股股玄之又玄的气息。 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眼角周围也有一些细小的肉须伸出,仿佛是一圈嫩红色的睫毛,但他眼睛里那种混乱却消失了,他的眼瞳变得一片清明。 “长孙无极。”他一眼就认出了长孙无极,脸上出现了戏谑的神色,“你命不久矣,难道还想来染指这龙首?” 长孙无极不怒自威的看了这人头虫身的道人一眼,也不辩解,只是嘲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你以为你就是黄雀了?” 这道人缓缓垂首看着自己变异的身躯,充满邪气的笑了起来,“我已近乎神明,何止是黄雀。” 说话间,顾留白等人觉得地面晃动,那些巨大的柏木和石兽在他们的感知里再次异动。 长孙无极冷笑起来,“我不主动找你麻烦,你倒是想杀我?” 人头虫身的道人大笑起来,“人不惹虎,虎亦食人,杀你大补,为何不杀?” 黑殿表面的黑油活物般扭曲,变成数十道黑色锁链,呼啸破空,朝着长孙无极落去。 长孙无极一动不动,他身外那些英灵突然山崩海啸般朝着前方冲去,那些黑色锁链虽说初时如同蛟龙冲入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但那些英灵前赴后继,黑色锁链到了长孙无极前方数丈便被这些英灵堆在其中,拼命扭动却无法寸进。 人头虫身的道人见这些黑链竟然收拾不了长孙无极,也是吃了一惊,他摇头摆尾,真像一条长虫般扭动身体,垂头在龙首上猛吸了一口。 龙首上出现一道透明的影迹,看上去就像是崔老怪的头颅。 这一口吸进去,人头虫身的道人像是突然喝醉一样连晃了几下脑袋,接着他的脑后突然出现一个七彩的光圈。 这道人自己转头往这七彩光圈看,这七彩光圈却是随着他的头转动而转动,始终在他脑后,他转头看不见,却是自个在那咧着嘴笑。 顾留白此时冷汗直冒,倒不是因为这道人姿态诡异,而是那些柏木和巨兽仿佛已经朝着他攻伐而来,一股股阴冷的气机直往他脑子里钻。 这些阴冷的气机在他的感知里如同实质一样,就像是一条条蛆虫在游动。 贺火罗一声厉喝,金光大盛,金色的光焰虽然不如在地面上明亮,但也如同实质,金色光团一撑开,顾留白顿时觉得身上压力一轻,也就在此时,长孙细雨体内发出独特的震鸣,就像是金铁和玉石敲击的声音不断响起,那些直袭他体内的阴冷气机纷纷破碎。 道人摇头摆尾,好不自在,“去!”突然之间他一声轻喝,口中一道透明的光焰吐出,这道光焰打出时就像是崔老怪的透明头颅燃烧起来,但下一刹那,却是变成一条透明的小龙。 长孙无极没有任何的犹豫,后退一步,直接到了仓山的身侧。 也就在此时,感受着前方的精神力波动,仓山就已经明白了长孙无极的意思。 此时这人头虫身的道人太过可怖,就连他都要全力出手,否则恐怕所有人都要死在此处。 仓山瞬间全力施为,哪怕长孙细雨的体内还在发出独特的震鸣,顾留白都只觉得脑袋一沉,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但这也就是一垂头的时间。 那条透明小龙冲到长孙无极身前不远处,就突然一顿,似乎也要陷入沉睡。 其余阴十娘、李得意等人也都是身体僵住,但长孙无极却是不受妨碍,他伸手往前刺出,手中原本空无一物,但刹那间手中红光迸射,就如烈阳升腾。 一杆火红的长枪在他手中生成,一枪刺中那透明小龙。 仓山发出一声惨呼,他身旁的青鹿也随即悲惨嘶鸣,仓山和青鹿的口鼻之中都流出血来。 顾留白刚刚陷入沉睡,瞬间醒转。 长孙无极身体一震,他手中的长枪自枪尖开始节节崩溃。 黑殿之中那道人得意的摇头摆尾,此时长孙无极受挫,周身的英灵连那些黑色锁链也困不住,黑色锁链瞬间脱困,一齐落向长孙无极的身体。 但也就在此时,阴十娘突然跳起,对着那透明小龙就是一剑。 嗤的一声爆响,顾留白慢了一步,一道剑气也随即冲向那透明小龙。 第三百四十二章 喊师娘可行? - 割鹿记 - 无罪 摇头摆尾的道人突然一声怪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透明小龙已经吃了阴十娘一剑。 这透明小龙瞬间身笼白霜,接着顾留白的戮天剑冲击上去,它身上白霜崩飞,没有直接消散,但像是受了重创一样,摇头摆尾的逃向黑殿。 道人怪叫声中,整个脑袋就以惊人的频率震荡起来,眼眶边缘的那些嫩红肉丝也伸长出寸许,疯狂舞动。 此时这道人身上的气机紊乱,但他散发着的既不像是修士的气息,也不是本命蛊虫的气息,反倒是一种威猛暴躁,仿佛一团雷云的气息。 此时那些黑油凝成的黑色锁链全部被长孙无极身周的英灵压制,透明小龙一飞回龙首骸骨之中,那些从殿顶贯入的锁链突然异动,上面黑色褪尽,显现出篆刻的金色符箓。 啪! 这些锁链突然晃荡,一股恐怖的力量直接将道人的身躯狠狠压在那龙首骸骨之上。 人头虫身的道士骇然尖叫:“怎会如此!” 他拼命的扭动身躯,但那些锁链的气机和下方龙首骸骨的气机连成一体,恐怖的力量镇压在他身上,他体内不断炸响,再疯狂挣扎之下,他的身体竟是直接断成数截,但断裂的身体内流淌出来的并非是猩红的鲜血,而是白花花的如同一根根白色肠管一样的东西和大量断裂的嫩红触手。 耶律月理直吐舌头,“这堕落观的本命蛊修到后来竟然变成这副模样,连身子都真的彻底变成了一条长虫?” 顾留白想到怀贞公主,心中一沉,旋即又想到这小蛮女也问自己交易过一个半死不活的本命蛊,他便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体内有没有种这本命蛊?”’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你关心我?” 顾留白冷笑,“我是觉得你要是变成这种怪玩意,还不如让我冲谦师兄提前斩了你。” 耶律月理有些得意道,“放心吧,我不会变虫的,虫又不能骑。” 顾留白无语了,“你变别的我就要骑了么?” 这时候黑殿之中人头虫身的道士连连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胸部以下已经崩断成了几截,但双手还在拼命支撑身体想要逃离,但压根没有用处,那锁链和龙首骸骨上的力量没有丝毫的减弱,只是叫了数声,他就再起直不起身子,轰的一声巨响,他上半截身体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那龙首骸骨之上。 啪!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熟透了的瓜果一样被拍烂在龙首之上,溃烂的血肉之中往上顽强的伸出一根根嫩红的肉须,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力也强大的近乎实质,有一道透明的晶光似乎想要从龙首上跳跃而出,但上方那些锁链一阵晃动,所有肉须和这道晶光全部被碾碎,一齐渗入那龙首骸骨之中。 哗啦! 所有的锁链就像是被狂风吹动的柳条一样疯狂的舞动,那颗硕大的龙首骸骨之中所有的元气却反被这些锁链抽吸,这一根根锁链就像是吸吮骨髓的怪物一样,瞬间将龙首骸骨之中的元气吸吮干净。 那颗数个呼吸之间还带着可怖威压的龙首骸骨就像是风化一般迅速裂开,化为骨粉。 顾留白仰头看着那些锁链,那些元气迅速消失,被这些锁链不知抽向何处。 此时影响此间的神通伟力已经消失,那些巨大的柏木和石兽在众人的感知之中也已经恢复正常,然而长孙无极身周的那些英灵却并未消隐,一股磅礴的神通力量还在流转。 在那虫身人首的道人被镇压在龙首上的刹那,那些黑油凝成的黑色锁链也如同活物一般想要朝着殿顶的那些锁链涌去,但它们却被长孙无极身周的英灵死死压制,直到此时也无法脱困。 道殿此时失去了这些覆盖表面的黑油,此时已经显现出玄铁铁皮的色泽,殿中石台上的龙首骨骸已经变成一堆毫无元气和神通气息的粉尘,但这些黑油却依旧还在英灵阵中挣扎。 它们左冲右突,直到十余个呼吸过后,它们才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渐渐汇聚成一团极为黏稠的黑油。 这些黑油即便被长孙无极的真气包裹,而且失去和黑殿的联系,已经没有丝毫神通物的气息,但当顾留白凝神看着它的时候,却依旧可以感知到里面似乎蕴含着一种强大且异常残暴的气机。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长孙细雨,问道,“这黑油难道也是真龙身上的什么东西?” 长孙细雨嘴唇微张,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孙无极却已经转身动步,同时说道,“出去再说。” “走。”阴十娘最为干脆,催着仓山就走。 这地方太过诡异,按照阴山一窝蜂的一贯做派,她是一刻都不想停留。 一行人原路返回,所幸并无意外发生,等到从玉泉观对着静王府的山坡出来,山顶上那崔老怪的假身已经彻底消散,整座小山上只有薄薄一层水雾还未彻底散去。 顾留白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崔老怪应该是死透了?” 他其实自己也已经肯定崔老怪死得不能再死,其实这么大阵仗,只要崔老怪被堵住就是必死无疑,但崔老怪这么个死法,却是让他情绪有些复杂。 再怎么看,他和崔老怪各有算计,但最终却都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算计之中。 耶律月理点头道:“死得透透的。” 长孙无极直接下山,到了山脚,他才看着顾留白问道,“你们马车上有没有可以装这黑油的容器,这黑油现在不会有什么异动,应该什么容器都可以装得。” 顾留白看了一眼被长孙无极的真气拖曳在身后空中的那一团黑油,说道,“这么大一团,至少一个大坛子才装得下,我们马车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容器,火罗哥,你去道观之中找找,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装它。” 贺火罗点了点头便掠入道观之中,不一会就找了个大酒坛子过来。 长孙无极真气一涌,将大酒坛子内里冲刷得干干净净,接着便将那团黑油装进去,装了大半坛子。 贺火罗单手提着这大酒坛子,想要递给长孙无极,长孙无极却负手而立,看了顾留白一眼,“这东西你带回去,你身边能人众多,应该能派上用处。” 顾留白一愣,“给我?” 长孙无极微嘲道,“难不成你忘记了我只是来看戏的?我好奇进入那地陵,为了自保才截留了此物,这东西我要是留在身上,岂不是让李氏机要处认为我有什么想法?” 顾留白看了一眼那大酒坛子,顿时觉得这东西十分烫手。 “我留着也可以。”他看了长孙无极一眼,认真道,“但总得先告诉我这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长孙无极平静道,“龙首主神魂,这些黑油能够承载龙首的精神力量,让那黑殿变成神通物,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这黑油应该是龙心油。” “龙心炼制成的黑油?”顾留白心里早就怀疑这东西也和龙有关,但听到长孙无极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长孙无极此时却尽显真正的大佬气质,他也不和顾留白多话,只是看了一眼李得意,道:“李相你和我走?” 李得意点了点头,道:“好。” 长孙无极看了一眼仓山,又看着顾留白,道:“崔老怪和你有仇,但这人和你没仇,我要带走他,你可有意见?” 见着长孙无极似乎不想和自己多说,马上要离开的模样,顾留白苦笑道,“我没什么意见,只是长孙细雨她能不能留下帮我解惑?” 长孙无极看了长孙细雨一眼,道:“你想和他一起走,和他说几句么?”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好。” 顾留白顿时大喜过望,心中马上吐槽道,你们快滚蛋吧。 长孙无极倒是阴十娘喜欢的那种爽利,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便转身离开。 顾留白一个没注意,耶律月理却是已经在和长孙细雨商量,“长孙小姐,我能不能和你们一个马车啊,我也对神通法门也知道的不少,而且我也好奇…我反正身子小,我缩你旁边行不行?” 顾留白只是翻了个白眼的功夫,长孙细雨倒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道:“可以。” 三人上了一辆马车,耶律月理果然乖乖的缩着身子,尽可能不挤长孙细雨。 长孙细雨倒是看了她一眼,道:“也不挤,你正常坐就行。” 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心中却也好奇,郭北溪的这个弟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连这个回鹘神女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简直如同一个家中毫无地位的小妾一般。 长孙无极一离开,顾留白说话起来顿时就肆无忌惮起来。 马车一开始行走,他就一脸感慨的看着长孙细雨,道:“长孙大小姐,你是让我直呼你名字就行,但我能不能喊你师娘?” 长孙细雨平日里心如止水,外界也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得了她的心境,但顾留白的这一句话却是让她身子一颤,她愣了愣,道:“什么?” 第三百四十三章 真龙之隐秘 - 割鹿记 - 无罪 “我觉得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郭北溪。”顾留白不动声色的就一个高帽子扣了上去。 长孙细雨微微蹙眉,她平日里很少和人说话,面对顾留白这么个说法,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顾留白却已经接着出声道,“郭北溪其实没说他就是我的师尊,因为他觉得他教我剑法,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我心中却自然将他当成真正的师尊,所以后来才有和沧浪剑宗的比剑。”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这些话她自然也是认可的。 顾留白直觉有戏,马上说道,“郭北溪教我剑法的时候,我还小,他当然不会和我谈及男女情爱的事情,当时他和我说长安的雨和关外的雨,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今日见了你我才恍然大悟,他在长安的时候可能只有雄心壮志,痴迷于修行,根本不去想儿女私情的时候,但是等离开长安,到了和长安距离千里万里的地方,他却开始不自觉的怀念长安的人和物。” 长孙细雨听得认真,她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但是长长的睫毛不断地跳动着,心中却是不知何等滋味。 顾留白缓声道,“我感觉他是有遗憾的吧,他到离开这世间都没有机会好好爱一个女子,所以他离开世间之前,和我说过,要珍惜眼前人,很多大事其实都可以慢慢做,但是有些人错过之后,或许就是一生。长孙小姐,他回望长安的时候,我觉得他可能在惋惜自己错过了一段不该错过的感情。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他可能会为你停留,如果你也喜欢他,那我觉得你就应该是我师娘。” 若是裴云蕖在这里,她是断然不相信顾留白这些鬼话的,她肯定鄙视的说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坏得很。” 但长孙细雨对顾留白的狗了解不够。 她心境波动不已,下意识的问出一句,“真的么?” 顾留白正气凛然的说道,“自然是真的!” 虽说这些话都是自己编的,但给郭北溪重来一次的机会,也真的没准啊。 关外那些女的,一个个要么骚狐狸似的身上味道大,要么就是满脸风沙,郭北溪看了几年,要是能回到长安的话,看着长孙细雨那不是得跟看到了天仙一样。 更何况他也没说死,可能嘛…又不是肯定。 要是这时候郭北溪真的活着和自己一起回了长安,这女追男不就隔层纱,自己随便给长孙细雨指个招,难道还拿不下郭北溪? 这不关键就看长孙细雨对郭北溪有没有意思? 所以顾留白又马上接着认真问了一句,“你喜欢郭北溪么?” 长孙细雨微微一怔,她也不能违心,道:“自然是喜欢的。” 顾留白马上就道,“那你就是我师娘了。不过长孙小姐你放心,我只在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的时候这么喊你。” 长孙细雨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好。” 她这时候没觉得自己吃亏,反而是高兴的。 耶律月理一脸崇拜的看着顾留白。 这也太厉害了。 这一个长孙家的小姐,黄花大闺女,连个卿卿我我的恋爱都没正经谈过,这一下倒好,直接成了寡妇了。 顾留白心里乐开了花。 今后自己在长安城里,可不是只有一个厉害师兄了,还有一个厉害的师娘了啊。 他得马上把这师娘给落实了。 于是他马上开口情真意切的叫道,“师娘!” 长孙细雨脸上微微发烫,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脸红了。 但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感觉自己终于在很多年后,穿越千山万水,和郭北溪一起站在关外,看着那巍峨的雪山和漫天的风沙。 “师娘。” 顾留白又喊了一声,然后马上问道,“那一坛子黑油真的是龙心油?” 长孙细雨从浮想联翩之中回过神来,她脸上红晕稍退,认真道,“除了李氏机要处和堕落观之外,我父亲应该是接触真龙的事情最多之人,既然他肯定这些黑油应该是龙心油,那八成就是的,而且我也觉得它是龙心油。他说你手下能人众多,但他们若是要将这龙心油用来修行或是炼制器物,你要提醒他们千万要小心,这龙心油不能将之纯粹的视为元气凝聚物,它内蕴精神力神通。心、脑,乃是真龙神魂意识居所,这龙心油用得巧妙便十分厉害,用得不好,反受其害。那羽道人便是以为堕落观的修行法门强大,能够彻底驾驭龙首和龙心油的精神力量,但他却因此中计,反而陨落。” 顾留白差点就高兴鼓掌。 师娘说得太好了! 那些个老家伙一个都没师娘说得清楚! 他马上又喊了一声师娘,然后接着问,“那这么说来,大隋耗费大量民脂民膏来蓄养真龙,之后李氏窃得真龙血脉神通的事情应该是真事?” 长孙细雨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 她倒是也没有想到顾留白知道这些。 “今后在长安,你要始终牢记一点,有关李氏的事情,最多只能信个三成。我父亲反复和我说过,李氏机要处最擅长故布疑阵,让人信以为真的一头扎进去,结果反倒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崔老怪和这羽道人都不是寻常人物,但你今日也见到了他们的下场。”顾留白的师娘没有白喊,她现在显然是个称职的师娘了,先行认真告诫了几句之后,才说道,“李氏窃得真龙血脉的事情亦真亦假,难以判断,但大隋囚禁真龙以求长生这件事的确是真的。” “师娘。”顾留白叫得越发情真意切了,这听上去都不像是今天才第一次正式见面的人,而像是作为弟子跟着这师娘好多年了一样,“我只是听过李氏窃真龙血脉的说法,那龙血落在李氏手中应该是真的?但其余有关这条真龙的事情我是一无所知,它的身体其余部分,包括有关它的一切事情,你能和我说说么?” 长孙细雨现在也觉得自己就是这少年的师娘了,她颔首道,“按我父亲和李氏的所知,其实这条真龙最初应该是被这秦皇帝陵吸引而来。秦皇在中土遍寻法门和灵药求长生无果,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海外收刮灵药,但终不能与天争寿,他无奈之下便想生向死中求,想修行尸解仙的法门,想身躯虽亡,但神魂不灭,用自己死人的身子依旧统治天下,所以他汇聚诸子百家的神通,建造地陵大阵,但修行者的世界里代代都有绝世的人物,秦二世而亡,应该便是当时有极为厉害的人物破坏了他的布置。但秦皇虽未成就尸解仙,他这帝陵大阵的布局,其中很多还存在神通效用,不知是吸引过来了蛟龙在其中化为真龙,还是本来这帝陵设计就是引来真龙,好让秦皇使用,反正到了大隋,就应该是在某处地陵之中发现了这一条真龙。” 顾留白听得眉飞色舞,这师娘说的多有调理,连这真龙来历都给说得明明白白,听的真过瘾。 长孙细雨也看出他听的高兴,顿了顿之后便接着道,“秦皇号称祖龙,在我父亲他们看来,他这帝陵布置恐怕真是想利用一条真龙达到他的尸解仙目的,但他若是长生,秦二世就不乐意了,所以他这计划没有成功,很有可能和他儿子和大臣们的想法有关。” 说完这些,她接着说大隋的事情,“大隋发现这条真龙的时候,大隋正如日中天,道宗强盛,顺利就将这条真龙镇压,囚禁。之后大隋皇帝都想效仿祖龙,以求长生,所以围绕着如何利用这条真龙,便在皇宫之内形成了那座无名道观,那座无名道观原本就是汇聚道宗一些大神通者,又代代研究真龙,从真龙身上参悟神通,所以这座无名道观在整个大隋从兴盛到衰亡的过程之中,都是真正的天下最强的修行宗门。”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就是堕落观的起源了。 长孙细雨说道,“这无名观原本就是服务于大隋皇族,无名观的修士越来越强,无形之中便也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大隋皇族和现在的李氏机要处一样,若是强横得完全能够压制其它门阀和修行地,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但等到大隋皇族衰弱,无名观的能力反而远超大隋皇族的时候,那自然就会引起巨大的变故。”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听到此处,都是心中一动,心想难不成李氏窃龙血之说,还有这无名观的隐情? 长孙细雨继续说道,“后世看来,其实无名观很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侍奉大隋皇族,其实就是一个幌子,他们只将自己参悟的极小一部分成果提供给大隋皇族,等到大隋吏治腐败,皇族力量衰弱之时,他们就不想伪装了,他们就不想用细水长流的方式,从真龙身上压榨好处提供给大隋皇族,索性就想杀了大隋皇族那些监管他们的人,然后直接屠龙,榨取最大好处。” 顾留白吃了一惊,“其实那条真龙是无名观屠的,并非是李氏屠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谁都非黄雀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细雨面色略微严肃了些,“只能确定李氏的确参与了,但这件事只有当时的无名观和李氏参与,所以具体细节外界不可能知道,但按我父亲猜测,李氏当年已是大隋最强横的门阀之一,而且按照李氏机要处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可能是无名观想要利用李氏屠龙,然后准备坐收渔人之利,但没想到李氏已经猜出了无名观的用意,反而阴了无名观一道,在屠龙这件事上得了最大的好处。无名观明面上和屠龙无关,但失了想要的东西,恼羞成怒,后来各地义军伐隋,无名观自然和大隋皇族一起对付李氏。”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那这条真龙的好处如何分割,谁得了什么,这不知道么?” 长孙细雨的确是个好师娘,但凡知道的,绝对不藏私,她认真说道,“我长孙家当时已和李氏联盟,我父亲虽然并不清楚李氏参与屠龙的细节,但知道李氏大量砍伐降龙木,将五台山的几十株大树偷偷砍了,用水路运送至长安,之后都做成了腰鼓般可随身携带的水桶。降龙木可压制真龙元气,所以后来知晓屠龙之事之后,我父亲曾让人暗访了制造那种水桶的匠师,那水桶上开口只有拳头大小,所以我父亲推测,真龙血肉、骸骨、鳞皮等物体积庞大,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出城,所以李氏极有可能取真龙气血,脑髓、骨髓等流质之物,再将真龙内脏和能够打碎的部分血肉也打碎成流质,装入这种水桶,然后用修士快速运送出城。他估算过那些水桶可以装多少东西,觉得按此计算来说是够用的。” 顾留白觉得自己都要爱上这师娘了,世上哪来这么好的师娘,还说不知道具体细节,长孙无极做事就是厉害,这恐怕已经无限接近当年分割真龙的真相。 昔日那无名观的一众修士恐怕真的要被李氏气得吐血,谋划了半天,结果李氏将这条真龙掏空了,只留给他们皮骨和血肉。 而且李氏提前偷偷连大量的容器都准备好了,那龙肉之中最强的部分肯定也被李氏挖取,这一条真龙最有价值的部分恐怕都落在了李氏手中。 “李氏机要处厉害啊。”顾留白忍不住感慨,“做了这样的事情,要想彻底瞒过天下人,说压根没有真龙,更没有偷龙的事情,这绝对是瞒不住的,但他们编些故事,就说只偷了点龙血,那天下大多数人就信了。”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在我长孙家看来,李氏的厉害,自然是在于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却不在于它暗藏有多少名厉害的修士,而是在于它能够计算天机一样,可以提前布置一些可以对将来造成极其深远影响的事情。” 耶律月理现在是蹭听的,但她越听也越觉得不能只让顾留白一个人拍这师娘的马屁,她也得和这师娘打好关系,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出声赞同道:“不错,若没有李氏得龙血而获得血脉神通的故事流传,这崔老怪估计也不会被这样坑死啦。” “何止是这血脉神通的故事。”顾留白往深处去想,就觉得浑身有点凉飕飕的,“李氏借铲除王夜狐和林甫之事,让清河崔氏觉得有机会强势进入长安,接着借清除林党布局,估计之前就已经故意透露一些隐秘,让林甫知晓玉泉观之中那处通往地陵的密道,然后全城搜捕贾炼,让城中诸多重要人物都知道贾炼恐怕掌握着林甫手中的某桩隐秘,那越是像崔老怪这种厉害的人物,便越是容易通过不同渠道去查林甫到底知道什么足以对李氏造成影响的隐秘。所以崔老怪最终打探到的隐秘,恐怕就是那条密道通往静王府地下的地陵,而且内里封印有真龙龙首。肯定还有一些确切的线索让崔老怪认定自己所修的神通法门可以利用那真龙龙首大大提升一个层阶。所以崔老怪才反过来利用我这杀局,以为可以引开李氏机要处的注意,让他顺利潜入地陵之中,按他这样的安排,他恐怕认定只要利用真龙龙首提升神通,我们几个八品加起来都未必奈何得了他。” 耶律月理拍了拍手,道:“应该就是这样,李氏机要处的这个设计太厉害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冷,“还不止,这羽道人早就在这个局里面,恐怕李氏机要处早就知道这羽道人是堕落观修士,他们之前肯定也预先设计了,让羽道人觉得只要有崔老怪这样的一个人物去喂了那真龙龙首,他借助那黑殿神通,就能够让自己的本命蛊彻底蜕变,恐怕在这羽道人的认知里面,他那半人半虫的形态还不是本命蛊的最终状态,他可能觉得完全炼化了那真龙龙首之中的元气之后,自己就会到达前所未有的境界,成为堕落观修士所说的那种神明。” 想到今日长孙家都无意之中撞见了李氏的布置,尤其长孙无极出手截留了那些龙心油,长孙细雨心情便有些沉重,她慢慢的说道,“羽道人的身份也存疑,按理而言,他这年纪应该是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但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不种本命蛊,唯有堕落观隐道子才种本命蛊,若是这个法则不会更改,那这羽道人很有可能就是上一代的隐道子,但上一代的隐道子按理而言都已经被最后那名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道子杀光。这人成为漏网之鱼,不知道里面又有什么隐秘。” 顾留白一听到上代堕落观道子的字眼就有些心浮气躁,但是他还是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先行问道,“师娘,我倒是好奇,堕落观是如何确定那些隐道子有没有被其中一人杀光的?” 长孙细雨道:“应该是堕落观的那些长老,或是更为重要的人物可以感应那些种入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的气机。” “是了。”顾留白这么一问,她倒是得了启发,道:“每一代的隐道子都是当时最一流的人物,这些人各有手段,可能有人能够找到一些控制本命蛊气机的方法,让人觉得他已经被杀死也不一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师娘,那你觉得地陵之中的黑殿是羽道人所建,是因为确定当时李氏并没有能够带走真龙龙首?” 长孙细雨说道,“是,那真龙头骨如此庞大,按我父亲的说法,当年的李氏绝对不可能带它离开,而且看那黑殿应该是后来所建,要么就是这人建造而成,要么就是堕落观某位长老建造,但落在了他的手中。但这地陵恰好在静王府的地下,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经营多年,所以我父亲当时一见这羽道人就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你是黄雀么?我父亲对李氏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刻,所以他应该是当时就觉得羽道人也中了李氏的计,很有可能是李氏让堕落观的人发现了那地陵的存在,而且让他们借着地陵的布置,建造出了这个黑油道殿,让羽道人觉得只差一个精神力惊人的大神通者,就可以让他彻底完成蜕变,这羽道人花费了一生的心血,蜕变在即,恐怕我父亲当时挑明了和他说,这很有可能是李氏早就布局好的阴谋,他都绝对不会相信的了。”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听得连连点头,按当时的情形来看,无论是崔老怪还是那羽道人都觉得自己会一步登天了,估计说破嘴皮子都不会信。 长孙细雨依旧是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情,但她心中却是有些担心长孙无极,她很清楚长孙无极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她生怕长孙无极此次出手之后,留在这世间的时间就又缩短了。 她缓缓的接着说道,“崔老怪想要抽取龙首骸骨的神性壮大神通,却反被镇压,这羽道人借他的精神力蜕变,结果也被镇死,这两人的修为和神通,都像是变成了龙首骸骨的养料,接着被李氏的布局抽取一空。李氏谋划了这么久,不知道转化了这龙首和他们两个人的神通伟力之后,是要用做什么,但想来也不简单。最后我父亲截取那龙心油其实也是不得已之举,他大概也生怕我们也入局,也是李氏算计之中的东西。他怕那些龙心油也被抽取之后,整个地陵有他和我们难以应付的变化。不过这龙心油可能对李氏的这个大局而言也十分重要,被他强行截取之后,李氏的这个布局也没那么完美了。” 顾留白缓缓点头,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现在的确是长安所有权贵眼中呼风唤雨的存在,他也轻易顺水推舟的布置了杀死崔老怪的杀局,进入地陵时那么多八品前呼后拥,好不威风,然而谁能想到,他这围杀崔老怪的杀局,竟也只是李氏布局之中的一环。 李氏今天能够不知不觉的将他绕进去,那将来也会存在这样的可能。 第三百四十五章 盛世的崩塌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沉默了好一会。 他倒是没觉得自己太蠢,没觉得自己在李氏机要处面前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他只是很快想明白了自己和李氏之间有个很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对于长安,对于大唐而言,其实哪怕显得呼风唤雨,但实则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被迫反击。 谁惹我,我就对付谁。 这是他的做派。 几乎从来没有别人不惹他,他就要提前布局,设一个局将这人灭掉。 大唐的统治者,和他这种生意人、江湖人物,有着明显的区别。 所以这就是自己老娘从不教导自己权谋方面的事情,却是反复提及要让自己超越八品的真正原因? 连自个的老娘都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修行者在玩弄阴谋诡计方面可以胜过许多代积累的李氏机要处。 “师娘。”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上代堕落观道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长孙细雨真是有问必答,也不好奇他为什么要问,她只是说道,“我们长孙氏也不清楚她的真正来历,只知她在成为堕落观隐道子时叫做沈七七,是楼观派的无我观的真传弟子,但这里面一共有三种猜测,其一是她进入堕落观是李氏的安排,其二是她进入堕落观是整个道宗推举出来的,她其实是整个道宗挑选出来故意打入堕落观内部的,其三是她是高丽道宗推选出来的人,从小将她养在大唐境内,让她获得楼观派的一个小道观的弟子身份,然后再打入堕落观内部。” 顾留白苦笑起来,他不由得想到黑团团说的那一句,“你娘很神秘。” “原来连你们长孙氏都不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道:“这三种猜测里面,居然有一种是李氏的安排。她难道也有可能是李氏挑选出来的修行者?”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按照我父亲的看法,这三种猜测之中,她原本是李氏挑选的密谍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排第一。只不过她太过强势,后来很有可能和摆脱堕落观的掌控一样,摆脱了李氏的掌控。” 顾留白都无奈的笑了。 这三种猜测,无论哪一种身份,那都是密谍,只是这密谍一开始属于哪一方不清楚而已。 密谍这种东西,原先的出身原本就是个迷了。 好吧,不过到了现在,总算差不多弄清自己老娘是个打入堕落观内部的密谍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之后,又顺势问了一句,“那她有没有男人,又没有生小孩?” 这下连长孙细雨都的确有些好奇了,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个新认的师娘虽好,但看起来她肠子有点直,所以顾留白觉得也不能彻底掏心窝子,于是他正色道,“我娘的来历也存疑,我怀疑我娘是不是就是这个沈七七。”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李氏机要处确认过了,应该不是,而且四耳妖猫的主人另有其人,你母亲虽非寻常人物,但按照我们长孙氏和李氏机要处掌握的线索,她极有可能是姑墨那一带的密宗神女。” 顾留白愣了愣。 他不知道李氏机要处和长孙氏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但显然这个结论是错的,因为他就是四耳妖猫的主人。 所以他娘其实在关外已经刻意留了一些误导的线索,而且连李氏机要处和长孙氏都的确以为那些线索指出的结果是真实的。 长孙细雨接下来的一句更让他发愣,“我和沈七七有过接触,我并未听说她有什么男人。” 顾留白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你和我…你和沈七七有过接触?” 长孙细雨难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当年我的确想追随郭北溪的脚步,只是我的修为和他们相距甚远,但沈七七有可能暗中和郭北溪有联系,她可能暗中察觉了我的心思,所以有一日她和我见了一面,点拨了我的修行,我所修的神通,和她的指点有关。” 顾留白没想到竟然自己强认的这个师娘和自己的老娘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再想想自己老娘的做派,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老娘真的很像李氏的做派。 无论是图谋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还是在长安做的诸多安排,谋划的太过深远,是很多年前就开始谋划很多年后的事情。 他甚至觉得,无论是冲谦老道还是这长孙细雨,或许都是他老娘很多年前的刻意安排。 她这样的人都不足以和李氏机要处抗衡? 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必须到长安来自己补全法门,超越她?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难得遇到长孙细雨这样知道事情很多,又肯和他讲的人,他不能浪费时间在无用的感慨上。 他马上接着问道,“师娘,沈七七和皇帝之间什么关系你知道么?”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按我父亲的推断,她和皇帝一开始极有可能暗中结盟,皇帝得她助力夺得龙椅,而她也在李氏和皇帝的帮助下杀死其余隐道子,成就堕落观道子,最后皇帝可能甚至帮助她脱离李氏机要处的掌控。但估计皇帝和李氏机要处都没有想到她会变得那么强大,没有想到她连堕落观观主都能杀死。而且席卷堕落观的典籍,最后她逃离长安的时候,很有可能反目成仇了。否则那四耳黑猫也不会记恨皇帝的样子,有机会就去挑衅皇帝。” 顾留白心中一动。 长孙氏之前的推断似乎都很准,但偏偏这个推断可能存在很大的问题。 因为黑团团很多东西都是故意装腔作势,它之前也告诉过顾留白,它对皇帝和沈七七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并不清楚。 所以它所做的姿态,都是受沈七七预先指使,或是经了玄庆法师的指点。 如此来看,真相恐怕是反的。 但这里面疑团也实在太多了。 她在关外冥柏坡那么多年,李氏机要处就没想过真正的试试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堕落观道子? 还有她因为和西域佛宗一战而身受重伤,最终陨落,她为什么要牵扯这些? 若是她逃离长安的时候,皇帝和她并未反目成仇,那她到了关外之后,却为何和皇帝没有联系? 皇帝之前的一些做派,看上去也不像是配合她在演戏。 他脑海之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只能想到哪个能问的先问,他转头看着长孙细雨,道:“师娘,那你在长安知道郭北溪他们因何而死么?” “之前不知道,后来慢慢弄清楚了。”长孙细雨面色有些苍白,提及死亡,她心中还是有些不肯相信郭北溪已经永远无法回到长安,她缓缓说道,“事关大唐气运。”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我只是知道是有关中土和西域佛子之争。” 长孙细雨点头道,“中土佛宗的气运便事关大唐气运,按照之前数位佛宗大能的感应,大唐的气运需要佛宗的气运延续,而我父亲和我说过,他和玄庆法师的某次交谈之中,可以确定玄庆法师的修行境界已经超越之前那数位大能的修为,而且玄庆法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父亲感觉大唐的气运需要消耗中土佛宗的气运来延续。” 顾留白震惊道,“师娘,你前面半截话和我的认知相符,但大唐的气运需要消耗中土佛宗的气运,这意思是如此盛世的大唐气运不长?” 长孙细雨认真道,“或许盛世会轰然崩塌,但因消耗佛宗的气运而延续,所以你娘也好,郭北溪也好,他们这些人所做的一切,应该是在那之前保证中土佛宗的气运昌盛。” 顾留白此时很想说上一句,那按你们的说法,我娘是姑墨那边的密宗神女,那她来掺和这事情为大唐而死做什么? 但想到玄庆法师,他心情骤然无比沉重,“师娘,玄庆法师说他没几年寿元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剧变将至?” 长孙细雨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我都不太想这些的。” 顾留白看向耶律月理,严肃道,“小蛮女,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耶律月理看着长孙细雨,道:“我老实说你们会不会生气?” 长孙细雨道,“不会。” 耶律月理说道,“我觉得有可能,不然我也不会来长安。” 盛世的崩塌就如同一座异常结实的城楼突然倒塌一样,按理是不太现实的,但玄庆法师说要离开世间,长孙无极也太老了,油尽灯枯,寿元耗尽,王夜狐和林甫这样的人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世间,这些人是大唐的柱石,尤其玄庆法师和长孙无极这样的人,就像是城门楼上的那些横梁,抽走这些横梁之后,说城楼没有倒塌的可能也并不现实。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皇帝和李氏机要处似乎并非一心,两者之间说是互为倚仗,但可能用互相利用来说更为贴切。 皇帝乃是李氏用养蛊般的手段选择出来的人间帝王,但李氏机要处本身却像是李氏的帝王。 虽说皇帝和李氏机要处之间的相互监管和斗争能够让李氏始终保持活力和强大,但其中的裂痕在顾留白看来也是巨大的隐患。 自己的娘,郭北溪、梁风凝,还有许多他不知晓名字的人,这些人为了这样的盛世,为了他们喜欢的大唐连命都可以不要,但这样的盛世却行将崩塌? 顾留白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 第三百四十六章 师娘没白喊 - 割鹿记 - 无罪 光线黯淡的车厢里,顾留白缓缓转过头,他通过不断飘荡的车窗帘子看着渐渐熟悉的长安。 这个时刻他突然开始有些理解他娘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的过往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开始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出身,她的经历,似乎只是让她确定,这样的盛世值得她去珍惜,值得她去拼命。 在关外的时候,他和陈屠说过,他自幼生长在关外,对大唐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初到长安的时候,他似乎也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旅人。 到哪不是和人斗,到哪不是和人做生意?哪里不能挖个坑把仇人埋了? 他是这么觉得的。 但谁能拒绝一座油饼都有十几二十种馅料,一碗羊汤都能给你做出无数花样的城? 他娘口口声声你自己的路自己选择,但是她心中却是为这样的盛世,这样的城而骄傲的,她心里面还是希望他能够看看有她一份功劳的盛世,看看她觉得很美好的这座城。 看啊,这就是真正的大唐,真正的盛世,天下第一的长安,我们的长安。 她真的不想让他帮她守护这座城么? 可能有时候,为人父母,便总是口是心非。 长孙细雨此时的心情却是彻底平静下来,对于她而言,若是有什么剧变,来就来吧,反正很多年前,自郭北溪离开这世间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她也会和郭北溪他们一样死去。 “师娘。”顾留白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长孙细雨,道:“静王府里有什么你知道么?李氏机要处,你知道多少?” 这师娘真的是一声都没有白喊的,他这一问,长孙细雨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直接解决了一个困扰顾留白很久时间的问题。 她说道:“静王之死便和静王府的建造有关,静王建造静王府,其中心区域多用降龙木,静王令其心腹偷偷将五台山一带剩余那些真正的降龙木砍伐一空,而且还费尽心机,从岭南移植一些和降龙木极其相似的树木种植到五台山李代桃僵,此事做得极为隐秘,但后来那些移植的树木水土不服,全部死去,这才引起李氏机要处的关注,发现其中隐情。我父亲说,静王府所用降龙木数量极其惊人,他怀疑静王用类似的调包手段,从李氏手中偷换到了真龙身上的东西,而且静王得到的真龙身上的东西恐怕还是其中精华,应该是蕴含极大的精神神通。因为李氏上代龙椅之争之中,静王虽强,且有一定兵权,但他所掌控的所有军队和修行者加起来,哪怕再多两名厉害的八品,也绝无可能和李氏机要处抗衡,那他肯定不是在这方面着手,他可能行的就是巫邪手段,以巫术邪法来抗衡。后来我父亲这样的猜测也得到了一些印证,他查证出来,静王在建造静王府之前,就曾大量收集巫术典籍,而且招揽了诸多以盗墓为营生的修行者,还从海外招揽了一批术士。那些海外的术士,很多都是秦时流落出去的术士的传人。” “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顾留白心中顿时觉得这一代的皇子和李氏上一代的皇子相比差距很大,五皇子六皇子也好,三皇子也好,哪可能做得成静王这样的事情。 长孙细雨接着说道,“静王事发之后,很快就死了,我父亲说是自尽,李氏机要处接管了静王府,之后静王府就变成了比皇城还守卫森严的禁地,李氏机要处的重要机构和几乎所有厉害人物,就都在静王府里。” 她讲话前后顺序很有条理,而且也不用顾留白多问,她就逐一的仔细讲解,“我父亲后来也想方设法探听静王府的隐秘,但都是一无所获,外界有传闻说静王府中李氏龙脉,事关李氏气运,我父亲认为应该是李氏故布疑阵,他认为最有可能的是,静王布置了一个厉害的道场,可能相当于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极为厉害的精神神通物,但要么就是这件神通物还未建造成,李氏机要处还在设法将其彻底完善,要么就是这件神通物需要用某种手段维持,才能让李氏机要处能够利用它的神通。” 长孙细雨又道,“至于李氏机要处到底有什么人,我父亲只能肯定其中有一个是和他一样的老人,是先皇身边的术士,这人肯定也有特别厉害的精神神通,至于李氏机要处的那些后辈,他没有刻意提及,因为在他看来,李氏机要处厉害的并非是有几个八品的问题,而是它深植于世间多年,它是通体合作,层层设计厉害。这就是它和当年无名观的最大区别,无名观的厉害修行者肯定比当年的李氏机要处多,但后来败落的却偏偏是无名观。” 顾留白点了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接着问道,“师娘你对静王妃知道多少?按理静王畏罪自杀,她也应该属于罪妇,怎么现在反而很逍遥,只是长得好看应该没用吧?” “她很神秘。”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我对她没什么了解,但我父亲说他也看不透她。” 顾留白吃了一惊,“他都看不透她,这么说静王妃也有可能是个极为厉害的修行者?” 长孙细雨道:“不像是修行了真气法门,有可能也是某种特殊门径的神通法门,但我父亲怀疑要么她身上还有厉害的神通物,要么当年静王那帮子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说不定她都事关静王府那厉害道场,否则李氏不会让她这么逍遥。” 顿了顿之后,她接着道,“静王妃是出了名的美人,没有厉害的门阀背景,也没厉害的师门背景,像她这样的罪妇,就算皇帝不喜欢用强将她纳为妃子,难道整个李氏机要处里面没有个厉害的好色之徒?就算李氏里面没有想要强占她的,按照李氏的做派,这种罪妇说不定早就被按了个名号,送到外面去和亲了,结果现在反而将她当成宝贝一样供着,所以她身上肯定有问题。这是我父亲的原话。”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都不自觉的点头。 这么看肯定有问题。 长孙细雨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个事情,她转头看着顾留白,道:“你修的是什么法门?” 顾留白一怔,他不知道长孙细雨为什么突然问他法门的问题,但这师娘回答了他那么多问题,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他便老实回答道,“一开始传给我的是狮子国密宗法门和养龙诀融合在一起的法门,后来我冲谦师兄又说,我这真气法门可能脱胎于大梦真经,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搞不清楚。” 长孙细雨看出他回答时的疑惑,解释道,“之前在地陵里,我感觉你的真气法门很不一般,而且不知哪里我觉得有些怪异,所以才有此一问。” 说完这些,她又道,“你将真气渡一股过来让我感应。” 顾留白顿时大惊失色,连声道,“这可使不得。” 这可是刚认的师娘。 现在本身肩并肩着,要渡一股真气过去太简单了,但这一股真气过去,要是搞出点幺蛾子,这师娘和上官昭仪一样挂自己身上了,这如何得了,这郭北溪晚上不要托梦来砍自己么? “无妨。”长孙细雨看出了他的顾忌,却是平静道,“你此时的修为,这一点点精神神通影响不到我。” 顾留白想到自己这师娘是八品,而且地陵里面那种精神神通都影响不了她,他便醒觉自己多虑了,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运真气,从肩膀处渡了一股真气过去。 顾留白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应,但长孙细雨却是马上微微蹙眉,轻声道,“奇怪。” 顾留白顿时有些紧张,“怎么?” 长孙细雨并未马上回答,只是肩上一股真气反冲回来,顾留白体内真气下意识的抵抗入侵,大量冲涌过去,但长孙细雨这股真气却显得异常柔和,将顾留白冲涌过来的真气裹住。 顾留白旋即控制住真气,但与此同时,长孙细雨的体内便已经响起金铁震鸣的声音。 她体内的真气就像是分成了无数小剑在片段式行走,其中一些真气前赴后继之间互相撞击,便发出这种很独特的声音。 “原来她的音震神通都不需要刻意的控制,就是因为寻常人的真气是如同溪水、河流一般,但她的真气是自然分成很多小片,行进之间,真气和真气之间的间隙略有改变,便能产生这种音震神通。”顾留白瞬间就感应出来她这音震神通到底怎么回事,但随着这声音在马车车厢之中震荡,他体内脏器之中却自然的发出了声响。 这声音一开始就像是这种金属震鸣声的回响,但数个呼吸之后就不像了,像是哗哗的雨声和沉闷的雷声。 顾留白也清楚这是黑团团给自己真气法门带来的改变,但他不知道为何长孙细雨这么一弄,自己体内的真气就会起这样的反应。 “我娘教过她修行,难不成我这真气法门的补全,也有她的一份?”瞬间一种强烈的直觉就涌上他的心头。 第三百四十七章 西角剑莲开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细雨自然不知道顾留白此时内心真正所想,她之前在地陵就感觉顾留白体内的真气激荡时,她在顾留白身边运行神通时,似乎比平时更加得心应手,好像顾留白这真气逸散出来,就对她有所帮助的感觉。 此时和顾留白的真气大量接触,她这神通施展起来果然更加顺畅,而且两者的真气之间竟隐隐有种特殊的共鸣。 接着顾留白体内风雷声一起,她只觉得自己体内如无数小剑在穿行的真气也受震荡,她已是八品修行者,境界和顾留白截然不同,所以瞬间就把握住了两者真气互相感应牵扯的那些玄妙气机。 她很是震惊。 不同的法门在真气流转的时候,都会呈现不同的整体气机。 这些气机在许多擅长望气法门的修士眼中,便会呈现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 强大的法门真气激烈运行时,自然产生的真气法相便是气机的显化。 若是打个比方,顾留白的真气穿行在他身体内里的不同窍位,不同的脏器之中时,会自然发出不同的乐声,这诸多乐声交融产生的乐章便是整体气机,那他这篇乐章里头有一部分,就恰好能够引导她的神通发出更美妙的乐声。 她境界高,捕捉得住这部分,所以极为震惊的同时,她如同瞬间悟道般得了好处,真气运行该如何调整瞬间了然于胸。 顾留白境界还不够,但他也和黑团团那次修行一样,气海之中那坛城法相在他的感知里又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这座坛城东南西北四角都需要支撑,原本东边一角已经得了支撑,有云气托住,云气一会变成狮子,一会变成蛟龙,云气往上升腾之间,不断坠落雨珠,但此时他整体气机被长孙细雨带动,西边一角也突然有了支撑,虚空之中涌现出一朵朵琉璃宝花,这一朵朵宝花的叶片都是一柄柄小剑,剑气往上升腾,就像是有霞光万丈,剑气互相撞击之间,散发出动听的天籁之音。 长孙细雨感觉出顾留白的整体气机有所变化,她知道顾留白肯定也得了好处,所以她一时也不收回真气,又数个呼吸之后,她越发觉得顾留白气机宏大,根本不像七品修士,她便也有些心惊,忍不住说道,“顾十五,怪不得你怀疑你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你这神通法门果然非同小可,品阶远在我所修的法门之上。” 顾留白苦笑。 怀疑什么啊。 根本就是。 他现在真不觉得世上有第二个人能够将一些法门拼接融合在一起,各取所长般创造出一门如此强大的法门。 除了自身境界要足够高,恐怕还要绝顶聪明,领悟力惊人,最重要的还要有许多强大的法门可以参悟和借鉴。 那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除了席卷堕落观所有厉害典籍的上代堕落观道子还有谁? 至于说什么长孙氏和李氏机要处查证到的关外姑墨一带的什么神女还是巫女的身份,他觉得自己的老娘要得这样一个身份简直太简单了。 说不定当年那堕落观的法门里面,就有那什么神女巫女的正统传承。 这时候长孙细雨又道,“连我父亲所修的法门都不如你这法门气机宏大。” 顾留白倒是有些得意起来,长孙无极固然厉害,但在他眼中,肯定是比不上当年硬刚堕落观和李氏的自己的老娘的。 所以他咧嘴笑了笑,故意问道,“那师娘,你有没有见过法门气机有这么宏大的?你不是见过上代堕落观道子,她的法门气机怎么样?”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当年我根本感知不出她的真气气机,她哪怕走到我面前,我都只觉得她是个没修过任何法门的普通人。” 顾留白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孙细雨却是又认真道,“不对,不只是当年,哪怕现在,以我的修为可能也感应不出她的气机。” 顾留白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的确早就应该想到是这样。 因为在冥柏坡的时候,他怎么都觉得自己的老娘厉害,但的确没从她身上感知过什么厉害的气机。 若非她有如此强大的隐匿气机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和堕落观和李氏对抗,又怎么能够逃离长安,隐匿在冥柏坡这种地方。 长孙细雨回答他的问题倒是仔细,此时又道:“我修行至今,法门气机如此宏大的,除了你之外,只在皇帝的身上感知过。”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转头看了她一眼,“皇帝?” 长孙细雨平静道,“是,有些场合,我不可避免的会见到他,我感知得出他的法门气机极为宏大。” 顾留白有些凝重道,“那在别的李氏身上从没感知过这种气机?”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没有。”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师娘,那我是否可以认为,他修的法门和其余李氏嫡系修的法门不太一样?” 长孙细雨很自然的点头,“肯定不一样。” 顾留白沉吟道,“那可以判断得出他修的是何种法门,是真气法门还是神通法门?” 长孙细雨很慎重的说道,“很奇怪。” 顾留白一愣。 长孙细雨缓声道,“不偏不倚,他的气机不知为何给我一种好像真气法门和神通法门各占一半的感觉,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修成这样。” 顾留白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意思,“不会如此凑巧,难道说他的气机是出自刻意的调和,或者他修行的法门,就是要刻意的形成这样的均衡之势?”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顾留白转头就看向耶律月理,道:“小蛮女,你不是号称对神通法门知道的特别多?那你能不能判断出来,他修行的是什么法门?外界不是传说三代之内,李氏压根修行不了神通法门么?” 耶律月理突然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法门要这样一半一半的,基于这个我是判断不出来,但他法门的修行门径,可能和其它八品修行者的死亡有关。” 顾留白吃了一惊,这下就连长孙细雨都转过头去看耶律月理。 顾留白皱眉道,“小蛮女你学学我师娘,说清楚一点。” 耶律月理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道:“我有些感应,但也不知道准不准,我总觉得长安城每死一个八品,他似乎都能得到好处,有助于他的修行。” 顾留白看着耶律月理,直觉她不是胡扯,他便认真的接着问道,“那类似这样的神通法门,你有知道的么?” 耶律月理说道,“我所知晓的神通法门之中,有专杀十恶不赦之徒的修行门径,叫做青天,有专治恶疾,救活一个人,尤其救活一个孕妇便能获得双倍的修行进境,这种神通法门叫做济世,还有专杀正人君子的法门,叫做昧心。还有杀死修行者,食其肉的以获修行进境的神通法门,叫做死徒。但这种一个城中只要有八品修行者陨落,他就能得到好处的神通法门,我就没有听过。” 顾留白知道真气法门都脱胎于炼气士的兵家法门,其实大道理都一样,只是真气凝练和真气运用的方法各有千秋,但各种独特手段淬炼精神的神通法门,在盛行时却是五花八门,修行门径千奇百怪,而且很多修行门径都是生怕被人知道,所以耶律月理能够知道这么多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他给了耶律月理一个赞许的眼神之后,心里接下来冒出的念头就是不知冲谦道长和玄庆法师知不知道这种神通法门。 至少眼下按照耶律月理的判断,皇帝现在修的肯定是某种诡异的神通法门了。 这无形之中就已经打破了李氏的血脉天赋不能修行神通法门的传言。 难不成围杀王夜狐和清算林党,也是因为李氏能够推断出剧变将至,是想着办法在尽快让皇帝提升修为? 现在崔老怪死了,那羽道人之前无法断定是不是八品,但在黑油道殿之中蜕变之后,肯定是八品,这连续两个人陨落,皇帝是不是又能得很大好处? 关键他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样的剧变能够真正威胁到李氏和大唐的气运。 以前他想得太过简单,只是盘算着手里头有几个八品,李氏有几个八品,但随着对于那条真龙所知越来越多,他就真正理解了李氏的底蕴到底在哪。 一条真龙的一颗头骨都那么惊人,那得到那么多真龙身上厉害物事的李氏,该多厉害? 心肝脾肺肾、什么脑髓骨髓脊液…这些东西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应该很惊人。 天底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情能够对李氏造成真正的威胁? 越是接近当年的真相,就反而越是发现李氏机要处的可怕,但这个世上却还存在着能够颠覆这个盛世和李氏的敌人,顾留白觉得有点滑稽,有点不真实,有点可怕。 骊山禁苑的汤宫里,皇帝缓缓的从药池之中走了出来。 他的人已经走出了药池,但药池之中却还停留着一尊金色的真气法相。 这真气法相和林甫当日所见一样,三头六臂,和皇帝等高,三个头颅都是狰狞无比,六条手臂往上伸着,齐齐托住一页金简。 只是和当日林甫所见不同的是,这尊法相显得更为紧实,尤其那一页金简之中,开始缓缓浮现字迹。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上下哪样好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的真气法相又补全了一角。 黑团团给他补齐的一角不仅让他的真气淬炼五脏六腑的灵妙大大增强,令他的真气更为坚韧,但似乎更大的功用是精神力方面的,让他对自身的法门有了清晰的认知,让他感觉出来自己的法门的确不是真气法门,而是神通法门。 这长孙细雨给他补全的一角又十分奇特,初时他觉得这是真气流通方面的提升,但就在回延康坊这一段路上,他却是很快想明白了。 长孙细雨给他补全的这一角的最大神妙之处,是增强他这法门的防御之能。 寻常的真气法门所形成的真气流通,体内的真气都是源源不断,拧成一股绳的,但她这真气流通的手段却堪称诡异,是将自身的真气凝成无数小片,这无数小片之间又有间隙,但又会顺应心意如河流一般流淌,没什么阻碍。 怎么说呢,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包括顾留白自个在内,如果说真气流淌就像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的话,她这真气流淌就像是这条大河里面流动的不是水流,而是无数的冰片。 寻常的修行者和人大战,真气剧烈冲撞,那整条大河都会不断掀起波浪到处泛起涟漪,可能上一击产生的波浪还在荡漾,下一击产生的波浪就又已经呼啸而至。 这就是修为稍弱,真气力量不如对手的修行者战斗之中遇到对手以力破法时的困境所在。 震荡不堪的真气在体内冲刷,就很难约束。 哪怕能够约束,那真气的流通也不可能那么通畅,施展法门就明显迟缓。 更不用说约束不了,真气撕裂经脉,冲击窍位了。 但长孙细雨这真气流通就很奇特,一条大河之中全是冰片,一块势大力沉的大石砸进去,最多也是砸出一个大坑,在局部溅起无数冰片,但也产生不了影响整条大河的波浪。 这真气冲撞起来,你可以瞬间击溃我这一处的真气,但不影响我后继的真气使用。 而且最玄妙的是,这一条大河之中的冰片本身有细微间隙,还可以抵消一些冲撞之力,冰片流动时互相撞击,还有音震神通。 这音震神通顾留白在地陵之中见识过,还能抵御外邪入侵,有抗衡精神神通之能。 这就很有意思了。 你可以比我强,但是你也不可能一击两击就能击溃我,我也能和你战。 顾留白现在压根不怕见招拆招,就怕那种修为远超于他的修士压根就不和你比剑法造诣,直接就以力破法。他直觉自己的真气接下来彻底转化完成,就算是面对八品修士说不定也能逃上一逃,挣扎一下,不会像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反抗余地了。 黑团团是他娘传法,长孙细雨也是他娘指点过法门。 黑团团和长孙细雨的修为都比他高一个大阶。 他的修为还不足以领悟黑团团和长孙细雨这法门之中的神妙,但他娘就硬生生的给他安排了两个已经修出这种神通的,直接就用这种方式硬塞给了他。 提前这么久给他在长安准备了两个修行褓姆? 之前他还对黑团团吐槽,他娘既然这么厉害,都没在长安给他留个藏宝库之类的,现在他觉得自己就这句吐槽得给他老娘道歉。 宗圣宫的戮天剑都已经打破修行界的常规了,在整个大唐乃至现今的修行界都是独一无二,但和他娘这手段真不能比。 她这是让一个七品提前享受两个八品神通的好处。 怎么能够这么屌? 他现在都怀疑他娘是不是也从李氏机要处或是堕落观手里得到了真龙身上一个很厉害的东西。 要不怎么能这么屌! 就是不知道真龙身上长没长那玩意。 顾留白自己这么想着,自己都忍不住差点笑出了声来。 这时候马车正好进了延康坊,知道顾留白回来,明月行馆已经有人提前在延康坊的坊门口等着,通报道,“怀贞公主急传口信过来,说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马上过来见你。” “十万火急的事情?”顾留白心中一动。 用这十万火急的字眼,难不成是为了那大半坛子龙心油? 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有一辆马车火急火燎的进了延康坊坊门。 这马车直奔着明月行馆去,等到顾留白等人的马车到了明月行馆,马车内里的人一走下来,却正是怀贞公主。 怀贞公主看着这一排直往明月行馆来的马车,就怀疑是不是和顾留白有关,结果一下子就看到顾留白第一辆马车之中走出来,她就惊喜的叫出声来,“顾十五。” 顾留白看着她罕有的这种惊喜交加的神色,面色却是纹丝不动,平静道,“怀贞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我听到回报,赶紧赶回来,却是正好。” 耶律月理随后出来,听到顾留白这么一句,想笑又不敢笑。 凑巧是凑巧,但哪来的赶紧赶回来。 这不胡扯么。 怀贞公主看到回鹘神女跟着出来,顿时一愣,但接下来让她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瞪大的是,她看到长孙细雨竟然从马车车厢里走了出来。 长孙家的小姐…长孙细雨…和顾留白一个马车? 而且里面还有回鹘神女,三个人一个车厢,挤一起? 她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长孙细雨不是压根不和人打交道的么? 外界风传她都讨厌男人,因为这么多年过去,她都似乎没有正眼看过一个男的。 现在这…? “你有事,那我先走。”长孙细雨此时淡淡的说了一句。 “长孙小姐。”顾留白按照之前说好的,有别人在的时候就不喊师娘,他称呼了一句,认真道,“平时你若是有空的时候,能不能经常来明月行馆转转,或者有时候再这边住下修行也成,我还是有不少问题想要你帮忙解惑。” 长孙细雨微一沉吟,道:“好。” “什么?”怀贞公主这下都差点忘记了自己的事情。 我听到了什么? 顾留白让长孙细雨有空在明月行馆住住她都答应了? 这是谁? 这是长孙细雨。 她居然能答应这种事情? 怀贞公主之前怀疑自己的眼睛,现在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顾留白对长孙细雨行了一礼,长孙细雨乘坐跟在最后的那辆马车离开之后,他对着兀自呆在那里的怀贞公主微笑道,“怀贞,那我们进去说话?” 怀贞公主这才回过神来,道:“好。” 耶律月理虽然好奇,但知道怀贞公主不可能让她听隐私的东西,所以她很遗憾的轻声对顾留白说道,“那我先走啦?” 顾留白见她这么识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小蛮女干活还很得力,他犹豫了一下,道,“那你有空的时候,也能来明月行馆住住。” “好啊!”耶律月理顿时欢天喜地。 这是顾留白让的一小步,却是她的一大步。 “……!”怀贞公主再次震撼无语。 这回鹘神女的欢天喜地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但听这顾留白的语气,怎么好像是这回鹘神女倒是主动要来明月行馆住住,之前顾留白还很不乐意的样子。 她直觉压力更大了! 跟着顾留白一进静室,她就绷不住了。 本来压力就大,结果还来这么多压力。 “顾十五。”她平时在白有思那种老嫖客的眼中就是假正经的很,但今日她一开口,眼圈都有点红了,“我可能要变成一条大虫子了。” “?”顾留白一怔,旋即就想到了羽道人,他直觉可能和这有关。 “怎么回事,不着急。”他马上出声安慰道。 怀贞公主身子都有些发颤,毕竟那感觉太可怕了,她都哽咽了,“顾十五,我这些时日就经常做梦,梦见好多可怕的事情,我都不敢跟别人说,我经常梦见有大虫子一口把我吞了,还有大虫子从肚子里钻出来,还有我自己的脑袋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大虫子的脑袋,这些噩梦我都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但今日就更为可怕,我还在书房好好的看着案卷,结果我突然浑身冰冷,好像被人抽了魂一样,接着我好像看到了我变成了一条好大的长虫,我真的怕死了。” “好大的长虫?”顾留白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样的长虫,是上半截身子变成了虫身,还是下半截身子变成了虫身?” 怀贞公主此时也是彻底乱了方寸,毕竟那种如临其境,好像真的变化了的感觉太过可怕,她一听顾留白这话,下意识的就道,“我都怕死了,你还在思量我上半截身子变成虫身好,还是下面半截身子…” 这话说了大半截,她突然自己意识到这话风不对,一下子收住了声,脸瞬间就红得如同秋天的苹果一样。 顾留白愣了一个呼吸才反应过来。 他干咳了两声以缓解尴尬,心里面却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这怀贞公主要是真和她所说的一样,变成半人半虫,那到底上半身变个虫头好,还是下本身变个虫身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语中现玄机 - 割鹿记 - 无罪 最终还是顾留白出声化解了尴尬。 他看着怀贞公主道,“我猜你应该是下半截身躯变成了很长的一条虫身。” 怀贞公主心中乱得很,一听顾留白这么说,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看来顾十五对我上半身还是很满意的,接着又想到,为什么他对我下半身不满意么?我的腿很长很直,而且很白的啊。 顾留白倒是不知道今日的怀贞公主吃了太多惊吓,和平时不太一样,见她不言语,他便接着道,“我猜的对么?” 怀贞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道,“是,而且身上还长出了许多肉须。” 顾留白此时对李氏自然更加忌惮,但怀贞公主将自个隐藏最深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他觉得她作为盟友应该值得信任。 所以他也不隐瞒,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怎么回事。” 怀贞公主失声道,“你知道我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是。”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是因为城中真的有修行堕落观本命蛊法门的人产生了这种变化,应该是你的本命蛊和他产生了感应,你这本命蛊知道了自己将来蜕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或者说你的本命蛊知道了自己接近神明的形态。” 顿了顿之后,看着震惊得无法言语的怀贞公主,顾留白笑了笑说道,“不过这堕落观本命蛊接近神明的说法,也只是堕落观修士自个说的,我感觉即便是蜕变成了这种半人半虫的形态,修出了厉害神通,那距离神明也远着呢,如果说玄庆法师是真正的接近神明,我感觉这人肯定打不过玄庆法师。” 怀贞公主听出了端倪,吃惊道,“难道这堕落观修士变成虫身的时候,你亲眼见到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自己如何围杀崔老怪,如何进入地陵,结果如何见到李氏机要处真正黄雀在后的经过都原原本本说了,连长孙无极将大半坛子龙心油给了自己都说了,只是隐去了贾炼在自己手中的事实。 “玉泉观那边打雷,我就怀疑是你在对付崔老怪,但那地方靠近静王府,我也不能确定你们敢在那地方大打出手,没想到崔老怪竟然已经死了。那羽道人按理不可能是这代隐道子,那他体内怎么会有本命蛊。”怀贞公主第一时间也觉得那羽道人身份存疑,接着想到这本命蛊修到真正大神通的时候,竟然真会变化成半人半虫的模样,她面色便迅速的苍白起来,声音再度哽咽起来,“这法门修到最后竟真的会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倒也没到那个地步。”顾留白笑了笑,道:“要想废掉这本命蛊修为,倒是也不用死。”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 “放心,如此紧要的事情,我不会没有把握就乱说。”顾留白见状笑了笑,说道。 他当然没有瞎扯。 怀贞公主若是配合,阴十娘现在一剑挑掉这本命蛊应该一点都不难,但他现在怀疑耶律月理有更好的处置手段,毕竟这小蛮女从自己手上拿了一个本命蛊过去,还丢给自己一个烫手的回鹘密谍司。 怀贞公主看着他的笑容,心中顿时生出安全感,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红晕。 顾留白却生怕她还是太过紧张,又出声宽慰道,“不用太过紧张,这羽道人的变化虽然诡异,但至少说明恐怕要到八品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变化,而且说不定还要借用真龙的元气。” 怀贞公主心定了些,她慢慢点了点头,道:“只是这东西在体内,终究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顾留白想了想,正色道,“我觉得羽道人这变化也未必是本命蛊修行的唯一路径,上代堕落观道子一开始肯定修行的也是这本命蛊法门,但她离开长安之前,肯定也成就了八品,但没有产生这种虫变。或许她走的才是正确的路子。” 怀贞公主虽然平时眼界极高,但顾留白提到上代堕落观道子,她却不免有些自惭形秽,由心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上代堕落观道子一代天骄,不能以常理度之,她能做到的事情,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听到怀贞公主这么真诚的夸赞他老娘,顾留白就忍不住高兴,他原本还想装腔作势恐吓恐吓,让这公主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欲罢不能的,眼下一高兴,他想想就算了,只是道,“眼下这一坛子龙心油到了我手中,也甚是烫手,你要么帮我仔细打探打探李氏机要处那边的反应,若是他们会为了这和我反目,那给我点什么东西交换,我倒是可以将这一坛子龙心油给他们。” 怀贞公主觉得这的确是很紧要得事情,其实李氏不在意城中的一点点好处被谁占了,但若是对李氏的气运有影响,那这事情便极其严重。 她沉吟了一下之后道,“那地陵除了你们这些人之外,应该也没李氏的人在场了,长孙无极那边未必会将截留龙心油的事情说出去,你先切记不要将这种事情传播出去。我们李氏机要处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知道地陵里发生的具体事情。龙心油乃是孤品至宝,若是能留在手中,必定有大用的。” “是。”顾留白点了点头。 听得怀贞公主这么一说,他倒是觉得可以将胡老三他们找过来,先看看这龙心油。 若是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觉得这龙心油没什么大用,那他可以爽快点直接将这龙心油交出去,但若是胡老三等人说这龙心油有惊人的用途,那就算不能全部留下来,也得想办法克扣点。 “玄庆法师这个老家伙肯定知道它的一些妙用,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说。”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还在延康坊里躲着的贾炼这个老六。 但通知乔黄云和胡老三等人过来得一定时间,顾留白还是索性借着送怀贞公主出门,索性也上了马车先去拜访玄庆法师,毕竟裴云蕖还在玄庆法师那边。 到了慈恩寺,顾留白就看到神秀在寺门口瞎晃荡。 他下了马车就笑眯眯打了个招呼,“神秀哥,晃荡什么呢?” 神秀乐了,“还不是在等你,你还问我晃荡什么。” 顾留白笑道,“玄庆法师连我什么时候来都知道,他又在塔上?” 神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今天裴二小姐的面子大得去了,玄庆法师请她和佛子一起到塔上去了。” 顾留白微微一怔,接下来上塔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 这的确是天大的面子,除开皇恩之外,大雁塔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日对一些人开放,平日里即便是宫中的女眷都不能登上大雁塔去看风景。 玄庆法师虽有特权,但他平日里很守法度,不会打破这个规则。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裴云蕖嘴角就不自觉的往上微扬。 顾留白刚刚在楼梯口冒出头来,她就忍不住问到,“崔老怪没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没了。” 周驴儿只是笑嘻嘻的塞了一把东西到顾留白手里。 顾留白一看,是一把好大颗的盐炒松子。 玄庆法师的声音却在他脑门中响起,“你来得太勤了,我可不是你在长安的褓姆。” 顾留白和他见面的确见得多,也适应了琢磨他的意思,所以顾留白瞬间就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长孙细雨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玄庆法师没回应。 顾留白就懂了,没回应就是默认。 他也不纠结这桩事情,却是脸色微沉,道:“是不是今天真有人想要对付云蕖,所以你才让她进寺上了这里?” 裴云蕖原本还觉得自己面子特别大,听到顾留白这么说,顿时一怔。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想到了就行。” 顾留白皱眉道,“哪边的人?” 玄庆法师回应道,“这你得自己查,我不能帮你杀人。” 顾留白无奈道,“这么看来似乎也不是清河崔氏的人。”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这样试探我口风就显得有些不厚道。” 顾留白道:“那羽道人什么来历?他肯定没法逃得过你的眼睛吧?你不能帮我杀人,这已经死掉的人的故事总能说说?” 玄庆法师回应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试验品。借龙首气息遮蔽自身本命蛊气机,让堕落观以为他死了,在玉泉观经营多年,然后今日就真的死了。” “所以这龙首骸骨本身就是设计好了给他的,他这样勤勤恳恳在地下干了一辈子活,没想到就是别人设计让他这么干的。”顾留白福至心灵,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试验品?他该不会是皇帝想要看的试验品?”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没回应。 没回应就是默认,顾留白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眉头微蹙,道:“皇帝修的是什么神通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 顾留白郁闷道,“那这真龙血脉三代衰的说法,就是不对的了?” 玄庆法师又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可没说不对。” 顾留白很认真的看着玄庆法师,道,“你能不能尽量活久一点?等我修为超过你,我真的想打你一顿。” 玄庆法师笑了。 顾留白却笑不出来。 他能感觉得出玄庆法师的意思,要活那么久,玄庆法师是真做不到。 “像皇帝这种拥有李氏真龙血脉的修士,按理是修行不了神通法门的,但他现在偏偏能修行,那么有可能他也是得了真龙身上其它物件之助?” 顾留白今天的脑子的确有些好用,他朝着玄庆法师嘀咕了这几句,突然之间脑海之中又是灵光一闪,倒吸一口冷气,“要么还有一种可能,皇帝他压根就不是李氏嫡系?” 第三百五十章 两脚可走快 - 割鹿记 - 无罪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我可没这么怀疑。” 顾留白报以呵呵。 老家伙油的很。 若是寻常人说,我没这么怀疑,那意思就是我真没觉得皇帝不是李氏嫡系,但这玄庆法师说话的方式他现在摸得有点透彻了。 玄庆法师说话的时候,老喜欢将自己摘出去,好像是一个和这件事情不相干的人在说话。 顾留白知道他说自己可没这么怀疑,意思就是别人是这么怀疑的。 别人是谁? 顾留白呵呵一笑,“那就是李氏机要处都有这种怀疑,但就是没证据。” 玄庆法师有些赞许的回应,“你现在很有想法。” 顾留白皮笑肉不笑道,“那证据在哪,可能在高丽?或者说李氏机要处哪怕有这个怀疑,也压根不想去印证,毕竟这皇帝是他们选出来的。” 玄庆法师认真端详着顾留白,“要么今天是沾染了龙首龙气?的确比以前有想法。”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龙首和我可是没一点关系,但龙心油我倒是有大半坛子,你要不索性发发善心,告诉我这龙心油有什么用?”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这龙心油如何用,你根本不需要问我。” 顾留白琢磨了一下,那这意思是胡伯就能轻松拿捏? “那我这龙心油应该用不着交出去?”他又试探性的问道。 玄庆法师笑着回应道,“那就得看你想不想交出去了。” 顾留白极为干脆的说道,“我不想,我有病啊,好宝贝不自己留着?” 玄庆法师也报以呵呵,“那不就得了?” “那就是可以留。”顾留白此时感觉出玄庆法师好像不太想多说话了,他便连忙问道,“我感觉我法门还缺了两个角,这另外两个角在哪,能不能给点提示?” 玄庆法师也学着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怎么,两只脚还不够你走路么?” 顾留白急了,“我说的是头上长角的角,你别故意胡扯。” 玄庆法师有些得意的回应,“我从不胡扯,头上长角能跑快点?” 顾留白一愣。 旋即他有些反应过来,自嘲道,“我这人是不是不经夸?” 玄庆法师回应道,“是有点。”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严肃起来,道:“所以玄庆法师您的意思是,有这两个角暂且也就够了,可以跑快点晋升八品,若是一心想要找齐四个角的支撑,就算找齐了,可能这法门也没那么容易晋升八品,反而就不太妙。” 玄庆法师又不正面解答,只是反问,“七品和八品谁厉害?” 顾留白这下就彻底明白了。 那肯定八品厉害。 他这样的人已经算是七品里面的极品了,但哪怕得了长孙细雨的助力,又补了自己法门的一个角,他脑海里面想着的也是对抗八品的时候能挣扎一下,能跑,也绝对不可能说想个法子凭自个就能把八品杀了。 哪怕是诛杀王夜狐那晚,出现的那个似乎已经算是八品里比较弱的韩楽,那杀他顾留白肯定也很轻松。 能单独杀八品的,那肯定得是八品。 所以玄庆法师的真正意思肯定就是现在这样正好,再补全别的角,可能反而影响修行速度,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提升一下修为进境,成就八品的速度快一些。 等到成就八品之后,再设法去补全那两个角也不迟。 顾留白想清楚了之后,认真的对着玄庆法师行了一礼,道,“要不你还是活久一点吧,哪怕我将来能打赢你了,我也保证不打你。” 玄庆法师又呵呵一笑,回应道,“那谢谢你啊,你这人还怪好嘞。” 顾留白此时却是难得的沉默下来。 他开始觉得玄庆法师很多时候是故意挑拨他的心性,让他不要那么心浮气躁。 他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心浮气躁之人,哪怕到了长安,见了那么多厉害人物,他一点都不吃亏,经常就有些沾沾自喜,但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幼稚。 在起身离开之前,他认真对玄庆法师又行了一礼,道:“玄庆法师您肯定是知道,我今日显得悟性好一些,是因为真正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今后我行事自然更加小心,但让我想修行进境更快一些的原因,玄庆法师您也应该知道,您终日在这座塔上坐着,便是想要见到一个更好的盛世,如果剧变将至,您自然也不希望很多人的心血就此毁去。有关我修行之事,您若是看到或是想到能有助我修行的事情,我倒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些帮助。” 玄庆法师有些欣慰的看着顾留白,但他依旧没说帮或是不帮,只是回应道,“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人先顶着。” 顾留白神色有些黯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玄庆法师又回应道,“若是走得再快也不可能跑到前面,那便更不能心急。” ……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裴云蕖跟在顾留白身后刚刚下了塔,她就忍不住轻声问道。 她听听都觉得事情好像很严重。 顾留白一边招呼她和周驴儿跟着自己上马车回延康坊,一边就慢慢的将围杀崔老怪结果进了地陵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接着怎么给长孙细雨安排了个师娘之位,包括怀贞公主的本命蛊起了感应的事情,都仔细说清楚了。 “李氏机要处这么阴?都这么厉害了,还有什么人能翻了他们的天?”裴云蕖听着也觉得不可思议,她瞬间有些担心,“顾十五,你说老狐狸那边会不会出问题?” 马车车厢里,将她挤在边上的顾留白此时也没有其它歪心思,只是凝重的说道,“若说能够影响李氏根基的巨变,那目前来看只有这几个地方,幽州、扶风和南诏。” 裴云蕖坐着不舒服,已经不自觉的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顾留白的怀里,而且这样她才心定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幽州那边修行者数量不多的,除非有人能够勾连回鹘这样的外敌侵入,否则一时不会引起什么巨变,扶风和南诏眼下看来本身就有勾结,老狐狸接下来本身就要对付郑竹在扶风的叛军,可能会有很大问题。” 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庄如玉死的时候说过,扶风窦氏也杀人修行精神神通,所以扶风窦氏之前的修行者在大唐虽然没有多少显著的名声,但反而很有可能藏匿着八品。 裴云蕖都有些坐不住了,道:“那我回去之后就写封信给他。” 顾留白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你和裴国公说,他大军开拔的准确时间要提前告诉我们,若是长安这边没有绊住我们的特别紧急时间,我们会随军。” 裴云蕖抬了抬头,她都不知道怎么说这混账东西。 只是鼻子都有些酸。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玄庆法师不是刚刚才和你说过,天塌下来都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让你慢着点修行,别逞强?” 顾留白倒是一愣,“玄庆法师在我脑门里面说话,你们都听得见?” 裴云蕖偷偷的摸他的腰上软肉,笑道,“玄庆法师可能是觉得当着我们的面,只和你说话不礼貌,所以他的声音在我的脑门里也是一样响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也听得见,裴二小姐,到时你们要去打仗也带上我。我现在跑得可快了。” 裴云蕖点了点头,只是心想不知道自己哪里修来的福气,居然遇到了顾十五和周驴儿这样的人。 但脑子里才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就差点一下子叫出了声来。 她摸顾留白腰上的软肉摸得起劲,没想到顾留白被她压着的一只手此时顺势就偷偷在她翘臀上摸了两把。 “当着佛子你也敢这样,你这登徒子。” 她虎着脸就瞪顾留白,但看着顾留白微笑的脸,她就一下子又心软了。 这人太宠自己了。 明明知道扶风那边可能会有想象不到的危险,他还是要随军。 她鬼使神差般在顾留白耳边轻声说道,“你这裴国公的女婿表现不错,今晚上奖励你一下,别这个时候偷偷摸摸的。” 顾留白顿时只觉得身子一热,有些心猿意马。 裴云蕖也有些耳根发烫,慌忙岔开话题,“顾十五,你是不是觉得胡伯弄得明白这龙心油的神妙之处?” 顾留白想了想,很快苦笑起来,道:“我现在不只是觉得胡伯有很大的问题,我觉得乔叔老是挖井也有很大的问题,我原本只是怀疑他想挖个密道挖进皇宫里去瞧瞧,但今日见了那地陵,师娘又给我说了一通秦皇帝陵的事情,我就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 裴云蕖顿时也吃了一惊,“难不成乔叔也想挖个和那真龙有关的物件出来?他不要和那羽道人一样,也着了李氏老阴处的道。” “李氏老阴处?”顾留白倒是这个称呼给逗笑了,“那群人是挺阴的,这外号起的好。不管乔叔到底想挖什么,等会见了他可得好好提醒他几句,不过今日地陵的所见,我估计你阴姨应该都和他们说了。” “我阴姨是真厉害。”裴云蕖说了这一句之后,突然幽幽的说了句,“顾十五,从明天开始我不这么懒了,我也要努力修行了。” 顾留白一愣,“怎么?” 裴云蕖安静道,“躲你身后可以,但不能拖你后腿,不能让你分心。” 顾留白笑了笑,他不知道裴二小姐这热度能持续多久,但他同时有些好奇,“只争朝夕,那为何要明天才开始?” 裴云蕖顿时冷笑了一声,“因为今晚上要奖励某个悟性又不够的人,可能会比较累。” 第三百五十一章 纳神养神通 - 割鹿记 - 无罪 距离延康坊还有数里地的一个街巷转角,顾留白悄然下了马车,遁入一个侧门虚掩的小院。 在这座小院后门外,他上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是阴山一窝蜂这伙人给他备好的,接下来走的路线也是出自他们的安排。 真正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之后,对于顾留白而言,阴山一窝蜂其余这些人,能不暴露就绝对不要暴露。 今后若是要碰头,就绝不在延康坊碰头。 就像他现在在长安每个坊安插幽州学生一样,他觉得李氏机要处应该在每个坊都安插有人手,像今日这种出了不小的事情,每个往来延康坊的人或许都会遭受李氏机要处的暗中调查。 在上车的时候,驾车的人已经给顾留白使了个暗号,所以顾留白知道这个车夫就是乔黄云。 马车开始行走的时候,他就悄悄的问乔黄云,“乔叔,十娘已经和你说过了今日地陵的事情?” 乔黄云微垂着头,一副在春光里快要打瞌睡的模样,细细的声音却是清晰的传入顾留白的耳廓,“说过了。” 顾留白笑了,道:“乔叔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乔黄云道:“并没有。” 顾留白只要和阴山一窝蜂这群人说话就心情大好,因为这群人都很有趣。 他一听就忍不住乐了,道:“乔叔,那你挖的应该不是个水井吧?” 乔黄云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细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它可以是个水井。” “它当然可以是个水井,但也应该能派其它用场吧?”顾留白笑着轻声道,“我一开始觉得它还有可能是个能通进皇宫的密道,但今天想想就不太对,以我现在和五皇子六皇子还有怀贞公主他们的交情,就算你想光明正大进去看看都不难,你说带着蓝姨都行,看上哪个不是那么紧要的东西顺出来也可以。不用费这么个劲吧?” 乔黄云道,“是不用费这么大劲。” 顾留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乔叔,玄庆法师说话起来风格独特,但你这风格也不差。你回答得倒是干脆,但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乔黄云道:“反正和你想的地陵无关,也和你想的真龙无关,长安哪来那么多地陵,就算有,早就落在了李氏的手里,轮不到别人。” 顾留白还有点不太相信,“乔叔,那没准就是对李氏控制的地陵之类的有想法?” 乔黄云道:“我们哪有那么厉害,要有那么厉害还用流浪在阴山?” 顾留白便叹了口气,“那乔叔你到底整什么东西,我可就真的猜不出来了。” 乔黄云道:“东家你暂时别管了,就当我挖着玩就行了。” “行吧。”顾留白反正也习惯了这些人的怪癖,他笑了笑,闭着眼睛养了一会神,脑子里却突然又冒起了一个念头,“四耳妖猫和长孙细雨都和我娘有关系,你们会不会和我娘也有关系?” 乔黄云说道,“我反正没见过你娘,但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顾留白经过玄庆法师的多次点拨之后,脑子似乎真的更加好用,他若有所思道,“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没得,你们这么一大堆各有本事的人最后能凑在一起,也实在太凑巧了点?” 乔黄云一时没出声,但顾留白感知到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乔黄云却是说道,“以前在阴山和关外的时候没觉得,在那种地方,脑子里不会盘算这些事情,脑子里整天想着的就只不过是别被人杀了,以及怎么把日子过得好一点。但等到入关来长安的时候,有时候就琢磨这事情,有时候也怀疑,主要感觉我们这一波人,哪怕嘴上喊得最凶,最不肯来长安的陈屠,其实心底里恐怕也都想来长安。不过我们这帮子人都不愿意讲自个以前的事情,再加上凑在一起挺好的,所以我也觉得没必要纠结这事情.” “是要豁达一点啊。”顾留白想了想,又笑了笑,道:“乔叔,不过你们会不会觉得陈屠这厮不讲义气,一群人跑到长安,结果他就抛下你们不管了,一个人娶个媳妇就过安稳日子去了。” “我们这群人,除了龙婆,谁能说陈屠不讲义气?”乔黄云平静的说道,“如果一开始不是他,我们里面大多数人都要死在牢里头,也根本不可能聚在一起。” 顾留白好奇道,“乔叔,看他那些逼供手段,就知道他应该是大隋那两个有名的酷吏的传人,按你这话的意思,他以前救过你们?你能和我说说他的事情么?” 乔黄云犹豫了一会,道:“东家,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个好人。他本来很有抱负,想要做个好官,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坏人的,但哪怕一身本事,因为师门的关系,也只能在苦牢里做点脏活累活,但他还是在牢里凭自己的本事,救了不少不该死的人。不过这事情做不长,后来事发,他也只能逃到阴山去了。” 顾留白有些出神,道,“他现在这样也挺好。” 乔黄云倒是也笑了笑,道:“谁说不是呢?有个懂得疼他的人,还有个对他好的东家。东家,他知道你安排周驴儿给他和袁秀秀在庙里头给他祈福的事情了,他说喜酒是不能请你喝了,袁秀秀说她不要名分,不和他办喜事。” 顾留白点了点头,笑道,“还是怕克他。不过没事,能圆房就行,说不定明年生两个大胖小子。” 乔黄云不可察觉的笑了笑,轻声道,“陈屠喜欢丫头,说丫头懂事,他倒是想先要个女娃。” 顾留白哈哈一笑,“这桩事情,我这个东家可就帮不了他。” 说笑间马车就驶进了一个胡同,乔黄云领着顾留白从后院进去,里面却是座旧书楼。 乔黄云提了一嘴,说这旧书楼是段酌微刚刚买下来的,刚刚清点完了旧书,封了院子,这几日之内不会有人来。 上得二楼,这木楼虽然旧,但原本布置得就简单雅致,除了陈屠和龙婆,还有原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徐七之外,阴山一窝蜂其余所有人就都在了。 一群人围坐在一张书桌周围,看着桌子上的一个小酒壶。 “这?”顾留白只是一愣,瞬间就想明白了,“十娘,你用酒壶灌了点龙心油过来给胡伯看?” 胡老三顿时咧嘴笑了,“是哩,东家,应该就是正儿八经的龙心油哩。”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也无语了,“十娘,你也不怕我进来口渴,二话不说就一口喝了。”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道:“你胡伯说了,你要硬喝也能行。” 顾留白愣了愣,“这龙心油还能喝?” 胡老三笑道,“东家,能喝是能喝,喝了能得点好处,但坏处也不少。最好还是不要硬喝哩。” “胡伯到底什么来历?”顾留白越看这胡伯就越是觉得他这也太有来头了,这看样子是原本就知道龙心油的具体用处,现在阴十娘带这一酒壶龙心油过来也只是让胡伯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龙心油而已。 哪怕再厉害的制器工坊的匠师,连真龙的说法都可能没有听过,哪能知道这世上还有龙心油这种东西? 而且他这胡伯连能不能硬喝都知道,还能鉴定龙心油的真伪。 这什么人? 顾留白看着平时最好说话,但就是不说自己来历的胡老三,忍不住就问了一句,“胡伯,你该不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吧?” 胡老三好像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付顾留白的这种话,他咧嘴笑道,“东家你别瞎猜了,到时候你自己就知道了。” 顾留白知道胡老三要是肯说早就说了,他也不纠结,认真问道,“胡伯,这龙心油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胡老三顿时肃然道,“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东家,这龙心油最大的功用便是能用来纳神,用来养神通物。”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胡伯,那长孙无极也和我说过类似的前半截话,说这龙心也好,龙脑也好,都主神魂,这我能理解,但纳神和养神通物,还要你给我仔细解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任何人的精神力,离了我们的肉身,那就如薄雪遇烈阳,在外面是没法子坚持的。哪怕是修行精神神通法门的修士,也要利用独特的器物,乃至其它神通物来让自己的精神神通发挥最大的效果。龙心油的纳神,就是它本身就如独特的符纹,可以让精神力长时间依附停留,先秦时的炼气士,有些法器能够打出十里开外,还能再收回来,就是因为有类似龙心油的东西,有些和真龙一般强大的异兽的心脏,炼制出来的类似东西也能有此功效。但龙心油一向被认为是其中最佳,秦汉曾出过几名能使飞剑被民间称为剑仙的修士,就是因为有得到龙心油炼制的飞剑。” 胡老三接着道,“至于养神通物就最为简单,现今流传的神通物,都是料性极为稳定的法器,但其实任何流传至今的神通物,不管多耐用,都不如刚刚炼制出的时候那么厉害,因为不断使用之中,它里面有些神通伟力还是会流失一部分的,但若是将之养在龙心油中,这些神通物的神通伟力便能恢复如初。” 第三百五十二章 风刀化神通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微蹙起眉头。 他看着阴十娘和胡老三这群人,认真道,“哪怕是我娘那种人物,之前和我谈及大隋遍寻天下神通物,用来镇压天下修行者的时候,我感觉她对神通物也是怀着深深的忌惮。但无论是李氏围杀王夜狐的那天晚上所出现的神通物,还是铁流真给我的神通物,强虽然强,诡异虽然诡异,但总觉得差点意思,总感觉长安城里真正厉害的人比这神通物强,这些神通物远不如那些典籍里面记载的‘邪物’邪门。所以按胡伯的意思,其实是压根没有真正发挥这神通物的邪性?” 胡老三看着他疑惑的眼睛,咧嘴笑了,道:“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人不行,东家,怎么说哩,你喜欢按着有些书上的说法,将这神通物称为邪物,将它的神通伟力称为邪性,那可以这么说,几乎所有神通物流传至今,那邪性肯定流失不少,但关键还是看用它的人,这用它的人足够强,就自然有厉害手段可以将它的邪性温养如初,或者用自身的神通来增强它的邪性。你觉得长安城里这些大战之中出现的神通物差点意思,那还是说明使用的人还不够强。但话说回来,现今之大唐,如果连王夜狐这种人物都说不够强,那要靠自身的神通来增强这神通物的邪性,那是没人做得到的了,那要想这神通物用着的时候邪性更足,那就只能靠这龙心油来养了。” 顿了顿之后,胡老三倒是有些感慨起来,接着道,“东家,其实大隋朝初期,还勉强有些堪比龙心油的东西可以用来养神通物,但到了隋末,就一样都没了。那些擅使飞剑的宗门,本身就近战有很大缺陷,已经在走下坡路,再加上这种东西断绝了,那些宗门也绝了,飞剑炼制之法也绝了哩。现在世间倒是出现了这大半坛子龙心油,真是让人唏嘘。” 顾留白眉头皱的更深,“胡伯,那按我在地陵之中所见,这龙心油本身就像是神通物,正是因为它本身就像是足够强的神通物,所以它才能养神通物,但它本身的邪性,按理也是要消耗的?” 胡老三笑道,“东家说得对哩,它也没办法无中生有不是?” 顾留白沉吟道,“那按着这意思,这东西用一点少一点,最好是都留着,不要给李氏机要处。” “是这个意思哩,东家如果有办法,那这种今后都肯定再也没有了的东西,一滴都不能流落出去。”胡老三马上就认真点头,道:“而且眼下有个最为重要的地方要用它,用量恐怕不少哩。” 顾留白好奇道,“什么地方要用不少龙心油?” 胡老三点了点顾留白右手一直带着的那个镯子,“就是东家你的刀哩。” “我这风刀?”顾留白一愣,旋即大吃一惊,“胡伯,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这龙心血能够养神通,不只是纯粹的养已经流传下来的神通物,而且能将我这风刀都养成一件神通物?” “是哩。”胡老三咧嘴笑着说道,“东家你自己也都说了,它在地陵里本身就像是一件神通物,那将它的邪性想办法给它炼了弄到你这刀里,你这刀就也有了邪性。不过炼制的时候,也要东家你出力,可能对你自身的元气也消耗不少,不过东家你本身真气就足够多,又是年轻人,气血补得也快。这样炼成的这件邪物,可就是你自个的神通物了。大隋说的神通物也好,大唐现在说的邪物也好,自古以来就分成两种,一种就是纯粹用的和自己不相干的材料,这种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谁用都一样,差不多品阶的修士用起来威力没什么差别。但另外一种就是这种原主的神通物,本来就融合了主人的整体气机在里头,那这原主人用起这神通物,可比别人用这神通物强太多了。” 说到此处,胡老三脸上的笑意虽然灿烂,但他眼睛里却都是感慨,“东家,你成就八品之后,你这法门本身就厉害,再加上你又有这把刀,那再怎么排,这整个天下,你肯定也是前几的人物了。” “那得赶紧炼。”顾留白都不带一点犹豫的,“哪怕李氏机要处接下来真的问我要,我就直接给他们一堆用过了的废油。到时候就和他们说,我从地陵里得到的这龙心油本身就是这样的玩意啊。这油反正废都废了,我料想他们也不能给我说翻脸就翻脸。” 胡老三兴奋的搓了搓手,道:“东家那这段时间我要跟着你哩,还有,那能不能顺便再延康坊里建个工坊,肯定派得上用场的。” 顾留白微笑道:“那等会我让贺海心找个叫丘泉畔的幽州学生来找你,我记得那学生被派来长安,就是学一些工坊营造的,那学生在这方面有点本事,你想要什么样的工坊,就和他说就行了,他会帮你弄的。” 胡老三连连点头,“东家安排的肯定没差哩。”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问,“十娘,龙婆什么时候能回来?” 阴十娘很干脆的摇头,“我们不知道,她出城之后也没传消息给我们,不过龙婆说很快能回来,那她就很快能回来。” “好吧。”顾留白无奈的叹了口气,但看着眼前这一伙人,他又严肃了起来,道:“接下来扶风、南诏那边可能有变,裴国公大军若是开拔,我想偷偷随军过去,你们怎么想?” 阴十娘冷笑道,“想要我们一起跟着你就直接说,这么不爽利。” 顾留白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想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现在有些纠结,若是你们全部跟着我去,连贺火罗也一起,长安这边肯定会有人对付我们的人,我们刚刚在长安创下的基业可能就会被人毁了。我是想龙婆如果能够回来,那龙婆带两个人和我一块过去,十娘和你和贺火罗留在长安,因为你们两个已经是见了光的。至于其余人,我倒是还想好好藏一藏,毕竟别人现在除了知道十娘你的手段之外,他们还不了解你们其余人的手段。” 阴十娘倒是能够理解顾留白为何这么做。 他这是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真正厉害之后,行事更为小心。 不过这时候顾留白又说了一句,“我们去对付崔老怪的时候,玄庆法师说还真有人对云蕖不利,所以他都把云蕖请到大雁塔上去了。我感觉他的意思是说,想要对付云蕖的不是清河崔氏的人。” 阴十娘顿时又鄙视的说道,“还有别人?那看来你这杀鸡儆猴也不管用啊。” “用肯定是有用的。”顾留白摇了摇头,平静道,“但这只是再次提醒了我,长安这种地方和我们熟悉的地方不一样,它远比我们熟悉的地方复杂,我们那很多事情,杀了几个人就了结了,但这地方只要利益始终存在,就总会有麻烦冒出来。等到明面上杀人杀不过的时候,这地方的有些人就会像躲在阴暗角落的毒蛇一样,时不时出来咬一口。” 阴十娘冷笑了一声,“那如果这样的杀鸡儆猴还不够,你就不能按照他们的这种法子,做得比他们更阴更毒?”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觉得也是。” 在长安这种地方,他原本秉持着的那种不主动找人麻烦的做派就似乎得改一改,不能老是人家拳头打过来了,再想法打回去。 在这旧书楼里,顾留白让乔黄云将自己弄成三皇子手下那宁深的模样之后,就悄然返回延康坊,直接出现在了贾炼的面前。 “贾侍郎,你听见今天天上打雷了没?” 一看这段时间都有点吃胖了的贾炼,顾留白就皮笑肉不笑的说了这一句。 贾炼这段时间吃好睡好,原本一见这“宁深”就满脸感激,但突然听到这一句,再看着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心中一紧,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听到了啊,怎么?” 顾留白呵呵一笑,“那你有没有听出来,那雷是在玉泉观的顶上打的?” 贾炼面色顿时大变。 他还没开口说话,顾留白便叹了口气,道,“贾侍郎,我家三殿下也算是有信义的了,但你这算是怎么个事情?你说万一你遭遇不测,将你埋葬在玉泉观那面山坡上,今日要不是出了那大事,我们岂不是被你一直蒙在鼓里?而且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家三殿下去和玉泉观那堕落观修士打交道么?”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也不问交给那顾十五封存的信笺里头的内容这宁深怎么就偷看到了,他沉声道:“宁哥儿,今日玉泉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和我说一说。” 顾留白冷冷一笑,道:“说起来还巧了,正是这延康坊里的绿眸设计围杀崔老怪,结果崔老怪逃进了玉泉观那面山坡下的地陵,按照我们现在所知的消息,那玉泉观的羽道士在地陵里面居然建了一个道殿,里面存放有龙首骸骨,崔老怪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了这龙首骸骨,他想要炼了这龙首骸骨里面的元气以提升神通,但反而被羽道士给设计了。但那鬼黑殿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这羽道士反而死在了里面。贾侍郎,你和我们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贾炼苦笑道:“我敢发誓,我绝无害三殿下的心思,其实我的本意是,三殿下掺和这样的事情一点都没有好处,倒是那顾十五若是能够按我所说的去做,他真信誉无双的话,这桩事情对于他而言倒是不小的际遇。”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里面什么讲究?”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安能辨真假 - 割鹿记 - 无罪 贾炼犹豫了一下,道:“林相知道那羽道人的真正身份,他与那羽道人做了一个交易。” “好家伙。”顾留白牢记自己扮演的身份,顿时一声冷笑,“林甫这乱臣贼子居然还勾结堕落观的修士,当真该死。” 贾炼不禁再次苦笑起来,道:“既已伙同郑竹起兵叛乱,那林相也不在乎再勾结些堕落观修士了。” 顾留白重重冷哼了一声,“接着说。” 贾炼道,“林相原本是追查一件东西的下落,才机缘巧合发现了这羽道人的真正身份,林相以此为胁迫,让羽道人帮他做事,倒是真找着了那件东西。” “贾侍郎,你是觉得我脾气好,还是三殿下没给我杀了你的权利?”顾留白笑容显得阴森起来,“说都说了,你还这东西那东西的,你好歹也算个才子,接下来说话的时候脑子里仔细过过,给我想想清楚再说。” 贾炼倒是觉得顾留白这种态度正常,他看着顾留白,诚恳道,“宁兄,我这么说,只是因为这些事情牵扯太多隐秘,很多事情李氏机要处知道,但按我们所知,三殿下这种李氏嫡系都是不清楚的,你听在了耳中,今后有可能对你不利。” “贾侍郎是为我好?不过你多虑了。”顾留白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三殿下待我如兄弟,若不是足够信任我,也不至于这些事情都交予我办,若说将来我因为这些隐秘而死,那也无妨,士为知己者死,你还不是一样?” 贾炼见他如此坚定的模样,反倒是有些敬佩,缓缓点头道:“三殿下应该不知道,大隋之所以能够镇压那条真龙,不只是因为隋文帝自身拥有强大神通,当时道宗强横,还因为他的部众之中各种能人都有,原本怎么都镇压不住那条真龙,但他部众里头有个能人却从帝陵里面取得了降龙剑。” 顾留白微微蹙眉,“这降龙剑又有说头?” 贾炼伸手比划道,“就只是一寸来长的小剑,它就是用五台山上千年以上有了异化的降龙木所制成,这小剑应该是秦二世在秦皇下葬之前令人偷偷炼制而成,然后悬在了帝陵的阵枢之中,是用来破秦皇的尸解仙化龙大阵的。若无此剑,秦皇这尸解仙化龙大阵会源源不断的将阴气养成真龙之气,灌入他的主墓室之中,时间一久,秦皇的尸身不灭,倒是真有可能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僵尸之身的帝王,还真能永世长存。不过秦皇费尽心机布置了半天,阵枢处被偷偷挂了这一柄剑,整个大阵就像是心脉被扎了一剑,一点没有用了。” 顾留白吃惊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贾炼有些感慨道,“按照记载,秦皇当年肯定也安排了死忠的将领来操办此事的,但这些将领估计被秦二世和一众权臣想办法灭杀了。而且秦皇生前虽然威信无双,但他一死,很多事情也都不一样了,很多人都不想他还能活过来。” 说完这些,他回归正题,接着道,“隋文帝部众之中那名能人从阵枢之中取得了这柄小剑,交于隋文帝镇压真龙,一举成功。后来李氏和堕落观都有暗中探究那柄小剑的材质和炼制之法,那小剑的炼制之法却是再难觅得,只是终于摸清楚了这小剑的材质,后来五台山上那些古木也就是因为此剑而得名降龙木。不过按林相所知,静王建造王府之时,偷梁换柱,五台山上那些真正堪称降龙木的古木已经全部被砍伐干净。” 听这贾炼浓墨重彩的描述了这降龙剑半天,顾留白此时有些反应过来,“贾侍郎,难不成你说林相一开始暗中寻觅的东西,就是这柄小剑?” 贾炼点头,沉声道,“你有所不知,当年大隋蓄养的那条真龙被杀之后,龙身上绝大部分最有价值,最具备神通之物,都被李氏窃得,李氏的血脉天赋和真龙气血相关的事情亦真亦假,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机要处手里就不知道因为真龙身上的这些东西得了多少好处。其实按林相猜测,可能龙血是最容易利用之物,所以龙血的神妙在当年李氏和众多义军和大隋的军队对抗的时候,就显现了出来。但其余那些东西想要利用也难,一时半会倒是炼制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所以李氏最终夺了江山之后,外界才流传李氏只窃得了龙血的故事。但宁兄弟,你想,现在过去多少年了,李氏机要处得了那么多龙身上最有神通的物件,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手里头有多少和这真龙有关的厉害东西,或是因此得到增强的神通?” 顾留白原本微皱眉头也是装出来的,但他刚刚才听胡老三讲过刚炼制出来的神通物和流传很久的神通物有什么差别,尤其是原主神通物和那些神通物之间的差别。现在他再听着贾炼这么说,顿时就感到了一些恐怖,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那的确,随便弄个几件东西出来都厉害得要命。” 贾炼道,“所以林相觉得,哪怕王夜狐都和他联手,要想击溃李氏也是不可能的,除非能先将这降龙剑拿到手里。” 顾留白心中一动,“这降龙剑专破真龙神通?”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降龙剑没别的神通,若是世上没有真龙之物,它现在可算是一文不值,它唯一的神通,就是可破真龙神通,甭管是真龙身上的物件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还是参悟和利用了真龙身上物件的神通,增强的法门神通,这些个神通都可以被它轻易破去。只要有这件东西在身上,那些真龙之物就对这人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顾留白顿时不解,问道,“那这林甫和郑竹兵变当日,这降龙剑怎么会没带在身上?”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慢慢说道,“皇宫内外有特殊布置,也有真龙之气,若此剑带在身上,进出皇宫就肯定会被李氏机要处的人察觉,林相已经神通大成,他将这降龙剑放在城中合适之位,真正要动用之时,长风万里,直接就将这柄剑一起卷了过来。但他陨落那晚上,他的确没有动用,那说明当日皇帝和高大伴还有崔老怪联手杀他们,也并没有动用什么真龙神通。林相没有小瞧李氏机要处,已经费了无数心血找出了这柄降龙剑,但他还是小瞧了皇帝。” 说完这些,他情绪便有些低落,忍不住轻叹道,“不过林相自己恐怕也很清楚,这种事情原本就胜算不大,也只是勉强试一试而已。他最后这么做,也只是不想一辈子都按着李氏的意思活而已。”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你说这降龙剑是不是藏在你说的那一屋子沉香里头?” 贾炼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说道,“是,那一屋子沉香里面有一根天然像是小船形状的沉香里面就藏着这柄小剑。这一屋子沉香在城中的刘氏上色沉香铺里面,是一名叫做王居合的商人存在那里的,林相和羽道人做了交易,林相是靠着羽道人对堕落观的所知,才从堕落观的一名长老手中夺得了这柄降龙剑,但羽道人自己也不知道林相得到了这柄小剑,更不知道就藏在那一屋子沉香里,他只以为帮林相照看一个私库,毕竟上等的沉香在长安和洛阳都是硬通货,随时能够换来大量的银两。” 顾留白微嘲的笑了笑。 从那地陵之中羽道人疯癫的样子来看,这羽道人也只是醉心于提升自己的神通,对钱财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他只道自己帮林甫保管些钱财,谁知道那一屋子沉香里面,竟然还有一物是真龙克星。 羽道人借龙首骸骨得神通,那这降龙剑恐怕也可以一剑破了。 真是何苦来哉。 这时候贾炼叹了口气,道:“按我的想法,城中这些后起的厉害人物,没一个比得上这绿眸的,若是我死在你们手中,他见到信笺之中的内容,去玉泉观看看,就以他之能,恐怕就发现了羽道人的隐秘,那他就相当于是接替林相抓住了这羽道人的把柄,接下来再问羽道人这一屋子沉香的事情,羽道人自然会老老实实交出去取沉香的凭证。但眼下看来,即便是这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声,似乎也靠不住。” 顾留白笑了笑。 自个的名声还是要想办法保一保的。 于是他笑着说道,“这倒是怪不得那顾十五,你这信笺写完了,好好的封在那箱子里头,但在你写信的时候,我们就用了点手段,知道了你信笺之中的内容。” 他反正就随便扯,这世上神通手段多着呢,随便让贾炼去脑补。 他说完又接着道,“不过你自己也应该体会出来了,我们三殿下是真的有信义,说到做到的,是认认真真的在保着你的命,其实你的心思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你就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接着林相的东西,现在羽道人自己都出了事情,和这羽道人一起对付李氏也不现实了,就目前而言,也是天意使然,你也没别的选择,三殿下也不差,你就让他接着林甫留下来的东西就是。” 贾炼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叹气道,“这么一来,能防备着李氏机要处的东西,反倒是落在了李氏的手里。” 顾留白淡淡的笑道,“那李氏和李氏机要处可不是一回事,你也不是这长安城里的一般人,你也知道我们三殿下和这太子都有得一争,他将来和李氏都未必是一路的,更不用说李氏机要处了。这东西给他难道不合适吗?” 看着贾炼也认命般点了点头,顾留白就又忍不住好奇道,“只是你留的信笺里真真假假,连李氏血脉之类的事情都未必真实,又压根不提那降龙剑的事情,你就不怕真是顾十五拿了那一屋子沉香,然后直接就卖了换钱,压根发现不了里面的降龙剑?” 贾炼认真解释道,“在我想来,这绿眸如此天才,他肯定会仔细思量一下,羽道人是堕落观修士,那林相怎么会拜托他留一屋子沉香。只要去思虑此点,我觉得他应该会发现其中藏匿的降龙剑,不过林相也说过,若是没别的能人发现这降龙剑,这一屋子沉香落在静王妃手中也挺好。” 顾留白一怔,“怎么又扯上静王妃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等一个胡人 - 割鹿记 - 无罪 静王妃太有名,贾炼觉得此时顾留白的反应特别正常。 他笑了笑,道:“静王妃没别的爱好,只爱勾香,那一屋子沉香里有很多极品的香料,包括那条船型的香料在内,都还是原木胚子,这种价值惊人的香料只要流传出去,最终应该都会流到静王妃手中。” 顾留白点了点头,皱眉道,“但林相说落在她手中也挺好到底什么意思,这降龙剑到了静王妃手中,难不成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不成?” 贾炼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静王妃一向受李氏的人保护,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觉得林相也不太清楚,他或许有什么猜测,但从未对我说过。”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道:“贾侍郎,关键我们能相信你么?” 贾炼看着顾留白,认真道,“蝼蚁尚且偷生,我并不想找死,我可以保证我今日对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顾留白平静的看了他好大一会,才说道,“贾侍郎,你想想看,按玉泉观里发生的事情来看,羽道人的真正身份恐怕是李氏机要处早就掌握了。再怎么看,让清河崔氏心动,让崔老怪到长安,最终和羽道人一起死在那地陵里面,这都是李氏机要处早就设计好的,我怎么觉得满城抓捕你,也是李氏早就设计好的?贾侍郎,说实话,你是不是李氏机要处的人?” 贾炼自嘲的笑了笑,道:“那我没这么厉害,还有林相也没有你们想的这么不堪,我若是李氏机要处的人,那也不会成为林相最信任的人。” “但是不对啊。”顾留白冷漠的说道,“贾侍郎,我们找着你的时候,你可是在猪圈里的密室里躲着,按理而言,若你只是要完成林甫交代你的这件事情,那你早该做些什么,你一个人老老实实钻在猪圈里躲着做什么?” 贾炼的面容骤然一僵。 他有些艰难的牵动着嘴唇,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贾侍郎,如果真的说不过去,那我也只能带你的头去给三殿下了。” 贾炼叹了口气,道:“其实没料到有人能从那里把我找出来,我是和人约了在那里碰头,从一开始,这降龙剑若是林相自个没用上,那就也不准备留给长安城里的人,是要给长安城外的人的,后面想给那顾十五,也是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做不成了的权宜之计。说实话我没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这些时日我每一餐都吃得很多,因为可能每一餐都是我的最后一餐。” “这些不相干的话就别说了。”顾留白冷笑道,“直接说原本是想和谁碰头,林甫这降龙剑原本是想给谁的就行。” 贾炼叹了口气,道:“一个胡人。” 顾留白笑了笑,也不说话。 贾炼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也只知道是个很厉害的胡人,按我对林相的了解,应该是林相觉得这个胡人拿了这柄降龙剑会对李氏造成更大的威胁。” 顾留白嘲讽道,“那按你这意思,这胡人应该是个八品?” 贾炼也自嘲的笑了笑,道:“那应该是吧,胡人的八品,应该很少吧?”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想到了跟着耶律月里的夏神侍,他便不动声色的说道,“按我所知,现在长安城里就有一个。” 贾炼道:“你说回鹘那个?那不是,林相交代我这件事情的时候,那回鹘的神侍早就在长安了,但他说的那胡人不在长安,而且距离长安似乎很远,而且一时他自己都赶不过来,是派他手底下的人来和我碰头。” 顾留白冷笑了起来,道:“那就是死无对证,随便瞎扯一个呗?” 贾炼却是反而淡然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能做的事情我也做了,我问心无愧,信不信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顾留白道,“那现在羽道人已死,要拿那一屋子沉香还有什么讲究?别那里还有什么算计在等着我们。” 贾炼认真的想了想,道:“其实哪怕我是林相身边的人,林相到底做了多少安排,我也并不清楚,那个刘氏上色香铺是不是林相的都不一定,但林相说要羽道人手里的凭证,才能去拿那一屋子的沉香,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学问的,那一屋子的沉香肯定也不在那个铺子的库房里。还有你今天告诉我,那羽道人早就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视线,那这沉香铺子会不会也已经落入李氏机要处的掌控之中?” 顾留白冷笑道,“所以连你自己都觉得,不管有没有凭证,去拿那一屋子的沉香,恐怕都会是件很冒险的事情。” 贾炼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这么觉得的,但以你们的本事,应该能想得到办法试上一试。” 顾留白又看了贾炼一会,道:“贾侍郎,你这人不简单啊。” 贾炼突然笑了,道:“那你和三殿下最好不要杀我,你说万一我真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呢?” 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也的确没准,不过到目前为止,你自己也明白,我们三殿下是有信誉的。” 贾炼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所以我觉得这降龙剑若是最终落在三殿下手里,那也不错。其实我自己是不愿意林相将它交给一个胡人的。现在不管怎么说,三殿下再怎么和太子他们争,那也只是家里人斗。” “你先好吃好睡呆着吧,我们的人会盯着你的。”顾留白露出一个充满恐吓意味的笑容,“要是你做出什么对不住我们三殿下的事情,那我们就也对不住你了,你想吃饱了上路,说不定我们都不会让你如愿。” …… 顾留白兜了一圈,悄悄回到明月行馆,在静室里一见着裴云蕖,就忍不住吐槽道,“真的草了。” 裴云蕖偷偷的在心里调皮的回应了一句,“没草啊。” 架不住心中好奇,她马上就收了别的心思,问道,“怎么个事情?” “这贾炼居然说世上还有这样一个玩意,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顾留白飞快的将贾炼说那降龙剑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然后皱眉道,“现在就有点进退两难,总觉得那一屋子沉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但是别的东西可以放弃,降龙剑这种东西,就真让人难以割舍。” “这的确不能轻举妄动。”裴云蕖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李氏机要处知道你坑了龙心油,可能看在老狐狸的面子上也不会和你彻底撕破脸,但降龙剑这种东西若是真的存在,真的对真龙神通这么大克制作用,那任何夺这柄剑的人,那在李氏机要处看来就是挖他们根基的人,这里面可能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你哪怕只是用来防身,那在他们眼里就不是那回事。” 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道,“幸亏现在五皇子不在这里,不然他肯定吓得脸都白了,肯定说,十五哥啊,二小姐啊,这东西可不兴拿啊…” 裴云蕖忍不住就笑了,她觉得五皇子肯定会这样,但她觉得以顾留白的做派,是怎么都舍不得这柄剑的。 不能因为怕就不拿。 她笑着看着顾留白,道,“那先不管惹了李氏机要处会怎么样,现在回玉泉观去找那什么凭证也不现实,谁知道那凭证是什么东西,你先想想有没有什么不需要凭证就能从那铺子里找出那一屋子沉香的办法。” “试试的办法是有,比如要么直接易容成贾炼,或是仔细查查贾炼说的那个最初去存那一屋子沉香的那个叫做王居合的商人。但那个什么刘氏上色沉香铺恐怕也不是普通的铺子,任何的尝试都容易打草惊蛇。”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平心静气的想了一会,道:“若是确定那一屋子沉香的确是贾炼说的这回事,里面的确有那降龙剑也就算了,倘若根本没有的事,那这任何冒险就都容易亏大发。等会胡伯就到明月行馆里头来,我到时候问问他知不知道有降龙剑这回事,至少得确定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再说。如果胡伯说有,那我觉得最稳妥的办法,也是先把自己摘出去,先让别人去想办法去拿,到时候我们再设法从那人的手里拿,这样李氏机要处就算查起来,也弄不到我们头上。” 裴云蕖一听就乐了,“反正蓝姨她最擅长做这个事情。” 顾留白沉吟道,“那转一手不够,得多转两手,到时候蓝姨再偷偷的拿走,那李氏机要处就算是神仙也弄不明白了。” 裴云蕖笑道,“不过自己也别被李氏机要处给吓着了,没准李氏机要处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李氏机要处真那么无所不能,这降龙剑还能落在林相的手里?” 顾留白点了点头,微微蹙眉道,“而且若这件事为真,那看来堕落观观主死后,这堕落观似乎也的确太过散乱,不怎么行了。不然降龙剑这种东西会偷偷藏在某个长老手中,而且还会被林相给夺了去?” 裴云蕖认真道,“我倒是觉得贾炼说的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不然他怎么还会煞有其事的扯到有个厉害的胡人八品修士?” 顾留白觉得这也是真的。 毕竟他修了大梦真经之后,一个人说话是真是假,他有那么一点小直觉。 但他现在心里嘀咕的是,如果降龙剑这种东西一开始就在堕落观,那自己老娘抢不抢得到是一回事,她怎么提都没跟自己提过。 第三百五十五章 谁才是贼军 - 割鹿记 - 无罪 傍晚,渔阳郡快下雨了。 本就阴沉晦暗的天空里多了些铅色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似乎一直要压到屋瓦上面。 城中的街巷的色调似乎也平添了几分冷峻。 安知鹿坐在屋子里,窗依旧开着,有湿冷的风灌进来,他却依旧额头上冒着热气。 他坐着的这张椅子下面有个火盆,放了几块烧红的炭,下半身还用一圈布连着这椅子裹住。 渔阳郡的这些氏族说他这段时间受伤太多,吃药太多,按着渔阳郡这边一些医官的建议,只要觉得有些阴湿,骨子里发痒,就要多这么烤烤,多发发汗。 不过那些医官肯定不建议这样的天气里还开着窗。 最近幽州军方的剿匪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贼军势大,这时候反倒是占了狐奴、安乐、岱云三镇,强拉了不少壮丁,幽州军方一时处于据守之势。 其实安知鹿这时候上阵杀敌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许推背却说已经不必了,军功已经足够,就等着上峰的任命文书下来,按部就班的升官就行了,若是再有大量军功申报上去,说不定里面倒是又有周折,而且军方有些人说不定就觉得这人是幽州刻意推举出来,反倒是要从中作梗。 分寸二字,现在许推背拿捏得很好。 而且在地方上,许推背一直和安知鹿说,一时半会的官阶根本不用在意,在长安洛阳这种地方,可能连平时代步的马车,吃穿用度都得讲究个官阶次序,但在地方上,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掌兵的人,官阶很多时候就是个摆设,实际上就得看谁能调动的兵马多。 哪怕就是个小吏,要成了华怀仙的亲信,那关键时候能调动的兵马也比一般的将领多。 而且幽州和渔阳郡这边,各氏族、大的商行为了抵御匪患,私军的数量也不少,安知鹿现在和这些人成了兄弟,能调动的私军数量就足以让安知鹿成为幽州头面上的人物了。 连安知鹿都觉得自己爬得够快了。 闲着也好,有空可以想东西,可以修行。 安知鹿觉得好好盘算东西的确比多积累几个军功有用。 就是这乌云黑压压的压下来的时候,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总觉得今天好像哪里不对劲,或者说感觉就是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走进了他的院子。 一个胡人。 穿着青袍,像个文士。 安知鹿只是看了这个胡人一眼,不知为何,他原本只是额头见汗,但下一刹那,他浑身都已经在不自觉的流汗。 他这个院子外面是有不少军士把守的。 有什么人要进来寻他,肯定有人来通报。 但是没有。 这个胡人就这样走了进来,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胡人直接走进了安知鹿的屋子里,安知鹿却不敢动弹,看着安知鹿的样子,他笑了笑,开口道,“不用紧张,紧张也没有用。今儿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两个的说话。” 安知鹿缓缓的点了点头,解开了罩着椅子的罩布,用一块粗布擦着身上的汗,同时慢慢说道,“你就是贼军的那位首领?” 胡人淡淡的笑了笑,道:“华怀仙和许推背的确也不是吃干饭的,消息还算是灵通。” 他说完看了看安知鹿身上的伤疤,尤其是那些箭疮,眼中渐渐浮现一丝异芒。 安知鹿擦干净了汗,披了件罩袍,看着这胡人,道:“阁下尊姓大名?” 胡人淡然道,“姓杨,名灿。” 安知鹿看了他一会,道:“我看阁下似乎都不只是七品?” 这自称杨灿的胡人微微一笑,道:“你修了蛊道,感知是要比寻常的修士敏锐一些,寻常的修士恐怕到了七品都未必能够觉察出我和他的差别。” 安知鹿此时反倒不害怕了,他认真问道,“那我那名侍女?” “方才她在外面可能想从我后面偷袭我。”杨灿看着安知鹿突然有些变化的脸色,平静道,“放心,我没杀她。” “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安知鹿又用一块干布用力揉了揉已经湿了的头发,同时问道,“阁下既然已是八品,按理来说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幽州这边连一个八品都没有,那你要杀华怀仙和许将军都做得到,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指挥一堆贼军?” 杨灿顺手关了窗,然后让安知鹿和自己面对面坐了下来,大概是觉得安知鹿多少有些汗臭,他身上有股莫名的气机震荡了一下,这屋子里的一股子气味瞬间就像是被清泉冲刷干净了一般,那椅子上的一盆子已经快要熄灭的炭火骤然发亮,然后数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雪白的灰烬。 “幽州是幽州,天下是天下。”杨灿想了想,似是在想用什么言语才能让安知鹿明白他的意思,“杀几个人没法让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哪怕一下子刺杀了几个幽州这边的主要将领,让幽州这边的大唐军队一下子乱了,那些个山头聚拢在一起的大军也压根不能领会仗该怎么打,不知道怎么攻城略地。” 安知鹿一下子听懂了,“你是想要炼军?你想把这些贼军炼成一支厉害的军队,你压根不是盯着幽州,你是要反李氏的天下?难不成你想以此为班底,慢慢弄一支足以和李唐的大军逐鹿中原的军队出来?” 杨灿看着安知鹿,淡淡的说道,“你心性是适合做大事的,只是阅历毕竟还浅了一些,有些事情你还是想得不够深,这么和你说吧,整个大唐,春风得意的人多,但失意的人也多,而且整个大唐,最好的地方就是长安,不在长安的人都羡慕长安,但长安就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吸着各地的血,都快将各地的血都吸干了。大唐尚武,能打仗的人,想凭着勇气过上好日子的人压根是不缺的,缺的就是真正的将才,能统百人以上的好将领就难找,能统万人以上的将领,这种将领就是真正的凤毛麟角。你说炼军,倒不如说是选拔良才,炼些将领出来。” 顿了顿之后,看着明显在认真思索的安知鹿,杨灿又放慢了语速,说道,“只要有足够的钱财,一个秋里我就能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但这种叛军没有一个齐整的班底压根没有用,但若是有一个一呼百应的大将,他的每一个命令都能迅速到达下面每一个伍长,他如果统御数十万大军都能够用得和自己的十根手指一样灵活,那才能真正从李氏的手里去夺江山。”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就连幽州这种征战杀伐,伤亡无数,也只不过是你用来挑选一些将才的手段而已?” 杨灿笑了,道:“那你仔细想想,李氏发动这么多场大战,只是为了开拓疆域么?你得想想深层次的原因,李氏终究只是想要他的江山稳固,只是想让自己对于这大唐更具掌控力,至于其他的门阀氏族,就像是一头头吸食血肉的怪物,都指望着这样的战争发财,大唐立国至今,真正能够靠军功爬得和那些门阀一样高的有么?除了大唐立国时的那些个功臣,后来有么?” “那改朝换代,自然也会换一批权贵门阀,这道理我懂,但就在幽州这边挑选一批将士,造反要是有这么容易,那别人早成了。”安知鹿看着杨灿,说道,“阁下的心气极大,但我总觉得你这样没法成功。” “造反要有兵马,要有理直气壮的由头,除了这些之外,我还要一个有足够运势的人。”杨灿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前两样我都可以有,现在只缺一个有足够运势的人。” 安知鹿一愣,道:“你说的这个有足够运势的人,难道是我?” “这个世上,最难得的就是运气,运势不佳的人,哪怕有莫大的神通,也往往被人操弄,一事无成,但运势极佳的人,却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在最合适的位置,这样的人,走到哪里,天上都会掉胡饼给他。”杨灿有些感慨的看着安知鹿,认真的说道,“安知鹿,其实我自认为我运势还可以,但很多谋划却成空,突然我发现了这里出了一个你这样的人,在来之前,我观星象,各种巫卜之术都用上,显示的结果都是一样,你的运势强出我不知道多少。你乃是真正应运而生的天选。我杨氏气数已尽,造反真的应该成不了,但我帮着你这样的人造反,你却应该能成。” “杨氏?”安知鹿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你是大隋皇族?怎么是胡人?” 杨灿淡漠的说道,“若不是我们杨氏有些胡人妃子,诞下的皇族血脉看上去像是胡人,大隋灭亡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血脉延续下来么?” 看着震惊无言的安知鹿,杨灿嘲弄的笑了起来,“所以你说我笼络的这些是贼军?李氏窃了我杨氏的江山,谁是贼军?” 安知鹿眯起了眼睛,他几乎没什么犹豫,道:“我跟你干。” 杨灿倒是有些惊讶于他的干脆,道,“都不问我现在能得些什么好处?” 安知鹿阴冷的笑了起来,道:“敢有这么大自信说夺回李氏江山的人,现在还能缺了我的好处?” 杨灿内心再次感慨起来。 谁能想到,许多年以后,汇聚了这样气运的人,居然也是这样的一个胡人混血? 第三百五十六章 猫言亦无忌 - 割鹿记 - 无罪 胡老三在明月行馆里和顾留白一碰头,听顾留白说这降龙剑的事情,他顿时也有些发愣。 “东家,这降龙剑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哩,我倒是听说大隋这真龙是用三十六根寒铁制成的聚星索洞穿身体镇压着的,如果这贾侍郎说的是真的,那这降龙剑听上去倒像是一件主镇物。倒是也有可能哩,那聚星索有捆缚着血肉,有镇压元气之能,但的确没有镇压神通的功效。那真有这东西的话,这东西的确非同小可哩,就是东家千万得小心,别中了圈套。” 夜色深沉,到了裴云蕖的屋子里,和裴云蕖这么一说,裴云蕖也有些吃惊,“连胡伯都不知道?那看来得按你所说,先让别人去试了。” “贾炼说的这些到底多少真多少假就难辨得清楚,但越想这静王妃就越是觉得有问题。别的真假先不说,一屋子的沉香似乎就是奔着和静王妃扯上关系。”顾留白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裴云蕖突然又说了一句,“胡伯放我休息今天一晚上,明天开始,我可能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做不成了。” 裴云蕖还在思索静王妃的事情,听得顾留白这么一说,她不由得一怔,“胡伯放你休息一晚上什么意思,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但刚说完,她看着顾留白好像要吃了自己的眼神,她就瞬间明白了,当下就轻声呵斥道,“你这个登徒子,浪荡小淫贼。”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贴近一些,同时还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胡伯明早上开始就开始用龙心油养我那风刀,每日要消耗我不少真气和精血,让我要静心养气,不能乱动那方面的心思,不然原本亏空的气血不往内腑里面走,亏空得更加厉害,恐怕损了根基。” 裴云蕖有些得意起来,故意道,“哪方面的心思啊?” 顾留白微微一笑,往她胸口一眼,裴云蕖顿时吃了一惊,双手环抱护住胸,但没想到顾留白双手却是一个环抱,两手都落在了她浑圆的翘臀上,瞬间将她揽在了怀里。 裴云蕖身体一僵的刹那,顾留白在她耳边轻声道,“裴二小姐,就是这方面的心思。” 裴云蕖知道今晚上逃不脱,也索性不挣扎,冷哼道,“那你可得小心了,我姐明天都住过来了。” 顾留白知道裴云华和三皇子的婚事已经了结,住过来也是迟早的事情,他微微一笑道,“这个登徒子明天开始可是个老老实实的正人君子,今晚上你可得好好奖励我。” 裴云蕖刚想说话,结果朱唇微启,就已经被顾留白一口亲了上来,她的一双美目瞬间瞪大,正被亲得脑子一片空白,突然间顾留白的一只爪子已经轻车熟路的伸进了她的胸口。 裴云蕖啊的一声轻呼,整个身子都软在了顾留白的怀里,但就在此时,她身子突然一僵,“混账东西,你…” 她顾此失彼,顾留白的另外一只爪子居然也伸入了她的衣衫之中,落在了她的翘臀上。 “啊!”顾留白心中一荡,竟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裴云蕖心中紧张,连声道,“怎么了?” 顾留白神色古怪,眼神感慨,“弹、润。” “你!”裴云蕖恼羞成怒,但是她双手都没什么力气,而且顾留白出手就是比她快,她遭受这前后夹攻,瞬间就已经乱了心神,只是下意识的轻声呢喃道,“混账东西你别太过分。” 顾留白反倒是被她这低声呢喃弄得极为心痒,他鬼神神差般用力一托,就将裴云蕖托了起来,裴云蕖双脚一离地,下意识的一声惊呼,双腿一缠,也如那夜的上官昭仪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顾留白想到那夜的情景,脑子一热,顿时又忍不住对着裴云蕖一顿亲,他在心中还给自己找理由,到了今夜,终于大步向前,追赶上了上官昭仪的进度了。 不过那梦境里头的肯定不能算。 还正在心中给自己找着借口,突然耳中又听到裴云蕖含糊不清的呢喃了几句,原本扭捏抗拒着的裴云蕖突然变得主动起来,就完全和当夜的上官昭仪一样,突然磨蹭了起来。 “这?”顾留白脑门里嗡的一声轰鸣,差点一下子把持不住的同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再看裴云蕖已经满脸潮红,眼睛有些迷离了。 顾留白整个身子都是一紧,他醒觉方才可能自己用力一托裴云蕖的时候,裴云蕖下意识的有些抗拒,所以双方都不自觉的用了些真气。 裴云蕖的真气修为可是比他差远了,只是一点真气都可能吃不消。 完犊子。 顾留白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种肌肤相亲原本他们两个都有些受不了,现在自己这不是相当于给裴云蕖又喂了一副春药? 也就在此时,裴云蕖正巧用力一蹭,顾留白瞬间就呼吸一顿,只觉得自己也差点完犊子了。 忍了这么久,可千万不能这时候把持不住。 用春药把自己这心上人给睡了,这不禽兽么? 顾留白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这时候他还没多余的想法,但是他气海之中的那座坛城法相倒似感觉出了他此时发狠般的意志,东边那角骤然雷声轰鸣,那坛城东角原本是绵绵春雨,此时骤然一场滂沱大雨冲刷下来。 他原本差点被色欲冲昏的头脑骤然清醒,直觉自己真气里气机有了玄妙的变化,不过数个呼吸之间,只听裴云蕖一声惊呼,“混账东西,你坏得要命。” 顾留白惊喜的看着裴云蕖,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好了?” “登徒子!” “小淫贼!” 裴云蕖面红耳赤的从他身上下来,一边飞快的把顾留白推出门。 等到关上门的时候,她双腿发软都差点站不稳。 她倒是也没觉察顾留白用真气,只觉得这混账东西撩拨人的手段越来越厉害了,这怎么扛得住。 顾留白被推出门之后也是心有余悸。 那感觉刺激是刺激,不过在他看来的确不能这么整。 他觉得和裴二小姐若是要合体嘛,那也不能这么潦草,好歹得和有些闲书上说的那样,好生布置一番,有些情趣。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点疼。 “我打自己这么用力做甚。” 他无语的揉了一下脸,突然有点疑惑。 脸上为什么这么湿。 …… 一只黑黑的小爪子从窗户上方伸了下来,悄悄的敲了敲窗。 “快进来。” 听到顾留白的声音,黑团团扒开了虚掩的窗户,麻利的钻进了屋子,尾巴一卷,还把窗户给带上了。 “喵”! 黑团团跳到顾留白的床上,在顾留白身边用爪子扒拉几下,然后舒舒服服的拱了起来。 顾留白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黑团团,你的法门厉害啊,它对大梦真经的真气小神通有克制作用。” 黑团团用脑袋在顾留白的掌心拱了几下,这才满足的比画道:“那我可不知道。” 顾留白轻声道,“我的法门缺了四个角,你的法门补了我一个角,长孙细雨的法门补了我一个角,你知不知道在长安,我娘还教过谁真气法门,说不定另外那两个角也落在她教的人身上。” 黑团团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比画道,“这我也不知道呀。”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顾留白笑了笑,然后又认真的轻声道,“接下来我倒是有件事情要你帮忙,那个贾炼说林甫在城里的刘氏上色沉香铺里,藏了一屋子沉香,但是那个屋子具体在哪里就不知道,你看看能不能找出那个屋子在哪,不过你可要小心,那个屋子周围说不定就有厉害的修行者看着,有厉害埋伏也不一定。” 黑团团一听可以帮忙,倒是又开心的打了几个滚,然后点了点鼻子,又比画道,“有整一屋子的沉香么,那应该不难找,我们猫的鼻子都很灵的,哪怕不开窗,这一屋子的沉香肯定也有不一样的香气呢,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顾留白轻声道,“裴国公过一阵子恐怕要带兵打仗去,他大军要是开拔,我要跟着过去,不然恐怕裴国公那边会有意外。我怕有人乘着我离开的时候,对付我身边的这些人,所以我会尽可能的不让人知道我离开长安了,可能火罗哥他们也不会跟着过去。你就也留在长安,帮我照看明月行馆的这些人。” 黑团团顿时有些难过了,比画道,“那要分开好一阵了,不过顾十五你放心,你手底下这些人,我会帮你看好的。” 顾留白摸着它的脑袋,道:“真是个好猫。” “那你离开长安之前的这些天,我都到你这里来睡觉。”黑团团在他身边蹭了蹭,突然之间却有些疑惑的比画道:“顾十五你这么大人了难道还尿床嘛,怎么有股尿骚味呢。” 顾留白老脸一红,道:“黑团团你这不是胡扯呢嘛,我就是太忙了,今早上到现在忘记洗脸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南诏浮尸变 - 割鹿记 - 无罪 春光已是无限好。 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 就像是许多花骨朵悄然绽放一样,春光里的大唐已经悄然完成了林党覆灭之后的官员更替。 在无数长安人的眼中,盛世的大唐依旧在大踏步的前进着。 杨降已经第三次来到乱水巷。 每一次过来,他在离开之前都会默默对延康坊的方向行上一礼。 乱水巷里原本的那些居民已经被安置在城郊的烧炭巷。 杨降为此又跑过烧炭巷两次。 他去烧炭巷之前,原本心里已经又生出了火气。 烧炭巷那边空气很污浊,在他的印象之中居住环境极差。 但到了烧炭巷,见过原先乱水巷的那些居民之后,他却再次在心中斥责自己不该如此武断,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烧炭巷已经在他和城中几乎所有官员都未曾注意的情况下,已经被改建了半条巷子。 一些制寻常木炭和竹炭的小窑口已经被拆除或是改建成了用来烘焙药材的窑口。 好多终日烧炭只得温饱的人,以及乱水巷搬过来的那些人此时被城中几个商行所雇佣,要么成了掌控炉火火力的炉工,要么就是专门帮着处理那些药材。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些原本因为指节肿胀疼痛而彻夜难眠的人,在明月行馆免费的汤药治疗和一直在高温的炉火附近工作,他们的病痛都大为减轻。 他没敢当面问那些原先的烧炭的人,若是到了明年冬天,城中会不会因此缺炭。 他离开烧炭巷之后,支使几个小吏仔细调查了一番,得到的结果是,城中有新设了一个商行,那个商行新买了几条大船,专门用来运炭。 在河道上游的密韵镇,那里原本就有大量烧炭的家庭小作坊,但只靠骡马运送,一年到头那些烧炭的人除了勉强维持温饱之外,几乎所有的余钱都浪费在旅途上和沿途克扣他们的官吏身上了。 调查的结果显示,所有经手这些生意的人,在新的一年里似乎日子都会变好。 那些辛勤劳作的人手中会多些余钱,新设的商行会有更多的用工,甚至那些沿途靠收些小钱贴补家用的底层小吏,他们也并未因此而日子难过。 明月行馆通过他们来管理脚行的苦力,让他们帮着做事的同时,给予一定的报酬。 那些靠卖力气为生的人在他们的协调下获得更多的保障,家中有些难以为继的问题,也会由这些小吏告知商行处理,与此同时,这些底层小吏因此获得更多的尊敬。 在这些生意里,没有人吃亏。 要面子的有面子,要余钱的多了余钱,出现困难的有人帮忙。 好多人还是和平时一样干活,只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稍微拨弄了一下其中的环节,这事情似乎就一下子变得顺畅,就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乱水巷的施工他也用心看了。 他知道这条巷子改建过后,房屋不会再漏水,哪怕是下暴雨,那些阴沟里也不会再泛出污水。 很有可能这条巷子的很多人甚至都不会选择回迁回来,虽然还未仔细计算,但他知道明月行馆会得到不少新的房屋和铺子,一年能赚不少银两。 但每当朝着延康坊的方位行礼时,杨降已经不觉得明月行馆的那些人是奸商,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盈利是顾先生和他手底下那些人应得的。 他知道那些银子会用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会让那些无所依靠的人过得比以前好。 对于赚银子这件事,长安那些普普通通的人看法更为朴素。 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是给有本事的人睡的,天底下的银子,也都是给有本事的人赚的。 有本事的人本来就应该多赚钱。 多赚了银子,不要做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情就行了。 不过杨降和许多个普普通通的长安人没有意识到的是,长安的街巷之中,提及明月行馆和顾先生的次数,明显越来越多了。 北溪剑院倒是还没开,但风凝书院倒是先开了。 治桑园的库房悄然的清空之后,收获的大量银子正好就用来修整了不少院舍,除了幽州两个书院源源不断选拔送来的学生之外,风凝书院还开始招收长安的学生。 不收学费,食宿全免,但进入书院不分贵贱,得按书院的规矩劳作,按个人所长承担一部分课题。 但首先得通过书院的考核。 书院的考核标准和长安其余书院的考核标准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长安人都不知道风凝书院的考核标准到底是什么。 但考堂的牌匾上有两个字:“为人”。 除了主动报考之外,风凝书院还会对一些人主动邀约。 这主动邀约也似乎没有个一定的标准,有些在很多人眼中似乎根本烂泥扶不上墙的闲汉也被邀请进了书院,有些甚至担任教习,甚至听说风凝书院主动招收的学生之中,还有一些是获罪过的囚徒。 “犯人还能读书?”长安城中有些书院的师长觉得风凝书院此举简直是有辱斯文。 但风凝书院却是依旧我行我素。 而且大唐的新任宰相李得意居然还请皇帝拨了一笔款项下来,专门用于一些家境特别贫寒的学生的扶持。 “这小子厉害啊。”陈屠听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有种豁达了的感觉。 顾十五的名字在长安的街巷之中与春风同在,他与有荣焉。 以前整不过这小子,经常被他取笑,陈屠现在想来也觉得再正常不过。 不过我陈屠现在也不差。 顾十五你和裴二小姐再怎么快,也跟不上我陈屠的脚步。 到时候我的娃比你们的娃大很多,到时候说不定可以揍你们家娃。 每次袁秀秀从他视线之中走过的时候,看着袁秀秀那还看不出端倪的肚子,他就忍不住呵呵傻笑。 他知道那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生命。 安安稳稳,看着顾十五越来越牛逼,他在长安很满意。 …… 南诏,西洱河下游。 数条渔船横在湍急的河水之中,每条渔船上都站着两三个人,这些人一边敲击着船板,驱赶河鱼,一边开始收网。 河里的鱼群很多,有许多阴影在水中急速的游动,不时有鱼跳出水面,甚至直接落在渔船之中。 一条大鱼无巧不巧,正好落在一名身穿蓑衣的男子怀中。 这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但低头只是一看,却是吓得面无人色,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大叫,他整个人也立足不稳,一下子就摔在湍急的河水之中。 捕鱼的时候落水倒也寻常,且这些人都通水性,床上另外两人倒也不惊慌,一人蹲下身去直接抄起一根竹竿让落水的这人抓住,往上一提就将落水的那人拖到了船边。 “一条鱼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这人嘀咕了一声,转头看着那条掉在船舱之中的大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也骇得浑身哆嗦起来。 那条大鱼的鱼嘴上挂着一个眼球。 那眼球很大,看上去异常的瘆人。 “怎么回事?” 其余几条船上的渔夫都觉得怪异,一时也不急着收网,只是撑船过来看。 “这东西…” 看到那颗眼球的刹那,这几条船上的渔夫都是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他们直觉那似乎不是什么牲畜的眼睛。 也就在此时,那鱼群被网拖曳扯动,大团大团的水花涌起,一些黑色水草模样的东西首先浮起,一名渔夫下意识的扯着网,下一刹那,他整个人惊恐的浑身发抖。 几具残尸挂在网上飘了起来。 就好像遭受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一样,这几具残尸飘起来之后,随着远处的浪头涌来,河面上一具接着一具,密密麻麻,有成百上千具尸身漂浮了起来。 哪怕是这几条渔船上最为胆大的渔夫,此时都彻底失去了主张,惊恐的尖叫起来。 河面上漂浮着的尸身都已经被河水泡得肿胀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衫就像是小孩子的衣衫强行套在他们的可怖的身体上。 但其中一些衣物即便泡了很久,都依稀看得出衣物的用料和纹饰。 甚至其中有些官袍即便破烂,色泽都依旧如新。 “唐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唐人的官家死在河里…” 这些渔民是南诏六诏之一的施浪诏人,此时南诏虽受唐管辖,但他们潜意识里没觉得自己是唐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唐人是高他们一等的。 尤其是那些身穿官服的大唐贵人,在他们的眼中,更是拥有无上的权威,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现在,这些唐人变成了河水之中密密麻麻的狰狞可怖的浮尸。 在这些满心惊恐的渔民看不见的地方,拓东、弄栋、永昌、剑川、会川…一座座大唐引以为豪的驿站,要么已经变成焦土,要么正在熊熊燃烧着。 一份紧急军情已经在两天之前传递到了长安外的军镇。 南诏首领皮鹤拓与姚州太守张乾陁失和,张乾陁遣人辱骂之,皮鹤拓愤怒,发兵围张乾陁,杀之,取姚州及小夷州凡三十二。 第三百五十八章 小气与大方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的樱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满树的花朵已经只剩下一个个深红色的蕊子。 顾留白一跃过院墙,看着院中的这株樱花树的时候,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着那名中年妇人说道,“你要是早上三天想吃油饼,我过来的时候,还能看看花满枝头的美景。长安城里这么古的樱花树可是没几棵。” 中年妇人看着顾留白跳进来的身影,眼中有些惊喜的神色泛出,但等到顾留白落地发出这样的感慨时,她已经很好的藏匿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平平淡淡的说道,“长安这么古的樱花树是没几株,但长安也没有那么多的恰好。” 回了这两句,她又看着走到面前的顾留白说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株东西,若是你真这么喜欢,你早几天过来看看不就得了?” 顾留白笑眯眯的将一大包东西往她身前一放,然后吐槽道:“喜欢是喜欢,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忙。” 中年妇人嗅到了油饼的味道,有些高兴,但等到顾留白在她对面的蒲团坐下,她才发觉顾留白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便微微皱眉道:“受伤了?” “修行的问题。”顾留白摇了摇头,解开那一大包东西,除了一个个厚油纸包的油饼之外,还有干荷叶包着的几包熟食,香酥鸭、焖蹄子、烤羊排,这些东西和油饼一样,都还冒着热气。 中年妇人看了顾留白一眼,“你差了很多人同时买过来的?” “何止是差了很多人同时买,我还计算好了时间,在城中某个地方接应,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这样才能让这些东西都还热乎着。”顾留白看着她明显在咽口水的样子,鄙视道,“你就赶紧吃吧,冷了味道就差了。” “你这人。”中年妇人柳眉一竖,她觉得顾留白态度不好。 但随即又觉得顾留白说的有道理,她拿起一个油饼就吃了起来,结果吃了一口她就有点苦了脸,“这绿油油黏糊糊的什么馅的?” 顾留白一看就笑了,道,“你运气也好,这味道就这一个,你第一个就抓到了,这是黄壳巷的一家饼店的,那家老板娘长得漂亮,生意很好,饼的馅料也别出心裁,这是茶叶馅的,加了某种甜瓜。据说这两天才做的这种馅。” “呸呸呸!”中年妇人不死心的又咬了一口,结果发现还是怎么都不合口味,只能有些舍不得的又换了一张油饼。 结果这次她拿到个羊肉馅的,顿时眼睛就月牙一样弯了。 顾留白越发觉得她好玩,正笑着,结果这中年妇人看了他一眼,认真道,“什么修行弄得你这样体虚,修行不要着急,着急了也没有用。修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着急也没用。” 顾留白故意皱着眉头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是误人子弟呢?按你这么说,勤勉就没什么用?” 中年妇人理直气壮,还有些嘲讽的样子,“那是当然,勤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糊弄人的。和出身、运气相比,勤奋狗都不吃。有些人天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结果修了一些烂法门,七品上都修不到,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天天吃喝玩乐,轻轻松松就到了八品。” “不能吧?”顾留白随手扯了个香酥鸭的鸭腿吃了起来,“你这说的就有点过分了,谁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天天吃喝玩乐就能轻松到八品啊。” “你没见过又不代表没有。”中年妇人一看顾留白扯着香酥鸭的鸭腿吃就有点急,“你不是给我送吃的?你怎么也吃起来了?” 顾留白笑了,“你这人这么护食?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吃没劲,陪你吃点。” 中年妇人虎着脸道,“你比猪还能吃,我不叫住你,万一都被你吃光了呢。不过我也不小气,你可以吃我尝过的那些不要吃的。” 顾留白差点笑岔气,“那你这人可真大方。” 中年妇人也不多话,就把那张什么茶叶甜瓜馅的油饼往前一推,意思就是你等会就吃这个。 顾留白看向她身侧,中年妇人自己也左右看看,道:“你看什么?”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你这次出来怎么不带酒,该不会这么小气,怕我喝你的酒,你自己也不喝了?” 中年妇人瞪了他一眼,道:“王府里面最近看得很紧,我拿不到。” 顾留白叹了口气,“算了,下次酒也是我带,不过带的酒肯定没你的酒那么好。” 中年妇人又已经咬开了几个油饼,她突然好像突然走神般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原来长安城里的油饼,是真的有这么多不同的馅料的。” 顾留白笑了笑,道:“油纸外面我都让人写了铺子的名字,你喜欢吃哪家铺子的,和我说好,我下次就带来。” 中年妇人默默地吃着,隔了好一会,她又扯了个香酥鸭的腿,道:“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顾留白听出些意思,好奇道,“怎么,有人看着你,溜不出来了?” 中年妇人犹豫了一会,道,“算是吧。” 顾留白转头看了看那株已经没有了花瓣的樱花树,道:“不过也凑巧,接下来我可能也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可能就十来天之后吧。” 中年妇人看着他就说道,“你要去南诏?” 顾留白平静道,“你的消息很灵通啊,不过我应该不会先去南诏,而是先去扶风。南诏那边好像先交给剑南节度使了。” 中年妇人接着吃东西,道:“那还好。” 顾留白倒是有点好奇,转过头看着她,道:“你这句话好像很有意思啊,怎么,难不成你觉得我去南诏随军平乱会比较危险不成?” 中年妇人嘴巴没有空,没有回他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看着她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顾留白就有些纳闷了,“剑南节度使那边的军镇搜罗出了足足八万的军力,按可靠军情,那号称云南王的皮鹤拓现在手里总共也就四万人马,而且六诏还未必是能拧成一股绳,按理来说我要是能选择,我肯定去南诏啊,我觉得这个平乱的军功容易得一些。” 中年妇人又啃了一口油饼,才道:“那我什么觉得李咸鱼打不过皮鹤拓呢?” 听着中年妇人将李贤玉故意喊成李咸鱼,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该不会是李氏机要处的吧?你对这剑南节度使李贤玉很了解?但也不对啊,你如果是李氏机要处的,又这么不看好他,那肯定不会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他啊。” “我可不是什么李氏机要处的,你别瞎猜了。”中年妇人这时候又吃到一个好吃的馅料,她顿时十分满足,语气也温柔了很多,“反正我就是不看好他,我可是认真提醒过你了,你去扶风混点军功也挺好的,比在长安呆着强。不过你们卢氏和裴氏的关系也不算好,你去扶风可是要小心裴国公那些部下给你小鞋穿。” “难不成真把我当成了卢乐天?”顾留白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问道,“我最近听说上代堕落观道子叫做沈七七,你说你也姓沈,你们有没有什么关系?” 中年妇人顿时大皱眉头,“你别管有没有关系,我上次不是提醒你,别去查那些旧账,你别去管什么堕落观,什么上代道子的事情不行么?别到时候出了长安就回不来。” 顾留白一脸无辜道,“那有些事不是正巧撞上么,我躲也躲不开。还有,我都怀疑你不是静王妃就是和静王妃有关,就按你说的,我出了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最近正好打听到一件秘密,你可能很感兴趣,要么索性告诉你得了。” 中年妇人顿时好奇起来,道:“什么秘密?” 顾留白轻声道,“最近玉泉观不是出了大事么,那个羽道人是堕落观修士。” “就这?”中年妇人顿时有些鄙视,“我还知道这羽道人姓申,他家往上几代都是堕落观修士,都是帮大隋皇帝蓄养那条真龙的。” 顾留白一怔,“他家祖上就是帮大隋皇帝专门养龙的?” 中年妇人懒得多说,嘲讽道,“你这消息看来一点都不灵通。” 顾留白认真道,“这人的身份背景我倒是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消息是林甫和这人暗中有勾连,林甫还藏了一屋子沉香在刘氏上色沉香铺,但取那一屋子沉香的凭证在羽道人手里。” “一屋子沉香?”中年妇人皱眉道,“真的假的?” 顾留白认真道,“我骗你作甚,而且据说其中有好多极品的料子,价值十分惊人。” 中年妇人也不回应什么,又开始默默吃东西。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这消息可是我告诉你的,我要出长安,来不及去图谋这东西,但你要是能得手了,可得分我点好处。” 中年妇人顿时又鄙夷的笑了起来,“看你这小家子气的模样,还有,林甫的东西,是你想碰就能碰的么?这东西不管你有没有空,都别打主意。”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小气没事,你大气一点就行。” 第三百五十九章 欲望岂可无 - 割鹿记 - 无罪 半夜时分,中年妇女悄无声息的行走在静王府的一条廊道里。 这条廊道所在之处已经位于静王府的中心地带,它的旁边是一片安静的小湖。 星光在接近这条廊道的顶端时,亦悄无声息的化为实质,变为点点银屑,就像是始终有无数的萤火虫在廊顶飞舞。 廊道内里的每一根木料,不管是支撑的圆柱,还是细小的檩条,都释放着一种青蒙蒙的雾气。 自中年妇女进入这条廊道开始,这些雾气似乎始终在追着她的影子,当她穿过这条廊道,进入幽静的庭院时,廊道里的青色雾气变成了一长条,就像是一条青色的龙。 这个庭院和裴府里裴云蕖夺回来的小院差不多大,但里面也有两株很老的樱花树,这两株樱花树的枝丫覆盖着天空,下方的一栋两层小木楼似乎始终被覆盖在阴影之中。 中年妇女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她和顾留白吃油饼时呆着的那个小院里空空荡荡,任何多余的物事都没有,但这座小木楼却截然相反,两层都像是杂货铺,而且是那种堆满了无数东西的杂货铺。 哪怕第二层是个卧室,靠墙的一面放了一张床,但床前放着的一张长条书桌和几面墙壁上的架子上,床边的矮几上,都是放满了东西。 各种木头,各种手工的玩意。 此时书桌的前方,放着一截圆木,就像是很多寻常人家用来砍柴的墩子,但这截圆木和外面那条长廊里的木头一样,此时也散发着青蒙蒙的元气,而且这截圆木散发的元气更加浓郁,甚至有许多星光不断汇聚过来,如银屑漂浮其中。 中年妇女拿了一身衣衫,似乎是要去洗漱,然后换身衣衫睡觉,但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有人敲门。 她面无表情的走下楼去,开门,看到李影站立在树影下。 李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中年妇女不悦道,“半夜三更,你闲得慌?” 李影平静的看着她,说道,“我不太闲。” 中年妇女冷笑道,“没事别打扰我睡觉。” 李影一点都没有不悦的神色,只是认真道,“你能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并非是你的本事,而是承叔他们觉得这样才不会对你的心理造成不利的影响,但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你不能吃那些东西。” 李影自然是李氏机要处最聪明的人之一,但中年妇女此时看着他,却像是看着白痴一样,“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 李影有些无奈,道:“那你这故意折腾做什么?” 中年妇女讥讽道,“熬夜容易早死、纵欲容易折寿、做亏心事容易睡不着觉、贪心容易得不到满足而积郁,嘴馋容易吃多,吃多容易犯病,太懒不动也容易早死,太勤快也容易累死…这些道理谁不知道,但长安城里有几个人这些毛病一点都不犯?你不是很聪明,你干嘛熬夜?” 李影看着她,认真道,“长安城里绝大多数人长命短命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中年妇女冷笑道,“要我控制住心里所有的欲望,那我不如今晚上找根绳子吊死了算了,你们要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影微微皱眉,道:“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说不准你出去透透气,我只是想和你说,有时候你要做就做了,稍微别那么明显。还有,那些东西别吃太多。这世上至少还有些你喜欢做的事情,你别非把自己给整死了。” 中年妇女白了他一眼,道:“李影,我看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机会和我说会话是不是?” 李影面上纹丝不动,心中却是一紧。 中年妇女懒得理他,转身关门就抱着衣衫去洗漱去了。 李影缓缓转身走出这个院子,默默的叹了口气,同时有种心虚的感觉。 …… 第二天清晨,一脸病态的顾留白一看见胡老三就神秘兮兮的掏出了一片碧绿的树叶,问道,“胡伯,这是什么东西?” 这树叶很像是一片柳叶,但它比柳叶肥厚,而且很绿,又很透亮,看上去就像是翠玉雕琢而成的一样。 但它偏偏不硬,很软。 它就是一片树叶,但似乎放着时间长了也没任何变化。 顾留白从没见过这种树叶,他觉得很稀奇。 胡老三都不用细看,一下子就吃惊道,“东家,这东西我没见过,但有真龙气息哩,你哪来的?” “真龙气息,我怎么感觉不到?”顾留白仔细的感知着,他倒是一点都觉察不出异样。 胡老三咧嘴笑道,“东家,那是我修的真气法门和你的不一样哩,我能一下子感觉出来。” 什么真气法门能一下子感应出真龙气息? 反正自己的这个胡伯有很大问题。 顾留白现在也习惯了,只是解释道,“就是静王府里那个偷偷留出来吃东西的中年大婶给我的。不管她是谁,倒是蛮大气。” 胡老三一听笑得合不拢嘴,“东家我咋感觉你到处都能吃软饭哩。” 顾留白嘿嘿一笑,道:“胡伯你甭管我到处不到处吃软饭,你就说这软饭吃的好不好吧。” 胡老三连连点头,道:“那东家吃的真的好哩,这片叶子肯定不是凡物哩,只有真龙神通养出来的东西,才能带着这种真龙气息哩。” 顾留白认真起来,轻声道,“胡伯,我昨晚上回来琢磨了一下,那中年大婶会不会见我最近气血虚弱,所以才给我了这东西,这东西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功效?” 胡老三也认真起来,有些发愁道,“东家,但凡只要带着真龙气息的东西,都形成神通了,就算能吃恐怕也不敢轻易试哩,寻常修士恐怕承受不住。那中年大婶给你这东西的时候,没有一点提示么?” 顾留白道:“就说让我带在身上,说万一我去扶风打仗遭遇不测,说不定还能有用。” 胡老三犹豫道,“东家,那听着意思不一定是吃的哩,反正不是凡物,那你先带在身上再说。” 顾留白不死心,道:“胡伯,你不是说你修的真气法门能感应得出真龙气息,那你能不能感觉出来这东西是怎么养出来的?” “那不成,我没这么大本事。”胡老三连连摆手,羞愧道:“我连它这真龙气息带点什么样的神通都感应不出来,换了龙婆或许还能感应出它有点什么神通。” 顾留白顿时心中一动,问道,“胡伯,那你觉得龙婆和玄庆法师谁厉害?” 胡老三顿时又笑了,“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哩,咱们就是像是一个小娃子,她和玄庆法师就像是两个大人,我们小娃子不知道大人的力气,哪知道两个差不多的大人打起来到底谁厉害哩,而且玄庆法师不和人打架的,这咋能分得出个上下。” 顾留白笑了,道:“那龙婆反正能和玄庆法师比就对了。” “比肯定是能比。”胡老三和顾留白走进明月行馆的一间屋子里,这屋子连个窗都没有,四壁已经被胡老三陆续贴满了铁皮板子,上面还刻了一些符纹,此时符纹里头有汞在流动,虽然这些板子都是竖着,甚至屋顶上面也是嵌着,但里面银色的汞却被一种怪异的力量牢牢束缚在符纹之中,流淌起来的时候,一滴都不掉落下来。 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石槽,石槽里面就是黑色的龙心油,顾留白的那柄风刀此时就在龙心油里头泡着。 石槽的旁边架着一块用来打铁的铁砧。 “东家,那我们开始?” 胡老三问了一声,看到顾留白点头,胡老三直接用了一双朴实无华的长木筷子将那风刀从龙心油里夹了出来。 将风刀放在那铁砧上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青铜盒子,缓缓打开。 青铜盒子里面都是细小的方印,一共有上百颗之多。 他取出其中数十颗方印,先按照顺序排好,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他左右双手不断地夹起数颗方印,带着真气不断敲击在风刀之上。 伴随着他有着奇特节奏的敲击,方印落处,刀身上荡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元气不断激荡,刀身上却是浮现出一个个发亮的古朴符文。 顾留白早已经见怪不怪,等到胡老三一声低喝响起,他左手捏出一个诀印,真气一激,一缕鲜血汇聚着大量的真气便落于刀身之上。 胡老三双手连续拍动,这一缕精血瞬间将许多古朴符文染成红色,转瞬之间,这些符文又隐没在刀身之中。 如此反复数十次,顾留白的面色明显又苍白了一些,胡老三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停下手来,又用筷子将风刀放入龙心油之中。 只见放入的一刹那,那些龙心油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石槽之中的龙心油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股股诡异的力量就像是活物一般朝着风刀不断汇聚。 这样的炼制已经持续了许多天,但此次顾留白却有了明显感知,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气机和风刀有了奇妙的联系,他和风刀之间,似乎有一些微风在流动。 “胡伯,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他马上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胡老三咧嘴一笑,道:“东家,我感觉出来哩,不过估计还要个四五天。” 第三百六十章 便宜与因果 - 割鹿记 - 无罪 晋铁和崔雁鸣、崔夜食在东市外的街道上依依惜别。 晋铁现在已经很好的适应了自己的身份。 前一段时间,长安城里每个人都觉得博陵崔氏完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黯然离场的却反而是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的官员被连续弹劾,很多人因此下狱,城中的铺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关门,在这等形势之下,清河崔氏的人清晰的知道,长安已无他们立足之地。 患难见真情。 尤其是在长安已经呆了很多年的崔夜食,在这短短的十几天之内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什么叫做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人这一辈子不缺得意时围在你身边的阿谀奉承的狐朋狗友,缺的是你在落难时,还不把你当瘟神,真心将你当成兄弟的人。 晋铁和两个人在东市的酒楼里吃了一顿,提了些礼物让他们带回清河郡给家里人,在临别上马车的时候,崔雁鸣眼含热泪,但崔夜食却是哭得稀里哗啦。 “晋兄!”崔夜食搭着晋铁的肩膀,泪水洒了一地,“听兄弟一句劝,晋氏和那顾十五虽然不对付,但起因都是那晋俨华欺负裴二小姐,这和你没多大关系,你和顾十五之间也没仇,你今后在长安就千万别想着对付他了。真的,不值得。你想想顾十五这人虽然睚眦必报,但他对手底下的人真不赖,那晚上就连幽州来的那些个穷学生他都特别关照厉害修行者去守着。兄弟,若是有机会,你索性跟了他算了。” 晋铁嘴角微微抽搐,看似是也忍不住要哭,但实则是真觉得愧疚。 两位老哥你们是不知道啊,其实不是我跟不跟他的问题,而是我一直都是他的人啊。 …… 裴云蕖老是觉得周驴儿这人的鼻子可能和黑团团一样有点特别的。 不管顾留白在哪,周驴儿很快就能闻着味来了,哪怕乔黄云有时候都给顾留白易容了,都瞒不过周驴儿。 周驴儿一到顾留白面前,都不带一点疑惑的,就是知道这是顾留白。 顾留白和裴云蕖好好的在马车里坐着呢,他都已经被易容成一个蜡黄脸商贾,看上去得有四十多岁,但周驴儿就从一个小巷口直接悄咪咪的窜了出来,直接拱进了车厢,然后就挤在顾留白身边,笑嘻嘻的喊了一声十五哥和裴二小姐,然后就从袖子里掏出那片依旧碧绿碧绿的叶子还给顾留白,接着又道,“十五哥,得亏你今天没去大雁塔,玄庆法师和我说,你去了也白搭,他都不屑见你。” 顾留白知道周驴儿不会瞎说,便叫屈道,“我又怎么着他了,他就不屑见我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是你怎么着对他,他说是你对那中年大婶的手段太下作了,人家给你这一个快死了还能吊着一口气的救命玩意,你倒是好,你还反过来算计她,让她去拿那一屋子沉香。” 顾留白老脸一红,“我不是觉得她很有可能就特别喜欢那一屋子沉香么?周驴儿,他屑不屑见我倒没关系,我让你问他的话,他说了什么没有?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我一句句和你说啊,他第一句话就说,这顾十五倒是真狗,知道让你来问我,不然他来了大雁塔也白搭,我都不屑见他。” 裴云蕖噗嗤一下笑了,“原来玄庆法师都说他狗。” 周驴儿接着道,“然后我就问玄庆法师,知不知道那一屋子沉香和降龙剑的事情。玄庆法师接着第二句话就是说,顾十五安排得不是挺好,还要问他?”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他真这么说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放心,你交代我要记住玄庆法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能错,我保管一个字都没错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接下来他说什么?” 周驴儿道:“接着我就按你说的,把这片树叶儿给他,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就说你了,说你对那中年大婶的手段太下作,人家给你一个这快死了还能吊着一口气的救命玩意,你倒是好,你还反过来算计她,让她去拿一屋子沉香。你要是老算计她,小心她气得和当年那真龙吃修行者一样,把你像吃油饼子一样嚼吧嚼吧吃下去。玄庆法师接下来还说,你别以为你占了天大的便宜,哪怕你这想了这种法子,真的得手了什么降龙剑,这因果还不是背在了身上,现在得了便宜,将来就是要还的。” “这老家伙……”顾留白记住了每一句话,老脸却是有点挂不住,吐槽道,“他上次还和我说,他不看静王府周围的,我呸,我看他又说谎了,不然怎么知道我给人带油饼子?” 周驴儿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道:“十五哥,玄庆法师知道你会这么说。” 顾留白一愣。 周驴儿笑道,“他说他的确没看静王府周围,但你这绿叶子一给他,他就被扯入了你们的因果,就知道你们怎么回事了。” 顾留白皱眉道,“这老家伙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周驴儿笑道,“我看玄庆法师真的挺厉害的,他还和我说,你这顾老狗也别想用什么让他帮你看看这绿叶子是什么玩意的小伎俩来想办法帮他延寿,他的劫数不是这一片绿叶子的问题。你就别瞎操心了,谢谢您嘞。” 顾留白郁闷道,“谢都谢得这么豪横?都看出我是什么意思了,还不屑见我,我现在还没空见他呢。” 吐槽归吐槽。 嘴里虽然还念叨着老家伙,但顾留白心里却清楚这老家伙对自己真的很不错。 看上去问啥都说不知道,但已经熟悉玄庆法师说话套路的顾留白稍一琢磨就知道他其实什么都透露了一点。 这绿叶子是快死了还能吊着一口气的救命宝贝。 还说自己算计的不错,那说明里面很有可能是有一柄那样的降龙剑,自己还说不定真的能够得手。 但玄庆法师的意思似乎也是说,拿是可以拿得,但拿了这东西之后,就得承受拿了这东西之后的因果。 别说顾留白,就连裴云蕖都琢磨出了这意思,她看着顾留白道,“那这降龙剑到底拿不拿?”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娘和我说过,做一件事最怕瞻前顾后,有些事还没做成就先不用去想做成之后将来怎么样。而且我感觉玄庆法师的意思是,我拿这降龙剑肯定是得了便宜,那说明是有好处的,他说将来是要还的,那肯定也就是要还这中年大婶的人情。不管她是静王妃还是静王府里面的别的人,我感觉她也挺可怜的,这么大人了,连长安城里的油饼有多少种馅料都没吃过,吃个香酥鸭都和过年似的。” 裴云蕖点了点头,认真道:“那你对我姐也好点。” 顾留白一愣,道,“怎么又扯到你姐身上了?” 裴云蕖转头看着他,道:“我姐现在和你见面都像是过年似的。” 顾留白自知理亏,道:“最近我不是炼那柄刀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么,还有,我是怕你吃醋。” “我提醒你了,你心里明白就行。”裴云蕖认认真真的说道,“你怕我吃醋我是高兴的,但你不是女子,你不知道长安城里的女子最在意的是什么。我姐和我一样,也没你们男人的什么大志向,无非就是要些脸面和名声,好好的相夫教子。我姐推了三皇子那婚事,外面的人可都不知道内里什么隐情,都以为她有什么问题呢,恐怕好多人都笑话她的,你若是再冷落了她,哪怕她不埋怨你,我可是心里边也不舒服,就好像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占了,也不分她一点。过些日子你又要跟着我父亲去扶风,她又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才能见你,你这段时间不陪陪她,那你不觉得她委屈么?这偶遇的一个妇人对你大气了,你都想着回报,我姐可是把名节和一生都托付给你了,你不对她好点?” 周驴儿在一边听得直乐,“十五哥,裴二小姐说的对,你对裴大小姐好一点。” 顾留白可不想让裴云蕖不开心,他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改。” 裴云蕖认真道,“我想好了,我姐怎么能给我做小,到时候我们要是成亲,也是你和我姐先成亲。” 顾留白大吃一惊,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裴云蕖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是板着脸,“那我也不能在她前面,要么一起。” 顾留白无语,“这也成?” 周驴儿拍手笑道,“我觉得这样挺好。十五哥,你到时候就听裴二小姐的。” 裴云蕖这时不免有些羞怯起来,脸红道,“那等到扶风战事结束,等我父亲回长安,就选个好日子。” 周驴儿拍手叫好,顾留白却是一下子惊喜得有点大脑空白,这意思是裴云蕖答应和自己成亲了? 看着他惊喜得合不拢嘴的痴呆模样,裴云蕖红着脸偷偷哼了一声,心想再不和你成亲,三天两头的给你撩拨,我这水灵灵的姑娘不要变成干瘪老大婶? 裴云蕖是的确大气,周驴儿跳下马车之前,她还说了一句,“若是上官昭仪也同意,到时候让她一起。” “这怕不是要被载入史册?” 马车车厢里头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顾留白看着艳若桃花的裴云蕖就又有点心痒,他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就被裴云蕖狠狠瞪了一眼,“马上要见我父亲的人,你还想动什么歪脑子!” 顾留白厚着脸皮轻声道,“那不是刺激?” 刺激归刺激,时间倒是来不及了。 马车很快在一处衙门前停了下来。 这衙门深处是一座很大的牢房,阴森得很。 第三百六十一章 牢狱里的人 - 割鹿记 - 无罪 衙门里有个人正和两个狱官在说话,看着马车停下来,那人就走了过来。 “余叔。”裴云蕖轻轻的喊了一声。 这人儒生打扮,就是裴国公最信得过的谋士余忘川。 余忘川只是点了点头,没进牢房,而是点了点一间屋子,示意马车直接停到那屋子的门口。 这屋子像是审讯室,中间支了张看上去用来打板子的桌子,不过天气转暖,明显变成了这边狱官的休憩室,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被褥。 这里面竹躺椅也不少,余忘川就直接挑了一张坐了下来,然后和顾留白、裴云蕖说话。 “消息不假。”余忘川也不废话,他也不问顾留白今日为何易容成这副样子,只是轻声说道,“之前怀贞公主他们给你透露的消息是对的,南诏那边平叛的确是交给了剑南节度使李贤玉,他那八万大军也没一点水分,粮草也足够。李贤玉这个人和皮鹤拓本来就有仇,是主动请缨的。” 顾留白马上问道,“两个人什么仇?” 余忘川道,“有次李贤玉路过南诏,看中了一个女的,问皮鹤拓讨要,但皮鹤拓的二儿子早就喜欢那个女的,皮鹤拓没给。两个人就因此结下了梁子,没事就互相找茬,写折子送到长安告状。” 顾留白道,“那这李贤玉好像也不太地道啊。” 余忘川道,“地道不地道就不去管他,但李贤玉能做到剑南节度使,靠的是正儿八经的军功,他带兵打仗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就直接祭出八万大军,他平时治军也一点都没松懈。皮鹤拓号称有五万大军,但实则真正能用于大军拼杀,不会一见唐军就跑的,最多四万。皮鹤拓这边军备和修行者数量也没优势,现在这时节又很适合打仗,所以按照常理,皮鹤拓一点赢的可能性都没有。皮鹤拓这人手段又残忍,攻破云南郡的时候,砍了三千多个唐人,太守府连条狗都没放过,砍了就往河里扔,所以李贤玉发兵去平乱,满朝文武一个反对的都没有。” 顾留白沉吟片刻,道:“今早上按我收到的最新军情,皮鹤拓似乎一点都没有慌乱的迹象,他已经在沿途小夷洲加筑城墙,大量伐木制造军械。” 余忘川看着顾留白道,“这些军情是事实。” 顾留白道,“我之前仔细看过一些有关皮鹤拓的案宗,这人杀伐果断,脑子很好用,平时不会这么冲动,他现在一点都不慌乱,你们猜测他哪里来的底气?” 余忘川看着顾留白,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扶风那一带的氏族和叛军给不了南诏支持,因为他们也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发兵过去扶风。我们怀疑永昌节度使和丽水节度使是否存在叛乱可能。”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边是需要提防的,但你们可能得和这李贤玉通个信,告诉他小心吐蕃那边可能有些问题。” 余忘川眉头微皱,道:“吐蕃那边安兴公主已掌大局,她应该不会对南诏提供支持。”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吐蕃很大,按我得知的消息,安兴公主和赞卓虽已大获全胜,但他们的得势,反而逼得吐蕃的一些原本看不起南诏的部族不得不反过来和南诏联合。” 余忘川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我知道了,我们会提醒李贤玉。” “南诏皮鹤拓叛乱这时间点很特别,正好凑在吐蕃的一群丧家之犬需要出路的时候,如果只是巧合也就罢了,如果不是巧合,是背后有高人在整合,那恐怕会有很大问题。”顾留白严肃道,“如果李贤玉这人不急于求成,稳扎稳打也就算了,兵力和军备的优势在那摆着,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我听你说他和皮鹤拓本来有仇,我倒是反而有些担心。” 余忘川认真点了点头,道:“这点我们也会在急报之中提醒他。” 顾留白想了想,道:“不能只是提醒,让裴国公派两个有分量的人过去,不能让他行差踏错。他一时没有平定南诏倒是无所谓,如果他很快大败,南诏那边打出了威风,恐怕皮鹤拓接下来能调动的就远不止那区区四五万的军队了。到时候我们就算已经解决了郑竹的残部,都有可能被拖入泥潭。” 余忘川颔首道:“我会和裴国公商量。” 顾留白神情轻松了些,道:“你们怎么这么厉害,我们查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们怎么就已经抓到了人?” 余忘川微微一笑,道:“不是我们厉害,是李氏厉害。” 顾留白和裴云蕖顿时有些吃惊。 余忘川冷笑道,“裴国公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好不容易摆平了这边的军镇,接下来就要带着许多裴氏的儿郎上沙场去给李氏拼命去,结果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刺杀裴家二小姐?李氏难道不应该将做这种事情的人找出来?要不是你当时细心,让佛子带她直接去玄庆法师那里,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顾留白也觉得有些后怕,忍不住随口吐槽一句,“别是随便找了个替死鬼出来。” “知道你可能会这么想,所以这人不是给你留着了么?”余忘川道,“我之前已经见过了,就等你再去看看了。” 在围杀崔老怪的那日,顾留白在和玄庆法师的对话之中,推测出有人真的想要刺杀裴云蕖。 很奇怪的是,即便他动用手头上一切能够动用的力量,却都查不出头绪,直到今天早上余忘川派人来告知,主谋找到了。 这是一座专门关押重犯的牢房,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座牢房关押着的犯人都不会活到明年。 幽暗的通道两侧的牢房里,许多曾经桀骜不驯的犯人此时见到一丝光亮和听到脚步声都像是受惊的老鼠一样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口中还发出抑制不住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一名笑眯眯的狱卒领着顾留白和裴云蕖进入了一间很干净的牢房。 这名狱卒让顾留白忍不住想起陈屠。 在这种暗牢里还能一直流露着这种宾至如归般的笑容的人,一般都很变态。 坐在干净竹席上的犯人身上没有动刑的痕迹,但是他的面色分外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看着这名笑眯眯的狱卒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样的经历,整个人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往上提起,他的屁股也不由得夹紧,双手也止不住的发抖起来。 笑眯眯的狱卒看着这名犯人笑得更加开心了,然后他转头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恭敬的说道,“两位在这里审着,我先出去,若是感觉这人不太老实,或者觉得不舒服了,你们就拍拍牢门发出点声响就行了,我马上过来。” 顾留白笑着说了声好,然后看着这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说道,“我知道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但你现在得好好和我再说一遍。这一遍说的不好,前面说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三十余岁的男子长得略微有些矮小,看上去文质彬彬,就是个书生。 顾留白这几句话一说完,他额头上已经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我叫阿倍筑紫,是跟着琉球使团来的长安,但我不是琉球人,是日本人。” “我来长安,是学习《礼记》《周礼》《礼仪》《诗经》《左传》这些儒家经典的。我在长安已经呆了有七年,现在在左春坊司经校书门下,五年前我认识了一个胡人,叫做常山,他只是个贩卖皮毛的商人,但是学问非常渊博,尤其在这些儒家经典上的造诣甚至超过我在长安拜的一些老师,我惊为天人,因此和他结为好友。他这些年也对我照顾有加,因为他有许多商队需要从边关到长安,需要不少修行者,所以他通过我也从日本和琉球招揽过来不少武士、修士。” “白天打雷的前一天,常山突然找我,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长安,但他说有些紧急的事情要我帮忙,让我找了几个之前帮他干过活的修行者。” “他和我说别让我问什么事情,省得把我牵扯进去,等我被抓进来之后,我才知道他要那几个修行者是准备伏击裴二小姐的。” “我和裴二小姐没有仇,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伏击裴二小姐,在我以往对他的认知之中,他就是一个突厥和唐人的混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敢保证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不然我死后下拔舌地狱。” 听着眼前这个在长安求学的日本人说完这些,顾留白平静的轻声问道,“他和城中的高官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他的修为如何?” 阿倍筑紫显然已经被问过很多遍这样的问题,他就像是一个快溺死的人一样无助的看着顾留白,道:“我不知道,这些我真的都不知道。” 顾留白道,“那你知不知道他这次从哪过来,和你见过面之后去了哪里?” 阿倍筑紫看着顾留白,道:“我和他闲谈中得知,他是从幽州过来,但他接下来去哪我并不知道。” 顾留白微微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这些不足以让你活命,你要想活命,得挤些有用的东西出来才行。” 阿倍筑紫面色越发苍白,他的头发全部都湿了,汗水一滴滴的沿着发尖滴落,突然之间他想到个事情,颤声道,“他来长安好像是要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受人所托,和某个人接头,但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人,所以他显得非常的沮丧,甚至还有些害怕。”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举世皆吾敌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走出这个暗牢的时候,阳光变得有些刺眼。 想着阳光这种东西反而变成了那些阴暗牢房里的人最渴望见到的东西,顾留白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问一名送他和裴云蕖上马车的狱官,“如果裴府这边不追究,那这阿倍筑紫会被定个什么罪?” 这名狱官行了一礼,认真作答道,“至少要定个买凶杀人的罪,不过看他的体格子,可能关个大半年就活不下去了。这种牢里面,越是读书人,越是要脸面的,就越是活不了多久。” 顾留白想了想,道:“你到时候问问他,愿意就这么死在牢里头,还是愿意将功赎罪,如果愿意配合做饵,钓出背后的那个真凶,那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这名狱官做事也严谨,点头道,“我们可以按这个意思去办,只是需要和他说得那么明白么?”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得让他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得主动想办法做饵,才有可能钓出那个人,那如果他在这里面再玩弄花样,那杀了他,他也不冤。” 狱官也点了点头,道:“这事情做得地道。” “是你在关外的仇人?”马车行驶到外面的街道之后,裴云蕖才问道。 “应该不是。”顾留白一转头,看到裴云蕖似乎还在高兴,他便奇怪道,“人家刺杀你,你还高兴?” 裴云蕖越发得意起来,“我就是高兴,怎么了?” 顾留白马上就琢磨出味了,“人家要对付我,所以刺杀你,所以你高兴。”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知道还说,你看这都没过门,人人就觉得你是我的人了。” 顾留白暗笑,谁是谁的人啊。 裴云蕖却是认真起来,“不是你在关外的仇人,怎么就冒出来一个想弄死我的胡人?” 顾留白平静道,“我娘当年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如果一个人变成世上最强的人,你猜别的人会怎么对他。” 裴云蕖好奇道,“她不是觉得你应该超过她,做到真正的人间无敌么,她这问题有用意的,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顾留白说道,“我当时年纪还小,我便回答道,一个人要是世上最强了,那别人还不都得巴结他,供着他?然后我娘说,那你就错了,一个人要是真正世上最强了,那除了你身边真正的那些亲人啊,世上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都想着办法要对付你。我那时候想不明白,但后来冥柏坡归我管的时候,我就开始懂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裴云蕖,认真道,“现在的大唐就相当于是我娘口中那个世上最强的人,外面所有的人,其实都想大唐完蛋。这阿倍筑紫是日本过来求学的,而且学的是儒道,他和琉球又有关系,若是他在长安就因为稀里糊涂交错了朋友就被砍了头,那可不只是影响大唐海外属国和大唐的交流,海上的商路都会因此而受影响。那可是好大一笔赋税收入。”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裴云蕖接着说道,“就临时招揽四五个修行者,听起来是掩人耳目,不想让人发现这些修行者背后的来路,但就这几个修行者,能当着厉溪治他们的面把你杀了?” 裴云蕖眉头微蹙,道:“你的意思是,那胡人其实知道这刺杀是很难得手,他其实就是想故意事发?” “我觉着是这样。”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胡人知道你在我心里什么样的地位,所以他觉得你一遇刺,我惊怒之下可能就考虑不到那么仔细,按着我的做派,说不定把这背后牵扯出来的人都乱杀一通,那我杀得虽然有理,对整个大唐和李氏而言就不舒服了。李氏接下来可能说不定要重新考虑怎么安置我这个人。反正我觉得这个从幽州来的胡人,他背后的算计毒辣得很,不是一点点的利益或是私欲使然,而且我甚至觉得这个人就是贾炼说的那个胡人,但不是那个八品的胡人,而是他手底下的人。这人若是八品,恐怕玄庆法师早就看到,早就提醒我了。” 裴云蕖想了想,皱眉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昨日许推背那边的军情不是也传递给你了么?他不是说那些贼军的首领有可能也是个胡人。” “这人很蹊跷。”顾留白沉吟道,“有能力这样搅风搅雨的,现在就吐蕃那边和回鹘那边,但吐蕃那边的流亡贵族里面没有这样的厉害人物,否则不会被安兴和赞卓打成丧家之犬。回鹘那边我已经问过耶律月理了,她一口咬定没这回事。” 裴云蕖心情就一下子沉重起来,“那这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刺杀我,挑拨老狐狸和你与李氏的关系,这胡人又和林甫有关系,是来取降龙剑的,你觉得南诏的皮鹤拓这时候叛乱就又太过凑巧,那这些事情恐怕并不那么孤立。” 顾留白诚恳道,“裴军师果然厉害,三言两语就理清楚了。” 裴云蕖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你刚刚说胡人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是什么地位呀?” 顾留白认真道,“整个天下来给我换,我也不换。” 裴云蕖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反倒是有些笑不出来,嘀咕道,“真的?” 顾留白道,“当然是真的,我不是刚和你说了我娘说的话么,若是一个人真的世上最强,那最后除了他身边的亲人之外,别人就都是他的敌人。我就知道,若是真到了那种时候,你就肯定是我身边的亲人。” 裴云蕖被说得有点感动了,她看着顾留白,说道,“我不只是你身边的亲人,我还会亲人呢。” 说完她本来想偷偷亲顾留白一口的,但乔黄云易容的手段有点好,她看着顾留白现在的模样,有点下不去口。 顾留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马上就激动了,轻声道,“过几天再好好亲亲,我的那把刀最多过个四五天就好了,到时候我就不虚了。” 裴云蕖白了他一眼,“你不虚你想干嘛?” 顾留白呵呵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些虎狼之词,裴云蕖已经好奇的问道,“胡伯的手段那么厉害?居然能够将你那刀炼成神通物,你那刀到时候到底会产生什么神通?” “我们这胡伯可不是一般的厉害。”顾留白苦笑起来,道:“他对玄甲了如指掌,我感觉给他一个玄甲工坊,只要有合适材料,他都能指挥工匠一起打造出玄甲来。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对真龙之物和知晓炼制神通物的手段,你说古往今来,什么人才能同时具备这样的手段?” “皇家的人?”裴云蕖瞬间明白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玄甲自出现以来,便都是御制,任何打造玄甲的工坊的制造手段都是绝密,别说对很多玄甲了如指掌,哪怕对某种玄甲了如指掌的人,肯定都是和皇家工匠相关的背景。至于真龙之物…那只有大隋皇宫里的人才有可能接触得到。 至于炼制神通物,那古往今来,偶尔炼得一种神通物的修行者不少,但能够利用手头上的材料,直接炼制出一种神通物出来,这似乎…只有一个地方的人做得到。 昔日大隋之无名观,今日大唐修行者口中的堕落观。 “胡伯是堕落观的人?” 裴云蕖根本无法将那么忠厚老实的胡老三和她印象之中的堕落观的修行者联系在一起,但她觉得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 她看着只是苦笑的顾留白,忍不住道,“若是他是堕落观修士,那反倒是能解释他为什么不说自己的来历。” 顾留白轻声道,“那你说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之前和我娘到底有没有关系?” 裴云蕖无奈了,“如果这是你娘给你准备好的叔叔伯伯,那本来也不至于把他们丢到阴山。直接放你那边不就成了,但如果说和你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又好像不对。” 顾留白觉得这问题太伤脑子,只得回过去回答他那把刀的问题,“胡伯之前就和我说了,这种神通物的神通,是由他的炼制法门,我的整体气机和这柄刀以及龙心油的特性决定的,这里面任何一种东西变了,产生的神通就会变,哪怕换了一个人,用不同的催生神通的法门来炼,形成的神通也会不同,所以在最终炼制成功之前,他也是根本不知道这柄刀会形成什么样的神通。但相对于之前这柄已经很好的风刀而言,有神通肯定比没神通好。” “和你的整体气机相关。”裴云蕖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道:“顾十五,你这么狗,你说会不会这风刀形成的神通也是个特别狗的神通?” 顾留白正气凛然道,“我这么正派的人,哪里狗。” 不过旋即他倒是忍不住也笑了,“要是能形成个特别狗的神通,那也不错啊,说不定特别有用。” 裴云蕖笑了会,又忍不住轻声道,“顾十五,那你说胡伯的年纪会不会特别大了?” 顾留白认真想了想,道:“看起来不像比长孙无极他们年纪大的样子。” 裴云蕖想了想,道:“胡伯现在不想说他过去的事情,你就先别急着去知道了。” 顾留白笑道,“遵命,夫人。” 裴云蕖被他油嘴滑舌的这一声夫人喊得顿时丢了魂。 她一时觉得这世界有点不真实了。 我这么青春无敌美少女,就去关外逛了一圈,回来怎么就要嫁人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诸坊之邪煞 - 割鹿记 - 无罪 “我累了,让我靠一会,你别毛手毛脚。”裴云蕖先警告了顾留白一下,然后慢慢的靠过去,把脸蛋靠在他的肩膀上。 春光里,少女感觉自己已经得到了天下。 她曾经想去很多地方,看山河之壮阔,看那些诗书上描绘过的荒凉与寂寥,她曾经想学着那些英雄做很多的事情,但现在,她只想要安静的呆在这个人身边。 顾留白咧了咧嘴。 喜欢靠就是喜欢靠,还非得说累。 不过即便是嗅着少女身上散发的幽幽体香,他的神色还是很快变得严肃起来。 幽州迅速笼络山贼的胡人、和贾炼接头的胡人、突然叛乱的南诏皮鹤拓…方才裴云蕖就已经说过了一种可能,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看不见的线已经将这些事件串在一起。 但想到雷声大雨点小,拥有厉害神通却死得最为憋屈的崔老怪,他此时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另外一个念头。 崔老怪能够去玉泉观,去那地陵,这便说明林甫不只是布置了贾炼这一条线。 既然林甫不只是布置了一条线,那么现在在长安,在大唐,是不是还存在着一条他没有察觉的线呢? …… 在长安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赌坊是人员最为杂乱的地方。 而且绝大多数赌徒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他们就像是在荒漠里流浪了很久的饿狼。 只要有丝毫的血腥味,就逃不过那些饿狼的鼻子,而对于赌徒而言,他们会想方设法的发现任何可以换钱的东西。 输红了眼睛的赌徒比任何人都能卖货,哪怕是家徒四壁的地方,都能让他们抠出点可以换铜子的东西。 但长安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正因为如此,赌坊的库房反而是最安全的。 没什么人敢动赌坊的库房的主意。 哪怕是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都知道,如果自己动这个心思,那很快就会变成某条野河里腐烂的尸体。 不过也正是因为长安这些大赌坊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一般做正经生意的商人,也不会将自己的货物放在这些赌坊的库房里。 刘氏上色沉香铺一直做的是正经的沉香生意,但这一屋子的沉香,却偏偏都是寄存在和它没什么关系的宣平坊天青赌坊的库房之中。 按照黑团团的准确情报,天青赌坊特地在它的天字一号库房中央又隔了一间屋子,那一间屋子里,的确就都是木架子,上面放满了各种沉香,有三成都是打了胚还没有精修的原料胚子。 顾留白没有让黑团团和它以及周驴儿的小弟监视静王府周围,如果连玄庆法师都觉得去关注静王府周围会有些危险,那他也绝不做这种冒险的事情。 他只是让黑团团和蓝姨等人帮忙盯着天青赌坊的周围,但凡这座赌坊周围出现异常,那便说明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一屋子沉香的所在。 就在今日,天青赌坊已经有了异常。 按黑团团的说法,就是天青赌坊所在的宣平坊里来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人。 黑团团说的莫名其妙的人,不是什么修行者,不是什么拥有些特别手段的人,都是些普通人。 卖鱼的渔夫、补锅的补锅匠、出门买菜的大婶、帮人贴伤药的江湖郎中、带着小娃提着鸡鸭出门访亲的人……形形色色,都是宣平坊坊门开之后,从别处来到宣平坊的人。 这些人平时都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尤其是零零散散的从四面八方进入宣平坊,哪怕是在坊门口蹲守着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 但黑团团是这么比画的。 “顾十五,看上去像是出门买菜的大婶,朝着没有卖菜的街巷去,卖鱼的渔夫,鱼篓里没有鱼,补锅的补锅匠不沿街吆喝、贴伤药的江湖郎中瘸着一条腿,走路都难还出门帮人贴伤药…你说这正常吗?” 单独一两个也就算了,但进来宣平坊的普通人里面,很多都这么不正常,那指定就是不对。 顾留白觉得黑团团观察真仔细。 但黑团团自己倒是有些疑惑了。 它认真思索了一会之后,才对顾留白比画,说自己平时应该也没这么仔细,但可能就是直觉这些人都有些不对劲,所以才认真观察了一下。 顾留白这么一提醒,它就觉得这些人的精神状况好像都有点问题。 有种得了健忘症,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的感觉。 马车行进到长兴坊的时候,顾留白悄然下了马车,他穿过长兴和崇义坊,就步行进了平康坊。 在距离天青赌坊还有两里路不到的地方,他发现了两个黑团团说的那种有些不正常的人。 一个扛着小药铲,似乎要去山上挖草药的农夫。 行囊鼓鼓的,看上去水囊,药袋,干粮等物都带的很齐全,这种农夫应该一早出发去山上,然后赶在宵禁开始前回来。 但这个农夫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笑眯眯的在街上慢慢的走着,而且就像是要好好逛逛这平康坊一样,并不是想要出平康坊,往就近的山林去。 这名农夫不远处就有一名侍女模样的少女。 这名侍女提着花篮,好像是大户人家出门要去购些鲜花回去插的,但这条街上却连一个卖花的地方都没有,但这名侍女也是一点都不急,而且沿着这条街慢条斯理的来回走着。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不一会的功夫,她就来回走了两遍。 看不出她是个修行者,而且顾留白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身上的气血也并不旺盛,连平时练武的迹象都没有。 她甚至也看了顾留白一眼,但不知为何,顾留白却偏偏感到了一丝诡异。 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 给人的感觉,她似乎就是为了在这条街上走而走。 顾留白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想要和这些感觉有问题的人搭搭话,看0看他们到底有什么问题。 然而也就在此时,前方右侧的屋顶阴影里,他看到了黑团团的身影。 黑团团朝着他伸出了爪子,比画起来。 有一辆马车正朝着赌坊去,那辆马车周围始终有不少修行者在跟随移动,里面有那么一两个修行者它觉得有点可怕,好像是七品,但又像是八品。 顾留白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朝着天青赌坊慢慢走去。 他甚至也装出了那种不知所谓的闲逛的模样。 …… 赌坊还未营业,门是关着的。 但在黑团团所说的那辆马车到达赌坊门口之前,已经有人将赌坊一侧进出马车的木门打开。 马车就直接停在了赌坊的后院。 马车停下之后,走出了一名中年妇人。 这中年妇人正是让顾留白买油饼的那名自称姓沈的妇人,但此时她的身段显得并不那么臃肿。 在顾留白和黑团团此时看不到的地方,和平康坊挨着的崇仁坊、务本坊、崇义坊、亲仁坊,一些人的宅院里,同时都出现了诡异的事情。 崇仁坊的一座富户的宅院里,正在洗菜的一名中年女仆突然好像觉得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一样,将自己的脸浸入了面前洗菜的大水盆里,然后不再抬起。 伙房里,正在用火炭烫一块肉上的毛的伙夫好像看见了特别美味的东西一样,将身前那个炭火盆里发红的炭火一块接着一块的吞了下去。 房中正在擦拭着自己珠宝首饰的妇人,将一条条的项链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似乎是要比较哪一条戴着比较好看,但她的双手却突然开始将那些项链不停的绞紧,绞得自己根本无法呼吸,绞得舌头吐了出来,面容渐渐变成酱紫色。 务本坊,一名正在洗衣的妇人翻身坠入了身前的井里,一名正在切割牛皮的匠人用刀切开了自己的喉咙。 崇义坊、亲仁坊,这些坊市里面,都会有一户人家的家中有这样诡异的事情发生,每一户人家的每个人,都很诡异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坊市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情,直到东市里有一个富商笑眯眯的将自己的头探入了滚烫的粥锅里。 这个富商姓周,整条街上都叫他周善人。 他每日里都会煮上一大锅菜粥,周围街巷之中的老人都可以来喝粥,不要钱。 他做的是草鞋生意,他家的草鞋很结实,很耐用,有很好的口碑。 他的生意做得不小,长安周遭的那些城镇,都从他的铺子拿货。 他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夫人,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平时就在铺子周围乱跑,而他家的夫人则不怎么出门。 当他将头探入沸腾的粥锅里时,那些排队取粥的老人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但此时铺子里,他那位好看的夫人却和两个儿子走了出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也将脑袋都伸入了沸腾的粥锅里。 等到他们脸上的颜色都被煮得不一样的时候,这条街上所有人才彻底反应了过来,纷纷发出了无比惊恐的叫声。 “中邪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如潮水一般在东市之中扩散,就连在平康坊里的顾留白都隐隐的听到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生祭巫神通 - 割鹿记 - 无罪 天青赌坊的掌柜诚惶诚恐的在库房门前候着。 其实就连他都搞不清楚库房里那间屋子里存放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存放在这里。 但东家反复交代过,除非有手持凭证的人过来,方可打开那间屋子,让人取出存放在里面的货物。 然而现在凭证没有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份大理寺的“勘合”。 唐律中规定有笞、杖、徒、流、死五刑。按律,凡杖刑以下的案件,由当地的县官审理判决,徒刑以上的案件需上报州府一级二审,再由州府报大理寺三审。 长安城里一般的案件,就是由这一片的县尉负责,现在直接来一份大理寺的搜查令,那这事情就不好玩了。 长安城里大赌坊的掌柜,对于各种文书的真伪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份大理寺的堪合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偏偏拿着这份堪合的人不是身穿大理寺官服的官家,只是一名车夫。 然而无论是这名车夫还是跟在车夫身后的那名中年妇人,气度却又远非那些大理寺的寻常官员所能相比,他心中便自然明白,今日除了配合之外,别无他法。 他直觉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他甚至没有敢使唤其他伙计,只是让这赌坊之中其余人全部到了前院,他一个人打开了库房的大门,搬开了阻挡在内里那间屋子门前的杂物。 在两把特制的钥匙打开门锁,移开厚重的门的刹那,迎面涌来一股醇厚甜美的香气。 这香气不像是某种蜜香或是单纯的花香,而像是很多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带着一种厚重和陈年的气味。 这掌柜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一个呼吸之间便是身子剧震,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念头,“这种级别的沉香,一片万钱,这一屋子都是这样的沉香,该值多少银子?” 他身后的那名车夫眉梢微挑,似乎也是有些惊讶,但车夫身后的中年妇人却是有些不悦的微微皱眉,在她看来,这种存放的手法便很外行。 上佳的沉香放于阴凉干燥处保存是不错,但尤其是这种大块的,出自不同产地的沉香香料,最好便是要放入锡罐之中分开保存,而且罐口需要密封,否则有些香气特别外放的沉香会让一些沉香沾染它的气味,这便相当于一个食盒之中的食物互相串味了。 沉香这种东西,最重的便是香韵,每块香都有自己独特的香韵,有独特的气息,若是沾染其它香料的气息去之不净,那这块香在她这种懂行的人眼中,香韵便已失大半。 不过她一眼扫过,看到这屋中好歹有小半的沉香还是香胚,还未彻底处理干净,这倒是让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些香胚包裹的朽木和白木不去除,好歹里面的结香就不怎么会受影响。 而且她原本就比较喜欢这种胚料,喜欢自己慢慢勾掉朽木和白木,将内里的结香取出。 这个过程之中,这块香就不经过其它任何人之手,就只沾染她的气息。 在沉香这一种香料上的造诣,整个长安都没有什么人在她之上,因为她经手的好香也是最多的,此时她都还未进入屋中,只是粗略的看了一遍,就知道那少年所说不虚,这一屋子沉香都是难得的佳品。 也就在此时,她也听到了东市那边不断响起的惊骇的叫声。 在顾留白听到东市那边不断响起的惊骇叫声之前,裴云蕖的剑铺开张前夜他见过的那名李氏机要处的圆脸道人李源已经如一只轻巧的飞燕从一辆马车之中掠了出来,他无比轻巧的落在天青赌坊旁边一栋屋子的屋顶,朝着东市眺望。 他只是看到有慌乱的人群在涌动,但并未看到有什么修行者在战斗。 然而也就在此时,另外一辆马车之中,一名一只紧闭着眼睛,似是在睡觉的白袍文士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身前的车门帘被他身上释放出来的凌厉气机瞬间切成碎片。 白袍文士原本儒雅的面目骤然变得有些狰狞,他眼角的血肉似乎都在微微抽搐,在他的视线之中,整个天青赌坊此时都显得有些扭曲。 透明的光线仿佛变成了光怪陆离的怪物,层层叠叠的包裹着整个天青赌坊。 与此同时,一道道的莫名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整个平康坊的街巷之中,又似乎有无数面镜子在发光,在朝着天空射出一道道诡异的光亮。 那些光亮是流动着的。 整个天空在他的感知里变得混乱起来,在下一刹那,他想要强行穿入其中的精神力遭受重创,伴随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他发出了一声厉喝,“李源!有人用了某种生祭的巫术神通,快带她走!” 李源面色剧变,他整个人再次像一只轻巧的燕子一样飞了起来,朝着天青赌坊的后院掠去。 然而就在他掠起的这一刹那,以天青赌坊为中心的方圆数里之内,一种古怪的神通气息骤然爆发。 李源一声厉喝,他的身外骤然出现一片片金色的鳞纹,一股股血色的元气,瞬间在鳞纹下方浮动。 强大的气机直接在他的身外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旋风。 然而也就在此时,天青赌坊的那一个库房之中,有一块香木震了一震。 唰! 一股气机以库房为中心爆发。 李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身外的那些鳞纹就像是虚幻的影迹一样随风飘散。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坠落。 “怎么可能!” 这一刹那,李源惊骇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不只是他的法门无法抗衡这股气机,而且这一股气机的冲击之下,高空之中的神通力量倾泻下来,他仿佛直接被打得灵魂出窍,他的整个意识还在半空之中,但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坠落下去,狠狠砸在地上。 在东市那些骇然的惊呼声响起之前,大雁塔上的玄庆法师已经站在某个窗口,他的目光已经落向天青赌坊。 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眼眸之中燃起比黑夜之中的星辰还明亮的光焰。 当李源这样的李氏机要处的隐匿强者都瞬间被打得灵魂出窍一般的刹那,白云观的深处,一座已经挂满了蜘蛛网的小道殿紧闭的木门突然打开了。 一名老道刚刚出现在门外,顷刻消失,来到了白云观的大殿之中。 他对着一名想要行礼的黄袍道人摆了摆手,平静道,“你去平康坊。” …… 当天青赌坊之中气机爆发的刹那,顾留白也和李源一样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瞬间打得脱离了身体。 不同的是,他的身体僵在了街道上,但他却还感觉到自己在往前走着。 这个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甚至看到了自己易容成的那个脸色蜡黄的人杵在街道上。 “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神通伟力?” “蓝姨和十娘在哪?” 他感到分外的恐惧。 这个时候,他又震惊的看到整个天空暗了下来。 明明是艳阳高照,临近中午,但突然之间阳光就好像消失了,上方的天空变成了黑色,没有星星和月亮,而是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周围的街巷却似乎变得更白,白得就像是白纸。 那些和他一样呆立着不动的行人在他的视线里逐一消失,哪怕他身后自己易容而成的那个脸色蜡黄的男子,此时也像是被黑白两色吞噬了一般,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平康坊的每一条街道都变得空旷起来。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他看到之前自己注意到的那两个人却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扛着小药铲,行囊鼓鼓的那名农夫还是笑眯眯的在街上慢慢的走着。 农夫不远处走来一名侍女模样的少女。 就是那名提着花篮的少女,她也一点都不着急,沿着这条街慢条斯理的来回走动着,而且走到顾留白的身边时,还和之前一样,看了顾留白一眼。 他们的身上不是白色的,他们的肌肤和气色似乎比平时更加浓烈了一些,浓烈得就像是有一团彩色的油光在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在他们的头顶上凝成了一根细细的彩色烟气。 顾留白仰起头来,他看到这一根细细的彩色烟气一直笔直的伸向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天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鬼怪,在扯着这根线。 “你们到底什么人?” 顾留白声音微寒的冲着自己前方走过的少女喝问道。 少女受了惊吓般骤然转身,看着他,道:“这位公子你做什么?” 顾留白倒是没有想到这名少女竟能和自己好好对话,他不由得一愣,接着下意识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来的?” “我叫林…”少女下意识的说了三个字,但旋即反应过来,有些愠怒道,“我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与你何干?”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这名少女,认真问道,“你难道没觉得此时的平康坊不对?你看此时的天空,是黑的,还是白的?” “哪里不对?”少女仰头看了一眼,道,“分明是蓝的。” 她说完这两句,看着顾留白的时候却又害怕起来,她似乎认定顾留白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第三百六十五章 此间皆祭品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个时候,顾留白看到了黑团团。 黑团团对他比画了起来。 这是一种精神神通,但肯定不是某个修行者或是某件神通物的神通,很像是道宗那种升坛做法,某个厉害人物牵头,一大堆人做出来的法事。 但具体怎么回事它也不知道。 它在这里头和他多联系,可能很容易被察觉,它接下来躲远一点。 比画完,黑团团就转头消失在了一团阴影里。 此时街道上那觉得顾留白脑子不正常的少女已经快步走远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了体内真气的流动。 哪怕一开始那诡异变化开始的时候,他的整个人似乎灵魂脱壳一般,而且看着自己的身体都消失了,但此时这少女能看见他,而且他也觉得自己现在并不是被打出躯壳的魂魄,身体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然而当他运转真气,朝着天青赌坊继续前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真气的损耗似乎要比平时剧烈一些。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神通,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神通都要怪异,甚至比地陵之中出现的那些神通伟力都要强大。 但他此时没有任何逃离的想法,只是沉默的朝着天青赌坊前行。 这事情肯定是针对那名中年妇人。 不管那妇人是李氏机要处的什么重要人物,还是静王妃本人,她今日会到这里,只是因为他想要利用她先拿出那一屋子沉香。 起因在他。 他的确应该和玄庆法师所说的一样,承担这样的因果。 …… 街道很空旷,然而距离天青赌坊越近,视线之中那种身上的色彩更为浓艳,头顶上似乎有一道彩色的细线烟气连入黑色天空的人却显得越来越多。 每条街巷之中都有很多这种人,他们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平康坊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甚至经过时,他们都会因为此时顾留白脸上过分严肃的神色而投来好奇的目光。 然而在顾留白的眼睛里和一切感知里,天青赌坊周围的景物,却还在变化! 原本清晰可见的天青赌坊,此时在他的视线之中显得越来越远,就像是一个魔域在生成,街道变成各种道路拼接在一起般的古怪道路,视线之中所有建筑物,都在扭曲变化,有些变小,有些变得无比巨大,所有这些建筑物都变成毫无规整度可言的,就像是疯子用各种材料堆砌起来的建筑,又好像是有人将整个长安城里的建筑切碎了,然后又随意的拼接起来,重新堆砌在平康坊里。 许多建筑都显得比大雁塔都要高大,歪歪扭扭的直接伸进了黑色的天空里。 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可能在不断的遭受侵蚀,顾留白的脚步明显加快,他无声的飞掠起来。 然而十数个呼吸之后,他发现自己并未接近天青赌坊,相反天青赌坊似乎已经隐没在那些怪异的建筑物之中,与此同时,他呼吸一顿,他又看到了自己之前问过话的那名少女。 那名少女又从前方走来。 这少女看到顾留白的时候,也明显有些惊恐,她一眼就认出了顾留白,但似乎也想不明白顾留白怎么又跑到自己的面前来了。 然而此时,顾留白却发现了一个更为怪异的事情。 明明就是这名少女,但她的年纪似乎已经略大了一些。 这是错觉,还是真实的变化? 难道在这样的神通影响的范围之内,不只是真气的损耗会比平时快,而且还会迅速的变老? 没有任何的迟疑,顾留白身影一动,拦住了这名少女。 “你要做什么?”这名少女依旧没有感觉到平康坊出了问题,她惊恐的叫出声来。 顾留白看着她,认真道,“我想你给我指个路。” 少女害怕得有些发抖,道:“指什么路?” 顾留白道,“我想去天青赌坊。” 少女转身朝着一处点了点,“天青赌坊不就在那里么?”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也不是赌徒,我不会为难你。”顾留白从衣袖之中逃出一锭银子丢进她花篮里,“你把我带到天青赌坊门口,这银子就是你的。” 少女害怕的看着他,“你可以带你过去,不要你的银子,但你不要纠缠我。” 顾留白道:“你放心,我真不是恶人,我只是患有眼疾,现在眼疾发作,我马车在那边,我只是要人帮忙带我到马车那边。” “啊呀,原来是这样。”这少女倒是一下子相信了,她人倒是善良,犹豫了一下之后,道,“那你看得清楚脚下么?要不然,你抓着我的篮子,我带你过去。” 顾留白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姑娘了。” 这少女朝着他伸出篮子,让顾留白抓住,然后朝着一处走了过去。 顾留白说自己眼睛有问题了,此时倒也不算是完全说谎。 此时他所见的景物已经彻底的光怪陆离。 无数鬼怪般的建筑就像是森林一样矗立在他周围,遮天蔽日。 街道上不见那些正常的行人,只看到那些浑身的色彩显得特别鲜艳的人,而且这些人和给他带路的少女一样,都在很快的变老。 他细数着脚步,估计快走出了一里多路的时候,他出声问少女,“我们快到了么?” 少女有些同情的回答道,“就在前面了,你眼疾的确挺厉害的,这么近都看不见。”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现在眼前压根看不见天青赌坊,只看到无数歪七竖八的怪异建筑物挤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无比肥壮巨大的鬼怪一样。 少女道,“你马车在哪里?我直接带你过去吧。” 顾留白道,“就在天青赌坊大门左侧,你看不见么?如果不在那,可能车夫有事走开了,你就把我放在那里就好了,一会就会来接我,多谢你了。” 少女听他讲话很有条理,又显得有礼貌,她便放下心来,道:“篮子里的银子我不能拿,就给你带个路而已,而且也没几步路。我要是突然拿这么一锭银子在身上,人家还以为我偷的呢。” “好的。”顾留白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眉眼,心中却是一沉,这名少女此前最多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此时在他眼中,却至少已是二十几岁的年纪,而且他感觉得出,她的生机的确有了变化。 也就在此时,他身体突然一僵。 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此时他身前的道路在他眼中是一条杂草丛生的碎石路,而且好像某个城池废墟之中的道路,大量的碎石充斥在杂草之间,道边还有很多破碎的神像。 就在一个只剩双腿的破碎石像的边上,此时站着一个白袍儒生。 这白袍儒生此时浑身的色彩并不显眼,头顶也没有那一条彩色的烟线,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正常的人,但此时他身前的白袍上全是鲜血。 “顾十五?”他有些震惊的看着顾留白,说出三个字。 顾留白一愣,“你看得出是我?” 这名白袍儒生微微一怔,却又瞬间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何这么一说,他飞快说道,“我是李琛,李氏机要处的人,有人用生祭巫煞术布置了神通法阵,所以才导致此变,你是易了容?在这种神通世界里头,修行者其余感知已经不准,互相所见其实乃是精神层面的交流,所见真实,易容术倒是反不起作用了。” 顾留白所修虽然是神通法门,但并非神通法门方面的大拿,若是耶律月理在此,可能她能很清楚这人所说的什么所见真实是什么意思,但顾留白却不太清楚,但他此时也没时间去弄清楚这里面的玄奥,他沉声道,“是谁在这里发动这种神通,要做什么?” “这人是要对付我们李氏机要处的一名重要人物。”白袍儒生李琛咬牙道,“此人对长安,对整个大唐而言极为重要,不能让她出现意外。你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到达这里,的确盛名不虚。我带你一起进入天青赌坊,若是能解此厄,我李氏自有重谢。” “那里没人,你在和谁说话?”带路的少女却又诡异的看不见这白袍儒生,她看着顾留白和人对话,又害怕起来。 “你稍等。”顾留白出声安慰了她一句,然后又看着这白袍儒生,道:“他们这些人在迅速变老,这是这神通的关系?” 白袍儒生声音微寒道,“是,他们本身便是生祭的一部分,是施展此法的人提前种好了气机,施了法的祭品,他们的寿元不断消耗,便是用来维持这神通法阵。” 顾留白问道,“那将他们这些人杀了,能破这法阵么?” 白袍儒生摇头道,“不能,他们已经融于此间。” 顾留白道,“那阻止他们寿元消耗,是否就可以?” 白袍儒生微微一愣,道:“理论上可以,就如将一块块烧红的炭火彻底抽离,那这整个炉子里的热力自然就没了。但天底下没有人能做得到,这不是单独一些修行者的神通所能抗衡的。我们修行者在这种神通法阵里面,首先消耗的是命性相关的真气,我们的真气消耗的会很快,等到真气消耗殆尽,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损失寿元。” 顾留白看了一眼那惶恐不安的少女,“她给我带路,也算是有缘,你救不了所有人,你是否能救她一命,你顺便救她,我和你一起进入天青赌坊对敌。” 白袍儒生苦笑起来,道:“我可以试试,但只能试试,因为若是不能破解这神通法阵,我们陷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要死,更别提能救这么一个祭品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一笑百媚生 - 割鹿记 - 无罪 “你们在说什么?”少女茫然的看着顾留白和李琛,一开始她很害怕,但后来她听出这两个人并不是坏人,虽然她无法理解,但对方明显是想救她。 “你运气好。”白袍儒生李琛看着她,有些感慨的真诚说道。 说完这句,他打了个响指。 少女突然好像很困一样闭上了眼睛,仿佛顷刻间站着睡着了。 她身上的色彩依旧显得无比显眼,头顶上顶着一根七彩的焰线。 李琛看着顾留白,道:“她会跟着我,这样她就不会问那么多为什么,也不会多事。”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问道,“我只是七品,而且我对这种什么神通一窍不通,甚至我连天青赌坊在哪里都看不见,你觉得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李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顾留白顿时无奈了,“你这么说,我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了。” 李琛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开始画符。 一缕缕透明的元气随着他的手指在他前方的空气里渐渐形成一张张道符。 “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 他一边神色凝重的不断画符,一边慢慢的说道,“长安城里任何一个人在这种神通大阵里都不会有底,这种生祭巫煞之术有违天和,甚至会影响整个氏族的气运和福缘,但这样的牺牲换来的是远超任何单独修行者的神通伟力,别说是七品,就算是很多八品,陷在其中也未必能看得到天青赌坊,他们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是将自己的真气损耗的速度降到最低。我并不清楚这种生祭巫煞之术施法的具体条件,但据说一开始施术就要用特殊的手段选择特殊的人群,将之献祭。然后就是如你现在所见,要在这神通大阵之中布置诸多的生祭品,不断损耗寿元。这个大阵是某些人的修为和神通物,乃至许多人的性命的结合,它是一个无数精神力量汇聚而成的巨大怪物,不是我们身处其中的任何一个修行者所能单独抗衡的。但在这个神通法阵之中碰运气的人越多,或许能够救下里面那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顾留白一边凝神看着他画符,一边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碰运气?” 李琛平静道,“长安城里很多人都觉得天赋大于努力,但我们李氏机要处一直觉得,运气大于一切。你的运气一直不错,此时又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你修的似乎也是某种神通法门,那我便觉得送你进去,或许有些转机。” “转机?”顾留白苦笑起来,“这两个字用得妙啊,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感觉。” 李琛道,“看来你的话也挺多的,你想不想睡觉?”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好好画符吧,别色厉内荏了。” 李琛自嘲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强弩之末的状态已经被顾留白看出来了。 他身前汇聚的透明道符越来越多,当他停下手来时,他的整个人已经显得异常的萎靡不振。 上百道道符诡异的悬浮在他的面前,伴随着他一声轻喝,这些道符瞬间变大,一道道朝着上方的天空涌去。 它们变得越来越透明,就像是一层层蝉翼漂浮在黑色的天空之中。 “走!” 李琛一步跨出,他和站着睡着了的少女的身影瞬间消失。 顾留白只看到两个发光的脚印。 跟在那两个发光的脚印后方只是走了一步,顾留白看到那巨怪般的建筑就像是崩塌一样滚落。 无数古怪的建筑物就像是潮水一般从他身体两侧涌过。 与此同时,他清晰的看到了前方的赌坊大门。 他掠入大门的刹那,那种潮水涌动就消失了。 周围依旧是无数的高大且古怪的建筑物连到黑色的天空,赌坊依旧是赌坊,但所有的线条似乎是扭曲的,就好像这个赌坊内里的空气变成了扭曲的镜子一样。 李琛就跌坐在他身前的地上。 和在外面时相比,李琛似乎已经老了数岁,面容显得无比憔悴。 那名少女此时在他身后站着,依旧睡熟着。 “你去。” 李琛朝着后院点了点,解释了一句,“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想留着我这条命,我得停在这里试着看看能不能恢复些真气。” “那你自求多福。”顾留白异常干脆的朝着后院掠了过去。 他很清晰的感知出来,进入天青赌坊之后,他真气流失的速度比在外面更快了。 他的身上就像是开了一道小口子,真气就像是溪流一样在不断的往外流淌。 一掠进后院,他就顿时愣住。 他看到库房门口有三个人。 一个商贾模样的男子,像是赌坊的掌柜,一名车夫模样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妇人。 他愣在当地。 那商贾模样的男子和车夫面目到底长什么样,像他这样曾经的边军暗桩一时都没看清楚,因为他光看那名妇人了。 “静王妃”三个字他差点脱口而出。 虽说他之前也压根不知道静王妃长什么样,但就凭着五皇子之前的描述,他就可以肯定,眼前这名妇人就是静王妃。 因为她长得…的确太好看了。 一种气质雍容,艳丽至极的美。 有些人是看起来特别美,但仔细看脸上每一处,却总能找出点缺陷,比如说眉毛有点不好看啊,额头太宽啊,或者鼻子有点塌,耳朵有点大啊什么的。 虽说瑕不掩瑜,不专门盯着某个地方看,整张脸已经显得特别好看,但若是盯着看得久了,这点瑕疵总能感觉出来。 但眼下这女子就真的是五皇子描绘的那种画师都画不出来的那种美,她的五官,甚至眉毛,甚至发根,发量,都好像很完美,就连肤色都看不出什么瑕疵。 每一个点都似乎长在人的审美点上。 身材也是恰恰好。 多一分则太丰腴,少一分则太清瘦。 用关外那些糙汉子的话说,那就是该凸的地方又凸又挺,看上去还弹,该凹的地方就凹得让人脱了魂。 顾留白第一时间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人还能长成这样?还能长得恰恰好?” “是你?”这美女看到他冲进来,倒是也一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顾留白一听她声音,又是一愣,旋即也道,“是你?原来你长这样,你还说你不是静王妃?” 美女这次没有否认,只是又问道,“你这冲进来是想救我?” 顾留白点了点头,“我哪知道这里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要是出了事情,那不是要怀疑是我害你?” 美女顿时微讽道:“就你这修为,冲进来有什么用,意思是大不了陪着我一起死,这样就能证明不是你害我?” 顾留白叹了口气,“什么叫做陪着你一起死,你别说得这么暧昧。” 美女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你快滚蛋吧,就你这点本事还害我,这种神通大阵,要害我的人不知道准备多久了。” 顾留白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滚不了,首先是一个叫做李琛的人送我进来的,为了送我进来,我看这人没准要完蛋。其次你叫我滚蛋,就是不想连累我,你觉得你身边最危险,好歹也是油饼朋友,我本事虽然不大,但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派点用场。” 美女瞪了他一眼,“你要送死,那我也拦不了你。” 顾留白走到她身前,“别和我耍嘴皮子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这神通法阵到底有什么玄虚,有什么破法没有?” “边走边说,先走出这赌坊再说。”美女只是说了这一句,那车夫便先开始动步。 顾留白就有点蛋疼,“好不容易才进来的,这就要出去?” 美女看着他此时置身于这样的险境之中却依旧镇定自如,她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她说话倒是依旧没好气,“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冲进来,就买买油饼的交情,犯得上搭上一条命?” “呵呵。”顾留白也不惯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李琛那人说了,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说万一我能帮得上忙,李氏会给我天大的好处。” 却不料这美女一眼就看穿了他,一点都不生气,“若说你给我透露着一点消息,让我陷在此处有点内疚还说得过去,这其它的鬼话你就别扯了。现在看起来我是他们的目标,那他们所有的厉害手段自然是对着这赌坊来的,如果我在这赌坊里呆着不动,他们所有的手段就能轻轻松松的砸过来,那真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顾留白跟在她身侧,后方那赌坊的掌柜听着这话却是反而停下了脚步。 美女便顿时看着顾留白微嘲的笑了笑,“你看人家多机灵,知道我一走,这里反而安全了,你倒好,反而跟着我。” 顾留白郁闷道,“你先对我说点有用的行不?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是我好友的梦中情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废话连篇了好吧?” 美女倒是被他这话逗笑了。 一笑百媚生。 顾留白都甚至感觉周围的环境没那么险恶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煞阵可造神 - 割鹿记 - 无罪 一看到顾留白和美女走出来,李琛紧绷的心弦略松,然而瞬息之间,他面色大变,以美女为中心,一股可怕的神通气息在澎湃。 两人越是走近,这股神通气息对他的压力就越大,他的真气和寿元损失得就越快。 甚至在他的感知里,这股神通气息就像是一场风暴,而他就像是风暴之中沙子堆积起来的一尊人像,那种真气和寿元损失的速度,都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这风暴吹得不断飞出沙砾。 他震惊的看着顾留白和这美女,最终目光又落在了最前方的车夫身上。 他看出这车夫也是这样的感受,他犹豫了一下,对着那车夫道,“兄弟,撑不住就不要硬撑。” 车夫是一名身材矮小的三十余岁男子,长得很普通,听着李琛的这句劝诫,他苦笑了一下,道:“别无选择。” “这顾十五怎么好像没事?” 李琛有些疑惑的看着顾留白,他直觉顾留白似乎根本感受不到那种神通气息的伤害。 而且这人明明真气也在不断流逝,但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时候美女却已经注意到李琛身后那名站着熟睡的少女,她打量了那少女一眼,道:“这人怎么回事?” 李琛老老实实说道,“这顾十五在路上捡的,拜托我照顾。” “顾十五?”美女大皱眉头,看着顾留白,“你就是那个和沧浪剑宗比剑的顾十五?你还和我说姓卢。” 顾留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道,“你不是也不承认你是静王妃?” “我说我姓沈可没骗你。”美女又看了那少女一眼,冷笑道,“你还挺懂得怜香惜玉的啊。”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在外面压根看不到天青赌坊在哪,我靠着她带路才过来的,难道做人不懂得感恩吗?什么怜香惜玉不怜香惜玉的,别说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就算她是个脾气不好的大婶,只要她带我过来救人,我也会让李琛帮忙照顾他,不过现在这李兄好像自己都有点泥菩萨过江。” “你们以前见过面?”陈琛也听出了味。 他和美女听到顾留白说静王妃,都没有任何反驳,无疑就是默认了。 “静王妃原来真姓沈?”顾留白看了一眼身旁的静王妃,心中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却只看她柳眉一竖,看着陈琛道,“要你管?” 李琛看了一眼顾留白,甚是无奈。 阴阳她的是你,这挨骂的反而是我。 不过他旋即认真问道,“你们什么计划?” 静王妃又转头恨恨的看了顾留白一眼,这才道:“离开这天青赌坊,跑到外面去,以免被人堵在这里群殴。” 李琛苦笑道,“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你所说的这个,但坏处是,你这一离开天青赌坊,我们的人赶过来,也未必能找得到你。” 静王妃道,“那也挺好。” 李琛一愣。 静王妃道,“反正也活腻了。” 李琛苦笑,“你这又是什么话。” “你自己管好自己吧。”静王妃也看得出他这时候的状况实在不佳,抛下这一句就往外走。 顾留白马上跟了上去。 车夫依旧走在最前,第一个走出天青赌坊的大门。 静王妃看着这车夫的背影,道:“你也和陈琛一样,找个地方坐着去吧。他都和你说了,撑不住别硬撑。” 车夫没有回头,只是固执的说道,“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整个大唐。” 静王妃有些不悦道,“什么为了整个大唐,不是为了李氏么?” 车夫道,“似乎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比李氏更适合管理这大唐。” 静王妃怒道,“你这人特别讨厌,我不要看见你。” 车夫安静道,“你说这些没意义,我也不笨,你就算说得再难听,我也不会走的。” 静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现在不只是会抗命,而且还会顶嘴,还会阴阳我了?” 车夫的轻笑声响起,“其实我一直看你不顺眼,平日里不和你计较,不过现在不顶嘴,不嘲讽你几句,可能过了几天就没机会了。” 静王妃豁然转首。 顾留白刚刚咧开嘴想笑,被她杀人般的目光一看,顿时收了笑容,无奈道,“我现在可没和你顶嘴,没阴阳你,你别冲着我来。” 静王妃也不说话,只是故意不跟着车夫,朝着一侧的街巷走。 不过她往哪拐,车夫也随之往哪拐,始终在她和顾留白附近。 顾留白这时候朝着天青赌坊看了一眼,发现又看不见天青赌坊的大门了,整个天青赌坊又像是变成了一座由无数怪异的建筑物堆砌起来的巨山。 “你现在看得见天青赌坊的大门在哪么?”他忍不住问静王妃。 说起这种正事,静王妃倒也不含糊,点了点头,“看得见。” 顾留白目光一闪,问道,“之前你变成中年大婶的模样,我看不出是易容的样子,而且我用真气探你骨龄,也并未发现你体内有什么真气波动,你是用了某种神通?你之前和我说,有些人不用怎么修行就成就了八品,难不成就是你自己?” 静王妃之前的生气恐怕就是装出来的,此时她面色平静,一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听着顾留白这么问,她只是道,“你少问这些,知道的太多容易早死。”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这里面有两种可能。” 静王妃有些好奇,道:“什么意思?” 顾留白道,“第一种可能,我们根本无法从这神通大阵里逃脱,那今天很快就要死在这里,那知多知少有什么关系?第二种可能,我们活了下来,那按着李琛所说,我算是帮了李氏的大忙,那李氏就是这么感谢我的?让我早死?” 静王妃早就见识过顾留白的口舌功夫,她想了想,道:“我是八品。” 顾留白沉吟道,“那你能看得见天青赌坊,是不是也能看清平康坊之中的其余道路?能直接走出这神通法阵么?” 静王妃异常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之所以天青赌坊的方位清晰,是因为它此时是煞气汇聚之所,但平康坊此时被神通伟力扭曲,我们固然可以乱闯,但对方肯定有所设计,我们肯定会鬼打墙一般困锁在其中。”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那将你困在这里面,他们是要等着这神通伟力消耗你的寿元,还是有别的什么手段对付你?” 静王妃看了一眼车夫,道:“你问他,这种杀人放火对敌的事情,他比我懂得多。” 那车夫倒也一点废话都没有,直接说道,“以目前之气机判断,对方要杀她,应该可以有两种手段,一种是魂杀,将一些修行者的精神力量投入此间,另外一种手段是造神。” 顾留白实话实说道,“前辈,说实话我没听懂。” 车夫解释道,“第一种魂杀,简单而言,比如我在某处准备一堆修行者,那可以用某种手段,将这些修行者的精神力量全部抽离出来,将他们的精神力量投入到这阵中。” 顾留白吃了一惊,“就像是凭空搬运一堆修行者出来?” 车夫没有回头,却是明白顾留白已经懂了,“你和崔白塔交过手,自然知道精神神通的战斗是怎么回事,现在这平康坊就像是一个比崔白塔厉害百倍的修行者的精神神通世界,他可以将准备着的修行者精神力量搬运到此间,平时若是有许多修行者来到长安,自然会引起我们的注意,但他现在根本不需要将这么多修行者运送进长安城,只需要用神通将他们的精神力量打入这个法阵。” 顾留白震惊道,“那这些修行者的精神力量进入此间,他们和我们若是对敌,也像是真正的修行者一样?” 车夫道,“应该相差不多,他们的精神力量应该会抽引此间的神通伟力和元气,按照这种法阵之前出现过的经验来看,这些修行者还会显得比他真正的修为要厉害一些,精神力量会有所加强。” 顾留白皱眉道,“那你们的人没法冲进来么?” 车夫道:“我们自然也会有人进来,但我们进来的人除非有些特殊的手段,否则和陈琛与我的下场差不多,我们这些修行者在这样的煞阵里头,真气也会被抽吸,我们损耗的力量,反而也会成为这法阵的一部分。若是外来的修行者在这里面的死伤越多,这煞阵的煞气会越重,若是这人真的已经掌握造神手段,那这里面造出来的邪煞会非常厉害,远超寻常的八品。” 顾留白看了车夫的背影一眼,还未来得及问,车夫便已经开始解答他心中的疑惑,“所谓的造神,便是依靠着神通法阵的神通伟力,将诸多精神力量和煞气集中于一点,强行扭结,变成一个精神力无比错乱,疯子一样的怪物,但这怪物的力量自然十分可怕,宛如魔神。” 顾留白听得彻底无语。 静王妃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道,“现在知道害怕了,还敢跟着我?”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害怕,但我还敢。” 第三百六十八章 杨氏之死士 - 割鹿记 - 无罪 静王妃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点,我这个八品没什么战力。” 顾留白笑了笑,道:“想想也是,没怎么努力就成就的八品应该也没什么战力。” 静王妃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道:“你现在走可能还来得及。” 顾留白知道她是好意,但也懒得搭话了。 他顺着她目光凝视的地方望去,只看到那里有一株在神通法阵的影响下,显得十分怪异的树。 他不知道静王妃和那车夫此时看到的是什么树,但在他眼里,那株很大的树现在就像是一株柳树和枣树的结合体。 巨大的树冠上垂下细长的枝条,无数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摇摆,这些枝条上结着通红的果子,一颗颗密密麻麻,就像是熟透了的枣子。 静王妃此时没有解释什么,但前方的车夫却是出声道,“布置这法阵的人比我们想象的手段还要高明,而且还要狠辣,他准备的修行者直接用来造煞,全部都是死士。” 听着他这样的话语,静王妃却是冷笑起来,道:“什么叫做比你们想象的手段还要高明和狠辣,这样的手段原本只有杨氏才施展过,现在这时候,和李氏有这么大仇的,哪怕断送自己的所有福缘和气运也要拖李氏下水的,那只有可能就是这大隋余孽。杨氏都沉寂了这几十年了,突然发动,手段难道会不狠辣?” “杨氏?大隋皇族,你的意思是布置这种神通法阵的,是大隋的皇族?”顾留白皱着眉头道,“不过咱们自己人也别斗嘴了,这造煞到底什么玩意?” “只是在某处安排许多修行者,让他们配合抽取精神力量投入此间,施展这神通法阵的人若是得手,是可以让那些没有在神通法阵中受损严重的精神力量返回的,这样他布置的很多修行者就不会死。但这种直接造煞的手段,却是直接就将他准备的许多修行者的精神力量和生机一下子抽空了。无论成与不成,他那边就是一地的尸体。”前方的车夫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认真的解释道,“直接抽空生机,阳气转为阴气,和精神力量在这种法阵之中直接造煞,影响我们的精神,那和我们对敌的,就不是一个个的修行者,而是很多稀奇古怪的怪物。” 顾留白微眯着眼睛道,“现在我看到的是一株长满红果子的柳树,你们看到的是什么?” “和你一样。”车夫道,“这种造煞就像是修行神通法门的人当面对你我施展法门,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血河门?” 顾留白心中一动,“这我倒是听说过,血河门是一个邪修宗门,他们有一种古怪的法器,是飞在空中的一团血红色的肉,剧毒无比。” 车夫道,“那就是造煞之术,精神力量和真气法门形成的实体。” 顾留白瞬间懂了,“那就像是造出了真正的怪物。” 车夫点头,道:“这株东西造煞已成,它现在就是怪物。” 顾留白却反而松了一口气,“看到是啥就是啥倒是不怕,我最怕看都看不懂的怪异玩意。” 车夫提醒道,“你不要掉以轻心,这些怪物攻击手段怪异,而且每一击都是精神力量和真气法门的结合。” 静王妃皱眉道,“李通,你和他说这么多,是觉得他能帮得上你的大忙?按我看来,我们还不如赶紧换条路走。” “光绕着这些煞物走我们恐怕必死无疑。这种东西会追着我们而来,若是不铲除一些,被许多这种煞物困住,我们撑不住的。” 车夫回应了这几句,却是回过头来,认真的看了她和顾留白一眼,“你也别小看他,他的真气雄浑如海,和我们走了这么一路,他流失了这么多真气,但我感觉他体内的真气好像压根没少多少一样。我们能不能撑住,或许真的只能靠他。” “草!”顾留白顿时郁闷了,这秘密居然被人一眼看穿了。 “怪不得你这么镇定自若,原来还有这么一手。”静王妃微讽道,“我倒是还以为你多么视死如归呢。”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一声尖啸,那株怪树的一根枝条突然扬起,上面一颗果子突然变大。 它原本只有枣子般大小,但突然变成人头般大小,枝条扬起,这颗果子就像是投石车砸出的石块一样朝着静王妃打了过来。 脱离枝条的刹那,这颗人头大小的果子生出了五官,长出了一张分外阴厉的脸。 车夫身前亮起一道剑光。 他一剑便洞穿了这颗血色人头,剑尖正巧从这人头口中刺入,穿到后脑处刺出。 这血色人头被刺穿的刹那,反倒是露出阴戾的笑容,它反而张口咬这剑。 但一口咬下,它的嘴和后脑处顿时嗤嗤作响,瞬间开始腐烂,变成一团黄红相间的污水。 顾留白眯着眼睛一下子看清楚了车夫的剑。 这车夫的剑居然是许多铜钱用红色的线绑缚而成的法剑。 这法剑上有一种古怪的气息在荡漾。 “这是山鬼花钱剑,不是什么神通物,只是能破邪煞元气。为防有人用神通法门对付她,所以我带有这样的法剑。”车夫的声音传来,“它自身元气被邪煞元气污秽时,可用破煞真符加持。你悟性应该不错,等会我施展时,我会尽力让你感知到我的真气流动。” 静王妃这时候没有出声。 顾留白却心中一沉,他只觉这车夫就像是在交代后事。 也就在此时,那株怪树的枝条不断扬起,血色的果实纷纷脱离枝条,如雨般飞落而来。 “跟上我,要直接斩了它,否则经不住它这么消耗。”车夫大步向前,他手中的一柄剑在他身前瞬间化出无数的剑尖。 只听得噗噗噗连响,就像是一颗颗熟透的瓜被轻易刺穿一般,一颗颗血红色的面容阴戾的人头在剑身上纷纷化为黄红相间的污水。 顾留白和静王妃跟在他身后,就像是有人在前方撑起了一把大伞,没有一颗血红色的人头可以落在他们的身周。 顷刻之间,这车夫杀至树下,然而也就在此时,这车夫身体一震,他震骇的发现,这株大树的一根枝丫上,竟然挂着一道血红色的身影。 在他看见那道身影的刹那,那血红色的身影瞬间变化,变成了一个口中不断流淌着鲜血的吊死鬼。 鲜血从他吐出的舌尖上不断流淌出来,流淌在他身上,却是形成一道道的符箓。 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这吊死鬼从树上掉落下来,如绳套般的树枝从他的脖子上脱落,他双手抓住这绳套般的树枝,朝着这名叫做李通的车夫脖子上套去。 李通一剑刺出,直接洞穿这吊死鬼的咽喉,但这吊死鬼双手死死抓住法剑,身上的血红色符箓如同活物一般流动,一时竟是没被斩杀。 李通左手之中嗤嗤作响,真气瞬间凝成一张道符,这张道符拍在他右手手持的剑上,瞬间剑上红光大盛,砰的一声将这吊死鬼震飞出去。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那,这株怪树诸多枝条乱舞,数十枚血色人头已经落向他身后的顾留白和静王妃身上。 车夫回头一看,只见顾留白身前瞬间如一道白浪涌起,化为无数浪花落向那些血色人头。 “小心!” 他骇然变色,出声示警,但出声的同时,他知道即便自己示警也来不及了。 这些煞物其中的精神力量,对顾留白这种没有特殊法器的七品修士应该损伤很大。 顾留白也是没办法。 他不出手,这些鬼东西落在身上肯定更可怕。 听到车夫厉喝时,他已经瞬间将那些血色人头都刺飞出去。 但与此同时,他身体一寒,果然觉得有一股股阴气涌入自己的经脉之中。 这些阴气让他体内的鲜血都似乎变得冰冷起来,让他直觉自己的心脉要停止跳动。 然而就在此时,他体内的真气反而剧烈的流动起来,他气海之中那座坛城西角有天籁震鸣。 他体内的真气瞬间像是变成无数碎片互相撞击。 那种阴气被瞬间击溃。 “是长孙细雨的音震神通,是了,她这法门在地宫之中都可以抵御精神神通影响。” 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他顿时大喜,脑子里瞬间又出现戮天剑的真意。 此地唯一法则! 他想都没想,一股刺天戮地般的剑意便从他身上震荡而出。 唰! 一道剑气瞬间斩出,正中那株怪树的树干。 那株怪树中央瞬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竟有这样的手段?” “这些煞物的精神力量对你没什么影响?” 李通原本想要纵跃回来帮他驱散侵入体内的精神力量,但此时这一道剑气斩出,李通瞬间大喜,“顾十五,横着斩!再斩两剑直接将这树砍了!” 那吊死鬼也直觉不妙,尖啸着冲来,李通又是一剑,将它震出。 唰!唰! 连续两道剑气激射而出,果然是横斩在那树干之上。 两道剑气连斩之下,那株怪树果然支撑不住,直接被斩断,轰然倒下。 第三百六十九章 白捡个师侄 - 割鹿记 - 无罪 那一株怪树被斩断的刹那,树上无数枝条挂着的红果全部瞬间溃烂,那红衣吊死鬼尖啸连连,但身上的红色符箓却是瞬间流转不灵。 李通大步向前,他只是跨出两步,便缩地成寸般到了这红衣吊死鬼的身前,一剑再次刺入它的心脉。 红衣吊死鬼不复之前的凶厉,双手抓住这剑,却是无力抗衡,整个身体也迅速溃烂,变成一团黄红色的污水。 “成了!”李通大喜。 静王妃转头看着顾留白,也不说话,心中倒是也有些吃惊,心想怪不得这人能够胜了沧浪剑宗那帮人。 “这人凶厉,一时不察,差点着了他的道。”李通欣喜过后,却是一阵后怕,若不是这顾十五有如此好手段,静王妃恐怕已遭不测。 顾留白此时也没一点得意之情,也是只觉得侥幸。 真的是运气好。 若不是自己机灵,硬是把长孙细雨扯成了自己师娘,哪怕只是晚些天得到长孙细雨的这法门,自己方才就抵挡不住那种阴戾的神通侵袭。 “这些东西这么古怪?”他也有些后怕道,“怎么还有这么一个吊死鬼。” 李通此时觉得自己真气损耗甚剧,他心中越发清楚,要想护住静王妃,恐怕只能靠这个少年。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解释却越发仔细,“此种神通造煞法阵,可以视为某地真实世界的一处投影。这地方出现一株这样的怪树,在长安或是长安城外的某处,布置这造煞法阵的人,肯定也是在某处挑了一株这样的树木,然后在树下生祭,抽取了修行者的精神力量和生命力,将之投入此间。在那处地方可能是修行者血染一株柳树,投入此间,通过造煞便形成了这样的煞物,至于这吊死鬼,那应该是真的还有一名修行者在那株柳树上吊死生祭,而且这名修行者肯定比寻常的修行者厉害得多,恐怕也是修行了什么神通法门,有些特殊手段的。” 顾留白这才有些弄清楚这神通造煞法阵大致是什么东西。 但他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通却是已经接着寒声说道,“如此厉害的人物也就这样吊死在树上,作为生祭的一份子,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杨氏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藏匿。” 静王妃脸上笼罩着清辉,她平静的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堕落观到现在还能令你们忌惮,杨氏好歹也是得了天下的,有些力量人物也不稀奇。” 李通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道:“我平日不太管长安城中的消息,但看你方才所用,是宗圣宫的戮天剑,你是已得了宗圣宫的真传?那冲谦道长和你是什么关系?” 顾留白道:“我入了宗圣宫的道籍,他是我师兄。” “师兄?你辈分这么高?”李通的神色一下子这么古怪了。 静王妃这个时候噗的一声笑了。 顾留白倒是有些纳闷,“怎么了?” 静王妃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按着道宗的辈分,那他得喊你师叔。”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 这李氏机要处的人看来也并不全部都是李氏嫡系,也并不都是修的李氏皇宫里的法门。 李通有些神色尴尬,但还是喊了一声,“顾师叔。” 然后还自己介绍了一句,“我师承天心观,和宗圣宫也算是同源。” 顾留白倒是被喊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别这么客气,不用论辈份。” 李通却是反而肃然,认真道,“这乱不得,冲谦道长将戮天剑代传给你,这便说明你接了宗圣宫的道统。” 静王妃越发忍不住发笑,道:“若是在平时,道宗有什么礼会,他可是要和你行大礼的。” 李通也不接话了,看着顾留白有些欣喜道,“既然你得了宗圣宫道统,那今日之局便有些回旋余地了,只要时机合适,你师兄若是能够出手相助,我们很有可能逃出生天。” 静王妃这次倒是难得表示赞同,点了点头。 然而也就在此时,水声轰鸣,那株倒塌的怪树后方阴影散开,出现了一条小河。 阴污的水流在小河里涌动着,湿冷的水汽伴随着劲风吹拂到他们的脸上。 河水晃荡不堪,一个头上好像戴着一个黑色木桶的怪物随着水波的荡漾渐渐升腾起来。 它是个人形,没有双手,一道道水流从它头顶的木桶里不断流淌出来。 “是外面有个地方,有个修行者用木桶里的水把自己憋死了?”顾留白看着这种造煞,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一道剑气直接就斩了过去。 剑气落处,从黑色木桶之中流出的一股水流像是鞭子一样扬起,末端出现一张透明的,内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牙齿的嘴。 唰的一声轻响。 这一道剑气斩开这张嘴,直冲到怪物的身上。 怪物身上出现一道剑创,里面不断流淌出黑色的肠子。 黑色的肠子里却是金光灿灿,蹦出十几个金元宝。 这十几个金元宝一落地,又生出手脚,变成了十几个两寸来长的小和尚。 这些小和尚的动作快得吓人,在地上直接变成了一道道的金光,朝着静王妃冲来。 顾留白往静王妃身前一挡,手中长剑挥动,道道剑影之间真气如幕,瞬间将冲上前来的这些金色小和尚挡住。 但当当当当连响,不只是剑身上沉重,如同斩中了一块块金坨坨一般,而且又是一股股阴戾的元气直往他身体里钻。 这次侵入他体内的阴气不像是冰水,而像是一块块石子,似乎要将他体内的经脉全部堵住。 那些个被斩得身上开裂的金色小和尚一落地就纷纷弹起,反而更加凶厉的样子,然而此时李通突然伸手一甩,抖出一个抛网。 这抛网撒得刚刚好,正好将这些金色小和尚全部网住。 李通接着一扯,这些金色小和尚跌成一团,聚成一堆。 他从衣袖之中又取出一物,对着这些金色小和尚就是噼啪一顿打。 金色小和尚原本还很凶厉,这才被噼啪打得数下,顿时就口吐白沫,迅速溃烂当场。 顾留白看得稀奇,“李通师侄,你这打法也太朴实了,而且你这法器也很奇特啊。” 李通袖子里藏着一团对付修行者的抛网不说,而且此时用来敲打这些金色小和尚的法器居然是一只破鞋。 听得这一声李通师侄,静王妃顿时就被逗笑了。 李通听着这一声师侄也是无奈,但他还是耐心解释,“诸多精神神通,用真气手段来对付反而不好用。我们道宗有诸多手法可以用来破煞,讲究的只是元气相克。譬如此时这平康坊之中,便如乱世屠城之后产生邪祟遍地,这时候若是能找着几条黑狗放些血让我用来画符,倒是也能事半功倍。” 顾留白叹了口气,“李通师侄,这时候哪里去找黑狗,你平时连抛网都带了,这破鞋都在袖子里藏了一只,怎么不带点黑狗血在身上?” 李通被他一口一个师侄喊得头皮发麻,而且身为宗圣宫继承道统的人,却连道宗的这些基本诛邪手法却不知道,他也是无奈了,只能说道:“顾师叔,你有所不知,这黑狗血非得现放现用才能有效,而且就算带在葫芦里,最多也只能放个两天三天,不然不是臭了就是凝了,没什么用处了。” “我那冲谦师兄连这些粗浅东西都不肯教我。”顾留白吐槽了一句,看向那头顶带着木桶的邪煞物,只见木桶里面水流不断冲刷下来,那怪物肚子上的裂口越来越大,似乎是没什么威势了。 他便松了一口气,看着李通道,“李通师侄,你在这里面真气损耗太过剧烈,很快要支撑不住的。你等会有什么合适的手段,就告诉我,让我来施展就行,你在一边帮师叔押阵,我实在应付不来的时候你再出手。” 李通原本被他一口一个师侄喊得有点头皮发麻,但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说,他顿时一愣。 “李通你还不谢谢你师叔?”静王妃看了李通一眼,又转头看着顾留白,“他是生怕你不死也折寿,又怕你不听他的,所以他一口一个师侄,好让你听话。不过李通你也别有什么负担,这人就算有个路人给他指点了路,他都要救人一命。” 李通缓缓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叔,不过你这真气…还够用?” “我真气有多少,你可别和人说。”顾留白对着李通使了个眼色,“勉强…暂且,还是够用的。” 静王妃翻了个白眼,“你这么怕他透露消息,你索性让他死了算了不就行了?” “沈大婶!你在胡说什么呢!”顾留白叫道,“他可是我师侄!” 静王妃被他这一声喊得真的怒了,“你喊我什么?” “沈大婶啊。”顾留白鄙夷道,“反正这神通法阵若是散去了,你不还是大婶模样,而且我也只知道你姓沈,我又不知道你姓什么,我喊你沈大婶怎么了。” 静王妃气得扭头就走。 顾留白跟了上去。 李通跟在顾留白的身后,却是又开口说道,“师叔,这种神通法阵,造煞造出来的煞物虽然古怪,但毕竟还是有迹可循的。和这人的死法,身前的修为和擅长的法门有关。这生祭的神通法阵,其中应该也存在些规律,若是能够察觉其中的一些规律,不说破阵,我们应付起来就会比较轻松一些。” 第三百七十章 盛世而式微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听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长安太危险了,我想回关外。” 静王妃明知道他是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带着裴二小姐一起去,还是带着上官昭仪小仙女一起去?” 顾留白笑了笑,道:“那还得带上一个裴云华。” 静王妃也乐了,“大小姐二小姐通吃?你这牛也吹得出来?你怎么不上天呢。” 顾留白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道,“我也是无奈啊,推都推不了。” 静王妃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有点受不了他这嘚瑟的模样,“还推都推不了,就你这痞赖模样,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不辩解。 此时李通倒是生怕静王妃忍不住和顾留白打赌,出声提醒道,“裴国公和圣上的确已经解除了三皇子和裴云华的婚约。” 静王妃闻言微讽笑笑,道:“李通,难不成你觉得这种事情,是只要谁看上谁就有用?哪怕裴云华和上官昭仪真觉得此人不错,裴云蕖这关她们过得了?” 顾留白又是微笑不语。 他现在有的是底气。 这事情若是早几天说他的确是在吹牛,但现在这事情,可是裴二小姐自己拍板的!绝对货真价实。 “怎么,被拆穿了,说不出话了?” 看着顾留白不说话,静王妃倒是有些解气,似乎报了被叫沈大婶的一箭之仇。 顾留白转头看着她,忍不住微蹙眉头。 这女人呢,就是有点奇怪。 静王妃之前易容成那中年大婶的时候,他喊她大婶,她一点都不生气。 但现在她在这神通法阵之中变成自己本来的面目,变成一名绝世美女,她这是有美女的包袱了? 不能喊她大婶了? 这意思是,我都这么美得冒泡了,你还喊我大婶? 不过这沈大婶陷于这种神通法阵终究是因为他的利用,他有些理亏,所以看着她有些解气的样子,他摸了摸鼻子就也不想打击她了。 静王妃这下真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了,趾高气扬的走了几步,似乎都忘记自己身处险境了。 顾留白看着她这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和裴二小姐差不多样子。 他一开始看到静王妃从墙洞里钻出来,和她说了几句,就觉得这人很有意思,现在看起来就不是装出来的模样,应该是一直被李氏机要处保护得太好,没怎么和外界接触,所以心性就是这副样子。 不过他可不敢忘记此时身处险境。 “李通师侄。” 他看着李通,认真道:“你刚刚不是说要教我些有用的东西么?” 有便宜不占就不是他顾老狗了。 这李通虽然辈分上来说是他的师侄,但看着他不落俗套的对敌方式,就知道此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李通见顾留白不乘机和静王妃打赌,心中刚觉得顾留白厚道,突然听到这么一说,他便马上点头道,“我先将天心镇邪符的法门传给你。你修的神通法门我感觉原本就有些独特,可以抵御精神力量侵袭,若是你来施展这天心镇邪符,恐怕比我施展起来厉害。你且看好了。” 说完这句,他便转过身去,背对着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一愣,心里才刚刚浮现出这人背对着我作甚的念头,却发现李通的整个背部透出辉光。 真气成束,在李通的经络之中运行,运行之处产生辉光,顾留白凝神观看,很快感知出了这些真气的运行方法,但更令他有些惊讶的是,这真气迅速流转起来,辉光在李通的背部不散,他的背上,却像是自然形成一张方形的道符。 “这也是我们天心观的秘术,平日按此法修行,原本就能正内气,将身子练得如同法器一般,天生可以抵御邪煞元气入侵。不过当然也是看修为,若是那邪煞相当于是一个比你精神修为高出许多的修士,我们这天心镇邪符只能有个压制作用,不能彻底镇压。”李通的声音继续响起,“顾师叔,你若是参悟得差不多,便告知于我。我在这里面给你演示这种法门,也很消耗真气。你熟记这张道符于心,到时候真气凝形,按照这真气在你经络之中流转的顺序,用真气将之画出来,就可以了。” “好。” 顾留白再仔细感知了两三遍,便马上点头道,“我记住了。” 李通如释重负,他身上辉光消隐,再转过身看着顾留白和静王妃的时候,忍不住苦笑。 他原本体内的真气也算雄浑,哪怕和人打斗个几个时辰也吃得消,但现在陷入这神通法阵之中并没有多久,他体内的真气却已经消耗小半了。 再看依旧没事人一样的顾留白,他只能在心中感叹自己的这个师叔真的算是怪物。 “我来试试。”顾留白默默的运转真气,此种秘法有李通的清晰演示,以他这样的修为模仿起来倒是也不难。 他催动真气,按着脑海之中记住的运行路线行走,果然整个背部都轻松了很多,好像原本被这神通法阵隔绝的阳光,此时却透了进来,落在他的背部。 不只是他整个背部有些暖烘烘的,而且的确有一种古怪的力量在朝着他浑身渗透。 “顾师叔你悟性果然高明。”李通认真的感知了一下他真气流转产生的气机,就知道顾留白已经领悟了这法门。 “没想到还白捡了一门镇邪炼身的法门。”顾留白心中有些得意,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他觉得自己白捡的这李通师侄倒是十分忠厚老实,他就又随口问道,“李通师侄,我到了长安这么久,邪门的巫法神通倒是见识了不少,现在甚至这杨氏都能在长安城里布置出这样的神通法阵,按我所知,道宗平时讲究无为修身,但自古道宗吃的其实都是诛邪的饭,杨氏能在长安所有道宗的眼皮子底下布置出这样一个法阵,岂不是相当于打了道宗的脸?长安是大唐的脸面,那这些邪门玩意岂不是相当于打了整个大唐道宗的脸?” 李通颔首道,“师叔这些话说的一点都不错,但自古以来,天下定而道宗式微,天下乱而道宗兴旺,这本身就是自然循环的大道。” 顾留白跟着静王妃慢慢走着,随手凝出了一张镇邪符,同时问道,“怎么有这种说法?” “乱世里十户九空,百万人的州郡,往往死得只剩十几万人,饿殍遍地,遍地匪徒,此等杀戮,不知会催生出多少邪物,同时亦让那些修行邪法的妖人如鱼得水。那些想要终结乱世的王权氏族,自然大力扶持道宗,道宗自然兴盛。但盛世到来,次序井然,妖人绝迹,更不用说有许多神通催生出的这种邪祟。道宗门人自然不会再花大力气去修习诸多镇邪用的手段,再加上氏族不需要依靠道宗,道宗自然沉寂。”李通果然老实,实实在在的说道,“我大唐到了现在,本是前所未有的盛世,现在道宗的确已经式微。那些专门用来对付妖人,对付这种邪煞的手段,就算没有失传,也大多数束之高阁。” “好多法门有,但是修了没用,所以几乎就没什么人修。”顾留白听明白了,“而且现在李氏也不扶持道宗,所有的年轻才俊都一窝蜂的往那些修剑,修战场杀伐之术的修行地去,所以道宗的确是式微了。” “这种气数是一个自然的循环,杨氏都能死灰复燃,布置出这样的神通法阵,这便说明其实修行邪门神通的修士,暗地里恐怕有了长足的进步,妖人不是没有,只是盛世里不敢显露出来,但若是有地方起了战乱,这种妖人恐怕就会纷纷涌现了。”李通看着顾留白的目光有些欣慰,“不过道宗有了顾师叔你这样的人物,恐怕自然就会崛起。” 静王妃原本默不作声的听着,听到这里,却又忍不住出声嘲讽,“崛起什么啊,能活得到明天再说吧。” 顾留白笑了笑,也不和她搭话,只是看着李通道,“我倒是觉得,道宗现在之所以式微,是因为大唐的道宗也都是一盆散沙,自个管着自个,却没有人给所有这些道宗定个规矩,我说要是我做了道首,我非得分几座道观,专门修行这种镇邪诛邪的法门,不管盛世里用不用得上,都得有一定数量的人修行,还得仔细钻研钻研,再创出些厉害的手段,不然类似杨氏这种,他们的手段在进步,道宗的手段却在退步,到时候一碰,道宗的人不是死得稀碎?” 李通真诚点头,“顾师叔说得有道理。” 见顾留白一直不和自己搭话,静王妃倒是又有些气鼓鼓的,又忍不住嘲讽道,“你连黑狗血都不知道怎么用的人,居然还想着当道首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长安城里志向比我远大的人可多了,好多哪怕在烧窑的地方挑砖的,他们做梦都想静王妃嫁给他们呢。” 李通都忍不住咧了咧嘴。 顾师叔说的这倒也是实话。 静王妃刚想说话,突然之间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惊呼,上方半空之中,突然有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飘落下来。 这女子浑身油光光的,好像抹了一层猪油一样,但她的腹部被剖开了,里面的脏器一点都不剩。 她看着静王妃,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长舌魅惑尸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手里正好捏着那一张天心镇邪符,看着这浑身赤裸的邪煞女子从空中飘落下来,他想也不想,直接将这一张镇邪符丢了过去。 李通见状摇了摇头,说道,“顾师叔,这镇邪符不是这样用的。” 但他这句话才刚刚出口,那镇邪符打在那浑身油光光的女子身上,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那镇邪符打在女子双乳之间,直接就像是一块烧红了的木炭般嵌了进去,打出了一个洞。 这浑身赤裸且油光光的邪煞女子双手疯狂拍打,整个身体在空中乱飘。 “?”李通顿时愣住。 顾留白这时候有些懵的看着李通,“李通师侄,这挺好用的啊,你说不是这样用的,该是怎么个用法?” “它这…原本是拍在法器或是兵刃上,增加法器和兵刃的镇邪能力,令其能更好的破开这些邪祟的邪煞元气。亦可在凝形之中,沾染黑狗血,那才能当法器用。”李通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说完这几句,他才想明白怎么回事,“你这真气法门特别,所以才有此效,但宗圣宫自身也没这个手段,师叔你这…” “还有人!”静王妃是真被那浑身赤裸的女子给吓到了,她平生从未经历过什么真正的杀场,那些在神通法阵之中显得光怪陆离的东西她倒是不觉得可怕,比如那株结满果实的怪树她就看上去不害怕,但树上跳下个吊死鬼她就挺怕的。 可能是对这种人形的,真正如人尸身般的东西,她潜意识里就是害怕,不像人的鬼怪她就不怕。 这开膛破肚,浑身油光光的赤裸女尸从天空之中飘下来,她看见的那一刹那,真是差点吓尿了。 这种极为害怕的情况下,她感知本身就强,对人形的东西自然就越发敏锐。 顾留白和李通还没有注意到,她却看到一侧的空中已经有一个人形的邪煞飘了过来。 “这又是什么东西?” 顾留白顺着她手指所指看去,只见那是一名青衣道人,虽然他看上去是在空中飘荡而来,但实际身体下方有很多东西支着。 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踩高跷,但看清楚了却根本不是那回事,而是有很多竹笋刺在他的身上。 一根根的竹笋扎透了他的身体,从他身上各处刺出。 但现在这些竹笋却反倒像他的腿一样在地上行走。 “顾师叔,这人应该是用笋刑杀死的。将人压在长出的竹笋上,让竹笋将他的身体慢慢洞穿。”李通寒声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在这个神通法阵布置之前,就已经实施,算好时候让这人死去,用于造煞。” 那名被开膛破肚的赤裸女子此时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可怕,恐怕是这神通法阵之中造出的最寻常的邪煞,但这名青衣道人临近,他却感到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澎湃,他马上提醒顾留白,“顾师叔,这人原本修为不低,又遭受这种死法,无比痛苦,怨念极深,这形成的邪煞远比这女尸厉害,你要小心。” “这白捡的师侄倒是听话。”顾留白听李通这么一说,就知道李通是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顾留白现在对付这种邪煞也只有两种手段,要么就是戮天剑,要么就是李通刚刚传给他的天心镇邪符,所以心念一闪之间,他一道戮天剑就朝着那青衣道人斩了过去。 “宗圣宫的这种戮天剑要施展起来,是要真正的镇定,整体气机为剑,但凡道心有些恐惧和混乱都施展不出来。自古至今,宗圣宫那么多代传人,在这样的场景之下,随随便便就能动用戮天剑的,恐怕也找不出几个,顾师叔真是不世的天才。”李通见他剑气瞬间出手,心中顿时大为折服。他这人忠厚老实,很守规矩,之前喊顾留白师叔,完全是迫于道宗辈分的无奈之举,但此时,他心中喊顾师叔的时候,却已经有些发自由心了。 那身上长出诸多竹笋的青衣道人也知道厉害。 顾留白的戮天剑才刚刚破空斩出,他身上那些竹笋便疯狂生长,空中倒像是有数十柄青色长剑同时拦截这一道剑气。 这青衣道人邪煞果然厉害,数十根竹笋纵横交错,虽纷纷破碎,但是他身子下沉,这一道势如破竹的剑气受了阻碍,却是让他有足够时间可以闪避,从他上方飞了过去。 “顾十五,快…还有!” 这时候静王妃又害怕的叫出了声来,她声音都发颤了。 她玉葱般好看的手指点向一个巷道口,那巷道口在顾留白此时的视线之中,是生长着很多怪异的藤蔓,那些藤蔓一根根都有成人的大腿般粗细。 藤蔓一片叶子都没有,就像是巨蟒一样攀附在两侧怪异的建筑之上。 此时某根藤蔓的后方走出了一个下半身赤裸的长发女子。 这女子只剩半截衣衫,看衣衫像是劲装,也像是个女修。 她下体撕裂,不断的流血,在静王妃的惊呼声中,她张嘴朝着静王妃阴森的笑着,她嘴巴里面没有舌头,就是一个黑乎乎的洞,但看着静王妃的手指点着自己,她口中却是反而发出了声音,“都是你…不是你…我不会死…” 静王妃的脸本身就白,现在听着这阴恻恻的声音,她的脸更是白得像是羊脂白玉一般。 那下身赤裸的长发女子五官看上去还算美艳,但此时脸上的神色十分诡异,看着静王妃害怕,她将嘴巴张得更大,右手伸在口中掏了两下,掏不出舌头,却是掏出了一条凝聚的阴森元气,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长舌。 她扯着这条元气,左手却是在这条元气上拨动,竟像是弹琵琶一样弹了起来,发出了声音。 “顾十五!” 静王妃真的快吓尿了,她最见不得这种人形的怪物。 “你这八品也太极品了吧?” 顾留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但见着那青衣道人和这下身赤裸的女子同时逼近过来,他也只觉得似乎抵挡不住,他马上也问身边的李通:“李通师侄,还有没有什么道门的手段可以教我?” 李通右手不自觉的动了动。 他本来想将手中的山鬼花钱法剑给顾留白,但感知那青衣道人和下身赤裸的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阴气,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这顾师叔虽然真气法门厉害,但毕竟只是七品,精神力甚至还没有他强悍,若是近身和这种级别的邪煞为敌,恐怕也抵挡不住,会被扰乱心智。 “暂且没别的法子,你只能用手段远攻,我们边战边退,若是这两个邪物近身,那我只能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说道。 说话之间,顾留白已经一道戮天剑朝着那下身赤裸的女子斩了过去。 这女子居然不闪不避,就任凭这一道剑气打在她身上,她只管拨弄她口中那条黑色长舌般的元气。 噗的一声,这道戮天剑刺入她的身体,却并未透体而出,与此同时,她下身哗啦啦落出一大堆红白之物,她身上阴气稍减,但神色却越发诡异,那黑色长舌般的元气发出古怪的声音,“你也想透我么?” 这声音传来,顾留白虽然觉得诡异,但心中却是一荡,甚至出现了自己和裴云华、上官昭仪和裴云蕖在一起时的各种香艳场景。 “顾师叔小心!”李通的声音此时在他脑海之中如同雷音般响起,“此邪物居然有魅惑之能!” 顾留白回过神来,脑海之中那些令人身子燥热的画面消失的刹那,他发现青衣道人和这下身赤裸的女子距离自己已经近了。 这两个邪物身上的阴煞气息,就像是阴冷的雾气伴随着冷风一阵阵的冲袭过来。 “退!” 顾留白直觉不能让这两个邪物近身,他身影已经往后掠出,却发现静王妃还在当地不动,他瞬间止住身影,朝着那青衣道人斩出一道戮天剑,又一步到了静王妃身旁,连声问道,“怎么不走?” 静王妃颤声道,“顾十五,我腿软。” 只是这一句话的功夫,那青衣道人固然被他的剑气所挡,但那下身赤裸的女子却已经到了他和静王妃的身前只有五六步的地方。 那阴森森的气息冲到顾留白的身上,顾留白只觉得自己脑子又是一沉,他疯狂的运转真气,体内也是雷音震响,与此同时,他也顾不得妥当还是不妥当,直接伸手一揽,搂住静王妃的腰就往后掠了出去。 所幸静王妃身子也不沉,他和静王妃退得飞快。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倒是不自觉的生出一个念头,“静王妃这腰也好细。” “住手!” 也就在此时,他和静王妃身后的一条巷道之中,却是响起一声愠怒的厉喝。 伴随着这声厉喝,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道人掠了出来。 顾留白刚刚转头,还未看清这道人长什么模样,只见这道人手中已经打出一团紫色的雷火。 轰! 这一道雷火落在那下身赤裸的女子身上,那女子发不出声音,整个身子僵在当地,浑身不断乱颤。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只见这女子浑身肌肤裂开,一道道紫色的光焰爬满全身,她整个身子便委顿下去,慢慢变成流散的阴气。 第三百七十二章 我主打陪伴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一个黄袍道人一道雷火击溃那下身赤裸的女子邪煞,却不去看那半空之中被许多竹笋顶起的青衣道人,而是一脸寒意的看着揽着静王妃的腰的顾留白,沉声道,“还不放手?” 顾留白这时候才看清这人的面目。 这人是个俊秀的道人,看上去就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不过厉害的道宗修士都是驻颜有术,听着这人的声音,他就觉得这人不止三十来岁。 顾留白年纪虽轻,但关外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一天到晚和那些奸诈关外商人和马贼打交道,他可也是个真正的人精。 他一眼这人的脸色,就知道这人应该也是静王妃的某个爱慕者,看到自己揽着静王妃的腰,心里肯定是嫉妒得发狂。 他原本就不是故意想占静王妃的便宜,但现在被这人一喝,他倒是不想马上撒手了。 偏偏这时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静王妃在他身边轻声道,“不要放手,你扶住我,我要缓缓,我站不住。” 长安城里的那些个女子,有的怕老鼠,有的怕蛇,有的怕虫,她什么蛇虫老鼠都不怕,就偏偏怕这种尸体,现在倒好,这种诡异的尸身邪煞一个接着一个,她这不就是像怕蛇的人掉在了蛇窝里? 她觉得顾留白只要一松手,自己肯定得摔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你!”黄袍道人眼见顾留白居然还揽着静王妃的腰,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冲云师叔。”李通此时却是对着黄袍道人行了一礼,十分欣喜,“想不到你居然赶来了。” “也是冲字辈的?”顾留白心中一动,这时候这名叫做冲云的黄袍道人却是声音微寒道,“李通,你看他成何体统?” 李通知道方才顾留白也是无奈之举,而且他和顾留白与静王妃离得近,是十分清楚的听到了静王妃的话语,他便老实解释道,“此乃王妃的吩咐,我做不得主。” “她的吩咐?”黄袍道人如受重击,脸色都瞬间变得苍白。 顾留白忍不住咧嘴,他先行斩出一道剑气逼停那青衣道人,同时问道,“李通师侄,这位道友是何方神圣?” 李通也是老老实实道,“顾师叔,冲云师叔师承白云观,是白云观掌教亲传弟子。” 顾留白笑了笑,“那冲云道友辈分也不低啊,冲云道友,你手段不俗,显然也是为救静王妃而来,怎么又停住不出手了?难不成你那雷火用了一次,你就没这本事了?” 冲云看着他的手放在静王妃的腰上,他觉得顾留白是真该死啊,他此时心里比自己腰上中了一剑还难受。 那半空中的青衣道人顿时成了他泄愤的对象。 一道紫色描金的符箓从他的衣袖之中发出,瞬间汇聚他体内涌出的大量真气,化为一道紫色雷火。 轰的一声,那青衣道人身前交错数十根竹笋都没有用,直接上半身都被炸掉了。 李通知道顾留白可能不清楚这种白云观的手段,便对他轻声解释道,“顾师叔,这是白云观的紫霄雷符和风火剑的手段,紫霄雷符原本就是我们道宗诛邪至宝,用白云观的风火剑打出,威力更是倍增。” “是厉害。”顾留白倒是真觉得这手段厉害,那青衣道人此时整个身子都彻底融化一般,变成道道阴气流散。 黄袍道人冲云却是恨恨道,“他连黑狗血怎么个用法都弄不明白,李通你和他说这些作甚!无异于鸡同鸭讲。” 这冲云越是愤恨,说话语气越是差,顾留白就只觉得静王妃的腰摸着是真舒服。 腰肢又细,衣衫里的肌肤似乎又滑。 这哪是什么大婶啊。 裴大小姐、上官昭仪和云蕖的腰也不过如此嘛。 他笑眯眯的看着冲云,一点都不生气,道:“冲云道友,原来你在我们说黑狗血的那时候就到了,就一直没有出来,一见我们扛不住,便火急火燎的冲出来,冲云道友,你真是讲义气,多谢了。” 李通嘴角微微抽搐。 顾留白这么一说,傻子都看得出来冲云的小心思,这冲云应该是那时候已经到了附近,但想要乘着他和顾留白没有办法应付的时候便天神下凡一般,在静王妃的面前好好表现,来一出真正的英雄救美。 但现在可好,出力是出了,但揽着静王妃的腰的,却是顾十五。 冲云原本脸色苍白,此时听到顾留白这几句,他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急忙辩解道,“我只是在远处听到你们的对话而已。”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冲云一滞,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 这时静王妃看了顾留白一眼,扭了扭腰,顾留白懂得她的意思,顺势放开了手。 那些人形的邪煞没了,静王妃觉得自己又行了,但顾留白缩手之后,她却觉得还有点站不住,忍不住又扯住了顾留白的衣袖。 原本看到顾留白的手放下了,冲云松了一口气,但下面这一刹那,静王妃扯住顾留白的衣袖,显得十分亲密的样子,他的眼角都差点直接瞪得裂开了。 这顾十五真该死啊! 他在心里头哀嚎。 李通感知着冲云身上真气的散逸速度,却是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道:“冲云师叔,这神通法阵可有破法?” 冲云虽然辈分比他大,但他暗恋静王妃多年,自然知道平日里帮静王妃驾车的李通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听到李通如此发问,他心里虽然在哀嚎,但也丝毫不敢怠慢,马上就道:“这一场生祭十分宏大,所以才直接形成这样的造煞局面,我以我观的破虚法门冲入其中,虽可以进出自如,但这一阵过来,我看清楚了这阵势的邪煞元气流动,王妃的气机已被这神通法阵锁定。” 李通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湮灭。 他深深皱着眉头,道:“只能见邪诛邪,没有将她带出去的破法么,只是冲云师叔,你这真气在此间损耗也十分剧烈,恐怕也撑不到很长的时间。” 冲云点了点头,神色却是平静了些,“是我师尊让我过来的,既然他老人家让我过来,我想他自然会看着此处,应该不至于有大碍。” 李通瞬间又有些惊喜,“你师尊出关了?” 冲云微笑起来,道:“是,我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时也是十分惊喜。我来时路上便觉得,他让我过来而不亲自过来,应该是此次妖人用生祭法门虽然催动了如此宏大的造煞局面,但这妖人应该只是掌握了生祭催动神通法阵之法,或许又借用了一些前朝布置这法阵的神通物的伟力而已,他本身可能并非八品大神通者,所以这神通法阵运转时间一长,可能主持这法阵的人,也经受不住这种法阵的精神力量反噬。” 李通心中略松,道:“如此甚好。” 静王妃此时扯着顾留白的衣袖,终于不怎么腿软了,于是她又忍不住冷讽道,“好什么呢?我们倒是还好,那李琛他们那些人好不好就难说了。还有那个圆脸的叫什么?平时不是你们这些人里面最厉害的,怎么到了出了事情的时候,人影都不见” 李通想到李琛等人恐怕已经开始折寿,他瞬间也觉得一点都不好了。 尤其是听到静王妃提及那圆脸道士李源,他心中就又是一沉。 之前情况紧急,他的确没来得及往深处想。 若论杀人对敌,李源是他们这伙人里面最厉害的,而且神通法阵形成时,他原本就在天青赌坊附近,按理而言,他这时候怎么都要赶到静王妃的身边了。 难道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邪煞,能够让他都应付不了? 这时候顾留白却轻声问了一句,“李通师侄,这意思是,这个神通法阵会始终跟着静王妃的移动而移动,除非法阵消失,否则我们无论朝着哪边走,哪怕有法门可以断清方位,其实也是根本无用,走不出去的?” 李通为人厚道,有问必答,当下点头道,“的确如此。” 冲云听到顾留白这么出声,却是嘴角泛起冷笑,“身为宗圣宫的真传,都妄想道首了,就连这些都弄不明白,连些最普通的诛邪手段都没有,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你还不如乖乖听我的话,离开王妃身边,找一处地方躲着保命去吧。” 李通自然觉得此时是同仇敌忾的时候,冲云这么说十分不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救场,顾留白却是已经笑了笑,道:“李通师侄方才都和我说了,此乃盛世,盛世里你修那么多诛邪手段作甚?诛邪手段这么厉害,是不是用了就能打赢整个沧浪剑宗?” 听着他的前半句话,冲云眉梢挑起,他就想出声训斥,但听到后面半句话,他却是一愣,瞬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当日曲江一战,他也是在江边的一辆马车之中看了个仔细。 他扪心自问,换了自己上去,绝对不可能战胜包括崔白塔在内的那么多沧浪剑宗修士。 “我入门宗圣宫没几天,这些个道门的手段没来得及学也正常。但是我给宗圣宫和整个道宗长脸了啊。”顾留白笑道,“这些年道宗被诸多剑宗压得喘不过气吧?朝堂之中那些坐镇高位的人,都是出自那些剑宗,不是出自道宗的吧?现在我们道宗的人一战就将剑宗为首的沧浪剑宗给打得溃不成军,你说解气不解气?” 冲云被说的脸色发白,心里只是生气,但不知道怎么反驳。 顾留白却是又微笑道,“不过在这种神通法阵里面,我的确和你所说一样,不通诛邪法门,实在一点用都没有,不过我也有自知之明,我主打一个陪伴。” 冲云听得目瞪口呆。 顾留白认真道,“等会有厉害邪煞杀来,冲云师兄你可小心对付了,你放心,我会好好陪在王妃的身边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诱饵很诱人 - 割鹿记 - 无罪 李通知道顾留白是故意气人。 他忍不住轻声道,“顾师叔,此时不宜…” 他本来下意识想说不宜争风吃醋的,但突然反应过来,顾留白可没争风吃醋,只是这冲云对静王妃爱慕已久,看着顾留白和静王妃如此亲密,自己在那醋劲大发。 “对!”顾留白却笑道,“不宜久留,冲云道友,你既然在此间来去自如,赶紧寻找其它邪煞之物杀之,以免我们被很多邪煞困住,到时候你再神通广大,恐怕也是独木难支。” 冲云心中直叫这顾留白真该死啊,但在静王妃面前,他却一点都不想失了风度,只是点了点头,道,“随我来。” 他走向那名下身赤裸的女尸出现的小巷。 那小巷周围皆是粗如巨蟒的藤蔓,看上去遮天蔽日,阴气极为深沉,但冲云闲庭信步般行走其中,看上去意态宁静自然。 然而也不过走了十余步,他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向顾留白和静王妃。 看着顾留白身旁那拥有绝世容颜的静王妃,他心中又是没来由的一痛,他知道此生注定有许多无法拥有的东西,这名一笑便可倾城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他的目光再落在顾留白身上时,眼神就有些冷了。 “顾十五。”他平静却带着不屑,说道,“我想清楚了,为何我师尊要特地出关让我来这里,原来不只是因为王妃在此处,还因为你也在这里。”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这里面又有何说法?” 冲云转过身去,也不看他,只是安静的在前方走着,边走边道,“宗圣宫式微,原本能够成为道首,统领天下道宗的,便只可能出自白云观,但现在宗圣宫突然多了一个你。” 顾留白笑道,“如此说太复杂,其实冲云道友的意思,应该是白云观觉得,将来的道首本该是你,现在这道首的人选,却要在我和你之间产生了。” 冲云沉默片刻,道:“也可以如此说法。”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冲云又走了几步,才接着说道,“我今日在此阵中见着了你,才醒觉我师尊让我来这里,恐怕是要借此来看看谁跟适合做道宗道首。” 李通此时垂首跟在最后,听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震,原来不是这少年自个吹嘘,就连白云观都已经将他视为道首的竞争者。 顾留白听着不断点头,似乎很满意的模样,“如此说来,白云观的确很有眼光。” 冲云没有回头,但双眉却已不悦的挑起,他微讽的笑笑,道:“只是今日一见,我却觉得有些耻辱,我居然要和你这样一个…一个…” 此时谁都听出了他的意思,但他自己却欲言又止,明显是在斟酌用什么样的词句来形容这顾留白。 顾留白笑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和沧浪剑宗那群人很像,他们和我比剑之前,应该也都是你这么认为的。” 冲云倒是没有因此而发怒,他反倒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若是真正的生死搏杀,我和你公平相斗,我不觉得我会败在你手中,但要想成道首,要论的不只是辈分,不只是个人的修为,像你这样的狂妄无知之徒,如何能有道首气质?” 顾留白想了想,道:“可能因为我耍嘴皮子厉害?” 静王妃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这明显是在阴阳冲云就是耍嘴皮子。 不过真耍嘴皮子,她觉得几个冲云都未必是这人的对手。 冲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他此时心境已经恢复平静,道:“你便是如此性情,才让人厌憎,就如此时我们在这神通法阵之中,你若是展现出远超我的手段,让我自愧不如,便能让我心服口服,自然退出道首之争,但你如此轻狂无用,如何服众?” 刚刚笑出声来的静王妃却是反而听不下去了。 其实她觉得顾留白的表现已经远超她的预料。 更何况冲云多大的人了,顾留白此时二十都不到。 这冲云一出现,就明显争风吃醋,和顾留白争锋相对。 她其实心中也很反感这种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却和别的男子争风吃醋的人。 于是她便也忍不住微讽道,“都能活到明天再说吧,道什么首啊,别先变成大道上滚落的首级就好。” 冲云此时极为敏感。 他听着静王妃这话,就听出了她对顾留白的回护之意。 他顿时又是心痛至极,在心中哀嚎,这顾留白真该死啊。 同时他也在心中纳闷,这顾留白和静王妃似乎并非第一次见面,这人和静王妃什么时候有了交情? 李通当然觉得静王妃说的才是正理,他出声问道,“冲云师叔,你可有发现这法阵的什么规律?” 冲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摒弃对静王妃的非分之想,这才缓缓点头,道:“这生祭神通法阵虽然霸道,但我进入之后还是看到了一些阴煞之气无法完全覆盖之处,这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这施阵之人虽然准备已有,无比熟悉这种生祭造煞的手段,但自身修为不足,应该不是八品大神通者,所以他自个的精神力量无法随意出入这法阵,无法随意调和这法阵之中的精神力量。所以这平康坊中一些地气特殊,或是因为某些特殊物件而导致阳气殊胜之处,这邪煞气息便如遇火炉一般,无法将之湮灭。我们现在便去那阳气最为殊胜之处,到时哪怕有数量众多的邪煞追击过来,我们也能占据地利。” 李通点了点头,脸色又好看了一些,顾留白却是反而听得皱眉,问道,“冲云道友,听你这意思,若是施阵之人本身是八品大神通者,精神力足够强大,他自身的精神也能借势进入这法阵,能够身临其境般调动阴煞元气帮助造煞?” 冲云此时已经清楚自己对他若是冷嘲热讽反而引起静王妃的反感,所以他俊秀的面容上一片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淡淡的说道,“是,而且不只是协助这法阵造煞,他自己应该也能化身此间最厉害的邪煞,他原本精神力强大,再汇聚这法阵的力量,造成的邪祟会异常可怖。恐怕要我师尊和人联手,才有可能应付得了。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如此说来,若是这生祭造煞法阵形成,解决起来便极为困难,那道宗对这种生祭造煞法阵,没有什么防范的手段?” 冲云好好的心态又有些炸裂,他忍不住冷笑起来,“我白云观自然是有,若不是我师尊正好闭关,岂能容许这种妖人在长安布置出这样的生祭法阵?我师尊若不是闭关,这妖人刚刚开坛做法,我师尊就已经可以做法应对,这生祭法阵无法形成不说,而且这妖人所在之处也马上被他锁定,到时我们道宗门人将他找出来灭杀便是。倒是这城中和我白云观齐名的道宗宗门,平日里只知修剑,却不知道在做什么,修剑那么厉害,只是用来威慑道宗同门的么?” 顾留白当然明白他是在阴阳宗圣宫,不过这种程度却一点都弄不了他的心态。 他反倒是笑了起来,道:“你是说我冲谦师兄吧?是,我也觉得他委实可恶,不过你们白云观这么多人,便没有一个修剑厉害能够教训他的人么?而且你师尊这闭关是要做什么?他没事闭关做什么,这不是反而给了这妖人可乘之机?” 冲云心中的怒火瞬间被引燃,“我师尊…” 但他说了这三个字,却也说不下去,因为他心中也没有答案,他也不知道他师尊闭关是要修行什么。 顾留白却是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听说道宗里面一定要闭关才能修行的法门?而且八品大神通者闭关又是要修行什么东西?” 冲云面容有些僵硬,他心中也生出疑问。 他细想之下,也没想出白云观有什么厉害法门需要他师尊闭关才能修行。 而且白云观讲究道法自然,无为而行,意思就是不要刻意为了修行某个东西而痴迷其中,死命钻研,而是在日常修行的过程之中,自然而然的得道。 他想着想着便心中凛然,直觉顾留白这些话不是信口开河。 正在此时,顾留白的声音却是又传入他的耳廓,“冲云道友,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师尊他们,或许是故意给这妖人一个机会,让这些妖人显露出来,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冲云呼吸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静王妃却是嘲讽的笑了起来,道:“那这么说,我就成了个诱饵了呗。”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就是随便说说,当不得真啊。” 李通此时却笑不出来,他心中也是凛然。 他对道宗的了解自然也远超出顾留白,他越想也越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只觉得前方有些暖烘烘的意味。 在他的视线之中,有一座青色的庙宇被诸多藤蔓完全缠住,但有一个旗杆挑着庙旗伸向黑色天空。 那庙旗看上去色彩鲜艳,似乎是城隍庙的庙旗。 第三百七十四章 最阴煞之所 - 割鹿记 - 无罪 冲云心情有些抑郁的走进这座青色的庙,在他踏进庙门的刹那,庙门周围那巨蟒般的藤蔓自然枯萎脱落。 顾留白和静王妃跟着走进去,只见内里果然是个城隍庙。 这座城隍庙和平时倒是没什么两样,里面一个殿宇端坐着一个泥塑的城隍老爷。 上方的天空依旧是黑色的,但那黑色比较淡,就像是蒙了一层黑色的纱。 隐约有光线从天空之中透下来。 这座庙宇周围的墙上依旧爬满了藤蔓,外面诡异而高大的建筑物依旧如同鬼怪一样,但庙宇里面的所有物件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顾留白只觉真气流逝的速度都明显变得缓慢了。 而且随着冲云随手一挥,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微的雷鸣,光线微微扭曲,城隍庙殿前这方空地上,却是显现出七八个人来。 这些人都像是平康坊之中来给城隍爷上香的香客,但此时都是一动不动,就像是被冻结一般。 “平康坊之中这些人都受这种神通法阵影响,都是这样呆立当场么?”顾留白忍不住皱眉问李通。 李通轻声道,“顾师叔,他们看上去是呆立当场,但他们的精神力不比我们修士,他们此时精神都受了影响,在他们的意识里头,恐怕都是行走在某处鬼怪阴地。神通法阵消散之后,他们不只是折寿,恐怕还要大病一场。” 冲云沉声道,“折寿是难免的了,只是大病一场倒是未必,我们白云观有正气丹可以施舍,可让很多人免于此厄。” 顾留白只是笑笑。 冲云忍不住怒声道,“你又笑什么?” 顾留白平静道,“我只是觉得冲云道友你这有点本末倒置,对于长安的寻常百姓而言,大病一场固然很令人头疼,但大病一场和折寿之间孰重孰轻?和折寿相比,这大病一场不算什么了吧?” 冲云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此种神通法阵引起的折寿,除非有大量培本固元的灵药,否则即便是我白云观也无法可解。” 顾留白也不再谈论这个问题,转头却是好奇的看着李通问道,“李通师侄,那平康坊的这些人都受这精神神通影响,呆立当场,我怎么看不见他们?而且我们之前走路,怎么没有恰巧撞到些人?” 李通解释道,“此种神通法阵影响感知,寻常人气机弱小,就如黑夜之中不发光之物,你自然感应不到,倒是那些之前就被做法送入此间的生祭者,他们和这法阵有着气机沟通,所以你才能看得见他们,看上去他们就像是头顶着一根线一样。至于你不撞到这些寻常民众,那是因为他们现在就如此间的树木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在这庙外,你看他们就很有可能是些光怪陆离之物,可能像是一块碑,一堵墙,一株怪树,你倒是不会主动去撞,而且我和王妃大致能够感应出来,自然不会带着你撞上去。” 见顾留白这些也不懂,冲云越听就越是心中有些烦闷,再加上这时候顾留白和李通说话,静王妃依旧安安静静的站在顾留白身边,他心中就越发不是滋味。 他很想多看静王妃几眼,但越看就是心中酸涩,只能强行将视线移开。 他想要寻个地方坐下算了,一眼扫过,他发现只有大殿之中的一处角落里放着一张长凳。 正想进去坐下,眼不见为净,他耳中却又听到顾留白的声音,“李通师侄,此处为何阳气殊胜,所受邪煞阴气侵袭较少?” 李通摇了摇头,道:“这我也并不清楚,可能此处香火旺盛,平日里人群聚集,而且地气有些特殊之故,冲云师叔,你知道为什么么?” 冲云此时都不想说话,但沉默了一个呼吸,他还是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可能正巧有什么法会,有修行者在此做过法事,我感觉元气未散尽,所以倒是引起此地阳气殊胜,在这神通法阵之中,形成一个上佳的避难之所。”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一眼顾留白,道:“若不是这宗圣宫真传不济,我倒是可以暂离此处,想办法带些你们的人过来避难。” 顾留白倒是也知道如何让这冲云难受,所以听着冲云这样的说法,他转过头去对着静王妃窃窃私语,“他这是不扯我不舒服啊?” 静王妃看了他一眼,道:“那谁叫你如此不济呢?” 顾留白也只是微微一笑。 冲云看着静王妃虽像是在嘲讽顾留白,但眼睛里却带着笑意,他的脸色便又不由得难看起来,心中又忍不住骂了顾留白几句。 但这时顾留白却看着他认真问道,“冲云道友,这里做了什么法事?” 冲云方才忍不住奚落顾留白,心中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三番两次失态,此时听着顾留白这样问话,他也只能认真答道,“像是消孽法会,有厉害的修行者死了,有人做法事消除这名修行者的精神怨念。” “这种法会为何要在城隍庙办?”顾留白眉头微蹙,问道,“长安有这样的惯例么?” 冲云看向李通,李通便老实回答道,“没有在城隍庙消孽的惯例。” 顾留白心中不由得一凛,接着问道,“那所谓厉害的修行者,应该是指八品修行者?否则寻常的六七品修行者哪怕死了,精神力量也不足以留下什么隐患吧?” 李通颔首道,“是,其实原本按照惯例,城中若是有八品的修行者死去,应是由礼部下属祠部祠祭使定夺,若是判定这八品修行者陨落之后可能有精神力为患,便会在一些特定的祭台办法会消孽。可能这段时间城中八品修行者死得多,而且礼部本身也是因为清除林党而有些不能行使职能,所以才会放在这种地方办法事。”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怎么觉得没这么简单。” 静王妃顿时眉头微蹙,她直觉顾留白不会信口开河。 果然,她才看向顾留白,只见顾留白已经对这那尊城隍塑像努了努嘴,道:“你们看看这尊城隍塑像是不是新塑的?” 静王妃一愣,她看向那城隍塑像,只觉得身上的油彩的确蒙着一层油光,看上去刚刚完成没有多久的模样。 “你们没有觉得这城隍有些怪异么?”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倒是觉得,它长得挺像一个熟人。” 冲云和李通、静王妃三个人都仔细看着那尊城隍塑像。 这次他们看出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尊城隍塑像肥胖得很,按理而言,这种城隍像越是肥胖,就越是显得喜气和蔼,但这尊城隍像的面目却显得有些阴郁疯狂。 它身上的衣衫倒是极其喜气,大红的色彩,但细看衣角花纹,却反倒是像嫁衣上的花纹。 李通虽是李氏机要处的人,但他平日只是负责护卫静王妃的安全,不太牵扯城中其它事物,所以一时倒是只觉得这新塑的城隍的确有些诡异,但冲云却是一下子想到了个人,“庄如玉?” 顾留白缓缓点头。 不知为何,静王妃只觉得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那个被清河崔氏藏起来的庄家小姐的故事,她是知道的。 这庄如玉死后,她也听了其中经过,知道这个女的吃得肥胖无比,而且一直藏匿在当年的那顶轿子里,而且连身上的嫁衣都一直没脱下来过,整个人因为灭门的刺激而变得疯癫。 在她看来,被清河崔氏利用而死,对于这女的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但此时,她看着那尊城隍塑像,却只觉得那城隍的面目越来越像一个肥胖的女子面目。 冲云体内也是生出凛冽寒意,与此同时,好像被他这一声“庄如玉”唤醒一般,整个城隍庙的气机突然起了剧烈的变化,那原本面目诡异的城隍塑像,突然双眼泛红,内里流出黏稠的血液。 两股鲜血从眼眶之中不断流淌出来,散发出恶臭的味道。 “尸臭!” 李通看着那尊城隍塑像,骇然变色,“有人在这城隍塑像之中封了尸身,可能还不止一句。” 顾留白朝着静王妃靠近了些,沉声道,“这消孽法会应该有很大的问题,这里恐怕不是什么安全避难之所,反而是这神通法阵之中,最为凶险的地方了。” 轰! 也就在此时,城隍泥像之中阴气彻底爆发,下方石台彻底炸裂,滚滚的阴气和如瀑布般渗出的尸水在怪异的神通力量的牵引之下,瞬间将崩碎的泥块彻底搅得如同浆糊一般。 肥胖壮硕的城隍泥像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浑身就像是腐烂一般的无腿新娘,它的脸和顾留白当日所见的庄如玉一模一样,只是身子变成了层层叠叠的红色腐烂之物,一层层的阴气围绕着它的周身,形成一件分外诡异且煞气惊人的嫁衣。 腐烂红泥之中咕噜咕噜轻响,落出许多白骨。 这些白骨居然拼接在一起,互相敲打着身上的白骨,竟是发出诡异的乐曲。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对着身旁的静王妃轻声说了一句,“看来当日帮庄如玉抬轿和奏乐的那些人,也被一起堆在了这里面。”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变作新人妇 - 割鹿记 - 无罪 天空之中的微光瞬间消失了。 原本如同黑纱一般透着微微光亮的天空,此时变得宛如墨玉。 那种暖洋洋的气息也彻底变成了刺骨的阴寒,四周那种粗如巨蟒的藤蔓在疯狂的生长,渐渐结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整个城隍庙之中的色彩渐渐变成了苍白,那一尊腐烂泥料堆砌而成的无腿新娘却是反而吸吮了所有的颜色一般,变得异样的鲜艳。 那阴气凝结而成的红色嫁衣,红色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李通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他觉得顾留白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 冲云的师尊,白云观真玄道长和他们李氏,或许是以静王妃为诱饵,想要引出杨氏余孽一网打尽,但这杨氏或许也早已预计白云观会插手,知道白云观有人能看出这法阵之中的避难吉地,所以早在此布置。 “我认得你。” 浑身烂泥堆就的“庄如玉”身上的阴气突然呼啸起来,让顾留白的肌肤都有种被割痛之感,与此同时,它看着顾留白,口中居然发出清晰的声音。 顾留白此时对这种邪煞的形成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这尊邪煞肯定存有庄如玉的一些精神力,所以听到这“庄如玉”出声,他也不觉得稀奇,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也认得你,这不是庄家大小姐么?” “庄如玉”往前走动,它身下的那些烂泥就像是无数条腿在涌动。 它身外的阴气已经完全凝成实质,强大的气机让冲云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但你似乎该死。”它脸上突然绽放狰狞的笑容,它身后那些白骨乐师的乐曲声变得尖锐起来,让顾留白体内的真气都无法顺畅的流转。 顾留白暗自心惊,但脸上却是依旧挂着笑容,“庄大小姐你这么说法就不对了,我这是好意,给你介绍个相公,怎么就反而该死了?” “庄如玉”顿时一怔,有些痴呆了一般,喃喃自语,“你给我介绍个相公?” 静王妃微微皱眉,她转头看着顾留白,不知道顾留白此时打的是什么主意。 顾留白却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 接着他伸手一点冲云,道:“庄大小姐,你以前看中的那个夫君实在有些差劲,他哪配得上你,你何必为他的负心而感到伤心,你看我给你挑的这个相公,他不比你那个夫君强上百倍?” “庄如玉”顿时凝视着冲云,脸上突然出现了羞涩的神色,“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冲云却是怒极,看着顾留白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顾留白也不作答,只是看着“庄如玉”叹了口气,“庄大小姐,这就好像没办法,你都看得上他,他居然看不上你。” “庄如玉”顿时暴露,它浑身腐烂的红泥愤怒的涌动,“那真是该死!” 伴随着它暴怒的叫声,一股股阴气从它口中喷出,形成实质,就像是一柄柄血红色的长刀朝着冲云绞来。 静王妃有些愠怒的看着顾留白,轻声道,“你这手段就有点下作了。” 顾留白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声巨大的雷鸣炸响,紫色雷电和闪耀着青色的火光迸射,那些血红色的长刀全部炸裂,坠落在地嗤嗤作响,变成一滩滩腐烂的尸水。 “无耻!”冲云朝着顾留白怒喝。 顾留白却不理他,雷音消失之后,他轻声对静王妃解释道,“李通师侄之前不是和我说过,这神通法阵虽然强悍诡异,但其中自有规律可循,我只是想试试找出其中的一些门道。这庄如玉生前最为纠结的事情不是她被灭门,而是她大婚之日被灭门,然后被她的夫君遗弃,此人对家中人的死亡倒是没多少怨恨,最怨恨的是她的夫君遗弃她,然后另娶她人。” 静王妃瞬间领会,轻声道,“你是想看看能不能化解些它的怨气,让它的精神力量没怎么可怕?” 顾留白轻声道,“这种邪煞虽然力量可怖,但这似乎有些问题。”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脑袋。 这“庄如玉”像一大团腐烂的红肉,倒是也不像什么真正的人形,所以静王妃倒是不怎么害怕,看着顾留白点自己的脑袋,她顿时忍不住一笑,“你这脑袋里可是一脑子坏水。” 冲云被顾留白坑了一把,此时又见到静王妃和顾留白偷偷谈笑风生,他顿时气得眼前发黑,但此时他这气自然也不能冲着静王妃发。 “妖孽!” 他就像是看着杀父仇人一般看着那“庄如玉”,抖手就是打出两道紫色的雷火,这两团雷火贯注了大量真气,而且此时不知是又用了什么白云观的法门加持,冲云的背后隐隐结成一尊金色的道尊虚影,两团紫色雷火的边缘也是透出金色的光线。 那“庄如玉”似乎也知道厉害,身上红色烂泥一涌,却是卷起身后那些白骨乐师挡在前方。 两道紫色雷火一炸,轰的一声巨响,那些白骨乐师全部变成纷纷扬扬的磷火。 但这磷火飘洒开来,起初还有些热力,瞬息之间却变得冰冷异常,纷纷扬扬坠落,就像是在下着鹅毛大雪。 “我看得上你,你居然看不上我?” “庄如玉”咆哮起来,身上的红色烂泥就像是狂风中的波浪一样剧烈起伏,整个黑玉般的天空随着它的咆哮而扭曲,上方的阴气剧烈的盘旋,形成无数眼球状的阴云。 那些阴云哪怕不冲刷下来,顾留白都感到自己的脑子好像被割裂成无数块,意识都有些散乱。 他心中震撼,强行催动自己的真气行走,体内雷音不断轰鸣,这才稍微定了定神。 “你这弄巧成拙了吧?”静王妃深深皱起眉头,“它越发恼羞成怒了。” 顾留白却是对着“庄如玉”认真叫道,“长安城里这些人一点眼光都没有,我认得一个胡人,他就喜欢你这样的。” “庄如玉”一怔,“胡人?” 顾留白不动声色道,“对,一个胡人,他就是喜欢你这样的,所以才特地布置了一个法阵,将你召来,不久之前还在这边的,但这会不知道去哪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本事大,你能将他找出来么?” “庄如玉”顿时有些迷茫。 “李通,你帮我护法,这邪煞太过厉害,而且和大量邪煞元气纠缠,不知道会孕育出何等可怕的妖邪之物。”冲云看着上方那些眼球般的云气,感知着其中的气机牵扯,咬了咬牙,瞬间做出决断,“我要开坛做法,发出最强一击,否则消耗不赢不说,它反而可能扯出更厉害的煞物。” “庄如玉”此时兀自有些迷茫。 它的脑子十分混乱,只知道眼下这些人是肯定都要杀的,但潜意识里,却似乎就是有那么一个胡人存在。 这个胡人好像的确和自己关系匪浅。 顾留白继续声情并茂的煽动道,“庄大小姐,那胡人对你一往情深,专门从幽州赶过来的,你难道感觉不到他对你的意思么?” “庄如玉”越发有些迷茫,她直觉是有这么个人,但是到哪里去找这个人呢? 冲云此时手脚不停,他变戏法般展开一张黄布,放上一个香炉,朱砂、黍米之物逐一出现在他手中,他迅速在黄布上用朱砂、黍米等物画出许多道符,这些道符又形成一栋道殿。 顾留白的声音还在响起,“庄大小姐,这一辈子有一个这么对你一往情深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庄如玉”的脸上甚至出现了欢喜的神色,她身上那件红色嫁衣的煞气都似乎消散了不少。 静王妃转头看着顾留白,心道这人一张嘴皮子,连这种死人鬼东西都能骗? 此时冲云掏出一柄小小的桃木剑,他用剑在自己手心之中一划,鲜血大量涌出,他用真气凝符,瞬间又将鲜血凝成数道符箓打在那张黄布上。 接着他手脚不停,又点了一炷香。 这一支香是紫红色,燃起之后,烟气笔直上天,一点都不散,就像是一根白线直刺高空。 那张黄布上骤然涌起金光,冲云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肃穆,只听他口中不断低吟,转瞬之间,他的身外出现一座金色的神龛。 他整个人沐浴在金光之中,仿佛一尊金色的道尊。 “这是什么法门?”顾留白拉着静王妃不动声色的退到李通身侧,同时轻声问李通。 李通飞快解释道,“民间谓之道宗的开坛请神,对于我们修行者而言,乃是用诸多可以牵扯元气的法器,迅速布置出法阵,是诸多法器影响自身精神和元气的结果。只是这种法门消耗真气极多,威力庞大且不可持久。” “疾!” 冲云伸手一点,他手中那柄桃木剑突发雷霆,一闪而没,瞬间刺入那“庄如玉”体内。 “庄如玉”已经感觉到厉害,身上腐烂的血泥结成一个长满利齿的鱼头模样,但是桃木剑速度太快,鱼头刚刚结成,还未来得及一口咬下,这飞剑已经没入它的体内。 “破!” 冲云再喝出一个字,他神色瞬间有些委顿,但这桃木剑在“庄如玉”体内一搅,果然从它身后破出大洞飞出,只听得哗啦哗啦连响,腥臭恶气扑面而来,大量的尸水弥漫在地上。 嗤! 顾留白身前骤发戮天剑,一道剑气正中“庄如玉”的额头。 这“庄如玉”额头顿时溃烂,破开一个大洞。 “啊!” 它连连惨叫,眼见整个身子就要彻底化为一滩尸水,然而也就在此时,黑玉般的天空之中,那些眼球般的阴云如雨坠落,全部好像被某种力量吮吸一般被吸入它的体内。 原本已经溃烂的躯体,反而变得紧实起来。 而且这“庄如玉”的身体居然不再肥胖臃肿,而是不断变瘦,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媚眼含春,带着羞怯的笑容。 与此同时,天空之中人影憧憧,许多邪煞纷至沓来。 “顾十五,快扶住我。”静王妃叫了起来。 她最怕这些人形的东西,此时庄如玉虽然变成了个好看的姑娘,穿着嫁衣,但她只觉得诡异,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双腿更是软得不行。 顾留白勉为其难的揽住她的细腰。 此时那已经变成漂亮大姑娘的庄如玉脸上更是带着满足的诡异笑容,看着顾十五道,“你说的不错,那胡人和我说啦,此间事了,把你们都杀了,他就和我成亲。” 第三百七十六章 道宗之联手 - 割鹿记 - 无罪 冲云此时已经顾不得吃醋,他开坛立法,用出最强一击,体内真气损耗得七七八八,料想可以乘着这尊邪煞被顾留白的言语削去不少煞气而一举击溃,但未曾料到这邪煞的阴邪程度反而更甚之前。 他看着“庄如玉”满脸诡异的笑容,心里也不由得涌出凛冽的寒意。 再听到它说出这样的话语,冲云只是觉得它的精神力更加强大,恐怕这次凶多吉少。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顾留白平静的声音响起,“李通师侄,冲云道友,这庄如玉此时能有这样的话语,应该是那布阵的胡人和她有所精神交流,这神通法阵之中,那胡人能够做到时刻了解其中情形?他到底拥有别样的八品大神通,还是已经以身入局了?” 静王妃此时吓得浑身都发抖,平日里若是一名男子揽着她的腰,她不知道多别扭,但此时她却生怕顾留白不用力,生怕他扶不稳。 即便如此,听到以身入局四字,她还是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当下颤声道,“顾十五,八品大修士再怎么神通,也不可能在这种神通伟力的法阵之中,连我们说上一句什么他都清楚。这法阵发动时,这胡人恐怕是也已经将自己生祭了,他现在所化的邪煞也在这法阵里!” 李通和冲云也同是身体一震,两个人心中都生出同样的念头:“论临场镇定,形势之判断,我竟然远不如这少年。” 顾留白冷笑起来,道:“这人背后说不定还有人,但这人已经将自己都生祭了,白云观和你们李氏想要从他身上顺藤摸瓜找出杨氏余孽恐怕是不能了,冲云道友,你若是有沟通你师尊之能,赶紧给他传个信,否则我们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冲云面色惨白,摇头道,“在这法阵里,我并无和他沟通之能。” 李通默然。 他一点都不知道李氏的安排。 顾留白刚想说话,却发现静王妃的身体软绵绵的靠在自己身上,不停的发抖。 他眉头微皱,静王妃却是哀求般在他耳边说道,“顾十五,我怕死了。” 顾留白无奈。 江紫嫣那帮子人之前老说自己怕,那是假的怕,但眼下这沈大婶是真怕。 顾留白一眼扫过,这城隍庙中原先那些寻常的百姓已经全部隐没在阴气之中,但各色各样的人形邪煞,却是已经多了十五六个。 有些人浑身嵌满黑色的炭,有的人肌肤溃烂,浑身水泡不断的破开,里面流淌出来的不是什么脓血,而像是煮熟了的黍米粥。 有的人浑身血红,手里挥着旗帜,但其实那不是旗帜,而是自己的人皮。 不过这些邪煞此时倒像是特别畏惧“庄如玉”,都不敢靠近过来。 庄如玉诡异的笑着,红色嫁衣胸口渐渐凸起,突然从领口伸出一只鲜红的手掌。 “啊!” 静王妃此时如同惊弓之鸟,又被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虽说顾留白此时心里也是凉飕飕的,直觉大事不妙,但坐以待毙自然不是他的风格。 嗤! 那鲜红的手掌刚刚从庄如玉的领口伸出,他的一道戮天剑就已经打在了庄如玉的胸口。 “啊!” 庄如玉也发出一声尖叫,似是十分痛楚,她胸口出现一个剑孔,但那鲜红的手掌朝着伤口一按,却是一点阴煞邪气都没有崩散。 “顾师叔。”见此情形,李通凛然道,“是了,我方才还觉得有些疑惑,哪怕是八品大神通的修士,哪怕将自己生祭,恐怕精神力量投入此间也无法保证神志有平时的数分清醒,但现在我想明白了,这人生祭时,恐怕还准备好了特殊的神通物,相当于将自己和这件神通物一起祭了。” 这种手段顾留白自然是闻所未闻,但他直觉那鲜红的手掌散发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强大神通气息,他马上沉声问道,“李通师侄,难不成那胡人现在也在这庄如玉体内?” 李通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未必,但他只要能保持一些意识清明,精神力量无形,他可以隐匿在阵中任何地方。不过若是能够将他的力量渐渐消磨,他恐怕也会变得和平常邪煞无异。” 冲云张了张口,他一时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李通说得很有道理,那么此间类似这种八品修行者死去形成的造煞就不只是安如玉一位,这个布阵者也拥有八品神通的力量。 但说消磨力量,如何消磨得了? 他的真气都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但此时这庄如玉却还如日中天。 “我要是入了八品,说不定能够耗一耗,但现在这恐怕也是不行.”顾留白直觉自己的真气都不够耗,他正绞尽脑汁在想办法,突然之间他身边的静王妃却是又在他耳边颤声喊,“顾十五…” “我知道你怕。”顾留白也是无奈了,“我正在想办法。” 静王妃却是快哭了的模样,完全没有平时那股看谁都不顺眼的气势,她又是害怕又是羞愤,“不是的,我…我想如厕。” 顾留白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 你这堂堂大唐第一美女,八品大修士,你是要吓得尿尿啊? 他倒也不敢嘲笑,直觉这时候若是嘲笑,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就算了,万一活下来,那今后这静王妃还不得弄死他。 他马上也焦急道,“这时候可没地方去,你千万…千万先憋着,一会我想办法。” 静王妃是真的又怕又急。 她感觉自己真的要找地方小解,实在有些憋不住。 但她也知道,这时候哪有空闲,哪有地方让她去小解。 “你真该死啊!” 庄如玉发出了阴恻恻的叫声。 她胸前领口伸出的血红色手掌又沿着领口转了个圈,到了她的后脑处,这时候她身上的那剑创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伸出手来,地上那些白骨乐师散落的白骨汇聚在她手上,形成了一条白骨长鞭,在她叫声响起时,这一条白骨长鞭已经发出炸响,朝着顾留白呼啸卷来。 顾留白对付修行者有很多手段,但对付这种邪煞他现在就两种法门,要么戮天剑,要么就是天心镇邪符,但天心镇邪符在他看来显然威力不如戮天剑厉害,所以他此时只能又是打出一道戮天剑。 啪的一声爆响。 白骨长鞭被戮天剑打掉一截,但这么一阻挡,庄如玉身体一晃,轻易的避开了这道剑气,与此同时,她脑后的那只血红色手掌却是朝着顾留白一晃。 那血红色手掌红光闪闪,顾留白被它一晃,马上感觉自己好像被塞了一团黏稠湿冷的东西入喉,他瞬间恶心想吐,那种阴冷滑腻的气机,还在不断下坠,要侵入他的气海。 “顾师叔,你运行天心镇邪符,镇压肉身!”李通马上发现了不对,叫出声来。 顾留白强行忍住心中烦恶,运转真气,他的背上发出光亮,真气急速流转,体内如同形成一张道符。 这道符一成,他只觉得背上一股暖意瞬间弥漫全身,那一种阴冷滑腻的气机,被一点点驱散。 “他竟然能抗住?”方才那血红色手掌红光一闪,冲云感到那股神通气息侵入顾留白的身体,他直觉顾留白完了。 那完全就像是真正神通物的一击,七品修士如何能够抵御? 但眼下顾留白竟然挺过来了。 冲云知道光是天心镇邪符肯定不够,必定是顾留白修行的真气法门十分特殊。 顾留白好不容易驱散那种恶心的阴冷滑腻的气机,知道光凭自己的这两种手段肯定不够看,他马上发出声来,“冲云道友,你有什么厉害法门可以教我么?” “我白云观的秘术,哪怕能现学现会,又怎能传你宗圣宫的人?”冲云脑子里的门户之见无法祛除,他心念动间,摇了摇头,出声道,“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我所剩真气不多,我和你联手一次,看能否将这安如玉先行打灭。” 顾留白反正真气还够用,当下点了点头,道:“试试。” 这时候安如玉似乎也觉察出危险,那脑后的红色手掌又对着冲云一晃。 冲云整个身体一震,噗的一声,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但与此同时,他口中如雷音迸发,厉喝道,“顾十五,出手!” 伴随着他的厉喝,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伸手往前连连划动,他口中喷出的一团血雾瞬间化为一张血红色道符。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气滚滚涌出,他左手之中啪的一声轻响,捏碎了一物。 轰! 那张血红色道符瞬间变成一个红色的雷团,打在安如玉的身上。 顾留白没有丝毫停留,戮天剑剑气激发,几乎同时斩在安如玉的头部。 安如玉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浑身出现了无数孔洞,孔洞之中红色的雷火不断跳跃,她的半边脑袋直接被剑气削了下来,但她脑后的红色手掌却是瞬间将她脑袋上的伤口按住。 也就在此时,李通手持那山鬼花钱剑如风掠去,一剑刺在那红色手掌之上。 啪! 一张真气凝结的镇邪符同时打在他山鬼花钱剑上,山鬼花钱剑瞬间穿透红色手掌,刺入安如玉的头颅。 第三百七十七章 习惯成自然 - 割鹿记 - 无罪 “啊!” 安如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惨叫声中,她的头颅就像是一个臭鸡蛋一样炸开。 李通来去如风,瞬间退回,只是这一剑下来,他真气见底,站在顾留白身侧时,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安如玉头颅溃烂,那一只从她后面衣领之中伸出的红色手掌在她无头脖颈上一阵乱摸,抓了一股又一股的尸水,似乎还想将之捏成一个脑袋,但是终究捏不成形,那脖颈下方的身体也开始迅速溃烂。 顾留白才刚松了口气,冲云却是颤声叫道,“还不成。” 他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线,红线上吊着一颗方孔铜钱,此时这颗铜钱剧烈的震荡,散发出金黄色的光泽。 顾留白莫名的叹了口气。 他就觉得没这么简单。 那安如玉的整个身子此时已经彻底烂掉,一地红色的尸水之中,显现出一截圆润的红色玉石,这玉石做成了一个长条果子的形状,散发着妖异而阴冷的神通气息。 “疾!” 冲云伸手一丢,打出一个红色葫芦,红色葫芦之中喷出一团红色的粉尘,将那截红色玉石罩住。 红色玉石的表面燃起星星点点的光焰,但场间旋即卷起大量的阴风,接着这红色玉石的内里竟是往外喷涌深红色鲜血般的事物,那些红色粉末淹没其中,红色葫芦无力的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顾留白早就反应了过来,一道戮天剑于此时斩在那红色玉石之上,但闻咄的一声,那红色玉石硬扛了这一剑,大团大团的红色鲜血般元气缩回,它的表面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阴王石!” 李通寒声厉喝起来,“你们这些杨氏大逆不道,竟然连你们祖上的坟都挖了出来?” “这块石头就是大隋开国皇帝葬入皇陵时的那屁眼塞子?”顾留白一听阴王石三个字,瞬间也反应过来。 他娘之前倒是和他说过这个故事,但凡史上那些功绩卓绝的开国皇帝,十个里头倒是有九个天赋异禀,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这隋高祖生下来时紫气充庭,宛如自带修行之法。 这人天生就是修行奇才,精神神通类的法门也是学了不止一门,到了晚年也是不可避免的痴迷于长生之道,他独尊道宗,也是因为道宗有诸多延年益寿的法门。 但按照他娘的说法,显然道宗那种能让人多活个几十年的法门满足不了他这种天生修行奇才的胃口。 所以他应该连蛊道法门都修了。 就和后来堕落观那些修士一样,可能也受了本命蛊的影响,所以越是到晚年,他性情越是变得怪异,无端猜忌,多疑,且变得容易暴怒好杀。 后来隋高祖离奇暴毙在仁寿宫大宝殿之中,按照隋朝自己的记载说是病故,但按照她所知的传闻,应该是修行出了些岔子,实力大损还未恢复元气时,就被别人用神通手段给整死了。 这隋高祖死后阴风缠绕,据说粪水之中都生出诡异黑虫,近他身的宫人要么发疯,要么离奇暴毙。 此人精神神通太过强大,为防他死而不僵,在帝陵之中化为邪祟,所以新皇甚至特设了镇陵人,而且大葬时用了诸多手段封印镇压,据说用了铅棺镇压元气,用了两件神通物分别塞入口中和肛门,消磨他体内的神通气机。 这阴王石就是当年那两件神通物之一。 既然这东西当年是随隋高祖陪葬的,怎么又能出现在此处? 杨氏的后人,自个又将高祖的墓给盗了,又将这东西给取出来当阵石用了? 李通这人明显忠厚守规矩,所以他勃然大怒,觉得杨氏后人大逆不道。 “这东西怎么破?”顾留白倒是没什么生气不生气的,杨氏的人挖自己的祖坟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关键这种他娘都特意提过的神通物,肯定非同小可。 冲云也摇了摇头。 他虽然也听说过此物,但此物只出现在记载之中,在修行者世界里从未对敌用过,只知道当时是为了镇压尸变,消磨那隋朝开国皇帝的神通力量,但它到底什么特性,他也是压根不知道。 “顾十五…”这时候静王妃在顾留白的耳边又用蚊子哼哼的声音焦急的喊。 “憋住!”顾留白简单有力的回答了两个字。 真的是。 一点都不省心。 这东西诡异得要命,阴风呼啸,精神力缠绕,感觉它马上就有什么后继的变化要出现,难道这时候还能找个地方去小解么? 静王妃听到憋住两个字,都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了,要不是她实在害怕,否则她肯定要打这顾十五。 她气得咬牙,牙齿却咯咯作响,“它放出了些虫来!” “哪有虫?”顾留白一愣,可能是受了这法阵的影响,他一时感知不出来, 他身旁不远处的冲云听到顾留白口中吐出“虫”字,倒是有些感应。 他伸手一挥,一阵清光掠过,顾留白这下都看清楚,一地的尸水之中,此时游荡着许多黑色的小虫。 这些黑色小虫十分诡异,也像是精神力量凝结而成,它们首尾相连,形成了一条条的黑线,分别爬到其余那些暂时不敢过来的邪煞身上。 那些邪煞脸上突然都露出和之前的庄如玉一样的诡异笑容。 接着这些邪煞就像是抱团取暖般聚拢在一起,然而下一刹那,所有这些邪煞都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它们的身体不断扭曲,显得无比痛苦,就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它们原本紧实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被热油融化的油彩,绞做一团。 顾留白看的心都凉了。 在这神通法阵之中混到现在,他总算对这造煞之术也有了些了解,很显然眼下的状况比李通之前的推测还要可怕。 都不只是陷入邪煞的围攻的问题,而是这主持生祭造煞之人以身入局,他甚至通过神通物来将这些已经形成的煞物糅合,造出一个更为强大的邪煞。 那一团无数油彩扰动的东西最终形成什么还看不出来,但那种强大的精神力波动,已经让他一阵阵的心悸,呼吸都有些困难。 黑色的天空之中,一缕缕的阴气甚至已经结成灰色丝絮,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 “这件神通物似乎只是给他提供一些可控的神通力量,在这法阵之中,他肯定还借助有一件别的东西,那件东西才是真正的阵枢,相当于以身入局的这人的身躯。”让顾留白意外的是,静王妃的声音此时却在他耳廓之中响起,“费力气对付这块阴王石没有用的,得击溃另外一件他用于控制这些精神力量的东西才有用。” 其实这些话正好说在顾留白的心坎上。 因为顾留白也正好想到此点。 不过他一转头,看着静王妃好像镇定了些,他倒是纳闷,“怎么你不怕了?” “现在这团东西又不像是尸身,不怎么怕人。”静王妃牛气了些,但接下来她感知到了一股很类似安如玉的气机在震荡,她刚刚恢复些血色的脸顿时又白了,“我一会可能还怕。” “你先别怕。”顾留白现在总算也弄明白了她最怕的是什么模样的东西,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们这几个人里面,你修为最高,你说另外存在阵枢,那你有没有看出什么迹象?” 静王妃刚要摇头,突然之间脑子里面却是灵光一闪,“人最多的地方!” 顾留白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静王妃已经接着道,“顾十五,就是你看着的那些头顶上顶着烟线的人最多的地方,他们都是祭品,这个神通法阵是个火堆的话,他们那些人源源不断损耗的精气神,就是这个火堆的柴火,锅子要架在柴火最旺的地方,才能将里面的东西煮熟!” “是了!” 顾留白一下子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一拍! 修行者平时使用神通物,那也得靠灌输真元,这阵枢是另外一件神通物,那要激发它的神通,也得有源源不断的外力催动! 这些准备好的祭品的精气神,就相当于那以身入局的人此时能调用的真气! 之前他跟着静王妃和李通在平康坊中乱走的时候,就恰好见到过一处地方的这种祭品数量似乎远多于其它街巷。 那地方就距离那株长果子的怪树邪煞不远,也是在沿河边的一条道上。 “其余分散在街巷之中的祭品,维持着这神通法阵的运转,那处地方聚集的祭品多,就应该是阵枢所在!” 顾留白瞬间想通,大喜过望,但他拍下去的时候,却忘记这是自己揽着静王妃的腰的手,他最近养剑意也正好摸着裴二小姐的翘臀摸得顺手,这一下子拍下去,正正好就拍在了静王妃的翘臀上。 啪的一声响。 他手掌觉得滑腻软弹时,才反应了过来,整个人瞬间僵住。 “你!”静王妃直觉他是大喜过望之下,无意识的举动,一时倒是不怎么气愤,只是急的要命,原本就快憋不住了,被这么一拍,更捉急了! 顾留白脑子也转得快,马上补救,那刚刚拍过她翘臀的手迅速提起,往她眼前一伸,“你别看那马上成形的邪煞!” 静王妃身子一颤,马上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那一团纷乱油彩般的东西即将变成个可怖人形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吾运气贼好 - 割鹿记 - 无罪 他竟然拍静王妃的屁股?! 静王妃此时吓得闭眼,完全没法计较,但一边的冲云看得脑袋都快炸了。 他做了什么? 天杀的顾十五做了什么? 他就公然拍了静王妃的屁股! 他拍了…静王妃…的…屁股! 啊啊啊! 这时候冲云脑门都快烧起来了。 什么道首! 他还一心想和这顾十五争夺将来的道首之位,但道首不道首的还有什么意义! 他竟然能当众拍静王妃的屁股! 而且静王妃被他拍了之后,竟然一点都不发怒,还听他的话乖乖闭上眼睛! 啊啊啊! 真该死啊顾十五! 他让静王妃闭上眼睛就闭上眼睛,那他让静王妃再做些什么别的事情,是不是静王妃也会顺从? 他只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下来了,什么道首不道首的,对他的人生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他此时甚至都毫无心情去看那团东西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心中随即产生的一个念头是,让我死在这算了。 面对冲云的心如死灰,顾留白的应对是再次揽住了静王妃的腰。 没办法,这时候静王妃的身子又发抖了。 她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她的感知在他们几个人里面最强,此时虽然闭上了眼睛,都感知出来那团东西已经变化成了一个人形。 更为贴切一点的说法,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叠在一起。 两个人都十分庞大,如同神像一样,有一丈来高。 男的是一个胡人模样,身穿儒装,女的就是身穿红色嫁衣的庄如玉。 此时这身穿红色嫁衣的庄如玉的姿势顾留白就很熟悉。 那就是当时上官昭仪挂在他身上的模样。 双手勾住那胡人的脖子,双脚盘在胡人的腰上,两人身子紧紧贴合。 而且就和有些春宫画一样,这庄如玉身上的红色嫁衣半解,下摆更是敞开,红色嫁衣将她和胡人的腰部围住,让人觉得又是诡异,又是淫靡。 庄如玉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意,她不断的亲吻着这胡人,眼睛里似乎没别的人,似乎对杀顾留白等人也没了什么兴趣。 那胡人却是一脸平静的看着静王妃,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唰的一声轻鸣。 那一截红色玉石飞了起来,落入他的身体。 他的右手手臂就彻底变成了红色。 “别发愣了!”顾十五对着身旁的冲云低喝道,“哪怕没什么手段对付他,也和我们一起冲出去,我们知道那阵枢大概在什么地方。” 冲云没有说话,脑子里却是冒出一个念头,“我不,让我死。” 顾留白看他眼神不对,瞬间传音过去,“你再不和我联手冲出去,我可是要摸下去了!” 冲云身体一震,看着顾留白揽着静王妃腰的手果然微微下移,他顿时疯了,“你敢!” 顾留白敢不敢他不知道,但他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啊!” 他再喷一口鲜血,以真气牵引,瞬间结符。 他伸手一点,一道火焰直冲那胡人的面目,另外一只手却是反手一拍,那张道符朝着已经被藤蔓封死的庙门冲去,轰的一声,道符冲撞在面门上,变成一团耀眼的红色雷火。 庙门上所有藤蔓瞬间化为灰烬,庙门洞开。 但与此同时,那一直不理会他们的庄如玉身上红色嫁衣一卷,却是将打向胡人面目的火焰收入嫁衣之中,只是嗤的一声轻响,那庄如玉和胡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通的眼神里透出绝望。 白云观的这一道风火剑也是很强的诛邪法门,但冲云这样的一击,却似乎伤不了这尊邪煞的皮毛。 这尊邪煞之强,根本不是他们三人所能应付的。 “走走走!” 顾留白却是伸手一揽,把他都一把抱了起来,直接带着他和静王妃往外飞掠。 他可是从来不知绝望两个字怎么写,而且他心里没觉得自己一点戏都没有。 阴十娘、蓝姨和黑团团都在这法阵之中困着。 说不定还有徐七。 寻常的七品八品落入此间,可能也有力用不出,但顾留白对阴山一窝蜂和黑团团却很有信心。 冲云这时候自己有点不想活了,但看着静王妃紧闭着双目却依旧美得倾国倾城的容颜,他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自己死,也决不能让她受伤害。 他反手再打出一道风火剑,直至顾留白和李通、静王妃冲出庙门,他才跟了上来。 “这么诡异?” 顾留白冲出庙门的时候,看着那胡人和庄如玉不追出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妙,结果一冲出庙门,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庙门后是庙,但眼前也是庙。 他冲出了庙门,但眼前依旧是一个庙。 两个庙一模一样,这一扇门就成了连接两个庙的通道。 而且后面的庙里有那胡人和庄如玉,眼前的庙里空地上,也是站着胡人和庄如玉。 就连两边这两个人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 李通叹了口气,轻声道,“顾师叔,这人以身入局,牵扯两件神通物,而且用了大量生祭提升精神力,现在他将自己造成的这种邪煞,精神力实在太强大。你不要管我们了,你现在自个逃走,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这种级别的邪煞,别说是我们,就连你师兄和白云观观主到来,都应该拿它没什么办法了。” 冲云脸色惨淡,他也知道李通说的是事实。 他们冲出一个庙,眼前还是一个庙,这便说明这胡人造成的邪煞的精神神通已经强到犹如造物,他们现在这群人与其说是在一座城隍庙里,不如说其实已经在这人的精神世界里头。 “你走吧。” 冲云认命般看了顾留白一眼,“我用最后的真气看看能否让你逃出去,我陪他们死在这里就是。” 结果顾留白回了他一句,“你想的倒美。” 冲云和李通都是一愣。 顾留白笑道,“想和王妃一起死?我偏不让你得逞。再说了,要跑,我在黑沙瓦就跑了,还等得到现在?” 李通顿时苦笑起来。 的确,当时弹丸之地面对那吐蕃大军屠城都没有逃跑,这顾十五眼下怎么可能逃跑。 “我恨!” 冲云被戳破心事,一张老脸成了猪肝色。 他纵声长啸,愤懑难当,体内仅剩的真气被他全部逼迫出来,疯狂的涌入他已经在右手手心握着的一颗白色石子之中。 唰! 这颗白色石子化为一道流光,瞬间打在前方那胡人身上。 流光开始迸发时,缠坐在胡人身上的庄如玉身上嫁衣飞扬,似乎想要挡住这道流光,但这道流光却好像瞬移一般惊人,瞬息之间已经打在胡人的身上,她的嫁衣扬起,只是触碰到了一些虚幻的流影。 流光打入胡人的心窝,胡人的胸膛瞬间透亮,只见那一颗白色石子在浓烈的阴气之中沉浮,瞬间表面泛起一道道细小的符文。 这胡人虽是真正的肉身此时恐怕早已因生祭而生祭断绝,此时已是邪煞,但这石子一打入身体,他似乎也是吃痛般厉喝一声,他那只通红的手直接探入自己的胸口,握住那颗白色石子。 白色石子滴溜溜的旋转,一道道的气劲从它内里深处刺出,它转瞬之间化成了一座旋转的剑台,红色手掌将它抓在手心,却是无法让它停止转动。 “我恨!” 冲云此时真气耗尽,浑身摇摇欲坠,他看着顾留白,声音凄厉,“我恨你身为宗圣宫唯一传承,竟如此不济!” 顾留白此时手中凝出一张天心镇邪符,试着朝着那胡人打出,同时叹了口气,“这时候你还要踩我?” 此时庄如玉面色焦急,她似乎对那白色石子也没有什么办法,看着顾留白天心镇邪符打来,她愤怒的尖叫一声,红色嫁衣如血瀑一卷,嗤的一声,瞬间就将这天心镇邪符的力量湮灭。 冲云和顾留白此时的攻击都对前方的胡人和庄如玉所发,但他们刚刚冲出来的那庙里,胡人和庄如玉和此间的场景一模一样,宛如就是一面镜子之中的影像。 看着顾留白打出的天心镇邪符被庄如玉轻易挡住,冲云颓然坐倒在地,愤懑叫道,“顾十五,且不要说你有超过我的修为和手段,你哪怕和我有同等的诛邪法器,哪怕有差不多的法门,我们今日即便不能力敌,或许也有逃出去的可能,但你…实在太废!” “李通师侄,借你法剑一用。”顾留白却是平静的从李通手中接过山鬼花钱剑,然后朝着冲云扬了扬剑,道:“诛邪法器,我现在不是也有了一剑?若是再来点黑狗血助我炼符,拍在这法剑上,你说这威力如何?” 不提黑狗血还好,一提黑狗血,冲云就是气得眼前发黑,他觉得死亡将至,也已经无法顾及仪态,近乎咆哮道,“黑你全家!黑狗血都不懂得如何用法的废材,还黑狗血,这庙都出不了,你还能从平康坊抓一条黑狗出来?” 顾留白此时已经有些特殊的感应,他顿时笑了笑,道:“说不定我运气好,就有一条黑狗恰好撞进来?” 此时依旧紧闭着双目让顾留白扶着自己腰的静王妃都觉得顾留白太过胡扯。 然而也就在此时,汪的一声,就连她都忍不住张开了眼睛偷偷循着声音瞧了一眼。 她顿时一愣,都忘记了害怕。 冲云的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光线扭曲之中,一条黑狗就从墙头跳了下来。 一条浑身毛色油黑发亮的黑狗,而且头顶上有几条似是抓痕的伤口,鲜血在流淌,都不用另外割口子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你心意到了 - 割鹿记 - 无罪 说来狗就来狗? 而且还真是先天阳气最纯的黑狗。 别说是冲云,就连李通都彻底傻掉了。 言出法随? 说运气好,可能有一条黑狗恰好撞进来,结果就真的有一条黑狗撞进来了。 “汪!” 但就在此时,又是一声狗吠,那胡人和庄如玉又是身子一颤,那墙头上又是光线扭曲,又进来一条肥壮的黑狗。 “哈哈哈!” 顾留白大笑起来,“我就说嘛,这平康坊这么大,总得有那么几条黑狗吧?” 一条不够,又来一条? 冲云脑门子里都是嗡嗡的。 这什么运势? 这怎么争道首? 怪不得他能拍静王妃的屁股。 静王妃此时却是人间清醒,她看到第二条黑狗也是额头上鲜血淋漓的样子,她就知道肯定是跟着顾十五的人动了手脚。 “你别装神弄鬼了,你身边那两个八品也在里面?”她轻声问了一句。 但眼睛的余光瞥见那胡人和庄如玉的样子,她顿时又吓得紧闭双眼。 “有那么一两个在里面。”顾留白笑着轻声回了一句,同时对那两只黑狗招了招手,“好狗,快点过来。” 那两条黑狗不情不愿的样子,但居然十分听话,都跑到了顾留白的身前。 狗为为戌,五行属土,土克水,也就是能克制阴,再者腥臭属肺,肺属金,而鬼的魂属木,金克木,所以这阴邪之物最怕狗中最阳的黑狗。 胡人和庄如玉此时的精神神通已经远超寻常八品,但那两条狗跑到顾留白身前,他们却是无力阻拦。 一道道阴风自然在两条黑狗身前溃散。 “顾师叔,用真气卷黑狗血凝符,威力最大。”李通原本已经萎靡不堪,寿元都在折损,此时看着两条黑狗到了顾留白身前,他的精神却是为之振作,连声说道。 顾留白这天心镇邪符已经用的熟练,李通不说他也猜出了该如何用,所以李通话音刚落,他一缕缕真元已经从两条狗的额头上卷吸了狗血,瞬间凝成一张火红的道符。 他反正此时真气还够,所以也不急着进攻,只是试试这威力,直接将这张火红道符朝着胡人和庄如玉打了过去。 那胡人的一只红色手掌正和冲云打出的那颗白色石子相抗,似乎一时抽不出手来,庄如玉一声焦急的大叫,身上的红色嫁衣将将这一道道符卷住,但是哧的一声,就像是一块烧红的木炭丢进了油锅一样,她这红色嫁衣抵挡不住,这一张道符落在她身上,瞬间将她身上打出一道创口,红黄色的阴气往外直冒。 庄如玉和这胡人结合之后,似乎得了神通的滋养,精神更为凝聚,此时仿佛真正的活人被身上打出一个溃烂伤口一样,痛的哇哇大叫。 “冲云道友,我这手段有用啊。”顾留白眼睛都亮了,转头看向冲云,“你还有没有什么可以用黑狗血施展的好手段,顺便教给我啊。” 不提黑狗血三字还好,一提着黑狗血,再看着那两条黑狗就像是被驯服了一样乖乖等在顾留白的身前,冲云就眼前一黑,噗的喷出一口血出来。 “不教就不教,喷血做什么。”顾留白叹了口气。 压榨不到白云观的秘法,真的可惜。 现在他是真正领会了物性相克,也明白了为何自己老娘提起许多神通法门的时候都是一脸鄙夷。 任何神通法门都是诡异离奇,其实但凡能弄出个神通,似乎都比寻常真气法门要厉害得多。 但这玩意的物性相克也是真的厉害。 修行真气法门的任何一个修行者会怕黑狗血么? 但这种阴气神通就怕。 就如同堕落观令天下修行者惧怕的各种毒蛊对他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一样,这些个诡异手段在他娘看来就绝非正道,正好撞上了一个有相克手段的人或是法器就被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从他和沧浪剑宗对决,李氏顺势对付林党和王夜狐开始,整个长安和大唐,各种诡异神通的人好像反而大行其道,就像是淤泥里藏着的东西一下子被搅混水给搅出来了。 不过仔细想来,其实里面蕴含着必然。 因为寻常的真气法门肯定对付不了现在如此强横的李氏。 要想推翻李氏的统治,或者说可以和李氏略微抗衡一下,恐怕就得依赖很多诡异的手段。 所以他直觉接下来恐怕还会有很多阴邪的神通出现,结果眼下他的戮天剑的效果还不如黑狗血凝的天心镇邪符,这哪说理去? 这些专门针对各种诡异神通的手段,得多学! 他脑子里转的想法多,手底下却一点都没闲着,一张接着一张的黑狗血道符被他凝出,连连打向那胡人和庄如玉。 “啊!啊!啊!” 庄如玉嫁衣无用,此时完全就是以身为盾护住那胡人,她身上不断被打出一个个溃烂的伤口,不断的惨叫。这惨叫声太凄厉了,哪怕静王妃明明感知得出顾留白占了上风,但她更不敢睁开眼看。 她两腿不断的发抖。 冲云吐出一口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连他喷在身前地上的这滩血都没浪费,真气一卷,也卷吸凝成一张道符。 哧! 这张道符落在庄如玉的身上,庄如玉身子一扭,又是发出一声惨叫。 “可以啊!” 顾留白看到那留下的伤口和黑狗血凝成的道符差不多,而且内里还隐隐有红色火焰般的元气跳跃,他便马上反应过来,就如宗圣宫的这戮天剑天生有诛邪之能一样,这白云观的真气法门,恐怕天生也是有诛邪的手段在里头。 他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冲云道友,你这血和黑狗血的功效差不多啊,早知道用什么黑狗血啊,用你的血也成啊。” “你这厮…”冲云又气得眼前发黑,不过他这时候倒是不敢开口骂顾留白,毕竟他这时候真气耗尽,顾留白要是狗血不够用,倒说不定真把他捅几个窟窿放血。 而且他此时越来越心惊,他只觉得换了其余任何一个白云观的修士陷在这神通法阵里头,按着顾留白这样施法,那真气也早已见底,毕竟这神通法阵里消耗的真气数量是正常情况下的数倍不止,但此时顾留白依旧气定神闲,他体内的真气似乎还充裕得很。 “他说的不错…我们杨氏任何人的气运,都根本无法和长安这人相比,原来这人就是你。” 那胡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悲叹,“终究是横征暴敛,杀生无数,伤了我们杨氏的福运。” 他看着静王妃和顾留白,阴戾的眼瞳里甚至出现了悲壮的神色,“我终于明白阿兄让我来做什么了。” 顾留白听着这声音就觉得有些不妙。 突然他看到黑玉色的天空里似乎多了些色彩,起初是一缕缕七彩的烟线,就像是那些祭品头顶上涌出的元气汇聚到了这里,接着整个黑玉色的天空变成了青色,一股股诡异的青色元气就像是长长的水草一样从空中不断的垂落。 有一点光亮就像是星辰一般出现在这方天空的正中。 那是一块青色的玉石,只有枣核大小,上面有无数银色的斑点。 这一块青色玉石如同星辰缓缓沉降,有可怖的神通气机从天空压下来。 已经真气耗尽的冲云和李通都是容颜迅速苍老,那胡人只是说了这些话,他们的两鬓都已经斑白,似乎就已经老了有六七岁。 顾留白手脚不停的打出两道黑狗血凝成的道符,但那块青色玉石垂落的青色元气,竟硬生生将两道黑狗血道符挡住,他直觉这是神通物,忍不住问静王妃,“难不成这块东西就是那个阵枢?” 静王妃不敢睁眼,但还是点头,道,“应该是的。” 李通出声,他声音此时都似乎显得苍老了一些,“这就是当年镇压隋文帝,塞在隋文帝口中的那块青天石。” “镇压文帝?”那胡人却是有些凄厉的笑了起来,“文帝只是算准了杨氏福运不长,用此法想来帮杨氏养出些厉害手段,只可惜这两件东西来不及动用,杨氏就已丢了真龙气运,江山就已经丢了。只是你们李氏断了我们杨氏的福运,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李通一呆,顾留白却是叫了起来,“不要吧?冤冤相报何时了!现在的大唐,你不觉得大多数人都吃得饱饭,都日子过得不错吗?非得因为你们一口气咽不下,就要弄得民不聊生么?” “这岂是一口气的事情?李氏屠尽我们杨氏族人,有多少杨氏族人惨死,不为他们报仇,我们还是人么?”胡人仰头看着那颗青色玉石,喃喃自语。 顾留白叫道,“你本来已经不是人了啊,而且以身入局,心意到了就行了啊。接下来你就可以以苍生为念了。” 静王妃都差点喊你这顾十五真是绝了,心意到了这种话你怎么想得到的? 胡人没有再说话。 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颗青色玉石就落在他的额头,沉没下去,落入红色手掌的掌心。 庄如玉发出惊骇的叫声,但她和胡人的身体迅速溃散,元气翻滚之间,红色手掌都彻底消失,变成那块红色宝石。 红色宝石和青色玉石撞击,两者皆碎,一种更为强大的气机被释放,场间出现了一尊两丈来高的巨大身躯。 那是一名身穿着帝衣的帝王。 顾留白此时一直在静心感知着周围的气机变化,这尊帝王形成的刹那,他直觉整个平康坊的神通法阵已经出现崩塌。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朝着上方的天空打出了一道戮天剑。 平康坊如此巨变,他觉得哪怕自己师兄感应不到,一直赖在宗圣宫的耶律月理肯定能感应得到。 这时候他至少得让师兄知道他在此处。 阴气如山撞来。 李通和冲云根本无法抵御,直接被阴气冲飞出去。 但与之相反,那帝王一步跨来,顾留白和静王妃他们两个反而被阴气吸引,一下子被吸入帝王的身体。 第三百八十章 祭入五脏庙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下意识挡在静王妃的身前,在静王妃的惊呼声中,他以身为剑,再次斩出戮天剑,与此同时,他手中已经凝成的一张黑狗血道符拍在手中的山鬼花钱剑上,朝着前方乱斩。 有一条条青色的长虫一样的黏糊事物被他山鬼花钱剑斩成团团的阴气,但只得片刻,这山鬼花钱剑上红色符绳都被腐蚀,整柄法剑就此散落成一个个的铜钱。 静王妃感知周围好像没有人形的怪物,她壮着胆子睁开眼睛,只见和顾留白已经落入了一个上不见天空,下不见地面的青蒙蒙空间。 无论是头顶和四周还是脚下,都是青色而黏滑的肉体。 阴气往上升腾,形成殿顶,前方四周都出现神台,他们仿佛又置身在一座庙的大殿之中,但这座庙都是血肉形成。 “顾十五,我们现在在这邪煞的肚子里了。”静王妃四下看着,颤声说道,“这如何是好,都没有个小解的地方。” “你这…”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沈大婶啊沈大婶,这都什么时候了,这都遇到千年一遇,都没怎么出现在修行者典籍的记载之中的事情了,结果你还执着于你的尿尿问题。 突然之间她又吓得啊的一声尖叫。 只见这庙中化成完整的五个神台,五个神台上都各自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又闭上眼睛不敢看,顾留白却看到这人影迅速成形,却是五个不同的神像。 这五个神像都是坐在那神台上,一动不动,倒真的像是庙里的神像,不像是邪煞。 他毕竟修为有限,只是觉得这看上去就是五尊一动不动的神像,但静王妃倒是感知出来,这五尊神像的确不像是邪煞,但各自有精神力波动,却又互不相干,而且显得比较死寂。 她壮着胆子睁开眼睛,略松了一口气,这五尊神像色彩各异,样貌都是稀奇古怪,但对于她而言却没那么可怕,毕竟长得不像人,不像是那种游尸走肉。 “五脏庙。” 她没那么害怕,人就一下子特别聪明,“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顾十五,有典籍上说,有些神通法门修到八品极为高深处,就会在体内形成五脏庙,魂魄化为五神,整个身体就像是供养它们的庙宇。这文帝生前修为应该十分可怖,真的形成了五脏庙,但是他死去的时间太久,肉身不存,这五神虽然成形,但各自分离,没什么活性了。” “魂魄成神却又各自死了,是这意思?”顾留白皱眉道,“那这生祭产生的神通法阵和这杨氏后人以及那两件神通物的阴气最终化为这样一个大帝邪煞,把我们吸进这五脏庙,难道是用来观摩他这神、魄、魂、意、志化成的五个神灵的?” 静王妃觉得顾留白说得好笑,但她此时真的很尿急,所以一点都笑不出来,她愁眉道,“断然不是观摩这五脏庙这么简单,但这布阵者都神魂湮灭了,只是两件神通物自然的气机运转产生这变化,那还能有什么?只是顾十五…” 顾留白听到此处,见她突然顿住,便好奇道,“怎么?” 静王妃异常纠结,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只是我真的好想小解。” 顾留白没有第一时间接她这话,只是静心感知了一下,问道,“那按你这意思,这两件神通物内蕴的阴气极为惊人,这形成的邪煞大帝它又没什么动静,它不怎么损耗阴气,那它岂不是极为稳固?” “是,而且我们在它的身体里面,就算有什么厉害的人物能够到来,也不敢强力破煞,他们肯定会有所顾忌。”静王妃越发愁眉苦脸,“就是因为它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被破,我才发愁。” “那不就简单。”顾留白笑了,“这些反正是死物,我又不偷看你,你找个角落解决一下。你别把这当庙,就当成你家的厕所就成。” “不行!”静王妃明明比顾留白要大十来岁,但此时却像是和顾留白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一样,她又羞又急,“这我怎么上得出来。” “上不出来不正好。”顾留白又乐了。 静王妃瞬间怒了,“顾十五,这事不发生在你身上,你就还开我玩笑是吧?”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能怎么办啊。”顾留白也是无奈,他看着静王妃道,“要么这样,你说这地方上不出来,我先给你打个样,到角落去上一个,你别偷看就行。” “我偷看你?呸!”静王妃嘴倒是依旧很毒,“毛还不知道有没有长齐,还怕人看。” 顾留白倒是也不和她计较,道:“那我去上了。” 静王妃又纠结,扯住他的衣袖,“还是别了,我怕。别一会你一走,就又冒出来个什么鬼东西。” 顾留白欲哭无泪。 这才多大点事,纠结成这样,纠结这么久。 在关外随便找个避风的坑不就解决了。 甭管是什么长安第一美女,大唐第一美女,到了关外不都是这样? 没准就算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突然大风一来,沙子都会吹得一屁股。 “那你直接背对着我上吧。”他很是无语道,“这种时候还拘什么小节。” 静王妃也是异常无奈且可怜的看着顾留白,她觉得顾留白真的是不懂男女之别。 她背对着顾留白上? 这不是脱下衣裙屁股对着他? 她心里自然第一时间觉得不成,又找借口,“不行,会有声音。” 顾留白也郁闷了。 神烦,要不是静王妃长得实在是美得过分,不然他都忍不住要揍了。 静王妃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让人为难,她只能可怜的说道,“那我再忍忍。” “那别人没法破煞,我们能不能出去?”顾留白看着她认真道,“你好歹是八品修士,做点正事,帮我想想办法。我现在这点真气,没了黑狗血,用这戮天剑对于这尊邪帝而言,简直是隔靴搔痒,找不出症结所在,我们说不定都要耗死在里面。” 静王妃也想快点出去小解,她认真的感知了片刻,但马上十分失望,道:“感知完全被这五脏庙隔绝,这五脏庙就像是一团肉将我们裹着,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特殊的气机所在。” 顾留白有些心凛,道:“难不成这邪帝真像是将我们吃进了肚子里,看着没有变化,但是我们渐渐在这里耗死,就像是被它消化了一般,到时候它若是将我们消化了,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会有什么变化?” 静王妃闻言面色一白,她心中也满是不祥的预感,她看着顾留白,道:“顾十五,那杨氏余孽说你气运非凡,我也是觉得你运势极强,他自认为杨氏福运消亡,若是吸收了你我的气运,这…” 顾留白皱眉道,“你也别光说我,你自个到底怎么回事?我感觉整个李氏将你当成宝贝一样供着。” 静王妃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些理智,“告诉你的话,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顾留白冷笑道,“你这人又不懂演戏,结果李琛李通他们早就看出来我们两个有些问题了。现在我们两个又陷在这里头,孤男寡女,你就算不说,你觉得李氏会不会觉得我对你一无所知?” 说这些的时候,顾留白更是在心中补充了一句,真的是,等会实在出不去,你说不定还要在我旁边撒尿好吧? 静王妃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而且这顾留白也是唯一和自己有肌肤相亲之人,他摸过自己的腰,还打了自己屁股。 对了! 她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顾十五,你胆大包天,你居然打我屁股。”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这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时候你还纠结这事。” 他叫冤道:“那时候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那就看李氏怎么想了。”静王妃冷笑了一声,“既然你一心找死,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当年李氏机要处和李氏的那些争夺龙椅的皇子,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条真龙身上,他们都想想方设法利用李氏得到的真龙身上的东西,无论是炼出神通物也好,直接通过龙身上的东西养出自身的神通也好,只要能琢磨出利用的法门,得到神通,那在那些皇子看来,自己距离那龙椅就近了。但静王却是另辟蹊径,反倒是钻研当年是如何养出了那一条真龙的。” 顾留白吃了一惊,“意思是他钻研秦王风水大阵,难不成领悟出了什么祖龙秘法?” 静王妃看了顾留白一眼,道:“堕落观不也研究出了点东西么,他们利用本命蛊,最终也是要化龙的。只不过他们研究的东西并不齐全,所以前不久那羽道人算是他们这些人里面钻研得深的,也是借用龙首,修行得深的了,但也只变成了个半人半虫的存在。不过所谓的龙、虫,只是外形而已,若是按他的成就而言,多少算是形成个恶蛟了。若是没被镇压,假以时日,这羽道人在外面也能兴风作浪。”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看着静王妃,“那你的意思是,静王研究出了什么秘法,用在了你身上?” 第三百八十一章 驱邪童子尿 - 割鹿记 - 无罪 静王妃看着顾留白,和这个只见到第三次面的少年说这些隐秘,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但旋即她心中又是释然。 能不能靠得住,有没有过命的交情,似乎和见过几次面也没关系,主要还是看人。 而且她原本觉得,杨氏用这么有伤天和的手段生祭造煞,只是要杀了她破坏李氏的气运,但听着方才那名杨氏余孽化为阴气之前所说的那些话,那真正背后主使之人,他口中所说的那名阿兄,似乎图谋的不止于此。 那人似乎将长安另外一个大气运者,也就是顾十五这人也算计了进去。 她直觉这个杨氏余孽口中的那个“阿兄”绝对不简单,而且隐忍了几十年,到这个时候突然发动,接下来肯定还有一系列的剧变。 扶风、南诏、幽州…这些地方的匪患、兵变,她现在都直觉不是孤立的事件。 她和同被算计的顾十五,现在就是一根绳上拴着的两个蚱蜢,这些事情,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她慢慢的点了点头,道:“静王机缘巧合,得了一部分祖龙秘术,得了藏风纳水的神通,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纳运之人,也就是我,然后借着建造王府,偷偷布置了一个窃取天下气运的养龙阵,将不断窃得的气运,所谓的真龙福运纳入我的体内,然后偷采降龙木保护这个法阵,不让气机外泄,避免让李氏机要处和其他皇子察觉。” “养龙窃气运?”顾留白瞬间想到了她之前所说有人不怎么修都成就了八品的那番话,“静王难不成要把你养成一条龙?他把你养成一条龙,然后从你身上剥夺气运么?” 静王妃点了点头,道:“蟒、蛟化龙,也就是得了真龙之穴的滋养,蜕变成龙而已,当年秦王一统天下,被天下修士称为祖龙,就是他身边的一帮术士和他一起琢磨出了祖龙秘术,他这人就如同真龙,和外形没关系。” 顾留白心中一动,“那难不成你现在就相当于是一条真龙?” 静王妃道:“最多算不成气候的真龙,毕竟他得的祖龙秘术也不全。” 说了这一句,她才说道,“按着静王当年的谋划,他也就是利用我偷窃天下气运,然后再用秘法将我身上气运剥离,好让他利用而已。”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那这里面又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李氏不直接剥夺你身上的气运,反而好生的养着你?” 静王妃讥讽的笑了,道:“静王想的倒是很好,不过且不说他后面因为降龙木被发觉这样的谋划,其实他这计划本身也成不了,因为他觉得窃取天下气运,窃来的他就可以用,但其实他和他的那些幕僚也局限于他们的修为和认知,李氏机要处的那些个人就发现,他这么一弄,这天下气运和我的整体气机纠缠至深,其实李氏得了江山,这天下气运就和李氏气运息息相关,我现在反倒像是大隋朝蓄养的那条真龙,大隋朝的气运其实就和那条真龙相关,真龙就像是大隋朝的龙脉,真龙一死,气运四分五裂,大隋朝杨氏的气运就不成了。我要是死了,李氏的气运也大为折损,或许不至于直接丢了江山,但元气大伤是难免的。” “能承天下气运者,原本是应运而生的至福之人。”顾留白想到自己的娘说过的一些话,顿时有些醒悟,“静王利用秘术找出了你这个能够窃取气运的人,设法利用你窃取气运,却没有想到,这气运得来汇聚于你身,别人就是用不得的。” 静王妃自嘲的笑笑,道:“倒也不能说别人用不得,真正要用,也可以将我和大隋那条真龙一样宰了,拿我的气血啊什么的炼器。但能利用到的神通肯定不能和大隋朝那条真龙相比。毕竟它真的是已经成了气数的真龙。” 顾留白凝重道,“所以李氏也不能让你出意外,不能让人杀了你,否则李氏自个的气运也崩塌不少,而且这些散失的气运不知流落何处,或许养成大患。” 静王妃看着周围青色的肉体,看着那五尊失去活性的神灵,缓缓点了点头,道:“杨氏不可能不清楚我和李氏之间的关系,毕竟世间也没比杨氏更了解真龙的氏族了。他们现在发动这样的生祭造煞,连文帝留下给杨氏延续气运的东西都用了。他们的设计恐怕就不只是杀了我,让气运崩散这么简单了。而且你这个人也不简单,你的气运也超出常人。我倒是觉得,你是不是也承接了真龙的部分气运。”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留白自个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老娘一开始真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他现在百毒不侵是不是只是他老娘从小用药水煮他造成,还有那药汤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真龙的玩意,他就一点都说不准。 他看着静王妃,实话实说道,“我只能说我开始记事,开始修行之后,倒是没发生什么诡异的承接真龙气运的事件。要么我修行的养龙诀和别人不一样?” 静王妃有些好奇,“养龙诀?” “目前看来,我修的法门是山阴卫的养龙诀和大梦真经糅合在一起的法门。山阴卫的养龙诀就是大隋皇宫里的法门。”顾留白透露了自己的老底,有点不放心,郑重交代道,“不过我这法门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和其他人说。” 静王妃顿时有点生气,“不放心和我说你还不如不说呢,更何况我都觉得我们活着出去的几率不大。” 顾留白也郁闷,“美女是不是气性都比较大,你这长安最美,所以气性就特别大,我哪不放心你,就是怕你有时候不小心说漏嘴不是?” 静王妃听到顾留白夸自己美,心里倒是美滋滋的,毕竟她自个也知道自己美,但这些年来,除了李氏的人之外,几乎没有别的男子能和她接触。至于李氏那些人也没一个把她当成普通人这样说话的,而且那些人见了她也都没一个能和平时一样的,更没人当面说她美。 估计担心就被她觉得是油嘴滑舌的登徒子。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蠢。”她轻声骂了顾留白一句,心里却是一点都不生气了。 她也的确是冰雪聪明,随即就想到了顾留白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她马上又道,“这么说,你一开始和我说你怀疑你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就不是随口胡扯,你是真怀疑她就是沈七七?”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有些纠结,要不要将黑团团的这事情老实说了。 但静王妃和李氏纠缠至深,他就怕李氏能有什么手段从静王妃身上探测隐秘。 “我实话也不妨和你说了,李氏早就用了某种厉害手段,但得出的结论是你和沈七七之间并无血亲关系。”静王妃看着他,认真道。 “无所谓了。”顾留白倒是淡然,“反正身世这东西迟早水落石出,我现在一点也不急。” 静王妃听到急字,却是骤然愁眉苦脸,“可是我内急。” 顾留白又感知了片刻,他直觉这五脏庙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似乎真的只是慢慢消化他和静王妃的生机一样。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朝着一边边角走了过去。 静王妃见他走开,顿时有些害怕,结果接下来看到顾留白背对着她好像在解裤子了,她顿时叫了起来,“顾十五,你做什么!” “我尿尿!” 顾留白说的理直气壮,“我也急了,反正我们在关外,天大地大,内急最大,都是这么解决的,反正别对着风尿尿就行,不然风大吹过来,反而淋自己一身。” 说完他还补了一句,“我反正憋不住了,我先尿了再说,你别笑话我,笑话我也没事,我脸皮厚。” “你…!” 静王妃知道顾留白是好意,她心中甚至生出感动,但听着顾留白接下来身前的水声,原本就已经憋不住的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只觉得自己小腹都快炸了。 她下意识的蹲了下来,只觉得小腿肚和大腿都在抽搐,有热意直往下涌。 “我还要尿一会的,你别偷看我啊!”顾留白此时似乎也感觉到她的状况有点紧急,又补充了这一句。 静王妃实在憋不住了,她直觉自己若是不马上解决,肯定就要尿裤子。 她此时羞急得眼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但也实在没办法,索性将心一横,飞快撩起衣衫,就在当地小解起来。 她这是真的憋的急了,一下子释放,只听得水声哗哗,她自个听着这声音,羞的差点晕了过去。 顾留白这时候听着这声音,暗自偷笑。 对嘛,就算死也不能当个憋死鬼不是? 但他很识趣,屏息静气,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就当个透明人。 等到他都解决完了好一会,水声消失片刻,他才听到静王妃一声蚊子哼哼的声音,“我好了。” “这?” 顾留白刚想转身,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脚下那青色肉团突然开始扭动,有一缕缕烟气燃起。 阴气似乎被灼烧,好像中了他黑狗血凝成的符一样。 静王妃已经离开原地,走到了他身后不远处,此时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她微微一怔,突然忍不住笑了,“顾十五,你还是童子尿?” 第三百八十二章 静王好男人 - 割鹿记 - 无罪 听着她的嘲笑,顾留白有点恼羞成怒了,“我童子尿怎么了?” “没怎么啊,童子尿有破邪之能。”静王妃抿着嘴偷乐,“我都听说你和裴云蕖、上官昭仪住一个院子里去了啊,弄了半天,原来你还是童子尿啊。” 她还在嘲笑顾留白,突然之间她身后不远处那块地方也有动静。 地上也是阴气宛如被灼烧,一缕缕烟气不断燃起。 顾留白顿时乐了,“你还说我,你这莫非也是童女尿?” 静王妃没想到把自己给绕了进去,她满脸通红,但嘴却很硬,“怎么了,我这么多年本来就是一个人,我难道还不能是童女?倒是你,和那么多美丽动人的少女整天混在一起,血气方刚,干柴烈火,尤其我可听说上官昭仪中了三皇子的圈套,她受欲火焚身之苦,那晚上你救她的时候她都挂你身上了,你们肌肤相亲,你到现在居然还是童子身,你这人是不是哪里不行?” 顾留白顿时惊了,“我救上官昭仪,她挂我身上这件事你都知道?” 静王妃笑得花枝乱颤,“你真当李氏机要处是吃素的不成?那晚上你又没灭口,后来虽然死了一个白家的,但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难不成他会给你保密?我先前当你是卢乐天,现在知道你是顾十五了,你这些事情我难道不知道?”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道:“那我怎么养剑的你知道么?” 静王妃一怔,道:“不知道。” 顾留白顿时松了一口气,“李氏机要处也不过如此嘛。” 静王妃倒是不在意他这句话,只是很得意的笑。 “我年纪不大,还是童子身怎么了?”顾留白看着她倒是有些好奇,“说实话,你长得这么祸国殃民的,难不成养龙有什么说法,不能把你给睡了?不然静王看着你,他怎么忍得住的?” 静王妃听顾留白夸自己长得祸国殃民,她越发得意,决定告诉顾留白这个小秘密,事实上顾留白虽然只和她见到第三次面,但这些年来,顾留白都已经算是和她最为亲近的男子,尤其此次神通法阵之中,顾留白又是和她生死与共,又是摸了她的腰,打她的屁股,甚至还同一室里小解,无形之中,顾留白好像已经是和她熟得不能在熟的人了。 她戏谑的看着顾留白,带着点神秘,轻声道,“我倒是也好奇,男人和男人是怎么成事的?” 顾留白被雷得有点焦,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静王妃,“静王喜欢男人?” “噗!” 静王妃也笑出了声来。 她也合不拢嘴,道:“你是没见过静王,你都不知道,静王是李氏之中的异类,他长得就白白嫩嫩的,平日里也细声细气像个姑娘家一样,他喜欢的男的都是三皇子那种类型的,我就怀疑…” 顾留白震惊得脱口而出,“难不成他是被透的那个?” 静王妃笑得花枝乱颤,说不出话来。 五皇子家里居然还出了这样一个奇葩? 顾留白一阵恶寒。 连静王妃这样的绝世美女都掰不直的男的,这也太…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我也是倒霉,我又没真正过门,却因为他而挂了个静王妃的名号。”静王妃转头却又有些郁闷了。 “那我不是听说皇帝也对你有意思?”顾留白现在甚至都没觉得危险,他的八卦之心已经熊熊燃烧,“这么多年他为啥不下手?” 静王妃摇了摇头,“这恐怕是李氏对外放的谣言,其实真相是李氏的人本来就不能染指于我。” “李氏的人不能碰你?”顾留白顿时好奇的眼睛都放光,“为什么?” 静王妃打开了这话匣子,便也收不住了,她轻声道,“按照李氏机要处那些人的推测,因为我就是李氏的一部分天下气运,李氏的任何人和我结合,非但不能从我身上得到好处,反倒是因为我的气运压过他们李氏任何一人,我反倒是能从那人身上源源不断的汲取李氏气运。那就会造成对李氏两个都不利的后果,一个是李氏的气运被我不断汲取,另外一个,那就是我汲取的李氏气运越多,到时候我若是遭遇不测,我汇聚的李氏气运崩碎,那李氏怎么着都是元气大伤。” “照你这么说,李氏越是气运强横的人,的确越是不能挨着你。”顾留白有些怀疑的看着静王妃,“那按你这么说,我若是染指于你,是不是也有可能被你汲取气运?” 静王妃突然就又笑得花枝乱颤,“你这个童男子小屁孩,就你还染指我,你会不会还难说呢。” “你他娘的。”顾留白气得鼻子都有点歪,“要不是我是正人君子,现在别说和裴二小姐,我连云…” 他原本是想说,要不是我是正人君子,别说和裴云蕖,我恐怕连云华都不知道透了多少遍了好不好,这东西我不会?我要真不会,上官昭仪都早教我各种花招了好不好。 但一说到云字,他马上觉得不对,马上住口。 这东西也太私密了,不能当气话说。 但静王妃这女的很聪明。 她一瞬间就听出了味道,“云?裴二小姐…连云…裴云华?三皇子和裴云华的婚约解除,难不成也是因为你插了一腿?好啊,你直接喊裴大小姐叫云华,平日里看来没少喊,喊的顺口了不是?怪不得我就听说,裴云华也去你明月行馆住了一阵。原来你大小姐二小姐通吃?” 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着静王妃,他没想到自己吐出一个云字就收了口,结果这女的居然能琢磨得七七八八。 “英雄出少年啊!” 静王妃一看他脸色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她不由得啧啧赞叹了起来,“还有一个上官昭仪,而且我听说好像怀贞对你也有意思,长安城里风华正茂的这些个姑娘里面最出挑的几个,都被你给占了?怪不得你在我面前这样的气性。一副我给你染指你都不一定要的牛气。” 顾留白的面嫩也就是一时的,听着静王妃这么说,他呵呵一笑,道:“那还得主要看我会不会被吸干气运。” “你又不是李氏的人,李氏机要处的人只是推测我只对李氏的人有这样的妨碍,世间又不是独一股李氏气运,此消彼长,你的气运我可吸干不了。”说完这些,静王妃突然觉得不对,鄙夷道,“小毛孩,童男子,说的我好像真的对你有兴趣似的。” 顾留白突然认真道,“你这八品是气运加身自然形成的?看来你对敌的手段是一点都不行?” 静王妃突然有所警觉,道:“你问这做什么?” 顾留白叹了口气,道:“我感觉我们可能真要死在这里,你想我死的时候还是童男子,是不是白来人间走这么一遭了?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不…” 静王妃初时有些紧张,但看着顾留白此时装模作样的样子,她反而忍不住笑了,道:“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贼,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说完这句,她脑子里倒是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个念头。 他可是和自己差着不少年纪呢。 虽说自己得了真龙气运,其实容貌不怎么变化的,年纪好像全无增长,但毕竟自己大了他那么多岁。 他要是再长几岁就好了。 不过这神通法阵不是会让人很快变老? 他要是真气耗尽了,不是也会很快变老? “这?”这些念头一个个涌起,突然之间,她自个觉得不对,自己这胡思乱想什么? “这大婶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魅力?平日里也就是李氏将她隔绝在凡事之外,旁人无法接近,她这落单了,若是换成别人,能受得了你这样?”看着静王妃故意挑逗自己的样子,顾留白都只觉得心中一荡,直呼吃不消。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饿了?” 他下意识的看着静王妃问了一句,但还不等静王妃摇头,他就发现不对。 他转头往方才那一泡尿撒的地方看去,只见阴气喷涌得更加厉害,而且下方就像是热粥一样咕噜咕噜作响。 再看方才静王妃小解的地方,那更厉害。 好大一滩的地方都陷了下去,除了阴气喷涌之外,这五脏庙好像已经被腐蚀出了一个口子,有凝聚得如同水流一样的阴气在翻腾,在泛上来。 顾留白此时还没觉得危险,他两边一看,忍不住就道,“你这童女尿怎么这么厉害啊?我这就这么一个小窟窿,你那比几个井口都大了。” 两相对比,的确他方才尿的地方只有脸盆大小的一个窟窿,但静王妃方才小解的地方,却是就像是坊市里的一口大井的井口那么大了。 静王妃又满脸通红。 她憋的时间久,尿得多,这个摊子自然大。 她原本还想要说上几句,但此时那如水流一样喷涌的阴气泛得力量,一股股水浪般透出,顷刻弥漫出来,覆盖上他们的脚面了。 “这…”顾留白这时候也感觉到了不对,这阴气凝结成水,不断的涌上来,不要把他们两个活活淹死在这庙里头? 他蹲下身来朝着那窟窿看,却发现下面好像深不见底,跳下去寻找出路恐怕也是马上就要被这阴气弄死。 真的完犊子。 撒两泡尿,反而要把自己淹死? 第三百八十三章 想找个男人 - 割鹿记 - 无罪 阴气凝液,冰冷刺骨,而且还带着一种腐蚀神魂的气机。 哪怕只是接触脚底,以静王妃的修为,她都感觉自己无法抵御,就像是有许多冰冷的鬼手顺着血脉朝着自己的体内蔓延,然后不断扯断生气。 静王妃极为可怜的看着顾留白,眼中全是悔意和歉意。 “早知道我就硬憋着了。”她极度委屈。 谁能想到一泡尿能弄出这样的变化。 顾留白的精神修为比她更低,此时他浑身都打战起来,哪怕他体内真气急剧流转,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好像被一只鬼手抓住了,连气血都开始变得冰冷。 他无奈的看着静王妃,“早知道这里有这样的阴谋诡计等着你,我就不和你说这一屋子的沉香的事情了。” 静王妃摇了摇头,“既然杨氏连这种有违天和的生祭神通法阵都用了出来,甚至连棺材本都用了出来,就算你不和我,他们也总有办法把我引来这里的。” “而且我总觉得你猜的不错。”她恨恨的说道,“我总觉得李氏和白云观是故意让我进入此间,然后看看杨氏余孽到底要做什么的。” 顾留白点头附和,“而且他们连油饼都不让你吃,这是什么鬼!” 静王妃倒是被他这一下给逗笑了,道:“这倒是也不能怪他们不好,其实他们就是想我活的长一点,好给他们保着李氏的气运,我的血脉天生有点特别,尤其被静王用祖龙秘术引了真龙气之后,那种油腻的东西吃多了,会让我体内有些脆弱的血脉变得更加脆弱。不过按着李氏的推断,我得了真龙气运,其实活个两百年都没有一点问题。但他们小心翼翼的看护着我,好像非得让我活个三四百年的样式。我就被他们弄得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真的很烦。我自己觉得我和正常人活差不多就行了,但平时他们又随着我任性,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尤其你看李通他们,为了保护我其实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我就不太好意思,就偶尔偷吃点我想吃却吃不到的东西就算了。” 顾留白此时牙齿都开始打战,脸色煞白泛青,但他还是强笑道,“就是,活那么长干嘛,到时候我们都死了,你每年还要给我们上坟,一上就一百年,烦都烦死了。” 静王妃想笑,但看着他的脸色却有些笑不出来了,“还是怪我,白云观和李氏哪怕想利用我引出杨氏余孽,他们肯定也有所布置,只是没想到杨氏能弄出这么厉害的东西,而且也怪我,非得取那件东西在身上,弄得李氏那些厉害人物没法进来。” “你取了什么东西?”顾留白顿时想到了那柄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降龙剑。 此时阴气凝结成的水已经快接近他们的膝盖了,静王妃这时候自责的要命,再加上觉得两个人马上小命不保,她一点都不顾忌什么隐秘了,当下就道:“是真正的降龙木树心炼制而成的一枚小剑。现在真正的降龙木已经绝种了,不过哪怕没绝种,也没有足够年份孕育出独特元气的降龙木,其实真正的降龙木长到千年以上,中间自然是空心的,唯有极少数的降龙木,可能受了雷火,树心之中受伤,慢慢流淌树脂,凝结起来,最后反而树体的元气反哺这树脂,树体又将这树心之中结出的树脂包裹其中,最后才能结成坚如金石的独特树心。反正迄今为止,似乎也只有秦朝那些术士本事大,才找到了这么一枚。” “居然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顾留白苦笑了一下,他想直接对静王妃说实话,说自个其实听说了这降龙剑的事情,只是一直不知道真假,这才想通过她之手看看这屋子沉香里到底什么玄虚。 “这东西专克真龙。”静王妃道,“打开那个库房的时候,我就感应到了这东西,我原本是想将这东西偷偷取了,到时候它就能慢慢消磨掉我的真龙气运,到时候我就变成个寻常人了。” 顾留白此时只觉得自己的整个神魂都被一种冰冷的东西浸透了,但他还是强自镇定,不断催动真气,所幸他得了李通的天心镇邪符,真气在背心流转成符,整个背心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小火炉,一颗新的散发阳气的心脏。 他这才能够保持清醒。 他听着静王妃的话语,摇了摇头,道:“你长得太好看,没有这真龙气运护体,变成了个寻常人,我怎么觉得你到时候处境不妙?说不定有人马上把你弄上床去。” 静王妃原本眼泪都在打转,一听这话,她破涕为笑,“顾十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变着法夸我漂亮让我开心。可惜你比我小太多,不然不等别人把我弄上床去,我先把你弄上床。” “你这…”哪怕是上官昭仪等人和顾留白说这种荤话,顾留白也绝对把持得住,但这静王妃好似比她们高出一个段位,她现在宛如熟透了的果实,散发着惊人的魅力,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近在眼前,而且说着这种话,顾留白的心脏都咚咚直跳。 不过顾留白也随即发现,自己好像被鬼物占据了的心脏这下倒是泛起了一阵暖流,自己仿佛夺回了些主动权。 “难不成我修的这大梦真经,欲火升腾时,自然就能克制这种阴气?” 他脑海中闪现这个念头。 正在此时,静王妃却似不掩饰了,说道,“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找个男人?” 顾留白惊了。 这是算是临死吐真言? 静王妃看着他吃惊的模样,反而嘲笑道,“哦,你这样的人倒是有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每日和你卿卿我我,你倒是不想想我是如何独守空房,要是就忍个十年二十年也就算了,总有个头,但这些李氏的人却似乎想让我一百年两百年都这样,这我受得了吗?” “指定受不了!”顾留白说得斩钉截铁。 他凭良心讲,哪怕裴云蕖再给他点小甜头养剑,他最多也能忍个一年半载,什么两年三年,那绝对忍不了。 那不憋死个人? 别到时候看着裴云蕖的时候,眼睛都变回绿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降龙剑你现在带着?那这降龙剑消磨你真龙气运,那不是相当于消磨李氏气运,他们能容你带着这东西变成普通人?”顾留白此时身子略暖,思路倒是反而清晰了些。 “这对他们只有好处。”静王妃身子也发冷,她也不自觉挨近顾留白,道:“你想啊,这降龙剑本身就是秦二世偷令术士们造出来对付祖龙的。这降龙剑消磨祖龙气运,你说会对谁有好处?” 顾留白一愣,“秦二世?” 静王妃点头道:“他那些术士炼制出来的这降龙剑厉害之处就在于,这降龙剑消磨祖龙的气运,散失的气运还是回到祖龙这一脉,你想,始皇死了,他就两个儿子,秦二世登基,又将另外一个儿子杀了。那用降龙剑消磨祖龙身上的气运,这气运回到祖龙一脉,不就是只能流向这秦二世?祖龙费尽心力求长生不能,布置风水大阵试图以死者之身重回世间,千秋万代,但秦二世想着的却是夺取祖龙的气运,自己千秋万代。始皇和秦二世的两帮术士各有所图,所以反倒是弄得秦二世而亡。” 顾留白明白了,“所以这降龙剑消磨你身上的气运,你这散失的气运也流不到外人的身上,也就是回归李氏而已。” “顾十五,说着说着,我就彻底想明白了。”静王妃轻声笑了起来,“估计李氏机要处恐怕也觉得李氏大量气运汇聚在我这样一个人身上也挺危险的,若是他们一个没保护好,让我给死了,李氏气运一下子崩散,回不到李氏身上,那反而养出很多巨患,所以他们这一屋子沉香,没准他们早就知道这降龙剑的事情,以我做诱饵,他们怎么着都不亏。一是正好让我的气运重回李氏,哪怕我死了,他们也没什么顾忌了,二是正好就可以引出杨氏的人。顾十五,恐怕就算我不想变成寻常人,今日过后,他们也想我变成寻常人。” 顾留白认真想了想,道:“按你这么说,你觉得是否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你这气运重归李氏,是不是李氏嫡系按理而言每个人都能得到些好处,那若是得不到气运纠缠的人,是不是可以断定那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李氏血统?” 静王妃呆了呆,旋即惊声道,“顾十五你真的好聪明,李氏机要处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他们可能真有了这样的布置,在此之前,他们本来就疑心李氏里面有些人可能并非是李氏血统。”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之前就听说了上代龙椅之争之中,高丽调包之说,恐怕李氏机要处真的担心皇帝不是李氏血统吧?” “原来你也知道这些。”静王妃点了点头,突然目光复杂的看了顾留白一眼,道:“那说不定李氏里面有人对我垂涎已久,也正好等着我变成普通人之后,顺势将我占为己有。” 顾留白被她这一看,心脏倒是更暖几分,他笑了笑,道:“那你不是挺高兴,终于有了个男人。” 静王妃此时觉得自己快死了,因为那阴气凝结成的水已经到了她和顾留白的腰间,她看着顾留白,叹了口气,道:“李氏机要处里面有两个对我垂涎三尺的色鬼正巧是最让我恶心的。别的人哪怕想占有我,恐怕也抢不过那两个。我要是陪那两个人里面的谁上床,那还不如死了上了。” 说话间她看着顾留白,顾留白只觉得她这个人好像天生会色诱神通似的,被她这么看着就心脏越发跳动得厉害。 关键这时候她又说了一句,“那还不如便宜你呢,虽说你小是小了点。” 老是被说小,顾留白就不乐意了,而且他此时发现欲火上升反而驱逐阴气,他便忍不住叫道,“老说我小,我哪里小!” 第三百八十四章 可以不安分 - 割鹿记 - 无罪 静王妃看着他不服气的样子,倒是又忍不住笑。 她突然觉得,自己死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也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顾十五,很多人不相信命运这回事,但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是有天意的。”她看着顾留白,“你说你早不去那个地方,晚不去那个地方,偏偏在我钻墙洞的时候去那个地方。” 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到了玄庆法师那个层面,恐怕就能捕捉到一些所谓的天命,我感觉他之前一直有意无意的和我讲解,气运、天命,都是无数因果,无数轨迹汇聚的必然。” “可能吧。”静王妃静静的看着顾留白,道:“像你这样的人,也是很多厉害人物因果汇聚的结果,像你这样的大气运者,可能不在那时候遇到,肯定也会在别的地方遇到。不过我早就想清楚了,像我这样的人,红颜祸水,肯定不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不是死在这里,肯定也会被别的阴谋算计害死在别处。好歹现在我死的时候,有你陪着我,我也没那么害怕了。” “别,我还小,我还不想死。”顾留白郁闷道,“你别诅咒我们两个。” 静王妃又破涕为笑,“你刚才还说你不小。” “我有地方不小。”顾留白故意靠近了她的身子,他的脸几乎挨着她的侧脸了,这一招果然有效,他只觉得体内阳气升腾,那种被鬼物附身般的寒意被迅速压了下去。 “顾十五,你身子怎么暖起来了?”静王妃毕竟是八品,感知非凡,侵袭顾留白体内的阴气一被压制,他身上气息转暖,静王妃瞬间就感知了出来,她惊讶的叫出声来。 顾留白当然不好意思说这是被你挑逗得欲火澎湃,他只是矜持道,“可能是我真气法门有些特别,突然能够压制。” 静王妃也感知得出来他不是靠什么法器,而是靠自身的真气流转,她有些惊喜,戏谑道:“要么是童子功的关系?” 她此时浑身如坠冰窟,嘴唇都有些乌青,感觉顾留白身上温暖,她便忍不住再贴近顾留白身上。 她半个身子不知不觉的已经挤在顾留白的怀里,顾留白身上的气息越发温暖。 静王妃舒服了许多,她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略有些散乱的长发,然后认真道,“不过你的气运还真有可能和这条真龙没什么关系,因为降龙剑专克真龙气运和真龙的一切神通,我方才说李氏的厉害人物没法进来,其实是因为杨氏设计的非常毒辣,他们这神通法阵牵扯了这柄降龙剑的神通的,李氏的人越是靠近我这里,他们的真气损耗就越快,李氏机要处那些厉害人物的神通和气运折损的就更厉害。李氏机要处最厉害的那些人,肯定不愿意自己的气运折损,反而分给李氏其他人。” “我是没什么特别感觉啊。”顾留白微微一怔,怪不得李通的真气损耗得那么厉害,他方才就觉得不太正常。 “你要是能活下去,李氏恐怕倒是对你不会差,因为你不是直接从他们身上夺气运。可能对于大唐而言,在他们眼里,你有可能成长孙无极那种柱国一般的人物,或者比长孙无极更强,这对他们统治天下是有好处的。”静王妃心情却又有些低落,“但是顾十五,你也别说我丧气,说真的,哪怕你的真气法门特别,能让我这次活的下去,接下来我可能也是死路一条。” 顾留白眉头微蹙,陡然听到这样的话,他的欲火都是一消,他马上伸出手来揽住静王妃的腰,这才有些好转。 静王妃此时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咸猪手,反而更加贴近他怀中,接着说道,“杨氏在那降龙剑上做了手脚,它已失其形,但留神元,我一触碰那块沉香,它就破香出来,融入了我的体内,现在和我的气海融为了一体。” 顾留白浑身一震,震惊道,“它现在成了你整体气机的一部分?” “是了。”静王妃有些悲哀道,“像我这样的人,似乎只有被人阴谋算计,被人摆布的份,其实现在我不想散去我体内的真龙气运都没有办法。我体内的真龙气运,现在是在不断流失的。哪怕我能活下去,可能用不了几个月,我体内的真龙气运就会散尽,其实李氏机要处两个垂涎我的色鬼应该是不敢把我弄上床,因为我没了真龙气运,却反而变成了降龙剑的剑匣,他们想要玩弄我,就像是将自己的脖子伸给降龙剑砍。但是我想明白了,李氏怎么会容许这样一件克星在世上?他们肯定要毁掉降龙剑的,那现在这降龙剑就在我整体气机里面,我就是降龙剑,除非我死了,否则怎么毁掉降龙剑?” 顾留白欲火有些消隐,身子有些凉,心有些凉。 “也不能怪李氏,若是换了我是李氏机要处的人,我觉得也不能容这样巨大的隐患在世上,李氏这次恐怕就是故意用我做诱饵,引出降龙剑和杨氏余孽,真的是一举多得,一下子解除几个心头大患。”静王妃又说了这几句,突然有所感觉,“顾十五,你这身子怎么一会热一会冷的?” 顾留白艰难的笑了笑,心道,大婶,你这把自己说的这么悲惨,我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对你动什么色心,这不是落井下石禽兽吗? 静王妃看着他,却是会错了意,“我知道了,顾十五,你修的这神通法门很特别,你因为我而难过,心情低落,你的身子就冷,你我说的高兴,你身子就热。” 顾留白叹了口气。 静王妃都如此凄惨了,他觉得自己要是这时候还骗着她,那自己良心都过意不去,于是他忍不住实话实说道,“其实也不是这样,你不是听说了三皇子和上官昭仪的事情么?你知不知道三皇子是怎么设计上官昭仪的?” 静王妃有些好奇道,“我知道啊,三皇子骗上官昭仪学了阴阳天欲经,那种法门能让烈女都变荡妇,夜夜遭受欲火焚身之苦,要不上官昭仪怎么一逃出来就挂你身上?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之前才惊讶你居然还是童子尿,你怎么帮她的?你能受得了?” 顾留白干咳了一声,道:“我方才不是和你说过,我修的是养龙诀和大梦真经糅合在一起的法门,阴阳天欲经其实就是出自大梦真经。” 静王妃瞬间醒悟,“你和她双修,真气就能解决这欲火焚身之苦。”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老实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娘给我的这法门什么鬼门道,反正你方才一撩拨我,我对你有点想法,我体内阳气升腾,一下子就把阴气给压下去了。” “啊!”静王妃一声惊呼,“好你个小色鬼,什么叫做你对我有点想法,你分明是对我起了色心,好啊,我当你朋友,你居然想睡我。” 顾留白狂翻白眼。 你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哪个男人不想睡你。 而且你说归这么说,我怎么感觉你还带着点欣喜? 这时候静王妃又道,“什么叫做我撩拨你,我最多就是和你开开玩笑,你居然色心荡漾。好啊,怪不得你的手不安分,又放我腰上。” 顾留白讪讪一笑,他这倒是不能否认,但看着静王妃虽然一脸嗔怪的样子,但却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而且也不叫他将手拿开,他此时身子倒是又热了些,嘴硬道,“我这是扶着你,怕你摔着,我的手哪里不安分了,我就这么放着,一点都没有动。” 静王妃感觉到他的身子有些微微发热,她脸上也是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她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你可以不安分一点。” 顾留白一愣。 下一个呼吸之间,他才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什么啊!”静王妃说出了那一句之后,自己也是后悔,又害臊的不行,她有些恼羞成怒,道:“你想不想活下去啊?难不成想要被这阴气冻死在这五脏庙里头,然后给这尊邪煞给化了?” 被她这么一骂,顾留白心中一荡,他手鬼使神差般往下一落。 “啊!”静王妃感到他手心的热力落在自己的屁股上,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竟然真的摸静王妃的屁股?我在摸长安第一美人的屁股?”顾留白手落在她屁股上不动的时候,整个人也是僵住,他脑海里面也觉得匪夷所思,都不相信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不过他毕竟有些理智,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不是说你姓沈,你和沈七七有什么关系没有?” 静王妃此时也心跳的厉害,她瞬间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你还是在怀疑你娘就是沈七七?你放心,我虽也姓沈,但和她肯定不是什么姐妹,我和她没什么血缘关系的。” “呼…” 顾留白长出了一口气。 静王妃羞恼的很,“你这小色鬼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主意,我冷的要命,你只有一只手么?你还有一只手僵着不动做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顾留白这才醒觉她身上还是一点热气都没有,她冷的还在打哆嗦。 他垂着不敢动的左手听着她这么一骂,很自然的朝着一个自己养剑摸习惯的地方摸了上去。 “你…” 静王妃胸口一下子滚烫,她整个身子都顿时僵住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星火已燎原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这算是熟能生巧。 他轻车熟路的一摸,直觉大出很多的同时,这才又醒觉眼下可不是裴二小姐在帮自己养剑意。 人家叫他一只手不要僵着不动,可也没让他直接摸这种地方。 顾留白也僵住。 但他整个身子可以说是瞬间火热,连脑门上都微汗。 静王妃僵了片刻,冷笑起来,“这么熟练,看来你这小鬼平时没少这样摸啊?” 顾留白羞愧欲死,但就在这时,他直觉她的身子也有了些热气。 “裴大小姐、裴二小姐和上官昭仪的,都摸过了?”这时候静王妃却是又说道。 顾留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头,“上官昭仪的不算…” “好啊!”静王妃又发出了一声低声惊呼,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奸情似的,“我果然猜的不错,你竟然连裴云华的胸都摸过了。她和三皇子的婚约才解除了多久?你要死,你肯定在三皇子和她的婚约没解除之前就和她偷情。” 顾留白恶向胆边生,他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把她另外一边也摸了,“那又怎么样,我摸了裴大小姐,传出去也没什么稀奇,我连静王妃都摸了,要是传出去,长安的大多数男人恐怕恨不得打死我呢。” 静王妃一声惊呼,却没怎么抗拒,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你这样对我,对得住裴二小姐么?” “你别装了,要是你不愿意,我哪敢碰你。”顾留白也冷笑起来,“你就是故意挑逗我,我为了活命,摸也摸了又怎么着,反正也不在乎多摸一个少摸一个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 “噗!”静王妃笑出了声来,“就你这个小男人,还大丈夫?” 顾留白面无表情,略微挺了挺腰。 “啊!”静王妃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失声惊呼。 顾留白看着她花容失色,顿时得意起来。 静王妃一动不敢动。 她口头虽硬,实则和未经人事的少女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些年无聊之下,她花前月下的闲书是看了不少,但男欢女爱她可是从未经历过,无论是当年被静王挑选出来,还是这些年始终处于李氏的保护之中,她身边压根就没有男人亲近过。 对于男人,她一旦情动,可是比一般的少女更加好奇,更加的难以自抑。 她此时身体已经彻底暖和起来,但是她感觉顾留白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火焰,要将她整个身子都融化了。 “你敢如此轻薄于我,也不怕惹了无数人,把你这小贼给杀了。”她看着顾留白喃喃自语,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万一侥幸不死,那我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把你杀了?”顾留白此时占据主动,心道原来你也就是和裴云蕖一样的银枪蜡样头,嘴硬身子软,而且他可以肯定,不知是这静王妃太过漂亮,天生媚骨的原因,还是和静王妃的整体气机亦或是她的修为有关,静王妃带来的欲火,无比的凶猛,甚至比那夜入梦,上官昭仪一下子钻进他被窝里做那事的时候还凶猛。他现在强行压制怒火,越是压制,他体内大梦真经形成的那种星星点点的真气,就越发的强横,他体内的真气都明显起了变化,修为迅速精进,他真气之中,明显就像是有星星点点的金色真火燃了起来。 他强忍着将手从衣衫领口之中伸进去的欲望,看着她冷笑道,“若是能够出去,我说不定将来还得豁出性命保你,那我现在收点利息怎么了?” “哪怕李氏的人想杀了我,你也敢和他们为敌?”听着顾留白的这些话,静王妃心中那因为年龄差距而带来的矜持和抗拒都在不自觉的崩塌。 她自己都没意思到,自己的身子都彻底酥软,几乎已经全部依偎在顾留白的怀里。 “大婶,李氏又不是恶霸,不是纯粹想杀谁就杀谁的,他们也得权衡利弊,若是要杀你就非得连我都杀掉,他们不一定会硬来,因为他们肯定也想得明白,若是非得逼着我和他们玉石俱焚,那我和我的这帮子人的威力,说不定比一柄降龙剑强。”顾留白看着她说道,“再说了,办法是人想的,谁就规定要灭了降龙剑就一定得把你杀了?秦二世那些术士强,难不成后来就没人比那时候的术士强了?” “你再叫我大婶我就第一个杀了你!”静王妃被摸完左边摸右边倒是一点都不生气,此时被他这一句大婶喊的倒是生气的叫了起来。 “以前我不是经常叫?”顾留白道,“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啊?” “我叫沈若若。”静王妃凶道,“以前我装成大婶模样,你喊我大婶也就算了,你现在再喊我大婶,我非和你同归于尽不可。” “和以前装不装大婶恐怕没关系,是因为被我摸了吧?” 顾留白心里嘀咕,嘴上却故意道,“沈弱弱?有这么弱吗?” “是是是,你最强了。”静王妃双手揽住了顾留白的腰,“就你聪明,别人就笨,别人都弱。这道理难不成别人想不明白?但老实说,长安城里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哪个不想睡我?但除了你这种小蠢蛋,哪个人敢冒着这样的风险和李氏为敌?哪怕我亲口和这些人说,我给你们睡,你们为了我和李氏为敌吧,你说他们哪一个敢这么做?” “那可不一定。”顾留白笑了,“色欲薰心的多得去了,说不定外面的冲云就敢。” 静王妃都被他逗笑了,“他敢?除非我把他非礼了,否则我走他面前,他估计都不敢伸手摸我。长安城里多的是这种有色心没色胆的。不过倒是不排除骗财骗色的,嘴上说,啊呀我一定会怎么怎么滴,到头来睡完了,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倒是特别多。” 顾留白笑了,“沈若若,你懂挺多啊。” 看着顾留白好像吃定自己的模样,静王妃倒是不像裴云蕖一般坐以待毙,她也鄙夷的笑笑,“我当然知道很多,我还知道很多童子身的人,恐怕连裤子都来不及脱就完事了呢,别以为不小就有用。” 说完她还故意用力抱了抱顾留白,扭了几下。 顾留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陷进去了,身体里一股子火气瞬间从小腹升腾而起,轰的一下冲到他脑门。 这一下让他肯定这静王妃指定不对劲。 之前裴云华也好,上官昭仪也好,乃至裴云蕖也好,他和她们肌肤相亲的时候,比这更刺激的场景都经历过,但这挑动欲火方面,这静王妃沈若若明显不一样。 她只是这么磨蹭几下,他脑海里面甚至出现了无数颠鸾倒凤的双修画面,而且那双修画面之中,甚至出现了男女双方双修时的真气流动图录。 连经络图都出来了! 这完全就是大梦真经隐藏着的真要秘法都显出来了。 这什么鬼? 且不说按照那些图录和静王妃双修,他的真气修为能有多少提升的速度,现在这一股子欲火冲袭全身,他脑海之中都像是燃烧起来,浑身真气之中那些金色光焰凝聚得如同一颗颗的星辰。 他此时都没有意识到,他后背那天心镇邪符也已经在他背上浮现金光,他的衣衫之上都如同印上了一枚巨大的金色道符。 此时阴气凝结如水,原本已经到了他和静王妃的胸口,但被他身上的滚滚热气一逼,反而是纷纷溃散,围绕着他和静王妃竟然形成了一个空洞。 静王妃此时身体里一丝寒意都没有了,所有的阴气都被消融,而且顾留白身子越是发烫,她就越是知道这个小男人欲火中烧,有点吃不住了。 她很得意,但这些年压抑着的情欲,也在她体内泛滥成灾,无法自抑。 顾留白此时还被大梦真经的变化吸引了一些注意力,而且他之前就经受过很多次这种情欲考验,也知道越是煎熬,这神通法门修行所得的好处就越多,他还能够忍受。 但静王妃自个却有些吃不住了。 摸着顾留白滚烫的腰身,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忍不住轻声呢喃道,“小色鬼,我知道你的好意,但谁知道我们哪怕这次能够活下来之后,接下来会怎样,不如你就要了我吧?” 这种呢喃和她磨蹭几下一样有杀伤力,顾留白脑门之中又是轰的一响。 他下意识的摇头,“不成!我下定主意,一定要先和云蕖成亲…” 静王妃实在是冰雪聪明,顾留白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听明白了,她笑得花枝乱颤,“你这个小男人,原来还有这样的心结,一定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才觉得裴二小姐不吃亏是吧?” 顾留白都被笑懵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没道理吗? “想法是好的,道理也有点道理。”静王妃认真道,“但是顾十五,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可能尽如人意?” 顾留白震惊了,他马上反应过来,“沈若若,你别乱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是不是反了? - 割鹿记 - 无罪 冲云躺在一地的碎砾之中,他有些无神的透过被自己身子撞破的墙洞,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城隍庙。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比之前冲入平康坊时,他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几岁。 幸运的是,此时整个平康坊里的神通法阵已经有了改变,外围的神通伟力已经迅速消散,然而所有的神通伟力却汇聚到了平康坊这座城隍庙里。 两件隋朝开国皇帝以身炼出的神通物的力量,整个生祭神通法阵的力量,汇聚在这区区的一两里方圆之内,那种阴煞之气凝结得如同铁幕一般,让人看着都觉得自己的阳气会被瞬间吞噬。 那尊象征着隋朝最后大气运的比城隍庙的庙顶还高出半个身子的帝尊邪煞,更是以邪入道一般,周身都泛出七彩的光环。 它如同真正的魔神,让他觉得人间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现在距离庙门几十步之遥的地方,已经不会被抽引生机,但那座庙宇之中的神通伟力却是巍然不动。 那尊拥有俾睨天下的气势的邪煞帝尊,就那么静静地矗立着,丝毫不变,宛若可以永恒。 冲云突然哭了起来。 他悲伤的嚎啕大哭。 静王妃还在里头。 这样的阴气,谁都坚持不了多久。 这时候静王妃肯定已经死了。 他宁愿自己死在里面,也不想静王妃死在里面。 …… 整个平康坊宛如从沉睡之中开始苏醒。 天青赌坊之中,李琛身后的那名少女眼角已经有了些皱纹,她并非修行者,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出自己寿元有些折损,她只是觉得大脑有些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李琛此时已经宛如六十四余岁的老人,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城隍庙的方位。 他看到了那尊邪帝的半截身子,只觉得根本无法呼吸。 这个时候他看到屋脊上出现了那圆脸道士李源。 感知到李源的真气都还充盈,李琛愤怒的叫出了声来,“这生祭造煞法阵形成时,你去哪里了?你直接跑了?” 李源神色凝重的转过头,看着李琛,然后充满歉意的轻声道,“李琛兄弟,别误会,我并非是自己离开,只是被李欺星给召了过去。” 李琛吃了一惊。 李欺星。 一个对于李氏机要处的人而言都近乎禁忌的名字。 据说平时这人只是到处钓钓鱼而已,但实则却是真正能够决定李氏机要处走向的两三人之一。 在许多年前,李氏机要处确定玄庆法师已经拥有寻常修行者无法企及的修为境界时,也正是李欺星很肯定的告诉他们,玄庆法师不会成为李氏和大唐的威胁,所以李氏和玄庆法师才能如此和谐的渡过这些年。 也正是因为他的拍板,所以回鹘神女耶律月理才能顺利到达长安,在长安修行。 甚至有一种传言,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堕落观的那些修行者再怎么强大,再怎么疯癫,也只能隐匿于阴影之中。 在李琛的记忆之中,李欺星压根不会也不需要临时做出什么决定。 他往往只是基于某些难以决断的事情,派人来传句话。 这种临时将李源召走,绝对是他记忆之中的第一次。 “对不住。” 看着李琛容颜苍老成这副模样,李源还是忍不住的愧疚,轻声解释了一句,道:“我听他的意思,你们留在此处最多变老,但我若是留在这里,会死。似乎这神通法阵原本也还有个针对我的地方,所以我不能留在此处给这神通法阵增加威力,还有他的意思是,你得留在这里,李通得在这里,因为你们都要接触那顾十五。” 李琛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顾十五才是破阵的关键之人?” 李源苦笑起来,道:“他没多和我解释,但说了一句,此事固然关乎我李氏气运,但杨氏的这布置虽然厉害,却有伤天和,正巧就撞上了道宗兴起的运势,所以在杨氏的谋划之中,这是破我李氏气运的亡命一击,但实则却推动了道宗兴起的气运,这场大戏,反成了道宗道首的气运之争。” 李琛一愣,“道宗道首气运之争?” 这时候天青赌坊外脚步声传来,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李源一看,也顿时有些惊讶,“李影你也在平康坊?” 李影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道:“先前按照计划,原本是由我带人破坏这神通法阵的阵枢,但没想到这杨氏的人竟然以身入局,将自己都生祭了,我们无法破坏阵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邪帝形成。” 李源的心顿时有些凉,“你方才听见我和李琛说的话没?不要弄了半天,这什么道宗道首气运也折在这里。” “那不会。”李影摇了摇头,道:“李欺星安排我们在先,找你在后,他那时候肯定已经看穿了这法阵的变化。他的真正意思,原本这场大戏是我们李氏尽得好处,若是破了那阵枢,那杨氏两件神通物,杨氏这最后的气数,都要落在我们李氏手里。但现在形势有些变化,我们李氏肯定没法占得杨氏的气数,这两件神通物看来神通伟力也要耗尽,没什么用处了。这场造煞反倒是推动道宗兴起,杨氏的气数,反而要流向道宗了。若是我没有猜错,不只是顾十五来了,白云观的冲云肯定也被派入此间了。” 李源想到那夜顾留白的表现,忍不住就道,“我感觉这顾十五的赢面大。” 李琛虽然只和顾留白见了短短一会,但他转头看了一眼那名不知所措的少女,也是叹了口气,“他这人气运太强,连个给他带了个路的人都能保下来,我也感觉白云观和宗圣宫这道首之争,白云观没多少赢面。” 突然之间,他自己却又悚然一惊,道:“只是为了替他保这个不相干的路人,倒是折了我不少寿元,此人若成道首,恐怕对我李氏也有很大影响。” 李影淡淡的笑了笑,道:“李欺星的意思恐怕已经很清楚了,对待将来的道宗道首,恐怕得给予和玄庆法师同等的尊敬。他之前就说过,任何氏族的气运不可能永远强盛,但只要民心还向着李氏,哪怕大厦崩塌一角,大唐也总有足够气运的人可以顶着。”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李琛和李源,道:“长孙无极即将离开世间,长孙氏的气运恐怕已经有很大一部分由顾十五承接,既然如此,哪怕白云观再有福缘,我也觉得这道宗道首气运之争,白云观是争不过的。” …… 白云观中,两名老道站在一处洞前的高台上,都是负手而立,看向平康坊的方位。 白云就从他们两个身旁不断生起,看着十分玄妙。 这两名老道一为真玄,就是之前破关而出的白云观观主,另外一名为真慧,乃是他的师弟。 这两人在山中修行的时间很久,不仅是气质十分相近,就连身形,意态,面容都有些相像了。 “师兄。” 真慧此时目视着平康坊的方向,却是叹了口气,道:“此子气运惊人,连长孙氏的气数都能瞬间纠缠,你也知道冲云是争不过的,所以你觉得气运之争的关键,其实压根不在冲云身上,而在这静王妃身上了。” “夺天地造化的人物,唯有用另外一个夺天地造化的人物相克。”真玄平静的点了点头,“只是这也不是出自我的设计,只是因为此人有这样的劫数,我才让冲云去试试。气运既然落于道宗,那道宗自然得有人去承接,此子能得这气运,那是他的福缘,旁人羡慕不得,但若是他不能过这关,就此陨落,那这道宗的气数,由冲云接着也挺好。” 真慧点了点头。 真玄却是笑了起来,“冲谦的修为倒是很有长进,他倒是也沉得住气,就是和我们一样撒手不管。哪怕早个五六年,恐怕他早已按捺不住,要一剑劈了过去了。” 真慧也是会心的一笑。 …… 宗圣宫中,冲谦一直在眺望平康坊的方向。 耶律月理在帮忙清扫工匠修补屋顶之后残留的一些废弃碎物,她将杂物扫到一堆,又从灶膛里拿了根烧着的木条直接点了。 然后她看着冲谦老道,忍不住说道,“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别把自己脖子都看长了。” 冲谦老道冷笑道,“小蛮女,今日按你的话我不出手干扰,如果弄得顾十五死了,那我也把你一剑杀了,和他葬一块。” 耶律月理却反而高兴了,眼睛一亮,“那也行,索性你再做主定个阴亲,到时候我说不定能排裴二小姐前面。” “你滚犊子。”冲谦老道冷笑道,“杀了你之后就把你送回回鹘,他若是今日和静王妃一起死了,那他和静王妃葬在一起难道不香?他死了也能给我宗圣宫赚点名声。” “不要这么过分吧!”被冲谦老道这么一说,耶律月理也是特别沮丧,直接将扫把一丢,都直接丢到了刚刚点起的那个火堆里。 冲谦老道一看就怒了,“你反了天了?把我那把好扫把都烧了!信不信我把你最喜欢的东西都烧了?” 耶律月理反而笑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师弟,你把你师弟给烧了吧。” 冲谦老道看着耶律月理,寻思着是不是直接把这个小蛮女给烧了。 但他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问平康坊之中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眯起眼睛,道:“你觉得他真会没事?” 耶律月理叹了口气,道:“就看他是不是古板老学究了,他若是死脑筋,硬扛着欲火焚身,就一定要将自己的身子先给裴二小姐,就是不和静王妃巫山云雨,那他这次肯定要死在里头。要是从了静王妃,那他就能活。我感觉你这师弟脑子一直有点死,不像我就比较灵活,我才不在意他身子先给裴二小姐还是静王妃,到时候算上一个我就行了。” 冲谦老道完全没有听她后半截自吹自擂的话,听着前半截,他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你他娘的是不是说反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一个童养媳 - 割鹿记 - 无罪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说反了?”耶律月理得意的冲着冲谦老道笑,她看着冲谦老道的眼神,就是如同看着一个榆木疙瘩。 冲谦老道不爽道,“阴气结成帝煞,这种事情要追溯到夏商之时才有先例,这种级数的阴气连八品修士都无法抵御,败血噬魂,顾十五若是能保着童子之身,元阳不失,再加上他本身真气法门特别,或许还能吊着一口气,若是失了童子之身,再这种帝煞之中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阴尸,若是还有邪煞残魂,说不定他都要变成一具邪祟。你反而说他若是在静王妃身上泄了元阳,他就能活,你他娘的这是什么道理?” “你说的只不过是五行相克。”耶律月理摇头道,“我说的是天道。” 冲谦老道皱眉冷笑,“哪门子的天道,回鹘的天道?” 耶律月理早已习惯他这副气性,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道,“我说的是普天之下皆准的天道。你想想,人世间阳气鼎盛,靠的就是旺盛的生机繁衍,你要往上追溯,夏商以来,但逢王朝崩塌时或是灾年时,食不果腹,饿殍遍地,肚子都吃不饱,根本没有男欢女爱繁衍后代的心思,那时候是不是遍地邪祟?男欢女爱本来就是顺应天性,一个族群之中,强者保护弱者,这也是天道,自古以来强壮的哥哥保护弟弟妹妹,强壮的丈夫保护妻子,所以你师弟一开始问我为什么想睡他,我和他说的是事实,一是我觉得他优秀,我喜欢他啊,我想睡他,这发自本心,顺应天性。二是强壮的男的保护他的女的,这也是自古以来最牢靠的关系,也是天道。倒是你们唐人怎么了?就被一些什么经书约束,怕你们乱来,所以你们就相信了那上面的道理,觉得那才是天道?其实那些人编出来的道理,只是为了约束那些会乱来而不顾自己伤根本的人的,你脑子可不能给那种东西给控制了。” “是是是。”冲谦老道听得止不住冷笑,“你说的这都是天道,小蛮女,那我也挺强的,要不我现在也把你扒光了睡了好了。” 耶律月理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笑得眼睛都弯了,“你说是这么说,你又对我没兴趣,而且我对你也没兴趣啊。双方别扭的事情,就不是顺应本性,但顾十五和静王妃不一样啊,哪怕不是这种时候,若是换个安全地方,你马上给静王妃一个选择,说她马上要死,但死之前,可以让她挑一个男人睡一下,你说她脑子里会出现谁?她会挑谁?” “那可指不定是我师弟。”冲谦老道嘴硬道,“静王府里那么多人,平时就没让她看得顺眼的?” 耶律月理笑道,“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东西就讲究个机缘巧合,你说裴二小姐若是不去黑沙瓦,若是没遇见顾十五,她就不会喜欢上别人?你师弟在合适的时候撞见她,这段时间里面,那他就是静王妃的不二选择。你师弟之前频频和她接触,保管就是一开始就觉得她有意思,而且静王妃这人间绝美,他难不成不动色心?” 冲谦老道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好,那你再说说你这天道。” 耶律月理知道他已经有些服气,顿时得意起来,接着道,“你师弟来长安,原本就是红尘证道啊,你说的童子身那一点五行相克,哪比得上静王妃憋了这十几年的情欲之火。这十几年来,长安城大半个城的男人都对她念念不忘,都想睡她。她感受不到这股愿力?那些个男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不管表面上如何矜持,心中如何压抑,恐怕脑海里都会出现些想要和她亲热的心思。她若是个什么不懂的懵懂少女那还好,偏偏她天生媚骨,又承接了真龙之气,她早就成就了八品,她这神通感知比寻常人强出多少?寻常人都感觉得出那意思,她感觉会怎么样?” 冲谦老道板着脸,点了点头,“继续。” 耶律月理也认真道,“她时刻被无数情欲包围,李氏的保护和她自身的特殊,就像是一道道封印压在她的情欲上。寻常人不过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但她这憋了十几年的情欲之火,那可是一条恶龙了。你说能够和这种帝煞真正抗衡的,是你真气法门特别,但还不到八品的师弟的元阳之气,还是一条真龙的情欲之火?” 冲谦老道脑子里还觉得荒唐,但想着的确是这个道理,真龙自然可以和帝阶抗衡。 耶律月理又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想,你师弟的这大梦真经和养龙诀可不是他自个挑了师尊学的,而是他娘一开始让他修行的法门。这法门注定了红尘证道,也注定了他和诸多情欲纠缠,裴二小姐也好,静王妃也好,我也好,怀贞公主也好,那都不是差不多的事情?” 冲谦老道大吃一惊,“你这什么鬼话,还有怀贞公主的事情?” “怀贞公主现在估计就想睡顾留白,但是她这人比你还死板,估计怎么都不好开口,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恐怕她是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不给人睡,也不会主动想办法把顾留白睡了,甚至都不会开口透露自己心里这个意思。”耶律月理忍不住偷笑,“那晚上白有思不是觉得她假正经,她的确就是这么个假正经。” 冲谦老道都被气笑了。 难不成自己宗圣宫要出个长安男花魁? “静王妃身上有多大的气数?她这抵挡了整个长安城十几年的情欲之火,自己的情欲之火多厉害?可惜我不是男人,她也不喜欢女人,不然我早想办法勾引她了。”耶律月理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她认真道,“而且我也没有你师弟那种法门,这养龙诀和大梦真经糅合的法门,就算不是用在今日给这静王妃备着的,也是给我和怀贞公主这种人物备着的,道门顺应天道兴盛,他娘原本就是想给道宗养出一条真龙来,或者说他娘本来也就是真龙一样的人物,只是他娘的气运还是基于无名观和大隋的真龙气运,她想要你师弟比她厉害。” “草!”冲谦老道不由得骂出声来,还忍不住拍了拍大腿。 他觉得以沈七七那妖女的做派,还真他娘的就是这回事。 黑团团是她给顾留白备着的,那静王弄出来的这个静王妃,难道不能被她惦记? 但是她离开长安的时候,静王妃就已经是长安绝大多数男人垂涎三尺的对象了,再过几年,她已经如同熟透了的蜜桃,但那时候顾留白才多大? 顾留白才刚刚记事,才刚刚学习修行。 结果沈七七就给他修行这种法门,相当于看着这顾十五说,孩子,争气点哈,我在长安已经给你留了一个童养媳了,你到时候会长安就把她给睡了啊,大有好处的啊。 这妖女也太妖了。 还真的是她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对!” 耶律月理听着他骂那个字,也是拍大腿,叫道,“草!不草会死!睡了静王妃,你这大梦真经和养龙诀承受这么多情欲之火的双修,肯定能够对付得了这帝煞。” 冲谦老道端详了耶律月理片刻,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小蛮女,我感觉你也憋的慌。” “我是一看你师弟我就憋的慌。”耶律月理可怜巴巴的直点头,“我这帮了你师弟这么大忙,你要不索性也帮帮我的忙,你想个办法让我睡了他?对他的修行肯定有很大好处的。” 冲谦老道微微挑眉,“你今天哪帮了他的忙了?” 耶律月理叫道,“家和万事兴,他要没个道理就睡了静王妃,说不定裴二小姐就很生气,就影响和气影响气运,但我和你说了这一番天道,到时候我们和裴二小姐一说,又是因为要救命,又是天道不可违,天大地大,天道最大嘛,那裴二小姐就不会生气了。这我帮了他多大一个忙?” 冲谦老道琢磨一下,觉得有点道理,修为多重要。 而且他觉得这小蛮女倒贴了这么久,自己这师弟对她恶声恶气,也的确挺失了大唐人的气度。 他心里觉得要帮忙,但他这人一直怼天怼地怼惯了,一开口却是没有直接答应,反而冷笑了一声,“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耶律月理听到有戏,顿时笑了,“你要什么好处你自己琢磨,只要不是睡我就行了。” …… 当耶律月理在宗圣宫和冲谦老道开始述说天道,说到养龙诀和大梦真经的时候,平康坊的城隍庙,帝尊邪煞的五脏庙里,顾留白也已经在思索养龙诀和大梦真经的问题。 难不成这养龙诀养了半天,是等着这一条龙? 静王妃反客为主开始不安分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刻意感知,一股可怖的气机就像是江河决堤一般,从她身上迸发开来。 这是一股情欲的味道。 他体内那些曾经因为她的挑逗而浮现在脑海之中的双修图录,此时再次清晰的浮现。 她体内那股澎湃勃发的气机,混合在强大的真气之中,轻易的涌入了他的体内。 他体内原本因为真气消耗而空虚的经络之中,瞬间犹如出现了一条条浊浪滔天的大河。 那些图录消失了。 但他气海之中的坛城周围,也出现了一条大河。 澎湃的真气带着情欲的味道,形成了滔天巨浪拍打着坛城。 那些图录之中的男女,此时都在这条河里浮沉。 而且每一个男女,都是他和静王妃的样子。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一条龙服务 - 割鹿记 - 无罪 这样的气机勃发,真气交融,就连整个五脏庙之中的阴气都被完全逼开,那一层层青色软肉一样的庙体都在层层气化,但静王妃自己却好像没什么感觉。 她这八品不是自己修来的,而是自然而然随着真龙气运的凝聚而产生的整体气韵。 她的这修为,也更像是神通法门而非真气法门。 此时她心头情关大开,囚于精神之中十几年的情欲如同天雷地火般迸发,她却只感到自己的真气和顾留白的真气产生了大量的交汇。 “你说着不要不要,其实已经和我开始双修了?”她戏谑的说了一句,双腿却是圈住了顾留白的腰,然后有些得意的挑逗道,“我还知道那晚上的上官昭仪不只是这样挂在你身上,她还…” 顾留白此时看着坛城外那条惊涛骇浪的大河之中的男女,已经感觉自己的神魂好像被吸了进去,化身成了那些男的。 此时静王妃这么一盘上来,和上官昭仪那么一蹭,他一下子就把持不住,气海之中整个坛城往下一沉,那大河的河水顺势就淹了上来。 静王妃之前听着顾留白惊呼让她别乱来,她就料定顾留白吃不消,这小男人在她面前牛气不起来,她原本还想得意,还想多扭几下腰。 “啊…” 但她也是处子,没一点经验,更不知道她此时的境况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只是扭了一下,她自己反而浑身一个哆嗦,口中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呻吟。 她自己吃不消了。 她只觉得一股子热力透入了自己的身体,让她整个身子都好像失去了重量。 越是吃不消,她却反而越是奢求,越是忍不住要动。 什么道德、伦理,什么李氏杨氏,她现在就不在乎了,哪怕等会就要死,她也要睡了这个小男人。 感觉到原本在她胸口的那只手居然还有些抗拒,想要将她往外推,她迷乱之中有些吃惊,但又很不服气,她用力往下一坐,在顾留白耳畔呻吟道,“我就不相信你能忍得住不透我。” 轰! 顾留白气海之中的坛城再次往浊浪滔天的大河之中一沉,小半个城已经没入水中。 坛城之中也因此生机勃发,如同干涸的沙漠瞬间浸润甘霖,大量的奇花异木开始萌发。 阴阳滋生,一股强大的气机以他的气海为中心,往外扩张。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气之中星星点点的金色星辰渐渐落位,形成了星图。 也就在此时,五脏庙之中那五尊死气沉沉的神像都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它们的气机开始结成一体,庙顶上方,显现出那枚青色的玉石。 “这五脏神有动静了!”顾留白此时无论是真气还是精神力都获得惊人的提升,他马上就发现了这些变化。 “难不成它们都想透我?”静王妃却已经彻底情动,她吃吃的笑着,咬着顾留白的耳朵,轻声道,“不给它们透,只给你透。” 顾留白咬牙道,“你现在是受了我真气的蛊惑,还是你自个想要这样?” 静王妃哪怕这时候都是冰雪聪明,“你还担心我是被你下了春药不成?” 突然之间,顾留白毛骨悚然。 他眼中不见那颗青天石,但五脏庙之中那五脏神却尽数变成了裴云蕖的样子,五个裴云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股死寂的气机变成一道黑色的人影,朝着他和静王妃走来。 这道黑色的人影完全由一团莫名而强大的气机组成,但看上去竟也像裴云蕖。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就像是无数裴云蕖在说话,“你对不住我,你骗我,你居然见色起意。” “是,我真该死啊。” 顾留白瞬间被这种气机所染,他不只是自责,此时突然萌生死意,他体内真气逆行,疯狂鼓胀,开始不断崩断经脉。 他发出痛苦的闷哼,但随着那黑色人影的接近,他丝毫没有醒觉,心中的死意竟然更浓。 他体内的坛城之中固然生机勃发,但四周地基却开始不断的崩塌。 静王妃刚刚觉得有些不对,那道黑色人影已经到了她身后不远处,她还未来得及回头,这黑影身上流淌出无数黑色丝线般的阴气,落在她的背上。 静王妃的眼瞳彻底变成了黑色。 她体内的真气还在顾留白的体内行走,但她的精神力却是在被这些黑色丝线般的阴气不断抽取。 静王妃的肌肤被一层阴气浸染,变得越来越为黑沉,但顾留白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红润,并非是正常的红,而是红得可怕,令人觉得可怖。 他的身体里响起轻微的裂响声。 伴随着真气的逆行,他体内的经脉开始破裂,真气如刀割破经脉,切开他身上的肌肤。 鲜血像花朵一般从他的全身不断的涌起,先前已经消散的阴气,此时如水幕四合,将他和静王妃包裹在内。 他身上涌出的一团团血雾凝固在阴气之中,形成了一株株红色的彼岸花。 彼岸花不断盛开,顾留白体内的坛城不断崩塌,即便雷雨大作,却依旧无法抵御五脏庙之中这种强大的神通的侵蚀。 静王妃的身前也出现了许多黑色的游丝,这些黑色的游丝捕捉着一朵朵彼岸花,同时抽取着顾留白体内崩散的气数。 那道黑色的人影已经不是裴云蕖的模样,而是一个身体已经腐朽了的帝王的模样。 他汲取着静王妃和顾留白体内的气数,却并未纳为己用,只是不断的落于体内生出的一只红色手掌的掌心之中。 红色手掌的掌心也开始腐蚀般湮灭。 大隋朝已经彻底湮灭,杨氏气数已尽,即便是开国皇帝形成的帝煞,此时也不能再造气数,只是在生祭造煞法阵那以身入局的胡人的仇恨之中,用这法阵和两件神通物的力量,来湮灭李氏和道宗的气数。 这是一个已经消失的王朝的残存意志,是一名笼具天下气运的开国皇帝的最后气机湮灭。 耶律月理说的其实不错。 若是顾留白迅速和静王妃双修,接着大梦真经的境界提升和静王妃的情欲催动,那他有机会和这尊帝煞抗衡。 但裴云蕖的确是顾留白的挚爱,这帝煞很自然的抓住了他的心魔。 此时这种湮灭自然流转,长安城里似乎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若是耶律月理能够见到这样的场景,那在她看来,顾留白和静王妃已经败了,他和静王妃已经必死无疑了。 顾留白自己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的坛城此时已经全部崩塌。 围绕着坛城的大河已经变成冰河,冻结了一切生机。 他的神魂意志似乎已经和自己的身体脱离,他只看见一片黑色的天空。 那似乎就是要将他的神魂都湮灭的冥界。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幸免。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黑色的天空之中,竟然有一个细小的破洞。 他此时不知为何这里会有一个细小的破洞,但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瞬间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他整个精神意志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剑,一柄戮天剑。 嗤的一声。 这柄剑从那细小的破洞刺出,顺势将黑色的天空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静王妃身后那静静站立着的腐朽黑影的头颅上出现了一个破洞。 从破洞开始,他的头颅和整个身体瞬间崩散,破碎的黑影如飞灰飘散。 “顾十五。”静王妃恢复了意识,她看着顾留白身上的许多伤口,发出了一声惊呼。 顾留白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体内的经脉寸断,但他气海之中的坛城却瞬间重组! 强大的生机勃发,静王妃的真气滚滚涌入他的身体,推动他体内真气运行。 那一朵朵红色的彼岸花随着气数的回归,瞬间被吸入他的体内,大量崩散的气血随着静王妃真气的催动,淬炼着他体内深处的每一丝血肉。 他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静王妃原本还在担心顾留白的伤势,然而此时顾留白体内真气循环瞬间恢复,她和顾留白的真气再次水乳交融,形成汹涌的大河。 原本她的真气占据绝对的主导,然而随着真气的瞬间转化,顾留白体内的真气也变得极为汹涌澎湃,她感到有一股力量轻易的挑逗起了她的欲火。 “完蛋了。” 她身体一震,这下子她真感觉出来,顾留白的真气成了气候,那大梦真经的神通她有点抗拒不了,这下真像是被喂了烈性春药。 但与此同时,她也感觉顾留白生机反而比以往更加强大,她脑海之中瞬间就没了对顾留白伤势的担忧。 “你别动。” 她也不想抵挡这神通力量,她咬着顾留白的耳朵,“你这小男人还觉得对不住裴二小姐,那你不要动,我动好了。” 顾留白还未反应过来,突然他就顿住了。 静王妃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一下子咬住顾留白的肩头,身子不断颤抖。 顾留白被突如其来的感觉直接冲昏头脑。 下一刹那,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我被一条龙服务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大河天上来 - 割鹿记 - 无罪 怎么会有点疼。 但又很舒服。 好像神魂被吞吸。 “原来关外那些马帮汉子说的男女之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这就不是童子鸡了?” “我透了静王妃?” 顾留白一时思绪万千,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但不得不承认,光是看着此时静王妃的脸,看着她好像有点痛又有些高兴的样子,他体内的情欲就是瞬间燎原。 遭不住。 他此时都不需要刻意的去运转真气,他的整体气机和静王妃的整体气机水乳交融,在体内疯狂的流转。 他体内的坛城此时已经彻底重铸,气海之中多了一条大河,但这条大河却已经不在坛城的下面,而是在坛城上方的空中。 大河之水天上来。 顾留白之前的潜意识里,隐约觉得自己和静王妃双修,有可能能够再补坛城的一角,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是直接在坛城的正中上方,补出了一条天河。 这条天河一形成,整个坛城有了源源不断的生机,之前坛城之中的那些东西,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死物,就像是画师画出的东西,但现在,却一个个鲜活无比,全部变成了活物。 “原来静王妃这法门,这修为,这气机,不是我这坛城一角的基础,而是我坛城的神韵?” 顾留白有些醒觉。 他再感知之时,便发现这一条天河呈现龙形,他便彻底反应过来,“是了,就算是当年灭六国而天下一统的祖龙,也只是汇聚了真龙气运,也不能说自个远超真龙,静王妃的整体气机是静王窃祖龙秘术,夺取李氏气运形成,这样的真龙气机,怎么可能只是支撑一角的东西。” 他此时这法门虽说还缺两角,但相当于一件神通物已经孕育出了神通,只是还不够完美,他的真气在流转之中,自然也不断染上神韵,真气修为不断攀升。 他真气修为虽因这种真正阴阳交汇的双修而节节攀升,但他毕竟是初哥,果然和静王妃之间嘲笑所说的一样,虽然不小但的确没几下就要投降。 他感觉不对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静王妃就瞬间感觉出来,她啊的一声轻呼,顾留白此时体内汹涌流转的真气却很自然的朝着她体内倒灌进来,她体内的经脉之中真气瞬间充满,真气也是疯狂行走。 一时间,她身体充满玉样的光泽,身上的肌肤甚至有些微微的透明。 她美艳不可方物,之前陷落在这神通法阵之中的修行者都是容颜变得苍老,但她此时却反而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似的。 顾留白体内真气涌出的刹那,他经脉之中的金色星图却是静静闪耀,和此时高空之上那些根本看不见的星辰一一对应。 之前他根本感知不出来的极为稀薄的星辰元气,此时竟受这金色星图感召,那些金色星辰瞬间和这些星辰元气建立了连接,它们就像是开始接纳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元气一样,开始吸收这些星辰元气。 静王妃的修为反正是白得的,而且她活到现在也从没和人打打杀杀的打算,所以她这个时候压根没有心思去想去感知自己的修为通过这样的双修到底得了多大的好处。 她此时只是处于一种兴奋、羞涩和高兴、得意等诸多情绪纠缠的境地之中。 “我有了个男人?” “我把一个小男人给破了身。” “我们才见过三次面诶。” 突然之间她又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故意又扭了扭,“小男人,你这就不行啦?”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此时大梦真经的真气里带着的一股神通气机也在她体内爆发,她原本还在取笑顾留白,但瞬息之间,她也觉得自己不行了。 轰! 以她和顾留白身体为中心,气机震荡,竟然自然展开真气法相。 原本自然浮现的那大梦真经之中的图录,此时形成实质一般,浮现在她和顾留白的身周。 “啊!” 静王妃原本还在眩晕之中,两条腿都在发颤,此时看着真气光影形成的男女,一个个都是自己和顾留白的模样,看着那些双修的样式,她顿时又是害羞,又是震惊,“还有这样的姿势的?” 顾留白自然也是心潮澎湃,此时真气却是已经在他和静王妃的体内形成一个循环,真气的流动也渐渐缓慢下来,他直觉自己体内的坛城已经焕发神通气机。 “难不成我和静王妃这一次双修,直接让我突破到了八品?” 顾留白震撼了。 但仔细感知了一下之后,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眼下这状况,应该是他见过的记载之中所说的那种半步八品了。 已经化出神通,但还没能确切感知出来自己化出的神通到底是什么。 感觉有了,但还不知道是个啥,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神通具体在哪里。 不知道是个啥,不知道怎么触碰它,不知道怎么拎出来,那当然就没法用。 接下来的这一步,就是照见神通。 也就是真正的触碰到自己的神通。 “不用补全我法门剩下的两个角,我就能够晋升八品了。” 顾留白一时的小小失落之后,顿时又骄傲。 自个这法门,是真的强。 而且他修为原本也就七品中上,距离七品巅峰至少还有好些年的路走,现在这一条龙服务下来,居然直接跨过七品巅峰,都已经化出神通,半步八品了。 这也就是说,他已经是真正的八品之下第一人了。 静王妃这时候看着他又惊又喜的样子,她却又忍不住生出了逗弄这小男人的心思,她故意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调戏道,“不中用的小男人,怎么样,姐姐服务的好不好?” 顾留白尴尬的看着她,他这时候脸皮有点嫩,只觉得这好好的静王妃怎么变成了个女流氓。 看着他发窘的样子,静王妃又是得意,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从今儿开始,她在长安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她有自己的男人了,也有依靠了。 “以后我要是再听到你喊我大婶,我真把你给剁了,知道了么?最多喊姐姐。”她在顾留白耳畔轻笑道。 顾留白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女流氓不可怕,但这种倾国倾城的女流氓就很可怕。 静王妃脸上突然浮现起一层红晕,她其实也有些好奇,所以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道,“你什么感觉?舒服不舒服?”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姐,咱们都是修行者,这时候不是应该探讨一下修行的问题,讨论一下修为进境么,怎么就讨论这种问题了? 但他也不能太虚伪,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舒服,但是有一点点痛,我好像流血了。” 静王妃一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还疼,你还流血?” 她原本以为顾留白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脸色,她又觉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便飞快的提起衣衫,抬了抬身子,偷偷的看了一眼。 “啊!” 她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她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小男人,你也太嫩了吧?”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扶着她。 静王妃突然觉得不对,她瞬间紧张起来,“顾十五,你做什么?” 顾留白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破罐子破摔了。” 静王妃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声音。 这食髓知味,顾留白这种初经人事的初哥的确心痒,而且此时他感觉到五脏庙之中,那五尊死气沉沉的神灵此时之间的气机联系已经被他和静王妃的气机冲溃,但更为神妙的是,随着此时两个人体内的真气流转,他直觉这五脏神似乎在被它的坛城牵引。 他直觉自己体内的坛城似乎隐隐要将它们收归己用的感觉。 这邪煞帝尊还未破,这五脏神似乎可以纳为己用,虽然还不知道纳为己用之后具体有什么功效,但他直觉应该有不小的好处。 那他和静王妃此时体内这种真气流转岂能停止? 这种双修有莫大的好处,那不得再来一次? 反正他又觉得自己行了。 金色星图在他体内静静闪耀。 丝丝缕缕的星辰元气不断从虚空之中牵引而来。 起初所有平康坊之中的修行者都没有感知到异常,但随着星辰元气的不断坠落,不断朝着他体内汇聚,所有的修行者看到那尊巍然不动,似乎可以永恒存在的邪煞帝尊身上出现了很多金色的光点。 丝丝缕缕的星辰元气,让它渐渐变得就像是内里有无数金色星光在闪耀的瓷器。 宗圣宫之中,耶律月理没有看平康坊的方向,但她感应了出来。 她对着还在伸长脖子看着的冲谦老道笑了笑,说道,“歇了吧,你师弟没事了。” 冲谦老道眼珠子一下鼓了出来,“真草了?”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说好了,你得帮我啊。” “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好。”静王妃默默地想着。 她也有点痛。 说好的来而不往非礼也,结果弄了半天还给她不是一次,而是三次。 第三百九十章 那一根蛛丝 - 割鹿记 - 无罪 “没了?”静王妃这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也不成了,但就是嘴硬,还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顾留白的下巴,“就这点本事呀。” 顾留白一副看穿了她的神色,“难不成就我疼,你不疼?” 静王妃迷人的笑着,眼神异常坚定道,“一点都不疼。” “你就胡扯吧。”顾留白忍不住笑了,“我敢肯定你也疼。” “怎么可能?”静王妃有些心虚,但面上却是一点看不出来。 “明明你刚刚叫声都响了些。”顾留白在她耳边轻声道,“而且我略微用力,你就抓我背,还嘶嘶的吸气。” 静王妃脸上的红晕原本还未消隐,此时又闹了一个大红脸,但她还是不承认,“那是我舒服。” 顾留白憋不住笑,他看着静王妃,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感知厉害了好多。” 静王妃蹙眉道,“感知厉害了好多有什么关系?” 顾留白似笑非笑道,“感知里都肿了。” “你要死!”静王妃原本摆出一副女淫贼的架势吓唬这小男人,她没想到居然降不住对方,这一下她反倒是娇羞无比,直伸拳打顾留白。 打了两拳她发现这样被降服可不成,于是她冷哼道,“略肿而已,可以再来。书上曰,天下唯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神他娘的略肿。 顾留白有点佩服静王妃,不过这时候显然不是再战的时候。 他提醒道,“沈若若,你就没有发现我们周围有什么不同?” 静王妃这时候才将目光从他身上恋恋不舍的挪开,只是扫了一眼,她就吃了一惊,“这五脏神呢?” 顾留白也不隐瞒,轻声道,“方才我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二次的时候,这五尊神像好像被我大梦真经炼化了一样,被化入了我的气海之中。” 静王妃虽说是个没什么实战能力的八品,但她进出李氏机要处的典籍库房自如,见识却比一般的八品要厉害得多,她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隋朝这开国皇帝的部分残余精神,倒是反倒是被你炼化了?顾十五,杨氏想要湮灭我的真龙气和你的大气运,没想到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有湮灭李氏和你的气运,他们杨氏的气运反倒是被你吸纳了一部分?” 顾留白点了点头。 先前和耶律月理谈论气运的时候,他可谓是一窍不通,也没有任何可以感知气运的法门,这属于神通的范畴,真的无法理解,但现在倒好,他自身已成半步神通,尤其方才那五脏神被大梦真经的气机彻底炼化,此时他的坛城之中,五处不同的小殿之中,倒是坐了这五脏神。 他坛城之中的五脏神十分生动,不是这帝煞五脏庙中的死物。 倒是他的神、魂、魄、意、志借了这大隋开国皇帝的五脏神有了具体的显化。 原本换了别的修行者,哪怕是修行神通法门的修行者,到了八品都不一定能够形成这样的显化,但他接了这大隋最后的气运,文帝的修为,反倒是以半步八品的修为,在体内修出了自己的五脏庙。 等到来而不往非礼也三次,他体内的情欲和静王妃压抑的情欲消解的差不多,他此时气海之中坛城彻底稳固,不仅这五脏庙之中原先的那些阴煞之气全部被冲刷干净,而且有无数星星点点的星光,不断从他的窍位之中透入。 在他的感知里,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些星辰元气就如同发亮的尘屑一样,不断落入那五座小庙之中。 他直觉自己的精神力恐怕已经超过寻常的八品,他甚至感觉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气运。 到了这种修为的时候,他甚至感觉清楚了自己这门法门的真正修行门径。 他这门法门,大梦真经虽说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这门法门却真的已经并非是大梦真经。 平时养龙诀的呼吸吐纳也好,大梦真经的这种双修也好,的确是提升真气强度和精神力的途径,但到了八品,提升自己的神通,却得依靠这种真正的修行门径。 耶律月理和玄庆法师之前就和他解释过,神通法门的修行门径都很特别,他这修行门径,居然是摄煞。 是镇压和拘束邪煞,归为己用。 就是哪有厉害的邪煞,就过去将它镇压和拘入自己的坛城之中。 他觉得很有意思。 哪怕在今日之前,若是他发现自己是这种修行门径,一定会极其头疼,觉得到哪去镇压和拘束邪煞? 但今日过后,他的确也已经能够感应到纷乱将起,道宗将兴,而道宗将兴,则意味着天下刀兵动,兵荒马乱横尸遍地,邪煞到处生成。 自己这法门,这修行门径,和自己图谋的道宗道首,是对应得上的。 静王妃此时再环顾这五脏庙四周,发现居然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细小光星,她定了定神,便感觉了出来,“顾十五,这邪煞帝尊已经开始慢慢消解?” 顾留白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估计最多还有小半个时辰我们就出得去了。这段时间总得想办法拾掇拾掇,哪怕外面有人猜出我们做了什么,总不能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见人。” 静王妃何等聪明,此时看了此时的顾留白一眼,就冷笑起来,“旁人见我们衣冠不整,你倒是不怕的吧,你要收拾收拾,你是生怕这邪煞帝尊一消失,外面就站着个裴二小姐吧?” 顾留白也不否认,点头道,“你得帮帮我啊。” 静王妃赌气道,“我偏不,若是她不在也就算了,若是看见她,我就直接挂你身上。” 顾留白叹了口气,“那你要怎么着才肯帮我。” 静王妃这才消气,突然笑了笑,轻声道,“那到时候出去之后,我要找你的时候,你就不能避着我,我要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能拒绝。” “……!”顾留白心知这下完犊子,这是食髓知味,上瘾了。 “顾十五,你让我帮你照顾裴二小姐的情绪,让她有个接受的时间,你宝贝她,那你也得想想我。”静王妃说了几句,眼圈红了,开始梨花带雨,“我想好了,出去之后也不能搬去明月行馆那边和你们一起住,我暂且只能做你的暗妾,隐秘的情妇。你不觉得我委屈吗?” 顾留白虽看得出她这也是装的,但还是忍不住故意附和道,“为什么这么说?” 静王妃哭道,“这还用问么?若是让人都知道了你透了我,而且没准天天透我,长安城里绝大多数男的都要恨死你,他们透人的时候恐怕都想着这件事,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得引来多少麻烦事,我都想清楚了,还是只能瞒着,等到人老珠黄了,没有人想到我了,这才成。”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静王妃瞬间破涕为笑,“放心,我肯定帮你哄好裴二小姐。” 顾留白连忙点头。 这还有什么话说。 再多说一句都虚伪了吧。 “对了,之前明明我们被这五脏庙反制,一下子被压制住了,我感觉我们两个肯定要死了,你怎么能突然化解的?” …… “玄庆法师。” 当静王妃在问顾留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周驴儿躺在玄庆法师的身边,他也在问差不多的问题,“我刚刚吓死了,我感觉十五哥的气都一下子没了,他好像快要死了,他怎么能起死回生的?” 小小一张和玄庆法师坐的差不多大小的蒲团,但周驴儿却是能翻来覆去的蜷缩身子躺,显得那张蒲团一点都不小。 玄庆法师倒是也挺佩服他这本事,他笑了好几回了。 周驴儿的脑门之中就响起他的声音,“周驴儿,你这十五哥怎么能活下来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周驴儿马上高兴了,笑嘻嘻的说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玄庆法师笑道:“有个大盗无恶不作,平生没做过什么好事,他死后自然就堕入地狱,无尽的煎熬,不得解脱。但是突然有一日,他看到又一根银色的蜘蛛丝掉落下来,原来他以前是做过一件好事的,他救过一只蜘蛛,他就顺着蜘蛛丝爬上去了。” 周驴儿笑道,“那他就逃出地狱折磨啦?” 玄庆法师道,“按好的故事呢,他就是逃了出去,按不幸的呢,这个人还是太坏了,他生怕地狱里其他人也爬这根丝,生怕这根丝断,所以他就不想救其余人,他把别人踢下去,结果这一下,蜘蛛丝就断了,他就又掉下去了,就再也出不来啦。”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那这人只想着自个是不行啊,能帮人也要帮一下嘛,他平时都不和这些一起受苦的人多亲近亲近嘛,要是平时多亲近,说不定大家一起堆个人梯就能爬出去啦,都不用等蜘蛛丝呢。” 玄庆法师也笑了,回应道,“那你去肯定能够把人都爬空呢,但他们那些人都不成。不过你十五哥也能成,他方才能活得下来,那是他也是和你一样善呢,他救了个不相干的路人,但那个法阵,就是缺了那一个路人的气机,所以才有了个空子可以给你十五哥钻。所以这世上的事啊,一啄一饮,都是有因果定数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舔狗之膜拜 - 割鹿记 - 无罪 平时玄庆法师说的每一句话,别说是佛门中的大能,就算是顾十五这样的顽劣角色也免不了要仔细琢磨琢磨。 但周驴儿却一点都不琢磨,他笑嘻嘻的说道,“玄庆法师你又说谎呢。” 玄庆法师倒是不由得一怔,“周驴儿,我哪里说谎了?”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可凶恶了,对好多人都不善,而且你说他救个不相干的路人,那肯定是说谎呢,十五哥咋会没事找事就救个不相干的人,肯定是那人和他有点相干。十五哥一般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他占了人便宜,就得给人好处。” 玄庆法师这才明白周驴儿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笑了笑,道:“那我这辩经倒是真输给你了啊,你说的不错,那倒的确不是什么不相干的路人,顾十五看不清前路的时候,问了那路人,那路人也好心,给你十五哥带了路,所以你十五哥就救了她一命,虽说是正巧凑上的,但这路人要是不帮他,还真的就丢了性命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那这个路人丢了性命没事,我十五哥肯定也不会死,因为他肯定会向别的路人问路,总会有人给他带路,他到时候也会救给他带路的那个人。” 玄庆法师缓缓的说道,“是啊,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这就是你十五哥的天性,就是他的道理。他这大道天成,平时就这么做的,所以他才能活下来。至于你,周驴儿,你是和每个人亲近,你这样的人,能让人向善,你就算掉进我说的那种恶人满地的地狱,你应该真的能给他们搭个梯子出来,慢慢的把地狱都搬空呢。” 周驴儿笑道,“那我可得让十五哥帮我顺便看看梯子口,他看哪个不听话,哪个不顺眼,就好好教训教训。” 玄庆法师又笑了,“你这想法可真不错。” …… 嚎啕大哭的冲云停止了哭泣。 他看到城隍庙周围宛如铁幕的阴气开始融化般缓缓流散。 那些曾经无比凝聚的阴气就像是清晨的薄雾一般往外散逸,但又带着一种寻常的雾气没有的重量,渗入地下,化入阴沟之中的水中,甚至浸染着平康坊里的树木。 这些流散的阴气必定会在平康坊甚至长安城里留下很多的隐患,会产生很多弱小的邪煞,会引起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接下来平康坊的每条街巷,都必须用道门的诸多镇邪手段来拔除这些阴气,然而此时的冲云却是无心想这些的。 他看着那尊邪帝身上越来越灿烂的光星,看着邪气凛然的身躯渐渐变得富丽堂皇,宛如彩色琉璃,他感到死寂之中荡漾起强大的生机,他脸上的悲伤便化成了无穷的惊喜。 惊喜的神色始终充斥在他的脸上和眼瞳之中,直到他看到这尊邪帝的腹部出现裂口,琉璃般的碎片坠落在地,化为滚滚的阴气,看到其中显现出来的顾留白和静王妃时,他宛如隔世,他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活着! 静王妃还活着! 今后他还能在这世上看到静王妃。 以前他只是机缘巧合见过一次静王妃,他的心房就被静王妃的倩影牢牢占据,世间的任何美好,都似乎比不上静王妃万一。 尤其今日再见,觉得静王妃要死的时候,他就更是觉得,若是静王妃死了,那整个长安在他的眼中就失去了色彩。 他的人生从此灰暗,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现在静王妃还活着! 他无比的感动。 他之前看顾留白和静王妃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看怎么讨厌,怎么看怎么恶心。 这人何德何能,能够站在静王妃的身边谈笑风生! 尤其是一开始听到这人连黑狗血凝符之类都压根不知道的事后,他心中对这顾十五的厌恶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敌意是极其浓烈的。 尤其想到自己居然要和这样的人抢夺道首气运,他就觉得这上天真没眼了。 这人不就是个有点修为,见识浅薄的泼皮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看着静王妃活生生的出来,而且气色极佳,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当真艳若桃花,比以前还要漂亮,他看着顾留白,就像是看着天神大哥一样,心里眼里都带着崇拜。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都做不到能让静王妃在这种处境之下好端端的活下来的。 若不是限于师门,他真的想给顾留白跪一个。 顾留白四下打量了一下,却是松了口气。 周围除了这冲云之外,居然没有其余人围观,不只是他担心的裴二小姐她们没在,而且连李通都不见了。 “应该是这邪煞帝尊的阴邪之力太过厉害,这时候阴气流散,没点特别手段的,恐怕深受其害,李氏应该是将这平康坊封锁了,连里面的民众都在运送出去,到时候应该会有特别的处置.” 顾留白此时的精神感知比之前不只厉害了多少,他都没有去刻意感知,他的脑海里面就已经出现了一些人在驱散民众,将他们送出平康坊的画面。 “李通呢?”冲云还在感动着呢,他就忍不住朝着冲云问道。 这李通师侄对他极好,若不是这师侄一点都不藏私,连天心镇邪符这种手段就教了他,否则他在这神通法阵里面应该也活不了。 冲云听到顾留白发问,马上就回答道,“他受伤太重,折损寿元太厉害,李氏的人已经把他运出去救治了,否则会损伤根本。” 听到是李氏的人接走了,顾留白就顿时松了一口气,但看着毕恭毕敬般的冲云,他倒是微微一怔,觉得这冲云好像一下子转了性了。 冲云心中实在感激,却是又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你。” “??”顾留白被他这前后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弄得很懵。 冲云这时候看了一眼静王妃,只觉得心神震颤,又不敢再看,心中又无比愧疚羞耻,道:“都怪我技艺粗浅,帮不上什么忙,还累得静王妃陷落此间,若非顾道友舍命相救,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顾留白这下明白了。 这人不是谢自己救了他的命,而是谢自己救了静王妃啊。 看着冲云对自己如此客气,又是发自肺腑,他走到冲云身前的时候,便忍不住也认真道,“冲云道友,我倒是也有句真心话想和你讲。” 冲云尊敬道,“顾道友请讲。” 顾留白轻声道:“在我们关外,舔狗都不配和小孩子一桌。” 冲云一愣。 等到顾留白和静王妃从自己身前过去了,他才回过味来,“顾十五这是说我是舔狗?”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羡慕的看着顾留白和静王妃的背影,开始反思,“他明显说错了,我都不算舔狗,我都没勇气当面舔!” “看来是不对,他说的是有道理,我若是不能改变如此做派,恐怕再怎么迷恋一个女子,那女子说不定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冲云一念至此,对着顾留白又认真行了一礼,轻声致谢道,“多谢顾道友。” “你这有点过分了啊。”静王妃不动声色的轻声对着顾留白说道,“你把人家的梦中情人给草了,还要说风凉话,你这人有点可恶。” “我这哪算风凉话,我这是拯救他。舔狗舔狗,一无所有。”顾留白认真的轻声道,“而且某人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梦中情人,是长安绝大多数男人的梦中情人,怎么着,我不能和他说这种话了?那我以后见着长安城的男人是不是都得低声下气,一开口就说,对不住大哥,我把你梦寐以求的女神给草了。” 静王妃平时肯定觉得这种话粗俗,但她食髓知味,现在恨不得腻在顾留白身上,听着这种话,她却是反而觉得有意思。 不过现在走路是有点疼的厉害了。 她忍不住就轻声道,“你走慢点,扶着点我。” 顾留白微微一怔,“又要扶?” 静王妃微微蹙眉,道:“你不疼么?” 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道:“我比较吃痛,就破一点点皮,这算什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静王妃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这会我们走慢点可以,但最好不要让我扶你。” 静王妃有些不解,但一看他脸色,她就也反应过来,顿时得意的偷笑起来,“又行了?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顾留白现在反正做了做了,心中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倒是也没那么面嫩了,“那是。” 静王妃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得重新考虑一下今后我们见面的次数。” 顾留白也有些心痒,但嘴上却说道,“沈若若,你矜持一些,别显得比我这个年轻人还饥渴。” 静王妃轻声道,“这算什么,那我不得把失去的十几年给补回来?” 顾留白觉得她杀伤力太大了,哪怕就是说说这种荤话,他都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但此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的感知里,前方胡同口出现了一名修行者。 果然,那个他曾经见过的圆脸道士从那走了出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长安春风楼 - 割鹿记 - 无罪 “我草!” 这圆脸道士李源一看静王妃和顾留白的样子,他顿时就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然后也用一种膜拜的眼神看着顾留白。 他可不比冲云。 他是李氏机要处的重要人物,而且是战斗部的最重要人物之一,他不仅擅长厉害的望气法门,而且他对静王妃的气机可是熟悉得不得了。 这都不用看,只是感知一下静王妃的气机变化,他就知道静王妃的处子之身没了。 再仔细看看呢。 看着静王妃这走路的样子,他就知道受创甚剧。 狗日的顾留白,看上去要了绝对不只是一次两次啊。 关键他娘的这顾留白怎么勾搭上的啊? 看静王妃和他的样子,就不是刚刚认识。 这李氏的眼皮底下,他们照看着的静王妃,居然和这小了一圈的顾留白暗生情愫,然后就灵肉双修了? 这静王妃平时可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居然…… 草草草…李源心中一万匹马奔腾而过。 怪不得李欺星那老家伙要亲自见这顾十五,这顾十五,做了全长安的男人想做却都没人做得成的事情啊。 顾留白哪知道李源心中所想,只是和李源眼神一对,看着这圆脸道士满眼膜拜的神色,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难不成也是一条舔狗? 好在李源马上说明了来意。 这圆脸道士干咳了一声,掩饰心中震惊,然后直接开门见山道,“顾十五,今日平康坊之中生祭造煞弄得太大了,我们李氏机要处的李欺星想要和你单独见面说说话。” 他也知道顾留白不知道李欺星是谁,接着就补了一句,“至于李欺星在我们李氏机要处是什么身份,你问问她就知道了。” 不等顾留白开口问,静王妃已经干脆的说道,“一个看似什么都不管但其实什么都管的人,李氏机要处的事情大多数他说了算,反正身份地位前三,有可能第一,有可能第二第三,也有可能三个人差不多,打架未必是第一,但感知和…” “够了够了。”李源马上打断了静王妃的话。 这他娘的有句粗话说的是真对。 通往男人心脏的通道可能是金钱权势,但通往女人心脏的通道就在她下面。 李氏机要处好歹也保了她这么多年了,但今儿这么一来,李氏机要处的这一堆人加起来,还不如这顾十五和她亲。 这啥秘密都敢和顾十五说,不怕李欺星发怒? “到哪见面?”顾留白谨慎的问道。 “就在旁边务本坊。”李源一眼就看出了顾留白的心思,说道,“你放心,我们要是想对付你,那肯定直接在平康坊里就把你对付了,这说起来还可以怪在杨氏的头上。你现在活着出来,我们要对付你,别说你冲谦师兄,白云观都会找我们麻烦的。”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想也不至于。” 李源道:“李欺星让我和你们说一声,如果你放心,可以让我们派人送静王妃去延康坊和裴二小姐她们打个照面,你自个和我去见他就行了,若是你不放心,那你和王妃就跟我一起去见他。” 顾留白又没来得及说话,静王妃已经笑了起来,“你们先把我送去延康坊见裴二小姐她们吧。” “你放心。” 看了一眼顾留白,她有些得意的轻声道,“我会帮你搞定裴二小姐的。” 顾留白想想她手段的确比裴云蕖要老道的多,便只能点了点头。 李源直叹气。 这只要是有双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静王妃和顾留白这猫腻大了去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可没想到静王妃会对一个男人这样。 她看着顾留白的那什么眼神? 感觉会拉丝。 他其实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倒不是什么舔狗。 但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点嫉妒。 只能眼不见为净。 看见顾留白点头,他就马上招来后面备着的一批人马,吩咐他们将静王妃送去延康坊。 他带着顾留白就走路前往旁边的务本坊,才走了几步,他还没开口,顾留白却是看着他问了一句,“李兄,你这一天天穿个道袍,也是出身道宗?” 李源心中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妙,但这师门的问题他也不能胡扯,只能点了点头,道:“是。” 顾留白来了精神,“李兄出自什么道观?” 李源心情越发沉重,“无相观。” 顾留白眼睛一亮,“厉害啊,这道观虽小,但我知道,它可是道宗古观,每一代只收四五个弟子,而且秘法有很多的啊。” 李源点了点头。 顾留白道,“那你什么辈分的啊?” 李源一下子郁闷了,“狗日的,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了。” 顾留白顿时笑了,“到底什么辈分?” 李源咬牙道,“我和李通一个辈分的。” 顾留白顿时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师侄啊。” 李源也无奈。 越是正统的道宗宗门,就越是讲究辈分。 他郁闷归郁闷,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师叔。 但旋即他心中就舒服了,师叔就师叔吧,师叔透了静王妃他好歹能接受点,若是和自己一个辈分,或者比自己还小一个辈分,结果就做了整个长安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那不就更加显得他们不中用? “李源师侄。”顾留白又捡了一个师侄,很是高兴,“我李通师侄现在怎么样了?” 李源道:“就老了二十岁吧,别的没事,至于这损耗的寿元,接下来会给他补补,李氏机要处不亏待这种认真办事的人,但这么一来,他将来修行肯定有点受损了。” 顾留白点头道,“李源师侄,你觉不觉得李通师侄这人是真不错?为人识大体,大方,又懂得尊敬师长。” 李源都被他气笑了,“师叔,你他娘的到底说什么,是不是也想问我讨要个什么法门?” “李通师侄传我天心镇邪符你都知道了?”顾留白也忍不住笑了,道:“我的确也就是想问问你,无相观有没有这种诛邪的法门可以让我学学?你看这平康坊阴邪之气遍地,接下来肯定要滋生不少阴煞,你说我身为你师叔,肯定也想要出份力,但冲云道友说的对,我连黑狗血怎么用都才刚刚弄明白,奈何手段太少啊。” 李源看着近在不远处的务本坊坊门,认真道,“师叔,我怎么觉得就算是一头羊从你身边走过,都要被你薅掉半身羊毛?” 顾留白微笑道,“李源师侄,话可不能这么说,按理你也应该在平康坊里的吧?我们这么多人在城隍庙可是等着你来帮忙呢,结果从头到尾没见你人,你一身真气也没见损耗。李通师侄人好,他不会埋怨你,但师叔我可是实话实说了啊,你这就不厚道了啊,要不是我走了狗屎运,你现在进城隍庙可是看见两个死人了啊,哦不对,说不定冲云也死了,李通也死了。” 李源也是无奈了。 他觉着再说下去,这顾十五说不定能说得他无比内疚。 “传些专门用于对付邪祟的法门倒是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个要求。”他想了想,说道。 顾留白马上道,“师侄请讲。” “你他娘的以后别喊我师侄,我也不喊你师叔,大家辈分心知肚明就成,行不?”李源说道。 “那不就是个称呼嘛,可以。”顾留白笑道,“不过你可别弄点憋脚的法门来糊弄我。” 李源狂翻白眼,“五斗米教的锡兵术知道么?” 顾留白眼睛顿时有点亮了,“那不是脱胎于太平道的撒豆成兵法门的么?” 李源道:“那你知道不就成了,你这次因祸得福,我感觉你精神力比一些八品都还厉害了,这锡兵术倒是挺适合你。这东西虽然之前归于邪术一类,但其实就是个符兵,五斗米教用阴邪之气驱使,它自然就是邪器,但这法门用我们正道法门驱使,却具有破煞之能。这次平康坊估计真会形成很多小煞物,不知道会藏匿在什么犄角旮旯的小缝隙小洞窟之中,你学了这东西,倒是的确能帮忙祛除这些邪煞。” “一言为定!”顾留白当即拍板。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帮忙镇邪,就是因为和静王妃双修之后,他已经感知出了自己这门神通的修行门径。 镇邪拘煞,就相当于提升他的神通法力。 李源不忍直视。 他今日算是真正见识了顾十五的狗。 “你进去那酒楼吧,李欺星在里面等你。”进了务本坊之后,他生怕再被顾留白盘剥,远远的就点了那李欺星在的地方。 顾留白看着他点的那座酒楼,倒是一下子愣住了。 那酒楼招牌上写着春风楼。 门口左右两个牌匾上,各有一句诗句,正是“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这是长安的春风楼。 他到了长安,却是忘了长安也有一座春风楼。 到了长安这么久,他居然忘记了找一下长安的春风楼,到这座楼里看看。 他走进长安这座春风楼的时候,酒楼里只有一个李欺星。 这是一名看上去四十多不到五十模样的男子,穿着一身很寻常的便服。 这人五官没有多少特别之处,就是有种大修行者独有的静气,但是不知为何,顾留白就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一样。 第三百九十三章 的确很过分 - 割鹿记 - 无罪 李欺星看出了顾留白眼中的疑惑,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对着顾留白点了点头,让他跟着自己到了春风楼的二楼。 到了一间雅室的窗前,他手指在靠着窗口放着的桌子上敲了敲,一壶酒和一个酒杯便缓缓飞起,到了顾留白身前。 “春风得意一杯酒。” 他看着顾留白又笑笑,道:“此时长安没有人再能比你春风得意,我敬你一杯。” 一个正儿八经的李氏八品? 这酒壶酒杯一飞到顾留白面前,然后酒壶开始对着酒杯倒酒,他就自己感应到了属于八品修行者的那股神通气息。 这算是警告还是提醒? 提醒他李氏机要处可是有正儿八经的八品的。 李氏的八品可绝对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八品。 顾留白琢磨了一下,然后看着李欺星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说道,“不会有毒吧?” 李欺星用一种你这孩子真调皮似的目光看着他,微嘲道,“好像有毒你喝了能有事似的。” 顾留白吃惊道,“你连我这事情都知道?” 李欺星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还知道不只是寻常意义上的那些剧毒,就连堕落观的蛊虫对你都不起什么作用。”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李氏机要处很猛,但没想到这么猛。 “我在哪见过你么?”他皱着眉头问道。 李欺星又点了点头,“见过,你入长安城的第一天,就是玄庆法师都特意去近处看了你一眼的那次,我也在那好好看了你一会。” 顾留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可是边军记载之中最为优秀的暗桩。 见过的人过目不忘,但这样的人明明见过,自己当时却没有觉察任何异常,而且方才也根本记不起来在哪见过此人,这就很不寻常了。 他缓缓伸出手,拿了身前那酒杯,还没喝就嗅到了那种沁人心脾的气息,他就感觉出来这是静王妃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带出来的酒。 “这酒你都喝过了?”李欺星一看顾留白喝酒时的神色,就有些琢磨出了味道。 “第一次和静王妃见面的时候喝过。”酒一入喉,顾留白忍不住就伸手提起了壶,又给自己倒酒,他同时有些不解,“前辈,既然静王妃身上汇聚许多李氏气运,你们看护得那么好,怎么会让她找到机会偷溜出静王府的?” 看着顾留白自己倒酒喝,李欺星就有些心疼,有些后悔自己要卖弄修为,“你给我留半壶。”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才道,“静王妃不比其他的修行者,她的八品修为不是自个修得来的,而是随着真龙气运的贯入,就相当于是被硬生生滋润,抬起来的修为。但她这精神力又真的是八品,她这些年和当年大隋那真龙一样,是被困锁的真龙。当年大隋那一条真龙就因为被困锁地下,而且不断被抽血抽取元气,也早已变成了一条心里尽是暴戾的恶龙。静王妃若是心里郁闷烦躁得不到发泄,她精神力又极其强大,就很容易精神出了问题,变得精神扭曲,变成我们无法预料的疯龙。所以我们几个试了这种方法,让她每隔一段时间有自我排解的机会。那种机会是我们故意给她的,但真的是没有人盯她,不过静王府外围,但凡有隐患的修行者,我们都会先行肃清。但你倒是真本事大,居然能够瞒天过海遇到她。” 顾留白心中一动,知道李氏机要处这些人倒是的确不知道王夜狐给自己留的那些东西和那条密道。 他觉察的出这李欺星没有什么敌意,所以也不心急,提着酒壶走过去在李欺星对面坐下,然后问道,“这酒什么来路,弄得你都小气了,还要给你留半壶。” “这酒原本就只有两坛子,现在只剩小半坛子了,喝完以后世上就没了。”一提这酒的来路,李欺星看着顾留白,倒是又忍不住有些感叹,“这酒是当年静王酿的,他用祖龙秘术偷窃李氏气运,用的气引子就是一块龙涎香。现在我们长安香料铺子里,所谓的龙涎香那是出自海中一种巨鱼的腹中,虽说是名贵的香料,但和这真龙真的扯不上什么关系,静王用祖龙秘术,布阵用来牵引真龙气数的气引子,却是一块真正的产于龙腹之中的龙涎香。当时静王牵引真龙气数成功,这块龙涎香之中的真龙元气就已经消耗一空了,但在它周围的空地上,却也生出了许多独特的花朵。这些花朵除了异香扑鼻之外,居然天生具有酒药之能,静王也是具有雅趣的人物,用此花酿酒,得了两坛子这种酒,但他又追求陈酿,封存起来之后,这下倒好,自个的酒也给你这顾十五喝了,他的女人也给你顾十五用了,他这是真的悲催,天下第一号倒霉蛋子。” 顾留白想想喝别人藏的酒,透人家的女人,的确挺过分的啊。 不过男人嘛,就天生会给自己找借口。 顾留白就说道,“可我听说他本身就喜欢男人啊。” “那可是和他修的法门有关。”李欺星看了他一眼,道:“他的底子在当年那些李氏皇子里面算是弱的,若是修李氏的法门,他压根不够看,所以他其实也修了一门特别的神通法门,这神通他们修到一定程度,会像个娘们,那他是娘们的时候喜欢男的自然也正常,但其实这个阶段过去,他又会变成极阳之体,那到时候可就是个异常刚猛的男人,色欲惊人,那透人起来,可不是三次四次就过瘾的了。他也就是时运不济,早早就事发死了而已。” 顾留白老脸一红,他直觉这李欺星说的三次四次就很有深意。 “那他这法门挺邪门的啊。”他马上岔开话题,“老哥你找我什么事?” 听到顾留白喊自己老哥套近乎,李欺星就顿时笑了起来,道:“你喊我老哥就乱了辈分,以我的年纪,其实你哪怕不喊我一声老爷爷,也至少得喊我一声老叔。” 顾留白吃了一惊,“你有这么老?” 李欺星缓缓点头,有些感慨,“我曾随先帝征战,只比先帝小八岁。” 那是皇帝的上一辈? 顾留白认真道,“那你这驻颜术厉害。” 李欺星却是淡淡的一笑,“不是什么驻颜术厉害,只是当年李氏屠龙之时,我也是那些屠龙死士中的一员。我们这几个凑巧活下来的人,当时倒是或多或少得了点好处。” “竟然还是屠龙的参与者。”顾留白头皮有些微微发麻,这可是经历了真正改朝换代的人物。 “静王是李氏的人,虽然是窃取气运,但也是为了争夺龙椅,既然他给了静王妃名分,静王妃那也算李氏的人,她又汇聚我们李氏部分气运,这些年保护她下来,李氏机要处也至少可以算是她的娘家了吧?”李欺星回归正题,看着顾留白,平静道,“其实天下优秀的男人,也归天下厉害的女子享用,天下的美女,也是天下真正有能耐的男人得之,你能得静王妃,机缘巧合也不用说了,也的确是你的本事,现在整个长安,除了李氏之外,你也的确是最有本事的人,得之无可厚非。而且在我看来,这倒是也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异常棘手的问题。” “?”顾留白心道,难不成还得谢谢我? 李欺星看出了他的狗心思,淡淡笑了笑,道:“我刚刚和你解释过,她也是困龙之局,现在精神还没出问题,但能保今后不出问题?这憋的时间越长,到时候出的问题就越大,她变成疯龙,身上又汇聚李氏重要气运,到时候出什么乱子还真不知道。” 顾留白干咳了一声,道:“没事,我没觉得吃亏,你们不用谢了。” “还挺舒服的是不?”李欺星都无语了,“你这孩子,长安城墙都没你脸皮厚。”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还成,真不用客气,你们李氏机要处虽然像个娘家,但没必要一定要弄一份丰厚的嫁妆了。” 李欺星再次被逗笑。 “你先别得意的太早。”他看着顾留白,认真了起来,“我这次和你见面,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李氏机要处一直容许不同的声音存在,我的想法和意见不代表整个李氏机要处的想法和意见,而且李氏机要处里面有两个人对静王妃十分痴迷,他们肯定会恨上你的。” 顾留白惊了,“你们李氏机要处还搞内斗?” 李欺星摇了摇头,道:“这也不算什么内斗,李氏机要处一直是这样的办事方式,因为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百分之百正确,李氏不会让所有的命运落在一个人手里。” 顾留白郁闷了,“那这两个人若是对付我,你们不管?” “倒不会是你想的那种对付。”李欺星笑了笑,道:“就像是一个部门里的同僚,他们看你不爽,不会特意帮你,只是在某些不损伤李氏利益的事情上给你穿小鞋而已。” 顾留白想了想,幽幽的说道,“能不能告诉我这两人是谁?” 李欺星笑了,道:“告诉你,好让你弄死他们?” 顾留白满怀希望的看着他,“怎么,成不成?” 李欺星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能成么?” 顾留白道:“我觉得至少那一屋子沉香你得给我们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哪里都有她 - 割鹿记 - 无罪 李欺星都愣住了。 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没见过几个顾留白这种路数的。 “顾十五,我年纪大了,真不适应你们年轻人说话的路数,我的脑子都有点转不过弯来。”他看着顾留白笑了起来,“其实你要那一屋子沉香也行,不过到时候裴二小姐和裴国公你能不能哄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留白也是一愣,“说实话你们老年人的思路,我年轻人也有点跟不上,这怎么又和他们两个扯上关系了?” 李欺星微笑道,“你做过边军暗桩,自然很清楚打仗比什么都耗钱,尤其要打胜仗,提士气,那更耗钱。你老丈人裴国公是军中大将出身,他平时赏罚分明,他的部将对他的忠诚度不容置疑,但是林甫、郑竹他们这些人的军方势力也是错综复杂,要让大唐的军人打外面的敌人,那没什么二话,所有人都同仇敌忾,但这种内斗就很麻烦,没准一个小队的军人,就很容易被一个同乡给策反了。而且他这次收编了不少王夜狐的人,要想军队从上到下忠诚,靠他的那些部将约束是不成的,还得给得出实打实的好处。多发几个月军饷,军功第一时间兑现,那比什么都有用。” 顾留白听着听着就叹了口气,“合着你们早想好,这一屋子沉香就是给裴国公的军费?” “这一屋子沉香给你,你肯定先给静王妃,静王妃挑她喜欢的留着,其余的你就肯定卖了做别的用处。”李欺星看了顾留白一眼,道:“看得出裴二小姐在你心里的分量,所以作为一个比你有经验的老人,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让静王妃挑几块最心仪的留着玩,其余的就让裴二小姐交给裴国公的人处置。不然你在外面偷了个人,有了大笔的收入也不往家里交,裴二小姐再大度也不舒服吧?” “你说的极对。”顾留白好奇的看着李欺星,“听你的这意思,你妻妾很多?” 李欺星笑了笑,道:“不多,不到双手之数。” “不满两只手?”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那不是九个?” 李欺星淡然道,“我们李氏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李氏相好的姑娘,哪怕是一夜夫妻,都得登记在册,我这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前后相好的就九个,那真不多。” 顾留白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我娘到底什么人,你们查出什么没?”他突然问了这一句。 这问话有点突兀,李欺星这次却似早有预料,一点都不吃惊,只是笑笑,道:“其实这东西最好不要太过深究。” 顾留白微微皱眉,他认真的看着李欺星,说道,“有些事情还是说说清楚的比较好。” “傻子才不怀疑你娘是沈七七。”李欺星说道,“对于关外比较偏远的地方,我们李氏的确没有什么兴趣,事实上一开始我们的手也没伸到冥柏坡那种地方,但郭北溪这样的人去了那,我们自然要揣摩他的意图,那时候自然就发现了你娘这样的一尊大神。” “但中土佛宗和西方佛宗之争之后,我们就真的没有将手伸到冥柏坡,她和郭北溪那群人当时做成的事情,是我们李氏都做不到的,她的修为和玄庆法师一样,已经属于另外一个境界,已经有些脱离俗世的范畴,我们理应对她划下的疆界保持足够的敬畏。而且我们之前已经无法从她身上获得和当年沈七七任何相同的气机。” “什么意思?”顾留白听到李欺星说无法从他娘身上获得和当年沈七七任何相同的气机时,顿时不解的问道。 “可以说,要么就不是同一个人,要么就是彻底换了个人一样。”李欺星平静道,“堕落观也好,以前大隋的无名观也好,任何一代隐道子,其实都是对应一些法门的试验品,沈七七是上代隐道子,她也是巫蛊之道的试验品,她体内也有本命蛊。按照修行界对堕落观本命蛊的认知,所有的案例都可以得出一个结果,这种法门修为越高,就越是疯癫。精神力量会因为这种蛊虫的帮助而远超同阶的修行者,这种修行者也会因为自己的感知能力和精神力量远超寻常而觉得自己成为神明,但这种成为神明的感觉,却是一种错觉。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只是这修行者继承了一部分这种蛊虫的感知世界,领悟到一些人们无法接触的气机而已,但与此同时,这修行者也会继承一些蛊虫的特性,缺乏人性。” 顾留白想到了怀贞公主,沉声问道,“虫化是必然的趋势么?” “若说外观虫化则并非必然。”李欺星道,“但精神虫化按照以前的认知却是必然,相较于外表虫化也更为危险。沈七七离开长安之前,是堕落观隐道子之中的异类,她似乎很好的压制了被蛊虫的精神异化,并造煞般将蛊虫的精神和自己的精神分离,反倒是利用蛊虫的强大精神力量,造成一个可控的煞物。” 顾留白想到自己此时气海坛城之中那五脏神,顿时心中一动,觉得这其中似乎有必然的联系。 李欺星道,“寻常人最多是八品的修为,因为不同的法门身具不同的神通,但她一个人却像是身具两个八品,所以才特别的厉害,但后来我们李氏对你娘探查之后,却发现她体内已经没有丝毫蛊虫的气机,甚至整体气机和沈七七也截然不同,甚至和之前的沈七七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两人之前似乎毫不相干。你娘和沈七七相比,就像是血脉天生不同,自幼修行的法门也天生不同。” “任何推断都是要基于事实根据的。”李欺星看着有些震惊的顾留白,淡淡的说道,“那按照事实根据,你娘就不是沈七七,但若是先行假设你娘就是沈七七,那存在的可能性,就是她将体内的蛊虫彻底的拔除或是炼化,整体气机便因此发生了质的改变。”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顾留白,道:“其实我知道你最关心一点,我们李氏和当年的沈七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当年沈七七离开长安,到底是什么缘故。” “是。”顾留白心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若是李氏和沈七七是死敌,你们又认定我是沈七七的儿子,那我和李氏之间,恐怕就有无法调和的矛盾。就算我不追究当年的事情,恐怕你们对我也不放心。” 李欺星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道:“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遮幕法会了,但看你在长安的行径,你也只知遮幕法会,不知春风楼。” 顾留白一怔,“什么意思?” 李欺星看着他,平静道,“你以为春风楼,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楼名字,还是和卢乐天他们几个,搞的天命楼一样小孩子弄着玩玩的玩意?” 顾留白皱眉道,“难道也是和遮幕法会一样的东西?” 李欺星淡淡的说道,“哪怕是此次大隋杨氏余孽不惜断送气运弄出这有伤天和的生祭造煞法阵,在世俗世界看来,这似乎依旧是王朝之争,是李氏和杨氏之争,但其实数千年来,贯穿始终的,却始终是道宗正邪之争,甚至可以说是人神之争。” 顾留白认真道,“请前辈详解。” 李欺星道,“自夏商开始,人没见过真正的神灵,但有修行法门开始,很多人觉得自个能成为神,能造神。身为人而想凌驾于人世,成为脱离族群的神,夏商时的征战,好多都是因为人道伦理,人和造神者之间的战争,造神者和造神者之间的战争。后世修行法门越来越多,修行者越来越多,形成各种宗门传承之后,倒也越来越认识清楚一名修行者能够触碰的极限在哪,倒也形成了一个相对有意思的认知。神明这玩意可以存在,但它存在的地方可不是咱们人存在的世间。神明有神明住的地方,咱们人有人住的人世间,除非能离开人世间,去神明的地方,比如道宗所说的三十三重天,那才是神明,所有留在人世间的修行者,那都不是神。抛开了这种争端,后世道宗兴起,就是为了个区分正邪,变成了正邪之争了。” “其实无名观也好,还是白云观、宗圣宫也好,最初都是道宗正派。”李欺星看顾留白不说话,只是认真听着,便接着慢慢说道,“太平道、五斗米教,这些用阴邪之气,用杀戮,用挑逗人心邪恶,造邪祟的法门来修行获得神通的道派,就是道宗邪派。” “现在杨氏弄出这么一出,那不能从表面上看,是杨氏投入了这种邪派,而应该视为道宗邪派又到了兴起反扑的时候了。” “所以杨氏这生祭造煞只是开始,盛世天下太平,道宗邪派没有什么起势的可能,但这么多年酝酿下来,等到了各地兵祸,顾十五,你看好了,接下来不说别处,这长安平康坊里,恐怕都会出现些太平道、五斗米教传承的修士踪迹。天底下修行这些法门的修士,会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道宗兴起,兴起的也不单是明面上的这些所谓正派宗门,也有这些隐匿于民间的江湖术士。破坏永远比整顿简单,这些人如同老鼠,如同野草,根本杀之不尽,烧之不绝,有机会就要掀起大乱。” 李欺星看着顾留白,又说回春风楼,“沈七七这人无法形容,她又是道宗正派安插进堕落观的棋子,同时也是皇帝的暗中盟友,同时又是春风楼的成员,而这春风楼,其实原本又是大隋朝就建立的,专门对付道宗邪派的机构,我李氏机要处,原先其实也是春风楼的成员。” 顾留白笑了,“这意思是哪都有她,只要是什么厉害的组织,她都要插一手?” 第三百九十五章 我是捡来的? - 割鹿记 - 无罪 李欺星有些感慨的笑了笑,他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对于他而言,那真是一个奇怪的,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似乎可以加入任何一方,但似乎又不属于任何一方。 “道宗将她安插进堕落观,是因为当时道宗的注意力全部在堕落观上面,道宗那些宗门的敌人是堕落观,因为那时候堕落观已然一家独大,但春风楼管的却是那些观主们不在意的犄角旮旯的小事,关注的是有没有人修行道门邪术,用来害人谋私。” 李欺星神色凝重了些,“当时并非是李氏要对付她,而是在她刺杀堕落观观主,席卷堕落观的大量修行典籍之后,春风楼觉得她有失控的可能,所以才想要对付她,因为诛邪是春风楼最在意的事情,所有春风楼当时想要对付她的人和堕落观联手,而春风楼也因此瓦解。你现在所在的宗圣宫,冲谦的师兄,便是不赞成对付沈七七的,持两种不同意见的人便形成了道宗的内战。” “春风楼自那时开始便不复存在。” 李欺星感慨的笑了起来,“所以虽然我们李氏明面上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和沈七七很不对付,甚至我们也往外传出消息,说你并非沈七七的真传,但实际上,那没有什么意义。” 看着沉默不语的顾留白,李欺星慢慢的说道,“如果你娘是沈七七,那她并未失控,甚至完全解决了自己体内本命蛊的问题,那她就是打了当时春风楼那些人的脸,证明他们是错的,那他们其实应该为自己的错误赎罪,又怎么有脸再去对付她或是你?若你娘不是沈七七,那他们更没对付她和你的理由。”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道:“那你当时是赞成对付她的人之一?” 李欺星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李氏里面意见也很割裂。我只能告诉你,皇帝和我并未对付她。” 顾留白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就如李欺星所言,不管他娘是不是沈七七,其实一直以来,她所表示的态度也和李欺星是一个意思。 她的世界和过去太过复杂,她并不想他纠结于她的过往之中。 “不过她在冥柏坡那座楼也叫春风楼,我觉得她可能是在提醒道宗所有人,道宗一开始存在的根本意义。”李欺星自嘲般笑了笑,“道宗因养身修心,镇邪诛煞而生,可能她就是想提醒道宗所有人,道宗的各个宗门不应该是比谁更厉害,谁能稳压其余所有宗门一头。你来长安争夺道首气数,又适逢道宗兴起,又到了正邪之争的时候,这就对得上了。我觉得她的意思是,长安的春风楼已经瓦解,但冥柏坡的春风楼是正统,你现在回了长安,你便是春风楼正统,你再得道首气数,你成了道首之后,整个道宗就应该改改风气,都做春风楼应该做的事情了。” “李氏订立法统礼制,管理天下官吏。道宗监管江湖宵小,防止能人异士用邪术害人,各司其职。” 听着李欺星讲的这些,顾留白忍不住赌气般说道,“合着我大老远从关外跑到长安来,就是给你们李氏打杂来的?” 李欺星笑了起来,“那你先前图谋个道宗道首之位是要做什么?” 顾留白突然哑口无言。 赚大钱,养女人,图个在天下立身之本。 日子过得好,又没人对付得了我。 以他的小格局,不就是这样? 李欺星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起来,“要钱要女人要地位,你现在还缺哪样?静王妃虽说和没静王办过婚事圆过房,但毕竟得了名分,也算是我们李氏的人吧?我们李氏的人,全天下公认最漂亮的女人给你透了,今后归你了,裴大小姐裴二小姐,上官昭仪,长安最出色的这几个少女也都归了你,女人你还要谁?至于钱财,佛宗的钱,现在的生意,你还缺钱?再得了道首之位,说监管江湖宵小那是谦虚了,监管天下修行者才是你该干的事情。你不帮我大唐干点活,你说得过去?” 顾留白看着李欺星,认真起来,道:“干活可以,你说的这些事情,不用你们想我做,说不定我也会去做,但我不喜欢被算计,被蒙在鼓里,甚至被人摆布。比如今日,若不是撞巧,说不定我就已经死了。” “我们李氏机要处的隐秘不可能完全让你知晓。”李欺星看着他,也认真道,“但我可以保证,从今日开始,我们李氏机要处会给予你和玄庆法师、沈七七同等的尊重。” 顾留白看着李欺星,道:“那今天这次就算了?” 李欺星微微一怔,“静王妃、修行境界大进、天心镇邪符、锡兵术,你这次得到的东西还不够多?” “那都是我差点丢了命换来的。”顾留白厚着脸皮道,“你作为前辈,难道没点表示?而且我看你也挺大气的啊。” 李欺星还没来得及回话,顾留白就已经接着说道,“就当给裴国公的也成,你自己都很确定的和我说了,这生祭造煞就是个开端,裴国公这次出征,说不定邪门歪道的事情不会少。” 李欺星倒是觉得有道理,他想了想,道:“就凭你现在的手段,哪怕是五斗米教里面最为邪门的道术,估计也奈何不了你,但你保全自身和杀人除煞现在算是厉害了,但保别人和驱邪的手段却应该是不成。你若是遭遇别人中了邪术,你倒是连个解决的法门都没有。” 顾留白听李欺星这么说,就知道这人肯定猜出自己要随裴国公出征,他认真道,“这种法门多多益善啊,既然之前春风楼是专门对付邪祟的,那应该有不少这种厉害的法门?” “你以为天心镇邪符和锡兵术还不厉害?”李欺星笑了,“能得其一已经可以是一方镇守了,你是不是觉得冲云都稀松平常?那是因为你一接触这种阴邪法门就接触到了个修真界都只出过一两次的这种级别的邪煞。我和你说,平时若是冲云这种级数的人出马,那应该都没有对付不了的阴邪道法了。” “冲云那雷火之法倒是挺厉害的,我挺想学的。”顾留白道:“就是这人太小气,我到时候问问静王妃,她愿不愿意给我去讨要。” 李欺星都有点懵。 他想着冲云那尿性,估计静王妃若是开口问他要,他还真拒绝不了。 “贪多不烂。” 李欺星言简意赅的说了四个字,也不废话,“我给你一门神官术,修行法门和所需的材料,我等会直接派人送去你明月行馆。” “成交。”顾留白顿时有些满意。 但同时又有些不解,“我宗圣宫就没这些厉害的驱邪镇煞法门?” “有肯定有,那就看你师兄给不给你了。”想到冲谦老道对顾留白的态度,李欺星顿时有些幸灾乐祸。 “师门不幸!” 顾留白骂了一声,却马上问道,“静王妃也是八品,成就神通才算是八品,那她是什么神通?” 李欺星平静道,“她的修为是真龙气数导致,祖龙秘术聚集大量的真龙气数,本身就带来一个神通,她自身被真龙气数浸染,倒是自己又生成一个神通。其中一个神通叫做替法身,她可以将自己的气息依附在一件东西上,那件东西不管和她隔着多远,都相当于她的气机替身。比如她留一具替法身在你的明月行馆,她出明月行馆的门之后,她自身可以不带任何气机,就像是从未修行过的人一样。她在外面的任何举动,所带来的气机波动,都只会体现在那替法身的身上,这估计和她特殊的体质有关,估计静王当年也是因为这个选择了她。另外一个神通,其实就是魅惑。她不用刻意释放什么魅力,看过她的人就很容易念念不忘,其实这是一种深印精神力的神通。” “所以你顶不住不用自责,无需觉得对不住裴二小姐。”李欺星看着顾留白笑了起来,“毕竟你七品的修为,要抵挡这种八品大神通,委实没招。” 顾留白眉头微蹙,“这么说她真的也没什么自保能力?” “就算有,你最好也别指望。”李欺星淡淡的说道,“无论是静王还是我们李氏机要处,都将她保护得如同金丝雀一般,她现在天性就和普通人家的少女一样,见个尸体都会怕得腿软。没这个依靠她自己的指望,还能保护得好点。” 看着顾留白点头,李欺星眉梢微挑,道:“对了,有两件重要的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第一桩事情就是关于静王妃的,她受降龙剑影响,体内的真龙气数是在不断的释放。这就和一条龙死了的时候,不断流失元气差不多。所以她这种时候是很容易招惹邪道窥探的,祖龙秘术的风水大阵,本来就是布置墓穴所用,引聚过来纳于她体内的真龙之气,本身对修行那种阴邪法门的人有大用,所以你得小心些。” 顾留白心里琢磨一下,他觉得这么说来似乎可能让耶律月理过来比较有用,这小蛮女似乎对这方面十分熟悉。 李欺星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第二桩事情,沈七七离开长安之前,我们倒是从未发现过她什么时候怀有身孕,当然这有可能她隐瞒得好,但这么多年下来,其实我们也没查出她和哪个男人成为情侣。” 顾留白顿时郁闷了,“我是捡来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家和万事兴 - 割鹿记 - 无罪 李欺星有些惊讶的看着顾留白。 他没想到顾留白这个时候还有自嘲的心情。 但看着看着,他发现还是自己错了。 他潜意识里总是不自觉的用看待大唐那些世家的少年的眼光来看眼前的顾十五。 但这个在冥柏坡长大的少年,他的承受能力却远非那些世家的少年所能比拟。 “在各方游走,修行、和众多堕落观隐道子争夺道子,刺杀堕落观观主…沈七七这么忙,若是还能抽空再找到一个和她匹配的男子,抽空生个娃,那也实在令人发指。”李欺星有些感觉出了这少年的意思。 这少年此时的神色,他的态度,都在表明着一个意思。 捡来的似乎也不打紧,关键看谁把他养大,教他这一身本事。 李欺星看着顾留白,知道反而是自己顾虑太多了,他接着慢慢的说道,“其实我真正的意思是,哪怕是我们李氏机要处,到现在为止也查不出你爹到底是谁,但很简单的是,你有这么大气运,光是你娘一个人的本事,恐怕还有点解释不通。” “你这意思,就是我娘是不是捡来的我不好说,但我爹肯定也是个狠角色呗?”顾留白看着李欺星,也不装腔作势了,平静道,“其实这种可能我早就想过,说实话我觉得我和我娘长得一点都不像,连关外那些糙汉子都知道儿子像娘,我感觉要是我和我娘但凡有两三分相像,那我长得肯定也比现在要英俊潇洒很多。” 李欺星笑了笑,道:“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是各种可能都想过。” 顾留白突然来了精神,“你说我会不会是你们李氏的人?” 李欺星再次被他成功逗乐,笑道:“我倒是希望你是我们李氏的人,但目前看来肯定不是。” 顾留白道:“这么肯定?” “你的气运和我们李氏的气运完全不一样,这点我们还是整得明白的。”李欺星平静道,“之前我们甚至怀疑你会不会是杨氏之后,但这次生祭造煞法阵一起,杨氏福运流散,你与之无关,便连这个猜测都被否了。” 顾留白想了想,道:“假如啊,我是说假如,万一我是某个和你们李氏机要处的大对头之后,你们现在对我还不错,那到时候会不会态度给我来个掉头大拐弯?” 李欺星微微一笑,道:“如果有这种可能,那到时候不得看你的选择?你娘都表明了之前的事情和你无关这种态度,你到时候怎么选择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得了,那就这么着吧。”顾留白看着李欺星明显也没什么想要和自己说的话了,他便站起身来,但临走之前,他想到个事情,又认真看着李欺星,道:“你不是一开始就提醒我,你们李氏机要处有两个对静王妃垂涎已久的家伙?你说他们很有可能因为静王妃这件事情就对我态度改观,甚至给我穿小鞋。那劳烦你也给他们带句话,提醒提醒他们,你就和他们说,我顾十五一直以来就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若是敢让我不舒服,那我肯定也会让你不舒服,不管你是谁。还有,你让他们也别纠结了,静王妃这么大个人,在静王府这么多年,他们垂涎三尺却都想不到法子或是不敢得到她,那就说明他们本来就不配,那别人得了静王妃,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李欺星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行,这些话我会原封不动的给你带到。” 顾留白看上去自然是牛气的不得了,但等到离开长安这座春风楼,走到务本坊和平康坊中间的那条大道上的时候,他背心还是出了一层汗。 这李欺星虽说看似只是代表李氏机要处对他传递李氏机要处的意思,但顾留白却能确定,他何止这一层意思。 首先这李欺星的出现,就是要让他看看,李氏机要处是有厉害八品的,可别得了静王妃,又修为大涨之后,就春风得意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别以为李氏机要处是多么忌惮他才不管他。 其次,这李欺星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通,虽然只是谈话,但顾留白觉得和一场审讯也没什么差别,这李欺星的神通似乎始终在不断的对他的气机进行着推演。 似乎在不断探测他的过去和未来的一切可能。 …… 沿着大道,走到长兴坊,然后往西沿着大道一直走,就可以到延康坊了。 走到安仁坊,顾留白就明显感知到了黑团团的气息,他便轻声叫了声,“黑团团?” 黑团团的黑脑袋很快就在他身侧的屋顶冒了出来。 顾留白招了招手,示意它不用躲着,直接下来吧。 黑团团就有点欢天喜地的跳了下来,然后直接拱进了他的怀里,伸出一个爪子比画,“顾十五,你这次修为提升好多啊,我刚刚都感觉到你的精神力一下子发现我了。” 顾留白摸了摸它的脑门,笑了笑,道:“幸亏你找来的两条黑狗,要不一开始就没办法了。” “这个神通法阵太厉害了,我都没法靠近那个邪煞帝尊。”黑团团在顾留白的怀里打了个滚,嗅了嗅,“顾十五,你把静王妃给透了啊,我都感觉到她身子里外都是你的味道。” 顾留白老脸一红,“这茬我们不提了啊,以后静王妃要来找我,你也别在裴二小姐她们面前提。” 黑团团比画道,“放心,我虽然是个猫,但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 顾留白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黑团团,以后你来找我,恐怕也都不要那么小心的躲着了,李氏机要处的人其实恐怕早就不在意这个了。他们的装腔作势,也都是演戏给别人看的。估计反而是怕我娘的那些仇人设局对付我们。” 黑团团惊喜的拿脑袋直拱顾留白,这幸福来得太突然。 一会之后,它又道,“顾十五,之前和你在楼里讲话的那个是什么人,我感觉他特别厉害,他估计都发现我在平康坊里了。” “他说他李欺星,是和五皇子的爷爷一起打过天下的人,而且他是李氏屠龙死士的一员。”顾留白轻声问道,“阴十娘和蓝姨她们怎么样?没变老吧?” “她们没事,她们身上都有神通物。”黑团团比画道。 顾留白一愣。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身上有三件神通物,那是阴十娘早就和他说了的,但她们的神通物就能避免这种神通法阵的侵袭? 顾留白忍不住看着黑团团问道,“黑团团,阴十娘她们身上的神通物,可以驱邪?” “不是啊。”黑团团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修行界不是有句话,能抵挡神通的只有神通,能抵挡神通物的只有神通物。不管是什么样的神通物,只要这修行者对这神通物够熟悉,能激发这神通物的气机裹住全身,那在这种神通法阵里面,不说对敌,自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顾留白顿时觉得自己浅薄了,“黑团团,那我有那铁流真的天眼玄鸦,再有胡伯给我炼制的风刀,那到时候我哪怕不到八品,能够好好利用这种神通物,再遇到这种诡异的神通法阵,我在里头行走是不是也不受什么妨碍?” 黑团团思索了一下,很确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比画道,“之前你精神力是差了很多,但现在精神力很强,你应该能和她们一样掌握这种神通物的多种用途,若是再遇这种类似的法阵,或是进入什么天生的阴邪地,你至少不会和这次一样,真气飞快流失了。不过在这种法阵里面,和人动手的时候,也还是要受些影响的。” 顾留白道:“那至少不怕耗了啊,可选择的打法就多了。” 黑团团点了点头。 顾留白想了想,道:“黑团团你擅不擅长偷东西?” 黑团团得意道,“天命楼的鱼都被我偷光了,顾十五你说我擅长不擅长。” 顾留白笑了,道:“白云观太危险,你别去偷,城里没有八品修士的地方,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拿来就能用的镇邪法器,按着李欺星的意思,现在肯定有和东汉张巨鹿那种大妖道一样的人物出世了,天师道和五斗米教这种邪门歪道的修士可能会不断出现,类似生祭造煞这种东西有点邪门,我们普通的手段虽然能应付,但是明显比较耗费力气,对付这些邪门手段还是简单的物性相克比较有用。李欺星他们估计知道了我会随军去帮裴国公打仗,言语都有提醒我,可能那种叛军里面这种妖人不会少。” 黑团团伸了伸爪子,示意小事一桩,等到晚上月黑风高,它就去办事。 顾留白补充了一句,“那种也会主动出来管事的宗门的法器就不要拿了,那种自己藏着掖着,也不拿出来用的人家,就帮他们用用。” 黑团团又伸爪表示明白。 因为静王妃去了延康坊,顾留白现在也不知道延康坊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所以他走路就比平时快了许多,正常人感觉他步伐似乎不紧不慢,但其实一会就穿过一条大街,很快顾留白就进了延康坊。 估计早有人回报,顾留白刚到明月行馆的门口,裴云蕖就飞也似的跑了出来。 顾留白心中一阵紧张,但还没来得及说话,裴云蕖却已经扑在了他的怀里。 “这?” 顾留白感到裴云蕖并无责怪之意,反而似乎很感动的样子,他便有些发蒙,结果只看到静王妃在明月行馆的门后面,悄悄对他抛了个媚眼。 第三百九十七章 逆天脑回路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不知道静王妃怎么和裴云蕖说的,但看着平时嘴硬其实却很矜持的裴云蕖当众扑在怀里,他却是又是心虚,又是心疼。 他差点就开口说,“云蕖啊,我真对不住你,我不是人呐。”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裴云蕖一抬头就看出了他满心的愧疚,结果又直接轻声说了一句,“混账东西,别内疚,静王妃那样,换了我是男人,我早就就范了。” “不能吧?”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蕖,“我可是扛得就没命了。” 裴云蕖老脸一红,“那你肯定比我强。” 说完这句,她又看着顾留白,轻声道,“混账东西,下次要是再遇到这种事情,别死脑筋,保命要紧。你又不是见异思迁不要我,我怎么可能怪你,你要是没了,那我可就成寡妇了。我要是一辈子没男人,那不可怜吗?” “这事情还能有下次?”顾留白无奈了,他现在觉得李欺星好像说的挺对,这档子事,纯粹是自己想多了。 这时候明月行馆里围观的人一多,裴云蕖面嫩,不好意思腻歪在顾留白怀里,但她脱离顾留白怀抱的时候,还是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混账东西你还算争气,我今晚上奖励你。” 顾留白此时已非当初那个初哥,有了和静王妃数场恶战的经验,他顿时心中一荡,但心里却越发纳闷。 还算争气? 这是说自己扛的差点没命了还算争气,还是能把静王妃透得走路都不太好走还算争气? “静王妃到底怎么和你说的啊?” 看着飞快回里面的静王妃,顾留白乘机偷偷的问裴云蕖。 裴云蕖的脸顿时又唰的一下子红了。 “还能怎么说?说你犟驴呗。” 她瞪了顾留白一眼,“你们两个不是被那生祭造煞法阵吸入了那邪帝的肚子里么,肚子里不是有个五脏庙?你们不是都快被五脏庙炼死了,她和你都发现了,你们如果双修,那就能活命,但你倒好,说不能对不起我裴二小姐,那最后就对得起了?” 顾留白老脸一红,静王妃这些倒是没说假话。 “以后这种事情就干脆点,紧急避险,我裴云蕖难道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裴云蕖鄙视的看着顾留白,“你一个男人扭扭捏捏的,为了保命都不干,弄得好像吃亏的是你,倒显得我裴云蕖母老虎似的,还小气。” 顾留白郁闷了,“我想为你守个身还错啦?” “不用你守的时候你守什么?”裴云蕖忍不住又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而且最终你守住啦?” 顾留白羞愧道,“没有。” 裴云蕖鄙夷道,“所以下次干脆点,而且你得了静王妃的身子,这也是不能传出去,要是传出去你也不丢人,我也不丢人。这长安城里的人只会觉得我裴二小姐的男人本事大,居然连静王妃都收了。不过个中细节绝对不能让人知道,马上命都没了,还不要不要,反而弄得女的把你给强了。丢人不丢人?你平时在我身上那养剑的劲呢?” “她都不加点掩饰的,什么都按实说的?”顾留白羞愧欲死,“我丢人。” 裴云蕖和顾留白相处久了,都不用刻意察言观色就知道顾留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这时候的脸更红了些,“而且静王妃透你的时候,你还喊着云蕖云蕖,幸亏没别人看到,要不你我不要都丢死人。人家透你,你拼命喊我干嘛。难不成喊了,在你上面的人就能换成我了?” 顾留白惊了,连忙叫道,“这可不是真的,绝对是加油添醋的!” “你那时候哪知道你喊了什么。”裴云蕖突然想到个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皮破了是不是真的?” “我草…”顾留白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蕖,“她连这种事都说了?” “居然是真的。”裴云蕖笑得直不起腰。 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混账东西,昭仪对医理有些了解,她说了,那可不是什么磨破皮,是好多童子第一次都会这样的,是那玩意的皮太长了,牵扯下去的时候撕裂了,严重的会出许多血的,到时候她给你点药,你自己抹抹。” 顾留白的脑门都在跳,“什么,她当着多少个人的面讲的这事?” 裴云蕖伸出三根手指头,“我,我姐,还有上官昭仪,你先前和我说好了,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难道不要和我们三个人说说清楚么?” 顾留白都快哭了,“说清楚可以,有必要说这么清楚么?” “那事关你的伤势,怎么能不说。”裴云蕖说了这一句,又忍不住啊呀啊呀的揉着肚子笑,显然在顾留白回来之前,她们几个都已经笑了好久了。 一边笑着,她还故意轻声问道,“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还流不流血?” 说完她又笑得花枝乱颤。 顾留白也是彻底无语了。 他都不知道长安的这些个贵族门阀的女子是怎么了。 自己男人给人透了倒像是没事,结果男人那地方破了点皮反而好笑的要命。 亏得自己忐忑了一路。 这男女之间的脑回路差别这么大的么? 难不成自己在关外老看那些礼仪教化的书,其实看了个寂寞? 原来这盛世长安,她们对这种事这么心大的? 怪不得好像长安有点本事的男人,张口就说大丈夫在世三妻四妾很正常,说的那么有底气的样子。 看着裴云蕖如此得意,顾留白想了想,便认真道,“可能还在流血,要么等会你帮我看一下,顺便帮我抹个药。” 裴云蕖一下子呆住了,几乎下意识的连连摆手,“不行!” 顾留白皱眉道,“怎么就不行了,黑沙瓦我都帮你上了那么多药,现在换成你给我上点药你都不肯?” 裴云蕖红了脸,“那是一回事么,地方不一样。” 顾留白虽说一开始是开玩笑,但一旦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却是收不住了,“那给你上药的时候,我难道还分什么地方?你这黄花大闺女的,哪地方我能看能碰啊。再说了,裴国公都准了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了,你给我上个药怎么了。而且我被你们弄得内心受伤的厉害,你说要奖励我的,连这点安慰都不给吗?” 裴云蕖求饶似的看着顾留白,可怜巴巴的说道,“你那一点点破皮要不了命,随便上点药就好了。你自己碰一下就行了,我害怕。” 顾留白耍赖起来也是一流的,“就一下你都不帮我,难不成我受伤了,你还觉得我能做什么坏事不成?你也不帮我看看伤口,说不定就很严重,我都没人疼了么?” “行了行了,我等会帮你看!”裴云蕖也被说得无奈了,一下子答应下来,话从口出,她后悔就来不及了。 她狠狠跺了跺脚,恨自个又中了这个小贼的计。 但旋即她又认真起来,道:“等会你去陪陪静王妃,好好安慰安慰她。” 顾留白惊了,“怎么着就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你这个人啊,一点都不懂女人。”裴云蕖狠狠白了他一眼,又生怕静王妃修为高听得见,她凑近顾留白耳边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她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反而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我跟你说,她这么大一个人,又是公认的长安美人,结果身子坏在你这个小男人身上了,难不成她会觉得她占了老大的便宜?她面上看不出什么伤心,但心底里真是这样?” 顾留白彻底无语了。 少女,平日里讨论敌情的时候,你逆着常理的思维的确屡建奇功,但这用在这里可不成啊。 你以为静王妃是强颜欢笑? 她是真的高兴啊。 你让我去好好陪她,我这说不定流血要更严重啊。 “你是真不懂。”看着顾留白好像不服气的样子,裴云蕖却是有些生气,在他耳边轻声道,“女人这第一次,情绪肯定很复杂的。而且你认真回答我,难不成平时她就看上你了,就肯给你透了?” 顾留白马上摇头,“那指定不可能。” 裴云蕖道,“那不就得了,她这也是没办法。又要救自己的命,又要救你的命,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结果就坏在你这小贼身上了,你觉得她现在就很高兴,估计她就是觉得她按年级都算你姐姐,得强颜欢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而已。” “而且,你得了人家的身子,难不成你现在能给她名分?”裴云蕖又加重了些语气,道:“光这一点,你就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住她。” 顾留白叹了口气,在心中想,少女,你是不知此一时彼一时啊,她现在压抑着的情火一释放,她可不是以前的静王妃了啊。 见顾留白好像还在纠结,裴云蕖便咬了咬牙,脸红道:“你等会去好好陪陪她,好好安慰安慰她,把逗我开心的心思放一点在她身上,做的好了,到时候我就给你上药。” 顾留白顿时心中一荡,忍不住就咧开了嘴,“真的是,早这么说,还用费那么多话嘛。” 第三百九十八章 咱不能丢人 - 割鹿记 - 无罪 “瞧你这点出息。”裴云蕖看了这混账东西一眼,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笑。 领着顾留白走到静王妃所在的静室门口时,她又凑到顾留白的耳边,轻声却认真道,“顾十五,你这么在意我,我是真的高兴的。” 顾留白只是和她眼神一对,心里就沉重起来,道:“我感觉我这一辈子对你好都不够,还得欠你一辈子。” “油嘴滑舌第一名。”裴云蕖鄙视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别给我丢人就行了。” “听见没,别给裴二小姐丢人。”等进了静室,静王妃看着顾留白就忍不住逗弄道。 顾留白在她身前坐下,忍不住吐槽道,“我来时路上倒是还在想,你给我怎么哄她,结果倒好,你靠的是大力描述我破了皮?我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还怕这一会丢人?” 静王妃见他明显放开了,便知道他已经消解了心中的那个心结,便笑道:“裴二小姐还需要靠我哄么?我和她刚说两句话,我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能够吃定你这个小男人了。倒是你,和她都相处这么久了,反倒不如我了解她?” “我笨啊。”顾留白看着她倾国倾城的容颜,尤其看着她颇具挑逗意味的眼神,认真道,“你之前不是中年大婶的模样,那是什么手段?” 静王妃眼珠子一转,轻笑道,“你喊我好姐姐,我就告诉你。” 顾留白此时早已卸下心中大石,也恢复了平时痞赖的模样,也笑了起来,“好姐姐,那你就告诉我吧。” “乖。”静王妃反倒是有些吃不消,心里痒痒的,“那姐姐我就告诉你,李氏机要处那帮人给了我一截不知道什么神通炼制的木头,我只要把气机转移到那块木头上,那木头的气机就能转到我身上,我就能变成那副中年大婶的模样。不过平康坊里那生祭造煞的法阵太厉害,断了我和那块木头的气机联系,所以我就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不过我今后懒得再用那块木头了。” 顾留白故意问道,“为什么?” 静王妃知道他是故意的,便故意轻咬了咬嘴唇,哀怨道,“还不是怕你看了我那副样子,透我的时候不行。而且你这里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姐姐我好大的危机感,就怕你心思落不到我身上。” “就你长得这祸国殃民的样子,看一眼就把人套住了,而且你的八品神通,李欺星也和我说了,还怕我心思落不到你身上?我倒是怕心思都被你抽走了。”顾留白看着静王妃,认真道,“好姐姐,你到底伤不伤心?” 静王妃也透出些认真的神色,“伤心倒是不怎么伤心,就是来这里的路上,有那么一会有点恍惚,怎么着就把身子给了一个比我小这么多的。” 顾留白笑了笑,“云蕖让我别得了便宜还和吃亏似的,你就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年轻一点还不好,难不成你得找个大你十几岁的?” 静王妃想了一下那些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子,突然自个都忍不住笑了,“那还是别了,好多头发都稀疏了。” 顿了顿之后,她虽然身子还疼,但看着顾留白就不免动了色心,道:“还是年轻人身体好,不过你伤口怎么样,要不要姐姐先给你看看?” 顾留白想着自己的确不能像小妇人的模样,便笑了笑,道:“好姐姐既然给我看看我的伤处,那我也给姐姐看看你的伤处好了。” 静王妃没料到顾留白的胆子突然大起来了,她想着顾留白的这句话,脑子里面突然浮现出顾留白和自己双修时,那大梦真经图录里的一幅双修图。 她顿时心动,轻声道,“今天我是经不起你折腾了,过两天我再让你看看伤处好了没有。” 完犊子。 顾留白一愣,顿时明白今后绝对不能用对付裴云蕖的招数来对付静王妃。 自己平时吓唬裴云蕖,裴云蕖固然羞的满脸通红,心里肯定也想着刺激二字,但顾留白真的要出手,她保准就逃了。 但静王妃不一样。 静王妃觉得刺激,那可是真的要试试的。 “对了,那一屋子沉香的事情,李欺星和你说了没?”静王妃倒是也有些心虚,毕竟她知道自己的魅力,也知道自己太过放肆的话,现在的顾十五可能就真的再和她双修几次也说不定,所以她接着便岔开了话题。 “说了,他说你要是舍不得,就挑几块最喜欢的留着,其余都给裴国公卖了充作军费。”顾留白看着静王妃道,“这么说他也让人和你说过了?” 静王妃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一屋子沉香里头,有好些件的确算是孤品了,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以后也不一定有,我到时候要只要两块,其余的都可以让裴国公卖掉,但有几块我舍不得的,你得自己掏钱帮我买回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不就是相当于自己掏点钱给裴国公么? 看在裴云蕖的面子上都是应该的。 静王妃故意道:“我舍不得的那种东西可是很贵的哦。” 顾留白笑了笑,“好歹我这些年还有点积蓄,如果不够,我就问人借点就行。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你,我岂不是要被人笑话,说不定还要被裴二小姐一顿骂。我给她开了一个剑铺子,你要是想要,我给你弄一个沉香铺子都成。” “看来我小男人是挺有本事,财大气粗的很啊。”静王妃又故意挑逗道,“那你可得想办法多赚些银子,毕竟后面也不能亏待了裴大小姐和上官昭仪。” 顾留白迎着她挑逗的眼神,道:“你说的不错,我挺,有本事,财大,器粗。” 静王妃虽然和他实战了好几回,但这种关外糙汉子经常说的骚话,她却是真没听过,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羊脂白玉般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一股淡淡的红晕,“顾十五,这静室是你平时修行的地方么?”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其中之一吧。” 静王妃仔细的看了看,道:“你倒是挺舍得花钱,这修行静室可比长安城里那些剑坊的静室好得多。” 顾留白刚想说那是,该花钱的地方绝对不能省,否则修行到关键的时候,有点什么杂音杂气侵袭进来,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但突然之间看着她嘴角浮现起的笑意,他顿时就觉得她说这些是有别样的企图。 果不其然,静王妃起身将门从内里插上,然后看着他认真道,“是,你挺,有本事,财大,器粗。我好像受的伤很重,你帮我看看。” 顾留白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凝重道,“不怕疼?” 静王妃坐了下来。 她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然后看着他得意的笑,“我怕,但我还要。” 顾留白叹了口气,知道逃是逃不过去的。 现在可不是在平康坊,是在延康坊,在自己的老窝,怎么着也不能丢了男人的威风。 他真气缓缓流动开来,催动体内坛城,果然身外光影流动,出现了大梦真经的几张图录。 “你要死!” 静王妃是食髓知味,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火让她恨不得无时无刻和顾留白腻在被窝里,但顾留白这大梦真经的图录一演化出来,却和真人无异,再好的画师也画不出那种神韵。 关键这图录之中男女都是男的是顾留白,女的是她的模样,她虽然再欲也不由得有些羞涩,“你这人,还要边透边看?” 顾留白的双手已经轻车熟路的伸进了她的衣衫之中,他不动声色的动作着,然后认真道,“今天不将图录上这些样式修完,可不准让你离开延康坊。” “啊!” 静王妃看着那些图录顿时就慌了,“不行,太多了。” 顾留白笑了,“好姐姐,这可由不得你了。” 静王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又是不由得一声惊呼,她身上的衣衫都被顾留白褪了下去。 她下意识的想要遮掩,但下一刹那,她却也不遮着掩着了。 反正都要被你看光的,要看就看吧,但我也得把你看光。 顾留白一看她身子,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这能停得下来?这不得把牛耕死? 他体内的真气几乎不受控制的疯狂流动起来。 体内金色星图再次和星辰元气连接。 此时李欺星已经在返回静王府的途中,他感应到了城中的这种气机变化。 虽然没有邪帝那种强大的阴气映衬,此时自然是看不见那种星辰元气星星点点的在延康坊之中闪耀,但只是感受着这种气机,他自然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 他感慨的笑了笑,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可是人生如何能够再少年。 羡慕嫉妒啊! …… 黑团团美美的在明月行馆的院子里睡了一会。 睡醒之后晒了一会太阳,又无聊的找了几只猫交代了点事情,回到明月行馆之后,它才终于等到顾留白和静王妃从静室里出来。 它嗅了嗅。 嗯,静王妃身上顾留白的味道又增加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无极之余晖 - 割鹿记 - 无罪 最终还是静王妃讨饶了。 虽然还是心痒,但实在火辣辣的疼,都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一样。 好歹她是个八品修士,身体还有些自愈之能,不然刚刚破瓜就连番恶战,恐怕是走路都不能。 “顾十五,我怕了你了。”每走一步,她都皱一下眉头,忍不住轻声说道。 顾留白有些得意,“这就不行了?” 静王妃呸了一声,上马车前还想亲他一口,但觉得会被人看见,还是有些幽怨的算了,然后轻声道,“图录里还有好几个样式没试完,过两天再试。” “……!”顾留白无言以对。 沈若若啊沈若若,你这一条龙的瘾的确有些大啊。 若不是大梦真经厉害,否则再年轻也是抗不住。 而且这姐姐也是任性,也不怕一下子折腾得他太厉害,把他给整废了。 不行,得赶紧上药。 想想裴云蕖要给自己上药,顾留白还有些小激动,心里痒的很。 但是一进裴云蕖等着自己的静室,他突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 不只是玉面飞红的裴云蕖在,连裴云华和上官昭仪都在。 裴云华和他充满惊愕的目光一对,只是害羞的脸红,别过脸去不敢看他,但上官昭仪却是故意嘟嘴道,“怎么,不想看见我们?” 顾留白有些苦恼的实话实说,道:“倒不是不想看见你们,主要是被云蕖笑惨了。” 原本这三个少女还憋得住,现在一听他这话,顿时又笑作了一团,都笑得忍不住揉肚子。 “你们!”顾留白也被笑得恼羞成怒了,经过静王妃这么一遭,在这方面他已经没那么面嫩,不由得冷笑道,“你们一个个的尽管笑话我好了,以后难不成你们没被我笑话的时候?” “啊!”三个少女都是一声惊呼,同时心中觉得不妙。 但裴云蕖仗着人多,马上还是嘴硬道,“你还敢凶?你还不好好哄哄我姐和昭仪?” 顾留白郁闷道,“都这么幸灾乐祸了,还用我哄么?”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红着脸不说话,裴云蕖却道,“那怎么了,以前你和我姐还有昭仪受大梦真经的影响时你都硬生生忍住了,换了静王妃怎么就忍不住?怎么,觉得我姐和昭仪不够静王妃好看还是怎么的?你现在不好好哄着,那今后不是要厚此薄彼?” 顾留白现在食髓知味,一想到和裴云华以及上官昭仪的那些画面,他呼吸一顿,却是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三个少女倒是都吃了一惊,“怎么了?” “有点痛。”顾留白老脸一红,叫屈道,“那是一回事么,这次是小命不保,被外力所迫。” 不过毕竟也觉得裴云蕖说的有道理,怕伤了这两个少女的心,他还是垂下头,装出心情沉重的样子,“若是在那阵里,换了她们两个,我早就从了,还挣扎个什么劲。”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瞬间满脸通红,裴云蕖看了顾留白一眼,道:“这还像话。” 说完她又偷偷笑了笑,道:“你不是疼么,那赶紧脱了给你上药吧。” “什么?”顾留白瞬间五雷轰顶,外嫩里焦。 在这? 当着三个人的面? “要不呢?”裴云蕖也是羞的满脸通红,但还强自镇定,一本正经道,“我又不怎么会看伤口,不懂得上药包扎,而且我一个人又不敢。” 看着顾留白无语的样子,裴云蕖又道,“若是我和昭仪帮你上药,把我姐撇在一边,岂不是…” 裴云蕖说着说着都又忍不住笑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合适的话语形容。 “别想太多。”上官昭仪脸红扑扑的,就像是秋天里熟透了的苹果,“顾十五,就是个伤口上药包扎,你别想别的。” 顾留白看着上官昭仪也是彻底无语了。 这三个美少女里头,上官昭仪长得最为仙里仙气,看上去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根本不知道男女之事为何物的仙子一样,但顾留白偏偏知道她最坏。 裴大小姐和裴二小姐这时候脸红就是羞的不行,但他觉着上官昭仪现在脸红,恐怕只有一半是羞,一半恐怕是得偿所望的兴奋。 在大梦真经的梦境里头,她何止是看过。 简直了。 这是终于要看到实物了不是? 还让他别想别的,弄得他好像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一样。 “多大点事,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传出去让人笑话。”裴云蕖这时候催促了一句,然后又补了一句,“上完药,我就和老狐狸说好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 顾留白这下反应过来了。 这算是和她们三个的订婚仪式了? 这也太别开生面,别具一格了。 还传出去让人笑话。 这三个黄花大闺女围观受伤的小鸡,这传出去的确要把人笑死。 “我来吧!”上官昭仪出声。 她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 心里却着实有些兴奋。 梦里头脱顾留白的衣裤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熟练的很。 “我自己来。”顾留白也是豁出去了,这时候要是还要和个小妇人一样扭扭捏捏,他以后又不是要被她们三个人笑话? “啊!”裴云华看到顾留白真脱,发出一声低声惊呼,她下意识捂着眼睛转过头去,但下一刹那,她就忍不住偷看。 上官昭仪抿着嘴。 她怕她自个高兴的笑出声来。 自从对绿眸倾心之后到现在,才终于真正的瓜熟蒂落了呀。 这下算是将事情彻底敲定了,不可能有什么波折了。 从今儿开始,她就算是顾十五的女人了。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等到顾留白视死如归的将衣裤一脱下来,裴云蕖和裴云华固然是一声惊呼,她却是也吃了一惊。 接着她有些疑惑道,“果然是扯破了些连着的筋皮,原本伤的不怎么严重,但顾十五你是不是觉得疼,拿水一直冲着,都泡得有点发白了,得多抹一味药才能好得快。” 顾留白捂脸。 …… 阴十娘在明月行馆门外一条石凳上坐着,吃着一碗炖蛋,蛋面上铺着一层核桃碎,很香,有点甜。 黑团团跳到了她的身边,对她一阵比画,“十娘,顾十五让我来问问你,你们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里面,应该也有对付那种天师道、五斗米教的邪派术士特别厉害的人吧?” 阴十娘点了点头,“本来有两个,现在有一个不让他牵扯这种事了,还剩下一个。” “哦,一个是陈屠。”黑团团好奇的比画,“那还有一个是谁?” “徐七。”阴十娘异常干脆的回答了,接着道,“你现在怎么不藏着躲着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这边随便逛了?” 黑团团一听就高兴的在她身边也打起了滚,比画道,“十娘,顾十五说李氏机要处一个叫做李欺星的人和他谈过了。说不管他娘是不是沈七七,其实让他也别纠结。所以我现在就不用藏着躲着了,我现在想去哪去哪。” “那挺好的。”阴十娘摸了摸它,又道,“不过你别把猫毛掉我碗里。” 黑团团比画道,“你放心,我不掉毛的。” 阴十娘真诚道,“那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猫。” 黑团团开心的又打滚,然后比画道,“顾十五让我来问你话的时候,就交代我,如果你们有对付那种邪派术士特别厉害的,帮他照看一下静王妃,他说李氏机要处的人提醒他了,静王妃的真龙气在不断流散,这段时间里,会有很多这种术士打静王妃的主意。” 阴十娘点了点头,看着黑团团,道:“你和他说,这还用他特意讲?他和静王妃有了这样子的事情,静王妃就是已经过了门,她既然是我们的人了,那谁想对付她,我们当然要出手。” 黑团团比画道,“十娘,那如果有人要对付我,你们帮不帮我?” 阴十娘摸了摸它的头,“那当然。” 黑团团拿脑袋拱阴十娘,道:“你们也是天底下顶好的人。” 这时候有个修行者快步掠了过来,到了阴十娘的身前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长孙家有人求见顾先生。” 阴十娘问道,“来的人是长孙细雨还是长孙家的别的人?” 这名修行者回道,“并非长孙细雨。”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这名修行者也不废话,甚至不看黑团团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阴十娘想了想,对黑团团说,“你去和顾十五说长孙家有人找他,来的不是长孙细雨,估计又要出什么大事了。” 黑团团一溜烟的跑到顾留白所在的静室门外时,顾留白已经上好了药。 包扎其实都没包扎。 顾留白所修的法门厉害,自愈能力也强,而且伤口原本也不打紧,按照上官昭仪的看法,估计不要乱碰它,过两天也就好了。 “长孙家有人来?不是长孙细雨?” 顾留白一听也是和阴十娘同样的想法,隐约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我叫长孙盛。” 来的人是一名四十岁左右模样的男子,一看就有种儒雅的气息,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儒。 但在静室里和顾留白面对面坐下,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机,充满铁血杀伐的气机。 “我家老爷子不久于人世,他将为大唐绽放最后的余晖。” 第四百章 十日俱灭尽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家来人,顾留白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王夜狐死后,清河崔氏又垮台,李氏之下,长孙氏在大唐的氏族之中也已经是一家独大,长孙无极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今日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长孙无极不管,那似乎不太可能。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长孙家来的人一开口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这充满了赤裸裸的,以命相搏的杀气。 顾留白顿时肃然,他想了想,看着这名面相儒雅,但一开口却杀伐气息极重的男子,说道,“容我猜测一下,大唐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这是你家老爷子和开国皇帝他们的荣光,但今日平康坊的生祭造煞,也注定是要记载在史册上的。盛世而妖人为祸,在他眼皮底下这么做,让他极为生气。” 长孙盛颔首道,“顾先生你说对了一半。” 这种时候顾留白一点不敢开玩笑,认真道:“愿闻其详。” 长孙盛声音微寒道,“杨氏余孽伙同妖人,生祭造煞来破坏大唐气运,这是其一,在幽州、扶风、南诏作乱,以滋生邪祟,增长邪道气运,这是其二。想等着我家老爷子归天,等他死的时候再作大乱,这是其三。” 顾留白心中一动,出声道,“长孙兄,你们是已经发现了些风吹草动,听你这意思,杨氏在这种时候发动生祭造煞也有长孙老爷子要离开世间的缘故?” 长孙盛眼中升腾起怒火,他缓缓点头道,“杨氏不惜折损最后的福缘,以文帝留给他们的最后气数造就邪帝,这尊邪帝溃散之后,元气散于平康坊,平康坊自然变成那些邪道术士的最佳修行之所,他们以此手段,来引聚那些妖人进入长安,这些江湖妖邪术士许多道术都源自太平道、五斗米教,许多都练就一些诡异的保命手段,移魂之术,有些妖道死后都能形成煞物作祟,而且这些妖道形成的邪祟,恰好也妨碍我家老爷子的修行门径,无论是这种妖道在长安伤人多了,或是死的妖道形成的邪祟之物多了,都能对他的修为造成不利影响。平时只是修为受影响,但老爷子正好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头,不仅要提前离开世间,而且他死之后,这些妖道肯定要争夺他的气数,他神通一散,那些阴兵若是被拘,不知会被这些妖人炼成什么东西。” 顾留白想到地宫之中所见长孙无极出手时那阴兵过境般的景象,又想到自己坛城之中那五脏神,他便有些凝重起来,“太平道、五斗米教这种路数的修士按理早就式微,怎么,修行这种路数的修士为数不少么?” 长孙盛看着顾留白,道:“当年太平道张巨鹿起兵时,也没人觉得太平道有多厉害的气数,但最终张巨鹿虽未成天子,却是硬生生葬送了东汉气数,让东汉名存实亡,最终分裂。太平道也好,五斗米教也好,之所以无法禁绝,一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山门,且没什么严格意义上的禁术,都是各自师傅传弟子,随便传承,没有什么内门中人约束,所以谁也不知道各种法门开枝散叶,到底有多少脉的传承。二是他们这种师傅带徒弟的修行传承,很多一开始都是混口饭吃,不像我们大唐正儿八经的修行地,都奔着什么六品七品八品的修,他们不讲究什么体系,甚至传徒弟或是得了什么法门,都是偶然的机缘,有的师傅传弟子,都不能算是有一套完整的法门,都可能只有一丁点的手艺,一些零散的招数。江湖郎中、戏台班子、神婆野道,好多这种人就是得了点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一些手段,混得比寻常那些农户好一些而已。但这些人作乱的时候,却也委实不能小看了。” 顿了顿之后,看着顾留白听得认真,而且十分赞同,长孙盛便知道这少年的确和他认识的那些门阀子弟截然不同。 甚至他隐隐觉得,这少年的成长经历甚至与他说的这种人有些类似。 他便耐心的慢慢说道,“这些人和正儿八经的修行地出来的修士最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们就像是饿极了的老鼠,为了一口吃的就会疯狂,丢命也不怕。我们长安洛阳的这些修行地的修士,只要修行够刻苦,天资足够,你但凡表现得比同门略强一些,就绝对不会缺修行法门。但这些江湖术士不一样,他们知道手段越高明,日子就能过得越好,但对于他们而言,别人的修行法门,尤其是他们的这些阴邪的修行法门,都是各自的宝贝,都是极为难得的,越是如此,他们经常要面对同道的好勇斗狠,所以但凡有提升自己本事的机会,他们就会变成这种饿极了的老鼠。” 顾留白听到此处才点了点头。 基本和他所认知的差不多。 这种平时隐匿在民间混饭吃的修士,和他熟悉的关外的那种马贼、镖客之类的修士还不一样。 关外的那种马贼和镖客,平时要面对的都是遭遇战。 其实真刀真枪的厮杀,反倒像是军队的杀伐。 但太平道、五斗米教这种传承,隐匿在民间的江湖术士,真刀真枪厮杀的本事恐怕没有几个厉害的,但大多都擅长暗算、阴邪手段。 这种人大多未必能算得上厉害,但各种害人和阴人的手段太多了,倒也不能小觑。 而且若是一处地方汇聚的这种人多了,里面保不准有些厉害角色,而且说不定会养蛊般催生出一些厉害角色。 这种人最令人觉得讨厌的地方,是长安的厉害修行者久受监管,且都有各自谋生的手段,隶属于各门阀,都不会拿手段害不相干的普通人。 但这些人其实平时对付修行者倒是少,还真是对付普通人多。 点了点头之后,他看着长孙盛道,“你家老爷子的神通我看过,他的那些英灵让人佩服得很,别说是他不想让这些英灵沦落成别人用来害人的邪祟,我听了也不乐意。你只要告诉我他准备怎么做就成,我肯定出力。” 长孙盛平静下来,道:“老爷子和李氏已经通过气了,他也知道你要暗中跟随裴国公出征,但长安的隐患不除,你们出征也不安稳,所以大军开拔的时间会略微延后到等他这事情了了之后。他说大概十天。” “十天?”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想着长孙无极当日的模样,谁能想到,这位真正堪称柱国的存在,竟要在十日之内离开世间。 “十天。”长孙盛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尽是杀意,“在我家老爷子看来,杨氏也好,背后还有什么人也好,以平康坊为饵,引来的这些江湖宵小会源源不断,如同黍米田之中的蝗虫,又如山林之中的麻雀,一时半会是灭之不尽的,不过羽道人的那地宫也好,这次杨氏的生祭造煞法阵也好,倒也点醒了他。若是一次性将赶来进入长安的妖人全部点了天灯,应该也足以震慑宵小,而且顺势可以拔除平康坊的隐患。” 顾留白大吃一惊,“你家老爷子也要学杨氏,将自身给祭了?” 长孙盛异常缓慢的点头,道:“他会在接下来第十日的正午,离开世间之前,行一场法事,为长安驱邪,为大军出征而祭。在这十日之内,他要你配合他演戏,你要尽量和一些道宗的门人,显得你们在平康坊周遭不断诛邪,捕杀这些妖人。” 那些妖人来争夺气运,如饿急了的老鼠。 他和道门的一些人,要和这些人斗智斗法,让这些人觉得长安已经在尽力应对,要将他们一个个找出来杀死。 老鼠一个个捉。 但谁能想到长孙无极却这么大手笔。 他要一次性将进入长安的这些吸食平康坊那邪帝气数的妖人全部点了天灯! 顾留白想明白了。 但他随即明白了另外一层意思。 长孙无极这样做,同样也能让静王妃变得更加安全。 在离开世间之前,他让顾留白又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那长孙无极最大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长孙细雨。 “请长孙兄告诉你家老爷子,我一定尽心尽力。我很感谢他。” 他认真的看着长孙盛,说道,“还有他其它希望我做的事情,你也请他放心,我不会怠慢。” 长孙盛似是知道顾留白会这么说,他看着顾留白,认真说道,“我家老爷子说,这次你随军出征,能将长孙细雨带上,就将她带上。她这一辈子没什么别的志向,就想和郭北溪他们学学。随军出征,这应该是她想做的事情。” “这是求之不得。”顾留白认真的行了一礼。 他真的都不好意思得了便宜还卖乖。 多一名八品大修士随军,这简直就像是天上掉胡饼,傻子才拒绝。 长孙盛站了起来,告辞离开之前,他又认真道,“我家老爷子说,生祭造煞,断送杨氏福缘这手段固然狠辣,但杨氏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彻底影响李氏根基,所以之后必有更厉害的手段。此次出征,千万小心。” 第四百零一章 渔阳的独夫 - 割鹿记 - 无罪 渔阳郡的一座小院之中,午后,卧房之中响起了一阵阵沉重的好像拍打木板的声响。 过了许久,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裤子的安知鹿走出了卧房。 他浑身淌汗,一身肥肉的褶子里都在冒着热气。 他随手提了个木桶,刚想去井口打点水冲洗一下,结果一抬头,他身子不由得绷紧,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但下一刹那,他看清是杨灿,便松了一口气。 杨灿看着他笑了笑,示意他继续。 安知鹿对着杨灿行了一礼,然后也不废话,提了水就往身上冲。 连冲了几桶水,他也不换裤子,真气鼓荡,只见肌肤下一块块疙瘩隆起,如烧开水般咕噜咕噜作响,不一会,他身上水汽倒是被蒸干了。 “瘾这么大?”杨灿这时候才看着他笑着说话,“弄来弄去就那个侍女,你也不腻?” “肉吃得多,容易燥,有火就得泄,不然容易想这种事情,平时反而容易分神。有什么腻不腻的,她经得起我折腾。我这人心里头的邪火比较旺,一般的女子越是显得受不住我折腾,我就容易控制不住邪火,反而往死里折腾,容易真弄死人。”安知鹿说了几句话,拿了件衣服披了。 杨灿也不着急的模样,拿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真气修为进境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些,就是你这冲洗也太潦草了些。” 安知鹿哈哈一笑,“和讲究的人怎么能比,不过平时嘛,潦草点还能省点时间。” 杨灿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听说两天之前,渔阳郡这边郡守换了人,这人家中正好有个女儿比你小三岁,而且也是个美人,有人做媒,想要你做他女婿,你怎么推脱了?” 安知鹿道:“这人姓郭,就是靠着华家才坐上了这张位置,家里没多大势力,我这娶他的女儿,没什么新的人脉,没什么意思。哪怕我娶个别的州的大富商家的女儿都比这强。” 杨灿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稀奇。 这安知鹿明明出身于市井之间,但却好像天生和那些市井之徒有很大的区别。 “你这做派和幽州这边的将领不太一样。”杨灿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看着安知鹿接着说道,“幽州这边的将领,得了钱财,都是将其中的大头拿去上面打点,然后给自己的心腹塞点,但我听说你可是大部分都给了下面的军士,连那种刚入伍的军士都能多拿几个月的军饷,你这是怎么想的?” 安知鹿笑了,道:“上头的那些人不会因为拿了你一百两或是五十两银子的孝敬就和你有换脑袋的交情,有时候能给你说句好话都不得了了。但下头这些人会记着我的好,关键时候真能帮我拼命。这也是我跟许推背学的,他落难的时候屁大的官不是,但比他高个三四阶的将领说话都没他好用。真闹起事情来,官位都是虚的,有多少人肯跟你干,肯提着刀跟你打仗这才是真的。” 杨灿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天下有很多人也是和安知鹿这么想的,但天下有多少人能迈得过去眼前的享受,眼前的钱财这道坎? 然而这道坎对于安知鹿来说,好像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这人并非是不爱这些,而是这些对于他的野心而言不值一提。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没来由的,包括你的气数也是。”杨灿抬起头看着天空,有些耀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我查清楚了你的事情,当年包括你父亲在内的那一支唐军,因为突袭时突逢暴雨淋湿弓弩,以至于强弩强弓无法使用而大败近乎全军覆灭。其实原本契丹人气数已尽,就是因为当时率军的那个唐军将领下了全军突袭的命令,恰逢这场暴雨,才给契丹人延了十几年的气数。机缘巧合也罢,有人在里头硬生生篡改了气数也罢,那六万唐军的性命,就像是给契丹人充了气数,但契丹人这种强行吊命也留不住那气数。那支唐军的气数和契丹人的气数合在一块,最终还是都散了,但你说,按理不出意外,那六万唐军就能将契丹灭了,契丹的气数本身是要归于那六万唐军的,中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暂时逆了天命,六万唐军没了,那这契丹一灭,原本该这六万唐军得的气数,你说要回到哪里?” 安知鹿脸上的肉微微跳动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到这六万唐军的后代,我们这些战孤儿的身上?” 杨灿点了点头,道:“你们这些战孤儿,蛇鼠一窝,就出了你这样一条蟒,那这契丹和六万唐军的气数,几乎就一股脑的汇聚在你身上了,你遇不到贵人,连个真正富贵的影子都看不到,根本看不到长安的光,但一旦有这样的贵人出现,你脑子里有了真正长安的模样,你的运势便开始挡都挡不住了。当日谢晚要杀许推背,你拼了命的给他报信,他有心考校你,要你和他一起跳那个潭,那是什么潭?那是个龙潭,你这蟒一跳进去,出来的时候,不就注定是要化成蛟龙了?” 安知鹿看着杨灿,眼中全是敬畏。 他此时修为已经大进,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清楚,能够看清楚气数的人,还不是他这种人所能理解的。 “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杨灿看着安知鹿,眼中却尽是感慨,“所以你注定会在渔阳郡杀死我的部下,你注定会遇到我这样的人。” 安知鹿心神有些震颤,他微蹙起眉头,道:“您无端不会和我说这些,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切都有定数。”杨灿又慢慢的重复了这一句,然后越发感慨道:“今日我才想明白,原来遇到你,也就是时候到了。” 安知鹿也微微眯起眼睛,却不多问。 杨灿看着这眯起眼睛之后,就如同正在觅食的野兽的年轻人,又淡淡的笑了起来,道:“一个氏族的气数已尽时,不管出再厉害的人物,都只是苟延残喘,抓住几缕福缘而已。大隋失去江山之后,杨氏原本气数已尽,借了一脉胡人的气数得以苟延残喘,哪怕我天资超过大隋兴盛时的那些杨氏,也根本无力回天。好不容易等到西方佛宗想要抢夺中土佛宗气运,佛宗内斗而气运衰落,道宗兴起的这个气数变化的关头,借我大隋开国皇帝留下的两件神通法器,想要击溃李氏部分气运和杀死道宗气运之人,从道宗抢夺气运过来,但即便散尽所有杨氏福缘,也不能成事。今日来时路上,我才想明白,杨氏到这时候出了个我,残存气数汇聚在我身上,然后再遇到你,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这些个相当于已经沦为旁门左道的人物,氏族,都已经归入了道宗正邪之争的气数里头,而我们这散失的气数,归于大唐,不入正统之流,是自然要落在你这条新生的野蛟龙身上,原来是这样的天命。” 安知鹿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但他十分谨慎的没有说话。 杨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像是彻底释然般说道,“我杨氏气运和福缘彻底散失,东汉时绵延至今的太平道‘中黄太一’的气运陷入道宗气运的绞杀,我在这幽州之前的诸多准备,正好就到了给你收敛我杨氏气数和这‘中黄太一’气数的时候。我谋自己不能成,但此时我心中雪亮,你得了这些气运之助,一定可以和李氏争夺真龙正统。” 直至此时,安知鹿才确定这杨灿真正下定了主意,他体内深处刚刚自然升腾而起的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才缓缓消散。 “要怎么做?”他忍不住问道。 “只留有用的将领,我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数万贼人,用以祭之。”杨灿看着他说道。 安知鹿道:“愿听尊师安排。” 杨灿看着安知鹿听自己说要将几万山贼的性命填充气数,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他便知道此人之狠辣甚至超乎自己的想象。 他便彻底放下心来,平静道,“我传你的神通法门,若是不传你真正的修行门径,你也始终是门外汉,空有些蛮力而已。现在时候到了,是该让你真正修得神通法力了。你听好了,我这修行门径叫做‘独夫’。” “独夫?”安知鹿看着杨灿的眉眼,不知为何又是心中微微一寒。 “我这门神通法门的修行门径牵扯气数,寻常人难以理解,但我之前已经和你说了那么多,现在解释起来倒是简单。”杨灿看着安知鹿,平静道,“气数飘忽无定,将所有能沾染自己气数的人杀死祭炼,便是我这法门的修行门径,修行这法门,注定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是为‘独夫’。” 安知鹿面色大变,“所有沾染我气数之人?”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之气运最初来自契丹和那一支唐军,现在承接这气运的,是那支唐军之中仅存者,以及唐军的后人,你们这批战孤儿。你每祭杀其中一人,你就自然能得到好处。”杨灿平静道,“这神通法门你只要入得门径,自然有所感应,牵扯气数也好,你自身获得好处也好,便不用我多说了。只是你若是自认为做不到,那便直接放弃,不要修行此法,否则无法承受,疯了都是最轻的。” 第四百零二章 刹那的心痛 - 割鹿记 - 无罪 夜色四合。 章青牛和几个同僚刚刚喝完一场酒,走到距离自己院子不远处的一处街角,尿意上涌,他看看四下无人,便解开裤腰带对着墙角舒舒服服来了一泡。 尿完的时候,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一边的胡同口,对他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示意他跟着进去。 章青牛眼睛一亮,麻利的提上裤子,双手在腰带上擦了擦,飞快的系好腰带便跑进了那胡同。 那胡同中央有一座最多狗屋般大小的神龛,里面放着一个被烟火熏得黝黑的塑像。 这边人把这地方当成土地庙,平时都会供些香火。 章青牛进去的时候,看着安知鹿在那个被熏得黝黑的土地爷神像前点了三根香。 “知鹿哥,你也信这个?” 他压低了声音,笑嘻嘻的问道。 反正在他的印象之中,安知鹿是不信这些的,从来没在什么庙里烧过香。 “烧着玩。” 安知鹿眼中燃起一股杀气,但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却只是挂着笑。 他看着眼前的章青牛,以前跟着他混饭吃的青衣小厮,此时已经穿上了官袍,身材也壮硕了不少,他的笑容便似乎变得越发灿烂了些,“阿牛,听说最近你混得不错啊,又升了?” “哪能和知鹿哥你相比啊!”章青牛一听倒是反而露出了羡慕的神色,“知鹿哥,我听说连渔阳郡那个贺氏的贺厚积都和你拜把子了,还有郡守都想把女儿嫁给你。” 安知鹿淡淡的说道,“是有这回事,和贺厚积是拜把子了,到时候他能给我出些军资,不过郡守的女儿我没要。” 章青牛更加羡慕,轻声道:“知鹿哥,你要不再帮我给上头说说好话?咱们一块长大的兄弟,总不能离你越来越远不是?知鹿哥你看不上郡守的女儿,不如想想办法便宜一下我?我要是能成郡守的女婿,那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安知鹿心中冷笑了一声,眼中的笑意便带着些讥讽了,“阿牛,那你不觉得我来找你,可能就是为了这事?” 章青牛差点惊喜的叫出声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安知鹿,“知鹿哥,你这是真的?你真想撮合这件事?” 安知鹿点了点头,但同时对着章青牛做了一个不要大声喧哗的手势,然后道:“不过要做郡守的女婿也总不能太差劲,最近你不是已经在修行,来,让我试试你的真气到底有了点底子没有。” 章青牛笑嘻嘻甚至带着点得意的朝着安知鹿伸出手来,他心想安知鹿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教他修行的几个人都说了,他虽然入门实在是晚,但他的天资真的不错,修行的进境比绝大多数人都快上很多。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安知鹿也伸出手来,两个人才一搭手,一股子极为可怖的力量便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他所有真气,瞬间侵入他的所有经脉。 他连叫都没叫得出声来,浑身所有的经脉之中就像是被贯入了冰冷的淤泥一样,他整个人气血都没办法流动。 章青牛惊恐的看着安知鹿,他感到一股股阴冷的气机在不断侵袭着他的生机,他马上就要死了。 也就在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安知鹿点的那三根香很诡异。 那三根香是青色的,但往上飘荡的烟气在夜色里发红,就像是三根血线。 而此时的安知鹿也不和他说话,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布袋,从布袋里面抓出了一把米。 他用这把米在地上画了一张符。 在这个过程之中,章青牛只觉得自己生机在飞速流逝,但一动都不能动。 画完这张符之后,安知鹿伸手一招,章青牛也不知眼花还是临死前的幻觉,他只觉得那一尊被熏得黝黑的神像身上被抽出一股淡淡的黑气。 这黑气朝着地上那种符上一落,章青牛就感觉自己的头发往上一竖,他直觉自己气息断了,已经死了,但整个人的意识却往上飘去,他的神魂似乎被往上抽离,脱离了躯壳一般。 这时候他确定安知鹿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也不是在试自己的修为啊什么的,纯粹是要杀了自己。 他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疯狂叫道,“知鹿哥,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不管多用力喊,自己的身躯似乎已经死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安知鹿却似乎听到了他此时的心声一般,看着他,眉梢微挑,道:“阿牛,说实话在跟着我的这批人里头,你是最让我讨厌的。本来你本事和他们差不多,但混着混着却好像成了我之下的老二一样,好像除了我之外,就是你说了算。别的那些跟着我的人,一个个只知道听我的吩咐做事,我对他们好,他们就想着怎么报答我,他们都不会舔着脸主动来问我讨要什么。他们知道我这人有分寸,该给的不会不给,但你就不一样,你每次帮我做了点事情,都会找个由头来问我要好处,生怕我忘了给你好处似的。还有,你得了点芝麻大的好处吧,在他们面前还要夸大,弄得我好像对你特别优待,你和我关系就是比他们高一层一样,你就想压着他们。” “你每次都这样干。” 安知鹿也不着急,看着章青牛慢慢说道,“做了点事情就要好处,就好像是拿着做的事情要挟我一样。是不是我哪天不满足你,你就把我给卖了?还有,我现在升多大的官,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能在这里混得不错,已经是我照顾了你,结果我升得高,就一定也要将你带得高?不然你就埋怨我?” “阿牛啊阿牛,你以为你身边没我安排的人?我都听说有两次了,你喝多了就和人抱怨我,说都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怎么对你就不够好。都是一起长大的战孤儿,我要在里面先杀一个人试试,你说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这事情你怨我还是怨你自己?” 安知鹿不紧不慢说着这些,等到那三支香快燃完的时候,他从自己的手指尖上挤出一滴鲜血,落在那张符里。 章青牛这时候分明清楚的看到,那些米粒迅速的发霉,就好像被一种阴暗的力量给侵蚀了一般。 “阿牛,你们这种人,做人老想着靠别人,老想别人有出息了带你升官发财,但有什么人,能有自己靠得住呢?” “下辈子,记住靠自己。” 当这几句话说完时,章青牛只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道气流,朝着那符中落了去,然后他的意识便彻底断绝了。 最后一缕香火烟气和符中涌起的一丝黑气,随着安知鹿那滴血的手指提起,落在他的掌心,变成一道若有若无的黑线,沁入他的体内。 与此同时,安知鹿浑身的真气流动的速度越快了一些,他的真气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但他只觉自己的脑海之中,也多了一根清晰的黑线。 这根黑线就像是一缕笔直的烟气一样,因为它的出现,他才感知到自己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片天空。 这片天空是黑色的,天空里都是滚滚的气流。 一道道的气流此时就像是烦躁的巨蟒在不停的涌动。 与此同时,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似乎在那根黑线之中散发开来。 杨灿只是和他说了这神通法门的修行门径,如何入门。 但入门之后,到底会形成何种神通,随着神通修为精进,神通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这些就一点都没有说。 但他当时可以肯定的是,这大隋朝杨氏的神通法门,实在是非同小可。 一名修行者按照真气的强度,在修行者世界之中,似乎连七品的边都没有挨到,但按着这种修行法门修行,却是已经能够形成神通? 虽说这还不是修行者世界真正意义上的八品神通,但这也的确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独夫。 这种神通法门,他如何能够拒绝? 此时这种玄之又玄的气机在他脑海之中那根黑线散发出来的同时,他心有所感,他脑海之中那根黑线随着他的意识落向他的左臂。 黑暗之中,三支香火已经熄灭,那章青牛满脸铁青,浑身冰冷,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但他缓缓抬起左臂时,章青牛的左臂居然也缓缓抬起。 在黑暗里,章青牛这具尸身,就像是他的影子,又像是他控制的木偶一样,显得无比的诡异。 安知鹿微微垂首,他转身离开。 这根黑线重回他的脑海。 他脑海之中,那片无数巨蟒涌动般的气流形成的黑色天空,更是剧烈的波动了起来。 这时候他心中微微一痛。 他想到了远在长安的安贵。 那个真正将他当成兄弟,从来不问他要东西,却只想着将天下最好的东西,甚至想将所见的所有繁华都塞给他的安贵。 他在黑夜之中遥望长安。 而在长安,在这个黑夜里,安贵在一盏油灯之下,正在给他写信。 安贵在给他的信笺之中,描述长安最近发生的大事,杨氏的生祭造煞,还描绘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静王妃到了明月行馆。 那真是汇聚了天下最动人的美艳,万般言语也形容不出她的美。 第四百零三章 身死因邪念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可以满足天下所有人对荣华富贵的想象,静王妃则可以满足所有人对倾国倾城的容颜的想象,安贵在给安知鹿写这封信的时候,的确只是想将天下的美好讲给自己最好的兄弟听。 然而同一个天下不同的人,安贵没有想到自己描绘的美好,却只能让安知鹿心中的野心如火燃烧得更猛烈。 他只想有朝一日能够和安知鹿在长安再见,共同把酒对春风,看看长安的美好,看看这盛世繁华到底是如何的模样,看看世间竟然有如此之多的貌美如花的女子。 然而刚刚杀死了章青牛的安知鹿,却只想拥有整个长安。 …… 入夜之后,平康坊里家家户户的院落之中点起了油灯,屋前屋后都贴了黄色的符纸。 这都是官家的安排。 那些分配灯油和符纸的官员说的很清楚,有前朝余孽作乱,在城隍庙里藏了许多尸身,弄出了很大的邪祟,现在邪祟虽除,但邪气流散,入夜之后,平康坊里一户人家都不能出门,否则肯定撞鬼中邪。 入夜之后,还必须在院落之中点燃油灯,查验门前门后的黄色符纸上的朱砂符纹有没有什么变化,若是发现有什么变化,就要大声喊叫示警,到时候会有官员第一时间赶来,但不管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都不能跑出院落,跑到外面的街道上去,否则后果自负。 这灯油和符纸都是城中几个有名的道观分派出来的,都施了法术,但跑到外面街道上就护不住了。 说的够清楚了。 而且牵扯到鬼神之事,长安人是自然带着足够的敬畏的。 但总有些喜欢贪小便宜或是胆子痴大的人不信邪。 灯油是很贵的。 点一晚上油灯,这该费多少灯油? 虽说这灯油是官家挨家挨户送上门,不要一个铜子,而且算好了一晚上的量,但看着那好大一壶灯油,于白丘却是越看越舍不得了。 据说要点好几晚上。 明天后天还会接着送过来。 那要是每天省下个大半壶,这几天下来积攒下来的灯油,能卖多少钱? 喝酒吃肉都能好几顿了。 什么邪祟鬼怪,门前门后有道观里的符箓还不够么? 更何况于白丘虽然没读过书,但他知晓一个道理,一个人阳气足,那阴邪鬼物就近不了身。 他阳气难道还不足? 他都四十好几了,就是因为家里穷,娶不到媳妇,还打着光棍,掰着手指头算一下,上一次摸到女人的那玩意都已经是半年前了。 而且他还是个磨刀匠。 每天都和各种各样的刀打交道,按着有个说书人的说法,他煞气足的很。 若是平康坊里有什么屋子闹鬼不安顿,都可以请他去睡一觉,镇上一镇。 这念头一起,他心里的邪火就越发压不住了。 酒肉固然香,那要是省下几天的灯油,再凑点钱,就能去窑子里睡个姑娘了吧? 点个屁! 这么一想,他一开始生怕有官家查验,入夜之后,他假模假样的点了一会灯,又不放心的看了看屋子前后的符纸,看着那些符纸一点没异样,又没有官家过来,他很快就直接熄了油灯。 被子一蒙,一觉睡过去不就完事了? 他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很快他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就听到有女人的声音。 他一下子醒了。 听得好像那声音就是门外巷子里传来的,好像是有个年轻女人在呼痛。 要是个男人声音,他就懒得起身去看,这年轻女人的声音听着就娇滴滴的,他到了门前,也不敢出门,就扒着门缝往外看。 嘿!果然是个年轻的女的,不算特别漂亮,但小家碧玉的模样,就蹲在他门外不远处,一双手在不停的揉着右脚的脚踝,似是赶路赶得太急,崴了脚。 这女的便揉脚,边呼救,一脸害怕的模样,但叫了一会,也不见有什么人开门,也没有什么官家过来。 “这群人果然只是嘴上说的厉害,什么大声呼救,一会就有官员会过来,人呢?在哪?” 于白丘这个磨刀匠心里嘀咕着,但也存了个心思,看了看门上贴着的黄纸道符,那道符上的朱砂一点都没动静,他便放下了心,就隔着门对那女的出声问询,“小娘子,你这怎么回事?不是说晚上不能出门,你怎么在外面乱跑?” 一听于白丘发问,这女的赶紧一瘸一拐朝着他的门口走了过来,眼角直淌眼泪,“我娘家在这边,我住在崇业坊,今日家中夫君欠人钱财,有人上门讨债,揪着我夫君一顿打,说明天早上还不出钱,就打断我夫君一条腿,我心中焦急,赶紧赶过来,想要拿些钱回去先救急,但不曾想紧赶慢赶,刚过来就宵禁了,而且家家户户家门紧闭,我家中似乎无人,我便想到我婶婶家去,没想到在这崴了脚,而且听说这平康坊里闹鬼,我怕也怕死了。” “你娘家人叫什么名字?”于白丘问道。 这女的回道,“我娘家就在东三巷,家父周深安。”’ 于白丘一听还真知道这户人家,他看着门上那黄纸道符没什么异样,而且巷子里头也没什么诡异玩意,他就直接将门栓一拉,开门道,“你若是不怕人闲话,可以进我院子躲躲。” 这女的连连道谢,赶紧进了院子,于白丘院子里虽然没有点灯,但借着星光看这女的,倒是越发觉得丰润。 虽说只是一般的小家碧玉,但身段倒是一流,他心里头就一点邪火,觉得索性等会装神弄鬼一下,看这女的会不会因为害怕而和他有点啥事情。 这女的倒是对他千恩万谢,又问道,“大哥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条街中就您热心肠,我一定要好生谢谢你。” “要谢我不如陪我床上滚一遭?”于白丘心里嘀咕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都是一个坊的人客气啥,我叫于白丘,你进我这院子算是进对了,今天平康坊闹邪祟闹得厉害,但我平时就是个磨刀人,煞气重,镇得住的很,你放心,一会有啥觉得不对的东西,你就躲我身子后面,保证你没事。” 这女的一听闹邪祟,就越发害怕,声音都有些发颤,“多亏了于大哥搭救,于大哥你多大年纪了,怎么好像家中没家眷?” 于白丘老脸微红,道:“我已经四十有三,就是家中拮据,所以没啥女的愿意嫁给我,但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我也没什么病,身子骨壮实的很,有什么脏东西进来,我肯定把它给整跑了。” 女的似乎略微放心了一些,看着于白丘也不将自己往屋里引,只是拿了一床棉被往一边的伙房走,似是想在灶膛边上给她打个地铺凑合一宿,她眼里就有些感激,道:“于大哥那我猜你肯定是冬天生的。” 于白丘其实存的心思是,等会把灶膛烧得旺一点,这小娘子等会身上出汗,等灶膛熄了,她就容易发冷,到时候再吓唬她一下,说不定她就给他占了便宜。 此时听到这女的这么说,他一边生火,一边笑道,“怎么的,你会算命?” 女的走进伙房,帮忙收拾,摇头道:“我夫君会占卜,说这种人好的,但娶不上媳妇的,一般都是冬里头生的。” 于白丘叹了口气,道:“小娘子,我不说你夫君坏话,我估计他这占卜之术是真的不成,怪不得会欠人钱财。我哪是冬天生的,我是八月初二生的,他这完全就反了。” 女的脸都红了,道:“那于大哥你具体什么时辰?没准是时辰的问题。” 于白丘道:“我是卯时生的。” 女的顿时有些沮丧,道:“那按我夫君的说法,这时辰不错的啊。” 此时灶膛火光一起,于白丘看着这女的凹凸有致的身段,忍不住就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他心里发痒,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兴许好日子在后头?” 女子马上点头,道:“那肯定。” 于白丘知道想要得手,就得慢工出细活,这时候千万不能让这女的心有戒备。 他便认真道,“为防人闲话,你肯定不能和我一个屋子,等会你就在这地铺上睡,这里有火光,你也不至于害怕,若是有事情,你就赶紧叫我。不过你别栓门,我怕一会你出了事情,我推不开门。不过我这人有时候睡的比较死,你如果喊了我没反应,你就到我屋子里把我叫醒。” 女子连连点头。 于白丘不动声色的往灶膛里连塞了好几根干柴,接着把灶膛里的柴灰清了清。 这样的话火头旺,但烧得快。 他才这么想着,这女子突然啊的一声惊呼。 “怎么?” 他吓了一跳,刚转过身,就看见女子一脸惊恐的点着院中。 于白丘朝着院中看去,没看见什么东西,但女子已经躲在了他身后。 与此同时,他耳中听到了一声极为阴冷的声音,“于白丘…” 他再转过身时,只看到那女子眼中闪着妖异的光芒,她的脖子上有一条光影扭动,好像有一个白色的头颅钻了出来。 “……!” 于白丘浑身如坠冰窟,他惊恐的张大嘴,还未发出任何的声音,他自己的脖子却咔嚓一声响,他的脑袋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扭断了。 这时候院子前后那两张黄色道符微微飘荡,似是要有所反应,但与此同时,有两张白色的圆形纸钱却是无声无息的飘落了下来,两张纸钱里面出现两道细细的白影,一下子压住了两张黄色道符。 女子这时候脸上没有了丝毫害怕的神色。 她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个小凿子,直接在于白丘的额头上敲出了一个血洞。 接着她取出一支黄色符笔,直接用于白丘的鲜血和脑浆子,在他脸上涂抹起来,画出了一张鬼脸。 第四百零四章 旁门与左道 - 割鹿记 - 无罪 这张鬼脸狰狞可怖,但画完之后,于白丘的脸上反倒是显现出诡异的笑容。 这女子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她脸上也露出些自得的笑容。 接着她又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个小罐子,倒了点灰色的粉末在于白丘额头上那个血洞之中。 也就是十数个呼吸,于白丘额头上的这个血洞之中居然长出了一个灰色的蘑菇。 “成了。” 这女子自言自语了一声,对着院外招了招手,院门悄无声息的开了,那院门上的黄色道符被细细的白影压着,始终没有动静。 院门开了之后,走进来一个老汉,手里牵着一条白狗。 这条白狗很壮硕,比一般的狗要大出很多,但走起来却瑟缩,好像见谁都很恐惧的模样。 这老汉带上院门,径直走进伙房,然后拍了拍狗头,示意它去吃于白丘额头上长出的那个蘑菇。 这条白狗眼中露出哀求之意,但老汉看着它只是冷冷一笑,这白狗顿时浑身发颤,马上走上前去慢慢将那个灰色的蘑菇吃了下去。 吃下蘑菇的白狗马上在地上痛苦的打滚,口中不断吐出灰色的泡沫,但是这女子和老汉却是嘶的一声,好像浑身舒爽,吸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老汉就在铺好的地铺上坐了下来,随手又从衣袖之中掏出几团泥垢般的东西,捏出了几个泥人。 那条白狗还在吐着沫子痛苦,他却是已经用一把小刀一划,在白狗身上划出条血口。 按理来说,哪怕是白狗,也是阳气十足,但这条白狗流淌出来的鲜血却是墨绿色的,而且阴气深沉。 这老汉用泥人沾了墨绿色的狗血,又念叨了几句,几缕真气在泥人身上一裹,就往外丢了出去。 这些一寸来长的泥人就像是活了一样,摇摇摆摆的跑上了墙头。 女子这时候看着院门上那张黄色道符,轻笑起来,道:“师傅,长安城里的这些道士手段看上去也一般啊,等会要不要…” “可不得沾沾自喜。” 老汉却是一脸谨慎,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咱们不过是乡下人进城偷点吃食,不被发现就好,要被发现,他们有的是手段对付咱们,这平康坊里的阴气沾着帝气,光是这一个尸坛子蘑菇引来的阴气,就够我们这一脉享用好多代了,别贪心不住把自己噎死。 女子有些不甘,但想想委实是这个道理,只能叹了口气,“就是这遍地沾染着帝气的吃食,偏偏只能吃这芝麻大的一口,有点憋屈。” “能捡这么大一口挺好了。”老汉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不能想着这有多少吃食,只能想,平时哪来这样的一口吃食给我们这种人吃?” 女子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老汉却是面色一变,沉声道,“道上的朋友,咱们都是到平康坊借个地方混口饭吃,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长安的道宗没对付我们,我们自个先整起来吧?” 女子面色微变,知道来了对头。 墙头上发出轻微的喀嚓喀嚓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啃骨头。 过了片刻,有一道黑影落了下来,女子定睛看去,却是一只黑毛猴子。 这黑毛猴子身上的猴毛比一般的猴子的猴毛长出太多,在夜色之中无风自动,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猴儿道的门人?” 老汉微微眯起眼睛,从衣袖之中掏出了几片好像是黑驴蹄子切片后制成的法器,然后看着那黑毛猴子身后。 黑毛猴子身后没有人,但是细看之下,似乎有一个飘飘忽忽的黑色影子。 老汉出声过后,周围却无人回应,只是那黑毛猴子浑身好像出汗一般,显得湿哒哒的,一根根长长的黑毛在空气里飘荡,就像是水中的黑草在舞动。 这老汉心中有些不解,这的确是猴儿道的水阴猴。 按理而言,猴儿道这一脉没什么收敛阴气的厉害手段,也没有什么杀死他们这种修行者就能多得些好处的法门。 在这种地方动手,又容易引来长安道宗的修行者,那为何要冒着风险前来找茬? 但也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那黑毛猴子脑后长毛之中隐隐泛出些青光,里面好像藏着一张分外怨毒的青色人脸。 “小徐!”老汉骤然色变,他叫出声来,“用你那块帕子!” 说话间,他伸手一挥,身前那几片法器已经朝着那黑毛猴子飞了过去。 这时候他已经想明白了。 此次平康坊里对他们这种修士而言是遍地都是黄金,他哪怕手段不俗,也只是想小心行事,捞一点好处就走,但有些人恐怕已经暗中联起手来。 这猴儿道的人没有利用他们这种修士多牵引阴气的法门,但这修炼鬼瘴的人却有。 这些人联手,哪怕今晚上也是干一票,只对付自己和自己的徒弟,但若是杀了他们两个,用以施法牵引阴气,那得到的好处可比他们得到的好处要多不知道多少倍。 灶膛旁边的女子此时是还没想明白,但她感觉得出此时情况不妙,老汉声音刚起,她一点都不犹豫,伸手就抖出了一块帕子。 这女子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小家碧玉,但袖子里帕子一打开,上面却全是老痰一般,黏糊糊的一团团,而且散发着极为浓重的恶臭。 但这女子张口一团元气喷在帕子上,这块帕子那一团团老痰般的东西内里扭曲,却是飞出了一条条带着翅膀的蜈蚣。 这些蜈蚣瞬间飞到那黑毛阴水猴身上,那黑毛猴子伸手乱抓,那些蜈蚣却已经没入了它的体内。 黑暗里有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厉喝,黑毛猴子脑后青光迸射,一张青色的人脸仿佛飞起的头颅一样,朝着老汉头顶落下。 老汉此时打出的那几片法器消失不见,也不知去了哪里。 面对这青色人脸,他只是一把提起了那条白狗,就挡在人脸之前。 这人脸一口咬下,突然一声凄厉惨呼,那白狗身上固然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但这张人脸被狗血一喷,瞬间烂了大半张脸。 “诸位,真要分个生死么?” 老汉看似占优,但他神色却是异常凝重,黑暗之中,他感觉有一股比这两个邪修更为强大的气机在迅速接近。 突然他感应到什么,往天空看去,那几片消失的法器也突然出现,每一片法器此时都变成了一张黑符。 “有人竟然已经能够引聚阴气,造出煞物了?” 然而一眼扫见天空之中的东西,他脸上就顿时没了血色。 那空中有一团黑色的云气,云气下方吊着些黑色柳条一样的东西,而黑色柳条上长着十来个头颅。 这十来个头颅面上都是水泡,看上去好像在开水里被煮过了一样。 这东西煞气深沉,明显是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已经又用平康坊里的阴气造出了煞物。 噗噗噗噗…… 他那数片黑符本身在半空之中侵吞这些对头的阴气,但此时被这团东西的煞气一逼,瞬间就抵挡不住,全部崩碎。 灶膛边的女子原本手里头还掏出了一个油腻腻的木碗,但一看天空之中的那煞物,她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经失去了出手的勇气。 “要死就一起死,要想杀了老儿帮你们引聚阴气,那是做梦。”老汉也知道凶多吉少,但这也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在怀里一掏,掏出了一包一直在心口温养着的纸包。 这个纸包被他一扯开,里面是几张血红的符纸,碎米粒,还有一些瓷片,碎瓦片。 这老汉叫声之中双手一搓,双手掌心顿时被瓷片和碎瓦片割得血肉模糊,大量的鲜血和碎肉和那些瓷片瓦片等物混作一块。 这老汉双手捧着往上一抛,这一团东西居然形成了一个浑身打着补丁的瓷娃娃。 这个瓷娃娃浑身花花绿绿,又全是裂纹,身上还嵌着好多补丁般的瓦片。 它双手却抓着一柄血红的长枪,瞬间就和半空中的煞物厮杀在一起。 半空中那煞物十来个头颅对着这个瓷娃娃乱啃,瓷娃娃身上瓷片不断崩落,但它凶厉异常,刺得那煞物十来个头颅上到处都是破洞,一时间不远处的街巷之中有人不断痛呼,好似那人身上也被扎了许多小孔似的。 灶膛边那小家碧玉的女子看得呆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师傅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手段。 但老汉却似已经彻底疯狂。 “来啊!” 他狂啸了一声,居然俯身下去喝了一口那墨绿色的狗血。 这一口狗血下去,他的整个脸都变成了青色,整个身子都涌起一层尸气。 他的身子里陡然多出了一股力量,整个人瞬间蹦了起来,瞬间扯住了半空之中那煞物。 那煞物疯狂扭动却抵挡不住他和那瓷娃娃的攻击,瞬间十来个头颅被他扯落了几个。 不远处街巷之中那人发出惨嚎,院子里那阴水猴也转身就跑。 也就在此时,门外街道上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叹息,“你们几个这么不中用的?几个人都打不过他一个?” 伴随着他的叹息声响起的,还有一些清脆的叮叮咚咚的撞击声,好像是什么金属不断坠地,在地上跳动。 突然嘎吱一声,那扇院门又晃了晃。 有几个也只得一寸来长的小人从门槛后面跳出,跳进了院子。 这几个小人身上金属光泽闪耀,是一个个锡兵,虽小却看上去威武,一个个持刀弄枪,而且还列着队,看上去昂首阔步,威风凛凛。 第四百零五章 邪亦可治邪 - 割鹿记 - 无罪 “锡兵术?” 这老汉发青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恐惧与无奈。 这锡兵术是五斗米教的法门。 他自己擅长的这些手段也是来自五斗米教。 但他的这些手段出自五斗米教的畜牲道,只是将寻常的牲畜炼成一些阴物的小手段。 他那个用自身气血和就的瓷娃娃,才勉强算是五斗米教的核心厉害道法之一,是他这么多年行走江湖打听消息,从一个五斗米教的旁支传人的遗物之中得到的。 但锡兵术可是五斗米教的真正秘法,在当年五斗米教鼎盛的时候,得到这法门的也是两个手就数得过来。 他面对长安道门里的那些真传弟子倒是没那么恐惧,毕竟长安那些道门的真传子弟对他们的法门未必熟悉,但这遇到锡兵术,那不就是外门弟子遇到的祖师爷一样。 再看那些锡兵身外的元气都隐隐结成一层荧光,他就知道这施术的人修为也是远远胜过自己,一时间他心如死灰,都没有了搏命的念头。 这几个锡兵昂首阔步的进入伙房,将这老汉和女子围在中间,接着院门口又想起几声犬吠,伴随着几条黑狗进入院子,天空之中那残存的煞物也随之崩解,他那一个瓷娃娃此时也元气耗尽,从空中掉落下来,变成了一团散碎的瓷片和瓦砾。 这几只黑狗都是凶神恶煞的看着老汉和女子,但等到后方一名年轻人走进来,这几只黑狗顿时彻底换了一副狗面孔,谄媚的直摇尾巴。 “源自同门,小友何不积些阴德?” 老汉眼中燃着幽幽的光焰,“若是小友真要将事情做绝,我倒也有一门咒术,保管今后小友脚底生疮。” “脚底生疮,那可太可怕了。”年轻人看着这老汉笑了笑,道:“不过我可不是你同门,我只是刚学了这锡兵术而已。” 说完这几句,他对着院外吆喝了一声,“你们几个也都进来吧,别窝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会对你们还不放心。而且外面路过的那些长安道宗的门人可不一定知道你们几个和我有什么关系,说不定顺手将你们灭了。” 他的话刚说完,门外就响起了错乱的脚步声。 三个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院子,其中一人还飞快将院门带上了。 这三个人一个是歌姬的模样,一个是老妇人,还有一个则是扛着写了一个药字的药旗,看上去就是个游方郎中。 这人不是五斗米教的修士? 老汉一看这三人模样,顿时醒觉这三个人好像都被眼前这年轻人给收服了,而且听着这年轻人的口气,他是长安城里的道宗修士? 他愕然的看着年轻人,年轻人却已经笑了笑,说道:“我叫顾凝溪,是入籍在宗圣宫的修士。” “宗圣宫?” 这老汉一听这三个字就浑身哆嗦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听着顾凝溪三字,他顿时觉得耳熟,再下一刹那,他面色剧变,“是和沧浪剑宗比剑胜了的顾小爷?” 这年轻人正是如假包换的顾留白,之前这老汉喊他小友,现在骤然听到这老汉直接改口喊他顾小爷,他顿时乐了,会还是这些江湖人士会啊。 不管怎么说,这态度就不错。 他笑了笑,道:“正是。” “想不到竟是顾小爷亲至!”江湖上都是树的影儿人的名儿,矜持那是不存在的,这老汉顿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道:“小老儿叫做戚开宝,这是我徒弟徐小凤,我们是通州人士,这点微末道术是我家传,我们在通州没什么恶名,只是帮人看看风水,拾骨迁坟。顾小爷你明鉴,我们这法门虽然在这里杀了个人,但这种道法是畜牲道里的心邪引,这人若是不对我徒儿心生邪念,我徒儿哪怕诓骗出了他的生辰八字,也引动不了他心中的邪气,他也不至于被邪气折断了头颅。” 顾留白闻言笑了笑,道:“你这话有点道理,但不多,若是没有诱因,这人哪怕骨子里不正,恐怕也不一定会做坏事,说不定也不会横死。若是你徒弟走在大街上,不去招惹他,他主动过来搭讪,然后骗她进院子想要奸淫她,那这人绝对该死,你们怎么杀他都不为过,但现在就不太一样。” 戚开宝一时无言以对,他惆怅的叹了口气,无力道,“此事是小老儿主使,任凭顾小爷处置,但我这徒儿只是听我命令行事,不知能否放她一条生路?” 叫做徐小凤的这女子顿时大急,道:“顾小爷,若按你这么说,那我们来这也有诱因,若不是这平康坊突然变成了一个得天独厚的修行福地,我们也根本不会赶来这里。” “那这倒是和我有关。”顾留白笑了,“这么一说还怪上我了。” 戚开宝顿时急声道,“我这徒儿不会说话,顾小爷你莫和她一般见识。” “你这人也是识趣的,也不用装了。”顾留白一点身后那三人,道:“你看着他们,就应该明白我可不是好杀之人,咱们一五一十讲清楚,我们大唐军方可一直都有将功赎罪的做法,其实不管你们以前到底做不做恶,到了我这里,若是肯听我的命令办事,那以前的事情我也不管,就看你们办事尽不尽心,今后能立多少功劳了。” “真的要收了我们?”戚开宝其实看着顾留白身后那三人,他就猜出顾留白似乎是要用他们,但他现在想着的却是,这年轻人会不会用过了他们之后就将他们杀了? “别想太多。”顾留白一眼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淡淡的一笑,伸手就点出一道戮天剑。 “嗤”的一声,剑气破空,在场这几个人都是毛骨悚然。 顾留白接着道,“和用你们相比,杀了你们最简单,难不成你觉得我还必须要借你们的力不成?” 戚开宝苦笑道,“顾小爷你说的是,只是小老儿有点想不通的是,自汉末以来,那些得到朝堂认可的,能在这些城里建观立派的道宗,要不发现我们这种路数的修士还好,要发现就自然敌视,非把我们杀了不可。所以我们这种路数的修士大多都在城外的村镇,远离那些道宗修士活动的地方,偶尔要是发现有道宗修士经过,那我们还得赶紧逃了。怎么到了你这,你这做派就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规矩不都是人定的?” 顾留白笑了笑,道:“一向只有我对人定规矩,还真没有什么人给我定规矩。” 接着他看着戚开宝道,“长安城里的道宗不觉得你们是修道,只觉得你们是修炼诡术害人,但害人有什么好处?归根结底谁都不是想着害人而害人,都是想得好处。而且他们不认为你们修道,你们自个肯定觉得你们是修道,修的是本事。修了本事就是想要好处,他们不问你们想要什么好处,我这人和他们不一样,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你在这里搜刮了点沾染着帝气的阴气,修为大进之后,是想要什么好处?” 戚开宝愣了愣。 好处? 他想拿了一点沾染了帝气的阴气走,无非就是提升一点修为的同时,也相当于虎口夺食,从杨氏流散的气数之中获得一点点气运。 他们这种寻常人,只要得到一点点气运,徒子徒孙也好,后代子孙也好,都能得不少福缘。 无非就是成为富户,日子好过,不用为生计发愁,也不用修了点手段还要藏着,怕被道宗的人找出来杀了。 “他们几个要的好处,无非就是能够安稳过日子,和寻常的修士一样图个荣华富贵。”顾留白见戚开宝被自己问得发愣,便忍不住笑了笑,“你们做这种事情,提心吊胆,也冒着被杀的风险,那其实说白了,还不是图个和寻常修行者一样的晋升之道?这么着说吧,我可以让你们立功来获得你们要的这种富贵,你们要的这种立功论赏的晋升之道,眼门前我就能给,至于稍微长远一点的,我可以给你们谋个道观,给你们谋个正儿八经的道籍,这样你们修的这些个法门,到时候都有个说法,都不会被视为是旁门左道,阴邪害人的手段,也可以见得了光了。” 戚开宝听得出顾留白话中的诚恳。 他双手手心虽然剧痛,但整个人却像是做梦一样,“顾小爷,我不是不信你,但这种事情能成?大唐这些道宗,会容得下我们?他们天生就和我们水火不容。” “大唐能不能容你们,不看现在这些道宗的门派,而要看李氏。”顾留白笑了笑,道:“你们又不造反,凭什么不能容?而且你们也别死脑筋,若是我真的说不听这大唐的所有道宗,那这开宗立派我放在吐蕃不行?放在回鹘不成?”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笑道,“我若成了道宗道首,李氏又同意我这做法,谁能说我这做派不对?再说了,气分阴阳,法门岂有正邪,你们这些法门虽然看上去弄的都是阴邪之物,但就和我这锡兵术一样,难不成不能以邪治邪?我也不妨告诉你们,这锡兵术本身就是李氏传给我的,既然李氏都可以传给我这五斗米教的秘法,那便说明他们没觉得你们不可用。” 戚开宝听得心神震颤。 他突然对着顾留白拜伏了下去,“小老儿明白了,顾小爷你是要成开天辟地般一统道门的道首啊。” 第四百零六章 天降大福缘 - 割鹿记 - 无罪 道宗起始时主张尊道贵德,效法自然,清净无为。 道宗的修士最高追求都是得道成仙,并没个正邪之分。 但到了东汉,巨鹿郡张角以道宗修士身份入世,传弟子法术和符咒,创立太平道,又通过符水治疗病人敛财和获取威信,发展了数十万信徒。 光是收徒敛财也就算了,但被道宗后来称为张巨鹿的这位大妖道非得逐鹿天下,结果弄得身死道消不说,还牵连了许多道宗修士。 这生怕被落实反贼之名,许多道宗自然就表明态度,加入了围剿太平道修士的行列。 至此道宗的门派,就分正邪。 太平道其实当时已是当世第一大道门,虽然造反失败,但道众杀之不绝,修行法门不知道流传了多少派系。 东汉末年民不聊生时,又出了个五斗米教。 当时五斗米教根植于下层民众,其实诸多道法也是源于太平道,当时声势之大,反而压过了其余道宗流派,五斗米教在这一段时间的反扑,也是灭了不少所谓的道宗正派玄门。 太平道和五斗米教起始时,有些炼气法门其实未必是走阴邪之路,但偏偏这些法门和正常修行地一样,没法速成,且需要天资,需要诸多修行资源。 这些个法门和其余那些道宗流派相比,没有特别的优势,太平道和五斗米教后来都被王朝统治者定性为邪教,那教众也没法依附权贵,所以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这些修士,走别的路数其实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从汉时起,道宗这正邪厮杀就如两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氏族,经历魏晋南北朝、隋,到了这唐,都过了多少个王朝,多少年了,道宗两边都出了多少厉害的修士,但从来都是想一方灭了另外一方,都没说两边一统,可以将这些所谓的道宗邪派都重新纳入道宗的。 道宗现在压根都不承认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这些修士是道宗的,都不说是道宗邪派,堕落观好歹还说是堕落了的道观,但这些修士,现在道宗都只称妖人。 但现在这宗圣宫的顾十五说了,要将他们这些旁门左道也重新挂籍,纳入门庭。 这是什么样的气魄? 这话摆明了说,若是得不到其余道宗门派的承认,那恐怕宗圣宫就得和其余道宗门派开战。 在别的地方这样说,或许戚开宝还认为这人就是想结党营私,笼络一批江湖术士为他所用,只是用以诓骗他们的大话。 但现在这话是在长安平康坊说的。 而且说话的这人是宗圣宫的,是大名鼎鼎的顾十五。 这就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顾留白却是淡淡一笑,道:“什么开天辟地,其实这就是有没有人愿意真正下力气去管。道法自然,道随万物,道者尊重世间万物差异,道原本没有统一的形态,趋近道也没有统一的方式。只要你们都按大唐法制行事,为大唐出力,什么正邪,还不是圣天子一句话的事情?你杀我,我杀你,这难道是道宗应该做的事情?而且若是和过往一样逼迫你们这些修行路数的修士,若是要弄得你们非得真正害人提升实力,那这到底是谁的过错?” 戚开宝听得心神震颤,当下就给顾留白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老汉愿效犬马之劳,只要顾小爷按着你所说的话做,哪怕做不成,我死了也认。” 就在这院落之外不远处的一座寻常宅院的屋顶之上,静静的站着两名道人。 一名道人身穿白云观的道袍,心神略有震动,身周就有淡淡白云缭绕,很有仙运。 这人名为冲贤,是冲云的师弟。 另外一人身穿玄都观的道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周始终有清风徐绕,他叫做冲澄,是玄都观观主的真传大弟子。 玄都观虽然不如此时白云观得势,但论资排辈,在现今所有道宗宗门之中,也足以位列前五。 今日这平康坊之中的那些灯油,其实都是玄都观用道术加持的。 那生煞造神法阵形成之时,冲云被白云观派来和顾留白争夺道宗道首气运,但输得一败涂地,冲云自己是输的心服口服,但白云观之中许多人虽然不说一定不服气,但心里终究不是滋味,这顾留白虽然的确厉害,但道宗道首的气运按理来说牵扯诸多修行,冲云在白云观修行了多少年,为道宗做了多少事情,又用道术镇了多少邪祟,结了多少善缘,怎么这道宗道首的气运偏偏就一边倒的落在了这刚刚挂籍宗圣宫不久的顾十五身上? 这关外来的年轻人,临阵磨枪,连黑狗血的用法都是临时才知道,他肯定连道宗的典籍都没读过几本,怎么会这样? 玄都观的这冲澄也是挠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在他眼里,顾留白都甚至不算是个真正的道门中人。 道门的一些诛邪镇煞的法门不知道也就算了,许多规矩礼仪估计还整不明白,而且道门的功课估计也不做,那他何德何能? 但道者尊重世间万物差异,道原本没有统一的形态,趋近道也没有统一的方式。 顾留白这一句就彻底将他弄沉默了。 这顾十五,是要在道法自然的基础上,再加上一句道无常形。 其实扪心自问,谁说太平道不是起源于道宗。 张角张巨鹿也就是起兵谋反失败了,若是他成功了,不就是真正的称帝,整个道宗也到了史上最为显赫的时候? 政道合一,成就道帝,神灵的人间显化。 但也正是张角以一代道首的身份谋反失败,所以弄得今后的道宗门派都是战战兢兢,道门中人都是战战兢兢,不参与政事。 这么多年来,谁敢推翻过往,说上一句法无正邪,道无常形,要重新纳这些旁门左道入道籍? 此时大唐这形势,这些厉害的道宗门人其实也是清楚的。 幽州、扶风、南诏战乱,烽烟四起,势必流民遍地,正是这些妖人修行的好时候。 那背后推动这大势的大逆,正是想利用这些人和道宗的世仇,消解李氏统治的大唐的修行者的力量。 按照正常的做法,这些在战乱之中如鱼得水,实力会有质的飞升的妖人,必定是加入叛军一方,为祸苍生的。 没办法,天生的对立啊。 而且乱世出枭雄,没准借着这大势修行,也能出一个类似张角这样的厉害人物不是? 但眼下顾留白以宗圣宫为名这做派,却直接给了这些妖人另外一个选择。 你们可以不是妖人,我可以为你们正名立观。 你们可以不用加入叛军阵营,可以为李氏江山出力。 顾留白此时还不是真正众望所归,道门共选出来的道首,他还没有那种一纸道门敕令就让整个道宗必须都按他说的做的权力。 但只要李氏默许,他这大旗一打出来,若是真能让妖人源源不断的归入他麾下,能治理了那些旁门左道,再加上这些人也真的能在他的统御之下,为大唐出力,立了很多功劳,那他不是道首,谁还能是道首? 谁都知道这是一招妙棋。 但谁有这样的胆魄和心气,敢直接就这么做了? 冲云不敢,冲贤不敢,冲澄也不敢。 按理来说,不得先知会所有道宗正派,先开几个会讨论出个结果?然后还得和李氏好好谈谈,看看李氏的意见。 除了李氏之外,儒家的那些修行地的意见也得管吧? 但顾十五的意思是,你们爱干不干,我宗圣宫挑头就先这么干了。 冲贤和冲澄没有观测气数的神通,两个人的修行也未到白云观观主那个层次,他们是看不到什么气数汇聚的,但他们现在远远的看着站在戚老汉身前的顾留白,分明就感到有无数看不见的气数在源源不断的朝着顾留白汇聚而来。 …… 冲云早已服气,冲贤、冲澄此时不得不服,觉得白云观和玄都观都不成了。 但这时候堂堂天命楼话事人,卢乐天又觉得自己行了! 平康坊惊天变,帝煞引聚旁门左道,那这不是老天都在帮助他卢乐天鲤鱼跳龙门? 谁都知道范阳卢氏修的都是儒家法门,但他卢乐天偏偏是其中异类,他可是得了东明观真传的! 普宁坊东明观,在大唐而言只是一个小道观,真气法门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诛邪镇煞的雷法,东明观是当世道宗第一! 东明观的一手掌心雷,杀邪祟如杀鸡那么简单。 听说了白云观让冲云进平康坊和顾留白争夺道首气运失败这件事之后,卢乐天胸中一点都没有多生抑郁之气,他反倒是一拍脑袋,如梦初醒。 这不是天降福缘? 我也可以争夺道首气运啊! 天命楼现在不怎么成气候,我换个思路,做个长安第一诛邪天师,谋个道首如何? 不得不说,东明观的掌心雷的确是此时长安道宗法门之中,诛邪最为有效的法门。 卢乐天从平康坊的东边坊门进入到现在,掌心雷已经砍瓜切菜般连轰了四个妖人。 觉得自己行了的卢乐天看着那第四个身冒青烟的妖人,心中无限感慨。 当年卢氏资助东明观,他和东明观因此结缘的时候,原本东明观的这些法门在他看来是不学白不学,学了也没多大用。 但谁能想到,这时候有这么大用处。 第四百零七章 真痴人说梦 - 割鹿记 - 无罪 子时阴气最重。 汇聚了好些神通物、杨氏气数以及庄如玉等一众祭品的元气所造成的帝煞委实太过厉害。 还不到子时,平康坊里许多阴暗的巷子,许多低洼蓄阴处,好多地方竟已是鬼气森森,甚至都形成了一些阴气的实体。 这些地方自然化生的这种阴气郁结之物其实在长安城里的道宗修行者看来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这种东西虽然勉强算个煞物,但没有什么自主意识,除非谁走夜路不巧正好撞上,否则这些东西最多在那些阴地周围飘来飘去,害不了人。 其实长安城中的道门最怕的就是平时那种一点诡异之处都看不出的邪物。 有些沾染了人命的凶器,有些盗墓贼挖出来的邪物,有些曾经被用来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东西。 这些东西得了阴气滋养,就很容易在道门修士没有预先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害了人。 有人被害,这种东西就更加阴戾。 害的人越多,这平康坊阴气就越足,就越是难以消解。 长安城中的西城观,也叫救世观,观中的修士供着一尊白衣菩萨,但逢这种诛邪镇煞之时,西城观的修士当仁不让,一定会踊跃参与。 这救世观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它收的女弟子很多,数量甚至超过男弟子。 余航航是救世观中女弟子之中的佼佼者。 所以别的救世观中的修士都是几个人结伴而行,她却是孤身一人游走,她手上有一个紫金铃,这个紫金铃就是可以感应那种可以化煞的阴戾之物的法器。 刚靠近东三街一间古董铺子,她的紫金铃就有了反应。 它自然发声。 三长两短。 余航航知道这是有厉害的古物化煞了。 这种古董铺子有这种东西很正常。 救人要紧,她也没什么犹豫,伸手一拍,真气直接震断了门栓,推门冲了进去。 铺子内里点着油灯,说明住着人。 但那油灯的灯火已经变成了绿油油的,火光都快熄了。 她听着院子里有动静,一下子掠进去,眼前的一幕却是让她一呆。 吸收了阴气化煞的东西居然是一个腌菜坛子。 此时这腌菜坛子好像活物一样,呼哧呼哧从坛子口往外喷着气,整个坛子却是又套在一个人的脑袋上。 这个人看上去像是个中年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这个坛子套在了头上。 他的双手拼命的托着这个坛子,想要将这个坛子从头上取下来,却是压根做不到,此时整个身子不断发颤,好像内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取他的生机似的。 余航航救人心切,也来不及多想,一掠过去就是两张道符拍在了那坛子上。 这两张道符微微发光,那坛子呼哧呼哧的呼气声顿时断绝。 余航航双手往上一提,这坛子被她提了下来。 但一眼瞧见这坛子下那男子的头颅,她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骇然的惊呼。 这男子面上惨白,五官都没了,像是一张白纸。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男子似乎还在诡异的发笑,她只觉得双手一沉,心中刚刚生出不妙的念头,这男子双手已经反而抓着坛子往她头上一套。 “不好!这人恐怕不是什么铺子里的掌柜或是伙计,而是妖人,他装出了这副模样引我上当!” 余航航只觉得整个脑袋好似落入了一团阴污水流之中,她闭上眼睛,也不呼吸,但还有一缕缕阴气往她脑门里面渗透,让她昏昏沉沉,提不起体内真气。 此时她直觉这妖人双手离开坛子,朝着她胸口摸来。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右手一动,打出了一枚桃木道符。 然而啪的一声,她身前这“妖人”四分五裂,在她的感知里,就是一个竹竿子扎成贴了蒙皮的纸人。 这纸人之中又有一股气流冲刷出来在她身上,她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了。 也就在此时,她似乎听到有人一声厉喝,“鼠辈敢尔!” 轰! 就像是沉睡之人被春雷的轰鸣惊醒。 她浑身一震,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惊醒过来,她感觉套在自己脑门上的那个坛子已经松脱,她下意识的往上一掀,这坛子果然被她掀飞出去。 只见一名身穿寻常灰色衣衫的男子已经脸色焦黑的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息。 而一侧站着一名剑眉星目的美男子,此时掌心之中尤有雷光缭绕。 余航航顿时玉面绯红,对着这人行了一礼,道:“多谢道友搭救,我是西城观弟子余航航,看道友掌心雷,应该是东明观的师兄?” 这今晚上掌心雷玩舒服了的美男子自然就是卢乐天。 他鄙夷的看着那名断了气息的妖人,又对着她点了点头,道:“在下卢乐天。” “是国子监的卢公子?”余航航有些惊喜。 毕竟卢乐天在长安也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也是许多少女想要结交的对象。 卢乐天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时候该体现自己道宗的身份,他便点头道,“东明观真传卢乐天,亦在国子监任职。” 若是换了顾留白在此,听到卢乐天这么说,恐怕要笑得打跌。 但余航航听了却是惊喜万分,“原来卢公子也是道宗修士。” 卢乐天心想,其实还没认真入籍,但按照今日这态势,应该有望争夺道首。 突然之间他又是掌心之中雷光迸射,一个掌心雷轰鸣之中打出。 墙角有一团黑气冲出,但被他这掌心雷一打,黑气瞬间溃散,地上顿时又躺倒了一个身穿灰衣的女子。 这女子和之前死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年纪差不多,给余航航的感觉,似乎这是一对夫妻。 “卢师兄。”余航航也机敏,赶紧改了称呼,这样显得都是道门中人,比较亲近,她满脸钦佩的看着卢乐天,“师兄你这掌心雷真的是厉害,杀这些阴邪妖人,简直如同杀鸡屠狗一般容易。” 卢乐天觉得自己不是容易骄傲的人。 但他这样的年轻人,哪个能经得住这样年轻漂亮的少女的夸赞? 卢乐天顿时有些飘飘然。 余航航接着道,“卢师兄,我身上有我观至宝紫金铃,可以感知阴戾之物化煞,你手段这么厉害,不如就请你带着我在平康坊之中游走?” 卢乐天顿时大喜。 有这种法器相助,加上自己的掌心雷,今晚上自己莫不是要名动长安? “好!” 他也不显山露水,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道:“那就请余师妹跟着我,今晚上必定多杀些妖人。” 他固然志得意满,余航航却也觉得,今晚上只要这平康坊里潜伏的妖人够多,那按照卢乐天这本事,杀十来个都算是少的。 但两个人刚刚查检完这铺子,没发现什么需要解救的人,出了门之后,却发现四五个都是身穿道袍的修士从长街的西头走了过来。 余航航眼尖,一下子看见个熟人,她便马上惊喜的叫出了声来,“楚师兄,楚师兄。” 她一遍朝着其中那人招手,一边飞快对卢乐天介绍:“楚师兄,楚净能,是龙兴观的修士。” 卢乐天点了点头,又远远的对着这些人颔首为礼。 这楚净能也是城中七品修士,是龙兴观的高足,他之前也听说过,只是因为他和楚净能差了有将近十岁的年纪,之前倒是没有什么交往。 “楚师兄,这是卢乐天卢公子,他是东明观真传。” 余航航也同时给那些人介绍。 那些人都回了一礼。 但余航航却是一愣。 这些人平时见她肯定热情的很,但今日似乎这些人心情低落,给她一种灰头灰脸的感觉。 卢乐天也是看出来了,但他还未来得及出声,楚净能身后,另外一名身穿绿色道袍的男子却是看着余航航,道:“你们遇着李氏的人了么?” 余航航一愣,下意识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这一群人脸色越发难看,道:“李氏的人让我们帮传口谕,今夜除非我们撞见这些妖人害人,否则我们” 不要主动动手去杀他们。我们只管驱散外面自然化生的邪煞,那些只是窃取阴气,不主动害人的妖人,我们只需要将他们尽可能驱赶到荣悦、大满、丰应这些街巷。” 卢乐天顿时呆住,下意识问道,“这是为何?” 那名身穿绿色道袍的男子声音里骤然带着些怒气,道:“那顾十五以宗圣宫之名,收伏这些妖人,用而不杀,以邪制邪,故李氏才下达这样的命令。” 余航航顿时叫出声来,“这怎么可以!这…这..这不是蓄养妖人么?” 卢乐天比他们见识高明,他瞬间就浑身从头凉到了脚。 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带着强烈的不甘心,道:“诸位道友,这不是我们道门正宗之耻?你们难道同意这种做派?”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那几人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更为难看了。 那名身穿绿色道袍的男子也是怒得失了心智,恨声道:“我们同不同意有什么用?白云观和玄都观都没敢上去扇顾十五的脸,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他!楚师兄上去和他打斗,一招就被卸了佩剑,我们…” 说到此处,他才觉得不妥,骤然出声。 那楚净能的脸色已然铁青。 余航航都彻底懵了。 楚师兄那么厉害的人,结果被顾十五一招就卸了佩剑? 她下意识的去看,果然看到楚净能的腰上空空如也,他那一柄叫做“淡云”的宝剑果然不见了。 卢乐天大脑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疼。 第四百零八章 你什么字辈?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无极坐在书房之中,他身边坐着几名同样白发苍苍的谋士。 听着平康坊传来的最新消息,长孙无极和这几名谋士一起笑出了声来。 “这小子可比你年轻的时候还胆大啊,这简直就是把其余道宗玄门架在火上烤。”一名白发谋士看着长孙无极笑道。 长孙无极显然已经动用了某种秘术,精神奕奕,有种回光返照之感。 他也笑了笑,“哪怕我年轻时候胆子和他一样大,但我那时候可没这样的眼光。” 另外一名白发谋士却异议道:“这也太招人恨,也无异于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另外一名谋士笑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那这就是最有效的办法。” 长孙无极笑道,“也别把顾十五想得太厉害,这小子有时候哪想得到那么深远,他就是算准了这么一来,只要李氏不反对,那道首之位,别人哪怕不同意,还真的是除了他之外没人够格做。” 那名白发谋士专唱反调,说道:“就怕今后那些道宗的修士对他阴奉阳违。” 长孙无极笑了,“这我倒是不担心,顾十五这人是江湖路数,有的是办法整治那些人。白云观眼下服输,那他就是一家独大,别的宗门翻不了天,若是真的和他对着干,肯定会被他排挤得在长安都无法立足。” 之前那名说顾十五比长孙无极年轻时候胆子还大的白发谋士显然风格也比较激进,分外欣赏顾十五,此时忍不住赞叹道,“小小年纪,却是真正的枭雄手段,道宗这些人就是太讲究论资排辈,讲究什么同门情谊,所以不成事。” 那位专唱反调的白发谋士此时叹了口气,却是看着长孙无极道,“我倒是觉得,他今晚上这么干,其实真正想的,倒是想让你多活些日子,他想的是,他若是能搞定的事情,就用不着你一下子耗光所有生机了。” 长孙无极淡淡的笑了笑。 “他这人虽然有时候的确无耻了些,但和长安的这些人相比,他倒是真有些意思。” 他缓缓抬起头,有些傲然道,“只是太平道也好,五斗米教也好,这些个旁门左道隐匿得极好,不知道有多少善于隐藏的流派,诸多阴暗手段,要靠他和他收伏的这些人不断撞见,那也太慢了些。他有这番好意,在裴国公大军开拔之前,我岂能不送他一份厚礼?李氏虽然觉得他这办法是此时最佳的办法,但李氏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做恶人,一纸皇命把这道首的事情定了,这恶人,还得我来做。诸位想想办法,把这事情做好了。” 那名分外欣赏顾十五的白发谋士安静道,“太史局的两名观星师在黑沙瓦因顾留白得救,让他们弄个观星结果,先将顾留白立为天定之人。接着我安排两个和邹家有关的言官上书,说城中邪祟丛生,乌烟瘴气,道宗群龙无首,必须先定道首,到时若是有强烈持反对意见的官员,就由你直接将之打压。” 那名专唱反调的白发谋士目光微微闪动,道:“大差不差,但若是彻底堵住天下道宗玄门之口,我觉得可以提议两至三名人选,比如提议道首之位在冲云和此子之中选定,冲云已失心气,哪怕接下来有什么比试,也必败无疑。” 此时一名白发谋士道,“范阳卢氏的那个公子卢乐天今夜也在平康坊之中,表现也不俗,要不要将他也列出来,放在道首的人选之中?” 长孙无极和另外几名白发谋士都笑了,“我们知道你是想给顾留白多安排一两个指定赢不了的对手,但把他放进去,岂不是画蛇添足?他哪有这资格。” 幸亏此时卢乐天还大脑空白的站在平康坊之中,听不到他们的说话。 否则听到长孙无极这些人的评判,他这堂堂天命楼话事人岂不是要吐血? …… 楚净能一拨人是被顾留白打服了。 卢乐天是很有自知之明,压根没有和顾留白去比划比划的勇气。 但平康坊里敢和顾留白前去理论的人却并不是没有。 打不过还不能讲理么? 十余名比顾留白年纪略长几岁的道宗修士此时已经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楚净能的事情,所以压根没有和顾留白动手的打算。 在为首一名高挑女子和一名清瘦年轻人的带领下,这些人都先行躬身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 接着那名清瘦年轻人朗声介绍了自己乃是八仙观的修士,叫做宫达。 结果他才刚说完,顾留白就说道,“我是冲字辈的,你是什么字辈的?” 宫达原本早就拟好了接下来的说辞,结果被顾留白这么一问,他平静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得尴尬了,他纠结了数个呼吸,才慢慢说道,“我是通字辈的,道观之中的道号叫做通新。”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通字辈该怎么称呼冲字辈的?” 宫达嘴角微微抽搐,道:“师叔祖。” 顾留白笑了,“原来我辈份这么大。” 这一群义愤填膺的道门修士此时的一腔气焰已经瞬间熄了大半。 这辈份相差太大,小辈对长辈说话,似乎语气严厉些都显得过分。 宫达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又行了一礼,才道,“我们这一众人听说顾师叔祖招揽妖人,说是要给他们正名,不知可有此事?” 顾留白微笑道,“原来你们也都听说了啊,来的正好,我一个人力有不逮,你们等会帮我在平康坊里好好找找,若是发现有你们口中所说的这种妖人,便招呼我过去,我好叫他们归入道门。” 顾留白名声太大,而且先声夺人,此时说话之中带着一种似乎令人无法抗拒的精气神,这宫达的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时居然下意识的说了声,“好。” 这下把周围那些人给急的啊。 他娘的明明是来讲道理兴师问罪的,怎么一下子给人使唤干活,还一口答应了? 等到发现周围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宫达才醒悟过来,马上到,“顾师叔祖,我们觉得有些不妥,妖人岂可入道宗正统?” 顾留白早就感觉出了这些人的来意,听着又是一笑,道,“我怎么称呼你来着?” 宫达这时候倒是很机智,也不说徒孙什么,只是道,“称呼我通新便是。” 顾留白乐了,道:“通新,那我问你,男人能不能变成女人?” 宫达一愣,心想这是什么问题,他当即摇头道,“男人自然不能变成女人,最多变成太监。” 顾留白笑道,“说的也是,那女人能不能变成男人?” 宫达皱眉道,“那自然不能。” 顾留白道,“那妖人能不能变成好人?” 宫达一呆,差点说顺口了说不能,但话到口边,觉得不对,他马上改口,道:“能。” 顾留白笑道,“妖人自然不能进道宗正统,那妖人变了好人,好人能不能进道宗正统?” 宫达直觉自己落入了顾留白的陷阱,他眉头大皱,也不正面回答,道:“师叔祖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些人哪怕迫于师叔祖的威势,改过自新,但以前的过错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么?” 顾留白摇头道,“那自然是不能,但我唐律有戴罪立功的做法,以前有过错的,自然是戴罪立功。” 宫达一愣。 他还没想好怎么反驳,顾留白便已经接着道,“当然在戴罪立功完成之前,他们可以不进入道宗正统,但不能剥夺他们戴罪立功的权利,我们道宗的规矩,总也不能凌驾于唐律之上对吧?” 宫达被说的精神都有点恍惚。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那若是这些人死性不改,约束不住,依旧做了坏事呢?” 顾留白认真道,“那自然是按照唐律办事,要么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将他们放到战场上最危险的地方,让他们搏命,要么情节太过恶劣,就是直接清理门户。” 宫达脑子又有点跟不上,“道宗为什么要给他们有作恶的机会?” 顾留白看着他,奇怪道,“通新,道宗正统,这么多修行地,这么多年来,难不成一个败类都没有出过?” 宫达一时哑口无言。 那高挑女子确定宫达讲道理肯定讲不过,她觉得自己能行,气呼呼的说道,“那倘若这些妖人被人招揽,结果他们又出去做坏事,害死了人,那招揽他们的师长,是不是也有罪责?” 顾留白点头,道:“当然有。” 高挑女子冷笑道,“那该如何处置?” 顾留白笑道,“戴罪立功。” 高挑女子顿时气结。 顾留白接着笑道,“道宗之中,但凡出现败类,那招收他入道宗的人,教导他的人,甚至供应他吃食的人,是不是都有罪责?我提议,但凡有此种,都要进入大唐军中,戴罪立功,一视同仁。” 高挑女子大脑也是空白。 她突然发现自己也不行。 这时候顾留白却又笑眯眯的问她,“你是什么字辈的?” 高挑女子嘴角都在抽搐,但她不得不喊了一声师叔祖。 第四百零九章 道首之道号 - 割鹿记 - 无罪 清晨,长安永乐坊清都观之中,早早聚集了二十余名道人。 除了白云观、玄都观、宗圣宫这些道观之外,长安城里有些声望的道宗门派的有话语权的人物,几乎都聚在了此间。 都阴沉着一张大脸。 聪明人都心知肚明,其实顾留白说得一点都没错,什么正邪之分,什么宗门世仇,都大不过一纸皇命。 若是东汉末年那种皇帝昏庸,民不聊生的时候,说不定换了他们都要揭竿而起,然而现在是盛世,天下归心,而且李氏刚刚在长安杀了林甫和郑竹给他们看,谁能抗这种皇命不受? 但眼光略微高明一些的聪明人同样知道,天下再无第二个长安,那是长安吸引着遍天下的财富,整个大唐的血液也被长安给抽光了。 其实道观再多,从整个大唐流往长安,再承蒙圣恩,分配到道宗的修行资源也就这么多。 一块肉就是这么大而已。 但现在要收纳这些旁门左道入道宗,这不是陡然多了好多张嘴来啃这块肉? 原先这块肉就不够吃。 现在再来这么多饿汉,那他们吃个鸡儿啊! 灵光观身穿紫袍的观主冲永都亲自到场了,他性子很慢,觉得事态可能不像这些人想的这么严重,他拿了一盏茶漱了漱口之后,忍不住说道,“这些年我们虽然对宗圣宫有些冷落,但宗圣宫不至于这么对我们吧?还有…宗圣宫毕竟势单力薄,顾十五一个人在平康坊里面招揽那些旁门左道,他这一两晚上的,也应该招揽不到几个人吧?” 这真是一石头激起千层浪。 有些人原本还只是脸色阴沉,沉默不语,但听着他这些话,有些人顿时就爆发了。 “冲永师叔!是不多,他一晚上也就招揽了三十几个人!” “什么!” 灵光观的这观主冲永整个人都傻掉了,他手里的茶盏都差点砸地上,“哪来这么多人?平康坊一晚上进去了多少妖人?” 一名同样身穿紫袍的中年道士寒声说道,“一开始他在平康坊里还要自个去找,后来李氏一传话,有些道观的傻弟子还真的帮他去赶那些妖人,结果后来许多城中的妖人都得知了消息,好多原本还在城中其余坊市之中隐匿,等着看看形势再说的妖人,反而不少主动现身,直接去投奔他了。” “这东西不能起头,一起了头,就是刮起了一阵风,很多妖人都会跟风。”一名黄褐玄冠装束的道人怒道,“别说昨晚上多少人,今早上我过来的时候,都听到消息,还有不少妖人主动去明月行馆。关键李氏不只是知会了所有道宗玄门,连城中各修行地都知会了,这样反而让那些妖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李氏是故意的。”这些道人之中,唯一一名身穿紫袍的中年道姑叹了口气,“若是换了别人登高一呼,那也未必有多少人会相信,但这绿眸的名声太大,李氏又这么一放风声,大势已成,几乎就差一个正式的皇命了。这些妖人自东汉以来如丧家之犬,没有个上仙庇护,现在陡然有了这么一尊大神,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机会。白云观和玄都观又不站出来,那接下来只能看我们怎么应对了。” 那身穿紫袍的中年道士乃是城中灵宝观的观主冲明,他冷笑起来,尤其是看着性子最慢的冲永冷笑,“诸位,此事已然明了,先定长安,再利用这些妖人帮助大军征战,这对于李氏江山而言的确是最优解,但对我们诸多道宗玄门而言却是极为不利。若不出力,那我们历代祖师所做的努力化为乌有。按我所见,恐怕很快圣天子就会下诏书,认定这顾十五是道宗道首了。” 冲永被他的冷笑也笑得有些蛋疼。 心想我也不过就是性子慢了点,反应慢了点,何至于冲着我冷笑么? 我又不是那顾十五。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条斯理道,“出力自然是都想出力,不然不会这一大早都赶来议事了,关键看谁能想个好办法。” 那身穿紫袍的中年道姑皱眉道,“大势不可违,除非我们推选出一个人,能够和这顾十五一争长短,到时我们共同推举此人成为道首,先将这些妖人收入道门,再慢慢整治。” 冲明冷笑反而浓烈了些,“我们这些道观?随便挑哪个人,打也打不过这顾十五,牵扯权贵造势也弄不过这顾十五,别说挑选一个人,就算挑选十个人和他车轮战,还不是那沧浪剑宗一样的结果。” 冲永性子虽慢,脑子却很清楚,他苦笑了一下,说道,“诸位请想一下,此时城中,若是李氏想要推举他作为道首,那谁有能力从中作梗?” 那中年道姑微微一怔,道:“唯有长孙氏。” 冲永慢慢说道,“那长孙氏会站出来反对么?” 一群人瞬间无言。 长孙无极和这顾十五的关系到底如何,他们倒是不清楚,但城中有关男女之事倒是传的很快,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长孙细雨和这顾十五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前一段时间长孙细雨还出入明月行馆。 “诸位,恐怕这就是白云观和玄都观不参与此事的缘故啊。”冲永叹了口气,又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不管我们如何反对,顾十五招揽这些妖人入道门,他成为道首号令道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听闻长孙无极寿元将近,所以他成为道首,已经近在眼前。诸位要是想办法,我看不必想如何阻扰他成为道首,而是应该从他成为道首,我们如何不让他一手遮天这方面着手。” 冲明马上止住了冷笑。 他觉得的确还是冲永想得清楚。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容一点都不阴冷,甚至还带着点快意。 “通亦师侄。”他看向身侧一名瘦高的道士,笑道,“你们道观不远不是有块闲地,那地方现在荒废成林,野鸡横行。” 那瘦高道士微微一愣,道:“那地方原本是个野道人的修所,前朝就已经被发现是五斗米教的妖人,已经荒废至今,道观已经只剩下几面残墙,的确是野鸡横行,那周围的百姓倒是时常去林地里面捕猎野鸡野兔。” 冲明笑道,“我听说那地方的百姓现在戏称那地方叫做乌鸡观?” 瘦高道士是个老实人,有些愕然的点头,他不知道冲明说这些是什么用意,只是认真作答,“是,那道观因为是妖人所建,名声不好,所以那块地虽然归我观所有,但我观也没有什么兴趣去用,周围那些街巷的百姓之所以称那地方叫做乌鸡观,一是因为那些林子里的确野鸡众多,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那片地方说人乌鸡,是骂人的话,跟骂人贱种差不多。” 冲明笑道,“这顾十五不是要给那些妖人立观以作约束?那我们从中作梗无用,不如顺水推舟,就弄出个乌鸡观给他们这些人呆,让他们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 这一群人倒是有一大半笑出了声来。 就连冲永都觉得这主意甚好。 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观。 这些人都挂籍在这个道观,大唐的百姓一听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道观,那带着这伙人的顾道首,岂不是就是个乌鸡大统领? 会成为笑话的吧? …… 这些人谈是早上谈的。 顾留白是刚刚吃过早饭,就知道了这些人谈话的内容。 收买人窃取情报,他最擅长了。 好歹来长安这么久,说图谋道首,岂会是嘴上说说的? 长安一些道观,他暗中收买了好些个人了。 这些商谈的人里头,就有两个是早就被他收买的了。 “乌鸡观?” 顾留白一听也笑了,“这名字也还不错啊,主要出主意的是哪个?” “是灵宝观观主冲明。”两个前来回报的内线实话实说道, “冲明,那真的是大聪明啊。”顾留白微笑道,“他这主意出的不错,等到乌鸡观一落成,我就调他过去做乌鸡观观主。” 两个内心脑门上汗都出来了,“那灵宝观呢?” 两人心想这会不会太过分,难不成冲明过去当乌鸡观观主,他反过来将灵宝观占了,这肯定会引起许多道门以死相逼的。 顾留白一眼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我怎么可能占灵宝观,我只是觉得他聪明,多管一个观挺好,灵宝观和乌鸡观就合并,道籍互通。乌鸡观归于灵宝观辖下。” “……!”这两个道人彻底无言。 心想要不劝劝这些人别折腾了吧? 这冲明耍了半天心眼,结果把自己弄成乌鸡观观主了? 虽说他挂名乌鸡观观主,但恐怕按照顾留白的手段,这乌鸡观的调兵谴将,冲明是根本插不上手的。 这一下可好,灵宝观偷鸡不成蚀把米。 除非灵宝观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否则冲明恐怕还得想尽办法洗清乌鸡观的污名。 各方斗法在正午就出了结果。 圣旨下达,太史局夜观星象,顾留白乃道宗应运之道首,圣天子顺应天命,结道宗群龙无首之乱象,令宗圣宫顾留白为道首,并建乌鸡观,暂容散人道修入籍,先归灵宝观管辖。 灵宝观的冲明听到这样的圣旨,整个人都呆若乌鸡。 这时候倒是有个问题产生了。 顾留白虽是正式入籍宗圣宫的弟子,冲字辈,但还没有道号。 冲谦得赶紧给他确定一个道号。 不然道首怎么能连个道号都还没有? 冲谦在午后便出现在了明月行馆,他看着顾留白道,“你想要什么样的道号?” 顾留白笑了笑,故意道,“要么我就叫冲头?” 第四百十章 实在太凑巧 - 割鹿记 - 无罪 冲谦冷笑,“老天爷不知道瞎了那只眼,让你这样的泼皮货色做道首,你喜欢在我面前皮?那要么你叫冲皮?还是你喜欢屎一样的道号?要么你叫冲茅厕?” “我年纪小,缺乏关爱,师门里就一个师兄,我在师兄面前调皮一下怎么了?”顾留白郁闷的叫了几声,但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笑了起来,“冲茅厕这个道号不错,将来道门里头要是谁得罪我狠了,我就让他改个道号叫做冲茅厕。” 冲谦呵呵一笑,“你再和我废话,我等会回去就给祖师爷上香,把你的道号登记成冲茅厕。” 顾留白笑道,“师兄尽可试试,我估计皇帝应该不会同意。” 冲谦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知道皇帝既然已经下了诏书,都说了顾留白顺应天意,是这一代道首,那的确不可能让他登记一个胡扯的道号。 “其实冲谦师兄你也不用着急,我估计封我什么道号的文书都已经在路上了。”顾留白倒也知道调戏自己这个师兄没有什么好处,认真道,“这事情是长孙无极在里面出力,他油尽灯枯,之前和我说十天之内就要离开人世,事情办得有点急,本身就显得有些儿戏,若是下的诏书里面,附带着一个道号,这就相当于宣告天下,我这个被封的道首之前连个正儿八经的道号都没有。所以李氏自然不会让我瞎叫道号,肯定会封我一个道号,但不会和这诏书同时下达。” 冲谦微微眯起眼睛,“你意思是在这等等,让你叫什么道号的文书就会到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不过若是师兄你顾及李氏和天下道宗的颜面,要让这事情显得不那么儿戏,也可以不那么实诚,略微改改宗圣宫的记录,显得入门之后不久就因为我表现出色,已经完成宗圣宫的功课,已经得了宗圣宫的道号。现在只是奉皇命改个道号而已。” 冲谦虽然觉得自己这师弟有些小人得志,但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师弟不只是鬼精,还说得很有道理。 长孙无极自己死就死了,结果把这道门推举道首之事弄得如此局促,如此儿戏,但自己宗圣宫不能如此儿戏,不能扯着天下道门一起被人耻笑。 “你这人诡计多端,而且任何似乎很庄严肃穆的事情,扯上你都会变得比较儿戏。冲诡和冲戏倒是挺适合你。”他斜着眼睛看着顾留白,道:“这么着吧,冲圭和冲禧你选一个。” 顾留白琢磨了一下冲谦说的是哪两个字,然后道,“那还是冲圭吧,这冲禧听上去好像要入赘某个权贵家,给人冲喜似的。” 冲谦鄙夷道,“我听说你和裴二小姐好事也近了,你这难道不像是入赘?”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在长安城里原本只得一个师兄,但现在我受皇命成了道首,而且还有个师娘,如此一来,我这身份地位给人的感觉就不像是入赘了。” 冲谦一愣,“师娘?” 顾留白点头。 冲谦看着他不像是胡扯,头皮顿时有些发麻,“哪来的师娘,是谁?” 顾留白笑道,“长孙细雨,她和郭北溪是那个关系,我认了她师娘,她也没推脱。” “我他娘的…”冲谦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这一瞬间真有了清理门户的想法。 他是顾留白的师兄。 长孙细雨则成了顾留白的师娘? 他见了长孙细雨难不成也要喊师娘? “你简直畜生啊!”他气得脸都黑了,“我说长孙无极要死就死,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死力气直接这么仓促的硬是要把你扶上道首之位,这不就相当于他临死前最后的要求?原来是这层关系,你他娘的,你怎么不多认几个干娘?” 顾留白直叹气。 说好不刺激自己师兄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 “最近没什么特别要图谋的大事。”他叹了几口气之后,说道,“下次若是再图谋什么厉害玩意的时候,倒是也可以和师兄所说一样,认些干娘。” 冲谦觉得自己这师弟的道号应该叫冲贱的时候,却已经有人来报,说是怀贞公主带着皇帝的口谕来了。 冲谦实在无奈。 这师弟贱的不行,但委实料事如神。 “冲谦道长。” 怀贞公主看着冲谦在场,倒是微微一怔,她对着冲谦行了一礼,自然是觉得此事有冲谦在场更为方便。 只是她看着顾留白的眼神却极为复杂。 有些说不出的幽怨,又有些说不出的欲言又止。 冲谦只是看了怀贞公主一眼,心里就骂了一声顾留白这狗日的。 这他娘的又有一个想睡自己这师弟的。 顾留白一看怀贞公主这眼神,就知道怀贞公主肯定是知道了自己透了静王妃这件事。 但他此时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正色道,“怀贞公主此次到访,是为何事?” 怀贞公主心中更加幽怨。 为何是静王妃得了那么好的一个机会。 为何上苍没有给自己创造一个这样的机会? 她微微垂首,道:“父皇差我带来口谕,赐你道号冲隆,大唐盛世,道宗在你的统御之下,自然兴盛。” 冲谦也微微垂首。 隆乃尊崇,又与龙谐音。 这道号的确是显得皇恩浩荡了。 “多谢圣上恩典。”顾留白嘴上自然是说得漂亮。 怀贞公主欲言又止。 明明她恨不得天天见顾留白,而且每日里她都在思索,见了顾留白之后要说些什么,但此时看着顾留白,却想着他和静王妃已经…她便鼻子微酸,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她毕竟矜持,沉默了一个呼吸之后,便缓缓起身告辞,道:“你们师兄弟说会话吧,我先去处理别的事情。” 冲谦等到怀贞公主去远之后,忍不住看着顾留白冷笑,“冲隆,我看你索性把怀贞公主也透了算了,这样你也算和李氏联姻了。这怀贞公主嘴上肯定说着不要不要,但是你硬来的话,她肯定欲拒还迎,说不定还要感激你。” 顾留白看着冲谦就又忍不住叹气。 有时候真不是自己故意要惹这个师兄,关键自己这师兄有时候也总是让人忍不住刺激他。 “咱们宗圣宫若是真到了日落西山,需要我出卖色相的时候,也不是不成。” 这时候他倒是想起耶律月理,忍不住就好奇道,“小蛮女怎么没跟着你一块来?她去弄什么事情去了?” 冲谦自然不会告诉顾留白只是自己教了耶律月理一手,他淡然道,“那帝煞阴气流散,城中多了不少阴物,她乘机去弄那些阴煞之物去了,就也不知道她弄了要做什么。” 顾留白一听就眉头大皱,道:“师兄,我们宗圣宫就没些个厉害的镇邪法门?我身为你师弟,结果在那造煞法阵之中,被人嘲笑连黑狗血都不知道怎么用,结果靠偷师学了两门手艺,才能在那法阵里活下来。你就不传我些宗圣宫的镇邪法门?” 冲谦不动声色道,“不同的道宗门派走的路子不同,有些道宗起于民间,自然多些镇邪祛煞治病的手段才好生存,我们宗圣宫走的是什么路子?” 顾留白不解道,“什么路子?” 冲谦冷笑道,“我们宗圣宫一直走的都是修仙得道的路子。” 顾留白道,“那谁成仙了?” 冲谦差点被顾留白气得七窍生烟。 这师弟怎么这么能气人呢? “甭管有没有人成仙,追求在这摆着。”冲谦眯着眼睛看着他,道:“不过你要学什么镇邪法门,倒是可以讨好讨好小蛮女,她这回鹘的大巫神殿,不就是世代处理着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 “那劳烦师兄和她说说?”顾留白颇为心动。 主要他和静王妃双修之后已经知晓了自己神通法门的修行门径,越是厉害的煞物邪祟若是能够被他镇压拘束,那他的修为提升越快。 但即便他已经收伏了不少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修士,那些修士各种诡异法门固然不少,但拘束厉害邪祟的法门,倒是还真没有。 尤其听说要拘束入体,那一群人的头颅都是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能称为邪煞的东西,那是多么厉害的一团精神体,这东西想要拘束化为己用,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顾留白觉得这耶律月理倒是或许真的能行。 至少她有可能琢磨得出自己的这法门如何拘束和纳入那坛城之中。 冲谦见顾留白果然上当,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和平时一样嘲讽,道:“你脸这么大?差使我帮你做事?” 顾留白一怔,“师兄,道首不能让你做点事是么?” 冲谦呆住了。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狗东西是正儿八经的道首了。 “能!” 反正也是故意引他上钩,冲谦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了一会,道:“灵宝观观主特地找我说情,乌鸡观这件事,你能不要整他就不要整他了。” 顾留白看了冲谦一眼,认真道,“师兄,我这是在帮他,你到时候和他说说,好让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冲谦皱眉道,“你怎么帮他,你和我说说?” “你也知道,这事情是长孙无极最后的要求,这是他在操持。结果冲明自作聪明,非得想尽办法弄了个乌鸡观出来,长孙无极,长孙乌鸡?你想想…我出面整治了他,长孙氏倒是不好再弄他了吧?”顾留白看着冲谦道,“否则我不整治他,长孙氏对付他,他有可能比死还凄凉吧?” 冲谦老道这次倒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只是凑巧。 但这名讳也实在太过凑巧,对于长孙氏的人而言,冲明可能就是故意嘲讽了。 激怒长孙氏,冲明这种级数的人,真的和一个破落户也没什么差别。 第四百十一章 两个选一个 - 割鹿记 - 无罪 冲谦刚走,五皇子出现在了明月行馆。 草了! 一看双眼红彤彤的五皇子,顾留白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怎么忘记了五皇子这回事了。 静王妃可是改变了五皇子审美趣味的女人,是五皇子心目中的女神啊。 五皇子不见着顾留白还好,还绷得住,一看见顾留白,他顿时就绷不住了。 “顾老狗,你真的该死啊!” 他看着一脸深沉的顾留白,眼泪都快下来了,“你怎么能透我的婶婶!” 顾留白叹了口气,“其实是她透我。” 五皇子整个人都不好了,“顾老狗,我和你拼了,你他娘的这个时候还装逼。” 顾留白道:“不要对道首不敬。”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那叫一个无奈。 他真的也是不得不服气。 顾留白刚刚入籍宗圣宫的时候,他觉得顾留白就算要图谋道首,那也得花个十年八年的苦功,但现在可好,直接就成了。 顾留白之前,任何一个时代的道宗道首,那都是德高望重,都是类似佛宗玄庆法师一样的存在,但现在可好,长安城里的这些道观,没几个人觉得顾留白够格。 但顾留白这做派就是,我不要你们觉得我够不够格,就看我能不能做得上就行了。 我做上了道首,再慢慢收拾你们。 乌鸡观观主冲明现在估计就坐在道观里哭了。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忍不住笑了,道:“五殿下今天来找我做什么?该不是特地来找我拼命的?” “要拼命早找你来了,还等到现在。”五皇子恨恨道,“我六弟和我说马上就要过来,他估计有要事找你,所以我才也赶过来。” 说完这句,他却是又忍不住一声哀嚎,“顾老狗你真该死啊。” 顾留白笑了,“现在别嚎了,等会等六皇子到了之后,你再当着他的面嚎。” 五皇子狂翻白眼,“你当我傻啊,我要丢人也只在你一个人面前丢人,还能丢到别人的面前去?” 顾留白想要拍拍他肩膀,说上一句,别伤心,我也磨破皮了的。 但想着这句话要是说出口,五皇子真要和自己拼命,他也只能在心里偷着乐。 这时候五皇子倒是认真了些,轻声道,“我那座王爷府,最近不是已经动工了么,陈屠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借着什么由头来偷偷看过,昨天给我偷偷塞了份图纸。其中的机关设计,巧夺天工。我那园子若是造成,恐怕略微布置些人手,几千兵马冲进去都不够看,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本事。” 顾留白有些感慨。 虽然他一直口口声声说陈屠到长安来只能杀猪,但是他心中十分清楚,若不是陈屠有这种手段,在黑沙瓦的时候,那粮仓早早失守,他们恐怕早就活不下来了。 这时候有人传报,六皇子到了。 五皇子和六皇子私底下已经见过几次,已经熟悉,倒也没什么多余的客套话。 三人在静室之中坐下之后,六皇子一点废话都没有,道:“宫变那日,我宫中有一株白瓣白蕊的梅花,它的花蕊却变成了粉红色,我觉得怪异,后来确定是神通气息所染,就如城中有人修出厉害神通,很多石榴树上凝结甘露是一回事。我查证了许久,直到昨夜,才查到一个线索。二十七年前,帝王起居注之中有记载,宫中三株这种白瓣白蕊的梅花,花蕊也变成了粉红色,但当时的任何记载之中,都没有显示当时长安有什么厉害修行者修成神通。但我却发现了一桩诡异的事情。” 五皇子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诡异事情?” 六皇子轻声道,“我们九叔中邪尸变,死而不僵,在他的宫中游走。” 五皇子一愣,知道顾留白不可能知道这种李氏隐秘,便对着顾留白轻声解释道:“上代龙椅之争之中,老九是最早死去的皇子之一,按照李氏的记载,这人是偷偷和妖人勾结,想用某种咒术来对付几个比他有希望夺得龙椅的皇子,但他勾结的妖人反有异心,想要控制他的神志,最后弄得他和那些妖人两败俱伤,那些妖人固然被他灭杀,但他自个也被那些妖人整死,被弄成了那种死而不僵的游尸,最后是被火化了。” 顾留白微微皱眉,他瞬间想到了围杀王夜狐的那一战的细节,王夜狐也偷用了四皇子的尸身,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六皇子问道,“这事和王夜狐有关系么?” 六皇子摇了摇头,“若是二十七年前王夜狐当着皇爷爷敢做这种事情,早就已经死了,哪会等得到现在。” 五皇子却是知道顾留白的脾气,他知道顾留白不喜欢听某个人的揣测,而喜欢看证据。 于是他看着六皇子道,“可有什么证据?” 六皇子点头道,“我查了太史局有关此事的记录,太史局当时当家做主的人是李熏,李熏也是当时李氏机要处最厉害的人物之一,他可以确定那梅花异变是有人修成神通,但没有将九叔的死和这联系在一起,但这次四哥死后被人控制躯壳,那梅花再次异变,这种事情就并非偶然,我觉得这和某些人的修行门径有关。” 顾留白瞬间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有些人的神通法门修行的门径就是李氏嫡系死亡,被别人的神通法门弄成这种游尸,他的神通修为就会得到提升?” 六皇子点头,沉声道,“如果将二十七年前第一次梅花异变视为那人正式修成神通,这次异变视为这人神通修为有大的提升,那就只要查证二十七年前,长安大致是有几个人正好成就八品。” 五皇子面色凝重了起来,“有哪几个?” 六皇子沉默了片刻,道:“我们父皇似乎就是在那一年成就的八品。” 五皇子和顾留白顿时无语。 六皇子也不废话,道:“而且很凑巧的是,皇宫里原有三株这样的白梅,现在只有我宫里有这么一株,我记得父皇曾经和我提过一嘴,说这梅字通霉不吉利,意思就是让人挖掉换株别的,当时我就觉得这株梅花长得也不错,它又没啥过错,我让人挖掉它做什么,后来我就一直没让人这么做,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后来父皇就不喜欢我,我就禁足在皇宫里头,我当时一直觉得是我有些政见和父皇不和,再加上被太子挑唆,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但现在想来,会不会因为这是我没有顺了父皇的意思,将这株梅花挖了?” 顾留白也不掩饰,实话实说道,“按你这么说,那还真有可能,任何神通法门的修行者都不想被人发现修行门径,更何况这神通修为提升,还是要李氏嫡系变成这种游尸?” 六皇子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我现在纠结的是,那这种推断要不要告诉李氏机要处的人?” 五皇子也顿时一张苦瓜脸。 这问题的确有点难。 按理儿子肯定不能对付老子。 更何况修行门径诡异,也并不代表他们的老子一定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修行门径是这样,的确他和六皇子就不得不担心,会不会自己在哪天也会变成一具游尸。 顾留白沉默的想了一会,然后看着六皇子道,“其实六殿下倒是应该想想清楚,为何之前一直被禁足,但这次清除王夜狐和林党之后,你父皇怎么就默许你在外走动了。” 六皇子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我现在脑子乱的很,看来你已经想到了答案,那你就直接和我说了算了。” 顾留白认真道:“之前禁足,现在反倒不禁足,在我看来,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五皇子,你们的父皇倒像是给你们做了一个选择题。在李氏机要处和他之间,你们到底选哪个。” 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六皇子才点了点头,道:“他若是真想弄掉那株梅花,随时都可以,他想要我死,之前也随时都可以,他之所以这么做,让我能够察觉这些,应该是像你所说的一样,就想看看在他和李氏机要处之间,会做什么样的抉择。” “李氏机要处决定龙椅归属,同时也监管龙椅上的人。但皇帝未必喜欢这样。”顾留白看着六皇子和五皇子,道:“皇帝和你们李氏的机要处之间未必会走到决裂那一步,但若是换了我,我也觉得我不可能不防备。或许会因为某件事情,某个人的想法,而走到那一步呢?在那之前,他必须试探出他身边这些人的选择。” 说完这些,顾留白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平静的看着五皇子和六皇子。 六皇子也并不犹豫,慢慢点头道,“父皇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不管如何,我也会给他机会。” 五皇子苦笑起来。 这可不是告发不告发的事情,而是两边必须要选一边,他会站哪一边的问题。 “我哪边都不站。” 五皇子艰难的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件事,我只当从来没有知道过。” 顾留白鄙视道,“你不告发,其实相当于也就站在你父皇那一边了。” 五皇子瞬间就怒了,“顾老狗,我和你说,万一我们选错了,到时候你也得保着我们。” 顾留白本来想说凭啥,但看着五皇子的眼神,他就只能点了点头。 凭啥? 凭他透了五皇子的女神呗。 第四百十二章 盛世之柱石 - 割鹿记 - 无罪 不能刺激五皇子太过,毕竟得道者多助。 他这个新鲜出炉的道首,靠的可不是道门之中的威望,靠的是给他干活的人多。 五皇子这人干活还真不赖。 六皇子此时却是认真的问了顾留白一个问题,“如果换了是你,你会怎么选?” 顾留白很直接的回答道,“我肯定选择投靠李氏机要处,告密。” 六皇子微微蹙眉,道:“理由?” 顾留白道:“我可不管这人是我父亲还是谁,我先得考虑这人对我好不好,若是换了我是你还有五皇子这位置,一个被丢在家门外,一个被禁足,换了哪个我都觉得这父皇对我实在太一般,基于此,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潜在危险。那按照我的脾气,索性把这事情摊开了再说。” 六皇子沉默了片刻,道:“和你相比,似乎我们两个就显得婆婆妈妈,无形之中被自幼所受的教化所约束。” “感情这种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顾留白认真道,“这种事其实就是赌博一般,押大押小,没什么对错。你们说选择不告发,我觉得也挺好,毕竟你父皇既然给你们这个选择,那他肯定有了后继应对之法,哪怕他和李氏机要处真的内斗,那给人的感觉也不是李氏机要处想赢就赢的,而且我总觉得他不管修什么,只要不会动摇李氏根本,李氏机要处也只会以李氏为重,以天下为重,我倒是觉得到了你父皇这个位置,他恐怕觉得自己不像你们皇爷爷一样举世无敌,所以他心中倒是忌惮,万一李氏机要处有了异心,他又如何压制。” 五皇子此时点头道:“我就也觉得李氏机要处是我们李氏没得天下之前的产物,现在时过境迁,李氏机要处还保持着原先的做法就不太对。哪有我们这种嫡系子弟,堂堂的李氏皇子都压根进不去李氏机要处,接触不到李氏的真正核心和隐秘的?” 六皇子沉吟道,“但若要更改,无异于变法,就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顾留白淡淡一笑,道,“我觉得与其花时间去想这种事情,还不如去想想清楚,不管推动杨氏消耗最后的气数,推动幽州、扶风、南诏兵变,推动旁门左道进入大唐的背后布局者到底是谁,那这人除了这些之外,还会不会有其它手段?按理而言,做任何生意都需要考虑付出的代价和收益是否对等。如果付出太多,却收效甚微,那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干。然而按目前情形而言,光是这三地兵变,应该是动摇不了大唐根基的。” “我也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包括你成为道首这件事,我也认真思索过。”六皇子看着顾留白,平静道,“其实道首只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你审时度势,的确把握得极为精准。按我所见的情形来看,其实无论是父皇还是李氏机要处,也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们也和你我想的一样,背后布局者肯定不止于此,必定有给与大唐沉重一击的地方,但我父皇和李氏机要处可能早在去年秋里就感觉出了一些不对的地方,所以他们已经设法和吐蕃、回鹘交好,这段时间好让吐蕃和回鹘不出问题,不起兵来犯。” 顾留白感慨的笑了笑,道:“其实自我到了长安之后,尤其在裴二小姐成为石山书院的监事,我帮着她整顿石山书院开始,我就发现了长安这些书院在思索问题上和我们关外的这些暗桩有很大的差别。” 六皇子认真道,“顾道首请讲。” 五皇子咧了咧嘴,他一开始觉得自己这弟弟是在开玩笑,但旋即他就看出自己这弟弟是真心尊敬,他喊这顾道首,并非是喊着玩的。 顾留白笑道,“长安这些书院在思索可能性的时候,总喜欢用排除法,总喜欢把觉得不可能,或是很小概率的事情先行剔除,然后挖空心思去想最有可能的地方是什么,但这种手法似乎脱胎于长安的办案手法,可能跟长安查案的机会多,打仗的机会少有关。长安这些书院教出来的人,查案比较厉害的话,在上司面前就显得比较厉害,比较容易升迁。但我们关外暗桩思考方式截然不同,我们得把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都列出来,做好最好打算,把不可能的也计算在内。” 六皇子听得心中佩服,道:“的确如此。” 顾留白接着道,“就如方才所言,让安兴公主去和亲,看似吐蕃也的确不出问题了,但其实南诏的兵变,就和吐蕃那些被安兴公主和赞卓赞普打跑的贵族有关。回鹘那边,你父皇和回鹘大巫神殿交好,似乎也不会出问题,但我总觉得各有手段,或许这背后对付你们李氏的布局者,他也会从回鹘那边挖出点什么力量出来。其实听你的意思,你完全是按长安书院的这些思索方式,其实已经将外敌全部排除在外,但我总觉得,不止回鹘、吐蕃,天竺、大食、高丽,可能都会有问题。天竺那边的厉害修行者,原本就是因为西方和中土佛宗的气运之争而折了大半,那换个思路,或许这场布局,早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呢?你父皇心心念念对付高丽,虽不明他真正意图,但高丽如果有咬大唐一口的机会,是绝对不会错过的。至于大食,之前就有人想要颠覆大食,铁流真得了我的提醒,后面还送给我一件神通物,如果我的提醒没那么重要,他何至于送这样贵重的礼物?” 六皇子和五皇子听得脸色都是大变。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六皇子,道:“你方才说道首只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我便知道你在于审时度势方面的能力是超过我冲谦师兄的,诚然,正是因为李氏都想不明白这人接下来会有什么致命一击的手段,那李氏最好的应对,就只有从一开始就釜底抽薪。背后做局之人,试图推动旁门左道大兴,让旁门左道来消磨大唐道宗和长安修行地的实力,这便相当于让李氏同时陷于修行者世界的战争。现在谁都清楚,正儿八经的军队作战,哪怕有外敌帮助,谁也不可能击溃我大唐的军队,但修行者世界的争斗,就很难说。所以李氏也迫切有人能够站在风口浪尖,从根子里先解决旁门左道大兴的这件事,那与其让旁门左道入野草般滋生,我自然觉得还不如我来将之招安。但凡只要我敢站出来,那李氏此时必然用最快的速度推我做道首。所以此事明面上看是长孙无极推动,但长孙无极自己也很清楚,他只是在临死之前帮李氏做这件事,自己做个恶人,那等他死后,你们李氏自然也要念他这么多年的功绩,好好待他长孙氏的后人。” “这一层我是想清楚了,但听你这层层剖析,我才知道你这真正意思.”六皇子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看着顾留白的目光之中,敬意更浓,“李氏和大唐需要你赶紧站出来做道首,但这背后布局和李氏死磕的人,肯定不想自己的布局因此而被釜底抽薪,他一定会用些手段来阻止你成为可以轻易约束道宗,甚至可以调遣长安其余修行地修行者的道首。” 五皇子也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直到此时,他才有些醒觉,顾留白做这道首,似乎是为大唐先行撑开了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若是这一场布局真的从西方佛宗和中土佛宗的气运之争就已经开始,既然我娘和郭北溪,梁风凝他们在关外既然已经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此时做这道首,我也别无选择。”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五皇子和六皇子,道:“白云观和玄都观自然也是看清了我所说这些事情,所以并不反对我成为道首,但他们就这样缩着看戏是不成的。六殿下既然你之前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你也该和你父皇再次见个面,你就和他说说,在长孙无极归天之前,我要白云观和玄都观也出死力,我要在宗圣宫办普天大醮,真正登任道首。”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颔首为礼,当即应下。 五皇子也心神震动。 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这一场道宗的普天大醮,既是正名,也是立威,更是两百年来新出的道首既往不咎,宣告天下,将以往那些被归为旁门左道的流派重新纳入道宗。 且不论道宗立到底有多少人想让顾留白垮台,那些个旁门左道,或许也有不少人想会会这个道首,至于那背后的布局者,自然更想让此事难成,让顾留白无法招揽和管束那些旁门左道。 这种风口浪尖,恐怕比沧浪剑宗和顾留白的那场比剑还要凶险。 …… 消息传至白云观。 冲云心悦诚服。 他几个师弟看着他,“师兄你真反过来要助他?” 冲云认真颔首,道:“此种气魄,我远不能及,能行常人不能行之事,敢在此时当机立断,为大唐遮挡风雨,他乃真正盛世柱石,他不做道首,谁做道首?” 第四百十三章 龙心造神通 - 割鹿记 - 无罪 六皇子出现在皇帝面前时,皇帝正在太液池畔的一座宫阙之中把玩着一个水晶盏。 清丽的阳光落在他手中的水晶盏上,经过层层折射,在水晶盏的中心变得灿烂而七彩,形成一朵七彩的莲花。 而且手的转动,随着水晶盏略微变幻方位,杯盏中央的那朵七彩的莲花也在不断地变幻大小,色彩也有所变化。 听着六皇子的请安,皇帝微微一笑,问道,“这小玩意好看么?” 六皇子微微蹙眉,道:“好看。” 皇帝道:“波斯那边的玩意,我们大唐的匠师仔细研究过了,工艺倒是可以模仿,只是这块水晶材质有些特别,波斯那边也只得这一个。就赏给你玩了。” 六皇子认真致谢。 皇帝看着他,淡淡一笑,道:“若是以前,你必定欢天喜地,但现在有些荣辱不惊,见了这种恩赏也似乎不怎么在意,外物不为所动,你是有些进步的。” 六皇子也不明皇帝的意思,只是道,“儿臣此次来给父皇请安,身上还背着一件重要的事情,可能思虑较重,便没那么欣喜。” 皇帝平静道,“说罢。” 六皇子道,“我去明月行馆拜会了顾道首,顾道首托我问问父皇,能否在近日为道宗操持普天大醮,他来真正执道首之礼。” “这小子。”皇帝一听倒是哈哈笑了起来,“他黑狗血用法都不懂,倒是还知道道宗的普天大醮?” 六皇子嘴角也是微微扯动,露出些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对顾留白的才智和气度佩服得很,但毕竟都是年纪相差不大的人,所以听到皇帝的这句话,他心中还是有些幸灾乐祸。 他觉得黑狗血用法都不懂这套说辞,说不定会伴随这新任道首很久。 “我去明月行馆他的静室时,看到他桌上有包括道典在内的诸多道宗典籍,看来最近也是好生恶补了一番。”六皇子回应道。 皇帝却又微嘲道,“怪不得,看来是知道了道宗普天大醮、周天大醮和罗天大醮的区别,不过他这胃口倒也大,还要我配合主祀。不过具体的流程他到底弄清楚了没,这普天大醮既然办了就不能打马虎眼,醮期长达七七四十九天,要分七次举行醮典,醮科包括福醮、祈安醮、王醮、水醮、火醮、九皇礼斗醮以及三元醮等。别说长孙无极拖不到那么久,裴国公的大军可也等不到那么久,这普天大醮的费用倒不算什么,但大军召集,那么多人马可等不得。” 六皇子认真作答,道:“顾道首知道这些,他让我转告父皇,他在前七日醮典,祈福醮会在长安,将该做的事情做完,接下来他会悄然去追裴国公的大军,正好让人觉得他和他的人还在长安。或许可以让很多人的算计落空。” 皇帝收起了戏谑的神色,突然说了一句,“长安这些道宗的人,还不服气什么。他不做道首,谁能做道首。” 六皇子心中一动,知道自己这父皇应该已经赞同顾留白这做法。 果然,皇帝接着道,“你就告诉顾十五,我等会就会拟旨昭告天下,两日之后在宗圣宫办普天大醮。让他赶紧置办些行头,若是两日之后他在我面前的时候衣冠都不符合仪规,那我可是要治他的罪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话一说,六皇子的面色顿时有些尴尬。 皇帝一下子看出来了,眉头不由得微皱,“怎么?” 六皇子苦笑道,“儿臣来前,顾道首和我说了,他请求御赐冠服。” 皇帝一怔,“什么,他这穿戴都想不自个掏钱?” 六皇子点头道,“他说主要是民间的那些裁缝不懂得仪规,容易做出四不像的东西,而且有些衣料本身民间也没有,皇宫里头的东西做出来才正式和气派,而且工期也紧,别的成衣坊这几天的时间还真做不完。” “料敌先机用到我这来了?”皇帝啼笑皆非,“这小子真的这么狗?” 六皇子憋住笑,认真道,“我没半点虚言。” 皇帝看着六皇子一开始进来时和自己显得生疏,现在气氛却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他心中也略微有些感慨,他淡淡一笑,道:“念他懂得给大唐出力,就索性给他多占些便宜,你一会告诉他,我会在城中设一座女观叫做风雨观,到时候大蘸时在风雨观设坛祈风调雨顺。静王妃便在风雨观入籍,今后她便脱去静王妃之名,这风雨观属道宗管辖,但为皇家女观,不入普通道籍,赐她道号明空。” 六皇子真心道,“这可真是一份厚礼。” 顾留白透了静王妃这件事,现在长安还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但这种风流韵事传得最快,哪怕李氏机要处有的是能力混淆视听,编造假消息,但久而久之,自然会流传开来,被人认为是事实。 道首透王妃,而且是静王遗孀,这事情说起来终究不是那个味。 但静王妃不再是静王妃了,而是个女道人了,那道首和个女道人双修,再怎么透,这事情似乎也说得过去了。 “能一气呵成,便绝不犹犹豫豫,顾十五除了年纪小,在这男女之事上面还扭扭捏捏,别的方面倒是无懈可击。”皇帝看着明显已经沉稳许多的六皇子,平静的接着道:“他想借着这普天大醮一击定乾坤,其中的凶险他自然想明白了,但我不得不提醒他一点,江湖上那些旁门左道再厉害,也就是出几个手段特殊些的妖人,在普天大醮上发难,以他的修为和他身周那批人的支持,他或许不难化解,但他不能忘记堕落观也属于道门,他发下这样的宏愿,重整道门,堕落观自然也在此列。那堕落观在这普天大醮上会给他出什么样的题,或者是否还有人和他竞争道首之位,那就很难说。” 六皇子手里握着御赐的水晶盏,走在太液池边上的大道上时,宛如隔世。 他自己也发现了自己和以前有太大的不同。 以前皇帝给他们布置功课,或是商谈事情的事后,他总是急于表现,而且总觉得自己比其余人聪明许多。 但现在他却开始发现,无论是自己的父皇还是顾留白,都似乎比他聪明,或者说至少在某些方面的感觉要比他敏锐许多。 经过皇帝的提醒,他才醒觉堕落观对这顾留白的态度一直比较暧昧。 或者说,自顾留白从幽州出发来长安开始,堕落观的行事就似乎悄然有些改变。 按理而言,堕落观早在幽州就和顾留白结仇,顾留白这样的人,堕落观若是无法招揽,也一定会设法令其从世间消失。 以往的堕落观荒诞不羁,十分疯癫,所做的事情会令人不自觉的感到恐惧。 然而自顾留白来到长安,堕落观却仿佛冬眠了一般,悄无声息。 整个堕落观似乎在静静地观察着什么,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这种反常在此时想起来,就让六皇子都有些不寒而栗。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堕落观绝对不会因为顾留白所拥有的力量而感到畏惧。 他们必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会突然性情大改。 那是因为什么? …… “东家,时候差不多正好哩。” 六皇子走在太液池畔的时候,顾留白正好走进胡老三在延康坊里的私密小工坊。 胡老三、阴十娘、蓝姨和杜哈哈居然都在。 都在围着中间那柄风刀在看。 “之前它的火候到了,东家你的神通修为火候还不到,但你再平康坊那城隍庙里头因祸得福,东家你的神通修为火候也一下到了哩。”胡老三越看顾留白也越满意,兴奋的直搓手,“现在就等着最后一步,你给它点魄开神通了。” “这时候凑的是还成啊。”顾留白觉得这时机也的确刚刚好。 其实风刀化生神通,料想也就是在这几日,这最后一步该怎么做,胡伯之前也已经教会了他,但这平康坊之变,之前的确是谁也没有计算在内。 龙心油催生神通物,自己现在这整体气机到底又能让风刀催生什么神通,别说阴十娘等人好奇,就是他自己也很好奇。 不过就是按法施为,所以顾留白也没什么废话,心念动间,他身外真气法相慢慢显现。 偌大一座坛城气象万千,看得胡老三也是有点瞠目结舌。 顾留白左手将风刀取在手中,右手手指连点,风刀上出现点点真气凝聚之物,突然顾留白伸手一划,这些真气光点迅速结成一道符箓。 咻! 一声轻响,坛城的气机似乎被抽取了一道,落入这风刀之中。 与此同时风刀和顾留白的气血也同生感应,刀身和顾留白的身体都是微微震荡。 一股神通气息随之在风刀上散发出来。 “奇怪。” 顾留白一愣。 他直觉这风刀的确化生成了神通,但他直觉这神通很古怪。 他感觉一股子神通气机玄之又玄的将自己和这柄风刀联系在一起。 不知为何,这风刀第一时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间屋子。 第四百十四章 心神刀合一 - 割鹿记 - 无罪 “风刀带了什么神通?”阴十娘一看顾留白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感知了什么,她忍不住就发问。 “我怎么感觉它像个屋子。”顾留白知道阴十娘喜欢爽利,所以他先行说了这一句,然后道,“让我感知感知,试试再说。” 既然是个屋子,那能不能进去? 他心里头才刚刚存了这个想法,这么一想,结果下一刹那,他整个人一僵,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瞬间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进入了风刀之中。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寄托在了风刀内里,这风刀果然就像是一间屋子,神奇的是,他意识在风刀里面,却能感知出自己身体的状况。 他感觉自己身体就僵在那,好像失了魂一样。 这种感觉有些可怕,他自然下意识的想要回去,这心念一动,他就又恢复如常,自己的意识好像一下子重新回归了自己的躯体一样。 “这风刀形成的神通这么古怪?我的意识就像是移魂一样,可以在我的身体和刀身之中移来移去。”顾留白脸色有些微白,他心有余悸,有在想万一进去刀身回不来了怎么办? 这不完犊子了? 阴十娘和胡老三等人对望一眼,也是满脸意外的神色。 顾留白皱着眉头又忍不住嘀咕,“那它这化生的神通有什么用处?” “东家你莫着急,心、脑乃是真龙神魂意识居所,这风刀靠着龙心油凝练出了神通,你说它是个居所,那倒是也说得通哩。”胡老三边想边说道,“神通物的神通原本就千奇百怪,但只要琢磨出到底如何利用,那神通物肯定是有神通物的用处的。而且东家你的整体气机如此厉害,以你的气机配合着龙心油养出来的神通物,应该有些妙用的。” “会不会我神魂意识进去之后出不来了?”牵扯自己小命,顾留白还是十分小心,别自己给自己玩脱了,成了史上最短命的道首。 “不会哩。”胡老三倒是被顾留白逗笑了,“这件神通物是被你气机催动,才有神通,除非别人控制了这件神通物,那这件神通物对于那人而言也才有这神魂居所的神通。但那人操控神通物,进去的不就是他的神魂了,现在你控制这神通物,旁人又占不得这件神通物的神通。” 胡老三讲得如此细致,阴十娘顿时有些不耐烦,异常简单的说道,“我们都在这,你怕个球啊!” 顾留白倒是挺欣赏阴十娘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派,阴十娘这么一鄙视他,他顿时觉得心定多了。 他接着又试了试。 果然就像是多了一副躯壳一样,而且意识在两边移动,一点都不受妨碍。 就是意识在风刀之中的时候,身体就动弹不了。 那这有什么妙用? 要么有些精神类神通杀伐过来的时候,可以瞬间躲进这风刀里头,那这种专门杀伤精神意识的法门,就扑了个空,杀了个寂寞? 他马上将这想法和阴十娘一说。 阴十娘毕竟是八品大修士,虽然修的不是精神类神通法门,但顾留白直觉她可能应付过一些这种类型的修行者。 阴十娘马上就点了点头,“那这的确算是个神通妙用,你这神魂意识移入了风刀里头,风刀这龙心油和你整体气机形成的神通力量稳固得很,的确相当于一个无法攻伐的城池。更何况以精神力量攻击影响你的修士,哪知道你的躯壳和行尸走肉一样。” 顾留白刚有些高兴,阴十娘却又话锋一转,“但这风刀本身是一件极为厉害的杀器,我总觉得它这形成的神通不可能是给你个乌龟壳让你躲躲。那你的神魂意识脱离你身躯,藏到这刀里的时候,你的身体不能动,那你试试这刀能不能动?” “我试试!”顾留白瞬间觉得特别有道理,眼睛一下子亮了。 但下一刹那,他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失了神光。 因为他的神魂意识随着他的念起已经入了刀身。 “我斩!” 他这神魂意识在刀身之中,只觉得这刀就像是自己的躯体,但没手没脚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刀怎么动,只能在心中拼命想着要朝着前方空处斩去。 他这心念一起,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也动了,嗤的一声,一刀果然劈在了空处。 以刀带人? 顾留白有些懵。 这时候他的神魂意识还在刀身里头。 但旋即他反应了过来,这是人刀合一,人和刀其实是一体的,但现在这刀反而像是变成了他的大脑。 他在这刀身里想着怎么干,和平时自己想怎么干没差别。 就是这神通有些古怪,可以让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所有精神力躲在了这刀身里头而已。 “这么有意思的?” 顾留白童心大起,他神魂意识也不回归自己的躯体,马上施展了梁风凝教的几招刀法。 果然他龙行虎步,刀光缥缈,施展刀法起来,和平时一样,也没有了脱离躯壳的感觉。 “这神通好啊!” 他心念一动,神魂意识再返回躯壳,他便看着阴十娘嘴都合不拢,“十娘,那我今后但凡和修炼精神神通的人对敌,我只要先将神念存在这风刀里头就行了。他的精神法门恐怕一点都伤不得我,但我该怎么劈他就怎么劈他。” 阴十娘也有点受不了他这都已经成为大唐道首了,还一副市侩模样沾沾自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便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这风刀的神通是不错,但你神念躲在这风刀里头,施展刀法剑法的时候,却是一脸便秘的死人脸模样,难看的要死。” 岂料顾留白一点都没有被打击到,反而眼睛一亮,道,“十娘你说的对哦,我只要带着这风刀,我应该不只是可以用这风刀,我用剑也可以啊,反正我神念躲在这风刀里头,这风刀就像是我脑子控制我身体,我藏着这风刀,用剑砍人应该也成,至于你说我一脸便秘的死人脸模样,那我戴个面具不就成了?” 阴十娘反倒是愣住。 不料顾留白越发得意,问道,“十娘,那我方才神念躲在风刀里头的时候,身上的气机有没有什么改变?”阴十娘现在也算是了解顾留白了,顿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你想浑身气机都改变了,脸上戴个面具就可以出去办坏事了?别想了,最多多了点神通气机,整体气机没多大变化。其实就是看着像个没表情的死人脸,但生机还是正常的。” 顾留白这下倒是有些失望。 胡老三在旁边乐呵呵的听着,直到此时,他才笑着出声,道:“东家,你这神通物和别人传到你手上的神通物不同哩,你这是原主神通物,这风刀的神通也是用你的气血和整体气机炼出来的,按道理讲,你的神念之所以能进去,是你们之间存在神通通道,旁人想要神念进去恐怕也不能,不过既然你和这风刀之中存在着这种神通通道,那你是不是可以试试,让它的神通法则也反过来进入你的体内?” “对啊,我试试。”顾留白瞬间又是大喜。 他现在对神通法门已经算是了解很多,他知道这种神通伟力,其实也就是精神力量顺应某种法则,和真气法门的其实没啥差别,一个是用气,一个用精神而已。 “你的神通,能不能进我体内?”顾留白这时候居然和好朋友商量一样,笑嘻嘻的对着风刀说了一句。 他心里头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神奇的是,他这么一说一请,他就感觉到一股神通力量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气海,定神去感知时,他就看到一柄刀落入他气海之中的坛城,落入坛城之中五脏神之中一尊神的手中。 那尊神正好是心神。 这把风刀一落入他这心神手中,他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若有邪魅侵袭入体,乱他心神者,他可用此刀斩之! 他瞬间就对这原主神通物有了直观的认知,他看着胡老三惊喜的说道,“胡伯,这风刀的神通,对于这风刀来说,也就像是它的魂啊。” 胡老三咧嘴笑道,“东家,差不多是这意思,不过自古以来的典籍里头,一般叫做灵,神灵的意思。就是这东西要能称为神通物,那它就相当于已经养出了神灵一样。” 顾留白将卷起的风刀当手镯戴在手上,然后满怀幽怨的看着阴十娘,“十娘,龙婆也该回来了吧?”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是该回来了,再不回来你都要有小孩了。” 这话说的连蓝玉凤都在一边偷笑。 顾留白老脸一红,知道阴十娘说的肯定是自己和静王妃的事情,他干咳了一声,看着阴十娘道,“不过现在李氏机要处对我这样的态度,我总觉得龙婆还没回来,她不是要躲着什么人的感知,而是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去了。” “拐弯抹角的还来试探我。”阴十娘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道:“别问我,我也不打听龙婆的事情,她要做什么,谁能管得了。” 第四百十五章 谁又能治谁 - 割鹿记 - 无罪 春意浓,但经过了数道庭院,到了抱朴道院的深处,在唯有数株青竹点缀的庭院之中,似乎也变得清淡下来。 古旧的随形船木制成的茶台周遭,坐着五名道人。 其中洗茶具,泡茶的两名道人乃是主人,是抱朴道院的道人,其余三人则分别来自三元观,崇真观、清远殿。 包括抱朴道院在内,这些道观在长安、洛阳属于出世流派。 就是平日里不热衷名利,也不热衷于救济天下,而只顾修身养性。 抱朴道院的这些道人,平时也不称呼各自道号,而只称呼各自起的雅号。 譬如此时洗茶具的道人叫做金石居士,他平日里醉心于篆刻,雕琢,他在达官贵人之中也有些名气,是因为他擅长雅雕,一些名贵的玉石、印章料,在他手上只要略刻几道刀痕,就能立即显出很清雅的韵味出来。 而另外一名泡茶的道人则叫做清泉散人,这人平日里最喜欢研究各种泉水泡茶的学问。 一天之中,他在不同的时辰之中取不同的泉水来煮茶,茶叶的香气,泉水的清洌,两杯下去,就很容易让人打开话匣子。 此时大唐皇帝有关普天大醮的圣旨刚刚下达所有道宗修行地,三元观、崇真观、清远殿这些道人也是特地赶到抱朴道院和这两人相商。 “清泉散人,两天之后就举行普天大醮,这乃是大唐立国以来第一次。若是道首真是德高望重,众望所归,那我等也没什么二话,但圣上直接保送这顾十五,无异于赶鸭子上架,我等便想着,是否能有什么办法,让此子当众丢脸,自己觉得羞愧。”崇真殿的通幽道人皱着眉头说道。 清泉散人面白无须,身穿一件麻布袍子,面色清癯,看上去一点怒意都没有,他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倒是不觉得这是赶鸭子上架,先有黑沙瓦,后有沧浪剑宗比剑,又瓦解了杨氏的生祭造煞法阵,冲隆的本事是极高的,我等望尘莫及。而且先有长孙无极做局,现在又有李氏火上浇油,乌鸡观一事,冲明已经吃了苦头,以他的手段,你们要是想要在普天大醮上故意让他出丑,恐怕脑袋都要保不住。” 那金石居士也是认真点头,道:“我观此人手段,标准的恩威并施,雷厉风行,诸位比起博陵崔氏如何?长安四处火起的那夜,你们难道忘记了?这人在冲明的事情上已经给了我们所有道宗玄门一个警示,接下来谁要是再看不出形势,那绝对不可能像冲明这样过关了。” 此言一出,三元观,崇真观、清远殿这三处地方的道人都是唉声叹气,抱怨难不成就只能乖乖奉迎? “何必非要和他明着作对?” 清泉散人笑了笑,道:“其实诸位道友不妨想想,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他便难以下得来台,这次普天大醮恐怕就办不成。” 通幽道人微微一怔,“此言何解?” 清泉散人笑道,“诸位道友,我们道宗上次普天大醮是在大隋道宗兴盛时,那时候大隋皇帝只在自己身上和道宗身上舍得花钱,办这普天大醮时,堪称奢靡,连香料都烧了十几车,香透百里,但诸位想想,即便是所有官员都拍皇帝马屁,尽力去办,又不缺钱财,这普天大醮也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现在两三天的时间,即便这李氏和顾十五有通天之能,再怎么厉害,但除了长安和洛阳一带的道宗门人来得及赶来,大唐各州的道宗玄门,哪来得及派人赶来?” “是了。”通幽等人都是大喜,道:“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只要称病不去,这两日统计座次,恐怕一统计下来,这普天大醮应者寥寥,恐怕就要泡汤。” 金石居士此时也微嘲道,“普天大醮光是主要科仪就有焚香、开坛、请水、扬幡、宣榜、荡秽、请圣、摄召、顺星、上表、落幡、送圣等等,城中道观去的人不够多,这些科仪主事的人都不够,更不用说一些实用的度人、救苦、破狱、善灯等科仪。” 清泉散人叹了口气,道:“今日开始登记,若是明日就能排定人手,开始演练,时间都有些仓促,其实我倒是奉劝诸位道友,若是此子能在明日将事情安排妥帖,不如便真正奉他为道首。” 通幽等人都点了点头。 这还是没有人从中作梗的情形。 哪怕城中道观都和他们一样想,那不是还有堕落观,还有一些隐世道门? 这哪还用得着他们故意给这个年轻人难堪? 经清泉山人和金石居士一说,通幽等人心情自然大好,直觉这普天大醮多半办不起来,或许若是这顾十五因此事体现出约束道宗无力,那可能道首之位也未必能保得住。 然而只是等到中午一起用过饭之后,风云突变,随着最新消息的传来,别说通幽等人,就连清泉散人和金石居士都变了脸色。 事实证明不是顾十五太年轻了,而是他们太年轻了。 首先主持大醮科仪的人手根本就不缺了。 此次普天大醮非但不会草草了事,而是彻底按照仪轨,办足七七四十九天。 但按照确切消息,这些科仪流程在道首的旨意下有所更改,一些原本排在后面的诸多利民科仪排在了前面。 焚香开坛,请圣大典过后,分坛授旗,先会开度人坛、延生坛、报恩坛等分坛,而前七日这最大的主旨就是治病驱邪延寿,是分发符水、施药,现场教导一些延年益寿的养生法门! 清泉散人听得都目瞪口呆。 这不是太平道收买人心的那一套? 这不就是直接给长安的民众送好处,给药,给符水,那这普天大蘸怎么会冷清? 那些分坛的台阶恐怕都会被踏破。 道首上台先散财。 太平道之后,只有五斗米教敢这么做。 但现在这顾十五就这么做了。 估计那些分坛的主事者里头,就有不少他刚刚收伏的太平道的妖人! 至于其余各处的用人,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顾留白有石山学院和大量的幽州学生,而且据说李氏直接从城外调了一批军士过来。 这些人全部挂了道籍! 谁都心知肚明,李氏不会容许有这么多人入道籍的,但关键只要过了这次大醮,哪些人保留道籍,哪些人去掉道籍,还不是道首和李氏暗箱操作就完事了? 白云观和玄都观等大观原本就已经接受调度,而且皇命已经通过驿站,下达各方州域,这普天大醮开始之后,各州域的道门人士依旧会源源不断的赶来。 也就是最多十余日之后,这普天大醮根本不会缺人手。 但最令人震惊的并不是这些应急的举措。 而是有确切的消息已经传出,道首已经和圣上制定道宗仪规,今后道宗一切事物,都和军方一样记录在案,论功行赏。 军方是军功,道宗也搞功绩了! 也就是说,今后道宗各门派的地位,并非看各门派的大小规模,历史悠久与否,藏书多少,修行者多少,而要看这些门派为大唐做出了多少功绩! 可能归于各道宗的封地、良田,乃至道观等建筑,都要有所调整。 这还得了! 这完全就变天了! 尤其似乎还有一点,哪怕乡绅富商纯粹想要资助道观,也不能跟以往一样,想资助哪个道观就给哪个道观,而要在大醮之后设立道宗裁决处,要经过道宗裁决处裁决分配。 更为可怖的是,道首已经通过一些人放出话来,道宗裁决处的人选分配,也按此次普天大蘸各道宗的参与和出力情况。 也就是说,此次普天大醮也记载功绩。 按功绩而不是按道观大小来分配道宗裁决处的人选。 通幽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当下就溜了。 不只是要参会,而且得赶紧回去商量要如何做出些功绩。 清泉散人和金石山人顿时觉得茶叶也不香了,清泉也没味道了。 他们与世无争,自问是清闲散人,不争名夺利,所以纯粹看戏而已,心态最好。 结果现在可好,看戏看戏,看到了自己的身上。 道宗这样的变化,摆明了最受欺负的就是他们了。 感觉被针对。 但他们这种道观,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心中清楚的很,像他们这种道观,只要李氏不庇护,那他们的确是长安洛阳一带所有道观里面,最好欺负的。 原本像他们这种人,很受城中有钱人青睐,不缺资助,本身道观又有良田。 收收租子就行,也不用承担城中商户的赋税。 但按着这样的更改,他们这种道观是最容易被收走封赏的良田的,而且若是连资助都到不了他们的手中,那这道观喝西北风? 金石山人哭丧着脸看着清泉散人,“师兄,这普天大醮,恐怕我们也得想想办法,如何积累点功绩了。” 清泉散人也有种吐血的冲动,“我们做什么?要不多泡些茶,多送些免费茶水?”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心中清楚了,长安道宗玄门大多没把顾留白当自己人,但顾留白也没把这些道宗玄门当自己人! 顾留白整治道宗,一个是大刀阔斧,另外一个恐怕是只分两种人,一种是肯听他话好好干活的人,还有一种就是阳奉阴违的人,那这种人,他就对不住了。 第四百十六章 他的天塌了 - 割鹿记 - 无罪 两日准备,然后第三日焚香开坛,开始进行普天大醮。 按照道宗以往的经验和认知,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顾留白再次给所有人上了一课。 就连朝堂之中很多官员,都将顾留白此次的做派细细记录,认真琢磨。 有些大员对门生的原话就是,好好看,好好学。 以往的任何一次普天大醮,都是朝堂之中掌管仪规的部司为主,和道宗的人反复核对任何一道流程。 若是其中某个环节出现了重大失误,那官员和道宗的这些人可能都要获罪。 但顾留白现在这么一改,其实除了皇帝在场的开坛大典是由礼部主办,确保仪规没有问题,其余分坛一开,按照顾留白的做派,那就是各分坛负责的宗门自己承担失误的罪责。 自个担自个的责任。 各领分坛,做得好,则记录功绩,做的不好,那自己捅了多大篓子,就自己担着,该坐牢坐牢,该杀头杀头。 至于不敢领分坛办事的,那对不住,今后道宗吃饭,恐怕你都上不了桌,连和小孩子一桌都不配,拿着碗蹲一边角落吃剩饭去吧。 若是老不悔改,那饭碗都要给你砸了,道观的田地都要收回。 好多道观后面其实都有权贵门阀的影子。 但这权贵门阀大得过李氏、大得过长孙氏? 以往长孙氏还经常和李氏唱唱对台戏,现在长孙氏和李氏都合力推着顾留白,再加上白云观和玄都观这种有能力和顾留白掰掰手腕的道观都选择支持顾留白,那其余道观还有谁敢跳出来说顾留白你这么做是和抢劫没什么区别? 抢了你咋滴? 想想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 除了白云观,哪个道观敢说我比清河崔氏或是博陵崔氏厉害。 大势之下,行雷霆手段,一下子握住这些道观的命门。 坐稳道宗之位不说,这规矩一定,这顾道首恐怕是千年以来,道宗推举出来的道首之中最强势,也最具掌控力的一位了。 …… 天命楼里,卢乐天显得分外落寞。 在平康坊里,他刚生豪情。 吾亦能争道首啊! 但现在不用争了,人家已经是了。 其实他们这天命楼,始终和顾留白没有实质性的利益冲突。 但他们始终将顾留白视为最大的对手。 因为他们总觉得大唐这年轻一代,唯有顾留白能够和他们一争长短。 然而自从顾留白到了长安之后,他跨出的每一步,步伐都是如此的惊人,他的一步,或许是他们很多年跨出无数步都追不上的。 顾留白会视他们为对手么? 哪怕是个站在顾道首对立面的反派,他们都似乎不够格。 之前他们这一伙人聚在天命楼,似乎总有聊不完的算计。 算计这,算计那,在这种春光里,似乎整个天下的春天都在他们手中摆布着。 但现在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时候相对无言,不知道要算计什么。 原因很简单。 人家一出手,就像是拿了一大堆放着银子的库房,而他们算计的东西,就像是路边丢着的几个铜子。 尤其今日,听到普天大醮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已经安排妥帖的时候,卢乐天和王仁山这些人,完全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还是杜清婉忍不住,道:“反正聚都聚了,不如还是讨论一下吧,士不能不弘毅,岂能因为一时失意而丧失斗志。” “讨论什么?”卢乐天垂着头抬眼往上看,以至于他额头上就像是出现了几条皱纹,“道首这件事,成都成了。” 以前这些人之中,他是最为意气风发的一个,主意也总是最多。 但一个接一个的败仗吃下来,他受的打击最大。 而且就连鱼塘里的鱼都会莫名其妙的不见。 再加上自从将顾留白视为假想敌之后,他们每次这种探讨,都是站在反面,都是往顾留白失败的方向讨论,看有哪些因素会导致顾留白失败,但顾留白偏偏每次都不败,所以他自然一次比一次丧气。 杜清婉深深皱起了眉头,声音微冷道,“若是这样下去,那这天命楼似乎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卢乐天悚然一惊,他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歉然道,“是,是我意志太过消沉了。天命楼原本就是集我们这些人智慧之所,切莫因为我一个人的意志消沉而影响大家。清婉妹子,我这时候状态不佳,这次小会暂时由你来主持。” 杜清婉也不推辞,点了点头,道:“我们这些人因为兴趣相投而聚在一起,但能走到今日,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修行的看法相同,做任何事情都必须锲而不舍,一以贯之。既然我们以往都猜测顾十五有可能失败的点,那这次普天大醮,我们也自然讨论他有可能失败的点。既然乐天兄让我主持,我便提一点,顾十五此次整顿道宗,将一直不被道宗承认,但确实源出道宗的太平道、五斗米教的那些传承都笼络在内,但独独缺了堕落观。谁都知道堕落观是前朝国教,在大隋朝,堕落观的前身,那座无名观才是道宗之首。这次它什么态度?它难道会甘愿拜顾留白为道首?我想堕落观至少不会说现在自己不是道宗的,不会将自己放在道宗之外。” 卢乐天听了这么多话,才呼出了一口气,脸上少了些丧气的神色。 王仁山等人也故意不出声,就等着他说话。 卢乐天知道这些好友的好意,心生感激,然后慢慢说道,“的确,以堕落观的骄傲,堕落观必定会有所表示,我也觉得让堕落观这些人奉顾留白为主是不太可能的,他们和杨氏一样,也已经蛰伏了很多年,恐怕此次普天大醮直接确定一位道首,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宣战,他们很有可能也会爆发一次。” 王仁山等人相视一笑,觉得卢乐天总算恢复正常了。 王仁山这才开口道,“隋末李氏和杨氏争夺江山时,杨氏可是主要仰仗堕落观的这些修士,堕落观修士的手段可是比杨氏厉害多了。堕落观要是也不惜代价爆发一次,那可能比生祭造煞法阵还要厉害,那顾留白哪怕展现了这样的手段,他要想轻易过关也没那么容易。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我觉得对于他此次普天大醮也是巨大的隐患。” 卢乐天顿时眼睛一亮,“哪一点?” 王仁山道,“他破了静王妃的身,只此一点,便有可能为他招惹许多厉害的对头,这些人平时不敢轻易动他,但若是堕落观带头发难…” 王仁山是想说,若是堕落观带头发难,那这些人恐怕会同时发力,但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卢乐天的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卢乐天道,“你说什么?” 王仁山道,“我说堕落观带头发难。” 卢乐天马上摇头,厉声道,“前面一句。” 王仁山和杜清婉等人都有些诧异,他们互望了一眼之后,王仁山道,“我说顾留白破了静王妃的身,只此一点…” “什么!他破了静王妃的身?!”卢乐天的嘴唇都开始颤抖了,“什么时候破的?” 杜清婉等人面面相觑,“怎么,你不知道么?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啊,就是那日他和净王妃困于邪帝之中,他和静王妃就是靠着双修之法才破开了邪帝啊。” 卢乐天颤声道,“可有印证?” 王仁山见到卢乐天此种神色,心中瞬间涌起一个念头,自己这好友卢乐天,也是对静王妃情有独钟,只是平时掩饰的好,压根不表露出来?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道:“李氏已经封锁了消息,但玄都观有位道人说漏了嘴,说那日星辉坠落,是大梦真经双修,且是大梦真经修行到很高的境界时才会产生的景象。由此推测,顾十五所修的法门是大梦真经,怪不得上官昭仪去了延康坊之后,便在外行动自如,不受阴阳天欲经的困扰,那阴阳天欲经本身就是脱胎于大梦真经,大梦真经才是最原始也最具神通的本经。” 顿了顿之后,看着卢乐天僵立着,似乎还不接受的感觉,王仁山便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接着道,“长安城中有能力知道这消息的虽没多少,但手底下也都有些能人,那…” 王仁山原本还想认真的摆事实讲道理,说哪家什么人用什么秘法看了,诸如此类,好显示这证据确凿,但说到此处,杜清婉却是突然轻声打断了他,道:“好了,不要说了。” 王仁山一愣,这时候他才发现卢乐天嘴角微微抽搐,脸上的神色似乎没什么改变,但两行清泪却已经从眼角哗啦啦的流淌下来。 星辉洒落,洒的原来不是星辉,是卢乐天的心碎。 卢乐天此时眼睛空洞,被泪水所蒙,似乎看不见王仁山等人,他此时宛如站在国子监的某个馆中,回到了第一眼看到静王妃之时。 那一眼,便让他知什么叫做倾城的绝色。 那一眼,便改变了他的人生。 静王妃其实乃是他这一生最高之追求。 顾十五可以赢无数次,最多打得他志气消沉,但静王妃在,他的心就在。 然而现在,静王妃也是顾十五的了? 他的天都塌了。 第四百十七章 最好的时候 - 割鹿记 - 无罪 延康坊的坊门口。 姚煮雪姚坊正悄悄扯了扯贺海心的衣袖。 “贺老弟。” 他轻轻的喊了一声。 口里虽然喊着老弟,但是他的语气委实尊敬的很。 贺海心可比他更像是延康坊的坊正。 这个幽州来的学生虽然面色黑黝黝的长得并不出众,但姚煮雪总觉得他非凡物,有朝一日是会一飞冲天的。 毕竟长安城里好多个坊正都觉得,但凡有些棘手的事情,让贺海心帮忙,总是能够迎刃而解。 贺海心和姚煮雪十分熟悉了,他看着姚煮雪神秘兮兮的样子,便也轻声问道,“姚坊正,怎么了?” 姚煮雪轻声道:“方才那辆马车上的那名男子,他到底什么身份?看着穿着普通,但我总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刚刚进门,还问了我好些话,尤其问我接触的官吏之中,有没有办事特别不错的,或是办事特别差的。不过贺老弟如果不方便说,那也没事,我就是好奇。” 贺海心顿时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方便说的,下次你记住了,那是李得意,李相。” “那就是李相?”姚煮雪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得亏我没有乱说话,李相也来拜访顾先生?” 贺海心微微一笑,道:“是。” 姚煮酒此时倒也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觉得顾先生真乃人中龙凤,寻常人要见这些朝堂大员,不知道要托多少关系,还得准备着重礼,但顾先生倒好,都是别人登门来拜访他。 但贺海心这时候倒是轻声提醒了他一句,“姚坊正,您这官位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坊正,但您这坊正,恐怕有时候说些话可比朝中的三品大员还管用了,今后您自个心里有数就行了。” 姚煮雪一愣,旋即背心就又出了一层汗,他听完贺海心这话,就顿时明白了其中厉害关系,当下就抹了抹脑门上的汗,道:“必定不敢谋私。” 贺海心笑道,“也不必太过紧张,若是再遇李相这种问底层官员或是民生之事,坊正实话实说即可,只要说的是实话,没有人会怪罪于你。李相之所以这么问,恐怕他也是知道,延康坊里的这些人最没什么忌惮,最敢说实话,不怕得罪人。” 姚煮雪连声称是。 …… 李得意和顾留白在明月行馆之中的静室面对面坐下。 “时势造英雄,时势这两个字,整个长安都没有人比你玩的更好了。”李得意看着顾留白,直接说了这一句。 顾留白自从李得意进门之后,一直在认真打量着李得意的神色。 没办法,长安城里只要是对女人感兴趣的真男人,十个有九个都爱静王妃。 他现在简直就是长安男人公敌。 他就生怕李得意也和那冲云差不多。 现在看着李得意的神色,听了这一句,他倒是松了口气。 “你手底下这些门生弄的那两条巷子的改造,我去看了多次,目前而言恐怕你这是赚不到银子。你是以此为案例,好让各部为你今后这样的举动顺畅放行,还是你都要按这样的方式去做,做大善人?”李得意看着顾留白松了口气,倒是也不知道松什么气。 顾留白迅速微笑起来,道:“怎么可能赚不到银子,李相你管管官吏还成,奸商的生意,一看你就不怎么懂。拆建房屋,房屋质量和街巷美观,自然是最为重要,看着赚不到钱,但这只是一开始贴本钱,但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会去看看,当初那污水横流的街巷现在变成长安最好看的地方之一,心中赞叹羡慕的同时,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明月商会做的,那这明月商会可以收获的就是绝对的信誉。今后明月商会无论开什么铺子,卖什么东西,长安人都会趋之若鹜。至于这两条巷子的改建本身,第一年未必赚得到银子,但今后五年十年,那都是源源不断的银子。” “既然你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倒是和我有个想法不谋而合。”李得意倒是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思,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自古以来,都是重文轻商,读书人地位高,商贾的地位最低,在大唐,在长安也自然如此。我在长安之外各州流落多年,却是看得清楚,商贾,尤其是有信誉的商贾,其实对整个大唐十分有用,经商,可以让很多人富足。” 顾留白笑了,道:“李相你这不是废话么,有买卖,才有银子来往,卖某样东西可以赚银子,那人才会去卖力种那东西。” 李得意平静道,“我也不说准备拔高些商贾的地位,但会设法给与经商这种事情,多些优待,以刺激生产。” 顾留白明白了,笑道,“想做这方面的事,但自个不是奸商,不知道一桩生意之后到底有多少赚银子的地方,可以让多少人得到实惠。不过这没事,你要真想从上至下做这种事情,我们办的书院里头,再专门增设一门商学,到时候你命些官员来学习就成,学不好不给他们升迁机会。拟不好对商贸有利的政令,想不出好点子,也不给他们升迁,这事情就成了。” 李得意点了点头,又多嘴问了一句,“你这种街巷拆建,接下来还有别的营收么?” 顾留白随口就道,“那简单,我现在不是道首么?比方说再拆建街巷时,我在里面弄一块地新建个道观,那我作为道首,要让这道观出名便太简单了,这道观本身营收就不俗,再围绕着道观建些修所,到时候亦可以高价卖给城中一些喜欢这种风水宝地的贵人。” 李得意认真想了想,道:“做任何一件事,手头上能用的东西,倒是的确一点都不能浪费。” 顾留白笑道,“李相,这世间的生意,可不是你先前想的那种便宜的地方收来,再加点价卖出去,世间的生意,用名气,用故事,那赚银子才好赚。越是积累了钱财的人越是聪明,要让他们这些人将银子掏出来,心甘情愿的买你的东西,这才是本事。” 李得意觉得受益匪浅,顾留白提议的那学堂增设商学之事,他心中便已下了决断。 “我决心做这些事情,也是受你普天大醮启发,要借着势头一下子把要做的给做了。我虽然新任为相,但这时候官员空缺最多,提拔官员也最多,这时候我做什么,权力反而是最大的。”李得意看着顾留白,道,“但我心中有一点不解,你这时候办普天大醮,固然迅速一锤定音,但同样会逼着堕落观和你为敌,堕落观这些修士原本对江山没什么兴趣,所以他们倒不一定要和李氏分个胜负,但你这做道首不说,同时还要整顿天下道门,将太平道和五斗米教都重归道宗,他们若不出现,反倒是被道宗排除在外,为何你要这么逼他们?” 顾留白很干脆的说道,“因为我和长安城里人大多数做派不一样。” 李得意无奈的一笑,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你不一样了,这句废话不用多说。 顾留白接着道,“堕落观修士态度不明,对于我而言自然存在隐患,你从我对待清河崔氏或是博陵崔氏的态度就看得出来,我可不喜欢那种大家面上能过得去就过得去,我只喜欢一种做派,不能和我好好做朋友,那我们赶紧就抽刀子砍吧,要么我看砍服你,要么你砍服我。” “我想你也是这个意思。”李得意眉梢微挑,道:“但我今日特意来找你,是想要提醒你,堕落观可不是清河崔氏,他们发难起来,不知道会整出什么样的事情。” 顾留白平静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觉得这时候是最好的时候?” 李得意看了他一眼,道:“这我就不明白你的意思了。” 顾留白带着一丝傲然,认真道,“现在李氏希望我这么做,白云观、玄都观、长孙氏,都支持我这么做,还有李相你…如果说整个长安,这样的力量齐聚,都无法和堕落观抗衡,那长孙无极离开世间之后,就更没有战胜堕落观的可能。” “或许很多人觉得我可以再等等,但在我看来,这却已经是我能够笼络的最大力量了。在这个时候逼出堕落观的态度,哪怕逼得他们和我分个生死,在我看来,这个时候已经是最好的时候。” 李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顾留白,认真的说道,“你就不怕你说的这些股力量之中,有人倒戈?” 顾留白平静道,“目前看不出什么迹象,但李氏和长孙氏至少不会变,长安的这些股力量之中,若是真有人倒戈,那除非我死了,否则必定会遭受我牵引着大势的怒火。” 李得意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有些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在做出这样的选择时,我竟感觉不到你有什么犹豫和忧虑。” 顾留白也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在心中回应。 其实很多年前,他娘和郭北溪那些人,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现在只是接受这种选择。 而且他也很想听听堕落观这些人会对他说些什么。 第四百十八章 大唐以肥美 - 割鹿记 - 无罪 刚送走李得意,就有个兰陵剑院的修士辛芦来传信。 这辛芦在长安也并非默默无名,他在兰陵剑院这一代弟子之中,修为和地位也都仅次于段红杏。 顾留白听说是他来传信,还以为是容秀或是段红杏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辛芦竟然是帮静王妃来传信的! 辛芦没说什么,只是说要亲手交给顾留白,然后放下信就走了。 顾留白拆开之后,上面就简简单单几行字,“我有事找你,我马车就停在延康坊,你的院子边上,速来,别和别人说。” 怎么神秘兮兮的? 自己马车都进了延康坊了,怎么还差个兰陵剑院的厉害修士来送信? 顾留白一头雾水。 他朝着自己院子去,果然看到一辆马车就停在自己院子旁边的角落里,车夫也不在,车窗紧关着。 这也就是在延康坊,否则在这普天大醮的节骨眼上,他都甚至怀疑是不是有诈,是不是有什么厉害的埋伏。 “快进来。” 静王妃的声音却细细的传入了他的耳廓。 估计是她感知到了顾留白犹豫。 “你这?”顾留白一进马车车厢,却看到静王妃穿着一身素色道袍,一连委屈的模样。 “顾道首,还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是个道姑了!”静王妃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你别说不知道,我现在道号明空,入籍风雨观。你是不是为了要长久霸占我,所以才和李氏说好了,把我弄成了个道姑。” 静王妃穿了这一身素色道袍,真的是别有风味,而且此时又委屈,又撒娇的模样,一般人真吃不消。 顾留白不是一般人,但他也吃不消! 他装作镇定,道:“姐姐你也别装了,我看你高兴的很。” “噗!”静王妃倒是真的一下子笑出了声,“你这个小坏蛋,怎么看出来的。” 顾留白笑道,“人家要哭的样子,都是嘴巴扁啊扁的,你倒是好,嘴角都往上翘的。” 静王妃手指头往顾留白额头上一点,看了顾留白一会,却是又眨了眨眼睛,挑逗道,“姐姐今天穿着道袍好看么?” 顾留白心想你这祸国殃民的样子,穿什么都好看,不穿更好看,他嘴上倒是没这么说,只是轻声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合身。” 静王妃倒是一怔,“哪儿不合身了?” 顾留白朝着她胸口看了一眼,“有地方太鼓。” “你。”静王妃玉脸飞红,她抿了抿嘴唇,轻声道:“道首,那你霸占了我,想要做什么?” 顾留白顿时慌了,轻声道,“你今儿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么?” 静王妃认真点头,道:“有要事,我想你了。” 顾留白顿时惊了,他看着静王妃这眼神,又看着静王妃伸脚过去挪车厢门的门栓,他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沈若若,这大白天的,你该不会……” 静王妃有些得意道,“放心,这辆马车是特制的,你方才在外面是不是都感知不到里面的动静?” “……!”顾留白有点惊,“还真是这事?” 静王妃轻声道,“放心,顾道首,我知道你道貌岸然,所以我偷偷进这延康坊的,没让其他人知道,裴二小姐她们不知道的,要不然我还特意差个人给你送信?” “什么叫做我道貌岸然。”顾留白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也是心跳得厉害,不过这时候想到那兰陵剑院的修士,他就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那辛芦怎么会帮你传信?” 静王妃在他耳边轻声道,“他和冲云差不多,应该也算是我的追求者吧?” 顾留白被她吹气在耳朵里,顿时觉得抗不住了,“姐姐…你这让个追求者给我传信,然后把我约到车厢里来做这个事情,你这好像有点太欺负他了吧?” “哪有。”静王妃感觉到他身子发烫,顿时得意,在他耳边接着道,“你压根不懂他们这些人,我要是拜托他们做点事情,他们只要听我说两句话,就比过年都开心。” 顾留白这时候身子一僵,静王妃的双手已经伸入了他衣中,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只能在心中给自己找借口,天下没有一个正常男人能扛得住这样的诱惑。 他一只手也忍不住落在了道袍最鼓的地方,同时轻声道,“那难道他们知道送信是帮你约我做这种事情,他们也开心?” 静王妃偷偷的笑道,“我不好意思问他们啊,还是不要问了吧。” 说完她倒是故意问顾留白,“顾道首,这种偷情刺不刺激?” 顾留白老实作答,“刺激,但是我心虚。” 静王妃顿时像个得意的狐狸精一样笑了起来,“这次我找你的,那你心虚就不要乱动,我来就是了。”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静王妃瘫软在了顾留白身上。 “不成了不成了。” 她求饶般摇头。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却突然又有些得意,“这次不疼,只有舒服。” 顾留白叹了口气,道:“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对,世上没有被牛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那我忍着点。”静王妃这时候正经点了,轻声问道,“你不是马上要办普天大醮,城里有没有什么厉害对头要对付你,你有没有我要帮忙的地方?”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要你帮忙,让你再对你的那些追求者假以颜色,让他们来帮我对付别人吗?我这人道貌岸然,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静王妃一听就忍不住轻笑,不过看顾留白的神色,她倒是也放宽了心,直觉顾留白的确没一定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顾留白这时一只手还伸在她的道袍里,突然他鬼使神差般想到了三皇子。 三皇子也算是明面上要对付他的大敌。 怎么好像最近有点低调。 “要不你帮我留意一下,三皇子最近在做什么?”想着静王妃和李氏的人反正很熟悉,从李氏那探听三皇子应该比较方便,他便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静王妃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倒是不难,那你再多亲我几下。” 顾留白倒是犯了难,道:“这怕是不行。” 静王妃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顾道首不只是道貌岸然,连城里那些负心汉的提上裤子不认人都学会了?” 顾留白叹了口气,认真道,“我是体恤你,这再多亲几下,我又按捺不住,你还吃得消?” 静王妃偷笑道,“再歇一会,我感觉我又行了。” …… 自从林党倒台之后,三皇子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顾留白倒是生怕他也憋个狠招出来。 只是顾留白怎么也想不到,三皇子此时也正在和他做一样的事情,而且也是在一辆可以隔绝修行者感知的马车里。 马车都是一样一样的。 都出自李氏嘛。 但做这种事情的人就不一样。 小河边,柳树下。 停着的马车内里有一种浓烈的香气。 说实话这香料价格不菲。 但用的委实有点多,甚至有点让人鼻子发痒。 换了几个月前,三皇子肯定心中鄙夷,觉得这人品味差,但这些时日下来,他在梦境里头也就是这种香气,他现在闻的习惯了,还觉得好闻,有些陶醉。 那粗壮的腰肢、肥硕的屁股也是。 现在他怎么看,怎么摸都觉得带劲。 有味道。 折腾起来贼舒服。 哪像那些娇滴滴的小姐禁不住他使力。 面对这老娘们,他只需要尽情挥棒,想怎么冲刺就怎么冲刺。 顾留白和静王妃在车厢里两次的功夫,他都和这老娘们四五次了。 真的是。 这老娘们从来没有说自己遭不住的时候。 不过三皇子也很清楚,自个的审美情趣就是和这晋俨华双修之后开始变化的,以至于他现在看那些腰肢苗条的少女都看不太顺眼。 他甚至都觉得上官昭仪也就是脸盘子还行,都不觉得上官昭仪好看了,想到上官昭仪的时候,心里头都没有一点燥意。 倒是刚刚来幽会的路上,看到有个卖豆腐的大婶虎背熊腰的,他倒是心里火热了一阵。 不过他更多时候在想,未必不是这阴阳天欲经发掘了自己真实的审美情趣? 可能自己心底里本身就是觉得肥壮为美。 那些什么可做掌上舞,腰肢盈盈一握的审美情趣,那都是别人灌输给他的。 可能阴阳天欲经才真正发掘了他内心的真实。 “三殿下。”晋俨华显然比静王妃能战,她这一会又坐在了三皇子身上,带着点哀怨道,“三殿下虽然找我找得勤,但我总也不能这样偷偷藏着躲来躲去的见不得人。三殿下你总得给我个落脚地,安顿点的地方。” 三皇子舒服的赫赫发声,“这还用你这娘们说,我在居德坊里头给你找了个小院子,你不是喜欢那种两层带花园的小木楼么,那小院子里头就有这么一个。现在正差人布置,最多只得四五天就可以搬进去了。” “三殿下你真好。”晋俨华感动了,但突然停顿下来,道:“你听说了那顾十五谋了道首之位,要办普天大醮么?” 三皇子道,“虎娘们不要停,这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晋俨华有些恨恨的说道,“那咱们不想个办法对付他么?” 三皇子一愣,过了一会,他道:“我怎么觉得咱们这还得谢谢他?” 晋俨华一愣,“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第四百十九章 唯有一种法 - 割鹿记 - 无罪 春雨里,渔阳郡的东街诸多巷子里的铺子生意都显得有些冷清。 戴着竹笠,穿着蓑衣的安知鹿走进一座名为冷香居的铺子,被一名伙计领着上了二楼一间雅室。 杨灿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里面翻看着一些账本。 安知鹿在雅室门外将竹笠和蓑衣挂起,在杨灿对面坐下之后,才忍不住问道:“这铺子是你的?” “是。” 杨灿微微一笑,看着安知鹿道,“你自幼在市井长大,所以看你之前的选择,你倒是也十分清楚,行军打仗最吃钱财。其实我们杨氏之所以还有这一脉苟延残喘至今,还能积累些势力,养出些死士,和我杨氏那两个皇帝喜欢铺张浪费倒也不无关系。” 安知鹿有些不解,道:“反而因铺张浪费得了好处?” 杨灿笑道,“大隋最后那几十年,但凡有什么重要的节庆,皇帝就喜欢焚香。你像这件冷香居里面,每一块沉香都贵的很,哪怕渔阳郡、幽州城的达官贵人和富商豪门,一年也最多用个半斤一斤的,平日里用些粉末或是切个小块用来熏香而已。但我们大隋的皇帝那手段就很吓人,都吓坏了史官,连史官都花了很多笔墨大书特书。你看看现在的史书上都记载得清楚,隋朝宫中每年过年‘燃庭燎’时,宫殿广场上都设几十处火焰山,每一堆火山都是好几车沉香木加甲煎香。一个晚上就要烧掉两百多车沉香,两百多石甲香。” 安知鹿听得脸色微变,道:“若不是您亲口所说,若是在平时我听到这样的说法,恐怕以为纯粹是吹嘘。” 杨灿也是异常感慨,道:“便是在我们杨氏后人看来,此举也是奢靡到了极点。别说一晚上烧两百多车上好沉香,其实我不妨告诉你,现在别说在大唐的其它大城,便是长安洛阳加起来,那些个经营沉香的铺子,库房里的存货加起来,一时半会也凑不出两百车上好沉香。” 安知鹿沉默无语。 从安贵的信笺之中,他已经知道了长安的奢华,但隋朝皇帝的这种奢靡,还是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杨灿慢慢的接着说道,“哪怕只是每年将这些沉香和其它香料卖掉,钱财都给军方发饷,李氏估计也难以轻易从杨氏手中夺得江山,这些纯粹烧掉的钱财,不知可以收买多少人的忠心。但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我们这皇帝烧沉香,香气冲城,也将这沉香烧出了名气。而且每年被他消耗太多上佳沉香,导致沉香越来越稀缺和名贵,到了我们杨氏丢失江山的时候,金银财宝谁都盯着,但世上绝大多数人倒是不如我们杨氏的人懂这些香材原料。我们这一脉,就是靠着某处港口未被人注意到的几个堆放朽木的库房,才得以苟延残喘。” 安知鹿听明白了,他看着杨灿道,“你们大隋的杨氏皇帝虽然奢靡无度,就像是自个烧掉了江山,但他的这种喜好,好歹也在某个地方留下了几个价值连城的库房。你说的那些朽木,其实都是价值连城的沉香香料吧,正是被他烧出了名气,这些香料也价值惊人,你们图谋事情起来,便也有了一定的本钱。” 杨灿点了点头,道:“自隋以后,其实海外出产的上品沉香也已经变得稀少,我们但凡要用钱时,便向大唐的诸多大城之中少量供给上品沉香,这些年来,上品沉香的价格只涨不跌的。” 安知鹿苦笑了起来。 他自幼过的都是恨不得一个铜子掰开成几个铜子花的日子,他很难想象这种生来就守着金山银山过日子的生活。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杨灿问道,“我听说了长安生祭造煞法阵的事情,那引静王妃去刘氏上色沉香铺的一屋子沉香,那应该也是你的手笔?” 杨灿平静道,“那种品级的沉香,市面上十有八九都是我们所出,在里面做些手脚,对于我们而言不难。世上越是名贵的东西,世上的人就接触的越少,就越是难懂。” 安知鹿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问道,“但按我所知,你们消耗了两件神通物,造成了一尊邪帝,却依旧没有能够杀死静王妃,如此布局却以完全失败告终,那您还有信心在这边推动我起兵?” “你是得知了这些消息,所以有些没有信心?”杨灿笑了起来,“怪不得平日里都是我去找你,今日你倒是主动找上门来。” 安知鹿微微蹙眉,也不掩饰,道:“我这次主动上门来找您,其实倒也不是对您没有信心,其实主要是有两个地方一直没想明白,第一个就是按你所说,打仗最耗钱财,其实光靠着幽州这边的富商、氏族出资,再怎么样都是干不过李氏的。但现在我弄明白了,您手里头握着一条财路,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么多年来,您这一脉不只是靠着大隋留下的那几仓库沉香,而是你们原本就是这桩生意的行家,既然这些上品的沉香大多来自海外,而海外又恰恰是大唐难以管辖之地,所以你们是将这海外的生意都独揽在自己手里了吧?” “你的猜测不差。”杨灿也不隐瞒,淡淡一笑,“海外那些专营此种生意的商号,基本都是我们管辖。” “那这打仗钱财消耗方面,我便想得明白了,怪不得您稍微使力,就能轻易笼络那些山匪,形成联军。”安知鹿看着杨灿,接着道,“但还有一个地方,我总觉得,哪怕我们打仗不缺钱,军队能够和李氏的军队形成对峙之势,但我们幽州起兵,我们这边修行地远比不上长安,你们连这样的生祭造煞法阵都没有起到用处,相持时间一长,光是修行者这方面,我们这边必败无疑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杨灿又笑了起来,道:“你是想问我,哪怕军队方面能做到不输李氏掌控的军队,但修行者方面如何钳制他们。其实哪怕能杀了静王妃,这方面也是没办法。” 安知鹿面色顿时有些难看,“没办法?” 杨灿平静道,“你消息也算灵通,可能你很快就会知道,长安道宗要设普天大醮,顾十五会成为道宗道首。而且你会发现,原本我们想推动旁门左道和道宗之争,来牵制住长安道宗和诸多剑宗的修行者,但顾十五现在升任道首,他很快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你这么一看,就越发没信心了。因为你会感觉顾十五可以很快调动许多宗门的修行者。到时候扶风、南诏方面恐怕就先受其害。” 安知鹿看着杨灿的脸色,心中倒是略定,“您是已经有别的计较?” “其实无论怎么设计、收买,再有什么精妙绝伦的点子,在李氏已得民心,大唐大多数寻常百姓都觉得小日子过得下去的情形之下,为李氏效力的修行者数量,对于我们而言,终究是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杨灿道:“在我们的算计之中,我们其实从未想过在修行者数量这方面占到一些便宜,其实算过了无数种方法,推动你这样的大气运者起兵,最终成事,其实只有一种方法。” 安知鹿心神有些震颤,道:“什么方法?” 杨灿道,“大唐百姓称大唐皇帝为圣天子,唯有让圣天子失圣,让百姓对他心生疑虑,才有可能让李氏失民心。” 安知鹿眼睛微微发亮,“唯一的办法,就是算计皇帝?” 杨灿道:“皇帝已经许久没有在大唐任何盛会上面露面了,此次大唐各地三处叛乱,为了利于大军开拔,不让修行界生乱,所以此次道宗普天大醮,皇帝会主持开坛。那这对于我们而言,便是天赐良机。甚至可以说,如果此次图谋不成,那你起兵也没有意义,但此次图谋成了,你才具有和李氏争夺江山的真正本钱,你最后若是能够发兵长安,也有了正当的理由。” 安知鹿听得心中无限感慨,忍不住道,“原来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道。” 杨灿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不是也学的很快么?” 安知鹿认真道,“自幼所见太少,以至目光短浅。” 杨灿淡然道,“你现在既然已经解决了心中困惑,想清楚了你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接下来遇到一些事情,便不要再内心纠结。这是争夺江山的大事,必定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要成这种大事,必须心狠手辣,亲兄弟、父兄都能杀,更何况旁人,若是有一天我都成为你坐上龙椅的阻碍,你连我都可以杀。” 安知鹿摇了摇头,“若我真能做到那一步,那到时候我让师尊您坐上龙椅就成。” 杨灿微嘲的笑笑,道:“不管你说这些话是出自真心还是不放心,我不妨告诉你,若是真付出了无数代价,甚至付出了许多身边人的生命才走到那一步,到那时候,你不会甘愿放开那张龙椅的。至于我,我早知杨氏福运已散,我若坐龙椅,也是横死之局。我做这么多,只是要为一些死在李氏手中的家里人,讨回旧账而已。” 第四百二十章 小蛮女老师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刚走到明月行馆门口,就知道了耶律月理已经过来了。 现在面对耶律月理,他可一点都不敢怠慢。 耶律月理现在是他的老师。 结果耶律月理还真有老师的架势,看见顾留白之后,也没有废话,只是将一个黄布包裹一抖,摆地摊一般摆出了数十种法器和法器材料。 “黑团团和我说,它都已经给你偷了几门厉害的诛邪手段,加上你之前得到的天心镇邪符、锡兵术,还有你宗圣宫的戮天剑,我觉得你纯粹对敌厮杀的手段倒是足够了,不如我再传你些治病驱邪的法子。”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的给顾留白授课,“阴邪害人其实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身子骨比较弱的,直接受了阴气侵袭,五脏之气失衡,落下病根。还有一种则是潜移默化受了煞念的摆布,往往是平时的怨气成倍的增长,失了理智,或者是某些欲望控制不住,导致某一种念头彻底压住了脑子里所有的念头,这人这时候就压根不像人了,在旁人看来就是中了邪,被占了身子。” “太平道也好,五斗米教也好,他们的符水能驱邪治病,其实就是正阳之术,利用分发符水,大量人群聚集的时候,用阳气驱散阴邪之气。这种法子最省钱,其实就是用大家伙的阳气来逼出那些身子弱的人的阴气,消除病根。不过平康坊这种阴邪,若是用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法子,最省钱的做法,是用艾草火灸,同时再从城中别处弄些阳气盛的青壮年过去。” “至于有些中邪较深的,这些个法子是没用的了,要拔除阴邪,同时还要养神,不能操之过急,不然这人祛除阴邪了,也可能脑子不好了,成了个疯子。” “我倒是怕有人借着平康坊里的阴邪气,弄出些这种疑难杂症,到时候放在你普天大醮上为难你,若是道首和门下道众压根治不了邪,那这道宗在长安就坏了名气,你这道宗道首一上位,就像是个骗子头领似的。所以我今天先教你一门净邪神咒,这法门有意思的地方,是一开始就能将阴邪气逼在某个特定的窍位,这样哪怕中邪入脑,看上去已经疯魔的人,一下子也能清醒,这时候其实人没好呢,但旁人一看,就觉得你手段好厉害。至于逼入窍位之后,接下来其实倒是至少要花十天半个月用别的法子慢慢拔除。” …… 耶律月理先阐述道理之后,先教顾留白净邪神咒,又接着教顾留白慢慢消除阴气的真火化煞术,接着又教顾留白护住身周人的金光大神咒。 顾留白一开始听得就对耶律月理刮目相看,只觉得这小蛮女果真是厉害,但听着听着,听到金光大神咒,他就有些纳闷了,很是狐疑的看着耶律月理,“小蛮女,这法门你哪来的?这门法门,我怎么感觉我娘说过呢?” 耶律月理的脸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道:“那也有可能是你们大唐流到我们回鹘去的。” 她掩饰的已经是极好,但顾留白比猴还精的人,这一眼扫过,心中就顿时雪亮,他顿时郁闷的在心中叫出声来,“好你个冲谦师兄,你这是标准的胳膊肘往外拐,居然是帮着外人来算计自个师弟了啊。” 眼下这种传法得好处的时候,他也不戳穿耶律月理。 等着耶律月理兢兢业业的将几门法门都传给了他,他才装出十分狐疑的样子,道:“这些个法门,怎么都像是我们长安道门的东西?难不成你们回鹘用的,都是我们长安道门的法门?” 耶律月理不免有些心虚,但这一承认,不就功亏一篑了么? 她当然是不能承认的。 “可能殊途同归?反正驱邪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她若无其事的说道。 顾留白微微皱眉,“我怎么觉得你藏私呢,你们回鹘神女,每一代在回鹘都享有比皇帝还高的地位,你们回鹘神女擅长的手段,怎么一个都没见你提?” 耶律月理眼珠子一转,道:“我们回鹘神女擅长的都是女人才能修行的啊。” 顾留白鄙夷道:“你当我在关外这些年是白混的?对你们回鹘啥都不知道?” 耶律月理脑子倒也灵活,叫冤道,“我这不是考虑在普天大醮上那些道宗的人会对你发难么,你用我们回鹘的手段,赢了他们,他们也不服气啊。” “胜者为王这道理难道你不懂?他们不服气干我什么事情。再说了,我把他们认为的旁门左道妖人邪门都纳入门墙,我有点什么别的手段难道不成?”顾留白也不转弯抹角了,道:“别的我不缺,现在我最欠缺的,是拘拿邪煞的法门。” “拘拿邪煞做什么?”耶律月理惊讶道,“养小鬼五鬼搬运法?还是养坛子鬼吓人,还是要炼飞头术?亦或是炼鞋皮鬼咒人?你这道首,想成史上第一大妖道不成?” “你这些法门要是会,我倒是也有兴趣,听着就很好玩。”顾留白认真想了想,道:“但我现在最想要的是拘拿邪煞,镇压入体的法门。” “拘拿邪煞镇压入体?”耶律月理毕竟是神通法门方面的高手,顿时就反应了过来,“顾十五,这是你神通法门的修行门径吧?一般人拘束邪煞镇压入体可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但你这神通法门,是能够借此提升你的精神力?顾十五,你这神通法门居然还有一部分像是庙祝之术?” 顾留白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什么叫做庙祝之术?” 耶律月理认真道,“大名叫供神术,是个庙祝创出的法门,所以也叫庙祝术,这法门的由来,据说是在夏商之时,因为有诸多生祭,祭天也好,陪葬也好,所以阴邪邪祟滋生的特别多,那时候还没道宗呢,没这么多诛邪手段,所以夏商那时候的做法,倒也是十分独特,他们用封神的手法,在各处地方挑一个厉害的邪祟作为当地的神,给建立庙宇,享受香火。然后那些地方如有滋生出来的小的邪祟,就都被这尊神给灭掉。” 顾留白微微一笑,“这不就是招安土匪头子?” 耶律月理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啊,这一招倒是很好使,就供着一个邪祟就行了,那一片区域就不会有小邪祟害人了,但这些被封神的邪祟,有时候也会失控,反而成大的祸患,那时候的庙祝,一个是起到和这些个邪祟沟通的作用,还有一个就是监视这些被封神的邪祟,万一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就赶紧上报。这其中有个庙祝倒是也厉害,他觉得把邪祟当神供养既然能成,那把自己的精神当神供养,是不是也能成?他这长久琢磨大邪祟是怎么修行,怎么镇压和吞噬小邪祟的,倒是真被他摸索出了一套法门。他把自己身体当做庙,把自己的整体气机当成一尊神,然后镇压小邪祟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顾留白眉头微皱,道:“小蛮女,你这么一说,这路子倒是和我法门有点类似,说不定我这神通法门里头,还真有这种法门的路数。” 耶律月理道:“哎呀,我不小心知道了你的修行门径,也算是和你成了最亲近的人了,不传你可以拘邪镇煞入体的法门,好像也说不过去。” 顾留白无奈。 他觉得耶律月理这茶气很熟悉。 光是听她前半截话,他肯定要狂翻白眼,但听着后半截,他这白眼却是翻不起来。 耶律月理倒是还想骗顾留白说这种法门需要双修的,但是心里盘算了一下,她还是有点沮丧,知道顾留白不是傻子,这法门只要一教,他就能感觉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说道,“我这法门叫做鬼洞子,我们那边的鬼洞子的意思,就和你们大唐的鬼门关差不多,意思是不管多厉害的阴邪鬼物啊,只要一过了鬼门关,那就是另一个天地,就都得老老实实的。” 顾留白眼睛都亮了,“快说来听听。” 耶律月理道:“我这法门说起来其实倒也简单,就是需要一件镇物。”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什么镇物?” 耶律月理道:“就是一件本身镇邪很厉害的东西,将之作为镇物,你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个法阵,这镇物就像是一个阵枢,这样按法施为,镇压这邪煞之后,这邪煞的精神力要消散就也消散在你这个法阵,被你所用,不会流失在天地之间,你的身子和精神,也不会遭受邪煞精神力量的反噬。我这法门能够拘束什么样的邪煞归你所用,就看你的这件镇物到底有多厉害。” 顾留白一愣。 他直接就想到了那间密室里的红色小塔。 按着玄庆法师的意思,那尊小塔就叫做镇祟塔。 耶律月理此时还在说,“你身上有神通物,而且道宗里头本身这种镇物也不少的,你哪怕现在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镇物,今后要得一个,也应该不难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叫一声师伯 - 割鹿记 - 无罪 “神通物就可以做镇物么?还是必须得有些镇邪功用的神通物,才能用来做镇物?”顾留白看着耶律月理,认真的说道。 耶律月理认真作答道:“我这法门告诉你,你自个就清楚了。但凡是神通物,就和精神力量相关,就带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和法则,这鬼洞子法门,只是修行者本身的力量,借用这神通物的精神力量来镇压和转化精神力。所以按理而言,是任何的神通物都能用来做镇物,但同理来说,越是强大的神通物,尤其是一些专具镇邪力量的神通物,那用来做镇物自然更好,它能够镇压和转化更强的邪祟,用来提升修为的效果自然也越好,越不容易出岔子。” 顾留白认真行了一礼,道:“那就请耶律老师赐教了。” 耶律月理一下子被顾留白逗得咯咯笑,“顾道首都做我的学生,那我这耶律老师的面子都大的去了。” “那是。”顾留白这时候看这小蛮女倒是越看越顺眼,至少这小蛮女解了他燃眉之急,而且还不趁机开条件。 耶律月理一五一十的将大巫神殿的鬼洞子法门细细和顾留白说了。 这法门果然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法阵。 神通物就作为阵枢,牵扯体内诸多窍位来镇压邪煞。 他现在心中隐然觉得那密室里的小塔是很厉害的镇物,但按着王夜狐和玄庆法师的意思,那东西只要从那密室里拿出来,长安城里肯定有人能发现它的气机,那这事情还得好好盘算盘算。 反正他身上这风刀也是神通物,也能用来当做阵枢,所以他便乘着耶律月理还在,就用风刀做镇物,开始演练这法门。 这法门要融会贯通倒也没那么简单,牵扯神通物的气机,调和真气,好多窍位一个个开坛般布置过去,他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布置成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他刚刚在体内试成这鬼洞子法门,体内刚刚形成一个法阵,他整体气机就突然有了反应,他气海之中的坛城微微一震,北角气机突然得了支撑一般,在他的感知之中,那坛城的北边角上突然多了一座神龛。 这神龛在他的感知里有一人多高,仿佛刚刚可以站下一个人,这座神龛是阴沉的灰黑色,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但这神龛一形成,他这坛城的北边基石就似乎一下子稳固了。 “竟然补齐了我北边的一个角?” 顾留白目瞪口呆。 原先他东角因为黑团团形成春雨,西角因为长孙细雨形成剑莲,而坛城上方天空则因为和静王妃双修得了一条龙形天河,在他的感知里头,他这法门的补全,似乎也只剩下南角和北角了。 破开生祭造煞法阵之后,他领悟到了自己的修行门径,便以为接下来的这两角可能是利用修行门径,提升神通力,随着自己真正晋升八品之后就会补全,但现在竟然不是? 这小蛮女的一门法门,居然直接就补了自己一个北角? “怎么,出什么岔子了?”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此时的神色,不免有些担忧,但让她不解的是,她又觉得顾留白此时的气机稳定的很,不像是行岔了气。 面对直接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好处的耶律月理,顾留白微微犹豫了一下,也不好意思隐瞒,实话实说道,“在我感知里,我自己修的这法门缺了四个角,但你这法门,居然好像直接补齐了我这一个角。” “这样么?”耶律月理眉头微蹙,认真的想了想,道:“不过这倒是也不算稀奇,我刚刚不是和你说了那夏商时有庙祝领悟的供神术,你修的法门里头,好像也有脱胎于这供神术的部分,而我这鬼洞子法门和大唐这边的鬼门关法门、拘魂判法门、聚魂棺法门等等,可能也和那供神术有关,可能算是同源。所以能够对你的法门有补益,也是正常。” “这法门同源我能理解,不算稀奇。”顾留白看着她,却是又苦笑起来,“但我娘传我这种法门,说让我自个到长安来补齐这法门,她教导我这么些年,可没特意提过你们大巫神殿,我知道你们回鹘神女的事情,那也是我自个听说的。但按这么来说,难不成她当年创这法门的时候,也已经将你这脉考虑在内?” “非常非常非常有可能!”耶律月理也突然醒觉,她连说了三个非常,然后用一种类似惊呼的语气道,“怪不得呢,顾十五,我刚刚遇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你能牵扯我的气数,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好像只有你能帮我。很有可能你娘弄这法门的时候,就已经将我们这脉算计在内,这样的话,哪怕我这时候不到长安,等到我修为高一点,你在长安的话,我说不定也嗅着这味就来了。” 顾留白直觉这就没差了。 他皱眉道,“只是我娘这到底什么怪癖,长孙细雨、静王妃,除了黑团团是只猫之外,她只从女修身上算计的么?” 耶律月理眼睛顿时亮了,“那你娘会不会是给你预先想好了要娶哪些个老婆啊!” 顾留白一听就知道耶律月理什么意思,顿时摇头道,“怎么可能!长孙细雨是我师娘,别说我对她没非分之想,哪怕我真有,那她喜欢的也是郭北溪。一个师娘,一个老师,一个…差不多就这样。” 顾留白其实想说的是,一个是能透的,但毕竟耶律月理是个黄花大闺女,他也不好意思这么说。 耶律月理却一点不羞涩,她听着就郁闷,“干嘛非得把我说成是老师,再说了,老师也能透啊。” 顾留白瞬间乐了,他觉得这回是她把自己栽了进去。 他笑道:“那怎么能成,那不是乱了辈分。” 耶律月理想起冲谦的交代,要对付顾留白就不能一副饿狼见了肉的神色,要欲擒故纵,于是她也不在这个话题掰扯,反而认真道,“顾十五,那按这么说,你的这法门是不是还差一个角,那按你娘的这怪癖,这另外一个角,是不是也落在某个女子的身上?” 顾留白目光微微闪动,脑子里面几乎是下意识的出现了阴十娘和龙婆的身影。 风刀霜剑。 自己的娘的确一开始就明确的算计了阴山一窝蜂这些人。 他见着龙婆的时候就感到龙婆亲切。 按着耶律月理现在的说法,他这种和龙婆一见面就这种异样亲近的感觉,那不只是所修法门有些类似? 脑海里一闪过这些念头,他就又不由得一愣。 他心中又随即跳出一个想法,“难不成龙婆这次出长安城,压根不是她说的要避风头,而是给自己准备什么东西去了?” 他心跳都瞬间快了几分,直觉龙婆这次回来,是不是就能补全自己坛城那四个角中最后的一个角。 …… 剑心池。 沧浪剑宗的重地,萧真微潜修所在。 和沧浪剑宗与顾留白比剑之前相比,萧真微似乎越发显得苍老和落寞。 他眼瞳深处似乎没有丝毫波澜,似乎天地间都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引起他眼底的任何一丝涟漪。 其实这世间真正用剑厉害的人,尤其是入了八品的大剑师,都知道萧真微厉害,而且就连阴十娘都觉得,恐怕长安和洛阳所有的修行者之中,萧真微可能就是用剑最为厉害的那个。 但这样一个有可能是天下第一的剑师,却好像楼阁里静置着的某个箱子,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已经被这世间彻底遗忘了一般。 至少在长安的街巷之中,都渐渐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他的名字。 平时萧真微也只是闭关静修,不和外界联系,他似乎和天下的任何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和任何人都不是朋友。 就连他的弟弟萧真末现在似乎也和他断绝了关系一般,自从上次沧浪剑宗和顾留白比剑之后,便再没有和他见过面。 但今日里,他却收到了一封信。 这信是长孙细雨让人带给他的,如此,这封信才能让沧浪剑宗重视,才能安然送到他的手中。 但拆开信封之后,落款人却不是长孙细雨。 长孙细雨只是替这个人送信到他手中。 因为这个人叫顾十五。 让沧浪剑宗的名声毁于一旦的顾十五。 看着这封信的内容,萧真微的眼底竟然也出现了一丝涟漪。 他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顾十五让沧浪剑宗声誉扫地,现在却给他写这封信,说希望他能够给他去助拳,哪怕不公开出面,就是暗中保护他一下也成。 信中也告诉他,因为马上要办普天大醮。 恐怕有人会掀起比那生祭造煞还大的风波。 顾十五让他出山去帮忙,用的理由居然不是帮大唐怎么样怎么样,他用的理由居然是,我是郭北溪的弟子,是你的师侄。 我到了长安之后,你也一直没什么表示,你下面的人欺负我,你不管也就算了,那这种时候,你能不能照看我一把? 还有,我知道这些年你被压得好像心里头不舒服,但是我现在了解了一些事情,其实你要是和郭北溪一样出关,你也就和郭北溪一样死了。 那时有人压你,只是觉得你那时候修为比郭北溪都差很多,你出去送死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压着你的人,大概是觉得你这人不属于一开始修行进境就特别快的那种,而属于后面发力的那种,所以他觉得你得活着,你今后的用处,比当年死了大。 师伯,我觉得现在你若是帮我,你用处就特别大。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家中之长辈 - 割鹿记 - 无罪 萧真微已经太久没有和人接触了。 他的脑子有点混沌。 若是有旁人在此,看到这封信笺的内容,恐怕觉得萧真微反应过来之后就会怒不可遏。 似乎有点欺人太甚。 毁了沧浪剑宗的名声,结果反过来喊萧真微一声师伯,就想要萧真微仗剑去帮他保驾护航? 然而萧真微的脑子里只有混沌,没有愤怒。 这一声师伯,就像是一阵春风吹入了尘封已久的楼阁,一个箱子上的灰尘倏倏洒落。 灰尘落尽之后,似乎萧真微才醒觉,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箱子,而是一个剑匣。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很多年前,郭北溪被迫离开了长安。 郭北溪在沧浪剑宗,受很多师长排挤,心里得到的结论是,若是留在长安,不管他多么用功,显得多么出色,恐怕都会横生枝节,不会有晋升八品的机会。 萧真微留在沧浪剑宗,他得到的结论是,必须接任宗主之位,必须镇守沧浪剑宗,必须接受那些师长的安排,否则他也不会有晋升八品的机会。 又过了好些年,他知道了郭北溪离开世间的消息。 从此,他也真正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长安其实并非容不下郭北溪,而是真正掌管着大唐的那些人,需要郭北溪这样的人去关外,需要他这样的人站出来。 或者说,掌管着大唐的那些人,需要一些真正的天子骄子能够为大唐赴死。 他无法得知,郭北溪离开世间的时候,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没有。 他更无法得知,即便想明白了,郭北溪是心甘情愿为了这个盛世而赴死,那他会不会觉得冥冥之中推动他一生轨迹的乃是那些真正的权贵,而并非是变幻叵测的天命。 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这种心甘情愿,其实也是某些人一步步让他造成这种想法? 他非郭北溪,所以永远也不会知道郭北溪真正的心境。 成就八品,成为真正强大的大剑师之后,他并没有丝毫的窃喜,他只是越来越厌世。 他越来越觉得,整个尘世都只是在受那些人摆布。 包括沧浪剑宗的风光,也只是那些人需要这样一个剑宗有这样的风光而已。 剑乃是剑师手中的工具。 而剑师,亦是这世间权贵的工具。 沧浪剑宗的风光已经结束。 现在没有人会因为自己是沧浪剑宗的弟子而感到骄傲。 郭北溪死了。 他萧真微在这个世上所有在乎的东西现在似乎都没了。 但现在郭北溪的这个弟子,却是突兀的闯入他的世界,来喊了他一声师伯。 这顾十五狂妄。 说要建北溪剑院取代沧浪剑宗。 但转头却已经去做了天下道首。 那他这算是狂妄么? 一个修行地取代另外一个修行地,和成为天下道门领袖相比,算得了什么? 这顾十五也荒谬。 打完他们沧浪剑宗所有人的脸,将掌管沧浪剑宗实际事务的副宗主白有思都逼疯了,转头过来却写信朝他抱怨,说他一点都不照顾这个师侄,打架的时候不拉他一把也就算了,他到了长安这么久,他这个师伯竟然一点好处都没有。 但他做了道首之后,还像小辈一样找他抱怨。 他这算荒谬么? 但这时候,萧真微心里却是还存在着心结。 他早已厌世。 厌世而避世。 但现在因为这个师侄要办普天大醮而出山,哪怕只是暗中照看他,他这算不算被那些权贵算计? 他心中得不到答案,但他突然很想见一见郭北溪的这个弟子。 于是在看完这封信的数十个呼吸之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剑心池畔。 …… 暮鼓已经响毕,长安城各坊的坊门已经尽数关闭。 有着之前平康坊的变故,此时长安城里的宵禁比平日更为严苛,除了金吾卫之外,长安各修行地也都有修行者被借调,由城防军的将领统派巡查。 延康坊外的大道上,一列金吾卫刚刚走过,后方就又出现了三名巡查的修行者。 这三名修行者瞳孔突然微微收缩,他们看到一侧的胡同里,突然走出了一名身穿旧白袍的男子。 这男子眼角已经尽是皱纹,看上去十分沧桑。 他身上也没有任何凌厉的气势可言,也没有佩戴任何的武器,但不知为何,这三名修行者一眼扫见这名男子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这名男子十分危险。 “你们不要过去。” 也就在此时,一名青衫修行者出现在他们的身后,轻声告诫道,“不要管他要去哪里,不要管他要做什么,你们只需明白,哪怕是十个我,也阻止不了他在这里做任何事情。” “厉溪治?” 这三名修行者转头看清了青衫修行者的眉眼,与此同时,他们心神震撼不能自已。 十个厉溪治都根本无法阻拦的人,又是谁? 萧真微这时候也听到了厉溪治的声音,这种不熟悉的环境之下,他脑子越发就有些迟钝,他犹豫了一下,出声道,“这是延康坊?” 厉溪治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认真行了一礼,道:“是延康坊,您要去哪里,我可以给您带路。” 萧真微道:“顾十五,是在这里面?” 厉溪治道:“请随我来。” 明月行馆的门口,顾留白已经等着。 裴云蕖就在他旁边等着。 阴十娘是她崇拜的对象,对于这个在阴十娘口中比她还厉害的大剑师,她充满了好奇。 远远看见厉溪治带着萧真微过来,她一眼看见萧真微,顿时忍不住在顾留白耳边轻声说道,“你这师伯看上去很一般啊。” 但她这句悄悄话才刚出口,她就顿时觉得不妙。 因为萧真微远远的就看了她一眼。 “这人修为太高,恐怕直接就被听见了。” 裴云蕖马上就改口,在顾留白耳边又道,“现在看着不一般了,好像真的特别厉害的样子。” 结果她才刚说完,就听到顾留白在那抱怨,“师伯?你才来?我都到长安多久了,结果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要不是给你写封信,你是不是准备到老死都不搭理我?” “……!” 这一下别说裴云蕖懵了,连厉溪治都懵了。 这和萧大宗主怎么说话的? 萧真微眉头微蹙。 他倒不是心生不悦。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顾留白。 而且他修为远非寻常人可以想象,此时离得近了,他感知着顾留白的整体气机,心中只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他心中回想着的一个声音是,郭北溪,你这弟子,可比你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要出色的多了。 他一直微蹙着眉头走到顾留白身前不远处,还没想清楚怎么开口,只能说道,“里面去说吧。” 顾留白点头,道:“师伯,那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萧真微倒真是也没想到顾留白这么说,他又是一愣,道:“置些茶点就好。” “好。”顾留白马上对厉溪治使了个眼色,就在前面带路。 萧真微跟着顾留白走到静室前,看着和顾留白形影不离的裴云蕖,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 顾留白知道传言不虚,萧真微在沧浪剑宗也是闭关一般不和人接触,不怎么听外面的事情,他便冲着萧真微笑了笑,直接牵了裴云蕖的手,道:“师伯,这是我还未过门的妻子,裴国公家的二小姐,裴云蕖,怎么样,师伯,你看她长得好看吧?” 裴云蕖倒是被他说得脸上发烫,但心里头是真高兴。 但她突然鼻子有些微酸。 她突然想清楚了,顾留白这么个态度,完全就是家中亲戚来拜会一样,他这时候真是刻意将萧真微沧浪剑宗宗主的身份放在一边,而是完全将他当成家中长辈,当成洛阳的亲戚一样来对待。 他家中本来就没什么亲戚。 那这牵着她的手见师伯,就相当于第一次见他家里长辈了。 “原来这就是裴二小姐,你们在黑沙瓦的事情听说了。”萧真微这时候混沌的脑子才有些清楚,他看清了裴云蕖的面目,也感知到了她此时的情绪,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你眼光好,很漂亮,人也好。” 这一下裴云蕖被说得心花怒放。 她真也是没顾忌对方是比阴十娘还要厉害的大剑师,她就真把萧真微当成顾留白家里的长辈了,当下就说,“师伯你这人也好。” 萧真微本来也不知道怎么说,这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机,他转身朝着明月行馆的一处看了看,然后跟着顾留白走进静室之前,他认真道,“好厉害的剑师,这便是那霜剑之主?” 顾留白知道阴十娘被他觉察到了,也不紧张,只是笑了笑,点了点裴云蕖,道:“这是她认的姨。” 萧真微在顾留白和裴云蕖对面坐下之后,才道,“你身边已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剑师,还要我来帮你?” 顾留白顿时郁闷的叫道,“师伯,你这是什么话?你和她是一回事么?不管在哪,小辈办喜事,家里长辈都要到场吧?我在长安这么久了,都做成道首了,而且和裴二小姐这事情都定了,这样的大事你不来看看我,看看你师侄未过门的妻子,那你啥时候会来?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不成?” 第四百二十三章 拐带大剑师 - 割鹿记 - 无罪 萧真微不仅有些恍惚。 他厌世而避世,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久矣。 但顾留白这些话,却甚至不像是修行者世界的事情,而是硬生生将他拖入充满烟火气的街巷。 他看着顾留白,只是觉得这师侄在修为以及谋略上完全符合他的想象,他甚至觉得,这才是郭北溪那样的人挑选出来的弟子。 但这份痞赖的模样,却似乎又和他的想象存在着巨大的差别。 这时候顾留白看着小脸红彤彤的裴云蕖说道,“师伯你当然也可以在我和云蕖办酒的时候来喝喜酒,但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这次普天大醮我就出了意外,你到时候喝不到我的喜酒了,那你不遗憾么?” 萧真微此时就像是家中的一个长辈在听着小辈的嘀咕,他知道自己未必要回应这些话。 他沉默着,一直等到厉溪治敲门,送进来茶点。 这个时候他至少想明白了一点。 如果真如顾留白所言,如果自己没有接到顾留白的这封信,如果顾留白真有哪一天出了意外,自己从未见过这名师侄,但听到这师侄离开世间的消息,他应该真的会感到很遗憾。 想清楚了这点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郭北溪离开世间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命运不公?或者说他还郁气难消,觉得愤懑么?” 顾留白认真起来。 他看着这个显得沧桑,甚至显得有些落魄的大剑师,说道,“他刚刚到冥柏坡的时候,似乎看谁都不顺眼,我那时候感觉他教我的时候揍我,就像是用我来撒气似的,但教我两三年剑之后,我感觉他好像揍我揍舒服了一样,反而开始得意起来,我不知道他得意的是教出了我这样一个弟子,还是得意他做了些特别牛逼的事情,但他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肯定没生着闷气的,因为他一开始教我的时候,还鄙视沧浪剑宗的那些人嘴上说的厉害,但其实一个领悟沧浪剑宗那些剑招的真意的都没有,但到他去世之前那一年,他都没有和我说过,要让我教训沧浪剑宗那些人的话。”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萧真微,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借故和沧浪剑宗比剑,想要给他出气,并不是说沧浪剑宗真的能让他受气,而是我觉得白有思这帮子人和郭北溪相比实在差远了,他们还敢对郭北溪说三道四?我就是想让天下看看,郭北溪的剑法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就是想让天下人记住郭北溪。郭北溪也好,梁风凝也好,我娘也好,他们这样的人,不该被大唐的人忘记,但如果我都不在意这些,那天底下谁还会在意,谁还会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情,还会记住他们的故事呢?难不成很多年之后,真让天下人觉得,白有思这些人都比郭北溪强?” 萧真微慢慢的点了点头。 郭北溪有这样的弟子,他心中也有些感到骄傲。 然后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道,“到了最后,郭北溪有没有觉得自个这一生被操控,被人利用?” 裴云蕖安静的听着,她觉得顾留白肯定会说没有。 然而让她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只是果断的摇了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萧真微一怔,微微蹙眉,但他看着顾留白,就知道顾留白必定有后文。 顾留白果然平静的接着说道,“但我知道他离开世间的时候,很平静,是带着骄傲的。他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能回到长安。其实我知道他自己是不需要回到长安证明自己多厉害的了,他懒得出手教训沧浪剑宗的人,但是我知道他很想和我一起回长安,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教训白有思这群人的。” 萧真微又慢慢点了点头。 他已经点头了很多次,但还是不自觉的这么做。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觉得,他去关外赴死,我在洛阳镇守沧浪剑宗,为沧浪剑宗博取名声,这一切都是出于大唐那些权贵的操控。” 他看着顾留白,说道,“是他们需要有这样的强者出头,需要这样的强者赴死,也需要我这样的人老实本分的静居一隅。我知道大唐迎来这样的盛世,自然是要有人这样付出,但想着这样的事情,我连成就八品的时候,都没有感到骄傲和喜悦。” 裴云蕖微微皱起眉头。 她都感觉到了萧真微的丧气。 她看着顾留白,不知道顾留白该怎么安慰自己这个师伯,但这时候萧真微却已经接着道,“其实在郭北溪去关外那时候,我感觉我已经失了锐气,我后来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失了剑师修行最需要的锐气之后,是怎么修成的八品。” 让裴云蕖意外的是,顾留白却是笑了笑,直截了当的说道,“那说明师伯你自个的感觉错了。” 萧真微眉头微皱,“我错了?” 顾留白点头,道:“是,没有锐意进取,绝无可能养成强大的剑意,绝无可能成就八品大剑师。师伯你能成为大剑师,且成为世间最为厉害的几个大剑师之一,那只能说明,你觉得你失去了锐气,满心丧气,但其实你内心愤懑,潜意识里说不定就想抽剑砍人。” 说完这些,他笑了起来,道:“其实师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冲谦师兄很像,我冲谦师兄是失去了师兄,你是失去了师弟,他因此而愤恨,气又不知该如何撒,所以他见谁怼谁,那戮天剑的剑意就分外的暴戾。你其实心里也一直不舒服,你也憋着一股子气,你以为你是厌倦阴谋算计而丧气,但其实这股子戾气你只是始终压在心中深处,我冲谦师兄养的剑,就像是一柄锋芒毕露,天天磨着的利剑,看着都吓人,但你养着的剑,却是被你套了很多个剑鞘。” 萧真微沉默不语。 顾留白笑道,“师伯其实不是你不想砍人,而是你其实心里十分清楚,你很想把长安那些权贵统统都砍光,但你自己又清楚,就像是有人觉得老天不公,也不能直接上去把天捅几个窟窿一样。你又知道如果你真那么做了,那杀不杀得光是一回事,那这很多人用自己的命换来的这大唐盛世,说不定反而毁在你手里了。” 萧真微心有感触,这时候他觉得顾留白说的好像有道理。 顾留白自嘲的笑笑,道:“说到操控,其实谁不是从出生开始就身陷其中呢?我娘口口声声说让我自己做选择,但她给我铺好了路,让我变成这样的强者,让我来长安寻找答案,其实她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我能为了这个盛世出一份力?” “师伯。”顾留白停顿了一个呼吸的事件,看着萧真微道,“我现在要做这天下道首,又想要帮着李氏去平定那些战乱,那你说我这人生,到了这一步,算不算无形之中落入了别人的操控?” 萧真微看着顾留白平静而自信的眉眼,道:“自然是像的。”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但我到了这一步,只会去想,我要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我想去做的,是不是我做了,我就觉得舒服,我会觉得开心。我想明白了我娘告诉我的道理,人不能永远纠结于过往,人要注重自己的感受,要在意自己在意的人的感受。这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不意义的,关键要活的自己觉得有意思,要做些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情。师伯你没在关外久呆,你没有见过那里许多部落的弱肉强食,大隋也好,大唐也好,哪怕大隋那吏治腐败的时候,好歹也有着自己的法统,很多人还有一定的依靠。但在关外那些乱地,真的没法统和道理可讲的。这个部落这些天还过得好好的,过两天说不定被别的部落给屠了。只有见多了那种事情,才知道大唐这样的一个盛世有多可贵。” “不说郭北溪,就说梁风凝,让我接替他成为大唐边军暗桩的人,他也是被排挤,窝在关外吃沙子,像他这样有本事的人,难道不能在长安吃香喝辣穿金戴银?”顾留白说着笑了起来,“哪怕他在关外做个马贼头子,都不知道日子能好过成什么样,但他为什么安心在那边吃沙子?你说他最后选的路,是不是他自己选的?” 萧真微没有回应。 他只是觉得顾留白说的有些道理,但他胸中的那一股郁气却并未因此消解。 “师伯。” 顾留白却是又喊了他一声,认真道,“不如你听我的,你试试,你砍几个人,说不定心里就舒服了。到了你这个修为了,不要去想着自己今后做什么事是不是被人算计摆布了。师伯你想清楚,接下来你做的事情是不是你觉得喜欢的就成。你若是不喜欢,难道现在还有人能逼得了你不成?” 萧真微眼眸微亮,随即又有些暗淡。 他脱离尘世许久,哪怕要砍人,心里也不知道想砍什么人。 顾留白却似乎看明白了他此时心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师伯,你师弟郭北溪最终是因为和西方佛宗那些人大战一场而离开世间,我感觉这次普天大醮,西方佛宗的人也会忍不住搞事情,他们哪怕现在来不及赶过来,可能在那叛乱的三地都会搞出来事情,你要是想不明白砍什么人,你就当给郭北溪报仇,把这些弄事情的人砍几个试试再说。” 裴云蕖的眼睛都亮了。 听着这意思,都想把萧真微拐带着随军出征? 第四百二十四章 盛世出大魔 - 割鹿记 - 无罪 萧真微却有些心动。 然而同时有些纠结,他如实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我久不见人,不习惯抛头露面。” 顾留白和裴云蕖的眼睛同时都亮了。 这…有戏! 顾留白反应也是极快,当下就笑了起来,道:“师伯,你这不习惯抛头露面还不简单。” 说完他就掏出两个面具,“师伯你看,面具一戴,谁都不爱。你看我这个面具眼睛会冒绿光,还有这个面具是堕落观的面具,你喜欢戴哪个就戴哪个,要是都不喜欢,我让胡伯给你做几个喜欢的。” 萧真微一眼看到那堕落观的面具,倒是也有些吃惊,“堕落观的面具你都有?” 顾留白笑道,“在幽州的时候就对上一个堕落观修士了。” 说完这句,他又马上道,“师伯,你真得试试戴这些个面具出去砍人,真的很好玩的。” “顾十五,你忘记还有乔叔?”这时候裴云蕖又提醒顾留白。 “对啊!”顾留白一拍大腿,“师伯,我们还有个厉害的易容高手呢,你要是不喜欢戴面具,还能给你易容,保管易容得让人看不出是你来。” 萧真微有些愕然的看着顾留白,他只觉得自己这师侄怎么这么多花样。 “易容就不必了。” 他沉吟道,“就给我个可以遮掩人感知的面具就好。” “这就搞定了?”裴云蕖差点直接欢呼出声。 顾留白也是嘴都合不拢,道:“这就很简单,师伯你就在这住下就行,等到普天大醮开坛之前,肯定给你备好几个,你看哪个喜欢就戴哪个。” 萧真微最近这些年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不如和顾留白说的这些话多。 他依旧不太习惯多说话。 他只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何等的狗,他当然看出萧真微与世隔绝太久,不习惯与人接触,于是他便自个将萧真微带到明月行馆最僻静的一间屋子,然后又对萧真微说道,“师伯,你要是暂时还不喜欢和人多说话,这屋子里有备了纸笔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直接写在纸上,就放在门口边上那张竹凳上就行。一日三餐之类,你有什么喜好,你也直接写了放在上面就成。” 萧真微点了点头。 等到萧真微关上门了,裴云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么厉害的一个大剑师,居然就这样被顾十五一口一个师伯给留在明月行馆了? 一直在守着的厉溪治也是下巴差点掉地上。 在所有人的眼中,长安洛阳所有厉害的修行者之中,萧真微恐怕是最不可能被顾留白招揽的,在几乎所有人看来,沧浪剑宗因为顾十五这一场比剑而声誉扫地之后,萧真微有机会恐怕要将顾留白给一剑砍了。 谁能想到,萧真微居然从洛阳自己赶了过来,就这样在明月行馆住下了? 裴云蕖的小脸始终是红扑扑的,这混账东西这么厉害,她决定奖励他一下。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阴十娘就像是鬼一样出现在她和顾留白的面前。 阴十娘虎着脸对顾留白说道,“你得让我和萧真微打一场。” 顾留白看着她无奈道,“十娘,你想和他比个剑就比个剑啰,你虎着脸作甚?” 阴十娘老实道,“我原本视他为敌的,现在他被你弄到明月行馆来了,成了你师伯了,我就怕成了自己人了,你不让我们打。” “他本来就是我师伯,什么叫做成了我师伯了。”顾留白翻了个白眼,道:“十娘你放心,要比剑而已,肯定会满足你的,但不是现在,得等他出过几次手之后。” 阴十娘这才心定,但却又有些不理解,道:“为何要等他出手过几次之后?” 顾留白道,“他封剑太久,这一开始出手,恐怕杀气太重,控制不住,你们弄个两败俱伤我对谁哭去?” 阴十娘琢磨了一下,自觉要是换了自己憋个十年二十年不和人动手,骤然遇到个棋逢对手的,肯定也控制不住。 她便点了点头,满意的转身离开了。 “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一天天的只知道比剑比剑。”顾留白等到阴十娘走远,确定她肯定听不见了,才忍不住吐槽。 裴云蕖这时候也确定周围没人了,她方才就想付诸行动,现在就实在忍不住了,对着顾留白的脸就亲了两口。 “?”顾留白之前没见过她这么主动,一时有点懵。 “你师伯这件事办得不错,奖励你的。”裴云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亲少了!”顾留白装出郁闷的样子。 裴云蕖一愣,“怎么个说法?” 顾留白道:“拐带一个师伯你就这么个奖励?那我千里迢迢的把十娘和龙婆她们拐带回来,难道没得奖励?你是看不起你阴姨还是看不起龙婆?还是觉得你胡伯和乔叔他们不配?” “你这…”裴云蕖一时竟无法反驳。 顾留白道,“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两下。” 裴云蕖顿时纠结起来。 在这里这么亲,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回屋子里亲,恐怕顾留白兽性大发,她又要遭不住。 “先欠着,每天还两个。”她弱弱的说道。 “那得收些利息。”顾留白说道。 裴云蕖微蹙眉头,“怎么个收法?” 顾留白道,“每天让我也亲个嘴,就一个就行。” 裴云蕖原本想答应,但想到某件事,瞬间有些慌,连忙道,“那你可不能赖皮,不要亲上去就不放,然后就说这一个还没结束,就这么一直亲着。” 顾留白见裴云蕖反应过来,固然是不好意思笑笑,但这时候屋面上哗啦啦一声响,倒是有人笑得打跌滚了下来。 顾留白一眼扫见那人的身影,瞬间就惊喜的叫出了声来,“龙婆,你回来了?” “龙婆!”裴云蕖也惊喜的叫出声来,但旋即却是羞得直跺脚。 这龙婆什么都好,就是太神出鬼没了,而且还笑得打滚。 龙婆还是原先那副打扮,落在地上之后弓着个腰,还在忍不住的笑。 “龙婆快来。” 顾留白欢喜的要命,上前抱了抱她,然后拉着她就往静室走。 不知道是不是功法相近的原因,他感觉龙婆特别的亲近,真像是自己家里人一样。 裴云蕖虽然害羞的要命,但也忍不住好奇,又安慰自己被龙婆这么笑也不是头一遭了,也厚着脸皮跟进了静室。 龙婆坐下之后,就对着顾留白先比划了一下。 顾留白和裴云蕖都看懂了,意思是你厉害。 顾留白在龙婆面前,就真的和家里的小孩子面对家中最疼爱自己的长辈一样,他顿时得意,笑道,“那是,我最近可厉害了。” 龙婆只是咧着嘴笑,但顾留白却是看懂了她眼睛里的意思,“你这孩子,在裴二小姐面前收敛点。” 顾留白想到静王妃,顿时老实了点,又扯着龙婆的衣袖抱怨道,“龙婆,你这段时间去哪了,也不早点回来,我都想死你了。” 龙婆把身前茶盏里的水倒了点在桌子上,她手上真气略微调和,桌子上便出现了字迹,“吕微凉的身上有点旧事,杀了他之后,我又查了查和他有关的几个人,想要了了旧时的恩怨。” “我就知道你不是避避风头这么简单。”顾留白抱怨了一句,又认真起来,“龙婆,你是不是和我冲谦师兄的师兄之前有些交情?是不是当年他因为我娘出长安的事情,被吕微凉他们给害了,所以你找他们算旧账?” 龙婆点了点头,桌面上字迹顿时变化,“我刚入八品时,到长安修行,和你这位大师兄结交,他和我互相交换过一些修行心得,我获益良多。他死之后,我得知消息,追查线索,才和阴十娘等人到了阴山。” 顾留白一愣,“那龙婆你最初到阴山,也是因为追杀害死他的仇人?” 龙婆接着回应,桌上字迹不断变化,“我在阴山数年,杀死了害死他的仇人,但等再次回到长安,发现其中还有些隐情,你娘和郭北溪等人和西方佛宗的强者交手,也和此事有牵连。” 顾留白皱眉道,“龙婆,按我现在所知,似乎是杨氏死而不僵,就想瓜分大唐气数,联合西方佛宗,似乎也是他们其中的一步棋。你现在所知的到底是不是这样?” “这布局或许是杨氏推动,但究其道理,应是有大气运之人诞生,这人足以撼动盛唐之根基。” 龙婆看着顾留白,桌上字迹接着变化,“盛世之中出大魔,造成的破坏更为可怕。这是中土佛宗之劫数,也是大唐盛世之劫数。” 顾留白还未来得及出声,桌面上字迹变化却快,接着显现,“你能将你师伯萧真微找过来,倒是也适逢其时,此次普天大醮,西方势力会卷土重来。” “他们来得及赶过来?”顾留白一愣,但瞬间又反应过来,“龙婆你这段时间出去,是提前做了什么事情,所以他们会赶来?而且你说是西方势力,不只是西方佛宗?”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我才是邪祟? - 割鹿记 - 无罪 “我让他们知晓,佛宗至宝已然出世,西方佛宗的厉害修行者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所以他们一定会寻求帮助。”龙婆回应道。 看着桌面上不断显化的字迹,顾留白有些惊讶,“上次李氏清算林党到现在,算来也没多少天,龙婆你是怎么让西方佛宗相信佛宗至宝出世的?” 裴云蕖也是和顾留白一样的疑惑。 一个两个修行地是傻的还有可能,但所有西方佛宗的修行地不可能都傻,尤其要让西方佛宗再网罗一些厉害的修行者赶来大唐,那肯定是得让他们得到一些确定的消息。 龙婆看着顾留白,咧了咧嘴笑了,“我没骗他们,是有佛宗至宝出世。” 顾留白有些怀疑的看着龙婆,道:“真有?什么佛宗至宝?” 龙婆伸手微动,桌面上水迹再次变化,这次她也不打哑谜了,一排字迹密密麻麻,“世上独一的佛顶骨舍利。此枚佛顶骨舍利是西域僧人在北魏赴中土传法时带来,北魏孝文帝感其佛法神通,才将佛教定为国教。这枚顶骨舍利到了大隋时依旧被供奉在皇家寺庙之中,但等到那无名道观成了国教之后,那无名道观制了一座小塔,将顶骨舍利镇在其中。佛宗修士自然认为那是无名道观为了镇压佛宗气运,但按着这些年我追查得知的结果,其中另有隐情。那无名道观的修士倒不是为了镇压佛宗气运,而是因为佛祖的顶骨舍利本身也是佛祖的神通残留物,自有强大的精神力残留,带着殊胜的神通法则,然而不知是屠龙之后被怨气所染,还是隋末时杀戮太多,这颗顶骨舍利或许表现出了不利于大隋朝的神通,所以无名道观才用那座小塔将之封印起来。无名道观的这座小塔落于当时观主之手,这小塔虽用于封印顶骨舍利,但亦将顶骨舍利的殊胜神通纳为整体气机的一部分,所以它亦是当世最厉害的镇压邪祟的宝物,名为镇祟塔。” 顾留白看得止不住的苦笑。 这弄了半天,居然是王夜狐留给自个的那个密室里的那座红色妖异小塔? 玄庆法师这老家伙明明知道的,也不和自己直说。 “我于和那密室相近的小庙做了些布置,让西方佛宗的人认为此物已经在那座小庙出世。”龙婆见顾留白看完,身前那桌子上字迹再次变化,“顶骨舍利不只是代表着传至中土的佛宗气数,而且的确是佛祖一些神通的凝聚,西方佛宗的那些修士若是能够得到这颗顶骨舍利,或许因此能够参透许多经典上难解的部分,恐怕能让他们跨越不少修行上的障碍。现在既然你师伯都已经被你说动,那无论什么时候你将它取出,都是合适的时候。” 顾留白和裴云蕖是彻底看明白了龙婆的意思。 原本可能龙婆觉得还得好好计划一下,但眼下多了一个萧真微,那似乎都不用费心思去谋划了。 顾留白心里已经有好些想说的话,但这时龙婆身前那字迹变化的快,又显现新的内容,“西方佛宗和杨氏恐怕一直都有牵连,那生祭造煞法阵之中,用庄如玉的血肉造煞等手段,原本就和西方佛宗有关。” 顾留白看着龙婆,想了想,道:“龙婆,那你说我娘和郭北溪他们因为周驴儿和西方佛宗那一场大战,会不会也是因这座塔而牵扯进了佛宗的争斗?” “世间因果,大致如此。”龙婆却又摇了摇头,桌面显现新的字迹,“但从来没有佛宗的争斗,佛宗从没有什么中土和西方之争,佛宗就是佛宗,西方佛宗的那些人只是想窃取盛世气数,他们起了这样的念头,就已经不算是真正的佛宗修士。” “对,连周驴儿都想杀,这些人什么手段都用,简直就是一帮子强盗,哪还能算是佛宗修士。”顾留白道,“要说西方佛宗修士,那还得是我火罗哥。” 龙婆咧了咧嘴,字迹没别的变化,似是纯粹觉得顾留白说的好笑。 顾留白却又拍了拍大腿,道:“对,怪不得我娘以前和我说过,像周驴儿的那个师傅一样,他们那种真正的苦修僧,帮着那边牧民做实事的,反倒是被排挤得不行,好多流落到苦寒地不说,还断了传承。那些个穿金戴银,将人当牲口一般奴役的,倒是反而在很多地方占了王权,所以这哪是什么佛宗气数之争,分明就是外面的王权打着佛宗的旗号,来抢夺盛世的气数来了。” 龙婆咧嘴笑了笑。 她也许久没看到顾留白和裴云蕖了,此时看着这一对,她满眼都是满意。 “龙婆,你这次离开久了,我的修为有了很大的变化了,连风刀都变成了神通物。”顾留白这时候却想到了自己法门所缺的最后一个角,便马上将自己此时感知到气海里的坛城缺了一角,包括其余三个角以及那一条大河的事情和龙婆说了说,然后他看着龙婆,满眼都是希望,“我琢磨着这最后一个角的法门是不是和龙婆你有关?” 龙婆却一点都不意外,那桌面上的字迹飞快显现,“你修为的事情,阴十娘和你蓝姨他们早早就和我说了,你以为阴十娘和蓝姨他们对你的修为不上心么?我刚才也仔细观察过一阵了,对你这法门的进境也感知得差不多。” 顾留白想到方才她从屋面上滚下来,顿时忍不住也咧了嘴,“龙婆你都多大的人了,你偷看的到底是法门还是别的。” 龙婆咧嘴,桌面上字迹不断显现,“我顺便看个热闹。其实要补全这个角,说是落在我身上也行,但实际上王夜狐早给你啦。” 其实顾留白和龙婆说了这些话,就开始和玄庆法师说话的感觉差不多,他现在修为大进,哪怕龙婆不刻意比画,字迹显现之前,他都似乎可以提前感知到了龙婆的真正意思。 他现在也明白龙婆之所以用这字迹的方式展现,是照顾修为差得太远的裴云蕖。 此时字迹才刚刚出现,他就已经反应过来,“我这法门最后一角的补全,其实就和那座镇祟塔有关?” “那耶律月理不是已经教会了你鬼洞子法门?你既然已经能够将风刀作为镇物,自然已经想着将那座镇祟塔怎么作为镇物,但那镇祟塔和顶骨舍利的神通可不一样,纯粹用那鬼洞子法门将它作为镇物,可是要出事的。”龙婆用字迹回应道,“我必须先帮你感知清楚这镇祟塔的神通气机,你方可以用这法门将它作为镇物。在将它作为镇物之前,你感知清楚这镇祟塔的神通气机后,你那缺的一角自然就补上了。 顾留白此时仿佛能够提前感知龙婆接下来的意思,“龙婆,这对你我而言是不是不难?是不是你要我在普天大醮上能够用这件东西?” 龙婆点了点头,回应道:“对别人而言极难,但对你我而言,一点都不难,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因为这件东西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甚至说你的整体气机里面,原本就有它残留的痕迹。你这法门,原本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它的神通法则。” 顾留白认真的看着龙婆,道:“龙婆,那我的感觉没错,我小时候的确是在那密室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你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么?” 龙婆看着他,神色也显得比平时认真,“我并不清楚,只有一点猜测,而且只是胡乱猜测,没来由的那种。” 顾留白可怜巴巴的说道,“那你也和我说说。” 龙婆看着顾留白,又在桌子上放了点茶水,字迹慢慢显现:“你被带离长安的时候,按理而言根本不是已经能够记事的年龄,但你对那密室和那镇祟塔却有印象,我觉得应该是你出生之后,就已经和寻常的婴儿不同,或许被施以秘法,或者天生便有些不凡,然后你又一直在那个密室里呆着,呆了很久的时间,所以你才会对那密室产生了一些印象。但按着那个时间算,我怀疑你未必你是娘亲生的。” 顾留白想到之前李欺星的话,忍不住苦笑,道:“李氏机要处也觉得我娘似乎没那个时间偷偷生个娃。” 龙婆此时却没开玩笑的心思,神色反而凝重了一些,“镇祟塔非凡物,是无名道观许多强者心血汇聚之所在,而且无名道观尝试各种修行之法,这镇祟塔一直是在观主手中,是以防观中有厉害人物走火入魔而无法镇压的。所以如果你不是你娘亲生,你反而最有可能和他们所说的上代堕落观观主有关。” 顾留白和裴云蕖都目瞪口呆。 尤其顾留白一下子就明白了龙婆的言外之意,“龙婆,那按照你这么猜测,我很有可能是堕落观观主养在那个密室里头的?然后我娘进了那密室,把我带了出去,带到了关外?” 龙婆看着顾留白好像能承受的样子,便点了点头。 顾留白自个倒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倒吸了一口冷气,“把我和镇祟塔放一块,放在那密室里头,镇祟塔该不会防备的是我?防备我出什么问题?他娘的我该不是堕落观观主弄出来的什么试验品?我娘刺杀堕落观观主,顺便把我解救了出去?” 越想他越是心惊,“我草了,我娘从小就用各种药炮制我…我现在这百毒不侵,蛊毒不怕,该不会是天生的?她从小想方设法用各种药煮我,该不会是帮我拔除堕落观观主给我留下的隐患?”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万物皆有情 - 割鹿记 - 无罪 龙婆倒是被顾留白自己这目瞪口呆龇牙咧嘴的样子弄得笑了起来。 她面前的字迹如实的显示出了她的真实感受,“无名道观这些人对你的态度感觉就有些暧昧。” 裴云蕖也是这般觉得,她看着顾留白,忍不住就道,“顾十五,别弄得不好你是上代堕落观观主的儿子?你娘把上代堕落观观主给杀了,然后把你抢了过去。” 顾留白叹了口气,“要不就按这个算?” 裴云蕖一愣,“什么叫做就按这个算?” 顾留白道:“按这么算,那我不是堕落观少观主?现在堕落观观主没了,我娘如果被认定是上代堕落观道子,她本身要继任观主之位的,我是她的真传,那你说堕落观里头,哪个比我有资格做观主?” 裴云蕖无奈了,“顾十五,我知道你很狗,但你也别这么狗。” 顾留白有些自得道,“堕落观是上代国教,我又是大唐皇帝正封的大唐道首,我又是堕落观观主的话,那不是名正言顺的一统道门?” 裴云蕖吐槽道,“那你也不管这有影没影的事,也不管这堕落观观主到底是不是你爹,你就直接先认了这个爹?” 顾留白风淡云轻道,“做人么,就要看穿一点,尤其是在我从小长大的关外,看不穿的人么都要死得快一点。其实哪怕堕落观观主真是我爹,那我也一点不在乎。按照现在看堕落观这些人的做派,其实我也能理解龙婆为什么一直说他们是无名观而不喊他们堕落观,其实他们虽说自个疯癫,但平时也不怎么乱害普通人,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些疯魔了的修行痴,这些人看上去为了琢磨法门,为了他们心中追求的修行目标,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都可以把自个当成试验品。你说这观主哪怕有个亲儿子,把亲儿子当成试验品,我觉得一点也不稀奇。其实吧,我也不在乎我是不是我娘亲生的,她反正把我好好养大,教我一身本事,她就是我娘。” 龙婆慢慢的点了点头。 她也早看出来顾留白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顾留白这时候却看着裴云蕖又嘀咕了一声,“而且我早就怀疑我不一定是她亲生的,可能是抱来的。” 裴云蕖倒是一愣,“你早怀疑?哪觉得不对?” 顾留白老脸一红,道:“小时候她虽然和我睡一块,给我和我旁边的周驴儿讲那些惊悚的睡前故事,她都不让我摸她奶。” 裴云蕖顿时满脸通红,呸了一声。 这是小时候没吃到你娘的奶,没摸到,这时候瘾特别大,摸着我不放了是不? 不过她也知道顾留白这是开玩笑的意思居多,应该就是他娘可能就和别人家的小姨带孩子一样,就自然不怎么乐意让熊孩子挨自己的身子。 顾留白这时候却是又认真起来,他看着龙婆道,“龙婆,那你到底什么来历?你能和我说么,不过要是不方便说也没事。” 龙婆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着,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平时晒太阳晒得舒服,快要睡着了,又想到了过去一些有趣的事情一样。 她身前桌子上的字迹不断的变化着。 “我是仰山禅宗其中一脉传承,我这一脉讲究渐悟,认为万物有情,皆具佛性,人若明心见性,即可成佛。我修成八品之后第一次来到长安,却对自己的修行产生了很大的疑问。这时候我遇到了你宗圣宫的大师兄。他对我的修行法门很感兴趣,但第一次和我交谈,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他原来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佛宗的,但后来被他给气跑了。” 也不用顾留白开口问,那字迹就像是缓缓述说一样,自然的变化着,“我就很好奇,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他就很无奈的说道,那人又喜欢给人讲道理,但听了他的道理又恼羞成怒。我就越发好奇,问他说了什么道理。他就说,他那个佛宗的朋友人的良心怪好,往往做事就是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啥的。你大师兄他就说,都知道了那是地狱,还入啥?是不是傻?地狱不空不成佛?那指定没人成得了佛了,因为这世上的恶人贼多,他没事就拿剑杀两个送下去,啥时候要空了,他多杀几个下去。这不可能让你空着啊。” 顾留白和裴云蕖一看就乐了。 “顾十五,你这大师兄好像比你冲谦师兄好玩多了啊。”裴云蕖忍不住说道。 龙婆的嘴也咧开了些,茶水化成的字迹继续流淌给裴云蕖看,“他那大师兄还说,最离谱的就是他那个佛宗朋友什么感化人,以德报怨的那一套道理,那佛宗朋友说有人骂你,你一笑而过也就算了,这叫消解他的恶因,你是积了德。他大师兄觉得这是狗屁,他骂你是对你种了因,那你就要骂回去,他骂的难听,你还要揍他,这样才是帮他食了恶果,这才是真正的帮了他,积了德,他还得对你说谢谢,不说谢谢你再揍他,让他懂礼貌,更积德。” 裴云蕖忍不住笑,道:“他这大师兄的确很有道理啊。” 龙婆看了顾留白一眼,桌上字迹回应道,“他说他宗圣宫的道理就是主打一个有仇必报,初一结仇,十五之前就得报了,主打一个随心所欲,能用剑教训人的,就最好不要用嘴,因为利的嘴也没剑利。这也挺符合顾十五他娘从小教他的道理。” 顾十五点了点头。 龙婆接着回应道,“他和我见过几次面,知道我和他那个佛宗朋友不一样,倒是听得进他这些道理之后,他又对我说,他觉得修行哪有什么固定的形式,还有,成佛成佛,到底什么样才算是成佛?关键按着佛宗那些经典上的解释,成佛之后就是修行的终点了么?成佛之后就不需要进步了?有次我和他讲我修行之中的一些困惑,他便随口说了一句,佛宗那么多分支,有些高僧说的道理,为啥别的人有争议,为啥佛祖说的话,没有人有争议,别人只是从不同方面去理解,才导致争议?” 龙婆身前桌上的字迹略有迟钝,流淌明显慢了一些,“当时我修行最大的困惑其实就源自于此,不同的前辈对相同的经义有着截然不同的见解,似乎有许多截然不同的道路行向不同的结果,但你大师兄却笑道,那只是因为佛祖拳头大啊!佛祖说的话没有人争议,他说啥别人都要仔细听,仔细想,不敢说他不对,那是因为他拥有无上神通,拥有无上法,他当时是真正的无敌啊。如果有个魔王把他给揍成小弟,那可能那个魔王说啥才是啥吧?所以归根结底啊,不管什么道理,不管什么修行方法,最终就是哪个能让自己变得厉害就修哪个。哪种让自己特别开心,修行都特别情绪高涨,那就修哪种。揣摩天意不如顺着自己开心。他的这一番话,从此让我摆脱了所谓渐悟和顿悟的派系差别,我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关隘,就一下子通顺了。” “他的这大师兄的确很厉害。”裴云蕖赞叹了一声,看了一眼顾留白,却又忍不住看着龙婆问道,“龙婆,但是他不是不入地狱么,那为什么最后还是因为帮助他娘出长安而陨落了?他要想置身事外不难的吧。” “万物有情,他这么随心所欲的人物,做事却是发乎于情,归根结底还是摆脱不了一个情字。他大师兄,应该很喜欢他娘的。” 看着龙婆身上桌子上浮现的这几句话,顾留白顿时叫了一声,“靠,我当他大师兄,他居然想做我爹?” 裴云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顾十五,怪不得你冲谦师兄一直对你恶声恶气,他肯定是因为觉得你娘是个狐狸精,弄得他师兄去送死,所以才对你这样。” “就是。”顾留白郁闷道,“我这冲谦师兄多大的人了,还一点不懂事,小孩子脾气,不过我比较懂事,我原谅他。” 裴云蕖又呸了一声,“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留白嘴硬道,“你就别帮他说话了,他这两天来帮耶律月理算计我来着。” 裴云蕖翻了个大白眼,“他算计成你什么了?算计了半天还不是让耶律月理反而传了你她大巫神殿的鬼洞子法门?他这算计了你还是算计了耶律月理?” 顾留白顿时哑口无言。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你们这宗圣宫师兄弟两个,欺负人家远道而来的小女子,还吃了亏的样子。我大唐可丢不起你这个人。”裴云蕖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着,难道她愿意做你小妾还委屈了你不成?” 龙婆固然是听得直笑,顾留白却是急了,“你这人,咱们还没拜堂呢,你难不成还想给我先安排小妾了?我忙得过来吗。” 裴云蕖道,“那你至少对人家好点知道不,别在背后还好像人家占了你便宜似的。你看你让怀贞公主帮你做点事,你就感恩戴德的,还夸人家做事情不错,耶律月理帮你这么多,你可别这么个态度了。” “行,我改。”顾留白都被说得羞愧了。 龙婆乐呵呵的看着他们两个,桌面上浮现字迹,“那我们这就过去拿那座小塔,等会好省些时间让你们两个再合计合计怎么收利息的事。” 裴云蕖顿时知道龙婆说的是亲嘴的事情,她满脸通红的看着龙婆,道:“龙婆,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偷看了?” 龙婆回应道,“正好赶巧看见,以后我注意。” 顾留白这时候更是心虚,心想龙婆你也别偷看我和静王妃啊,那可不兴看啊。 第四百二十七章 你要懂事点 - 割鹿记 - 无罪 听龙婆的意思,去取那镇祟塔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情,裴云蕖打了个呵欠,就不去凑热闹了。 不过说起这件神通物,她倒是想到了王夜狐留给那舒升远的两件神通物,“顾十五,你是不是忘记了舒升远手里的那两件神通物?” “忘是肯定没忘,之前不想办法弄到自己手里,那是因为最近也没什么厉害对头要对付,手里的东西够用了,多那两件神通物也没什么用处。”顾留白摇了摇头,道:“而且这东西很烫手,拿在手里没用处,还不如放在舒升远的手里。” 裴云蕖道:“那你也不怕它们落在别人手里?这普天大醮事情比较多,你还不打这两件神通物的主意么?” 顾留白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要不算了,还是让那两件神通物在舒升远手里留着吧。” 裴云蕖眉头微蹙,“怎么,还有神通物嫌多的道理?你若是用不着,给蓝姨都行啊。” “不是那个意思。”顾留白认真解释道,“我只是越发觉得,王夜狐有他自己的想法,像他这种人物,在长安城选了这么些年,到离开世间的时候,却偏偏选了个舒升远。他把这两件神通物放在舒升远手里,肯定是有他的用意的。他对我也的确不错,我想想还是别去贪那两件神通物算了,我们拿那两件神通物,可能就只是起两件神通物的作用,但放在舒升远的手里,可能是能给大唐多造就一个厉害人物出来?” 裴云蕖想想,“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顾留白笑道,“而且这人也总不能显得太贪,其势不能太尽,总不能天下的好东西都被我一个人占了。” “是是是,你觉得是这道理就好。”在顾留白和龙婆起身离开之时,她却又在顾留白耳边轻声道,“知道你忙不过来,但我姐最近过来好久了,你就显得有些冷落她,你和静王妃的这事,我和上官昭仪心里没什么芥蒂,但你能保证我姐一点都没有?其实我可以保证我姐肯定能体谅你,但你至少不能显得冷落了她。” 顾留白想想这段时间自己的确连好好和裴云华说次话都没有,虽然的确是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但属实是自己不对,他顿时心生歉意,认真道,“那你先帮我和你姐道个歉,我自然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我这个人其实有些怕女人,你看我平时都不敢主动找上官昭仪去说话。” 裴云蕖啼笑皆非,想想的确是如此,但你这个混账东西,怎么就不怕我?就紧着我一个人摸是么? 顾留白轻声道,“那我今晚上忙完回来,我就找她说说话。” 裴云蕖一愣,心想难不成你还深夜摸我姐床上去?但一看顾留白的眼神,她顿时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果然,顾留白也担心她会错意,解释道,“我现在修为大进,之前又得了玄庆法师的指点,我应该可以利用大梦真经的梦境就直接和她说话了。” “那行吧。” 裴云蕖见着龙婆已经出了门,知道龙婆的意思是不会偷听他们两个的悄悄话,她便又在顾留白耳边轻声道,“梦境里头反正也不是真正发生什么了,你对我姐和上官昭仪好点,哪怕有些过分的举动,我也不会怪你的。” 顾留白苦恼道,“你这不是鼓励我犯罪?” 裴云蕖忍不住就踹了他一脚,“去你的吧,去拿你那小塔。她们反正也都是你的人,你以后别老这种磨磨唧唧,赚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难不成你对她们远离三丈我就奖励你?我跟你说,你这混账东西今后要是弄得我姐整天不开心,你才是真正的负心汉,别给我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这么大人了,懂事点。” “好好好,我懂事点。”顾留白飞快的偷袭,亲了她一口之后才跑出了门。 结果看到静室外老远站着的龙婆的脸色,他就知道龙婆说不偷听,但是她本事太大了,肯定裴云蕖和他说的话她都知道了。 一看龙婆的眼睛,龙婆就像是在取笑他,“你这么大人了,懂事点。” …… 裴云华和裴云蕖的性子的确是不太一样。 裴云华从小就比较内向,婉约一些,裴云蕖就一直假小子一样。 裴府的这两个千金养起来也不一样,裴云华从小就是规规矩矩读书、学习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但裴云蕖就在外面野,明面上是被晋俨华排挤,但实际上也出乎裴国公的考虑。 裴国公觉得她心思灵活,其实倒是个适合进入军方的好材料。 人家是上阵父子兵,他其实心里头倒是也有个上阵父女兵的期盼。 打仗的时候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陪着,那再苦的旅途也没那么苦了不是? 而且说不定也成史书上的美谈。 所以裴云蕖其实倒是真没有那种寻常女子的扭捏作态,她倒真像是边军之中的那些将领一样,有着豪迈之风,就是大气。 纵横不了沙场,她注定也是要纵横江湖的。 但裴云华自幼接受的教化,就是要好好的相夫教子,她下意识的想法,自然是和长安的那些贵族门阀的小姐差不多的。 其实就和裴云蕖说的一模一样,若是换了裴云蕖,顾留白透了静王妃这件事之后,顾留白没时间陪她,她也心大,知道最近事情特别多,顾留白忙不过来也很正常。 但裴云华明白是明白,心里却总有股说不出的哀怨。 她日盼夜盼,终于顺利的和三皇子解除了婚约,然后她迫不及待的就搬到了延康坊,心里都顾不得外面的人说闲话了。 她就是想每日里都能看到自己的心上人。 但她搬过来多少天了,这人真的一天都没好好的和自己说过话。 虽说知道他不是故意避着自己,而且裴云蕖和她以及上官昭仪也已经说了三个人婚约的事情,她按理心里头是开心的,但每日里睡觉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委屈,鼻子都是酸溜溜的。 想着接下来普天大醮,说不定又会有些人对顾留白不利,接下来他若是能顺利过关,又要随着自己的父亲去打仗,她不比裴云蕖,去军中跟着恐怕又成累赘,那在延康坊呆着的话,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和顾留白好好说话了。 这么一想,今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就又是气苦,睡着的时候眼角都有些湿。 睡着睡着,她做了个梦。 只是身在梦中不知是梦。 清晨,她坐在屋子里头照着铜镜,发现自己眼睛有些红肿,她就又是委屈,就在心里头怪这个顾十五。 就在此时,明明栓好着的房门突然一声轻响,被人推开了。 她吓了一跳,但看到闪进来带上门的那人,她欢喜的差点晕厥过去。 但旋即她啊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眼睛,道:“你怎么来了?” 顾十五上下看看,发现自己没哪里不妥啊,他便疑惑的说道,“我正好得空,过来和你说会话,这些日子有些忙,冷落了你,真的对不住,今后我好好改改。” 听着顾十五的这些话,裴云华又是高兴,又是委屈,眼泪又珍珠般的涌了出来,她说话都止不住的抽泣了,“你现在来看我,这下好了,我眼睛肿的好难看的。” “让我瞅瞅,眼睛肿不就是眼睛大嘛,肯定更好看。”顾留白走上前来,笑道。 “我都哭了,你还取笑我。”裴云华听着他走到身边,又是高兴,又是有些紧张。 “没事,其实你眼睛不肿,好看的很。”顾留白直接将她捂住眼睛的双手扒拉了下来。 裴云华一时整个身子都有点僵了,心想顾留白今日里怎么这么大胆,敢直接上手? 她瞬间又想到静王妃,心想难不成他和静王妃做了那事情之后,胆子就已经大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又酸,鼻子也酸。 顾留白看着她直笑,笑了一会却认真起来,轻声道,“裴大小姐,我们这是在大梦真经的梦里头,你不用紧张。” “梦里头又怎么样,我就是紧张。”裴云华眼泪哗哗的流,“怎么,你平时都不愿意见我了?反而梦里头来见我了?” “那可不是,只是我想尽快和你道个歉,和你说说话。”顾留白倒是也有些明白该怎么拿捏裴云华,他故意对着她耳朵呼了口气,然后轻声道,“我今晚又跑去别的坊拿了件厉害的神通物,回来就很晚了,急着和你说话,这才想了这法子,我的裴大小姐,我知道最近是我考虑不周,你就大人有大量,你饶过我好不好?” 裴云华被他这一口气一哈,整个身子就酥软了,她满脸通红,但嘴还硬,“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就是个小女子,我哪里有大量。” 顾留白看着她的眼睛,故作疑惑道,“不会啊,有容乃大,你挺大的,一定有容,有大量。” “啊!”裴云华哪想得到这个以前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偷心小贼现在居然敢说这种话挑逗自己了,她吓得一声轻呼,但已经泛滥的思念之情此时却已经控制不住,她一下子就忍不住扑到了顾留白的怀里,“你这害人的小贼,你到这时候才想到我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圣女夜临门 - 割鹿记 - 无罪 静王妃是食髓知味,有些上瘾。 顾留白其实也是一样。 裴云华这一下投怀送抱,他心中顿时也是一荡。 裴云华毕竟比较正经,扑在他怀里就已经十分满足,她对这偷心小贼的那一点点幽怨已经瞬间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换了上官昭仪,高低会给顾留白整点活,但她此时却没有那个心思,只是担心顾留白接下来的普天大醮。 “顾十五,是我不对,为了这普天大醮,你肯定够烦心的了,结果我还要给你耍小性子,还要你为我操心。”她反倒给顾留白赔不是。 偏偏顾留白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裴云华这么一说,顾留白反倒是更加觉得亏欠。 “之前是花了些心思,拼命想怎么安排能够稳妥一些,但现在师伯来了,龙婆又回来了,李氏又站在我这一边,现在那些弄不清楚状况的,想借着这普天大醮找我麻烦的,恐怕都是飞蛾扑火一样,自己找死了。”他拍了拍裴云华的背,安慰说道。 裴云华听出他并非是故意说些让自己放心的话,她顿时就安心了,她依偎在顾留白的怀里,心想要是每日都能在他的怀里这么躺一会就好了。 突然她脸蛋又有些发红,心里又责怪自个太贪心。 “顾十五,你最近也没怎么和昭仪妹妹说话吧?”一念至此,她忍不住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顿时无语了。 你们三个这么互相关心,互相谦让的么? 裴云蕖么关心你,结果你又关心起上官昭仪来了。 看着顾留白无语的样子,裴云华果然连责怪他的语气都变得和裴云蕖差不多了,“你这几日若是实在是忙,白天在外面跑,没什么空见他,那你这梦里头也见见她好了。对了,最近这些时日我们为何不怎么发梦?” “最近我修为大进,你们的修为和我相差太远,可能精神神通不在一个等级上,你们平时已经难以将我拖入你们的梦境,但我现在又得了玄庆法师的指点,我现在已经能够通过大梦真经造梦,将你们拖入我的梦境之中。”顾留白老实作答,“等你们修为再高一些,精神力自然增长,到时候应该能够再次和我的精神产生感应,那时就应该和以前一样,哪怕我不刻意将你们拖入梦境,我们之间也会自然产生梦境。” 裴云华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和静王妃双修了之后,把你这法门都改变了呢。” 顾留白老脸一红,“那倒不是。” “既然你现在修为高得可以将我们拖入你的梦境,那你等会梦里还不见见昭仪妹妹?”裴云华又嗔怪道,“你可别厚此薄彼。” 顾留白顿时有些纠结。 实话实说的话,他现在平日里倒是不怕和上官昭仪单独说说话,但这大梦真经的梦境里头,他现在倒是真有些遭不住上官昭仪。 他可以肯定的是,上官昭仪若是这么钻他怀里,肯定就不安分了。 但对裴云华背后这么说上官昭仪,他就觉得也不好。 他这么一纠结,裴云华却是已经猜了出来,她的脸上顿时升起一抹红晕,“顾十五,你是觉得我没她坏是吧?”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找个说辞,她却又说道,“其实…我坏起来也可以很坏的。” “啊?”顾留白傻眼了,亏他这么聪明,但没想到裴云华这大家闺秀反倒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 不过他现在也并非当初第一次和她双修时的初哥,之前又受了裴云蕖的教训,所以他当下便一本正经的说道,“到底有多坏,能否让我见识一下?” 裴云华的确和裴云蕖完全不同。 裴云蕖若是嘴硬,被他这么一说,肯定得吓跑,但裴云华虽然羞怯,却不退缩,柔声道:“现在就不让你见识了,怕你这两日太过劳累又分心,等到普天大醮之后,我便让你见识见识。” 这时候她还在顾留白怀里呢,听着这样的声音,顾留白有些按捺不住,他的一只手下意识的已经朝着裴云华那胸口的高耸袭去。 啪的一声响。 他这只不安分的手被裴云华打了一记。 裴云华这也是直觉反应,打过之后,她却也羞怯难当,又生怕顾留白以后不敢这么做,只得又厚着脸皮道,“我怕我自己把持不住,说好了普天大醮之后就是普天大醮之后,你可不准反悔。” 顾留白点了点头,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一把。 裴云华没反应过来就中招,她一声惊呼,粉拳如雨点般落在顾留白胸口。 拳头上一点力道都没有。 顾留白倒是被锤得舒服。 他原本倒也动了在梦境里再见见上官昭仪的念头,但这时候他觉得还是先不要在梦境里头见吧,毕竟自己和静王妃双修过后,这些少女对于自己而言,也变得比之前凶险。 这两日梦境里头若是再和这两个少女连番大战,分心不说,不知道会不会体虚啊。 不过想着裴云蕖让自己懂事点,又觉得自己老是这么怕上官昭仪的确不是一回事,弄得自己倒像是扭捏小妇人一样,挺没男子汉气概的。 和裴云华的梦境结束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试着将上官昭仪拉入了自己的梦境里头。 同样,上官昭仪骤入顾留白的梦境,她发现自己又到了当夜顾留白救自己的那个院子里,她一时还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说不在意他和静王妃的事情吧,但这时候两人独处,上官昭仪看着顾留白还是不免有些吃醋。 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听到顾留白认真的说道,“昭仪,我来收个利息。” 上官昭仪即便古灵精怪,此时也不明白顾留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由得一怔,“什么利息?” 话音未落,顾留白已经偷袭成功,她酥胸和翘臀同时遇袭。 “啊!”她一声惊呼,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手有余香,洋洋自得,“当天你挂在我身上又亲又蹭,我不得收点利息么?来而不往非礼也。” 上官昭仪此时也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在梦境里头了,她反应也快,故意咬了咬嘴唇,“冤家,那你得多收点,上次我还用嘴…” …… 顾留白还在设法让自己不要显得小妇人一样扭捏时,三皇子这边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三皇子正修行阴阳天欲经修行得带劲呢,这半夜三更有人前来打扰,要不是对方身份实在特殊,而且还带来了一份对他而言都的确很贵重的礼物,否则他第一时间就要令人将其轰出去。 没准还要想办法整治一下这种不开眼的人。 这些时日三皇子在偷偷帮晋俨华弄那个小院子,因为生怕被人知晓而传得沸沸扬扬,他行事还是比较隐秘的,在皇城外住宿也是十分低调,按理而言,他觉得除了自己父皇和李氏机要处估计知道自己的行踪,这大唐城里按理其余人很难找得到自己的。 但这西域佛宗什么鬼? 这大晚上的,传报的人居然说西域佛宗的人到了院门外求见。 而且直接奉上一份厚礼,是一块佛宗的药牌,不仅可以祛病延寿,而且最大的功用,是有独特精神力加持,可以提升神通法门的修行速度。 半夜登门鬼鬼祟祟,无事送重宝,非奸即盗。 三皇子面无表情的在这院中的简陋书房里等着,但见着西域佛宗的两个人进了院子,他顿时一愣。 其中一人头发发卷,面大耳大,胡商装束,看上去只是显得和气,倒没什么太令人吃惊的地方,但另外一人却是一名蒙着红色面纱的绝色丽人! 这个时候虽然已是春暖时节,对于很多修行者而言,长安已经没有寒冷可言,但这绝色丽人穿着却委实比长安城里的那些花魁在跳舞时的穿着还要大胆,她身上薄纱透明,内里只是穿着异域风情的红色束胸和短裙裤,而且这薄纱在小腹处还是分开着的,露出她的小腹和两条光溜溜白花花的大长腿。 这好看的肚脐眼上,还有一颗细小的宝石作为点缀。 这女子哪怕蒙着面纱,但也可以一眼看出她这五官是棱角分明,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但让长安城里男子最受不了的,恐怕还是她走路过来的姿态。 她的腰肢真的就是扭来扭去的水蛇腰。 长安城里的那些花魁自然也擅长扭,但这个绝色丽人扭起来,给人的感觉就不像是在走路,而像是坐在男人的腰上在扭一样。 每走一步就让人不禁往那方面想。 她的一双眼睛也似乎时刻在勾人,在挑动人心。 不过三皇子倒是没多看她的脸。 他一看这美女扭腰的样子,他就顿时想到方才梦里头修行时,那老娘们坐在他身上将他当马骑。 他心里就又一阵火热。 眼里都喷着欲望。 这美女当然不知道他口味独特,其实看着她反而在想那虎背熊腰的老娘们,她心中顿时一声冷笑,“这一看就是色中饿鬼,只怕是还没走到你面前,就已经拿下了你。” 她心中虽然冷笑,脸上却是反而露出迷人的微笑,她走到三皇子面前,按着大唐的礼仪行了一礼,然后声音温柔的说道,“西天竺佛宗圣女兰奢待,参见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微微一怔,“兰奢待,这不是一种香的名字么?” 兰奢待抿嘴一笑,“三皇子说的是呢,你闻闻我身上香不香?” 第四百二十九章 皇子的格局 - 割鹿记 - 无罪 兰奢待不只是自幼修习秘法,一言一行都散发着魅惑,而且她的确天生带有体香,她之前看三皇子欲火汹涌,自然觉得自己这往前一凑,三皇子嗅见幽兰香扑鼻,更是不可能抵挡得住的。 然而说到这“香”字,三皇子的鼻子却不自觉的抽了抽。 谁能有晋俨华那老娘们香? 这虎逼老娘们哪次不是浓香扑鼻,身上不知道抹了多少香。 现在只要一提这香字,他鼻子里就像是被晋俨华身上的那股子浓香给堵住了,哪还闻得到兰奢待身上这股淡淡的兰花幽香。 他性子原本就粗豪,之前假装斯文,去石山学院每次和上官昭仪假惺惺的谈论书画,他每次谈完之后骨子里都觉得不舒服,现在面对这西天竺来的不速之客,他也没必要假装什么,直接就咧嘴笑了笑,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兰圣女你这半夜偷偷摸摸到我这里,到底是想要和我商议什么事吧?总不是特地让我来闻闻你身子香不香的吧?” 兰奢待充满异域风情和魅惑的面容顿时微僵。 她何等人物,顿时直觉这三皇子竟然并未被她拿下,言语之中竟有不耐之意! 长安的修行者厉害! 三皇子都只是算其中较为出色的人物,竟然能挡得住我的诱惑? 兰奢待顿时心中凛然。 但她马上调整过来,微笑道,“实不相瞒,兰奢待来寻三皇子,只是因为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 三皇子一点也不笨,眉头瞬间微微皱起,“你是说顾十五那厮?” 兰奢待颔首道:“我在天竺时便听闻此人和三皇子结怨,而我们正巧也想对付此人,所以…” 她自觉自己说这话说的聪明,三皇子啊,你的糗事都已经传到天竺去了,你是不是听了觉得这人就更加可恨了啊? 然而让她又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才刚刚说道所以二字,三皇子就已经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三皇子冷然道,“怎么着,你想将我拖入你们西方佛宗和中土佛宗之争?我乃堂堂大唐三皇子,难不成我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中土佛宗,而向着你们西方佛宗?” 兰奢待心中又是微微一凛,但这次她面上却是连丝毫的变化都没有,只是挂着迷人的微笑,道:“其实此番来寻三皇子,倒也不至于想让三皇子陷入我们佛宗的争端之中,我们深夜秘密来访,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和三皇子有这番联系,我看三皇子你也是英武果断之人,所以我也省却那些客套话了,若是三皇子肯和我们一起对付这顾十五,我们解决顾十五这个麻烦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我们不需要三皇子您和您座下任何修士参与其中,您完全可以显得置身事外,到时我们解决了顾十五,我们必定再给三皇子您备上一份更为重要的大礼。而且也不用三皇子您说,但凡我们西方佛宗若是能够在长安行走,在您和其余皇子的龙椅之争之中,我们必定支持您。” 三皇子心中一动,“如此说来,你可以代表整个西方佛宗?” 兰奢待缓缓摇头,认真道,“三皇子殿下,我不只是可以代表整个西方佛宗,而是代表整个西方的修行者世界。顾十五是佛子的护道人,他到了长安之后,成长速度太过惊人,而且据我们所知,他和回鹘神女交情非同小可,假以时日,他何止是那条商道上的主宰,他的势力必定对整个西域修行者世界产生重大的威胁。而且恕我直言,此人既然和您结怨,李氏对他如此倚仗,此人不除,将来您恐怕永远没有坐上龙椅的可能。您这次若是肯帮我们这个小忙,您不只是得到我们西方佛宗的支持,而是得到我们整个修行界的支持。” 三皇子眉梢微微挑起,兰奢待此时虽然并未刻意勾引他,但说话之间自然就带着魅惑,只是这些对三皇子却都不起作用,三皇子戏谑的冷笑起来,道:“帮这个小忙?是谁给你们的勇气让你说出这样的话,强如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都在朝夕之间对他俯首称臣,他手底下可不只是一个八品大修士,至于能够调用的七品修士,恐怕比你们整个天竺的七品修士还多得多,强如白云观都不敢和他争道首之位,你说帮着你们杀这样的人,是帮个小忙?” 兰奢待露出迷人的笑容,她看着三皇子,笑道,“若是没有特别的法子,我哪敢在三殿下的面前说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我之所以这么说,便是因为此事如果三皇子成全,那杀他真的很轻松。” 三皇子将信将疑,“什么特别的法子,说出来听听?” 兰奢待正色道,“我们查证到,三殿下和顾十五修行的神通法门皆出自大梦真经,只要三殿下帮忙,我佛宗有一门法门,可以借三皇子你这神通法门造梦,将此人拖入梦境之中。我在梦境之中将此人杀死,轻而易举,而且即便是你们李氏的强者,恐怕也只能查出是有人用神通法门将其杀死,却不知到底如何将其杀死。” 三皇子眉头深深皱起,“你们可以借我的精神神通,将他拖入你们的造梦之中?” 兰奢待认真道,“三殿下你的这门神通法门修行已然不低,我们的确可以做到。到时只要三殿下隐在他所在之处不远的地方,我们便可以用法门让你陷入沉睡,然后借你的梦造梦,将他拖入我的梦境之中。” “三殿下尽可以放心,无论是您修行这法门也好,这修为也好,还有您这精神力也好,只是我用以造梦的媒介,我的梦境才是我杀死他的战场,我们之间的神通厮杀,丝毫不会对三殿下产生影响。”兰奢待看着三皇子,生怕他不放心,又道:“别说我不可能败在他之手,哪怕我真的败了,我这法门失效,您也就是小憩了一会醒过来,没有丝毫的妨碍。” 但今夜三皇子的每一个反应,甚至连神色变化都似乎和她的预料截然相反。 听着她这么说,三皇子反而冷笑起来,道:“你这法子听上去倒是不错,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顾十五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弱,他之前和静王妃陷落在生祭造煞法阵之中,因祸得福,精神力今非昔比,恐怕寻常八品修士想要在精神梦境之中将他杀死都难,更何况我看你也未到八品,哪来这么大的口气?” 兰奢待越看三皇子也越不舒服,她没见过对自己这么没好声气的男人,但此时她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依旧微笑道,“三殿下,若说精神修为,神通伟力,世上难道有人能胜过佛祖么?” 三皇子微微一怔。 兰奢待平静道,“三殿下,既然我敢深夜造访,诸多前因后果便已经算计得清楚,我们整个天竺的那些强者做了诸多推演,我依靠佛祖的神通物,在我那造梦的梦境之中,我如同真正神祇,甚至可以说拥有一些佛祖的神通了,他如何能敌?” 三皇子微微蹙眉,目光不断闪动,似乎在仔细思量,但也不马上表态。 兰奢待觉着有戏,又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三殿下,我们不只是要杀他,我们还要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他,他不是想做天下道首,开普天大醮么?到时候普天大醮开坛时,我们便发动造梦,将他强行拖入梦境,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让他横尸当场。” 兰奢待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是目光微沉,没有和三皇子对视。 因为她这些话其实有一半是谎话。 她想要三皇子配合,在普天大醮时发动是不假,但她和整个西方修行界的真正想法,却不只是杀死顾留白那么简单。 她要在造梦之中让顾留白臣服。 到时候普天大醮之上,可能这大唐的新生道首在造梦之中醒来之后,就对她当众表示臣服。 那不是显示了西方佛宗的浩荡神通? 西方佛宗如何能不起势? “抱歉。”然而让她再次目瞪口呆的是,三皇子深思熟虑之后,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和你合作。” 兰奢待都没有想过自个这种游说会失败,她计划都说了,结果三皇子说抱歉? 抱歉你老母啊! 她都差点爆粗口了。 “为什么?”她呼吸都沉重起来。 三皇子肃然道,“不管我和他如何结怨,让他做道首,这是整个李氏的决定,我不能与整个李氏为敌,也不能和大唐为敌,我是大唐三皇子,我怎么能帮着你们这些外人,来算计我大唐的新生道首?在这种大是大非之前,我和他的这些私人恩怨算什么?我虽和他有些过节,但其实我也没那么恨他。” 三皇子这些话也是一半真,一半抬高自己。 癫啊! 我做这种事情? 这风险也太大了。 你说不会被发现就不会被发现? 李氏要是发现了这里头是我从中搭桥,还不转头就弄死我? 我就为了杀人泄愤,冒这么大风险? 傻子才觉得值得。 更何况瞎了一只眼睛的晋俨华现在都不怎么恨顾留白,他现在心里仔细思索思索,不就是个上官昭仪的事情? 他也不怎么恨啊。 “我自然也不想和你们整个西方修行界为敌,此事就当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三皇子倒是也忌惮西方佛宗的怒火,他看着身子有些微微发颤的兰奢待,道:“我会帮你们保守秘密,今后有能和你们合作的事情,我们再说,这事情,我真帮不了。” 第四百三十章 心事难出口 - 割鹿记 - 无罪 兰奢待从未有这样的挫败。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三皇子的屋子里出来的,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最后还说了哪些客套话。 这种感觉就像是花魁想要倒贴个男人,都已经脱光了身子给人家看了,结果人家反而对她没兴趣。 那名跟着她的,头发卷卷的大脸胡商样的男子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三皇子居然就真的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口回绝了? “没必要再找他谈了。” 兰奢待披了件袍子,只觉得长安夜里的春风都变得寒冷了起来,“他一点都不像是故意摆谱,想要抬价的样子,而且一开始他似乎对我还有点兴趣,但我到了他面前开始,他居然完全对我就没兴趣了。” 那胡商模样的男子叹了一口气。 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先前他们也觉得可能三皇子会因为担心风险而拒绝这样的合作,但料想让兰奢待出马,让她拿下三皇子,这事情便水到渠成。 但只是一个大唐的皇子,竟然能够抵挡得住兰奢待的魅惑,这就让他不得不叹服大唐的可怕。 因为至少在整个天竺,除了那两个高僧,恐怕也是没有什么男子能抵挡得住兰奢待的诱惑的。 为了能够秘密会见三皇子,西域来的这些修行者行事也是十分隐秘,兰奢待和这名胡商模样的男子则是在两日之前就悄然入住在了光德坊,他们的住所就和三皇子此时借住的那个院子隔了两条小巷。 这光德坊之中那些金吾卫的巡查规律他们也早就摸清楚了,而且这种小巷子里,那些金吾卫原本一晚上也只走个一次,兰奢待和这胡商模样的男子又并非寻常修行者,他们两个漫步而行,丝毫没有被金吾卫发现的顾虑。 他们居住的住所也是某个胡人原先购置给小妾的住所,里面虽然家私齐全,但没什么特别贵重的物事,他们隐秘行事,自然也不会派什么人另行看守这处小院。 大半夜的,哪个蟊贼都不会对这座小院感兴趣。 然而心情沉重,还在盘算着能不能从晋俨华身上找到突破口的兰奢待突然看到这小院门口多了一个竹篮。 那胡商模样的男子也是面色大变,也不看竹篮之中有什么东西,却是身影一动,直接掠起,竟是在离地两丈有余处悬浮起来,四下看了一阵才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道:“没见着什么人。” 兰奢待也不言语,走到院子门口,只见那竹篮上面盖着一块粗布,她伸手一挥,微风吹拂,掀开那块粗布,只见下方有一本卷起的小册子。 兰奢待心中惊疑,知道他们虽然之前就暗中探查到了三皇子的行踪,但这城中却也已经有其他人掌握了他们的行踪。 她深吸了一口气,真气摄起这小册子,展开之后,看着小册子之中的内容,她顿时就目瞪口呆。 “什么?”那胡商模样的男子修为极高,但身份地位却似乎并不如她,此时也不好凑过来看,只是好奇的轻声发问。 “是阴阳天欲经的修行法门,男女修士的修行法门都有。”兰奢待深吸了一口气,将小册子拿在手中,扭着腰肢走进小院。 那胡商模样的男子跟在她身后,也是震惊难当,“我们才从三皇子那边出来,应该不会是三皇子的人将这东西送来。” 兰奢待缓缓点头,面上尽是忌惮神色,“是有人已经猜出我私会三皇子的真正目的,恐怕连我们想怎么对付这顾留白都猜了出来,他甚至确定三皇子不会和我们合作…他这意思是,三皇子不和我们合作,那我就可以用这法门以身入局。” “什么人如此厉害!”这胡商模样的男子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他们觉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竟然被人家猜得死死的,但他也瞬间想到了关键之处,寒声道,“这阴阳天欲经乃是李氏库藏之物,皇宫管辖,且此法修行起来太过凶险,不可能流落在外面,唯有三皇子他们这种嫡系才有可能得到。” 兰奢待沉吟片刻,突然轻声笑了起来,道,“看来传闻之中的那位太子,的确低调的可怕。” 那胡商模样的男子也是和她同样的想法,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上官昭仪和晋俨华手中也只有阴阳天欲经的女修部分,她们是不可能有阴阳天欲经的全本的。大唐的其余诸位皇子,要么是五皇子六皇子这种,已经和顾留白交好,要么就是手中握着的力量极为有限,连三皇子都大为不如,根本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 那么最有可能掌握他们的行踪,并猜测出他们算计的人,就只有那名平时最为低调,似乎什么事情都不做的太子。 但这事情是太子做的么? 只是一本这样的修行法门手抄本丢在这里,谁又能说是太子做的? 连个信得过的使者都不派来,这太子这般好算计,却又如此将自己摘得干净,当真是可怕。 胡商模样的男子点头之后,眉头又深深皱起,道:“兰奢待,那你如何想法?” “他这无形之中的提议的确是最优解,只要我确定这阴阳天欲经的法门没有问题,我便直接开始修行。”兰奢待淡然道,“靠三皇子还不如靠自己,正好少却了一个可能出问题的环节,你和其余上师说一声,后天就是普天大醮开坛,我这修行的时间有些吃紧,除了佛祖那枚指骨舍利之外,他们还要想些其余的法子提升我这阴阳天欲经的修为。” 胡商模样的男子点了点头,接着脸上的神色却又有些犹豫。 兰奢待笑道,“你是想节省时间,现在就去通知那些上师,又怕我单独留在此处不安全?你放心便是,且不说以我的修为,没有多少人能对我造成威胁,这人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连我们的算计都猜准了,他岂会容我出事?” 胡商模样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放心,他双足一顿,如无声的飞鸟般掠了出去。 …… 兰奢待点燃一盏油灯,静静观看手中的阴阳天欲经的抄本。 只是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她试着运转了一下真气,她便确定这本抄本之中记载的法门没有任何的问题。 她从随身的香囊之中取出了一串念珠,手指慢慢捻动着,随着这串念珠发出比她身前油灯还要明灵的光芒,她横卧在床榻上,摆出了一个异常诱人的姿势,开始闭目静静修行。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她缓缓睁开双眼,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看着远处的城郭,她眼睛里流淌着强烈的自信。 这的确是天下第一的雄城。 她也从未想到,世间竟矗立着这样一座雄伟巨城,更没有想到,掌管着这座城的权贵们,可以将这座城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进入长安之后,所见的一切,让她都心生敬畏。 尤其她所遇见的这些人所展现出来的个性、计谋和决断,更是让她知道此时大唐之所以强大,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拥有更多更强的修行者,而是这中土的法统更加完善和细致。 然而想着那名威震长安,令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这种门阀都只能匍匐在他面前的新任道首即将匍匐在自己身前,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这座城里的神祇。 …… 顾留白哪想到自己睡了一晚上,结果就多了一个准备在普天大醮上阴自己的厉害对手。 他清晨起来,洗漱完之后,就拿着几个面具放到了萧真微住的房间门口。 胡伯连堕落观的那种面具都制得出来,这种简单的,可以隔绝修行者感知的面具,对胡伯而言简直就是吃饭的时候端一个饭碗那么容易。 按着顾留白的意思,一晚上他就给萧真微弄了好几个面具。 银白色、古铜色、玄色,不只是颜色多样,而且面具上的面容、神情都不一样,有的面具显得面色冷峻,有的显得笑眯眯的,有的五官看上去很英俊,有的却是标准的大众脸。 这么多的选择,弄得顾留白自己都有点好奇,自己这与世隔绝许久,和人说话都不习惯的师伯,不知道最喜欢的是哪一款。 还未来得及吃早饭,却已有人传报,怀贞公主驾到,要和顾留白核对普天大醮的各项流程。 见着顾留白的时候,怀贞公主哪怕再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幽怨。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这幽怨的眼神他熟悉啊。 昨晚上裴云华一开始看他的时候,就是这眼神。 顾留白和她面对面坐下之后,倒是问了一句,“怀贞公主有什么心事么?” 怀贞公主微微垂首,轻声道,“没有。” 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还生怕顾留白看出什么端倪,马上又补充道,“又做了些噩梦,就怕自己变成一条虫。” 这心事她怎么好说出口。 哪是什么噩梦。 这两日她有些失眠,睡着之后就多梦,老是梦见静王妃和顾留白,尤其昨夜,她梦见静王妃和顾留白在缠绵,但不知为何,顾留白怀里的静王妃突然变成了自己。 醒来之后,她的手指放在不该放的地方,真是羞死个人。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大道无分别 - 割鹿记 - 无罪 不只一个人觉得顾留白这人有种很特别的本事。 许多很庄重肃穆,或是很凶险的事情,往往被他三搞两搞,弄得就像是变成了儿戏。 不过普天大醮可不是儿戏。 顾留白也知道轻重。 这乃是整个王朝和整个道宗开坛为天下祈福,皇帝也好,他这个新任的道首也好,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史册上。 任何言行,都会对今后产生重大影响。 办得好,能增盛世福运,办得不好,堕了道宗声名,反而折了道宗气数,恐怕妖孽横行。 诸多流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顾留白和怀贞对起来的时候,却是一点都不敢怠慢,脸上都甚至不自觉带出了庄严肃穆。 怀贞公主和顾留白对了足足大半天,连午饭都是在明月行馆里吃的,她和顾留白耳鬓厮磨,看着真正认真的顾留白,心中却更是纠结。 她甚至觉得顾留白现在脸上都带着神辉。 等到所有环节对完,确定顾留白记忆力超强,该背诵的东西应该会背得一字不差,她准备告辞离开之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和自己切身相关的问题。 “顾道首。” 她眼神依旧幽怨,心情却更加沉重,“此次堕落观态度尚且不明,若是堕落观在这普天大醮上对道首发难,道首对这堕落观,又会是秉承什么样的态度?” 这是个定性问题。 她自己就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若是堕落观被道门承认,和李氏的关系有所缓和,哪怕将来她隐道子的身份被公开,恐怕顾留白有心保她,还能保得住她,但若是堕落观和顾留白统领的道门决裂,堕落观就此和道门井水不犯河水,那她就自然如坠深渊,不得翻身。 顾留白明白她的意思,他想了想,道:“不管堕落观是何种态度,但它乃是前朝国教,曾是道宗第一观,这东西谁也改不了,不是他们想不归入道门就不归入道门的。堕落观里有的人不认,那就不代表堕落观,认的一部分人,那道宗也自然认可,只要听从我的统御,按照我道宗的规矩办事,那道宗也可以为这些人重新开观,延续香火。” 怀贞公主听得几乎高兴的要跳起来。 她知道这些话在顾留白口中说来似乎那么简单,但他对堕落观这种态度,却不知要遭受朝中多少大臣的弹劾,不知道要引起道宗多少人的心中愤恨。 但她知道顾留白说一不二。 既然顾留白这么说,那他肯定就会这么做。 她看着顾留白,下意识的觉着顾留白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自己。 她心中感动,甚至整个脑子里响彻的都是一句话,“顾十五,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怀贞愿以身相许。” 但她何等矜持,也只是行了一礼,也不说什么便告辞离开。 顾留白倒是无暇去想她的心理活动。 这时候他得顾着他的师伯。 万一他师伯萧真微住的不习惯,又跑回洛阳去了,那明日里普天大醮,他不是少了好大一座靠山? 怀贞公主一走,他马上喊来了厉溪治。 现在厉溪治手头上就这一个活,那就是照顾好他师伯。 “怎么样,我师伯有没有说什么?”厉溪治一到,他迫不及待的就问。 厉溪治看着顾留白就是一脸佩服,“挺好的,他留了字在屋子外还夸你来了。” 顾留白顿时高兴了,“他夸我啥了?” 厉溪治道,“他夸你想得周到,他下次每次出去就换个面具戴。” 顾留白顿时笑出了声,自己这师伯原来不挑哪个面具,而是每次换着花样戴? 厉溪治又道,“他只是提了一个要求,说想要把刀。” 顾留白一愣,“他这使剑的用什么刀?” 厉溪治摇了摇头,道:“这我哪知道,你不是让他砍人?可能他砍人的时候不想让人觉得他是个剑师?我已经送了好几把好刀过去了。” 顾留白又笑出了声,“你这是学我?让他每次出门换把刀?” 厉溪治也笑了,道:“现学现用,他十分满意,特意留了字在门外夸赞。” 听到这,顾留白顿时心中大定,耳中却又听到了熟悉的十五哥十五哥的叫唤。 他推门走了出去,就看到周驴儿蹦跶着过来了,他身后不远处,神秀等人则远远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顾留白和周驴儿熟得就像是双方肚子里的蛔虫,他一看周驴儿的脸色就知道周驴儿是带着事情来的。 周驴儿马上就说道,“玄庆法师让我过来的,他说你就安心在明月行馆呆着吧,别赶来赶去去他那了。” 顾留白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这都料到我要过去找他?”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他也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让我和你说,猪都知道你要过去找他,何况是他。” “他这出家人嘴里也没个把关的,他倒是给我在城里找一头知道我要去找他的猪出来。”顾留白不服气的吐槽了一句,然后道,“我又不是想去占他便宜,我是告诉他,西方佛宗弄了好多修行者要过来,这事情他知道不知道?” 周驴儿笑得揉肚子。 顾留白狂翻白眼,“他又知道我会这么说?” 周驴儿边揉肚子边笑,“十五哥,是的呢,他说,你其实不是想问他这事情他知不知道,而是想问他这事情他管不管。你心里就是想他也管一管呗,不过他让我告诉你,你都找了这么厉害的靠山了,还用他管?而且这事情有佛祖管,还需要他这个小和尚管作甚?” “我就知道瞒不住他。”顾留白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玄庆法师是明摆着告诉他,知道龙婆已经帮他拿了那个小塔出来,而且明摆着告诉他,知道那塔里佛祖顶骨舍利和他法门的事情。 看着顾留白无语的样子,周驴儿接着笑道,“玄庆法师还让我和你说,你都做道首的人了,还这么小家子气,这是长安,又不是西域,他让你想想,佛祖传道,他座下的弟子各有道场,他哪会赞同座下的弟子跑去别人的道场抢地盘的?这事情不是已经有了定数?他还说,你肯定是还想问问他,对于你这一拍脑门突然做了天下道首的事情怎么看,他让我和你说,怎么看?用眼睛看呗。他让你想想清楚,你是天王老子么?生下来就有这么大的气数和福缘?你在长安有这样的福缘和气数,到底是你平白无故得来的气数,还是那些个天之骄子堆积起来的气数?你娘也好,郭北溪也好,梁风凝也好,他们哪个不是基于大唐气数成就的厉害人物?你娘给了你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是你若是不认可他们的行径,不想和他们一样做事情,那你自然就承接不住他们积累给你的这些气数和福运,但你做出了和他们一样的选择,你自然就成了大气运之人,西域佛宗那帮子人最鼎盛之时都被你娘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一蹶不振,他们既然现在已经是这种一蹶不振的状况了,难不成这次还能算计你这么大气运的人成功?” 周驴儿说得绘声绘色的,让顾留白宛如身临大雁塔之中。 “玄庆法师还说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些人都对付不了你,那你还担心个什么劲。” 顾留白被说得哑口无言,“周驴儿,他这道理一说,我感觉我就明白了,但我想去见他,还是想顺便问问我修行功法的问题的。” 周驴儿又笑得站不稳。 顾留白心想日了狗了,这老和尚真是我肚子里蛔虫? 果然周驴儿就又揉着肚子道,“玄庆法师也算到了,他说你是不是想问,按照各种典籍记载,佛祖应该是那一个时代里头,神通法门最厉害的人物,怎么你得了佛宗顶骨舍利,将那座小塔作为镇物,你补齐你功法的时候,怎么只是南角出现了一片莲花池?” “是啊!”顾留白心中直叫这老和尚厉害,果然接近神明,他忍不住轻声道,“佛祖多厉害的人物,我和静王妃双修都得了一条天龙般的大河,气势磅礴,我怎么感觉这南角的一片莲花池,气势都还不如这条大河?”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玄庆法师说了,你自己感觉你的修行门径是镇压邪祟,但你粗浅了,你只觉得镇压邪祟,能反过来利用邪祟的精神力,相当于你收伏一个邪祟就多一份神通,但你这不也相当于断了许多精神的往生之路?” 顾留白一愣,“还有这讲究?”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玄庆法师说,这一片莲花池便是往生池,你看着它不怎么,但它能化了你这里面的因果孽障,而且你这修行门径为之改变,镇压邪祟就相当于积累功德。你这修行门径,就变成了积累功德,你身在道门,又兼修佛法,相当于也得了佛祖的认可,道佛一体了。” 顾留白一愣。 周驴儿道,“玄庆法师让我告诉你,天下人皆要强分道,但儒家也好,道家也好,佛教也好,真正的大道,岂有分别?” 第四百三十二章 愿盛世万年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一句话直接将顾留白给震住了。 他是周驴儿的护道者,现在成了大唐皇帝正封的道首,他修的法门又兼具两家之长,佛道两家到了他这儿,似乎真有大道合一的感觉。 你的道也有道理,我的道也不差,大家的大道都对,也别硬分个高下,硬分个长短了。 光说佛、道两家也还成,但玄庆法师这一句话,却是将儒家也说在了里面。 细想邹家曾是读书人的领袖,现在他又在大办学院,若是按着玄庆法师这句话的意思走,是不是还真的能做到三教合一? 顾留白认真思索了一会,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玄庆法师的这句话,无形之中也浇灭了他刚刚滋生的骄妄之气,倒是也好好提醒了他一下,眼光不要局限于前。 在此盛世,他这样的人,不只是这般作为的。 …… 宗圣宫已经焕然一新。 耶律月理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修整了宗圣宫内院的一些殿宇,但当皇命下达,整个大唐要办一场盛会的时候,盛世的气象展现得淋漓尽致,唐人的智慧和效率,令耶律月理看得瞠目结舌。 数十个匠师团队同时进入宗圣宫,高杆挑起的灯火即便是在最深沉的夜色笼罩长安时,都将宗圣宫照得一片通明。 两个夜晚一个白昼的时间,不只是宗圣宫整个变了模样,那些显得残旧破败之处焕然一新,主殿前的空地上也已经堆土布置高台。 这地方会作为普天大醮的坛场,供奉三千六百醮位。 坛场前方此时已经设好金箓道场,已经布置得富丽堂皇。 至于宗圣宫之中那些来不及布置和一些空置的房屋殿宇,此时也都以各种绫罗绸缎覆盖,饰以各种金银饰品,珠玉宝花。 耶律月理是看到好多个大唐的官员狂喝参汤吊精神,在宗圣宫里依旧走得腿肚子抽筋,但整个宗圣宫无数人分工合作,硬是一点不乱。 此时长安城里好多番邦属国的人也已经到了宗圣宫外看热闹,看着这般的气象,好些个外国来的使臣也是直叹气。 大唐好多平时看上去默默无名,甚至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的官员,此时便显出了能耐来。 这就是盛唐的法统礼制能力。 在很多王国要摆弄很多天都摆弄不像的宏大布置,盛世里的大唐,却似乎可以随随便便一蹴而就。 不过大唐的有些官员和一些外国来的看热闹的使臣、商团成员,也看到了一些不显得那么盛世的地方。 在宗圣宫外的道路上,聚集了许多衣着看上去很寒酸,而且好多看上去都显得是久病不愈的那种人。而且这些人大多都随身带着被褥,似乎就想要直接找地方在宗圣宫外过夜。 一名官员发现了此点,带着几名侍从想去了解一下情况之时,他却看到有些年轻仕子已经拿着纸笔和那些人开始交谈,而且在不断记录着什么。 他有些诧异,此时他身边一名侍从眼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这名官员微微一怔,旋即朝着道畔一名面色黝黑的年轻人走去。 这名面色黝黑的年轻人也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先行行了一礼,这官员回礼之时便主动出声道,“我乃通议大夫吕书欣,受命在此协调一些事情,这位小哥儿可是明月行馆的贺海心?” 面色黝黑的年轻人再次行礼,不卑不亢道,“正是。” 吕书欣知道这贺海心在明月行馆的地位,也知道他的才能,所以即便对方没什么功名,年纪又轻,他却是不敢轻慢,轻声打听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贺海心也认真作答,“这些人都是长安城里的穷苦人,他们要么自个身上有些没钱医治的病症,要么就是家里人病得厉害。听说普天大醮会设分坛分发可以治病的符水,他们没有别的法子,所以才来求符水,但又怕明日赶来来得晚了,得不到符水,所以才出此下策,想要在宗圣宫周围寻地方住上一宿。我已经让我的同窗们和他们一一说清楚了,那分坛会设立在城中方便取药处,而他们这些人也不需要排着队去取,我让我的同窗们将他们的病痛、苦处都一一记录在册,到时能用符水治疗的,我们的人会给他们送上门去,若是有些疑难杂症不是符水能消的,而且家中又有别的实在难以应付之事,我们的人会酌情再做处理。” 这通议大夫吕书欣听得心中大震。 想到之前明月行馆在城中做的一些生意,许多官员对明月行馆和顾十五背后多有非议,但他了解下来,却也知道明月行馆竟是做了许多官府做不到的事情。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时这贺海心带着幽州这些书院的学生如此做派,便让他心中清楚,明月行馆所做的很多事情可不是为了赚钱。 此时贺海心又出声道,“吕先生请放心,这些人不会停留在此,不会有碍观瞻。” 吕书欣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长安城中这种人家不少,若是都要有所兼顾,花销十分惊人,这种事情,是否需要我出些力气,让官府也出一些费用?” 贺海心摇了摇头,道:“多谢吕先生关心,这倒是不用,多地叛乱,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且官家支出银两,手续太过繁复,最重要乃是支出这些银两之后,这些受了恩惠的贫苦人家若是平白受惠,恐怕会滋生一些不良风气,我们的做派比较灵活,我们会和他们说好,这些药物之类也未必白给,我们也会让他们出力。相较官家的做法,我们只是要多费些人力,但对于我们学院而言,这便是功课,所以也无妨。” 吕书欣听得心神震动。 他和贺海心告别离开之后,脑海之中便一直在响起一个声音。 不愧是邹家办的书院。 不愧是邹老夫人教出来的学生。 接着他便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顾十五显然也是邹老夫人挑选的人物,邹家将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都交到了他的手里,怎么这长安城里,还会有那么多官员怀疑他的品行呢?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那些官员一下。 …… 暮鼓声响彻长安时,宗圣宫外的道路边一片洁净,不只是没有那些穷苦病困人家的身影,日间那些来往行人残留的一些垃圾,也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夜色再次笼罩长安。 长孙无极登上了府中的一座假山,坐在了假山顶上的一座凉亭之中。 长孙细雨和几名白发苍苍的谋士一起坐在这凉亭之中。 虽然这几日足不出户,但长安城里的许多事情,长孙无极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此时其实就连沧浪剑宗的人都不知道萧真微已经被拐到了明月行馆,但长孙无极却知道。 这招数在长孙细雨身上用了一次,未曾想顾留白居然又在萧真微的身上用了一次,而且还成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笑着对长孙细雨道,“顾十五这小子,硬生生又给我拖了至少一天的寿元。” 他这倒不是玩笑话。 人到了离开世间的时候,很多时候就是一口气的事情,精神的一会松懈。 觉得事情了了,该走了,一下子就走了。 现在萧真微都被顾十五弄得出山了,看着这意思,萧真微这回很有可能是要砍些人的。 被压了大半辈子,养出来的一柄剑,骤然爆发的时候,这砍人会是什么样子? 他没看见的话,估计死不瞑目的吧。 所以再怎么着得硬撑着看见。 而且萧真微出山,对于他而言,还有另外一层意义。 现在长孙细雨被顾留白硬按了一个师娘的名分。 萧真微既然认了顾十五这个师侄,那自然会认顾十五这个师娘。 他当时修为比郭北溪差劲,以至于不能代替郭北溪去死。 那作为师兄没照顾好郭北溪,他现在怎么着都应该照顾一下长孙细雨。 这顾十五啊,狗的好啊。 自己这根支撑大唐的柱子是终于到了要倒的时候了,但让人欣慰的是,这狗东西必定会成为一根比自己更粗的柱子吧。 “细雨啊。” 他看着不说话,只是安心坐在他身边的长孙细雨,突然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过年的时候,曲江边上那通天树上打铁花光华璀璨,漂亮得要命?” 长孙细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那不算什么。”长孙无极有些傲然的笑道,“当时在府里头建这座假山的时候,我是想着等你嫁人的时候,给你个惊喜的。现在这玩意,就便宜一下那顾十五吧。” 长孙细雨没有说话,只是感应到了什么。 整座假山微微发亮,无数看不见的气流,朝着天空之中欢呼雀跃的涌去。 长安已然漆黑的天空之中,突然多了许多明亮的光屑,这些光屑初时让人以为是星辰,但很快它的光明遮住了所有的星光。 天空之中多了九条明亮的霞光。 每一条霞光横亘数十里,上方如同无数宝花盛开,光辉灿烂,五光十色,瑰丽万分。 “新任道首,天降祥瑞。” 长孙无极笑道:“愿盛世万年。” 第四百三十三章 精气神烙印 - 割鹿记 - 无罪 长孙细雨看着那些霞光,她感到眼角有些异样,不知不觉,却已有泪流下。 长孙无极的眼睛里充满光辉。 人无万年,盛世也未必能有万年。 但是他们这一代人啊,却已经在唐人的心中烙印下了盛世的模样,自此以后,人人会记住这个大唐,哪怕后世的人们再怎么遭遇乱世,他们也会知道自己追求的模样。 只要有了这个大唐,后世的人们不管遭遇何等的磨难挫折,他们也始终会重拾自己的骄傲,重新建立起这样的盛世,重新屹立在这世界之巅。 这样的大唐,这样的盛世,不是他长孙无极一个人所能成就,但能够成为支撑起这个盛世的一份子,他已经足够满足。 …… 龙婆就躺在延康坊一处宅院的晒台上。 刚刚入夜的长安,万家万户灯火燃起的时候,她也觉得很热闹。 此时看着天空出现的那九条明亮的霞光,她更是高兴的咧开了嘴。 这时候突然一个黑影窜了上来。 是笑嘻嘻的周驴儿。 “龙婆,我来陪你一会。” 他直接往龙婆身边一堆干草上一躺,却又忍不住得意了起来,“龙婆,我现在可比以前厉害了,以前我找十五哥一找一个准,找你就找不着,现在我都能找到你了,你比徐七哥都难找。” 龙婆的笑容更加灿烂。 明天普天大醮的主角自然是顾十五,但五皇子倒是也有些睡不着。 和沧浪剑宗比剑虽说声势浩大,弄得满城皆知,但他心中清楚,顾十五这次捅的篓子可比和沧浪剑宗比剑时更大。 而且身为李氏嫡系就自然有李氏嫡系的看法。 既是他父皇出面的普天大醮,这普天大醮成败与否,影响的便是整个大唐的气运。 此时他在屋子里骤然发现外面夜空发亮,出来看到天空之中那绽放的九条瑰丽的霞光,他眼中瞬间出现惊喜的神色。 他此时自然还不知道是长孙无极的手笔。 但这种气象,却已经给他一种强烈的直觉,巍巍盛世,岂是邪魅魍魉所能撼动。 他瞬间就泰然了。 天塌下来,这大唐也有如此多气魄大,本事大的人顶着,他紧张个球? 睡觉睡觉,明天只管看热闹。 兰奢待在借住的小院中也看到了天空之中这九道经久不散的霞光。 她得了阴阳天欲经之后,并没有换住处。 反正行藏都已经败露,也没什么隐藏的必要。 越是留在此处,越是没有人来叨扰,那便说明这给她阴阳天欲经的人背后早就做好了安排,她明日肯定能够安然的出现在普天大醮的会场。 她当然知道此时长安绝大多数百姓看到天空之中这样的霞光,自然会将此和普天大醮联系在一起,心中更是认定顾十五是天选道首,天降祥瑞。 再加上这顾十五之前绿眸之名,这顾十五在民间的威信恐怕到达难以想象的地步,这人要是蛊惑人心起来,再她看来甚至可以随意创立一个新教。 但一念至此,她脸上反而泛起无法遏制的笑意。 她的笑容依旧显得魅惑迷人,但更加散发着一种野心勃勃的味道。 作为天竺佛宗的圣女,她在天竺自然享有崇高的地位。 然而若是没有特殊的建树,她未来的命运和之前任何一代的圣女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她会成为佛宗某个天赋极高的修行者的双修伴侣,甚至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后,变成许多掌权者的玩物。 但若是在普天大醮上,她能够让这顾十五当众臣服于她脚下。 那她的命运就会彻底改变,她在西方佛宗的地位,便会瞬间凌驾于那些可以玩弄她的人之上。 越是光辉,越是强大,这道首的臣服,便越是能衬托她的不凡与神圣。 明日的普天大醮是大唐道首的正名之路么? 不,那是她兰奢待的登天之道。 …… 这九道霞光委实惊人,直至清晨,它还在空中留下了九道白色的痕迹。 让人看着惊叹不已。 普天大蘸不限观礼,只是宗圣宫容纳不了整个长安的人,所以寻常观礼人员只能在宗圣宫外观礼,所幸宗圣宫诸门大开,宗圣宫又在高处,内里又设高台,宗圣宫外观礼的人群也能看到个大概。 虽说各道门也已经接受道首的旨意,早在城中传开消息,那分发符水灵药的分坛不会设在宗圣宫,而会设在城中方便来往的道观之中,但清晨各坊门打开之后,前往宗圣宫观礼的人瞬间就络绎不绝,甚至隐隐有超过当日曲江看比剑之势。 顾十五的名声早就远远超过了当时和沧浪剑宗比剑时。 而且经那一役,长安的民众心里头都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这顾十五搞事情,搞气氛的能力一流,有他在的盛会,肯定能看得尽兴。 那这热闹肯定要凑,少赚一天的工钱算什么。 神清气爽,志得意满的兰奢待刚出了光德坊坊门不久就郁闷了。 长安的马车里面都放着很软的厚软垫,长安的道路又平整的很,有马车载着去宗圣宫,一路舒适的很。 但未曾想去宗圣宫观礼的人太多了,很快这马车就堵在了路上,走两步就要停一停。 光是停顿就也算了。 但这马车堵得一多,那些拖着马车的马的屁股下方那屎兜子里散发的气味也就聚了堆。 那一股股马粪味道扑面而来,车门帘子压根阻挡不住。 这熏了一会,她身上哪还有体香? 全变成了马粪味。 兰奢待无语到了极点。 这么熏下去,她都担心自己的体香就彻底给熏没了,彻底变成一个马粪蛋子味。 无奈,只得下马车步行去。 只是她的装束太过引人注意,见着路边有卖衣衫的店铺,她便让马夫去买了一件寻常的衣衫,在车厢里换上了。 到了宗圣宫外,她就又傻了眼。 早已是人山人海。 宗圣宫外已有大唐的披甲军队划定界限,一名名甲士站立成墙,寻常观礼人员只能停留在三里之外。 她这种西域修行者是暗中到达长安,为了不引人注意,甚至正儿八经的路引都没有,连个寻常观礼人员都不算,都甚至算是个流串犯。 她怎么接近宗圣宫? 哪怕现在她身上已经带着两件宝物,但隔着几里,她觉得将顾留白直接拉入自己的梦境,似乎也不怎么靠谱。 她伸长着脖子往宗圣宫内里看,只见宗圣宫宛如天上道宫,罗绮锦缦,饰金琢玉,翠羽翡毛,丹青珠璧,琉璃玳瑁,连贯填错,七宝九光,三明六出,置华丽解净种种,那些香案上镇信香花,铺置如法,法器法具,熏沐金容,香烛香灯,朗耀八门,花光灿烂,照映十方,灵幡宝幢,高悬低垂,云篆灵符,瑰丽壮观。 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个神圣境界,灵妙道场。 但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焦急。 这什么鬼啊? 我怎么才能接近这顾十五? 在我们天竺办这种法事道场,不都是谁都可以往里面拱的么? 而且到时候还能获得一份吃食。 只要带着芭蕉叶当盆子就行了。 难不成一切的算计,到了这长安,却因为堵路,因为这不准接近,就被扼杀在这外面的道路上? 兰奢待真的是急得都尿急了。 尿急也没地方撒。 到处都是人。 耶律月理今日一早就换了一身崭新的深红色神袍。 她的胸口还挂着好大一颗红宝石。 这红宝石足有一个茶杯的杯口大小,而且鲜红如火焰,阳光落在上面,那表面甚至就像是有一团团晶火在跳跃,便是长安城里的那些珠宝商人,也未见过如此惊人的宝石。 大巫神殿最重要的神祭日,才会穿这样的衣衫,配这样的宝石。 今天是顾留白的好日子,她穿的这么庄重,在她心里头,就显得是他们两个人的好日子了。 她久居宗圣宫,在宗圣宫里走来走去,更是如同半个主人,她心里得意的很。 特殊的神通修行者之间自有感应,她刚想去看看冲谦老道今天怎么个装束,突然之间就心有所感。 她一路小跑到了一座殿宇的高处,推开窗棂往外一看。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就看到了急得要死的兰奢待。 她的眼睛里先是出现了一丝警惕,但不知为何,她产生了某种强烈的直觉,直觉这人越是靠近宗圣宫,反而越是能够增强自个和顾留白的气数。 她的眼中便全是笑意。 她招来了夏神侍,然后对着夏神侍说了几句。 夏神侍领命出了宗圣宫门,很快出现在兰奢待的面前。 陡然感知一名八品修行者接近,兰奢待浑身的肌肤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一缕细细的声音很快传入她的耳廓,“你随我来,我可以帮你接近顾留白。” 兰奢待此时还不知道夏神侍的身份,她只倒是太子的暗中安排,顿时惊喜万分,低着头便跟在了夏神侍的身后。 果然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那高台后方的一座小殿。 这座小殿被隔成的两间礼宾室,男左女右,主要是给人换衣衫用的。 一名宫女很快送来了一件用羽毛制成的翠衫,华丽至极。 兰奢待也不知道安排自己进来的人要自己换这么华丽的衣衫是做什么,但听着那些宫女的议论,似乎身穿此种盛装的宾客就是被安排在道首身后不远处的观礼处的,她便很快的换好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骄傲尽粉碎 - 割鹿记 - 无罪 兰奢待本身就是人间角色,再加上她所修的神通法门也十分特殊,任何一个细微动作,哪怕一个眼波流转,都是尽可能的散发魅色,这些个宫女虽然也是见多识广,哪怕是西域美女也见得多了,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美艳惊人的绝色西域美女。 几名宫女便不由得窃窃私语,说是整个长安,恐怕也只能静王妃才能比她好看了。 兰奢待心中自然不服,心想什么静王妃,难道还能压过我的美色不成。 但这时候耳朵之中听到的声音,却又让她气恼不已。 这几名宫女议论,说西域美女好看是好看,而且一看就特别勾人,但这身上的味道的确是大,这女的哪哪都好,就是怎么身上臭烘烘的,这脱光了,气味不散的更厉害,让男人扫兴? 这是马粪味!道上沾染的! 兰奢待心中越发不服,她默默运转真气,不断洗涤身上这种令人不愉悦的气味,接下来偷听到的结果却让她心中大安。 这几名宫女说她是回鹘的贵客,等会观礼的时候,要将她安置在那些外国的观礼团之中。 这太子厉害啊。 居然假借回鹘人之手,轻轻松松就将自己安排进了外国使臣的观礼团。 不过兰奢待觉得自己长得太过漂亮,还是太引人注意,所以她便特意问一名宫女要了一块用于遮掩面目的方巾。 听到外面人声开始鼎沸,许多前来观礼的人都已经开始落座时,她才跟着几名宫女走了出来,按着指引,坐进了高台后方的观礼台之中。 这时候长安、洛阳一带的道门修士已经按序入场,各宗门也各显气派,那些高悬低垂的灵幡宝幢之中的符纹在不同法门的催动之下,也各显不同的非凡法相。 那最先引入高台的数个道宗之中,有一个道宗的灵幡不断生出朵朵白色祥云,那十分紧实,宛如玉琢,而且每一朵祥云消散之时,那下方土制的高台上某一处地方就会自然的多出一条好看的云纹,十分神奇。 兰奢待只是偷偷瞧了几眼,就感到心惊肉跳,那个道宗里头有两个身穿紫袍的老道,虽然背对着她坐着,但在她的感知里,这两名老道的身躯异常的庞大,而且有一种可怖的威压,似乎随时都能像巨山一样朝着她碾压而至。 不用多想,她也知道这个道宗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白云观了。 而白云观旁边一个道宗周围花光灿烂,虚空之中不断生出各色鲜花,其中以桃花居多。 这是什么道观的修士,她倒是不知道,但看得出其中有一个老道的修为也非同小可。 至于接下来其他入场的道宗,她倒是不怎么放在眼里,那些个道宗虽然有些灵符宝箓也显得华丽异常,但在她的感知里,这些个道宗的修士修为不足为惧。 耶律月理还没找着冲谦老道,却听说顾十五和延康坊的人已经到了。 她寻到顾留白的时候,眼前一亮,顾留白今日里穿了一身金色的道袍。 这金色道袍上的金丝是真正的金丝,看上去就华丽,但这金丝底下却不知又用什么锦丝编织,阳光一晒,金色道袍上又隐隐透出各种吉祥暗纹。 日月星辰、八卦、宝塔、龙凤、仙鹤、麒麟等等。 而且这些暗纹之中又隐隐流淌着紫色焰气,寓意紫气东来。 按理而言这普天大醮都是顾留白临时提议,但这身金色道袍竟不像是临时制成,顾留白穿着合身的很。 而且在场所有道宗修士,身穿紫色、黄色、蓝色等诸色道袍的修士都有不少,但这金色道袍却是独一份,这一下就又显得与众不同。 顾留白除了在幽州的时候,邹家有给他做两身好衣服,到了长安之后,他穿得都很寻常,没有穿过什么正式的隆装,此时这一身金色道袍一穿,而且头上还戴上了御赐的道冠,看上去真的是气度不凡。 耶律月理忍不住就赞叹,“顾十五,你今天看上去真气派。” 她这话一出口,就顿时有些后悔,今天这场合,怎么着都该改口称他为顾道首的。 但让她有些惊喜的是,顾留白对她的态度反而比平日里好太多,他冲着她笑了笑,还转了个身给她看看清楚,“耶律神女,怎么样,是挺气派的吧?” 耶律月理不知道顾留白是已经被多人教育过,都说得他自觉对这小蛮女有些不地道,他决定痛改前非,从此以后饮水思源,对这个一直帮着自己的小蛮女要态度好一些。 在这么多人面前对自己这么个态度,耶律月理真的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好日子,她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过了一会才想起正事,悄悄的对顾留白说道:“刚刚宗圣宫外面道上有个西域的女修,应该是想要暗算你的人,这人修的也应该是某种厉害的神通法门,她在外面一筹莫展,无法进门,我给她弄进来了。” “??”顾留白顿时有些发懵,弄不清楚耶律月理的思路,“这人想要暗算我,本来还混不进宗圣宫呢,结果你做好事把她安排进来了?” “我把她安排在外国使团的观礼台了,给她穿了一身舞姬的翠衫。”耶律月理知道顾留白会错了意思,她马上偷笑着解释道,“你放心,我有种特殊的感应,感觉能从她身上得到一个很大的好处,我的气数和你的气数相关,所以她肯定算计不到你,可能反而要给你送个什么大礼。” 顾留白心中对自己连说了三遍要对这小蛮女好点,然后才轻声道,“但这可不比往日啊,要是你发现有什么问题,可得马上帮衬着点。” “放心,我肯定帮你担着。”耶律月理平时被恶声恶气惯了,现在听顾留白语气温柔,她都差点要欢呼出声,顿时把胸脯拍得咚咚响。 顾留白是此时长安的中心,目光汇聚的焦点,两个人这样的窃窃私语自然落入很多人的视线。 耶律月理这一身大巫神殿的神袍一穿,整个宗圣宫里也没有人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之前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她和顾留白的关系,此时看着她和顾留白这么亲密,许多人固然是心中震惊,但其中有两个人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心中却越发不是滋味。 其中一个是怀贞公主。 她今日也是盛装出席,此时正在一群宫中女眷的簇拥之中。 许多宫中的女眷平日难得出宫,在这种如此热闹的道场之中,她们脸上都是挂满了高兴。 但怀贞公主却是一脸严肃,满脸幽怨。 静王妃便也罢了,怎么这大巫神女和顾留白都感觉比自己和顾留白亲近? 我哪点比这大巫神女差? 另外一人则是卢乐天。 这种场合,国子监的一众人马自然也要到场,更何况他还有道宗的身份。 以他的修为,看着这耶律月理都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受威胁的感觉,他知道这大巫神女名不虚传,肯定有特别厉害的神通,但他同样看得出来,这顾留白似乎随便说些什么,这大巫神女都像是高兴得要飞起。 这在回鹘甚至可以影响政局的大巫神女,在顾留白面前,竟然就和幽州的那些女学生一样,是顾留白的迷妹。 这时候他心里已经十分不是滋味,但一阵香风吹过,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群极为艳丽的少女从他身旁经过。 原来此时一些修行地的观礼团也已经进入宗圣宫,而这群艳丽的少女之中,有一个五官尤为精致,就连卢乐天都知道,这少女是来自幽州的江紫嫣。 就是不知道这名美得也令人有种惊心动魄之感的少女,怎么会有个江三剑的诨名。 “紫嫣妹妹,顾道首真的好帅啊!” “他真的好有气度啊,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时候隔得远,看不太清楚,今天可算是看清楚了。” “容秀妹子,我不管,平日里我们那么要好,等到顾道首有空了,你得安排我们见见他。” “……!” 以前顾十五没到长安之前,但逢盛会,卢乐天哪一次不是少女眼中的焦点,不知多少妙龄少女要找着由头和他结识,但这一群群少女从他身边走过,竟然都将他当成空气一般,真的也不是刻意冷落,而是这些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么一个大活人。 这时候他仰起头来才让眼睛里的泪水不滚落。 他想到有本书上说的一个道理。 按理来说,什么天下第三,天下第四第五,也算是厉害得令人发指的人物了,但每年放榜,天下大多数人都只记得状元是谁,后面排第四第五第六的,大多数人压根都不在意。 直到昨夜,他还在想着怎么在这普天大醮上给顾留白出个难题,和他比试比试,但今日真正见着顾十五了,他却自惭形秽,只觉自己真的十分可笑。 在外国使团的观礼台中坐着,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的兰奢待这时候却是看出了优越感。 大唐不过如此嘛。 这些来来往往的妙龄女子,哪个有我美! 哪怕那的确有几个身材和五官都无可挑剔的少女,但岂有我有女人味? 尤其她此时身上的马粪味已经被真气洗涤干净,她如幽兰香气般的体香再现,她心中便更是得意。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偌大的宗圣宫骤然一静。 “皇帝到场了?” 兰奢待一愣,不知为何,此时她的目光就仿佛自然知道去处般,不由得落向刚刚到场的一名道姑。 只是看了一眼,她脑门就嗡的一响,“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还如此有女人味。” 第四百三十五章 高岗的困兽 - 割鹿记 - 无罪 有的女子固然长得五官漂亮,长得清丽可人,但让人看着却欲望不强。 有的女子长得似乎不那么惊艳,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扒光她衣衫,狠狠透她个十七八回。 兰奢待自认为自己是个中极品,是既长得惊艳,又能够瞬间引燃人内心欲火的那种。 但和她一眼看见的那道姑相比,她瞬间觉得自己低了一截。 无论是长相,还是那种让人难以压抑的欲火,她都比不上这名道姑。 而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即便自己是个女子,都有种恨不得自己变成男儿身,霸占了这名道姑,每日里和她鱼水之欢的感觉。 别人的道袍只是道袍,但穿在这名道姑身上的道袍,却像真正的天仙洞衣一般,给人的感觉是散发着人间第一等的颜色,散发着动人的仙韵的。 她看得愣了不知道几个呼吸的时间,这整个宗圣宫才似乎重新回到了人间一般,她耳中才想起了各种声音。 那些宫女和外国使臣们的窃窃私语,不断传入她耳中的那“静王妃”三字,也瞬间让她明白了这名让她自惭形秽的道姑是谁。 “这就是静王妃?” 兰奢待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如同孔雀站在鸡群里左顾右盼的气焰,她脑海里出现了无数的问题。 说成熟的风韵吧,这名漂亮的不像话的道姑完全就像是成熟的水蜜桃,都诱人到了极点了,说少女的青春靓丽吧,这名道姑给人的感觉,还真的又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一样。 一个女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韵味集于一身的? 兰奢待一直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美,这一下受打击有些狠,等到静王妃都消失了一阵,不知道进宗圣宫哪个殿去了,她都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又过了片刻,道乐奏鸣,许多道人开始列队,她才醒觉,这普天大醮恐怕要正式开始了。 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担负的大任,心中微凛之间,她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便听到有些外国使臣都在议论,这静王妃今后就不叫静王妃了,她入了道籍,大唐为她建了一座女观叫做风雨观,她今后道号明空。 接着她才听见,大唐皇帝的卫队已经到了宗圣宫外,大唐皇帝已然在通过宫门。 这普天大醮第一日清晨为「宿启建斋」部分,由道宗道功威望最高的法师率领道众举行「发奏科仪」,召请功曹将举行「吉祥好事」的公文呈送给三界圣众,令使周知。 此时率道众的高功道官便是白云观观主,但大唐皇帝在这个环节便亲临宗圣宫,便是在召请天神的公文呈送三界圣众之后,他便作为人间之圣昭告天下,定立顾留白的道首之位,令顾留白接下来以道首的身份,建坛祈福,先请神将肃清坛墠,再请三清(太清道德天尊,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慧光照彻坛场,寓意「三生万物」,又鸣金钟、振玉磬召阴阳二神,寓意「两仪分判」,随后法官又敕水净坛、设五方结界,以此通过法官与道众的道法作用,构成一座「虚皇法坛」。、 接下来到了夜间,道众登坛,还要举行「宿启科仪」,即昼夜开启之意。 接下来还有化坛、卷帘、安镇坛场、入科等等流程,如是种种,这已经不在兰奢待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和西方佛宗所设计的,便是要在皇帝作为人间之圣昭告天下,让顾十五上前受封的时候发动。 到时候这顾十五刚刚受封完成,按照这大醮流程,大唐的这些民众都知道连三界圣众都知道顾十五是大唐道首了,结果这大唐道首折服于佛宗神通,突然对她这天竺佛宗圣女臣服,那她和西方佛宗,在这大唐民众的心中,瞬间就有了何等样的地位? 不管你大唐多么法度井然,以天赞圣功,鼎新大内,不管你长安多么富丽堂皇,瑶轩玉砌,超三岛之鳌宫,青琐丹扉,逾九清之凤阙,再怎么万国仰瞻,千灵森卫,只要大唐这道首拜伏于我脚下,那我西方佛宗降临中土,才像是真正的万圣俱临。整个大唐要想福缘广厚,接下来还得由我西方佛宗开请福之门,才能融和气以陶蒸,蔼真风而煦育,物无疵疠,年获丰登。不然你们大唐肯定鲸鲵作慝,蛇豕为妖,涂炭黎元,黩乱纪律,战祸四起。 兰奢待在外国使团观礼台上坐着,听着道音乐曲次第传来,她又觉得自己行了,激情在燃烧,热血在澎湃,这顾十五拜伏在她脚下之后,她到底要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语,她此时也已经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她只觉得那时候她假佛祖之位,真会如同真佛降临一般,佛光万丈,撼震九天。 这么一想可就美了。 兰奢待顿时又想到了方才的静王妃。 她想着那时候自己佛光加持,万众瞩目,这气势不一样了,或许便能和静王妃别别苗头。 但不知为何,一想到方才静王妃出场时那种整个宗圣宫骤然安静,时间就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的感觉,她心里就又有些不自信了,总觉得这美色到了一定的程度,竟像是一种大神通。 兰奢待从天竺出发至大唐长安,走的路越多,便越觉得这世上很多人或许能够在神通修行方面超过自己,但若论美貌魅惑,对于男人的吸引力,天下是没有人能比得上她的了。 但到了长安,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被人轻易而举的击败,她心中的情绪就无法用言语形容。 …… 在西天竺佛宗圣女兰奢待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目光中,大唐立国以来,首次普天大醮已然拉开了序幕。 宗圣宫外,除了那些先前就已经凝立着维持秩序的大唐甲士之外,一千名骑兵也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些骑军包括身下的马匹,都是覆盖着熠熠生辉的甲胄,他们身上的铠甲闪耀着熠熠光辉,在隋末的时候,在乱世之时,他们身上的铠甲代表着光明。 这是李氏的光明铠。 虽然并非玄甲,但这在大唐,是荣耀,是勇气的象征。 原本观礼的人群已经安静无声,在一些身穿便服的官员的管束下,没有任何人敢大声的喧哗,但这样的骑军带着威严肃穆的气息出现在道上的时候,人群之中还是响起了无法遏制的欢呼声。 这些年来,拳头里出疆土的思维,已经深入每个唐人的脑子里。 官员约束不住,也不需要再约束了。 皇帝已经在宗圣宫的高台之中。 白云观观主已然在率领道众发奏科仪,顷刻间宗圣宫周遭清风大作,灵幡上的道符不断释放着天地元气,天空之中密布祥云。 云雾之中渐渐显现一道道清净的光圈,宛如登天的通道,又如同三界众圣降临的圣光。 宗圣宫外前来观礼的长安民众更是欢呼声四起,尤其许多道宗的信徒,此时更是激动得连欢呼声都颤抖起来。 宗圣宫外的这些长安百姓欢呼声越是响亮,宗圣宫中诸多道众心情却越是复杂。 这的确是大唐立国以来道宗最风光的时刻,然而给道宗带来这样风光的,却是一个外来的少年。 很多人甚至怀疑,这顾十五和道门真的有关系么? 没有人怀疑他的能力,没有人怀疑他会成为大唐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强大修行者,然而想到一个和道门可能没什么关系的人却要成为道首,划定道门行事的规矩,带着所有道门行向不可预测的未来,这些人心中却始终有些无法接受。 然而之前一些试图站出来反对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若是连白云观和玄都观这种修行地都表示接受,那他们这些道门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站出来反对? …… 杨灿站在幽州境内良乡的一处山岗上。 当这些道宗的人心有不甘的看着大唐圣天子走向白云观观主时,他看着长安的方向,自嘲般笑了笑。 他能够想象和理解这些道宗人此时的心情,然而这种情绪没有任何的价值。 天下的气数,决定天下苍生的权柄,从来不会被这些平庸之辈所左右。 此时距离他所在这山岗不到七里的地方,有一处地势陡峭的高岗,高岗上有天生的泉眼,数百年前,有僧人在此处建庙,名为天泉寺。 数十年后,这座寺庙不知何故改名为北侯寺,之后被一些山匪占据。 而此时,年前冬里的山匪联军已经被幽州军方包围在此处,数万山匪联军已成困兽,北侯寺之中除了饮水不缺,粮草已经断绝。 幽州军方在山下北侧故意打开了一个口子,便想引这山匪联军突围。 而按着幽州军方的意思,哪怕山匪联军不突围,他们也不会主动进攻,恐怕再围个数天,这支山匪联军便会彻底溃败。 幽州军方自然是时刻在地势高处布置观察哨,观测这北侯寺周遭的山匪联军动静。 而令幽州军方的将领们感到十分奇怪的是,此时北侯寺的山匪联军竟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景象,而且十分诡异的是,北侯寺内里的许多山匪,却似乎在挖土,似乎要在北侯寺内里的空处挖出一个很大的池塘。 第四百三十六章 凶厉侵天变 - 割鹿记 - 无罪 一边挖坑,一边又竖起了一面面大旗。 这些山匪联军之前连吃了几场败仗,绝大多数山匪连身上的穿戴都不整齐,好多衣衫都在战斗和逃窜之中扯得破破烂烂,但这些大旗却是崭新的,根本不是临时拼凑起来。 而且这一面面大旗都是手臂粗细的笔直木棍撑起,迎风招展,旗面都有两人来高,上面更是一道道鬼画符模样的东西,远远看上去都显得十分诡异。 许推背听到回报就觉得不妙,骑着一匹马跑到北侯寺正对着的山头高处,却隐约看到那里面的山匪联军已经在杀人祭旗了。 这时候比他先赶到的几个低阶将领已经数清楚了那些大旗的数量,告诉他足有三十六面大旗。 许推背嗤笑了一声,“怎么着,这群人走投无路了,还能整出什么妖术?”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将领也熟悉他的脾气,知道许推背嘴上不在意,是让大家伙都放心,但提出妖术二字,同样也是意味着要小心这点了。 这两名将领自然也不会影响士气,其中一人顿时大声笑道,“许将军,我那支步军平日里哪怕换防,去城里逛窑子也没那些骑军快,现在我那四千步军里面,倒有一半还是童子鸡,要不现在传令下去,让他们没破过身的都排到前面来,多喝些水,多备些童子尿?” 许推背顿时笑道,“这主意不错,你就去这么安排吧,顺便给他们带个话,说等到这仗打完,到时候回那些城里的时候,我让骑军晚几天进城,到时候再给他们多发些赏金,让他们先破了童子身。” “那他们今后不得把这个庙叫做许爷爷庙?他们喊你亲爹恐怕都觉得不够尊敬。”那将领嬉皮笑脸,但动作却一点都不慢,马上就策马扬鞭,冲下了许推背身后山道。 疾如骤雨的马蹄声才到山脚,许推背的眉头却已经微微皱起,对面那北侯寺和他隔着一个山坳,以他的修为,也无法清晰的感知出内里的气息变化,但光是凭借一双眼睛看着,他都感觉到那些大旗似乎已经有一股股邪气连在一起,隐隐结成大阵。 也就在此时,北侯寺周围那数万山匪突发很大的动静,许多人的欢呼声和惊呼声骤然响起,伴随着这海啸般的声音,北侯寺内里突然飞沙走石,一股股不知道哪里来的灰色阴气冲天而起。 也就是数个呼吸的时间,扬起的黄色沙尘已经遮天蔽日,一条条巨蟒似的黄云活物一样,朝着山下冲来。 一时间,从许推背的位置往下看去,那围着这北侯寺的幽州军队已经全部淹没在黄云之中。 许推背心生不妙之感,背上凉飕飕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他娘的不要到了这种时候阴沟里翻船了。” 他正有些惊疑不定,想要近距离去感知一下那北侯寺这些山匪贼军到底布出了个什么样的妖邪阵法,但也就数个呼吸之间,突然喊杀声四起,包围着北侯寺的幽州军队已经开始和山匪贼军展开了厮杀。 虽然黄云翻腾,风沙包裹着两军,喊杀声和箭矢破空声,兵刃撞击声如浪涛四卷,具体怎么个态势也根本看不出来,但许推背久经沙场,光是听着声音就听出了不对。 之前幽州军队刻意在北面防守薄弱,卖了个破绽,但此时听着声音,山匪贼军并未向北方突围,而且厮杀声似乎反而是从下往上弥漫,倒像是幽州军队反而乘着这黄云袭扰而冲杀了上去。 “难不成华怀仙先发制人,不管这些个贼人用什么妖邪法门,先将他们杀个七零八落再说?” 许推背深锁眉头,心中很自然的浮现出这个念头。 阵前传令,能这么快调动围着北侯寺的幽州大军的,除了他之外,应该只有华怀仙。 然而他心里却又怀疑自己的这个判断。 华怀仙行事稳妥且老辣,按照华怀仙的做派,这种形势之下,华怀仙反而要击鼓退兵,先让幽州大军后撤,哪怕让这些山匪贼军冲出包围圈,他也要看清楚状况再说。 其实许推背自己心中思量,他也会这么干,毕竟这些山匪贼军粮草已尽,哪怕冲下来之后也是一盘散沙,可能自己就要溃散成很多小股了。 接下来这些山匪贼军虽然会分散另择山头,但只要幽州军方动作够快,这些山匪是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重新建立易守难攻的山寨的,困扰幽州军方许久的匪患,必定会被消除了。 能这么快调动大军,且会在这时候用这种战法的,他脑子里倒是出现了另外一个人选。 安知鹿! 但这小子没在大军之中,怎么可能是他? 许推背也没什么犹豫,策马就朝着坡下冲去,果然他很快见着幽州的军队都铆足了劲的往上冲杀,他看准方位,连连大喝,连喊了六七个将领的名字,就近有个络腮胡子的将领应声冲了过来,口中连喊许将军。 这黄云之中有股子阴邪的味道,让人双目不断流泪,许推背运转真气抵御,这才不受妨碍,他看着那名应声而来的将领,喝问道,“岳大冲,是谁让你们全军往上冲杀的?” “是沉哥儿啊,许将军,不是你下的令?”这名为岳大冲的将领倒是被他问得一愣。 这时候又有一骑闻声冲了过来,他也正巧听到许推背的喝问声,也是一愣,“许将军,这不是你下的全军冲杀的命令?” 许推背还未说话,岳大冲看着那人倒是也震惊的叫出了声来,“柳将军,也不是你们华将军下的命令?” 这冲过来的银甲白马的年轻将领叫做柳明,是华怀仙手下最得力的骑军将领,听着他方才问询的口气,岳大冲和许推背就知道肯定也不是华怀仙下的军令。 柳明震惊点头。 岳大冲一时愕然,“那温沉是替谁传的令?” 也就在此时,北侯寺附近却是已经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听着那欢呼声和山匪贼军的惊骇欲绝的叫声,还在山脚下往上冲的寻常军士就已经知道,有人已经冲进北侯寺,杀得山匪贼军溃不成军了。 随着欢呼声不断传来,许推背和岳大冲、柳明都不断听到安将军和知鹿哥的名字。 岳大冲和柳明有些发愣,“许将军,是安将军下的令?他已经冲杀了进去?” 许推背眉梢微挑,没有应声,按着此时的局势,光听着声音,他就觉得大局已定,但安知鹿什么时候到来,敢在这种时候悍然传令大军全线突击,他心中却产生了异常怪异的感受。 不过片刻,他们就听到贼人的惨叫呼号声鬼哭狼嚎一般震彻天地。 大捷! 势如破竹! 随着前线令官传达下来的消息,此时几乎没什么变数,那数万贼匪军已经完全无心抵抗,士气如虹的幽州大军砍他们就像是砍柴一样轻松。 与此同时,除了安将军和知鹿哥的喊声之外,北侯寺周遭已经不断响起许将军威武,许将军神威的叫声。 岳大冲和柳明志默不作声,两个人心中却都是同样的念头,安知鹿这厮果然会做人,自己当机立断冲杀上去,以免夜长梦多不说,这一举奠定胜势之后,自己却不占首功,明显将统军的功劳让给了许推背。 这么一喊,就显着让全军不畏妖人手段而冲杀上去的决策者是许推背了。 若是在平时,许推背心中恐怕也得夸赞安知鹿一句,但今日那些阵旗也好,弥漫四野的黄云里充斥着的阴邪味道也好,却都让他心神不宁,有种事情没这么简单的直觉。 他心中觉得怪异,身下战马在此时却似乎也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岳大冲和柳明志修为远不如他,此时还感觉不到什么,但许推背微微眯起眼睛,却看到那黄云之中似乎开始充斥一缕缕细微的血光。 没有任何的迟疑,许推背直接从马上飞掠了下来,壮硕无比的身躯就像是铁塔一样在山坡上跳动,等他冲上高岗,眼前山匪贼军的尸身已经密密麻麻在北侯寺周围铺开。 此时惊恐而失去斗志的山匪贼军没个像样的抵抗,很多甚至数十人数百人挤在一堆,幽州的军士围住拿长枪往里面捅,那些有些修为的军士,一枪就能捅出几个窟窿。 完全就是屠戮。 但北侯寺周围血腥气竟然不浓,地上也没有以往战场那种鲜血横流的滑腻感。 许推背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这北侯寺地势并不低洼,但这高岗上山匪贼军被杀死之后,鲜血似乎反而朝着北侯寺内里集中。 而且明显不对的是,幽州军士杀戮起来更显疯狂,他们的眼瞳都微微发红,似乎被那黄云之中的妖邪之气感染了。 按理而言,这山匪贼军若是布置妖阵,也应该让他们这些贼匪发狂嗜血才对,怎么可能反过来了。 尤其当他再朝着寺庙大门走近几步,饶是他经历过无数大场面,此时也是忍不住面色剧变。 在他的感知里,那三十六面大旗此时就像是冲天的火炬,滚滚的血腥之气和阴气混杂在一起,冲上万丈高空,一种极为凶煞骇人的气势,似乎要将天空都捅个窟窿。 尤其北侯寺中央那个池子,此时血气翻腾,宛如魔域一般。 第四百三十七章 节度使陨落 - 割鹿记 - 无罪 许推背一眼看到一个熟人,那是华沧溟手下的一名部将,也是华家的子弟,叫做华心斋。 许推背一眼瞅见此人,顿时都有些气急败坏了,“怎么不毁掉那些阵旗?” 任何修行者见着那些阵旗都会觉得有问题,这华心斋修为也不弱,既然早就到了这北侯寺,怎么笨得跟猪似的不知道先去毁这些阵旗? 华心斋陡然看到许推背,也一下子叫了起来,“许将军,那些阵旗很古怪,别说我们觉得不对,就连那些山匪贼胚子都觉得不对,他们自己都想要办法将它们弄毁,但这些个阵旗好像大妖附体一样,靠近的人就会惊恐不已,好像丢了魂一样,而且这旗身上阴风一吹,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别说毁旗了。” 许推背沉声道:“你也上去试过了?” 华心斋头上都出了一层冷汗,“试过了,近不到十步就昏昏沉沉,昏天黑地,差点被自己人的流矢给射杀了。” 顿了顿之后,华心斋心有余悸的看着那些大旗,道:“这些阵旗上面好像用某种油蜡炮制过,箭矢也射不穿,让他们用强弩射了都没有用。而且怪异的是,这些贼胚子大多失了魂一样,毫无斗志,但我们冲杀上来的人好像却一个比一个凶狠,许将军,你说这些个贼胚子会不会弄巧成拙,弄反了?” “哪这么简单。”许推背感知着那些阵旗冲天的气焰,心里也是一阵阵发毛,“现在是个清醒的人就都看得出这法阵像是在帮我们杀贼,但这么个杀法,好像是在用这些贼人祭旗!” 华心斋脸上的汗就像是蚯蚓在爬,他也越发觉得不对劲,“许将军,那现在怎么办,招呼所有人先撤还是还怎么着?” 许推背没有第一时间下命令,而是喝问道,“安知鹿呢,有没有见着他的人?” “一开始冲上来好像见个人就像是他似的,但转头冲进寺里头了,我们冲杀进去的时候,就被那些阵旗弄得七荤八素的,我们这些个修行者好像还扛得住,脑子还算清楚,但其余那些军士跟疯了似的吆喝不住,就在里面逮鸡一样逮着贼人杀。”这么一说,华心斋脸上的冷汗就流淌得更厉害了,“许将军,寺庙周围的还可能喊得听,现在冲杀进去的未必喊得回来。这座大庙里头贼人至少有七八千人,我们冲进去的人最多只有一千多,但现在看下来,这一千多人围着七八千人砍,人数倒像是反过来了。” “草!” 许推背骂了一声,也不管冷汗淋漓的华心斋,直接就掠进了大门,朝着最近一面阵旗冲去。 他也算是尸山血海里爬过好多次的人了,尸横遍地的场面见得多了,但往寺里一冲,才到前殿后方的空地,他就又忍不住骂了一声。 越是靠近这阵旗的幽州士兵就越是嗜血,眼前所见的山贼尸身都不是简单的被砍了脑袋或是身上几个血洞,而是被砍得血肉模糊,好多肠穿肚烂不说,有些更是被砍得一块块的。 大军厮杀,多砍一刀就多费一分力气,但冲杀进来的那些幽州军士简直不知劳累般在屠杀。 这北侯寺前殿后方空地两侧就插着八面阵旗,许推背凝神静气,眯着眼睛就朝着最近的一面冲了过去。 果然和华心斋说的一样,一开始还只觉得阴风吹得人凉飕飕的,但靠近那阵旗十步左右,他就感到一股可怖的精神力量迅速镇在他的身上。 许推背此种战将的精神力远非一般的六七品修行者所能相比,寻常精神神通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即便是他,也只觉得昏昏沉沉,眼前的那阵旗都扭曲了起来。 “什么魑魅魍魉,也敢乱我心神!” 他却不服气,一声爆喝,身上气血鼓荡,硬生生的就冲上前去,手落在那阵旗上,想要硬生生将这阵旗拔出。 “好一员悍将!” 就在此时,他耳廓之中清晰的听到某个人的声音。 轰!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气劲诡异的从他脚下冲起,他真气自然与之相抗,但两股力量一撞,他真气逆行,一口鲜血顿时从口中喷了出来。 “这人修为远胜于我。” 许推背身受重创,一时无法呼吸,眼前阵旗在他眼中如巨妖晃动,更是让他头晕目眩,他眼前发黑,下意识往后退出几步,直听见华心斋一声惊呼,“许将军!” “噗!” 华心斋扶住许推背,踉跄往后退去之时,许推背又吐出一口逆血。 “让外面的军士不要再往上冲!” “把床子弩弄两架过来!弩箭上裹着磷火射!” 许推背嘶吼了两声,在黑沙瓦战了好久都没昏死过去的他,居然是抗不住体内的伤势和这寺庙内里的精神威压,昏了过去。 他想要下的两个军令已经下了,但昏死过去之前,他脑海里还盘旋着两个念头。 一是安知鹿在哪? 这人比他还机警,发现不对,按理不会蛮干,而且安知鹿也很熟悉他,此时按理一定会找着他,和他商量。 另外一个念头就是,阵旗虽然诡异,但方才那股子力量是真正的真气力量,明显是那出声的修行者所为。这人修为匪夷所思,远胜于他。既然这山匪联军之中存在这样的一名恐怖的强者,怎么这支山匪联军会落到如此地步? …… 华怀仙此时已经上马,他也直觉那些阵旗不对,听说许推背已经冲上去了,他才停在营中,让一些人去寻许推背。 他行事一向稳重,深知此种两军对阵,主将不轻易涉险之理。 尤其他自我认知也十分清楚,许推背的阵前指挥能力要比他强得多,有许推背过去主事,他更不需要自己扑过去了。 也就在此时,弥漫山坡的黄云突然有一块地方变浓了些。 顷刻间,大团大团的黄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搅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一股大浪拍向了他的身前。 他前方的部将直觉有些诡异,当下策马呼喊着冲上前去。 但黄云如潮,内里蕴含着澎湃的力量,直听得轰然巨响,华怀仙前方的兵马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华怀仙感到一种远超出自己修行境界的神通气息,他厉喝一声,也不逞英雄,整个身躯如离弦之箭般从马背上掠起,往后飞出。 周围人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只见黏稠的黄云冲涌而过,瞬间将华怀仙的身影淹没。 十余个呼吸之后,根本听不见什么打斗声,也听不见华怀仙又发出什么声音,那一条黄云倒是又变得稀薄起来。 周围的幽州将领和军士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心中一松,只见华怀仙就站在一顶营帐前,但下一刹那,他们的瞳孔剧烈的收缩,齐齐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大叫。 华怀仙面色蜡黄,血肉好像变成了蜡质一样,他整个脸面乃至整个身躯没有丝毫的变化,竟已经完全没了生气。 在一阵阵震骇欲绝的大叫声中,许推背醒了过来。 他醒过来的刹那,发现自己已经在山脚,而周围的人全部如丧考妣。 救他下山的华心斋更是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整个人都在哆嗦,嘴里还在念叨着怎么可能 许推背先行调匀呼吸,他慢慢推动真气,发现自己的经脉断了好几处。 不过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而且那黄云之中的阴邪之气也已经开始消失,他便定了定神,寒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节度使…”华心斋说了三个字,说不出口。 许推背身后一名部将在许推背耳边轻声道,“方才传来消息,华怀仙在营前遇刺身亡!” “什么!” 这一惊非同小可,许推背身上的一块块肥肉都绷紧了,他五官都有些抽搐,他此时下意识的觉得安知鹿很有问题,他再次厉喝道,“安知鹿在哪里?” “好像安将军并不在。” 这名部将飞快回报,“一开始全军冲杀,起因好像是赵同看错了,他见着有个人喊大家伙一起往上并肩冲杀,省得夜长梦多,那人长得像安将军,声音也像,赵同便以为是安将军来了,大家伙便听着往上冲了,但方才黄云有些消散,上面传下来的消息,那人压根不是安将军,是个叫白蟒山的渔阳郡莽汉,刚刚得了军籍才两个月,所以有点不知规矩,居然逾矩喊大家一起冲,但身形和声音挺像安将军,所以几个传令官才都…” 若是平时,许推背恐怕也就觉得纯粹是个乌龙,但此时那北侯寺里的法阵诡异,再加上华怀仙被刺杀,他心中却直觉没这么简单。 他脸色极其难看,道:“这白蟒山在哪里,把他给我找过来!” 他这名部将无奈的回报,“这白蟒山真的莽撞,自己只顾着带头冲,据说冲进寺庙里头,就被贼军的弩车射成了刺猬。” “草!”许推背骂了一声,厉声道,“派快骑去寻安知鹿,不管他在哪,让他马上来见我。” 他传令下去,再回望那北侯寺,只见黄云从山坡下开始消散,此时只有一团黄云像是个帽子一样盖在那北侯寺的上方。 但黄云的中央,却仿佛打开了一道通往异域的通道,滚滚的元气,朝着虚空之中倾泻而去。 第四百三十八章 南派始发难 - 割鹿记 - 无罪 许推背越看那阵势越觉得不对劲,他向周遭的将领讨来了几颗疗治内伤的丹药,接着喊来了自己最信得过的两个部下,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 这两老军面色一凛,眼中闪过些凶辣的神色,但旋即就面色如常,一会就和周围的人说许将军受伤太重,无法行动,需要到营帐中静养片刻。 此时华怀仙身亡,幽州大军虽然已经将那数万山贼杀得七七八八,但那北侯寺阵旗招展,妖风阵阵,着实诡异,华心斋等人已经在鸣金收兵,场面着实混乱,一时倒也没有人注意到许推背的动向。 华沧溟此时在幽州坐镇,这支幽州大军平日里是华怀仙和许推背统御,许推背虽然实则有统军之权,但他实际官职却是督军而已,这时候接掌这支大军指挥权的乃是华怀仙的堂弟华投玉。 这华投玉和许推背差不多年纪,平日里经常在一起厮混,尤其经过许多战阵之后,对许推背的统军也十分服气,所以安排好华怀仙那边的事情之后,便也第一时间赶到许推背疗伤的营帐,想看一下许推背的伤势,并问问许推背这接下来该怎么整。 到了营帐外,只看到有两个军士在门口守着,华投玉也不多话,掀开营帐往内里走去,但只是跨进一条腿,他就愣住了,下意识叫道,“许将军呢?” 这营帐之中空空荡荡,半条人影都没有。 那两名军士倒也发愣,道,“许将军?我们只是奉命在此守着这顶营帐,没人和我们说别的。” 华投玉整个脑门都嗡嗡作响,他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只知道今日里的事情变得十分诡异,他连忙大声叫喊,喊人去找许推背。 但片刻之后,所有去找的将领都派人回复,不只是许推背不见了,和他最为亲近的十来个部下也都不见了,快马少了好多,应该是直接走了,就是还没确定他们朝着哪个方向走的。 过了片刻,华心斋却是面容有些僵硬的快步到了华投玉的身边,将华投玉扯进了前方的营帐,然后才压低着声音道:“许推背手底下有个人让我给你带点话。许推背说今日恐怕有人设了个局,接下来华怀仙之死也好,这北侯寺的妖阵也好,这脏水恐怕会栽到他头上。他让我们心知肚明都好,一时半会不要想着帮他翻案,顺着别人的意思走就好,这贼人背后有个特别厉害的人物,不要死脑筋丢了性命。大丈夫能屈能伸,到时候再说。” 华投玉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华心斋这时候有些不安的轻声道,“会不会是安…” 华投玉深吸了一口气,道,“听许推背的意思,我们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 宗圣宫高坛上,白云观观主已然开始诵读祭文,昭告三界。 司职知磬知钟的道者严控磬钟道音,场间一片肃穆神圣,然而就在此时,宗圣宫外的道上突然响起了不同节奏的磬钟道音,这声音并不响亮,但极为悠扬,像是此时宗圣宫中道乐的辅乐,却又在某些时刻突然高扬一头,有隐隐争胜之意。 堵塞道路的民众不自觉的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只见数十名身穿各色道袍的修士,一边低声诵经,一边奏乐,行向宗圣宫。 高台上身穿金色道袍的顾留白倒是丝毫没有意外,他早就料到今日必定有人来捣乱,但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得这么早,会出现在这种环节。 皇帝脸上倒是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自从出现在宗圣宫之后,他直接进入这道场,按着这普天大醮的规仪,他甚至还未和白云观观主和顾留白等人单独说过什么话。 此时看着朝着宗圣宫而来的道宗修士,他轻易的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接着他也并未说任何的话语,只是对着始终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高大伴点了点头。 道上镇守的身穿光明铠的骑军也并未阻拦这些身穿道袍的修士。 宗圣宫外的民众也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道这些人是按着普天大醮的规仪而来,是其中必要的一道流程。 白云观观主也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将祭文诵完,将举办这普天大醮的缘由令三界周知。 按着既定的规程,接下来便是皇帝和顾留白出场的时刻,人间之圣诵读檄文,将接下来建坛祈福的权力交予新任道首顾留白。 不过这时候诸方皆有默契,道音未停,皇帝和顾留白只是安静的等着这些人登台。 这些人似乎也算准了时间,白云观观主的祭文读完时,他们便已经出现在台下,接着便行三礼九叩大礼,叩拜三界众圣与人间之圣。 其余所有人等全部留在台下,只有一名身穿紫色道袍的老道走上高台。 兰奢待在高台后方顿时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其实倒是一点都不想这时候有人给顾留白添麻烦。 她就想顾留白顺顺当当从皇帝手中接过檄文,这时候顾留白成为天下公认的大唐道首,她便发难。 “老道紫阳子,参见圣人。”这老道满头银丝,但面上的肌肤却如同婴儿一般,看上去真是有仙人之姿,他又对着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 这老道心中莫名有些敬畏,但看着一侧道首位置上的顾留白,他的眼神顷刻间又凌厉起来,“我们一行人的身份,不知新任道首是否知晓?” 顾留白毕竟也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再加上他自幼成为边军暗桩,练出来的提炼情报和过目不忘的本事,看着这些人的装束,听着这些人的口音,便已经将他们的身份猜的七七八八,连这些人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事情,有什么修为,心中都有些数。 不过此时,他也只是学着皇帝的样子,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这老道没料到顾留白这样的做派,他眉梢瞬间挑起,也不发怒,只是又接着说道,“道首知还是不知?” 顾留白这时才平静道,“不管我知还是不知,若是道宗门人,到来之前,需登记造册,由摄科、正仪、监坛来约束言行,订立尔等在大醮之中司职。” 皇帝到了这宗圣宫之后,一直平静的坐着,都似乎没仔细打量过顾留白,此时这老道上来发难,他倒是转过头去,面带微笑的看着顾留白如何应对。 之前顾留白学他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便已经扩大了许多,此时再听着顾留白这么说话,他的嘴角顿时明显上扬,笑意在脸上是不可遏制的绽放。 “这小子果然有意思。”他心中说道。 老道顿时一滞。 他原本开场就想给顾留白一个下马威,想要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揭露这顾十五压根对道宗没什么了解,揭露他的见识浅薄。 但没有想到,对方反而以这大醮的仪规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紫阳子,你也是南派的高功法师了,紫阳洞都是因你而得名,先皇御赐,但不管如何功德,普天大醮三界众圣之下都一应平等,也该按着大醮的仪规来,也不能因为自个功高而骄啊。”他还在思索如何应对,顾留白却是已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认真劝诫道。 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很有礼数,但以真气辅助,声音却异常清晰的传到宗圣宫外,顿时宗圣宫外一片哗然。 大道上看热闹的长安民众好多顿时醒悟过来,原来这些人到来并不是大醮的必要程序,这些人,是来给顾十五添乱子的? 皇帝都在这主持,这些人敢来添乱子? 胆子大得包天了? 南派? 啥意思。 大多数看热闹的长安民众对道门的认知倒是的确有限,不知道顾留白此时说的南派是什么意思,但这老道听到顾留白说南派,接着说紫阳洞的由来,他的面上却是瞬间发烫,一时呼吸都有些发烫。 他原以为顾留白至少在道门的认知方面不学无术,不是连黑狗血怎么个用法都搞不清楚,怎么连自己的来历都门清? 他这脑门发蒙之时,顾留白却已经看着高台下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又诚恳的说道,“那和你一起来的,便是丹鼎宗的丹霞子师兄吧?丹霞子师兄可也是承蒙先皇圣恩,送了藏经三车的…那藏经里头便有十余册道典,道宗各种大醮、法会的归仪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的,丹霞子师兄,该不会一直都没看吧?” 皇帝的嘴角才刚刚平复,这下又一下子翘高了。 不愧是最出色的暗桩,这些人的老底摸了不少,恐怕要被他玩死啊。 此时不仅是宗圣宫外道上的民众哗然,宗圣宫里诸多道门修士都是心中骇然,而高台下那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为首的一众道士,更是身体都有些震颤。 紫阳子的脸色都变了。 这哪是黑狗血用处都不清楚的人? 这人何止是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 丹霞子得赐道宗经书的事情都知道,而且此时的这番话语就可怖了。 先皇御赐的经书,到现在没看? 这是何等严苛的指责? 但若是好好看了,又怎么不知道这些规仪,是明知故犯? 若论这先期情报准备,论这嘴皮子功夫,他是万万比不上顾留白,心急之下,他瞬间就落入了顾留白的节奏之中,马上出声辩解道,“我等并非不知规仪,而是事出有因,时间急促。” 顾留白顿时笑了,道:“那你说说你的道理。”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一次性神通? - 割鹿记 - 无罪 宗圣宫外的看客老爷们突然高兴了起来。 道宗的神圣手段固然好看,光影灿烂,这普天大醮那么富丽堂皇的布置也好看,道音也好听,足够热闹。 但光是看这些布置,看个半个时辰也实在有些大同小异,也会看得没劲了。 再加上那些分发符水的分坛不在宗圣宫,很多人原本就已经打了要撤的主意。 这时候这些什么南派的道宗突然搞事情,看客老爷们哪还想的到要撤? 这不精彩的就来了? 天意从不满足人心,但这顾十五却从来不让人失望啊。 甚至很多人开始回温这顾十五那天和沧浪剑宗比剑时,阴阳沧浪剑宗那些人的画面。 那真的是越想越带劲。 紫阳子也是前些时日来悄然赶来长安,他虽然听说过顾十五的诸多事迹,但没亲眼见过顾十五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他这外来人就有点摸不清长安这些看客老爷们的心态。 听到宗圣宫外杂音如潮,他还以为长安的这些人也是觉得顾十五资历太浅,不足以服众,在给自己助威来着。 他瞬间有了些底气,定了定神,认真道,“敕封道首及普天大醮之事虽然传报各道门,但前后只得数天,我等远一些的在台州、蜀州,最近的也在衡山,都已经各尽神通,日夜兼程,才在此时赶到。这时间如此仓促,我们这才来不及事先提报。” 现在也是皇帝在场,他不敢出口成脏,不然他指定说,你他娘的给我们两三天的时间,我们能来得及?就是不敢让我们到场吧? 至于什么各尽神通,日夜兼程,那纯粹就是鬼话。 这些人从好些个州域赶来,有些提前个七八天都未必能赶得到,更不用说在这边还能有时间都换上鲜亮道袍,阵容整齐的一起出现了。 这些人能够在这时候出现,本身就诡异,但长安那些寻常的看客老爷倒是只觉得这些道门的人的确是神仙般的人物,的确是有本事的。 但他们心中也同时有种强烈直觉,哪怕是再怎么神仙般的人物,恐怕也能被顾十五掀翻。 果然,此时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倒是辛苦了,不过我倒是想问一下紫阳子道友,这人的两条腿快,还是飞鹰飞得快?” 宗圣宫外突然一静,旋即哄堂大笑。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问身边人,这顾十五这句话什么意思? 旁边人马上一片回应声,“这跑过来都有时间,提前飞鸽传书,或是让飞鹰传书,信不早就到了,顾十五的意思是说,你来不及赶也行,早点传个信过来,不就给你们登记上了?” 紫阳子受先皇册封洞府,在当地那真是被当成神仙崇拜的人物,估计和当地的道众信徒说话也说习惯了,这时候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脸上又是微微一热,马上辩驳道,“我等用神通,赶路比传信的飞鸽快。” “这么厉害的神通?” 顾留白顿时笑了,认真道,“这神通那我们长安所有道宗可比不了,这么着吧,你就让我们亲眼看看,天下人为证,等会我们放些信鸽,若是这些信鸽比紫阳子道友晚到两百里外的驿站,那我这道首就给紫阳子道友你做如何?若是……” 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紫阳子已经知道不对,脸色煞白,马上就出声道,“赶过来时我已神通耗尽,一时是恢复不了的。” 这一下别说宗圣宫外的看客们哄堂大笑,就连外国使团的看台之中都发出了一片哄笑声。 这下谁看不出这紫阳子老道是吹牛逼? 尤其修行者们都是心知肚明,这他娘的骗鬼呢? 再厉害的修行者,哪怕前面几里路可以和飞鸟比比,但这能持久? 别说是两百里,几十里也不成啊。 也得亏紫阳子脸皮够厚,要是嘴硬一下,真被言语套住,逼着他比,那可不是丢人的事情,那是当面欺君的事情了。 顾留白却又认真的补了一刀,“那紫阳子道友,那你要休憩多久,这神通才能再成?全长安的百姓可都等着观瞻你这神通,此等神通当为世传诵,或许我道门可以专为紫阳子道友专开一次大会。” 这听上去是越说越离谱,但紫阳子脸上的冷汗都唰唰的下来了。 他心知自己若是再嘴硬,以顾留白此时的身份和能力,恐怕真的可以指定日期,办个神行道法观瞻会,那这便是全天下的人看着他出丑和欺君了。 “我此次赶得太快,伤了元气,且年岁已高,在有生之年,也不知是否能再用出此等神通。”紫阳子马上说道。 “完犊子了,这神通赶了一次路,这辈子废了。”宗圣宫内里的看客还算憋着笑,但宗圣宫外的那些长安看客老爷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嘲笑声顿时差点将整个宗圣宫给掀了。 顾留白倒是摆了摆手,不和紫阳子计较的模样,微笑温和道,“紫阳子道友这般赶来倒是的确不易,那先行下去登记,执事是已经来不及,先行观礼吧,要是再想出力积累功德,接下来分坛有的是机会。” 紫阳子垂着头颅,一头银丝对着顾留白。 他欲言又止,如此几回,却终究不敢再说些别的,只是默默退了下去。 他当然是来找顾留白麻烦的,但是这刚一接触,他不仅感知出来顾留白修为都似乎比他高,而且似乎道宗见知方面都早有准备,接下来抓住这一个话头就要将他身败名裂,他直觉要是自己再敢发难,那自己的下场会比现在不知道凄惨多少倍。 退到下方之后,他才羞愧欲死的对丹霞子轻声道,“我一时不察,说错了话,没法和他理论,只能靠道友你们了。” 丹霞子已经知道顾留白厉害,但此时却也不惧,大步踏上高台。 宗圣宫外顿时欢呼声雷动,为丹霞子呐喊助威。 但这时候就连兰奢待都感觉出了味道,那宗圣宫外的海量的看客,此时压根不是站在丹霞子一边,而是想要丹霞子出色一点,别像紫阳子这样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这热闹看得就一点不痛快。 丹霞子一上高台,按着礼仪对皇帝和顾留白行了大礼,接着却直接道,“普天大醮乃是道宗盛事,但顾道首不察,让妖人乱入,我等南派道宗却怕道首由此坏了道宗清誉,并让众圣恶之,反降下灾祸。” 皇帝只是微笑不说话,就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却无比严肃的样子,看着丹霞子说道,“丹霞子道友,哪里来的妖人?” 丹霞子伸手一点,点向顾留白后方一处。 那处地方各色灵幢高低错落,云篆灵符显得比别个道宗的更加繁复,更加热闹,而且道人也多,足有一百余名,为首一人也是身穿紫袍。 顾留白微微侧转头颅看去,顿时莞尔一笑,道:“那不是灵宝观冲明道长么,你说他是妖人?” 丹霞子倒是镇定,只是淡淡说道,“顾道首将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妖人纳入乌鸡观,并归灵宝观,此事天下尽知。这些妖人以妖术惑乱苍生,罪孽深重,难不成给他们建个道观,就能勾销他们妖人的身份不成?” 兰奢待眉梢微挑,只觉得那紫阳子简直外强中干,倒是这丹霞子机智镇定,言语犀利,对于顾留白而言,应该是个难缠的对手。 她不知顾留白如何应对,却只见顾留白微笑道,“其实是否妖人,三界众圣因不因此生气,不是丹霞子道友说了算的,也是我说了算的。” 丹霞子依旧一脸正气,平静道,“那请问顾道首,是谁说了才算?” 顾留白好不容易才让自个没用看着傻瓜的目光看他,依旧微笑道,“自然是圣天子说了才算,天子是圣人,他才能代表众圣,他不生气,众圣自然就不会生气。他觉得这些人是妖人,罪不可赦,那这些人便是妖人,罪无可恕。但若是圣天子觉得这些人可以成为道众,为大唐出力,那哪怕他们是十恶不赦之徒,此时不是流落民间,而是关于死牢之中等候问斩,那圣天子亦可听天意发慈悲,赦免他们的死罪,让他们为我大唐出力。” 丹霞子面色微白,但神色依旧镇定自若,他想了想,说道,“圣天子大赦,可免这些妖人罪名,但顾道首为他们立观,是否意味着为五斗米教和太平道正名?此举便意味着劣迹斑斑的太平道和五斗米教,从此也是道门正宗?我虽不才,但曾得先帝赐经卷,与先帝交谈道法,先帝也将太平道和五斗米教视为邪教,到了顾道首这,难不成要将先帝的意思也推翻不成?” 此言一出,就连宗圣宫外的看客都顿觉头疼,很多书院的人、官家,都不知这丹霞子将先帝搬出来之后,顾留白要以何应对。 不管这丹霞子修为如何,但他的资历却在这摆着,得先帝赐经卷的事情也是实打实的。 但顾留白却依旧只是微微一笑,道:“丹霞子道友理解有失偏颇,先帝之言岂能有错,只是道门此举并不意味着将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纳入道门,而是从今往后,这世上就没了太平道和五斗米教了。” 第四百四十章 你们自个玩 - 割鹿记 - 无罪 丹霞子不解的皱起眉头,但他的勇气却没有丝毫丧失,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请道首明示。” 顾留白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自东汉以来,太平道被归于旁门左道,不入道门正宗之列,但为何历经魏、晋、南北朝、再至隋,到了我大唐立国,盛世来临,却始终不绝,世人依旧多以邪道称之,丹霞子道友,在你看来,是何缘故?” 原本这种问题根本不用思索,但紫阳子的前车之鉴却让丹霞子不敢不慎重。 他逐字逐句的慢慢说道,“因其不做道门的功课,却始终以道门传承自居,不行道门善法,却妄称拥有道门神通,蛊惑人心,其实此乃借道宗声名而行污道宗之事,道宗所以深恶痛绝,与之不同戴天。” 宗圣宫外面的看客忍不住鼓噪,那些身穿便服的官家已经压制不住,虽说也象征性的低喝数声,但大多数时候倒是也融入其中。 长安看客之中聪明人多的是,而且有些人虽说悟性不高,但有人议论,听到一两句点拨,也就瞬间懂了。 这丹霞子前面的话文绉绉的,水平是还可以,直接点明太平道、五斗米教这种东西禁止不绝,就是因为借了道门的威风,人人知道道门有诸多神通,有诸多修行法门,所以太平道五斗米教就借着道宗的名头,说自己乃是道宗传承,神通自然差不了。这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但在长安很多人看客看来,这后面却是夹着私货,是回答了问题之后,还顺带着指责顾十五,说这些人借着道宗的名头都这样了,道宗都与之不共戴天了,结果你居然还招揽一帮子这种人? 但顾留白却一点不生气的样子。 他一开口,整个宗圣宫内外顿时安静下来。 顾留白微笑道,“丹霞子道友说的有些道理,但大道至简,往简单了说,天下人也不都是傻子,不管人家怎么吹嘘自己来历,至少天下很多人的确认为他们是有本事的。有本事,才能生存,事实亦是如此,他们还能在民间传承得下去,是因为他们的确有害人杀人的修行者手段,也有治病救人以及驱邪的法门。” 丹霞子想起了某人的交代,似是直觉顾留白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便抬起头来,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法无正邪,但行事有正邪。” 顾留白心中大乐,这人居然是揣摩自己心意,抢着堵住自己的话头? 他笑着摇头道,“丹霞子道友看来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得再说得简单些。” 宗圣宫外又响起哄笑声,丹霞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沉稳道,“请道首明示。” 顾留白道,“人饿了就想吃饭,要想吃饭,就得学到能吃饭的本事,不管这些人是邪门歪道还是什么,对于很多和他们接触到的人来说,能学到他们的东西,就能比一般的人更容易吃饱饭,所以太平道的传承才历经这么多朝代不绝。” 丹霞子眉梢微挑,明显不服,但顾留白却似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微笑着直接说道,“丹霞子道友,你现在肯定想说,以前乱世的时候是这样,很多人学他们的法门,可能只是为了不被饿死,无奈而已,但如此盛世,吃饱饭已经不难,学他们手段的,大多是非不分,就是想贪图富贵享受,或者就是纯粹想满足自己的一些私欲而已。我想说的是,你说的对。” 丹霞子一愣。 顾留白接着又道,“你之前说的,法无正邪,行事有正邪,这也对。” 丹霞子越发愕然,不知道顾留白到底什么意思。 顾留白平静道,“那丹霞子道友,你且认真回答我,按我们以上所述,要想让这些你所说的邪道断绝传承,这种事情是在我大唐盛世的时候做容易,还是在乱世的时候做容易?” 丹霞子心脏顿时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直觉其中有诈。 顾留白却不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只是道,“我说是盛世里容易,你说是还是不是?” 丹霞子眉头微皱,道:“是。” “是了。”顾留白展颜笑道,“盛世里至少走邪门歪道的少,没有多少怕被饿死而学妖法的人。那么丹霞子道友你再告诉我,不管为了贪心还是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欲,要学这种道法,如果有个可以保证他们安全,可以让他们堂而皇之学这种道法的地方,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冒着风险,拜个不知道靠不靠谱,没准是想图财害命害他们的师傅了?” 丹霞子又是一呆。 宗圣宫外的看客们却是反而替顾留白催促道,“是还不是,爽利点。” 丹霞子背心出汗,道:“是。” 顾留白的这种问题的确很好回答。 有光明正大正经学法术的地方,谁还冒着风险去偷偷和某个妖人学道? 顾留白看着丹霞子接着问道,“那现在若是有个正经地方,道法还十分齐全,肯定比某个妖邪师尊能教导的东西多,那是不是没有人会再去拜那种妖人为师?” 丹霞子额头上汗珠开始滴落,他点头道:“是。” 顾留白微笑道,“那圣人赦免一些人的过错,道首将之汇聚于一堂,盛世里让想学他们道法的人来学,断绝去那些妖人处冒险的可能,自有道门来观察和约束学道者的行为,太平道和五斗米教因此而绝,今后唯有灵宝观、乌鸡观,法用于正途,你说这事情圣人和道首有过错么?” 丹霞子直觉自己若是应声,那就辩无可辩,但他一时想不到措辞,竟僵立当场。 顾留白却是一声喟叹,“总有人要做彻底断灭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事情的,最容易做成的盛世里不做,什么时候做?我身为大唐道首不做,谁做?” 丹霞子只觉得顾留白这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但他依旧没来得及说话,宗圣宫外一片叫好声中,顾留白已经接着又道,“丹霞子道友你可能还不懂,圣天子立观,让这些道友彻底改换门庭,说穿了汇聚道术于一堂,若是那些流散在外的妖人想说自己也是源于道门正宗,但现在他们这些流派的道门正宗也在乌鸡观,那要学这些流派的正宗法门,也得到乌鸡观来入籍,今后什么太平道也好,五斗米教也好,皆化于乌鸡观,他们那些人,还有什么活路?从此和道门扯不上任何关系。” 丹霞子只觉得顾留白说的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哪里有些别扭,此时僵立已久,他只得出声,道:“容我细思清楚。” 岂料顾留白已经接着道,“之前我便已告众道宗玄门周知,今后但凡道宗玄门,传法都需照规仪,有山门道观之所,方为道门正宗,所有道门正宗都需为大唐出力,俸金、收纳弟子,都需按功德论处。” 顾留白这些话一说,宗圣宫外倒是至少一大半人没听明白,但议论声四起,很多人却是已经精准的总结了,“顾道首说了,以后没有正规道观的,都不算道宗门派,那些个没个正经册封的经营场所,就私底下一些人聚聚传法的,那都是不被承认的组织,今后都不属于道门,反正要想被圣天子和道首承认,得有个正规的道观,按道宗规矩办事。还有,被册封的,有正经传道地的道观,也不能光吃饭不干事,这个道观能分多少钱,能收多少个弟子,入籍多少人,都要看这个道观能给大唐做出多少贡献,积累多少功德。” “这说法可以啊!”许多先前听不明白的人顿时叫好。 其实城里头大多数人自然看不惯光吃饭不干活的。 丹霞子身体一震,这时候他倒是脑子里有了灵光,他豁然抬首,镇定道,“我有两点不明。”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丹霞子道友请说。” 丹霞子道,“其一,堕落观存在争议,按照道首所言,若是堕落观没有正式册封之道观,从今往后,道首是否也不承认它是道宗传承,要将它剔除在外?” 此言一出,整个宗圣宫空气为之一凝。 但顾留白却只是淡然一笑,道:“自然如此。” 一片抑制不住的沉重呼吸声响起。 无数道门中人此前都在思索顾留白对这堕落观到底何种态度,但现在他给出了异常明确的答复。 要么也按着我的规矩来,直接露面弄个道观,要么今后你们都不算道门的人了。 丹霞子和顾留白眼神一对,瞬间就是一呆。 他瞬间感觉出了顾留白的心声。 你们这些个人提起堕落观就畏首畏尾,怕的不行,你们怕堕落观,我可不怕,堕落观要么按着我的规矩来,要么就来战吧。 丹霞子被这样的气势震慑,他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其二,我们南派多以炼丹感悟天道为主,大多不问世事,一心向道,那按道宗所言,我们如何积累功德?” 顾留白又是一笑,反问道,“地分南北,国有南北?”” 丹霞子心中一紧,莫名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顾留白平静道,“道宗就是道宗,今后哪来的南派北派,炼丹感悟天道也挺好,今后你们炼丹,多练练帮人治病的丹药,感悟天道,那就多帮人看看天气变化,帮人防旱防涝,多保人丰收不就行了。那些什么药神、龙王、城隍爷能干的活,你们也可以多干干。” 此言一出,一直镇定的丹霞子气得嘴唇都有些发白。 高台下那些南派道宗修士很多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顾留白却平静道,“不按着道宗的规矩来,今后什么南派,也就自立门户,自管死活吧。” 宗圣宫外的看客们都疯了似的叫好。 你们清高自个顾自个? 那你们自个玩。 我顾道首不带你们。 你们生气? 我堕落观都不怕,我怕你们? 第四百四十一章 南派之武试 - 割鹿记 - 无罪 丹霞子突然笑了起来。 他面笼寒霜,看着顾留白道,“我们南派诸门都是先帝亲赐门庭,你想将我们排除在道宗之外?” 他的话外音也很清楚了。 先帝乃是天可汗,令四夷臣服的万古一帝,先帝都认可我们宗门,你居然敢说把我们排除在道宗之外,你不怕堕落观可以,难道连这都不怕了么? 岂料顾留白却是平静道,“丹霞子道友你的理解总是偏颇,我再与你说简单些,先帝何等的眼光,他封立的门庭岂会差,我等怎么可能不承认,但关键这门庭中的人不行了,那得换。尤其那些自持沐浴皇恩,却倚老卖老的人物,那更不能留。先帝赐封门庭,那是希望这些门庭都替大唐出力,替大唐增光的,不是让这门庭内里的一些人躺着吃喝只顾自个的。法的确无正邪,但行事分好坏,人也因其行径分好坏。” 丹霞子冷笑道,“那我们南派道门中人之好坏,是道首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么?” 顾留白笑道,“丹霞子你此言差矣,定人行径好坏的,并非某个人的喜好,而是规仪,所有门外按着道宗规仪行事,谓之公平。道门中人按道门规仪行事,他的行径自然是好的,但偏偏其余道众都按规仪行事,就有些人却因一己私利而不守规矩,破坏公平,那这人行径自然是坏的。” 丹霞子呼吸一滞,还未来得及出声,但闻顾留白又道,“国之法统,亦是如此,若是国之律法天下人共守,偏偏有人说我不喜,我不按这个来,你们这些俗人按这个规矩来,我等追求仙道的人不在此列,你说这公平么?” 宗圣宫外先是一片静寂,落针可闻,此时顾留白说完,却是叫好声如雷震天。 许多人已经展示了长安巷陌的语言魅力,“这什么狗道人,就想着天下人给他供吃供喝,自个想什么事都不干,只管你自个修仙?你修仙成了对大唐有什么好处?” 丹霞子此时终于理顺了呼吸,他也不畏惧,凛然道,“你说这国之法统,大唐之律法,我们岂有不遵之理?但你说这道宗之规仪,那却是你一家之言,你一个人定的规矩。你说什么规矩,我们就要按着办么?” 他这质问显得理直气壮,但顾留白回答得更加顺其自然。 顾留白极为自然的颔首道,“对啊。你想我是谁?” 兰奢待这时候在后方看台上已经听得入迷了,她只觉得这顾十五辩经能力极强,这人若是不在道宗而在佛宗,恐怕辩经起来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但顾留白这一句,你想我是谁,也说得她一愣。 她没想明白顾留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丹霞子也是一呆。 顾留白淡然一笑,替他回答道,“我是大唐道首啊,圣天子赐之。天命所归,星相显耀,断杨氏邪帝福运而宏大唐气数,挟道门之威而行普天大醮,光耀门庭祈福于盛世,定规仪而令道门共守,断邪教之根本,令使所有修道者戮力前行,为大唐出力。大唐之法统,圣天子治之,道门之法统,不是道首治之?” 一时间欢呼声和呐喊声更是直冲云霄,尤其许多年轻仕子更是听得热血澎湃。 这些话说得霸气,但一点不错。 太史局观星确定顾道首乃是天命之人。 顾道首聚星光破杨氏那尊邪帝,是小半座城的人都看见的。 现在又办普天大醮,昭告三界,重新划定道门共守之规矩,结束你随便传道就说自个是道门传承的乱象。 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气势,岂不令人敬佩? 大唐的法治,一些律法的规定,自然是圣天子说了算,那道门的规矩,不是道首说了算,是谁说了算? 是你们这些闲云野鹤一般,只顾着自己修仙炼丹的南派隐修说了算么? 此时喝彩声震耳欲聋,丹霞子头脑发昏,不知如何应对。 顾留白却看着他,接着道:“丹霞子,若是你不服,那等你成了道首,你再重新订立规矩。” 细心的人已经听出了他前后的称呼改变。 最初称呼这些人时,顾留白还称呼个师兄,后来是道友,现在就直接连道友都不喊了。 这意思是你若是真不想守我立的道门规矩,那可就真不把你算成个道门的人了。 “要不过个招,比比神通吧?” 宗圣宫外很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倒是鼓噪起来,“反正丹霞子你这耍嘴皮子也好,讲道理也好,和顾道首的水平差的那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 距离宗圣宫十里,有一座官学叫做亲农馆。 这家学馆是户部管辖,进门处有一块碑文,上面刻着的是大唐开国皇帝的一句话,“国以人为本,人以衣食为本”。 学馆里有十余亩田地,一半是给学生体验四时耕种所用,另外一半则是户部的一些官员做试验,培育菜蔬等所用。 此时大唐太子就坐在一块试验田旁的休憩室里。 他的下首仅仅坐着两名年纪比他略大的年轻谋士,但有一种身上羽毛雪白,腹部布满芝麻点般黑灰色斑点的小鹰不断飞落,鹰爪上系着的铜管内里的军情小卷,却是一字不差的记着顾留白和紫阳子、丹霞子等人的对话,其中一名年轻谋士诵读之时,让太子和另外一名谋士如同身临其境。 太子认真的听着,眼眸深处出现一丝感慨。 等听到最新传递来的密笺上所记载,顾留白反问丹霞子自己是谁,然后说自己是大唐道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出声道,“践者出真知,读了那么多年计谋策略,面对着这顾十五,还是真的要和他好好学学。” 两位谋士都是不自觉的微微颔首。 太子又淡然一笑,道:“不过时至今日,总算是摸透了这顾十五的路数。这顾十五最特别之处,便是你和他讲道理的时候吧,他突然和你耍无赖,但你要和他耍无赖吧,他突然和你讲道理,这弄得你一下子就乱了阵脚,讲道理也讲不过他,耍无赖也耍不过他,被他弄得团团转。但诸君有没有想清楚,归根究底,他是为何能够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将人玩得团团转?” 两位谋士知道太子的脾气,也不作答,只是都看着太子,道:“请太子殿下教诲。” 太子平静道,“这人最大的特点,就如同是最出色的戏台班子的班主,他最擅挑动气氛,挑动人心,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就挑着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爱听的话讲,今日大醮在场最重要的人物,除了父皇之外便是长安民众,你瞧他说的这些话,不是说我父皇是圣天子,不断宣扬圣天子于我大唐的身份,要么就是煽动那些民众,但他这种煽动人心之后不怕人狗急跳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手底下有真章,所以今后要面临这种大局,我自当和他好好学学,两边都要兼顾,不只是临场煽动情绪,还必须先预备好让人无法轻易动用刀兵将你压下去的手段。” …… 宗圣宫高台上,丹霞子已经不知如何收场。 南派丹道是以炼制外丹为主,原本在真气法门的运用上就远不如长安洛阳这一带实打实用军功换来今日地位的道宗玄门。 若说打架,他们原本就不擅长。 更何况丹霞子现在虽说是七品,但自我认知还没有糊涂,知道自己远不如当日沧浪剑宗的那些修行者,更何况此时他和顾留白距离很近,感受着顾留白身上的气机,他就知道这顾留白当真是天纵奇才,和沧浪剑宗那一场比剑之后,修为又已大进。 文斗不成武试,他万万不是对手。 然而也就在此时,台下那南派道门的一群人中,有一名身穿蓝色道袍的中年道人却是朗声说道,“顾道首,我想和你比试镇邪,不知你敢应否?为道首者,当顺应天命,具天人之姿,各法擅长,方足以服众。” 顾留白闻言顿时一笑。 难不成我黑狗血都不知道怎么个用法的名声已经在外了? 对于他而言,普天大醮那些按部就班的程序是有些无聊的。 而且若是没有人出来挑刺,没有人出来和他斗,倒是很多事情不能一次性解决,反而留下诸多后患。 他最好就是这些人多出来闹事,让长安民众看热闹看个痛快的同时,也彻底将麻烦解决。 他转头看了皇帝一眼,道:“圣天子若是想让我和这位道友斗法,给长安百姓助兴,那也未尝不可啊。” 皇帝微微一笑,道:“百姓悦则圣人悦。” 顾留白看着那名道人,道:“那你上台来让百姓高兴高兴。” 那身穿蓝袍的道人昂首阔步走上台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道:“丹鼎宗涵星观葛聚形参见圣人。” 皇帝平静道,“你和顾道首所要比试镇邪,如何比试?” 这蓝袍道人葛聚形不卑不亢道,“我有捉了一邪物封印住,等会若是我解了封印,顾道首能够将之镇压,那就算顾道首胜了,若是顾道首不能镇压,我能够重新施法将之镇压,那自然算是我胜了。” 皇帝淡淡一笑,“你随身带有封印的邪物?倒也有些意思,你这说法倒是也不错。” 葛聚形却是又道,“只是我这邪物凶煞异常,若是在这大醮道场之中失了控制,害了些人,倒是还望圣人开恩。” 皇帝微讽的笑了笑,道:“在这大醮道场之中若是都能失控害人,那我就只能算在顾道首头上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顾道首请神 - 割鹿记 - 无罪 这大唐皇帝拉偏架啊。 兰奢待听到皇帝的这句话,心中顿时浮现起这个念头。 只要邪物伤了人,那就是顾留白镇压不力,就是他的过失。 这条件对顾留白来说显然是不公平的。 但兰奢待旋即又想明白了。 皇帝的意思是,你不是要立威么?那你顾十五可得在我面前弄得干脆利落些,立威就得有个立威的样子。 不过治罪之事可大可小,兰奢待自觉换了自己,可得想个什么话给圆过去,不能一口答应下来。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很平静的点了点头,“若是这邪物失控害了人,那就算我头上好了。” 葛聚形面相儒雅,蓄着长须,看上去颇像民间画册中的那种仙人,此时听到顾留白一口答应下来,他也只是捋须一笑,道:“那我就好好见识一下顾道首的手段了。” 说话间他左手往道袍里一捞,却是“咯哒咯哒”一阵响,手里居然提出了一只鸡。 这鸡是只乌毛野鸡,长得难看,叫得却是起劲。 宗圣宫外许多看客都是一愣,心想这姓葛的道士随手掏出一只乌鸡,该不是借此嘲笑顾留白收留那些乡野道士的乌鸡观? 但也就在此时,葛聚形左手离开自己的长须,左手手心突然红光一闪,出现了一张火红色的道符。 这道符轰的一声化为一团火光,他将这团火光往那“咯哒咯哒”叫个不停地乌鸡背上一拍,只见乌鸡身上的灰色羽毛全部燃烧起来,变成了一缕缕发光的丝线。 这些丝线往乌鸡身上一落,火光瞬间消失,宗圣宫外的人不明所以,隔得比较远,暂时看不清楚,但宗圣宫中的修行者却全部看得清清楚楚,这乌鸡变成了一只无毛的光鸡,但它的身上,却是布满了一道道色泽诡异的符箓。 这些符箓此时突然好像活物一样扭动起来,这乌鸡此时停止了叫唤,往前一跳,悬浮在了空中。 这乌鸡一悬浮在空中,那宗圣宫外的所有看客也都看出了诡异。 下一刹那,只见这只乌鸡身上血肉涌动,不断膨胀起来,与此同时,它身上的符箓之中阴风阵阵,血光迸射,也就数个呼吸之间,这乌鸡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周长丈许的血肉团子。 这血肉团子通体血红,好像是一团刚刚凝固的鲜血一样,但它的表面却又布满高高低低的圆形隆起,而且微微发亮,看上去就像是长了一个个成熟的肉瘤,里面的脓血马上就要爆了一样。 “凶煞之气怎么如此厉害?” 这外观骇人倒也罢了,它这散发出来的凶煞气息,简直让人置身尸山血海一般,就连方才微笑着的皇帝都是脸色微微一变,宗圣宫中此时那些道门修士之中七品的修士都呼吸不畅,真气流动都受限制,而低于七品的修士,此时更是感知里都出现了异相,只觉得一片血浪将自己淹没在其中,一股股邪气直往心脉之中钻。 所幸各宗门之前为了展示神通,都有布置香台、灵幡,此时各种法器绽放气机,璀璨光华也连成潮水,这才勉强抵挡住这种邪气冲袭。 宗圣宫外的看客们也只觉得有股凉飕飕的元气从宗圣宫往外扩张,很多人毛骨悚然,甚至有种好像自己晚上站在了坟堆里的感觉。 葛聚形须发飞扬,他的胡须和头发此时都被这血煞元气染得通红,他看着顾留白,说道,“这被我镇压的邪物原本是浮尸煞,是被贼人劫掠,杀死后丢在江里的商人,形成了煞物,但这煞物原本不厉害,却又恰好有人弃婴于河畔,这邪煞和婴身结合,吞食江中老鳖,得了元气,后来害死的人一多,阴气聚集,就变成了厉害的邪祟,我过江时发现这个邪祟,用了好多手段才勉强制住…这…” 他心中早就备好了这段说辞,除了这浮尸煞不是他亲手镇住之外,其余在他看来便是事实,所以他说话时十分镇定自然,丝毫看不出破绽,但突然之间,他面色剧变,自己看着身前那个血肉团子都是感觉不对,不由得往后连退数步。 这血肉团子浑身的血煞气息已经十分可怕,但此时突然身上噗噗噗连响,身上开出了三十六道血淋淋的豁口。 这豁口之中,竟是隐隐透出强烈的神通气息。 “这什么东西?” “这哪是什么一般的邪祟?” 兰奢待差点直接就站了起来。 她虽然到了长安之后屡受打击,但毕竟之前接触的都是天竺最顶级的修行者,这一下她就已经感知出来,这东西的元气法则明显已经是神通物级别。 一团这种邪祟东西绽放神通物气息? 世上可没这样的神通物。 唰! 也就在此时,整个宗圣宫上方的天空突然色变。 高空之中,似乎有极为凶煞的气机跨越虚空而来,原本道道白色的祥云,此时瞬间变成了血色。 接着一道道云气往下垂落,竟然像是一面面红色的大旗。 顾留白以前的见识未必比得上兰奢待这种人物,但他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之前把胸脯拍得咚咚响的大巫神女耶律月理,这耶律月理在那血肉团子结成时就已经悄悄传了两句话在他耳廓之中,而他本身就是当时生祭造煞法阵的经历者和破阵者,所以他此时的反应却比兰奢待还要快。 “葛聚形,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边抬起头来看向天空之中如血旗般的云气,一边寒声说道,“妖人刚刚才以生祭造煞之术在城中制造邪祟害人,你却又借着向我讨教的由头,直接又照样画葫芦的搬了一个生祭造煞法阵到宗圣宫,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宗圣宫之中有许多道门修士也已经感觉这是神通法阵,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喝,他们顿时也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当下有十余名道人下意识的出声厉喝起来,“葛聚形,你如此丧心病狂!” 兰奢待浑身又是凉飕飕的。 大唐的修士一个个玩得这么大? “不关我的事,是…”葛聚形哪想得到有这样的变化,他惊骇欲绝,发疯般的大叫出声,听他这话头,似乎是想说出是谁主使,但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眼睛一直,整个眼瞳变成了红色。 下一刹那,他双手往自己头皮上一抓,双手明明没用力,但那血肉团子上似乎借了他一股神通,他整个一张人皮竟然被他一手提了起来。 更加诡异的是,这人皮上似乎不见什么裂口,也不知道怎么抓下来的,但人皮一脱离他肉身,他的血肉瞬间化为一蓬血水,哗啦啦流淌一地。 白骨刚刚在血水之中显现,就啪啪啪的洒落一地。 那张人皮往血肉团子上一落,血肉团子披衣服般一卷,人皮被撑得滚圆,再也看不出人形,而这血肉团子蒙着被撑得鼓胀欲裂的人皮,看上去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鼓。 高台下那一群南派道门的修士,此时脸上都没有了一丝血色,甚至其中有小半人连站都站不住,直接就跌倒在了地上。 现在这哪还是质疑道首? 分明是破坏普天大醮,谋害圣人。 这完全是谋逆大罪。 顾留白突然身体微僵。 那血肉团子变成一个巨鼓模样落在台上,别人都还未听其发出任何声响,但他却只觉得身体里咚的一声巨响,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仿佛不像是人间所有,比之前那尊邪帝给他的压迫感还要强大。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眉头微蹙,他无法理解这个巨鼓模样的血肉团子怎么可能会拥有这样的力量,但他此时可以确定,即便龙婆特意在这大醮开始之前帮他做了足够的准备,但仅凭他的力量,依旧不可能利用镇祟塔和耶律月理的鬼洞子法门,直接将此物镇压住。 “轰!” 他体内坛城整体气机震动,瞬间催动真气流转,背上隐隐结出灵符。 与此同时,他起身施咒,所有人看到他当空画符,声震四野,“雷霆号令、急如星火,十方三界,顷刻遥闻。灵官传奏。弟子一心专拜请.玄天上帝降临来.神兵火急如律令。” “??” 别说是一边的皇帝,就连在场的所有道宗修士都是心中发懵,这是请神咒。 但这种咒好像…没啥用啊。 但此时他们只见顾留白已经伸手朝着身后一指。 那地方站着一个脸上带着面具的道人。 那道人站在香案旁,看上去像是侍香或是侍灯执事,是负责清理香炉和香案、灯具用品,在仪式之中保持焚香、灯烛辉照的道门中人。 但旁边那些真正的侍香和侍灯道士,却以为这道人是等会仪式之中祭神的道士,等会要带着面具踏罡步斗。 这道人之前气机不显,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着,也不知是谁布置的,反正也没有人管他。 此时顾留白手指一点他,这道人身体微微一震。 顾留白此时心中倒是真求神拜佛,“师伯啊,玄天上帝我可是请不来的,要砍这种东西,还得先靠你,我这戏是做足了,你可得意会,别拖我后腿啊。” 此时所有人目光落在戴着面具,一点气机都不流露出来的萧真微身上。 萧真微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手在衣袍之中一摸,所有人只看到这人拔出了一把刀。 第四百四十三章 师兄你砍他 - 割鹿记 - 无罪 萧真微拔刀的时候,心里一开始只是想着要帮自己这师侄演一下戏而已,然而当他真的抽出刀来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便瞬间充斥他的全身。 他隐于沧浪剑宗静修地许多年,与世隔绝,久不见人。 然而此时,宗圣宫外人山人海,就像是整个长安的人都来了,尤其随着顾留白的手朝着他一指,此时他拔出刀来,就像是整个长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铮~~~ 他体内响起了一声轻音。 他体内自个禁锢着自己的心情,禁锢着自己的剑意,禁锢着自己整体气机的一个壳子破了。 刀身离开刀鞘的那一刹那,他的体内,也有一柄剑彻底抽离出来。 皇帝微微色变。 白云观观主微微色变。 玄都观观主、耶律月理、兰奢待…也顿时变了脸色。 许多剑师剑鞘中的名剑突然轻微震鸣起来,发出异音,像是在颤抖,像是在恐惧什么。 就连宗圣宫无数不懂修行的看客,此时都感觉到了一种不像是人间的神圣气息。 他们看到上方血红的云层之中出现了无数的清丽光线。 那似乎是阳光和天空本来的色泽,纯净如琉璃,不为任何外物所染。 这些最为纯净清丽的光线,静静垂落在宗圣宫的高台上,显得无比庄严肃穆,神圣而威严。 如鲜血般鲜艳的元气潮水般弥漫过来,却依旧无法侵入这些纯净清丽的光线,反而越发映衬得它们晶莹剔透。 萧真微此时并未多想。 他出刀时想着的是配合自己这师侄演戏,拔出刀来,便很自然的朝着那变成巨鼓的血肉团子斩了过去。 然而与此同时,他感到很舒畅,很高兴。 这感觉如何形容? 就像是小时候和几个师兄弟比谁喝水喝得多,憋着又不准尿,最后赢了,终于跑到大树后面撒尿那一刹那的感觉? 似乎也不够贴切。 到更像是有次晚上肚子饿,和郭北溪说起伙房里有两只酱鸭,想去偷酱鸭吃,但又怕明早上被师叔们打,一时犹豫不决,郭北溪便说算球,睡吧,但等到他闷闷不乐的真在被窝里饿着肚子使劲数着鸭子想要睡觉时,郭北溪却突然笑嘻嘻的出现在他面前,说师兄,给你个好东西,然后朝着他嘴里就塞了个酱鸭腿。 肚子里咕噜作响,他吃着第一口那酱鸭腿的时候,都还没品出味道,但就感觉到高兴,就觉得这真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很高兴,很舒畅,闷闷不乐的感觉一下子没了的那种。 当这样的感觉在身体里随着记忆泛起,他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又像是郭北溪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高空坠落,又像是从他身体深处发出,“原本就该这样。” 然后这声音变得越发清晰。 “师兄!” 他听到是郭北溪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师兄,砍它。” 他的鼻子微酸。 他在心里回应,“好的师弟,我砍它。” 然后他这一声回应,就像是一颗石子打破了剑心池的凝冻般的水面,剑心池的水骤然沸腾般咆哮起来,每一朵水花,就像是有一个萧真微在他身体里呐喊,在咆哮起来。 “砍它!” “砍它丫的!” 宗圣宫内外的修行者,瞬间心中凛然。 萧真微出刀的刹那,不带任何烟火气,那柄刀只是带着一些神圣的味道,其余和普通的刀客出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就在这刹那间,无论是萧真微自身还是这柄刀,整个的气势瞬间就不一样了。 威压轰然而至。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就像是自己突然来到了一座大堤上,前面万顷浊浪滔滔,而脚下的大堤已然四分五裂,就要崩塌。 萧真微的人好好的站在高台上,但他身体和手中的长刀气息不断膨胀,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人却似乎已经往上十余里,已经到了云端。 被这种力量所迫,此时那团巨鼓状的血肉周遭元气也凝成实质,一道道邪戾的元气,自然形成一道道飘动的符箓。 这些符箓围绕着它飞舞,就像是有一片丛林在滋生。 元气和元气互相挤压,发出了金铁撞击的声音,就像是有看不见的阴兵在杀伐。 萧真微的刀已经斩下。 天空骤分两边。 一片清丽纯净的光线破开所有阻碍,就变成一道纯净的光幕直通天地。 兰奢待无比震撼,整个身体都不断的颤抖起来。 这是何等的修为,何等的神通? 怪不得在她的感知里,这人明明站在前方高台,但他的人却似乎已经在云层之上。 他这一刀连通天地,这一片说是光幕,不如说是被他的这一刀破开的纯净空间。 任何元气无法阻挡,尽数被他这一刀破开。 近处看是如此,远处看更是震撼。 天地间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柄无比巨大的长刀,就像是一条落地的天河。 那团巨鼓状的血肉周围的神通力量还在旋转,但那些符箓上响起一阵细微的声音,无数极细的裂纹出现,接着这些符箓开始崩裂。 这些碎裂的符箓并未化为气流,而像是沉重的晶粒一般落向地面,噗噗作响,如同下起了冰雹。 这些碎粒之中,依旧蕴藏着恐怖的伟力,但在刀光的碾压下,它们的力量却无法聚合,无法阻止这一刀落在那团血肉之上。 萧真微似乎依旧在原地未动。 但他手中的刀却似乎已经结结实实的砍在了这团巨鼓状的血肉之上。 嗤啦一声裂响。 巨鼓包裹着的人皮裂了开来。 人皮之下,一团团扭动的血肉涌起,变成无数的无头尸身。 人皮被撑得彻底离开,变成两片掉落在地。 它们的中间,血肉膨胀,却是形成了一座不断变大的无头尸身形成的尸山。 这座尸山之中的所有无头尸身似乎只有鲜血凝成的身体,没有骨骼,没有肌肤,它们疯狂的挥动着手,似乎要从周围的天地里扯来一件可以盖住自己的人皮衣衫。 这种景象,宗圣宫外所有看见的人都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被这些妖邪之物隔空撕裂。 精神力并非实质之物,原本无形,然而此时这座尸山之中蕴含的精神力太过驳杂,太过强大,朝着萧真微反击而去的精神力甚至影响了周围的光线,让空气里出现了许多流动着的阴影。 无数的阴影在一个呼吸之间便冲刷到了萧真微的身上,随之而来的阴邪元气在他的身周甚至凝成了大量灰色的霜花。 如此可怖的精神力量,甚至可以和当日平康坊之中那尊邪帝相提并论,但这样的精神力量对着萧真微反击而至,却对他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他的整体气机就像是一池静水,没有被掀起任何波澜。 他只是在安静的感知着对手,安静的思索着。 他方才那一刀已经对这个邪祟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破坏了它凝聚的神通法则,但他此时可以肯定,他所掌握的剑法,或者说世间所有的剑法,哪怕是宗圣宫的戮天剑,哪怕再给它很多剑,都无法将它彻底斩杀。 那必须得想别的剑招。 世间没有过的,斩杀这种东西的剑招。 他缓缓抬头,看向被自己神通力量斩开的云层,看着那些清丽的光线,他想到了一招剑招。 他临场创出了一道剑法。 他身上的气机再次膨胀。 他朝着那座尸山正上方的天空斩出一刀。 一股可怖的力量就像是撕裂了天幕,天空之中就像是出现了一条裂口。 他手中的刀身还在微微震荡着。 元气在空气里层层挤压,就像是无数细小的浪花在后浪推着前浪。 天空里出现了很多晶莹的圆片,就像是无数双天神的眼睛在看着那座尸山。 明亮至极的阳光从天幕的缺口之中垂落,金黄色的光柱显得无比的威严,通过那些元气的堆积和挤压形成的晶莹晶体之后,这些光线变得越发炽烈,落在那尸山上时,便燃起了青烟。 青烟涌起,青烟继续燃烧。 空气里出现了无数的流火。 高温炽烈的火焰,宛如天神降落的神辉,将整座尸山包裹。 尸山发出了尖利的嘶鸣声。 它痛苦的涌动着,却根本无力反击。 兰奢待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道士,她无法想象大唐竟有这样的存在。 第一刀,破阵。 第二刀,诛邪。 宗圣宫外的无数长安看客寂静无声。 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样恢宏的画面,甚至没有叫好。 因为喝彩是针对人间的厉害人物的,而在他们的眼中,萧真微就是一尊真神。 大唐道首真的刹那间就请神成功,请来一尊真神诛邪。 和他施咒时所说的一样,果然十方三界,倾刻遥闻。众圣果然瞬间回应。 他不是真正的天选之人,谁是真正天选之人? 长孙无极的府邸之中,长孙无极远远的看着天空之中那道裂口,看着无数金黄色的流火滚滚而落,他感受着那股强大的神通气机,心中无比的满足。 他感慨的轻声道,“此乃人间第一剑。” 第四百四十四章 堕落本无名 - 割鹿记 - 无罪 宗圣宫之中一片静寂。 那些道门中的修士大多都将目光投向萧真微手中的那柄刀。 那是一柄好刀。 但也仅是一柄好刀而已。 并非神通物。 甚至很多道人腰侧挂着的长剑都应该好于这柄刀。 然而这柄刀在此人的手中,却似乎变成了真正的圣器。 高台正后方是外国使团的观礼台,两侧的观礼台则都是来自大唐真正的权贵。 那些来自门阀氏族的修行者,看着萧真微的身影,心里都充满了凛冽的寒意。 顾十五这请神,也就骗骗宗圣宫外那些不懂得修行的看客,自然骗不过他们这些人。 他们只是无法相信,在和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厮杀之中,顾十五似乎已经掀开了他的底牌。 拥有不灭金身的独臂八品,霜剑之主,明月行馆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敬畏。 更不用说还有这宗圣宫的冲谦。 然而谁能想到,他的手中还握着这样的一名强者! 顾留白的行事,在他们很多人眼中都显得十分嚣张。 然而此时,他们觉得顾留白此前的行事简直是低调了。 萧真微没有去在意周围那些人的感受。 他依旧在凝视着那座尸山。 太阳真火在不断洗涤着尸山之中的阴邪元气,但他隐约看见,滚滚的青烟和金黄色的流火之中,有一团黑色的阴影在扭动着,那是一股很奇特的神通力,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龙。 他的手微微扬起,就想再斩一刀。 然而就在此时,顾留白已经动了。 顾留白上前了一步。 一股宏大的气机在他的身上绽放。 萧真微一怔。 只听得顾留白口中吟咏,“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这吟咏声刚起,他身外突然光影流转,丹田处似乎有一个黑点沁透出来,但旋即如飞星旋转,绕在他脑后。 这黑点迅速变大,在光影之中摇身一变,竟是变成了一座数丈高的黑色道殿。 宗圣宫外的无数看客看得心神震颤,在他们的眼里,这不就是神仙手段?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随着“急急如律令”的声音消失,那黑色道殿也飞出几道黑影,瞬间在那尸山之中一卷,拘魂索魄般从尸山之中抽出一道扭曲的黑影。 接着这黑色道殿一声轰鸣,迅速消失,又化为飞星一绕,似乎回归了顾留白的气海。 耶律月理当然知道顾留白用的是她教的法门,但这一下也看得她眼睛都发直。 她脑门都是嗡嗡的。 顾留白用的是什么镇物,怎么威力这么大,虽说萧真微的这两刀就像是将这个邪祟斩了脑袋,断了四肢,削了皮肉,但剩余的这股子力量也不是想镇就镇,想收就收的。 反正哪怕是换了她,哪怕她有顾留白现在的修为,她也不敢直接就用这鬼洞子法门来镇收这邪物。 而且想收估计也收不动。 但顾留白这一下却直接成了? 她和顾留白隔得不远,此时自然感应得出顾留白体内气机稳定的很,这邪物入体,没对顾留白造成任何妨碍,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顾留白用的这件镇物极为强大,而且恐怕是殊胜的镇邪物。 “想不到这顾十五这么厉害,不过他越是显得厉害,到时候拜伏在我脚下,那不显得我更厉害?”兰奢待此时倒反而有些欣喜。 顾留白镇压这邪物的时候,她感到有些气机共鸣,但她知道顾留白的法门和佛宗法门有些关系,倒是也没觉得意外。 顾留白此时也有些惊喜。 这修士的整体气机当真是玄妙。 原本他不装神弄鬼,如果施展这鬼洞子法门,利用这镇祟塔的神通力量,在他的感知里,形成的法相就应该是一座小庙或是一座佛塔。 但现在他这道宗的神咒一念,本身他又害怕被这邪物的气机侵袭,体内天心镇邪符始终流转,他心中念头想着要尽可能像道宗的手段,他这鬼洞子法门施展出来的时候,倒是真的形成了一座道殿。 神通玄法之妙,妙不可言。 然而让他最为惊喜的是,他这施展鬼洞子法门成功,一下子将那邪物镇住,此时他体内气海坛城之中,那五脏神身前,就直接出现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蟒。 这条大蟒头上鼓起,像是要生出角来。 此时这条大蟒通体沐浴着红光,冬眠一样,显然是镇祟塔的神通将它镇住之后,还未能彻底炼化它的邪性,所以他此时清晰的感应出它的存在,但还不能直接利用它的精神力,但这条大蟒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如此镇压洗炼,他直觉用不了多少天就彻底炼化了,和那五脏神一样,变成了他精神力结合的祭物,成为神通气机的一部分。 “这条大蟒好像也和真龙有关,那这道人带来的这种神通法阵,恐怕也是以真龙的某股神通力量作为牵引。但这么可怖磅礴的阴邪力量哪来的,好像也类似于生祭造煞,若不是请来了师尊这么一尊大神,养了这么多年的势一朝释放,否则还真的对付不了,可能都要靠龙婆他们了。” 他此时刚刚镇住这条大蟒,心里就已经产生强烈的直觉,这条大蟒有可能也是来自于真龙的某一部分。 他还在感知和思索,那一座尸山被抽了阵枢伟力,却一下子直接崩塌。 哗啦一声,无数扭动着的血色身躯瞬间就变成一股股污血,接着整个天空之中血色云气消散,云层此时还未合拢,耀眼的光线形成光柱,直接罩落整个高台。 顾留白觉得阳光刺眼,这才回过神来。 他应变的能力原本就快,此时感到一股子腐臭的味道刺鼻,便马上对着后方诸多道门的方阵颔首道,“请诸道门诵经施法荡邪,不可使之污秽法坛。” 一时间所有这些道门全部听从指使,诵经声,道音声同时响起,各色法器香坛全部发动,那恶腐之气和渗入土中的阴邪元气都被洗涤一空。 许多原先对顾十五十分不服的道门中人此时看着顾留白的眼神极为复杂。 此等轻而易举的解决这样一尊不弱于邪帝的煞物,不致惊扰圣驾,这种手段,换了长安道门之中任何一人都无法轻易做到。 而且应对得法,没有任何一人受到损伤,之前南派道宗这些人提出比试镇邪,这顾留白请神的说法虽然是忽悠外行,但他后面那镇邪的法门一出,别说是南派,整个长安也没任何一个道门中人在镇邪方面可以赢过他了。 很多之前对顾十五最为诋毁的道门中人此时都是忍不住互相对视,心想他妈的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说这顾十五连黑狗血的用法都搞不懂? 都这样的手段了,还连黑狗血的用法都搞不懂? 也就在此时,宗圣宫外那些看客才回过神来,顿时喝彩声又如雷震响。 然而与此同时震响的,还有在场所有甲士身上的衣甲的震鸣声。 那些身披光明铠的骑军瞬间如临大敌,身上的铠甲不断的震动。 靠近宗圣宫山门处,道间甚至出现了玄甲的身影。 这一切,只是因为人群之中走出了三名道人。 这三名道人都身穿旧道袍,这道袍十分普通,不带任何的纹饰,然而却散发着一种异常古朴和神秘的味道。 这三名道人的面上都戴着面具,呼吸之间,这些面具自身似乎也在呼吸,面具上有混沌的元气在涌动,如同潮汐。 宗圣宫的气机都瞬间开始震荡,无数道门中人此时呼吸都沉重起来,体内的真气似乎感应到巨大的危机到来一般自然流转。 堕落观! 堕落观的修士出现了。 而且在大唐立国之后,堕落观的修士,还是如此光明正大的第一次出现在长安的街巷之中,出现在这种盛会之中。 数声低沉的传令声从宗圣宫中响起。 所有的甲士沉默的让出了一条道,让这三名堕落观的道人走向宗圣宫,走进宗圣宫的山门。 此时那些南派道宗的修士都已经自觉罪孽深重般拜伏在高台之下,然而谁都没有余力再去关注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这三名堕落观修士的身上。 堕落观乃是前朝国教,毫无疑问的道宗正宗,但此时面对大唐新生的道首,堕落观又会表达什么样的态度? 三名堕落观的修士一人在前,两人在后,一起登上了高台。 他们沐浴在耀眼的光柱之下,显得神秘而诡异。 “道本无名。” 三人正对着顾留白,为首一人突然出声,“无名观参见道首,请道首为无名观立观。” 说完这句,三人对着顾留白行礼。 此言一出,满城哗然。 绝大多数道门中人脑袋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堕落观…奉顾留白为道首,而且请顾留白立观? 这意思是,堕落观没有异议,它也要重新合流,而且遵循顾留白这个道首订立的规仪? 第四百四十五章 和你修一修 - 割鹿记 - 无罪 石破天惊! 真正的石破天惊。 堕落观是何等样的存在? 前朝国教的名声不是吹嘘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隋末群雄并起,各地义军讨伐昏庸无道的大隋皇帝,那一场场大战之中,堕落观修士真的是好生让天下英雄见识了一下什么样的手段才叫是国教。 堕落观之所以成为堕落观,那是大势不可违,隋朝的气数尽了而已,神仙都难救。 但天下英雄有谁敢小看了堕落观? 更何况到了现在,堕落观也没有被李氏打服。 此次普天大醮,顾留白成为道首,道门里十个人有九个人都觉得是李氏扶着他上位,这是因为李氏想要借助他手里头的那些八品修士之力。 但李氏可没能力让堕落观对某人表示臣服。 但现在堕落观直接表态,以后可不能再叫我们堕落观了,我们可是正儿八经拜了码头,加入现在的道门的了。 我们是无名观! 道本无名,我们是追求无形无相的道的本质的道门正宗! 我们守着道门的归仪,接下来就等着道首给我们重新立观了。 冲明震惊得难以用言语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浑身汗如雨下。 他生怕这顾留白伸手一挥,又直接将无名观归入乌鸡观,那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管这些堕落观的修士。 浅薄!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浅薄了。 堕落观的修士都认顾留白是道首,自己之前竟然还觉得顾留白不配? 自己哪来的脸在那些人之前高谈阔论,出谋划策? “草了!”不知为何,这三名堕落观修士出现的时候,顾留白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妙,现在这三个堕落观修士一表态,他顿时就头皮发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莫不是自己真的是堕落观少观主?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只能不动声色的颔首,道:“普天大醮期间,便为无名观择地立观,诸位道友请入座观礼。” 三名堕落观修士齐齐回礼,恭敬的答应下来。 除去白云观和玄都观的修士,其余所有道观的修士见到这三名堕落观修士居然还要来到自己的身边来入座观礼,一群人浑身都发毛,极其担心这三名堕落观修士身上会不会飞出什么蛊虫悄然钻进了自己体内。 兰奢待看得眼睛都直了。 哪怕是她,也十分清楚堕落观到底是何等成色的东西。 之前她和西方佛宗的一些上师还在盘算着是不是能够和堕落观搭上线,堕落观这么强,能够和堕落观联手,那对付中土佛宗和顾留白,胜算自然大增。 但现在这堕落观竟然直接投靠了顾留白? 之前顾留白和道门那些所谓的南派修士论道,其实若是没有堕落观这一出,他的言语其实未必没有让人挑剔之处,但现在堕落观这一表态,他的那番话简直就是拥有无上智慧的至理大道了。 堕落观这么一守道门归仪,堕落观没了,成了无名观。 那这不就是说顾留白之前所说太平道和五斗米教从此而绝的说法一点都不错? 今后太平道和五斗米教没了,只有乌鸡观。 道门中人对堕落观的三名修士畏如蛇蝎,但这三名修士却是平静自然的很,他们就在道门观礼处入座。 这时候宗圣宫外再次响起震天的喝彩声。 这长安厉害的人物很多,但眼下在这些长安百姓的眼中,哪一个有顾十五厉害?而且哪一个有顾十五这么接地气? 高台下方,一群玄甲士已经将那些南派修士全部带走。 这些人看上去就是被人利用,但背后是什么人安排指使,他们通过何人提前到达长安,这些不查清楚,这些人恐怕也难放出来。 真正的大人物自然有大人物的淡定,虽说明知道这一个神通法阵的背后必定有惊天的阴谋,但普天大醮的流程却并未因此受什么影响。 那些南派道门修士刚刚被带走,皇帝便起身,按照既定的流程诵读檄文,正封顾留白为大唐道首。 到了这一步,便已是兰奢待的舞台。 兰奢待眼观鼻,鼻观心,顷刻抛弃所有杂念,开始在心中吟唱赞佛偈。 她瞬间入定,精神如抛弃肉身,但瞬间又引动藏纳于胸口纯金丝囊之中那一颗佛祖圣物,她顷刻间得伟力加持,顿觉自己精神力如海浩瀚。 顾留白这时候正低眉顺目的站于皇帝下首,恭听檄文,但就在此时,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好像被一个无形的漩涡瞬间卷吸,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看到自己置身于一片莲海之中。 “这又是什么鬼?” 顾留白大吃一惊,只是觉得自己被一股神通气机包裹,而且这片莲花池似曾相似,他眼中就看到一名身姿异常妖娆,明眸善睐,眉眼如花且具有异域风情的胡女出现在自己对面不远处。 他此时还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但一看这名女子,他就想到那些关外豪客们形容这种女子的话,“这娘们一看就骚透了。” 他固然有些发懵,但这兰奢待也懵。 兰奢待借助佛祖圣物,缔造清净圣境,她这神通就像是强行绑架顾留白的精神,和顾留白造梦拉裴云华入梦是差不多的道理。 她这清净圣境之中,是可以自己缔造场景,就是说她想要她和顾留白身处什么样的画面之中,就身处什么样的画面之中,而且她和这清净圣境结为一体,她的精神,就像是这一个精神法阵的阵枢。 在她的清净圣境之中,她宛如真正的神祇。 原本她想要的造景是一株巨大的菩提树,菩提树直通穹顶,她就在菩提树下看着顾留白,而顾留白和她之间隔着一片海。 她的意思是,她这才是佛经中所说的彼岸,她是来度化顾留白,让他跨越苦海,到达彼岸的。 反正一顿精神伟力碾压,再加她的天香国色一诱,这血气方刚的少年肯定得被她度化,成为她裙下之臣。 然而眼下她和顾留白一进这“清净圣境”,却是一片莲海。 金色的莲花无边无际的在海面上铺开,散发着圣洁而纯净的光泽。 她这一发懵,情绪倒是瞬间被顾留白感知到了。 但他脑子毕竟也灵活,想到耶律月理之前和他说的话,他便反应过来,这女的肯定就是西天竺佛宗圣女兰奢待,现在他肯定被她施展了什么法门,落入了她的精神神通里头。 但她这发懵是怎么回事?难道和她算计的不一样? 另外一边,兰奢待反应也快,她瞬间也想到一种可能,她发动这清净圣境,是以阴阳天欲经的气机为引,其实就是强行拉入双修梦境,所以在她想来,这应该是受到了阴阳天欲经的干扰。 不过有着佛祖圣物加持,此时她在这片金色莲海之中觉得自己的精神力无边无际,仿佛自己就是这天,是这海,她顿时心中一松,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这么想着,顾留白此时却又琢磨出了自己为何觉得这片莲花海气机熟悉。 这好像就是他这次补全法门之后,坛城一角化生的莲花池的气机啊。 他顿时觉得有意思。 对面的兰奢待此时已经充满了自信。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小小顾十五,拿捏拿捏。 她看着顾十五,扭动腰肢,犹如蛇形,“顾十五,你愿在我座下修行么?” 说话之间,她催动清净圣境之力,侵袭顾留白的精神。 顾留白只觉得有一股股气机仿佛要往自己脑袋里钻,但自己气机稳固,这一股股气机却压根钻不进,在他身上如同清风溃散。 他又想到耶律月理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心中顿时猜出了个大概。 这西天竺圣女修为也没他高,却能够动用这种大神通,那肯定是借用了什么神通物的力量,但这西天竺圣女恐怕压根就不知道,她和西方佛宗想要图谋的那佛祖顶骨舍利现在已经在他的身上。 他有内裹着佛祖顶骨舍利的镇祟塔作为镇物,这女的想要用佛门的什么精神神通法门来对付他,这不是以下犯上,下面的和尚想要对付佛祖? 他看着这女的一本正经的想要给他洗脑的模样,他就越发觉得好笑。 听着兰奢待的问话,他便忍不住笑了笑,道:“那指定不愿意。” 兰奢待见神通并未起效,心中微微一惊,“为何不愿意?” 顾留白笑道,“因为你好骚啊。” 兰奢待又是一怔。 她哪知道顾留白是随口调戏,她会错了意,只道这顾留白终究被色欲所染,是个大俗物,这时候还没被她精神洗脑,就已经被色欲冲昏了脑袋,所以才不愿意在她座下修行。 一念至此,她便越发露出魅惑姿态,轻咬嘴唇,道:“那你不愿意在我座下修行,是想和我在床上修行?” “这么骚的?”顾留白惊了,他心知对方现在是用什么法门想要色诱自己,虽说他和静王妃双修过后,食髓知味,但和静王妃巫山云雨了那么多次,这种知道对方不怀好意的情况下,这兰奢待对他的色诱想要迷失他心智,就几乎不可能了。 他又笑了,道:“那倒是也可以,等会你扯了这劳什子神通法境,当着皇帝的面和我大唐百姓的面,说你这西天竺圣女愿意当我的侍妾,和我床上双修,我有空的时候,就临幸一下你,和你修上一修。” 第四百四十六章 挺入乡随俗 - 割鹿记 - 无罪 兰奢待心中生出些许不安的情绪。 她发现自己的判断恐怕出现了问题。 这人似乎根本未受自己的清净圣境的影响。 怎么会这样? 她无法理解。 但她不能怀疑佛祖。 天大地大,佛祖的神通最大。 可能是大唐的教化太过古板,这种勾魂夺魄的诱惑,反而被觉得是浪荡? 联想到自己三皇子的态度,她觉得或许是因为风土人情的不同,导致大唐的年轻才俊和天竺那些男子的喜好截然不同。 一念至此,她的面容瞬间变得端庄起来。 她宛如化成了一尊真正的神佛,散发着清净的佛光,超然物外。 她充满慈悲的看着顾留白,全力催动着自己的精神力量,缓声道,“侍奉于我,可得解脱。” 顾留白笑了。 他很自然的觉得自己高大,很自然的觉得她这种行为很搞笑。 当她的精神力量如潮水般袭来,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尊真佛在看着一尊伪佛在自己面前耍宝。 他嘲笑道,“解个屁啊,脱个屁啊,你要么自己解了衣服,自己脱光了来伺候我。” 这时候说这种糙话,他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他觉得哪怕这兰奢待真的过来伺候他,说不得他也得好好调教调教这个小蹄子。 以前上官昭仪这小仙女在他面前有的时候也故意卖弄风骚,但他倒是反而畏畏缩缩,这时候他想明白了,不是裴云蕖的那一番话让他不再扭扭捏捏,而是因为他知道裴云华也好,上官昭仪也好,她们是真的爱慕自己,是真的想把自己的身子和一生都压在他身上,把自己揉碎了和他黏在一起,一生都不分离。 人家是真心对他,他反倒不敢孟浪。 但这西天竺的佛宗圣女,不是要他臣服就是想杀他,他现在这么着对她就一点没有心理负担。 兰奢待瞬间破防。 她终于确定自己的精神力量似乎一点都洗不了他的脑子。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双唇抿成一条细线,她美丽的眼瞳里也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的神色。 但随即出现的是愤怒。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看着顾留白一字一顿的说道。 当她这句话说完,她的面容已经变成青面獠牙的忿怒相,精神力就像是在她身周燃烧起来,她的身上,又生出了两双手臂,她的身体也顷刻间变大,变成两人多高。 她扬起六条手臂,每只手掌之中各自幻化法器,跳上前来朝着顾留白就打。 法器里蕴含着更为凝聚的精神力,更加彰显佛宗的力量。 在天竺的很多地方,来自佛宗修士的棍棒比他们口中诵读的经文更能让那些民众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六条手臂就有用?” 结果顾留白看着她就笑了。 兰奢待的眼瞳仿佛琉璃一般凝固了。 顾留白的身周骤然出现了五尊神祇。 “你有六条手臂,我这连我六个人一起打你怎么样?” 顾留白是说群殴就群殴。 他和五脏神按着兰奢待就打。 兰奢待六条手臂抵挡了两下就发现根本挡不住,这顾留白和那五尊凶神恶煞的神压根不受她的精神力侵袭,尤其那五尊神的精神力反倒是隐隐朝着她体内侵袭。 挡了两下之后,她这六条手臂只能抱着头颅护住了脸。 顾留白打不到脸,就在她胸口锤了两下。 结果软绵绵的。 顾留白顿时乐了,“你这变得挺大。” 兰奢待何时挨过此等胖揍。 她抱着头往后跳出,身子不断变化,迅速变成了原来的本相。 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也不知是心境波动太过剧烈导致,还是被顾留白锤得乱颤。 她这阴阳天欲经为引形成的这清净圣境也十分真实,她又是羞愤,又被锤得痛,眼睛里此时都满含眼泪。 “怎么会这样!” 她这次实在忍受不住,带着哭音就将心声喊了出来。 顾留白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但面对着这个西天竺圣女,他可不会那么老实。 他淡淡一笑,道:“什么这样那样,你修为不济,难道还怨得了别人?” “什么我修为不济!”兰奢待挂着眼泪叫道,“你又没到八品,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这样的精神神通。” 顾留白笑道,“那还不简单?你这精神神通不济呗。” 侮辱自己还行,侮辱佛祖那可万万不行。 兰奢待顿时憋不下这口气,心直口快的就叫出了声,“我这神通怎么可能不济,我这动用的是我们西天竺佛祖圣物,佛祖的指骨舍利,佛祖的神通伟力!” 顾留白差点笑歪了嘴。 区区指骨舍利而已。 孩子,你要是知道这佛祖顶骨舍利在我这整体气机里面,也就补全了一角,化为了一方莲池,你还会不会还敢这么叫嚣?还这么有勇气? 此时皇帝还在给他这道首进行昭告三界的仪式,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精神意识被拉入这种精神神通里面之后,自己此时在皇帝面前是个什么状况。 所以他现在一确定这兰奢待的这精神神通对自己形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第一时间想的便是如何脱困。 但怎么从对方这种精神神通之中脱离出去? 玄庆法师好歹是教会了他怎么把人拖进自己的精神神通里面,但没教过他怎么从别人的这种精神神通里脱离出去啊。 他知道在自己的精神力和神通物都克制对方,强于对方的情形之下,要脱离出去肯定是不难,就是和拖裴云华、上官昭仪进自己梦境一样,要掌握个小窍门而已。 但这小窍门在哪? “让我出去!脱开!” 他先行试着集中精神去想,去想着自己要离开这清净圣境。 但试下来好像没用。 没一点特别的反应。 他眉头微微皱起,又想到当日自己和静王妃双修,脱离邪帝的场景,他便试着沟通自己体内的真气,点燃自己体内的窍位,形成和星辰元气呼应的星图。 这一下倒是有了些变化,这片金色的莲海上方的天空骤然也变成了金色,高空之中星光点点,生成了许多星辰。 “你想要做什么?” 兰奢待还在想哪里出了岔子,怎么就制不住这顾十五,现在金色莲海上星图一展,她顿时有些惊恐的叫出声来,下一刹那,她感觉到了顾留白的心意,知道顾留白是想脱出自己的清净圣境。 要是不能让这顾留白俯首称臣,让他脱离了清净圣境,这还得了? 她现在就陷在宗圣宫的观礼台上,顾留白要拿下她都不要自己出手,随便手指点点就行了。以顾留白此时的威信,恐怕说什么在场的长安百姓都信。 这怎么能行! 她一心急,马上就大叫,“不行!” 顾留白顿时笑了,“我还没做什么呢,你什么行不行的。” 这星图一展,他和这片金色莲海都有了些联系,他心中便瞬间有了强烈的直觉,找出了脱离这种清净圣境的窍门。 兰奢待直觉危险。 但她连忿怒法相都用过了,再无更厉害的攻击手段,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法门。 她的面容骤然一变,变得极致的诱惑。 她双手在身前一划,将身上的衣衫从中化开,露出胸前雪白的沟壑,直至平坦的小腹,私处若隐若现。 她看着顾留白,呢喃道,“你真的不想和我共赴巫山云雨么?” 顾留白觉得好看是好看,若隐若现的诱惑是诱惑,但再怎么着,她这法门却最多只能让他起点色心,也无法让他彻底被欲望掌控,没法控制他。 他听着这句呢喃,顿时笑了,“你这个天竺骚蹄子倒是也知道什么巫山云雨?挺入乡随俗的啊。” 兰奢待目瞪口呆。 顾留白此时却已经施展鬼洞子法门,只见这金色莲海往北一处突然竖起一尊神龛。 这神龛气息惊人,它一出现,这金色莲海上方天色就瞬间变得乌黑阴沉,就像是海面上暴风雨来袭时一样。 兰奢待刚刚才浑身战栗,觉得危险至极,接下来的一刹那,她已经不受控制般被牵引过去。 她只是眼前一花,接着就骇然的叫出了声来,“你做了什么?” 她已经置身在神龛之中。 更让她无比恐惧的是,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抗拒,无法挣脱这神龛,而且在她的感知里,自己和这神龛飞快变得渺小起来。 这一片金色莲海变成了一座莲花池,而她这这座神龛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城。 这巨城不是长安城,而是一座神城。 上方有一条巨大的天河,荡漾生机,一角有雷雨生成,洒下甘霖,另外一角虚空之中还遍生琉璃宝花,每一朵花瓣都像是晶莹法剑,其中更是散发天籁神音,震荡人的心神。 这神城之中更是气象万千,各色奇花异木,除了之前她被群殴时那五尊神祇之外,她竟然还看到一条明显拥有龙之血脉的巨蟒,头上已经长角,似乎在静静蛰伏,等待化龙。 她感到自己此时整体的气机被镇压,被拘束,就像是被强行捆在神龛之中的一尊神,不是接受这神城的供养,而是变成了供养这神城的一份子,就像是这座神城多了一件法器一样。 第四百四十七章 熬一个圣女 - 割鹿记 - 无罪 “还能这样?” “把这个圣女当成邪祟一样镇压了?” 这样的情况对于顾留白来说也有点超乎预期。 方才星图一展,他就隐约明白了为什么玄庆法师光和他说怎么和崔白塔一样,把人强行拖进自己的精神神通,却不告诉他怎么可以强行脱离人家的精神神通。 原来这里面倒是没有任何的窍门。 完全就是比谁的精神力强横,谁的精神神通强横。 一方彻底压倒另外一方,那压倒对方的一方自然就能掌控局势,能够强行挣脱对方的精神神通。 兰奢待修的神通法门没他厉害,自身的修为也不如他,再加上佛祖的指骨舍利的精神伟力都不如他身上作为镇物的佛顶骨舍利的神通,更不用说他还有镇祟塔的神通法则,还有鬼洞子法门作为辅助。 这么一想,他就只要强行接管这清净圣境,将之变成自己的神通领域不就得了。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动用鬼洞子法门镇压兰奢待,竟然就像镇压邪祟一样,直接将兰奢待给拘禁了。 此时他感知着这座坛城,感知北角神龛里的兰奢待,就和他平时入静修炼时,凝神内观的感觉差不多,他很确定自己只要心念一动,现在就能脱离修行一样,回归原本的状态。 但又让他惊奇的是,这被他拘禁的兰奢待和那五脏神、那条大蟒一样,完全没有抗拒力,而且她自身的气机就像是完全为他的整体气机服务的法器。 他直觉自己这时候若是开始修行,获得的收益会比平时好许多,因为这兰奢待也不得不配合她修行,她修行得到的一部分精神力量,都会转化成他的精神力。 这有意思啊! 他顿时乐了。 那被拘禁在神龛之中的兰奢待此时却真六神无主的哭了,“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这时候声音发颤,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气焰。 “不要慌。”顾留白笑了笑,实话实说道,“就是把你镇压邪祟一样给镇了,你这神魂意识被我拘束,好像变成了我的一个奴仆。” “怎么可能!”兰奢待无法接受,但是坐在神龛里头的她知道顾留白好像说的是事实,她都根本无法掌控自身,她顿时又哭着叫道,“怎么会这样?” 顾留白这时候完全掌握主动,先不搭理她,而是心念一动,脱出了这种入静内观的状态。 刹那间斗转星移一般,他听到了皇帝还在诵读檄文,不过知道檄文内容的他,也知道也接近尾声了。 他偷眼瞧了皇帝一眼,通过皇帝心照不宣的眼神,他明白皇帝也感应出来有人用精神神通对付他,但他并未受什么影响。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按着皇帝现在的语速,其实他和兰奢待斗了这么一阵,外面这真实世界里,也就二三十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他又不动声色的朝着外国使团观礼台之中的兰奢待看了一眼。 那身穿翠衫的兰奢待只是平静的坐着,看脸上蒙着的面巾微微晃动,呼吸什么的都正常,那模样倒不像是被人拘束了神魂,只是像在认真倾听。 顾留白觉得稀奇,忍不住又感知了一下自己气海之中那坛城的动静。 这下他自己的感知就变得更加有意思。 此时皇帝的诵读声还声声入耳,但他的意识微微下沉,就像是推开了一扇窗一样,又看到了气海之中的坛城和那座神龛。 也不知道是连续镇压了那个神通法阵的邪祟和兰奢待,导致自己的精神力又变强的缘故,还是因为兰奢待在这神龛之中,相当于和他保持着一种玄妙的联系,他感觉内外兼顾都没什么障碍。 既可以感觉清楚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又可以和气海之中的兰奢待沟通。 这就像是站在两座房间的中间,同时可以看两个房间发生的事情,同时可以和两个房间的人说话。 略微适应之后,他眼皮微沉,意识便沉降到神龛之前。 神龛之中的兰奢待惊恐的要命,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一尊佛像一样老老实实的坐着。 他冲着兰奢待笑了笑,道:“兰奴隶,感觉怎么样啊,坐着还算舒坦么?” 他才晾了兰奢待一会,兰奢待还是满脑子的这怎么可能,心里根本无法接受,但她已经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的确完败,根本无法抗拒。 现在顾留白这一出声,兰奴隶三字一入耳,她整个人都有些崩溃,哭道:“求求你,放我出去。” 顾留白故意眉头微蹙,“放你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再给你阴我的机会?” 兰奢待实在没法子,只能哭着道,“我求求你,只要你能放我出去,我随便你怎么样都行。” 她这哭得梨花带雨,又如此讨饶,但顾留白却反而呵呵一笑,道:“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放你出去,我就不能随便拿你怎么样似的。” 兰奢待顿时一下子呆住。 她现在这状况相当于灵肉分离,她的意识依托于佛宗的法门和那指骨舍利形成的神通伟力,但现在这股子神通伟力和她的意识结合体,却被顾留白用诡异的手段直接拘了,现在她的意识始终离体,她的肉身现在就和患了失魂症的人差不多,浑浑噩噩如同昏迷,那别说顾留白等会可以随意摆布她的身体,为所欲为,哪怕将她的身体作为容器,炼制各种阴邪法门都可以。 她倒是不知道大唐这边那些炼尸的手段也是旁门左道,顾留白既已成道首,自然是不可能再去找这种法门来用的,但天竺这种将人的意识抹灭,用活死人或是死人直接来炼器的手段可是很多的。 像她这种意识离体,肉身却又和指骨舍利的神通气机相连的肉身,那可真的是最顶尖的炼器材料。 一念至此,她哪里还有什么骄傲和自尊,她是真正的怕了,哭喊道,“顾十五,哦不,顾道首,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说你想让我怎么样,我一定照办。” 顾留白知道她此时情绪有些崩溃,但他和关外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打交道打得多了,他很清楚这种人只要缓过一口气来,说不定接下来就要想着办法找回场子,对付兰奢待这种人,如果就这么答应了,她很快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会对自己由心畏惧。 他此时倒是不知道兰奢待为了将自己引入她的清净圣境,是借助了阴阳天欲经的双修之法。 其实兰奢待和他建立了这么一次精神链接之后,他现在哪怕将兰奢待的意识放出去,他也可以随时硬生生将兰奢待强行招入他的梦境。 以他的修为,兰奢待在他的梦境里同样没有还手之力。 唯一的不同就是如果只是他大梦真经的梦境,那这兰奢待没有主动引发那指骨舍利的神通,她的那一股精神力就不像是邪祟,没法被鬼洞子法门镇压。 说到底,她牵扯指骨舍利的神通,制造清净圣境之后再被镇压,那就是相当于她牵扯了阴阳天欲经,加上自身的神通法门和顶骨舍利的神通一起帮顾留白修行,比单纯的一门阴阳天欲经双修强多了。 “我说什么你照办有什么意思。”顾留白当下就故意吓唬兰奢待,笑道,“你既然偷偷来了长安对付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有所了解,你别自视甚高,我长安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想想我身边的都是什么样的女子?你和她们相比,你的身份都不算什么,不过这下可巧,这种灵肉分离的女子我倒是没尝试过。” 兰奢待被顾留白说得浑身发毛,身子都颤抖起来,“你想做什么?” “比如说我这边和你神魂双修,同时在外面透你的身子,那我这算不算同时透了两个你?”顾留白笑道,“或者我在外面透你,这边却让你认真的诵读经书,想想也有意思,再者我在这里面透你,外边却将你赏赐给别人透,那你是不是修真界之中第一人?这想想都有意思,可以记载进我大唐的史册。” 兰奢待瞬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尖叫起来,“你变态。” 顾留白微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不解。” 兰奢待以为他要套自己的秘密,顿时觉得有可能作为交换条件,她慌忙道,“什么?” 顾留白笑道,“堕落观修士精通蛊虫手段,甚至可以把人变成半人半虫,你说若是将你的身子变成半人半虫,到时候我再将你的精神意识放回你的身子,到时候又会怎么样?半人半虫可能也挺好玩的。” 兰奢待整个身子不停地哆嗦,“你太变态了。” 顾留白一边吓唬着她,一边却也在思索,想个什么办法彻底瓦解她的自尊,还要能将她的生死操持在手。 唯有这样,才能彻底控制住这兰奢待。 其实若是单纯的杀了或是在外面制住这兰奢待,那就太浪费了,像现在这样,若是她能配合着好好坐在神龛里帮助修行,那他的修行进境就会大大提升。 关键想个什么法子让她彻底臣服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 真有点刺激 - 割鹿记 - 无罪 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兰奢待色诱他,那他是不是也能用阴阳天欲经来色诱她? 但三皇子熬鹰般熬了上官昭仪那么久也没用啊。 更何况兰奢待这天竺女子会不会爽完了提起裙角就不认人。 而且睡服这种法子,似乎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奏效的。 不过一想到天竺这字眼,顾留白就瞬间联想到了关外的一些事情,关外厉害一些的部落都是游牧游猎为生,他们很多时候靠天吃饭,最怕遇到极端恶劣的天气,所以他们都有一些信奉的神祇,那些神就是他们的天。 有些部落哪怕遭遇强敌,被杀得屁滚尿流,但未必就会服气,就会臣服。 所以关外许多真正能够立国的枭雄也明白了一个原则,要想征服这些部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神不如别人的神,自己的神就是别人家神的小弟,或者说这个来征服自己部落的枭雄,就是自己信奉的神之化身。 回鹘这么尊敬大巫神殿,其实也就是这个路数。 这样就能轻易将所有信奉大巫神殿的部落轻而易举的捏成一块。 这么一想,顾留白心中倒是有了个主意。 “你这人委屈个什么?”他看着用看着变态的目光看着他的兰奢待,嘲讽起来,“若不是你打着什么佛宗圣女的幌子,却行妖邪之事,会被我镇压在此?你自称佛众,却毫无礼佛之心,毫不敬佛,你这是自己种下的恶因,才结成这样的恶果。” 兰奢待之前是因为顾留白描述的场景而恐惧得发抖,现在一听顾留白这么说,她却是气愤得双峰乱颤,“你满口胡言,我自幼在佛宗修行,将身心都奉献于佛祖之前,我满心虔诚,哪里不尊佛敬佛。”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道便是道,天下人皆强分道,儒家也好,道家也好,佛宗也好,真正的大道,岂有分别?道分东南西北,中土西方?” 兰奢待身体一震,整个人呆若木鸡。 顾留白面上纹丝不动,心里得意的要命。 果然有用啊! 你能经得住我的恐吓和忽悠,你能经得住玄庆法师的宣道? 他自己当时听到玄庆法师让周驴儿带的这些话就满心震撼。 但若是换了一个寻常人,听这话可能就没什么波澜。 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因为顾留白的位置到了,境界到了,他的见知和气魄也到了能够听明白玄庆法师这道理的地步。 他原本觉得自己的气魄够大了,但玄庆法师这一席话却是让他汗流浃背,让他觉得自己眼界还是不成,同时这番话也直接给他描绘了一个更具气魄的蓝图,那就是你别光想着道宗大兴,你可以推动儒释道合一啊。 大家用不同的方式宣道,但大道就是那个大道嘛。 兰奢待是西天竺佛宗圣女,被整个西方修行界推举出来做这种事情,当然不只是对她的美色有信心,而是对她修行的神通,对她的佛心坚定有信心。 她这人自然是虔诚得要命的佛宗信徒,一般的佛宗修士不能理解玄庆法师的话,她这种佛宗修士,肯定会被玄庆法师这种大德大能给镇住吧? 玄庆法师既然是她娘口中那种最为接近神明的人物,他现在毫无疑问是当世佛宗第一人。 他这辩经论道,中土佛宗和西方佛宗加起来,有哪个比得上他? 而且此时回味起这些话来,顾留白又多了一份新的感受。 玄庆法师的这番话更是夹杂着浓浓的自信啊。 你道首都该听着我这种大道,难道我这道理,还说不听西方的这些佛宗修士? 果然,现在这兰奢待身心震颤得厉害。 “西方佛宗和中土佛宗争夺气数,争夺什么气数?一个碗里抢饭吃?尤其用灭杀中土佛宗修士的手段?”顾留白趁热打铁,冷笑道,“这是什么佛宗修士行径?这分明是魔王行径,你们整个西方佛宗现在已经走岔了道,已经入魔了。你自己入魔了还不自知,你现在因何被我镇压,还不清楚吗?” 兰奢待心神震颤,她一时无法回应。 顾留白冷笑道,“大道就在那里,是杀人越货就能抢夺得了的么?能真正理解大道,一心向道者自成气数,西方佛宗这种行径,已不配称为佛宗,所以你此时压根就不是什么西天竺佛宗圣女,你只是一名魔女而已。” 说话间,他拔高神龛,将兰奢待置于高处,让她看见自己这座坛城。 顷刻间无比恢宏的坛城尽在兰奢待眼前,而顾留白故意催动,那一片金色莲池散发佛光,圣洁无比。 他又设法用鬼洞子法门引动顶骨舍利的神通,按着自己的心念演化。 顷刻间,他身周缭绕佛光,显得无比庄严肃穆。 “佛祖成佛之前,在菩提树下修行,有毒蛇、有魔女阻碍他修行,现在毒蛇也出现了,魔女就是你。” 他让五脏神抱起那条大蟒,又将佛光充斥于神龛,“你到现在还不醒悟么?你此时还不真正皈依大道,更待何时?” 此时被镇压的兰奢待,原本就是自己精神意志和指骨舍利的精神力的结合,可以说是她精神力的升华,但正是因为其中有一部分精神力是指骨舍利,此时和带着更高神通的佛顶骨舍利的神通一碰,顿时觉得神威浩瀚,自己渺小,自己所见所知只是顾留白此时这精神世界的极小一部分。 她的感觉里面,就真的像是见到了一尊真佛,一尊尚在菩提树下修行,还未称为佛祖的真佛。 这种就像是森林之中的小兽陡然见了百兽之王的猛虎一般的感觉,瞬间让她发自由心的敬畏,两种舍利的感应,更是让她由心的感动,觉得自己见到了真正的大道,见到了真正的彼岸。 “错了,我真的错了,整个西方佛宗皆已入魔。” 她这一下瞬间被感化,比顾留白想象的效果还好。 她泪流满面,匍匐下来。 说也奇特。 或许是顾留白此时将佛顶骨舍利作为镇物,这佛顶骨舍利乃是神通阵枢,此时感知不到这指骨舍利的敌意,自然就将它视为顾留白整体气机的一部分,这鬼洞子法门对于兰奢待的强行镇压之力也随之消散,她瞬间也恢复了自由活动的能力。 兰奢待身上禁锢一除,她瞬间也感觉出来这是一股恢宏伟力重新接纳了她,尤其两股舍利的交融,更是让她觉得自己从魔道上走了回来,回归了大道。 大道本无界,所以大唐这道首才成了佛子的护道人。 佛宗衰落,道宗兴起,大道始终没有衰弱。 她莫名的感动,满眼泪水。 她突然到顾留白身前匍匐下去。 “我草…” 顾留白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这时候她衣衫分开,一对雪白隐约可见,这一下子在他身前跪下,他还以为兰奢待要给他来个上官昭仪做过的那种事情。 结果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傻眼。 兰奢待跪拜下来之后,是亲吻他的脚。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啊。”顾留白心知这恐怕是天竺某些地方的礼仪,这大概就是意味着真正的尊敬和臣服了。 但这对于他而言就有些不习惯。 兰奢待满脸泪痕的抬起头来,一股子别说舔脚,你让我舔哪我都充满虔诚的照做的模样。 顾留白心中顿时得意万分,但做事情得讲究个万无一失。 他便认真告诫道,“你是身有佛指骨舍利,所以才幸运的从魔道回归大道,此番醒悟之后,必定也有魔物侵扰你向佛之心,所以你神魂意志哪怕回归肉身,也必须时刻交缠着顶骨舍利神通,匡护自身,并和我神通保持联系,如此一来,我才能随时发现不妙,阻止魔物将你带入歧途。” 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简单点就是,你得和我保持神通联系,这样我想要镇压你,就能马上镇压你,你就没法抗拒了。 兰奢待这时候已经将顾留白奉为上主,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反而觉得顾留白这是真心关护自己,她再次亲吻了顾留白的脚,表示自己一定遵从。 “我要接受皇帝正封,你这神通意志先回肉身。” 顾留白说了这么一句的时候,正巧看见兰奢待起身时那一对白兔,他心里倒是一荡,不由得想到自己之前恐吓这西天竺佛宗圣女的时候有些方案,倒是或许真可以一试。 说不定真有点刺激啊。 兰奢待的身影瞬间在他这坛城里消失,正巧此时皇帝读完檄文,令他燃香主持开坛。 顾留白谨遵圣旨,接过白云观观主递过来的线香,这时候他还抽空看了一眼兰奢待,只见那观礼台上的兰奢待虽然蒙着脸,看不出脸上神色,但她满眼泪水,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着真佛一样。 皇帝看着顾留白似笑非笑,不知是否感应出了什么。 然而也就在此时,突生异变,顾留白刚刚奉香,只觉得皇帝身上一股怪异的神通气息波动。 第四百四十九章 栽一口黑锅 - 割鹿记 - 无罪 皇帝的面色骤然微沉。 他身后不远处的高大伴却已经面色剧变。 顾留白此时的精神感知已非世间任何七品修士所能比拟,在场除了八品的修士此时还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神通气息,然而他却已经敏锐的感知到,天地间有一股玄妙的气机已经和皇帝的整体气机勾连在一起,就如同有一双妙手拨动了琴弦。 轰! 下一刹那,一股恐怖的气机如山洪迸发,皇帝身后突然浮现大量的金色光芒,瞬间在他身后形成一尊和他身体等高的三头六臂的法相。 这法相三个头颅都是狰狞无比,六条手臂齐齐托着一页金简。 “不好!” 这法相一形成,顾留白心惊肉跳,直觉不妙,他此时距离皇帝最近,只觉得皇帝的这尊法相宛如魔神,尤其是六条手臂托着的那一页金简宛如邪祟,邪气深沉。 他之前对皇帝所修的神通法门已有所推测,这时候反应已是极快,心中觉得不妙时,瞬间就想到这场普天大醮,固然西方佛宗是想控制自己,但杨氏或是另有他人,主要目标其实是皇帝。、 自先皇拥有天可汗之名,大唐皇帝乃是天下公认的圣天子,人中之圣也。 若是圣天子当众暴露妖魔姿态,这背后再有人借题发挥,便不知会造就何等的祸事。 他的反应已经算是快了,但之前那三名堕落观修士的反应比他还快,皇帝身后金色光芒才刚刚绽放,这三名堕落观修士脸上的面具上昏黄的元气便已经剧烈翻滚。 “魔物安敢侵袭圣人!” 中间那人直接出声,与此同时,他整个身体瞬间幻化般散发一蓬朦胧光影。 这朦胧光影如同一顶巨大的营帐,接着便往皇帝身上罩落。 白云观观主等人身上气机都有所震动,但此时确定这堕落观修士施展法门并非对皇帝不利,只是想遮掩皇帝身周气机,他们便都只是神色凝重的屏息静观。 这朦胧光影如营帐般的元气一落下来倒也十分玄妙,皇帝的身影还好好的露在外面,但他的真气法相反倒像是被切割了出去,那朦胧光影如营帐般的元气就像是变成了一圈青色的布帛,裹住了那真气法相。 那真气法相被裹在里面,妖邪的气息散发不出来,但六条手臂的影迹却不断显现,就像是有一个妖魔在里面手舞足蹈。 宗圣宫内外的看客哪想得到有这样的变故,一时都静寂无声。 这时候顾留白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兰奢待果然遵循他的法旨,此时神通气机和他相连,他马上就将兰奢待的神魂意识拘入了那神龛之中。 “兰奢待,有人针对圣人作乱,若是让此人得逞,必定生灵涂炭,伏尸百万。”此时紧急,他也顾不得故作姿态,马上对着兰奢待说道。 兰奢待倒也不笨,马上回应:“道首想我怎么做,尽管吩咐便是。” 顾留白道,“唯有将此事先行栽赃在西方佛宗身上,糊弄过去再说。” 兰奢待直接点头,“道首心中无需顾忌,西方道宗对付你和对付皇帝无异。” 顾留白的确心中顾忌,他生怕兰奢待不肯帮忙栽赃给西方佛宗,但他没想到的是,玄庆法师的大道对于兰奢待这种佛宗修士造成的影响甚至远胜于她,现在兰奢待心中认定顾留白乃是大道,西方佛宗的确已入魔道,她这一下子幡然醒悟,自然对顾留白的话奉为真佛法旨。 听到兰奢待如此轻易答应,顾留白心中顿时大喜,他马上道,“你马上绽放些神通气机,瞬间跳个妖邪一些的舞,我自然会说些话圆过去,到时我假装将你瞬间镇住,说些栽赃西方佛宗的话,你配合着应声就行。” 兰奢待刚刚答应,便发现自己已经安坐在观礼台中。 她抬起头来,刚刚心惊于顾留白的神通惊人,就看到顾留白看了她一眼。 她顿时心领神会,飞掠起来。 她的身姿有关她自幼修行的法门,非寻常女子可以比拟,原本坐在外国使团观礼台之中便已经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注意,只是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而已。 此时她一飞掠出来,自然是万众瞩目。 顾留白让她跳舞,也是因为顾留白对天竺女子十分了解,知道西域的舞姬有很多来自波斯和天竺,这兰奢待既然修的是迷惑男人的法门,那岂会不懂得跳些艳舞。 事实证明他倒是还小觑了这西天竺佛宗圣女。 兰奢待一掠出来,她在空中便已经扭动身姿,竟然是在空中就跳起了妖冶至极的舞来。 她原本就是七品修行者,身上除了佛宗顶骨舍利之外,还有佛宗的法器,伴随着她的舞姿,她脚下不断展现出各色光影,有宝花绽放,有宝石盆洒落各色宝石。 这些变故太过突然,此时这样一名身姿极为曼妙的女子突然飞掠空中起舞,一时除了顾留白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突然之间她落向高台,身上手镯,腰间法器等物突发梵音,她原本妖冶魅惑的舞姿骤然一变,变得异常激烈。 她的动作激烈,那梵音也瞬间变得无比急切,就像是无数人在念经,无数人在震荡乐器。 许多人的头脑瞬间有些昏沉。 但看着她的舞姿,许多男子都是看得目瞪口呆,气血直往下身涌。 她这时候的舞姿堪称放荡,几乎都不像是跳舞,倒像是和很多看不见的人在巫山云雨,在激烈交合。 顾留白哪想得到这兰奢待竟有如此发挥。 妙啊! 他心中赞叹,与此同时,已经大声施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哪来的妖邪,竟敢图谋圣人!”装模作样一气念出道门的净心神咒,顾留白将手一指,鼓荡真气,他身外瞬间也绽放巨大的真气法相光影。 此时为了遮掩皇帝身后的那法相气机,他也不用其他法器来改变自己的真气法相。 如海市蜃楼的光影之中,一座巨大的坛城若隐若现,宝华流转,气象万千。 他虽有意克制,不让自己的真气流动得太过激烈,四角的全貌不让人看清,但是这巨大的坛城上有天河,内有神明,生机磅礴,这一绽放开来,宗圣宫外的那些不通修行的人看了都只觉得神通宏大,尤其一股股气息震荡时,只觉得春风拂面,似乎有湿润的春雨甘霖飞扑在脸上。 “顾十五他所修的是什么法门,这真气法门竟宏大到如此地步,他若成就八品,他的神通会何等惊人!” 这种真气法相一展,宗圣宫内一大半的修行者都是瞠目结舌,心神震撼。 尤其是之前一心和顾留白争夺气数的卢乐天,此时更是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怎么比? 真是米粒之珠和皓月争辉。 三名堕落观修士此时脸上神色被那面具遮掩,但他们的眼神和此时的萧真微的眼神是一样的,都是充满感慨。 顾留白见着大多数人的吸引力被成功转移,他当下施展鬼洞子法门,又瞬间结出一尊道殿。 他也并未真的拘束兰奢待的神魂意识,只是假模假样的往着兰奢待处一落。 兰奢待此时和他心有灵犀一般,瞬间入戏,她身子一颤,瞬间停止那疯狂淫靡的舞蹈,整个身子僵住,不能动弹的样子,口中却是连连求饶,“顾道首请收了神通,饶我一命。” 顾留白此时看着皇帝身后那被笼罩在青布般元气之中,六条手臂舞动的法相,只见那六条手臂虽然还不断将青布般的元气拱得到处凸起,但皇帝身上的气机却是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他知道皇帝接下来能够慢慢收敛住身上气机的外放,便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演戏极为逼真的兰奢待,肃然道,“你是何人,为何牵引魔气,想要侵袭圣人!” 兰奢待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恰巧,脸上蒙着的面巾才此时滑落。 她美丽魅惑的面容瞬间又让许多人呼吸一顿。 她明亮的眼睛里此时却是落出晶莹的泪珠来,“顾道首明鉴,我乃西天竺佛宗圣女兰奢待,我牵引魔气侵袭圣人,也是身不由己,是受了西方佛宗的控制。” 她这话一出口,宗圣宫内外绝大多数看客自然信以为真,但这自然瞒不过在场许多修为极高的八品修士。 白云观观主等人身子都是一震,心中生出荒谬的感觉,这顾十五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顷刻间能够让这西天竺佛宗圣女配合他演戏。 而且这并非普通的演戏,是直接给整个西方佛宗扣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这西天竺佛宗圣女兰奢待,她怎么敢的? 宗圣宫外密密麻麻的看客之中,自然也隐着许多远道而来的许多西方修行者,看到兰奢待出来跳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听到兰奢待这么说,他们只觉得晴天霹雳,有数人甚至都无法控制体内的真气波动。 第四百五十章 太子之失落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此时和这些人相距甚远,倒是没有发现异处,但看着眼前如此配合的兰奢待,他倒是心中一动,想到佛宗讲究顿悟,史书上多有记载,佛宗有些大能讲经时,往往有僧众突然彻悟,一通百通般成为佛法精深的佛宗大能。 究其理,乃是佛宗修行除了少数护法僧众以武入道之外,其余僧众所修法门大多都是修行者世界之中所谓的神通法门。 但佛宗的修士大多通过思索人与宙宇、人与众生的关系来淬炼精神,说穿了脑子里整天在思索各种道理,思索之前的佛宗大能留下来的著作到底是什么真意,各种各样的道理想得多了,有时候反而脑子里一团乱麻,有些东西结成死结。 有时候一两句话瞬间解开了他们脑子里的死结,诸多道理一下子理顺,就一通百通了。 自己当时听玄庆法师让周驴儿传递的那几句话,震撼虽然是震撼,但主要原因,也是之前从未有宗师那么大的气概,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儒释道合一的观点,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兰奢待那种骤然开悟般的感觉。 那么或许整日里钻研佛经,脑子里整天纠缠无数道理的佛门中人,听玄庆法师这种宣道,恐怕所受的震撼是完全不一样的。 既然玄庆法师这些话对兰奢待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那对其余西方佛宗的人,又当如何? 一念至此,他便决定再试一次,当众宣道,看看会不会对一些西方佛宗的修士产生同样的影响。 他肃容道:“道便是道,天下人皆强分道,儒家也好,道家也好,佛宗也好,真正的大道,岂有分别?道分东南西北,中土西方?” 说话之时,他施展鬼洞子法门牵引镇祟塔的神通,此次随他心意,这神通演化时不再是一尊道殿的模样,而是一尊佛塔,散发无尽佛光。 这佛光一耀,天上的白云瞬间变成七彩云霞,蔚为壮观。 更为神奇的是,那云霞上方隐隐约约,竟像是形成一尊大佛。 顾留白一愣,他一眼瞥去,只觉得这尊大佛的面容和玄庆法师有些相像。 这时他脑海之中又生出一个念头,玄庆法师又何尝不是借他之口,将他这主张弘扬天下? 宗圣宫内外已经一片震荡。 无数人气机澎湃。 一石激起千层浪,效果比他想象的还猛。 他未曾想到,后世的人听这些话恐怕心中不起波澜,但这是从未有人提过这种主张的时代,这普天大醮,汇聚于此的,何止西方佛宗的能人? 长安的诸多修为高深的道人,当朝的大儒,各修行地的强者,此处应有尽有。 就连白云观观主和玄都观观主等人,此时都是心神激荡,只觉得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般脑子有些空荡。 “善哉!”兰奢待见顾留白当众宣道,更是由心尊崇,当下上前行礼,又和在顾留白的坛城之中一样,亲吻顾留白的脚尖。 宗圣宫外大多数长安百姓不通修行,脑子里也没什么大道不大道的概念,顾留白的话倒是没给他们造成一点影响,但看着七彩的云霞之中幻光形成大佛,他们只觉得这顾道首神通惊人,再看到兰奢待这么做,整个宗圣宫外就像是炸了窝。 无数人不可置信的叫好。 顾道首实在太猛。 居然一番话就让西天竺佛宗圣女由心折服,当众舔他脚。 “是什么样的气魄,才能说得出这番话语。”道宗的人原本就已经被迫认定顾留白是道首,而此时宗圣宫内外很多儒家修士看着顾留白,也是心中五味杂陈。 气魄大归气魄大,但在他们的固有认知之中,儒家的道理和佛道两道都有些不同,顾留白这么一说,就不知道要引起多少的争端。 轰! 就在此时,宗圣宫外人海之中有人迸发澎湃气机,周围人纷纷东倒西歪,叫骂声和惊呼声一片。 以一人为中心,出现了一片方圆一丈有余的空地。 这人身穿蓝色袍服,身材微胖,看上去就像是个和颜悦色的胡商。 但此时这人气机迸发,神通气息流转,他突然盘坐于地,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元气在他身体窍位之中钻进钻出,两三个呼吸之间,他的头顶显现发现,出现了一株翠绿色的菩提树,高约两丈有余。 这等景象,瞬间让那些被他气机迸发时摔倒叫骂的人也停止了叫骂声。 这人头上一显现这株菩提树,他顿时就站了起来,突然哈哈哈大笑三声。 接着他便遥遥对顾留白行了叩拜大礼。 他额头重重落在地上,头上带着的帽子掉落下来,束发的发带也散脱了。 他披头散发的起身,额头上带着泥土,但他却满面笑容,口中说道,“多谢上师指点。” 说完这句,他也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大踏步朝着西方行去。 他脚下不知有何等的力量,连鞋子都炸成粉屑,看似寻常的数步,但已远在人群之外。 “宝象大师也悟道了。”兰奢待看着这人又是惊喜,又是尊敬,也遥遥对着他行礼,等到那人披头散发远去,她才醒觉顾留白可能不认识此人,便轻声解释道,“这是中天竺的佛宗隐修,佛法精深,乃是此时中天竺佛宗第一人。” 顾留白是何等的狗,他当下就道,“原来是中天竺佛宗第一人宝象大师。” 他微笑而言,声音看似不大,宗圣宫内外的看客却全听清楚了。 长安的看客老爷们原本都是来看热闹的,就生怕不热闹,但眼下这接二连三的热闹,却是震得他们有点懵。 什么? 连中天竺佛宗第一人都给顾十五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响头,而且因为顾十五的这几句话就得悟了大道? 卢乐天这时候脑子里还在震响着顾留白那几句话。 他看着虔诚皈依于顾留白身前的兰奢待,再看着大笑远去的宝象大师,突然也像是悟道了一样,啪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泪流满面,心想我真该死啊,我什么牛马,之前竟然敢与这顾十五试比高。 人家是天,人家是海,我他娘的只不过是长安的一颗尘埃。 此情此景,被顾留白折服的远不止卢乐天这一人,之前道门之中绝大多数修士对顾留白多有不满,但此时看着顾留白,他们心中产生的念头却是,历朝历代,有哪一个道首能有顾留白这么厉害? 真乃千古第一道首。 三言两语让宝象大师都当众叩拜,尊称他为上师,由他为道首,道宗怎么可能不大兴? 大雁塔上,此时的玄庆法师也在遥望着向西而去,离开长安而要返回天竺的宝象大师。 宝象大师心有所感,在前行之中又侧转身来,对着大雁塔上的玄庆法师遥遥行了一礼,两人都是面带微笑。 玄庆法师再望向宗圣宫的方位,感到圆满之境。 有时候佛门一些僧众,总想做无数事,度无数人,但有时候度一人的功德,却尤胜度千万人的功德。 宗圣宫高台之上,皇帝得了这样的时间缓冲,已经将气机调理平顺,那堕落观修士青色元气笼罩之中的真气法相迅速消失。 他看着顾留白缓缓颔首,顾留白对于此事的处理,已经远超出他的想象。 只是他的眼眸深处,却像是有一座火山就要迸发。 他很愤怒。 其实他很少愤怒。 过去很多年之中,他的诸多大发雷霆,其实大多数都是做做样子,故意演戏给官员们看的。 但此时,他真的很愤怒。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看向兰奢待,平静道,“朕赐你无罪。” 兰奢待一点也没有意外,她马上回了一礼,道,“愿侍奉道首左右。” 皇帝颔首,道:“加封道门威仪,协助道首监管道众规仪。” 兰奢待笑颜如花,当下再次行礼,一侧的耶律月理却是嘟起了嘴,她只觉得兰奢待捞了天大的好处,自己忙活了半天,却是没捞到什么好处。 但她之前有所感应,会因为此事而获得大的好处。 那她的好处现在在哪里? …… 飞鹰、飞鸽在长安的空中有序来往。 亲农馆之中,宗圣宫周遭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不断传递到太子和他身边谋士的手中。 看着密笺之中所述顾留白的应对,太子面色微变,他似乎想要发怒,然而却终于压住了怒火,只是有些感慨,有些惆怅。 他站起身来,凝视着宗圣宫的方向,又有些失落。 如此的谋划,竟未竞全功。 但谁能想到,堕落观竟然会如此态度,会直接奉顾留白为主。 谁能想到,在此等剧变之下,首先反应过来,帮助皇帝遮掩住那真气法相的,竟是堕落观的修士。 这兰奢待有佛宗圣物加持,按理就能轻易破坏普天大醮,令顾留白当众出丑,但谁又能想到,顾留白却是能顷刻之间令她臣服,直接将皇帝显现出这样法相归咎于西方佛宗的暗算? 如此天衣无缝,各方调度的算计,谁能想到竟会因为堕落观和顾留白的联手而功亏一篑? 第四百五十一章 长安大搜捕 - 割鹿记 - 无罪 西方佛宗被扣了一口大黑锅,中天竺佛宗大能宝象大师却因顾留白的一席话而骤然开悟,直接西行离开。 其余西方修行者此时只怕被兰奢待一一点出,根本不敢停留,也都各尽所能,悄然离去。 普天大醮接下来的开坛没有任何阻碍,一应流程有条不紊的按序进行。 耶律月理还未感应出来自己的大好处来自何处,这时候她却发现皇帝早已神色如常,但顾留白却反而有些不太对劲。 她总觉得顾留白有些忧虑。 果然,等到顾留白得空退到一边时,她就见到顾留白已经喊了一个明月行馆的人过去,明显是在吩咐着什么事情。 她便马上不动声色的摸了过去,问道,“顾十五,有什么急事?” 事关重大,顾留白都甚至怕被人看出口型,于是他索性示意耶律月理靠近些,直接探头过去,在她耳朵边轻声道,“之前对皇帝的法门有所推测,看来我们的推测倒是真的八九不离十,皇帝不只是修了李氏的真气法门,他还修了某种神通法门,这神通法门的修行门径十分特殊,他修出了神通之后,可能是要他的儿女们被人当成行尸走肉控制,他的神通就会得以提升。方才他真气法相显形,就是神通突然提升,气机不受控制。我担心五皇子六皇子和怀贞公主他们出问题。” 顾留白贴着她耳朵说话,耶律月理感觉顾留白就像是在亲自己耳朵一样,她什么时候和顾留白有过这么亲密的姿态,她高兴得整个人都麻了,心想难不成自己之前感应到的大好处在这里? 等到顾留白说完,这些话都没往她脑子里面进,她愣了愣,道:“你说什么?” 顾留白哪知道她脑子里在琢磨这个事情,他只当耶律月理是震惊,不敢相信皇帝竟然是这样的修行门径,于是他便飞快说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要是方便,赶紧让你的人帮我查查五皇子和六皇子他们现在有没有事情,还有其余皇子公主,也一块查查。” 耶律月理耳朵发痒,她的整张脸都发烫,但这个时候她至少回过了魂来,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顾留白让她动用自己的人,尽快帮忙查查城中所有皇子、公主的下落,看看这些皇子、公主,有没有出意外的。 顾留白唤明月行馆的人,也是去做这件事情。 她眼珠子一转,觉得顾留白肯定最在意五皇子、六皇子和怀贞公主的安危,她便轻声道,“那你们的人肯定优先查五皇子他们的下落,我便让我的人先去查其余人啦?” 顾留白却马上摇头,在她耳边说道,“也先查五皇子、六皇子和怀贞公主有没有事情,其余那些人和我没什么关系,出了事情倒也罢了。” “晓得了。”耶律月理默不作声退下,连忙招呼坐在身后观礼台上的夏神侍。 “道首,有没有兰奢待需要帮忙的地方?”兰奢待此时真像是奴婢一般就跟在顾留白身侧不远处,她和顾留白之间还有神通气机相连,自然也感觉得到顾留白的急切。 “你?你就算了吧,现在你在西方修行界眼中是第一号大叛徒,你要是现在出去走动,恐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顾留白原本想这么说的,然而想到她神通特殊,居然能在观礼台上就将自己强行拉进她的精神神通,他便瞬间改了主意,问道,“兰奢待,你修的是什么法门,有什么本事?” 兰奢待微笑先回答有关法门的问题,“我修的是明妃法门,若成就神通,能窥见人的欲望,满足人的欲望,或消解人之欲望,或增强人之欲望。” 顾留白有些不解道,“窥见人之欲望相当于触碰对方精神深处,这我能理解,满足人的欲望是什么意思?” 兰奢待道,“佛曰,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先通过观察对方欲望,满足对方欲望来吸引佛众,然后逐步引导他们领悟和接纳佛法智慧。我这法门成就神通,能够构筑虚境,满足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比如若是此人内心最为渴求某个女子,我便能够构筑虚境,让他在虚境之中完成对那名女子所有的欲望,奸淫也好,和那女子相守一生也好,始乱终弃也好,让那女子帮他繁育后代也好。一切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欲望,都能够通过构筑虚境来满足,通过此种手段,让他大彻大悟。” “想草一个女神,结果最后草得想吐,就大彻大悟了?”顾留白觉得此法门有点邪性,但若是那句“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的话真是佛祖说的,那他倒是觉得这佛祖真的通透。 先给好处再收小弟。 而且这好处是直接给到爆。 兰奢待接着道,“若说我现在的本事,我现在有两个小神通,一为换花,二为惑念。” 顾留白眉梢微挑,“何解?” 兰奢待细细解释道,“第一个小神通换花,可以改变配合一些药草,改变孕妇腹中胎儿的性别,怀胎三月之内,可以改换一次胎儿性别。” 顾留白愣了,“你这法门还能形成这样的小神通?” 兰奢待点头道,“其实我西天竺有些氏族男丁兴旺,便是因为他们得了我们这种神通之助,不过作为回报,他们也会以大量的钱财供养寺庙。” 顾留白心想吐蕃那边的人分外能生,而且好多小娃都是体格强壮,该不会也是吐蕃那边有什么密宗的神通照应? 兰奢待这时候却已接着说道,“另外一个小神通惑念,可以让人疑神疑鬼,尤其可以让这人对另外某人特别疑虑,总觉得那人要对付他。” 看了一眼神色变得凝重的顾留白,她顿时又笑了笑,道:“不过我这之所以是小神通,那是因为我这种手段只能用来修为比我低的,不能用来对付比我高的。不过对于一些不怎么通修行的小王朝的国君,那很有用处,一些对我们佛宗不利的人,皆可以用此法除去。” 顾留白道:“那除此之外,你保命或是杀人的手段有什么?” 兰奢待道:“若是这种对敌手段,那我只有忿怒相的法门,集中精神力,杀伤精神。” 顾留白想到她在清净圣境之中的表现,倒是忍不住点了点头,道:“那你只要有佛祖舍利在手,将人拖入你的清净圣境,八品之下你估计也没什么敌手了。” 岂料兰奢待摇了摇头,“除非我自己修到八品,否则我还没有能力想将人牵入清净圣境就请入清净圣境,不过到了八品,我不借助指骨舍利,我也能够直接将对方的精神意识直接拖入我的神通虚境了。” 顾留白一怔,“那你怎么将我拖入清净圣境的?” 兰奢待解释道,“我是利用了阴阳天欲经的法门特性,和你的气机产生一定共鸣,我以此为牵引,这才能够和你建立这样的精神联系。” 顾留白顿时愣了愣,“你修了阴阳天欲经?” 兰奢待索性轻声将自己找三皇子结果被拒,然后又被人在门口放了这阴阳天欲经的事情和顾留白细细说了。 “三皇子居然这么通晓大义,不和你们合作?不过这人拒绝了你们也不通知我们,这人还是很有局限。”三皇子的所为倒是让顾留白有些惊讶,他旋即皱起了眉头,心想难不成这针对皇帝的事情,真的是有太子勾结在内? 若发动这阴谋的主谋之一是太子,那现在危险的会不会是三皇子? 但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的同时,他心中不祥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不会是三皇子! 三皇子这人只是太子明面上的竞争对手,但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三皇子都压根撼动不了太子的根基。 若是这明面上的对手始终是三皇子,那张龙椅迟早都是太子的。 那除了三皇子…真正对太子形成威胁的,应该是六皇子! 以前六皇子还势单力薄,但现在自己成了道首,一统道门,六皇子又和自己和五皇子亲近,必定得自己的助力。 六皇子自然成了太子最大的威胁。 顾留白脸色微变,他知道兰奢待对自己死心塌地,所以也不隐瞒什么,只是也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说道,“我现在怀疑有人害了我一个朋友,这人有可能是六皇子,你知不知道你们西方佛宗有什么人能够控制神智,能让人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还有,你有没有找人的手段?若是我这朋友真的被人害了,我也要尽快将他找出来。” 兰奢待面色也是大变,飞快回答道,“北天竺这次来的有个修士很诡异,我也不知道具体底细,但好像精通各种炼尸手段,而且本身是为了想要得到某件神通物才来的长安。这人有个诨号叫做飞尸上人,我没见过他人,但知道他来了,这人可能会这种手段,他这人长相没什么特点,但肌肤的颜色据说很灰暗,好像抹了灰粉一样,而且这人随身瓶瓶罐罐带的多,。里面不知道都带着什么样的邪物。但找人的手段,我没有。”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不动声色的招来明月行馆的两个人,吩咐其中一人将这消息告知阴十娘,另外一人则告知周驴儿,让神秀他们也去帮忙。 他和这两人说完,也不停留,直接走向那三名堕落观修士。 第四百五十二章 你乃恶龙念 - 割鹿记 - 无罪 整个普天大醮的会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道门中人,人来人往,各司其职,从高空往下看,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交织。 但顾留白一走向三名堕落观修士,宗圣宫外看不见,气氛没什么变化,但整个宗圣宫内的气氛却是为之一凝。 自隋灭以来,别说是道门,整个修行界都未能与堕落观好好对话,现在顾留白和这三名堕落观修士对话,那便是隋灭之后,道门和堕落观的第一次真正对话。 所有人都很想知道顾留白和这三名堕落观修士要说些什么,然而当顾留白走近这三名堕落观修士,一股青纱般的元气便已经围绕着三名堕落观修士弥漫开来。 青纱般的元气形成了一圈方圆一丈有余的青色帷幕,边缘又出现了很多蛊虫的嗡鸣声,令人不寒而栗。 青色帷幕之中,三名堕落观修士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 顾留白微躬身回礼,沉声道,“你们为何会做这样的选择?” 三名堕落观修士之中,那中间一名道人正是身上涌出这青色元气之人,他认真回应道,“此事前因后果说来话长,道首有急事要做,是否也先让我等助你一臂之力,接着再慢慢分说?” 顾留白道,“正有此意,你们之前比我反应还快,是否对皇帝的法门本身有所了解,知道症结所在?” 中间这名堕落观道人颔首道,“他这神通法门的修行门径应叫做‘寡人’,乃是断送兄弟姐妹的性命,便能从中获得好处,李氏上代龙椅之争,宛如养蛊,他因缘际会,能够修得了这种神通法门,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但在你娘杀出长安那场变故之中,他应该遭了什么暗算,这神通法门的修行门径也出了些问题,以至于修行门径延续到了他子嗣的身上。他现在的修行门径绝无仅有,以前的修行界也从未出现过。皇帝也是集李氏气数之大福缘者,但他这修行门径却显然和李氏的香火延续有冲突。” 听到此处,顾留白便明白自己之前的猜测大差不差,他便马上点头,说道,“看来我猜测的不错,此次普天大醮,最大的阴谋算计不是对付我,而是对付李氏和李氏江山,要让皇帝在天下人面前暴露这修行门径,这么说来,当时必定有位皇子或是公主遭遇不测,其余皇子和公主和我没什么交情,但五皇子、六皇子、怀贞公主却和我交情不浅,我担心他们三个的安危。” 中间那名堕落观道人点头,道:“我们猜测也是如此,愿为道首分忧。” 说话之间,左侧一名道人眉心之中有血红色光芒一闪,他的脑后发丝之中,飞出了一个红色的蛊虫,瞬间直冲云霄,消失不见。 中间那名堕落观道人却看着顾留白,接着说道,“道首方才所说不差,此次普天大醮,让皇帝暴露修行门径,便是最大的阴谋,李氏用了百年时间,才建立天可汗的威名,令天下人认定李氏的皇帝便是天子,便是圣人。若是天下人从此质疑皇帝圣人身份,便是动摇了李氏的根基。而且皇帝这修行门径一暴露,引发的便是皇帝和他的子嗣,以及李氏机要处的冲突。”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皇帝和李氏下一代的福缘相当于冲突,皇帝虽然还正值壮年,但若是换了我是李氏机要处的人,也会考虑皇帝不可能永生,皇帝在位的时间越长,李氏的香火反而有可能断绝。那自然就不能和以往的皇位更替一样,等到皇帝的身子骨不行,寿元将尽的时候再自然退位给选定的太子,这里面变数就多了。” “杨氏都不惜彻底断送自己的福缘和最后的帝威来促成此事,天下大乱之势已成。”中间那堕落观道人道,“道门分久必合,也正到了我们奉迎新主之时。” 见中间这堕落观道人说话的语气如此淡定,而且之前是已经准备帮忙,只是等着自己过来开口而已,且顾留白能安排的事情也已经安排下去,他知道皇帝心中自然也猜得出这些,肯定也会有所动作,他此时心境也平静下来,道:“那为何奉迎我为新主,你所说的说来话长的前因后果,便可以慢慢说了。” “自大唐立国以来,诸多修行地将我们无名观称为堕落观,只是因为我观和李氏为敌,但我观原本是大隋国教,因大隋而有这般气数,在天下反隋之时,想要力挽狂澜,等待大隋再出明主,这也是分内之事。其后,修行者又觉我观修士行径诡异,但我观修士自隋以来,至我观观主入魔之前,我观修士无论是修行还是择徒,都未有旁门左道行径,且都以追求修行进境为生,以匡护天下局势之稳定为职。”中间这堕落观道人缓缓说道。 顾留白略有些震惊,“观主入魔是什么意思?” 中间这堕落观道人又不紧不慢的说道,“无名观之所以能成大隋国教,引发道门大兴,乃是因为我观修士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能创古人未尝试之法,诸多修行法门,敢以自身性命来试。现在外界只知我观助大隋养龙,以蓄养杨氏气数,但却并不知道,我观修士也借养龙而参悟各种神通法门。” 顾留白目光闪动,也不说话。 中间这堕落观道人看他此时神色,就知道顾留白原本有所猜测,便接着缓声道,“世人皆知养龙艰难,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但不知这龙原本乃祖龙风水大阵中化生,却又非完美之物,祖龙大阵被他自己的子嗣破坏,这真龙自诞生之时,脑子里就像是被扎了一颗钉一样,天生就有恶念。这真龙善恶不定,若是不管不顾,其长成之后,哪怕一滴鲜血,一片龙甲都蕴含寻常修士难以比拟的神通,无法约束,那世间任何王朝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或许千百年堆积出来的盛世,一夕便可以破败,被其轻易毁灭。” “囚禁这真龙的肉身固然极难,囚禁这真龙的精神力则更难,但更难的是去化这真龙精神力分外的念头,那如梦幻泡影不断生灭的恶念,怨念。” 说到此处,这名堕落观道人停顿了一下,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明白他的意思,道:“我现在的修为听得明白,你接着往下说便是。” 这名堕落观道人再说时,语气里便不免有些感慨,“这条真龙被囚禁镇压,肉身神通反而被压低,只是蛟龙之列,但囚禁得久了,精神怨念却越来越强横,它的精神神通强大,恶念也越来越强。若不设法化解,哪怕将它斩杀,它的精神力和恶念也没有人能够克制,必定形成大祸。我观上代观主以天纵之资,和这恶龙朝夕相伴,参悟神通,他终于领悟出一门神通法门,以这真龙恶念为食。他这法门不断消弭真龙恶念,名为消孽,但这真龙也因此窥得脱困的机会,不惜以自残的手段,大大增强自身精神力量,以惊人恶念侵袭观主精神。我观观主走火入魔,渐成邪祟,眼见这真龙精神意志恐怕将其彻底侵袭,反而如同借他身躯重生,无奈之下,我观设法伙同李氏,将这真龙斩杀,断绝其精神侵袭。” 顾留白震惊道:“这才是李氏斩龙的真相?” 中间这堕落观道人接着说道,“我观观主虽壮士断腕,斩杀真龙,但其时已成半邪祟状态,时而入邪,有时已经神志不清,伤害同门,他不知于清醒时还是入邪时,寻得一名婴儿,并学那真龙手段,设法将侵袭自己的恶念度入那婴儿之身,就如硬生生割裂自己精神,将不利于自己的一部分贯入那婴儿之身,而后以镇祟塔慢慢镇压。” 顾留白皱眉道,“那婴儿就是我?” 中间这堕落观道人慢慢点头,道:“此事他做得极为隐秘,当时我观修士只知他闭关修行秘法,拔出自身邪气,但他被真龙恶念侵袭日久,按我们后来查证,他这种想要转嫁精神恶念的法子恐怕还是出了问题,以至于上代道子将他寻到之后,将其刺杀,将你带走。” 顾留白听得有些心惊,道:“那我到底什么来历?他哪弄来的婴儿?” 中间这堕落观道人叹息了一声,道:“按照后来我们的查证,他最后无奈之下弄出的这法门,转嫁恶念,相当于将你变成一个邪祟,然后自个保持清醒的法门,必须是他最亲近的血亲,也就是说,你和他之间,的确有血脉关系,但他行事隐秘,什么时候找的什么女子,诞下的你,或者说你是他觉得自己不行的时候,用秘法造就的你,已经怎么都查证不出来了。” 顾留白听得心神震荡。 这意思是,不管怎么说,这堕落观观主还真是他老子? 他娘就是过来杀了他这个入邪的老子,然后把他救了出去? 但这时,右侧那名堕落观修士却慢慢出声,道:“但这事情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他虽用镇祟塔镇你,但一开始并未想要彻底解决转嫁你体内的恶龙念力。他或许也有可能将这部分精神力割舍出去之后,让它和你结合,将你悄然养成一条恶龙。” 中间那堕落观修士缓缓点了点头。 顾留白无语。 他知道这两个版本,一个显得堕落观观主是无奈,为着自己好,另外一个推测就是对方压根不算个好人,具体哪种,看自己想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最终之邪化 - 割鹿记 - 无罪 他娘的,自己的娘倒真不是自己亲娘。 这堕落观观主倒真是自己亲爹? 但这爹是真正的坑爹。 不管是出于无奈才想将影响他的不利精神力转嫁于自己,还是本身就抱着要养一条恶龙出来的想法,那这爹还是不要了,送给别人当爹算球。 “按着你们这说法,我当年是不是正常生产出来的婴儿还不一定,这叫个什么事情。”顾留白拧着眉头,头疼道,“但按照你们堕落观的做派,似乎也不会在意一丁半点的血脉关系,不可能因为我和这观主有点血脉关系,你们就奉我为主吧?” 中间这名堕落观道人解释道,“你娘离开长安之后,曾给我们传信,说解决我们最终邪化的法子,就落在你身上。” 顾留白心中顿觉不妙,“什么最终邪化?” 这名堕落观道人似是也没想到顾留白的娘并未和他说过这些,也是有些发愣,顿了顿之后,才解释道,“当年无名观的真正入门弟子,都得以进入养龙地,观摩真龙感悟神通,并淬炼心性,虽说都有从真龙身上获得好处,但所有人其实都被真龙恶念侵袭,自身整体气机之中存在邪种。” 顾留白吃了一惊,“那你说最终邪化,是最后你们都压不住这邪种?” 这名堕落观道人缓缓颔首,“当是时,观主精神神通修为最高,但他发现精神被真龙的精神力所侵袭时,为时已晚,我们无名观所有修士都已被侵袭,这真龙将所有近身参悟它神通的人当做报复的对象,或者也可以看成当成它分念夺舍的对象。观主创出吸纳它精神力的法门,也是想彻底解决无名观修士全部被精神侵袭的问题,可惜失败告终。此种寄生在我们整体气机之中的邪种,就像是真龙暗中教会我们的一门精神法门,但我们后知后觉,且无法寻找出根源,观主虽败,但他能创出解决的法门,最后只是割舍镇压这精神力失败,天纵奇才,已经不知超过我们多少倍了。” 说到此处,顾留白隐隐感觉出来,这些堕落观修士无论是对堕落观观主,还是对他娘,其实都十分推崇。 看来这前朝国教,到真像是一群修行痴者,唯修行论。 他皱眉接着问道,“那无法压制而最后邪化,你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各人所修法门不同,最终邪化时到底变化成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这名堕落观修士声音微寒道,“但最终的过程相同,都是先精神错乱,一人就像是拥有数十种人格,一个人就像是变成数十个人,接着整体气机带动肉身变异,变为邪祟,但这邪祟并非是阴邪之气产生的邪祟,而是血肉邪祟,你之前和长孙无极去过那玉泉观,见过羽道人的虫变,那也可以视为我观修士的邪化,只是羽道人也是走了另外一条修行道路,他想借用那龙首骸骨的精神力量,直接压制和粉碎体内的邪种,一举跳过精神错乱的环节,直接变成血肉邪祟,那样就相当于拥有一尊超越凡胎的血肉躯体,但能保持自己神志清醒,但可惜他反倒是被李氏算计。” 顾留白这下倒是听明白了,“那意思是你们堕落观的这些修士其实各自所修的法门都有些差别,但修行到最后,随着修为精进,最后恐怕都是变成精神失常的怪物?只是因为修行法门不同,所以变成的怪物有很大差别,那羽道人修有本命蛊,所以他化成半人半虫的怪物,那之前无名观的道人,还变化成了什么东西?” 中间这名道人缓缓说道,“自隋灭以来,我观修士有三名长老修至蜕变,其中一人变成九首蛟,蛟身两丈,共有九首,三首为人头,其余六首为各色蛇首。一人化为巨型蛞蝓,完全失去人形,还有一人则变成蜈蚣,长约三丈,头尾都是人头。” 顾留白简直如同听着不靠谱的鬼怪故事,但这三个例子,也让他发现其中的雷同点,“都是变成了长虫的模样?是不是这三人也都修了蛊道?” 这道人摇头,道:“相反,这三人都并未修习蛊道,应是那真龙邪种作怪,人与真龙的精神互相牵扯,才变成这不人不龙的长虫模样。至于这本命蛊法门,其实原本就是我观修士无奈之下,看能不能解决这最终邪化的问题,才让隐道子修行。” 顾留白想到怀贞公主,心中一动,道:“这里头有什么说法?” 这道人认真解释道,“修行界在夏商时也多有修士变成精怪般的记载,一部分和我们类似,是因为如真龙强大的异兽所染,另外一部分则是修行法门导致,夏商时先贤修行各按天分,绝大多数修行法门都未成体系,且巫术盛行,神通法门不完善,再加上尝试各种提升修为的药草,便形成这种变化,但还有一部分却是和这些人既然不同,有几种蛊术,最终的追求就是蛊变成为蛊神。那些修炼原始蛊术的修士,修到最后,发现将自己脱胎换骨,变为更为强大的生灵,才能拥有极致的力量。按照记载,还真有人修行这种蛊术最终变化成功,成为蛊神而保持神志清醒的。按照记载,成为蛊神的蛊修,随时可以驱使虫群形成蛊云,这蛊云便能承载他的精神意志,他真如神明一般。” 顾留白点了点头,“你们觉得这种蛊道法门修到高深处,其精神之强大甚于真龙,所以便让隐道子们修行此种法门,好让你们参悟出其中法门?” 这道人点头道,“这是其一,其二,这本命蛊入体之后,其精神力便与修士结合,而且真气剧烈行走时,不分修行境界,都能大大提升修行者感知,但同时也让修行者有些精神异常。若是能够参悟出其中道理,真正把握出这外来的精神是如何和我们本身的精神深层次结合,便或许能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顾留白笑了笑,“自个不试,让别人试,恐怕也感知不清楚吧?” 这道人道,“各有各法,我们诸位同门之中,除了隐道子之外,也有人植入了本命蛊,但按他修行所见,这本命蛊入体之后,它寄生人体,茁壮成长,但其精神力却反而被那真龙邪种吞噬,反倒是增长了真龙邪种的气焰。” 顾留白瞬间听出些言外之意,“所以你们倒是也希望某些个隐道子能以身为罐,培养出特别厉害的蛊虫,到时候你们说不定可以利用那蛊虫反过来拔除这真龙邪种?” 这道人也不否认,道:“若是有人能够成就那记载之中的蛊神,或者接近那种修为,那可能拔除我们这种真龙邪种轻而易举。” 顾留白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我娘怎么让你们相信的,但对于我而言,她连什么邪化都没有告诉过我,我现在脑子里也没什么可以解决你们这真龙邪种的法子。” “因缘际会,既然她这么说,解决办法肯定已经落在你身上了。”这名道人看着顾留白,道:“你入关时七品修为,便已蛊毒不侵,方才你展现真气法相,连如此的修行法门都能够创出,她不会骗我们的。” “这可不一定。”顾留白道,“她自己还和我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名道人看着顾留白道,“杀了观主,她就已经是观主,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观主说的话。” 顾留白愣住,“你们不觉得她是叛徒,反而觉得她是观主?” 这名道人有些奇怪道,“她已成道子,乃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观主,观主原本已经失控,她杀之无可厚非。” 顾留白道,“那你们知不知道她到底什么身份?” 这道人道,“她身份神秘,不过不管她是何方派来,对于我观而言,岂不就是带艺投师?而且我观原本也是诸多道门修士汇聚而成,招收隐道子时原本也是长老挑选合适的年轻才俊,不问出处。” “你这么一说还怪有道理的。”顾留白微嘲的笑了笑,道,“那当年她刺杀了观主之后,逃出长安是怎么回事?不是你们要杀她?” “观主当时时而清醒,时而入邪,精神状态正常与否甚至有时难以分辨,已经没有能力管束我观修士,而且有可能他精神状况不正常时,还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安排,我观修士之中,自然也存在少数想要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的人,尤其是在她席卷我观大多数秘法之后。”这名道人道,“她刺杀观主之后,原本就已经受伤不轻,又得了我观大量秘法,引人嫉妒,而那时正好又有一名长老邪化,李氏自己也是意见不一,有些人乘机推波助澜,想要我们自个斗个两败俱伤。她留在长安必死无疑,只能设法逃出长安。” “那逼她逃离长安,导致我宗圣宫大师兄身亡这件事,背后主谋是谁?”顾留白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事还是疑案。”这名道人道,“诸方追杀你娘的势力之中,对你娘威胁最大的,便是我观那名邪化的长老,他邪化成那条蜈蚣之后,战力远非寻常八品所能相比,但他的邪化相当蹊跷。” 第四百五十四章 好大一个坑 - 割鹿记 - 无罪 这名道人也早已看出顾留白对他们这些无名观修士的邪化没有一丁点的了解,而这邪化又决定他们的生死和最终在这世间获得的修行成就,所以他讲述得十分细致。 “真龙这种精神邪种的侵袭十分险恶,强如上代观主…” 但他才又说了半句话,就被顾留白插嘴打断。 顾留白说到,“什么上代,上上代观主,我傻傻分不清楚。无论哪个观主,总该有名有姓。” 岂料这名道人有些为难,道:“我们只知你娘以沈七七为名,至于上代观主,我们也不知他具体姓名。” 顾留白有点无奈,心想难不成真姓顾? “算球算球。”他摇了摇头,道:“若说你们认为我娘是观主,那她才是上代观主吧?你提及她时,索性称她沈观主,提及这个不知具体姓名的,那就叫他无名观主,省得我搞都搞不清楚。” 这道人听劝,马上道,“强如无名观主,也是被侵袭很久之后才发现不对。但只要察觉出不对劲之后,这种邪化便可感知其慢慢滋生,并非一蹴而就。我之前所说除去羽道人之外那三名邪化的长老之中,只有这名长老的邪化蹊跷,形同突变,若非观主之死引发,那便是有人暗中促成。” “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查出来,那这人厉害了。”顾留白的做派就是但逢怀疑之事,就宁可信其有。 接着他眉头又是大皱,“现在无名观有可能邪化的,还有几名长老?” 这名道人道,“有七名。” 顾留白顿时笑了,“七个烫手大芋艿,七个大邪祟。” 这名道人摇头道:“四个。” 顾留白一怔。 这道人直接解释道,“我观按惯例保持七名长老之数,但其中已有三人邪化,新补的三名长老倒是没有邪化之忧。” 顾留白道“除了七名长老之外,包括隐道子在内,堕落观还有多少修士?” 这名道人道,“这我倒是无法回答,我们堕落观七名长老各司其职,各知晓一些我观修士,唯有七名长老手中案卷齐聚,你才能知道确切答案。” 顾留白认真道“那你们三人都是长老?” 这三名道人同时点头,还是中间这名道人道,“无名观七名长老以北斗为名,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我乃天枢,这两位乃是天璇,天玑。” 顾留白毕竟年轻人心性,看着这三人就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那三位长老,这普天大醮既然有人算计皇帝,说不定也有人算计你们,若是当年我娘离开长安时,有人能够突引某位长老邪化,那说不定这人也能突引你们邪化?天枢长老,你方才和我说,你们每个人所修神通法门不同,那你们若是邪化,你们有没有预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他是开玩笑,但这三人的呼吸却瞬间沉重数分。 沉默数息之后,中间的天枢长老才先行出声,道:“我可能会变成一条丈二的白生生大虫,如同鸡米虫般模样,但不知会生几个头颅,可能擅长土遁。” “……!”顾留白没想到自己开个玩笑竟然真能换来这样的认真回答,顿时有些无语。 一侧的天璇长老接着出声:“我可能会变成至少两丈长的美女蛇,赤链蛇般花色的蛇身,长一颗美女头颅。” 顾留白惊了,“天璇长老,听你这声音你不像是女的啊,为何邪化会变成一条美女蛇?” 天璇长老无奈至极,声音里甚至带着委屈,“我又如何能知晓。” “那你呢?”顾留白看向天玑长老。 天玑长老呼吸骤然沉重,道:“邪化会变成一条绿色毛虫。” “你们这都是修行之中已有感应?” 问了这句,看到三名道人都是点头,顾留白马上就问道,“那你们四个走向邪化的长老之中,谁最快走向最终邪化?大概多久?” “是我。”显得委屈的声音响起,出声的是天璇长老,“我已有精神异常之征兆,可能半年之后,我就将精神错乱,最终邪化。” 顾留白看着他,原本有些同情,但突然就又有些发毛,“若是我暂时无法解决你的邪化,那你会不会因此记恨我,到时邪化之后,变成老大一条的美女蛇追杀我?” “很有可能。”天枢长老代为回答,“而且他若是最终邪化,你身为无名观现任观主也好,身为道首也好,他不追杀你,你也必须镇压他。他邪化变成邪祟之后,哪怕不能镇杀,也要打到它由心恐惧,不敢露头。否则必定死伤无数,酿成大祸。” 寻常人听得这些话,未必能够展开联想,但是顾留白却是心中一动,看着天枢长老,忍不住惊声道,“难不成之前邪化的那三名长老也并未全被杀死?” 天枢长老点头道,“只死了追杀你娘的那个,另外两个因为邪化有序,我观早有准备,其中变成九首蛟的乃是上代玉衡长老,我们在岷江布阵,企图镇杀,但它还是挣脱出去,遁入岷江,至此不知所踪,有可能已经通过水系,最终逃入海域。还有化为巨型蛞蝓的开阳长老,我们在辽东郡将之镇压,但它也逃了。从一个采石场中遁走,至今不知所踪。” “三个大邪祟就死了一个?逃了两个?”顾留白头皮都发麻,他越发觉得自己老娘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让自个来长安补齐功法,给自己画个超越她的饼,还让他自己做选择,结果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巨坑在这里等着他。 “李氏知道这事情么?”他郁闷的说道。 天枢长老沉吟了一下,道:“无法确认,但皇帝和沈观主有些交情,他或许知晓。” 顾留白长呼了一口气。 想到皇帝这神通法门,他就越发头疼,道:“你们猜测我娘逃离长安的那一战之中,皇帝也遭人暗算,那他遭谁的暗算有没有大致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也被真龙邪种侵袭了,也会最终邪化?” 天枢长老摇了摇头,道:“我们明面上虽和李氏为敌,但隋灭之后,我们和李氏为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李氏也对我们有些了解,加之忌惮我们的实力,所以我们和李氏之间其实也存在着一定的默契,我们都不会去过多探究对方的秘密。皇帝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没有仔细去探究过,一定要猜测一个可能的话,或许和高句丽有关,这些年皇帝一直铁了心的要对高句丽用兵,李氏机要处却不赞成,其中必有蹊跷。” 顾留白看着这天枢长老,道:“那太子是不是隐道子?” 天枢长老道:“挑选隐道子这件事,我无名观一直有特定的规矩,我们每个长老也只知自己挑选的隐道子是谁,别的长老挑选的是谁我们却截然不知,也不会过问。但我挑选的隐道子不是太子。” 另外两个也摇了摇头,“我们也未挑选太子。” 顾留白觉得这些个人身上可以问的东西太多了,他正想借着问那你们挑选的隐道子到底是谁,正在这时,天枢长老却道:“有人来找你了,应该是为了你要查的事情。” 说话间,他便撤去了青色布匹般的元气。 只见这满地道士之中,多了一个目光灵动的和尚,正是神秀。 神秀看着他,没有丝毫废话,直接一步上前,传音给他,“六皇子,现在的确寻不到六皇子。” 顾留白面色大变。 神秀知道他心急,连忙又轻声说道,“五皇子和怀贞公主没事,其余皇子公主还在查证之中,佛子已经动用全力在找六皇子。” 顾留白突然有些发怒,道:“这种作乱,玄庆法师不管?” 神秀欲言又止,顿了一会,才道:“玄庆法师若是真不管,那也必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顾留白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但也就在此时,有蛊虫振翅的声音传来,上方天空之中,一只火红色蛊虫落到天璇长老脑后。 天璇长老马上对着顾留白传音道,“有线索了,归义坊鼋头庙气息有异。” “我让人过去,你们的人先不要去。”顾留白寒声说道,“若是这背后的人和我娘当年逃离长安之事有关,你们有邪化可能的人过去,说不定要中招。” 天璇长老却是点了点头,道:“这事情我也想到了。” 顾留白转身就走,他低垂着头,脸色都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他直入宗圣宫后院,冲着伙房才一招手,黑团团就从中冲了出来,扑进他怀里。 “黑团团,帮我找龙婆!” 他脸色极为难看的飞快说道,“归义坊那座小庙连着王夜狐留给我的密室的,可能有很大问题,让龙婆千万小心。” 玄庆法师没有照看好六皇子,他是生气的。 但神秀的模样却提醒了他,玄庆法师恐怕大限将至,他或许也是无力管这件事情。 玄庆法师不管,那就龙婆管。 这时候他一边在心中告诉自己龙婆的神通厉害,而且六皇子若是真已经出事,自己心急也没有用处,一边却又想到了长孙无极。 他知道长孙无极还有一件大事没做,按着先前李得意和他所说的,按理这时候长孙无极应该要发动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柱国之离世 - 割鹿记 - 无罪 说来也巧,他心中刚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就感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神通气机从城中涌来。 这股神通气机就像是海边潮汐涌来的前兆,连水声都未听到,但空气里却又咸湿的海风传递着海浪的气息。 在顾留白的感知里,长孙无极这种即将爆发的神通,就像是一场巨大的潮汐。 盛世是由很多长孙无极这样的枭雄支撑起来的,但他们一个个离开了这个世间,现在也终于到了长孙无极和这个盛世说再见的时候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端正仪容,认真的对着长孙无极那股神通气息传来的方位,认真行了一礼。 一名挑着担子卖糖人的货郎停在长安的一处巷子口。 今日之长安因为很多人前往宗圣宫观看普天大醮还未返回,所以很多街巷之中都是空空荡荡,就连西市和东市的那些商铺的生意都变得十分清淡。 但这货郎的担子周围依旧围了七八个小孩,这个货郎笑眯眯的很和气,围在他担子周围的这些小孩手里都有一根小竹枝,枝头上都沾了一小团凝固的糖汁。 这货郎这时候刚刚用糖水浇了好大一匹马出来,其中一个小孩子高兴的伸出手,放下一块银子。 这块银子足有十几两,这小孩子穿着普通,看上去也不像是能够随便拿得出这样一块银子的富家子弟,但十分诡异的是,团聚在周围的那些小孩之中,大一点的看上去都十来岁了,而且也都是穿着普通,都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这些小孩似乎没有觉得任何异样,就好像那小孩丢下的不是一块老大的银子,而是一个铜子。 这货郎也依旧是笑眯眯的,也像是收了一个铜子一样收了这块银子。 他看向其余那些流着口水的小孩,说道,“你们想要糖人,也只要拿家里的东西来换,什么都行,不值钱的旧货我这都收的,都可以换糖…” 这货郎还未说完,却感到了有些异样。 他抬头朝着巷子里看了一眼,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有一团淡淡的光影从巷子深处走了过来,远看只是一团发光的阴风,但近看却是个人形,是个披甲的阴兵。 这阴兵在巷子口的阴影里停顿了一下,似乎畏惧外面的阳光,但又似乎是停下来在打量和威慑这货郎。 这名货郎身子都颤抖起来,他伸手往画糖人用的木板下方一摸,手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发黄的木碗,他咬破手指,在木碗里头一搅,这木碗里头的鲜血顿时变成赤金色。 他就用手指飞快沾着这变成赤金色的鲜血,在那原本画糖人的木板上飞快画出了一张道符。 道符边缘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断发光,就像是要燃烧起来。 但那阴兵此时却反而结束了那种审视,笔直的朝着他行来。 这货郎惊悚至极,伸手又从衣袖里抓出一把东西,朝着这阴兵一洒。 这一把东西很细碎,米粒大小,但洒出之后却是十分奇特,变成一个个鸡头模样。 这些小孩丝毫不觉得危险,只是觉得这货郎戏法变得好看,更是欢呼雀跃,纷纷叫好。 这些鸡头模样的东西朝着阴兵乱啄,但这阴兵却丝毫不受妨碍,一冲而过。 货郎一声惊呼,根本不知该如何对付这种东西,只觉得好像有一股诡异的气息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 下一刹那,他更加骇然,他的眉心微微发烫,在他的感知里,他看到有一股诡异的元气就像是一道蜡烛火焰悬浮在自己的眉心前方三寸之处。 这道火焰始终不散,不管这货郎怎么使用真气,这道火焰就始终悬停在那里。 他甚至从兜里头取出了一团东西涂抹在眉心之上,但那道火焰丝毫不改。 他飞快收了摊子,在巷子里停留了一阵,这火焰却是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变化。 “该死。” 他面如土色,心中知道大事不妙,这应是城中某个大神通者施展了什么惊人的法门,直接结合他的气机,给他留下了一道元气烙印。 一念至此,他觉得自己小命即将不保,强烈的求生欲充斥着他的脑门,让他脑子里只有赶紧出城去的念头。 他连担子都不要了,快步朝着最近的城门行去,只是走出数百米,他就一下子呆住,他看到前方的一个酒楼之中走出一个商贾模样的人,那人眉心前方也顶着这样一道火焰,只是他眉心前方的火焰是橘黄色,而在他的眼中,那人眉心前方的火焰是紫黑色。 只是对视了一眼,他的心脏就剧烈的抽搐起来,感到一种惊人的煞气和杀机迎面而来。 “这人杀了好多人。” 他的心中顿时清晰的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 陈屠的香烛店也难得清闲。 虽没人走访长安所有的香烛店给出个定论,但至少附近这些街坊而言,陈屠的香烛店一直都是生意最好的。 之前周驴儿和顾十五暗中偷笑陈屠去杀猪,其实这段时间他倒是不用去帮忙了,已经帮着带出了几个杀猪的好手。 那东家也一点不亏待他,每个月还是固定给他算一份工钱。 香烛店已经在永安坊开了一家分店,不过其实陈屠心底里是不愿意开的。 钱够花,人还有点空,那比什么都好。 但生意这么好不开分店,就容易引人怀疑。 而且还能帮几个街坊的小孩解决出路问题。 没办法,开一家就开一家。 多用几个人吧。 最近的陈屠倒是痴迷于炖汤了。 人么总要有个爱好。 而且毕竟将来老婆生娃,坐月子啊,补身子啊,都用得着。 现在虽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不能那些时候还要他老婆伺候他,给他炖汤喝对吧。 一团光影出现的时候,陈屠正在店铺门口洗一些晒干的野菌子,旁边的陶罐里已经放了一只洗干净的山鸡。 这些野菌子是东市里头买的,不过这些野山货,陈屠也是行家之中的行家,只买过几次,那铺子里的掌柜就知道这个香烛店的老板厉害,是个顶级吃家。 以至于有些时候大批的货进进来,他还请陈屠先挑,还顺带着麻烦陈屠看一眼,看看里面有没有混进去一些不合适的杂菌子,尤其是有毒的菌子。 陈屠早就感知到了这团光影,但是他头也没有抬,似乎一无所知一般。 这团光影渐渐形成一个阴兵的样子,在陈屠身前数丈的地方审视着他。 陈屠心里产生了一股戾气,这阴兵突然像是要朝着他扑来。 但陈屠突然又叹了口气。 他有些明白了这阴兵是怎么回事,只是在心中吐槽,老子虽然杀人多,但行的可都是正派事,杀的要么不是本该千刀万剐之人,要么就是穷凶极恶收了钱想要来老子的。 老子可不是歹人,而且老子现在都洗净双手做羹汤了,这种事情别来烦我成不成? 他其实也就心中吐槽,觉得这种事情自己要是真应付不过去,那只能去找顾十五。 反正现在顾十五本事大的很。 但他这么一吐槽,身子周围却像是有股说不出的正气,那阴兵似乎一下子就感觉了出来,只是朝着他走了一步,这阴兵在他的感知里就瞬间散了,消失不见。 …… 同一时间,归义坊的一个胡同里,一名阴兵出现在一辆马车前方。 这辆马车的车门帘是分开着的,车厢里面看上去一个人都没有。 但这名阴兵却是显出咄咄逼人之感。 随着它的逼近,车厢里显出一道人影,正是现在经常被周驴儿找到的徐七。 徐七看着这名阴兵,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 他开始感到自己的眉心发烫,而且脑子里很痛,似乎有种东西要破开他脑袋钻出来。 与此同时,这阴兵似乎感受到了不得了的气息,它身外的光线都剧烈的涌动起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龙婆落了下来。 她站在了车头,对着那阴兵挥了挥手。 那阴兵瞬间停顿下来,然后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去。 龙婆转头看了一眼徐七,看着徐七额头上的汗珠,再转身看向坊中那靠河的小庙方位时,她眼中却出现了一种罕有的凝重神色。 …… 长孙细雨陪在长孙无极的身旁。 数名修士围坐在亭外,他们身上的真气不断的落入身下的符线之中,整座凉亭变成了一个符阵,释放着强大的符意。 一道道元气不断的从长孙无极的体内析出,就像是很多强大的武将最终离开世间时的散功。 但伴随着这一道道元气,一股股特异的精神力量也随之出现。 一道道英灵的身影走出凉亭,和长孙无极告别,和这个世间告别。 长孙无极的经脉开始干涸,如鲜花失去水分般枯萎。 这散功和断绝生机的过程十分痛苦,他的骨骼和血肉开始收缩。 然而在这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痛楚之中,长孙无极却始终保持着傲然的笑意。 他要让跟随着自己的英灵走遍这座城,要让他们好生看看这盛世的模样,然后安然离开这世间。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窝蜂群殴 - 割鹿记 - 无罪 那骗小孩子银两的货郎走向长安延兴门,他路上看到至少五六个眉心前顶着一条烛火的修士。 大多数是和他一样的橘黄色,还有深红色,紫黑色。 他这时候已经隐隐感觉出来,长安城里有人施展了大神通,点灯一样将他们这些人点了出来。 到底是谁施展了这么可怕的神通,他无从猜测,但从那些眉心顶着烛火的修士身上的气机来看,他可以肯定这些和自己一样眉心之前顶着烛火的人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杀戮极重,手上积攒了很多人命的角色。 那两名眉心之前是紫黑色的烛火的人便是如此。 还有一类则是和自己一样,修行有旁门左道的法门,尤其是这次偷偷的汲取了一些帝煞阴气用来修炼或是炼器的修士。 其中那些眉心之前是深红色的修士,他就可以感觉出来,不仅是修为比自己高,而且这次在平康坊周围汲取到的帝煞阴气也明显比自己多出很多。 今日长安城里去宗圣宫看热闹的人多,街道上出城的人也明显比平时少很多,但是到了延兴门附近,道上却反而阻塞了起来,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堵了有一里路。 这货郎知道有异,也不敢太接近城门,便找了个高处朝着那城门口眺望。 城门口的景象让他又有些目瞪口呆。 城门旁的左侧空地一般是城防军放置他们的战马所用,各个城门口都有,但今日里这延兴门的城门口左侧却是布置了道场,他远远看去,那道场完全不是糊弄人的,而真的是有道门的修士坐镇,两股元气隐隐结成龙虎状,对着城门前排队出城的队伍,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完犊子。” 这货郎心都凉了,知道这恐怕就是今日在办普天大醮的新任道首顾十五的手笔。 之前这道首就已经在城中各布告处发布通告,让源自太平道和五斗米教传承的各路修士前去延康坊登记造册,他当然也觉得这顾十五好气魄,他也知道接受招揽固然是一个好选择,从此可以摆脱妖邪身份,甚至能够成为他们之前永世都成不了的官家,甚至惠及子孙后代。 但很多像他一样的人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约束,而且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就和边军那些大员一样,看似风光,在长安都有深宅大院,妻妾成群,但哪一个不是拿命搏出来的? 这货郎修的是五斗米教的一些法门,专从小孩和老叟手中骗取钱财,有吃有喝,小日子过得滋润,这次又收集了不少帝煞阴气,他准备到时候找个小庙,用这帝煞阴气慢慢练个法器出来,到时候用来装神弄鬼骗取钱财就越发容易,积累钱财购置良田,在乡下偏僻地方当个土财主,那可安稳得多了。 谁能想到被人用神通点了灯! 肯定不只是一个城门有这样的法坛,而是长安所有的城门口都有这样的法坛,这顾道首早有安排,是将他们瓮中捉鳖了。 但这样坐以待毙他又不甘心,便又绕向靠西侧的城墙,前些时日他就是从那边偷偷越墙进了城,那地方的守卫在夜间有些松懈,就是不知道白天找不找得到机会了。 但说要拖到晚上,他却是一点都没有信心,只觉得这个新任道首如此大的手笔,绝对不会给他们这些人如此多的时间。 还没到那西侧的城墙边上,他突然听到一声令他毛骨悚然的尖锐嘶鸣声。 这嘶鸣声哪怕隔得远,他听见了都觉得自己的真气有些散乱。 他便瞬间醒悟,这是李氏的御器惊风箭,专门瓦解修行者真气的法器。 再掠上高处一看,只见那处城墙边上有个人已经被数名金吾卫按住。 城墙上方,有一物明晃晃金灿灿,好像一颗小太阳一样在晃荡。 这货郎认知有限,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猜测那肯定是什么用来对付修行者的法器,如此看来,那平时这些防卫有些松懈的城墙都已经有针对性的布置,要想设法翻越城墙,那是肯定不可能了。 怎么办怎么办? 凉凉了凉凉了。 这名货郎抱着头呆坐了半天,终于想到恐怕只有一个可能让自己下场不那么凄凉。 他掉头就朝着延康坊的方位去了。 到明月行馆去主动给人跪下,说不定有条活路。 …… 归义坊鼋头庙前突然走过来了一名妇人。 这座小庙已经破落,而且之前处处透着怪异,哪怕是归义坊最为顽劣的孩童,挨过几次棍棒之后,都知道白日里也最好不要靠近这座小庙。 至于平日在河滩上洗衣洗菜的妇人,更是至少和这小庙隔个百步的距离。 隔的近了,都怕这小庙附近游出蛇来。 这名妇人提着个竹篮子,看上去像是来河边码头洗菜的,但她却径直冲着庙门去了。 距离庙门还有十来步,突然平地起风,阴风阵阵,庙门里面吹出的怪风不只是将她的衣角扬起,都将河水都吹出了涟漪。 这妇人穿着蓝布绣着碎花的衣衫,看上去很整洁,样貌长得周正,看上去有些腼腆,也看不出身上有什么真气波动,但这股阴风吹到她的身上,她都没有丝毫感觉一样,就提着篮子推开了庙门。 这庙门早已经腐朽不堪,只是轻轻一推,庙门连着门框都掉落了下来。 庙门啪的一声倒地,四分五裂。 那门框上方却是嘶嘶作响,有几条色彩斑驳的大蛇吐着红信垂落下来,和这妇人的面门都相当接近了。 但刹那间,这几条大蛇突然一僵,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控制了一样,浑身变得硬邦邦的,接着也如同柴火一样啪啪啪的掉落在地。 这庙门后方就是一个很小的空地,正中放着一个香炉,都已经锈穿了底,空地上的杂草青黄交错,经年的枯草里面已经长满了翠绿色的新草。 靠墙处有一株柏木也已经枯死,枝干发白,现在上面居然也缠着一条黑色的大蛇。 这个小庙也就一个正殿而已,那殿门也是敞开着的,一进庙门就是一览无遗。 那大殿原本摆着菩萨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清理干净,神台上铺了一层黄布,黄布上面又铺了一张草席。 这草席上面用朱砂、黍米之类画了很大一张符,这符看上去除了鬼画符一样的符纹之外,又有道殿、鬼怪。 其中一些图案之上,又放了法器。 这草席之上有微光涌动,就像是有许多萤火虫不断从草席里面飞出,一股怪异的气机在小庙之中震荡,阴风不断从殿门口往外吹拂。 此时这神台下方,跪坐着一名少年。 顾留白若是在此,光看这背影就看得出这是六皇子。 神台右侧的阴影里,一张已经纤尘不染的桌子后方,坐着一个黑袍男子,他身上的气机和那张草席上的气机互相交织,阴影遮掩着他的面目。 看着走进来的妇人,这原本泥偶一样,一动不动的黑袍男子微微抬头,出声道,“你们居然能这么快找到这地方。” 这妇人却压根不答他的话,只是凝视着一动不动跪坐在那里的六皇子,她突然高兴起来,对着外面叫了一声,“好像还有救嘎,这人好像想要拿他炼什么东西嘎。” 这黑袍男子气机有些震动。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妇人难缠,按着对方身上的气机,这妇人似乎还未到八品,但这妇人不受神通气机的侵蚀,他倒是有些意外,而此时让他有些心神不宁的是,他不知道这妇人这话是喊给谁听。 他现在凭借布置的神通法则,浑身气机和这小庙地界连为一体,按理来说任何修行者只要接近这小庙,都会很快被他感知出来,但他现在感应不到小庙周围有什么修行者。 然而一种古怪的直觉又提醒着他,这妇人并非是虚张声势。 在妇人出声之后不久,他却又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机逼近过来。 轰! 这座小庙的庙门突然塌了。 一名独臂男子踏着烟尘进入了这座小庙。 这黑袍男子心中一凛,知道此人便是那跟着顾十五进关的贺火罗。 “你也到了?”妇人看着贺火罗,有些高兴。 毕竟以他们阴山一窝蜂的做派,打人就是要围殴,而且围殴的人越多,就越保险。 贺火罗点了点头。 这黑袍男子感觉就更怪异,他确定这妇人之前并不是和这贺火罗在说话。 果然,这妇人对着贺火罗又出声道,“他是不是在拿这六皇子炼什么东西嘎?” 贺火罗身上肌肤渐渐显出金色光泽,他摇了摇头,道:“这人布置了一个神通法阵,借了此地的地气,应该是想要用这六皇子当做神通引子,彻底窥探清楚皇帝的修行门径,接下来不是想要让皇帝走火入魔,就是想要控制皇帝。” 这妇人正是顾十五的蓝姨蓝玉凤,她听着贺火罗这解释,有点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嘎,通过一些个表象和修行门径的气机联系,就想反推清楚这法门的全貌,神通对付神通,哪怕是顾十五的娘这种能创出法门的天才人物都做不到嘎。” 贺火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依旧用平时那种瓮声瓮气,波澜不惊的语气道,“除非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对李氏和皇帝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 第四百五十七章 这叫普通人? - 割鹿记 - 无罪 蓝玉凤心想难道这人平时就躲在皇宫里头,一直琢磨着皇帝的血脉和法门? 之前强行让皇帝显现真气法相还不是终点? 借着皇帝的修行门径,想让皇帝走火入魔,或是控制住皇帝? 这法子看上去和兰奢待对付顾留白的法子差不多,不知道和西方修行界有没有什么联系,但顾留白可还不是正二八经的八品大修士,但皇帝可是八品修士之中的强者,这两者之间的难度天差地别。 要了解成什么样子,才能有信心做这种事情? 蓝玉凤看着阴影笼罩中的那人,还在猜测他的身份,但贺火罗却是已经浑身闪耀耀眼金光,一拳就轰向了那人。 贺火罗就是阴十娘最欣赏的那种爽利人。 说话也没废话,做事情更是干脆。 他的战斗方式也是爽利,不管对方什么人,什么法门,他就是一拳。 这一拳轰向阴影中的修士,那修士身后年久失修的墙壁直接就承受不住气息的膨胀,轰的一下倒了。 小半个屋顶哗啦啦砸落下来,但瞬间就被强大的力量摧毁,打成往外崩飞的碎屑。 阴影一消,这名修士整个身躯就显现出来。 这竟是一名无比苍老的老叟,就连头发都掉得十分洗漱,头皮上都是一个个的老年斑,他的面皮更是皱巴巴的如同脱水的树皮一般,五官都好像萎缩了一样,除了给人老的感觉,你说具体什么长相也都几乎看不出来了。 只是老,干瘦,仿佛骷髅披了皱巴巴的皮一样。 这人原本就没料到有人能这么快找到这儿来,此时这贺火罗一到,不由分说就先拆庙门,再直接一拳就想将他轰杀。 他惊怒至极,眼睛里宛如涌出实质般的幽火。 他也来不及说什么,张口就是对着贺火罗喷出一口气。 “这人古怪嘎!”蓝玉凤看得清楚,这人张嘴时,他的舌头上面长满了许多蓝色的斑点,好像中了某种剧毒一样。 他这一口气喷出来的时候倒是看不见什么色泽,但他前方的空气里骤然阴风呼啸,数十股阴风瞬间就变成几十条毒蛇的模样,绞在贺火罗的拳头上。 轰的一声,贺火罗一拳击碎这数十股阴风,这坐在地上的老叟整个身子被震的略微离地。 这老叟一声闷哼,口鼻之中都沁出血来,他皱巴巴的脸颊忽然扭曲起来,幽深的眼眸里充满怨毒的意味,与此同时,他却是冲着贺火罗不断的冷笑。 贺火罗停顿在当地,他身上的肌肤上也出现一道道蓝色的纹理,就像是一朵朵诡异的花朵在他的血肉之中绽放。 老叟尚且在冷笑,却听得那妇人说道,“贺火罗,这是夏王窦氏的法门,名为‘荼毒’。这法门用五凤玄珪方能修行,这荼毒入体,你不能和平时祛毒一样,将它逼入特定的经脉,它越是被挤压,毒性越是猛烈,你要让它发散全身,然后用真气蒸腾之法方可祛除。” “你到底什么人,怎么对我这法门如此清楚?”这老叟冷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蓝玉凤,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 “原来是夏王之后。”贺火罗顿时也反应过来,他由着体内的这股剧毒发散全身,顷刻间他身上的那些蓝色纹理全部消散,他的肌肤上丝丝缕缕的如有蒸汽升腾。 隋末群雄并起,逐鹿天下,除开李氏,宇文化及、王世允、薛举、窦建德这些人都曾有成就王图霸业的机会,若是让后世评说,这些人里头,夏王窦建德又显然是其中最有机会,最有气运之人。 他在以乐寿为都城,取名叫金城宫,连续攻克许多郡县之后,似乎上天都觉得他是应运之人,李氏立唐,武德元年冬至,窦建德在金城宫聚会文武官员,有五只大鸟降落在金城宫,几万只鸟雀跟着飞来,整整过了一天才飞走,之后有人发现这五只大鸟降落之地多了一块玄珪。 这玄珪符纹天成,自蕴修行之法。 窦建德因此称王,立夏国,取名年号为五凤。 夏王后来兵败,被李氏斩首,家眷据说是奉献王印投降而得以保全性命,这老叟如此年纪,不知道和这夏王是什么关系。 但能够得到玄珪的修行法门,并修成荼毒法门,他和夏王的关系就绝不简单了。 这种荼毒法门在世间也至少消失了六十几年了,而且本身窦建德称王也没个几年,他这法门极少有人知道,这老叟根本没办法想明白,如此一名看似普通的妇人,居然能够一眼看出他这法门是什么来历不说,还知道化毒的方法。 蓝玉凤被他这么一喝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个普通人嘎,就是在典籍上看到过。” “你是普通人?”这老叟被贺火罗一拳都没被打晕,但听着蓝玉凤这句话他差点就气晕过去了。 一眼看出我这法门,还知道破法,你是普通人? 那什么样的人才不普通? 典籍上看到过? 什么修行地的典籍上,还能记载着这门法门,记载得如此清楚? 现在他也没法和这看似普通实则诡异的妇人计较,这贺火罗马上就要散尽毒素,若是再让他轰自己一拳,这条老命就绝对交代在这里了。 虽说这些人来得太快而完全超乎了他的预计,但是几十年的谋划和准备,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毁于一旦?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黄玉般的骷髅头,往身前地上一拍。 啪的一声。 这骷髅头被他手掌拍得粉碎,粉末伴随着一股神通气机往外散逸。 “小心嘎。” 蓝玉凤再次出声提醒贺火罗,“炼制这东西的人手段不够,没把这个骷髅头炼成神通物,但这人好像把它当成了一个气引子。” 这老叟再次被气笑了。 这眼光也厉害到没法说了。 不仅连他这个东西不是真正的神通物都看得出来,还看得出它是个气引子。 这他娘的是普通人? 贺火罗心有所感,缓缓点头。 轰! 这小庙外的大河之中河水突然轰鸣,整条河下面就像是有沼气被点燃炸开一样,河底淤泥翻滚,整条河瞬间沸腾一般,污浊的水浪之中,却是大量浮现出白色、黄色、黑灰色的骸骨。 这一刹那,好像之前所有溺死在这河里头,或是被杀死之后抛在这河里头的尸骨,此时都浮涌了上来。 这些骸骨被磅礴的神通气机牵引,泥石流一样涌上岸,朝着小庙涌来。 蓝玉凤这时候又出声,“小心噶,这个小庙本身地势特别,好像之前已经有人在这里布置了什么法阵,镇压了阴气多年,但这人好像也摸清楚了这里的法阵规律,摸清了这里的地气,一下子把被镇压着的所有阴气拿出来用了,这弄成的阵势,可比一般的神通物要厉害多了嘎。” “嘎嘎嘎,我先噶了你!”这老叟听得心都凉了,他恼羞成怒,伸手一侧神台上一点,只见那神台上涌出一股灰色华光,往地上一落,那已经如潮水般涌到庙门口的各色尸骨骤然发力,就像是一个突然跳起来的怪物一样,形成了一个巨浪,带着滚滚的阴气朝着蓝玉凤拍来。 “啊呀!” 蓝玉凤见状吓得脸色有点煞白,直往后躲,贺火罗直觉这股力量奇大,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声暴喝,整个身躯金光暴射,小庙之中如有一团旭日升腾。 他对敌起来依旧毫无花巧,只是拧动腰身,一拳轰向后方袭来的这个大浪。 轰! 这座小庙已经塌了小半,这两股力量冲撞之下,整座庙的庙顶如纸糊一般被炸裂。 那股大浪一下子炸开,无数碎骨下雨般覆盖了整个河面。 河面上水花四溅,贺火罗身上却也是嗤嗤作响,只见他纯净铸就般的肌肤表面,已经裂开很多个细小的血口。 “此人坐拥地气,竟如此厉害,怪不得当年夏王差点就能和李氏平分天下。”这些伤口虽然细小,入肉不深,但贺火罗此时心中却已经觉得不妙。 他这法门和世间其余真气法门截然不同,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根本不妨碍战斗,但这些伤口对于他而言,却像是羊皮筏子上出现了漏洞,内气会快速宣泄。 他要么一点伤口都没有,但凡出现一道伤口,那便说明对方牵引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他的神通力量。 再转头看向那老叟,只见那老叟脸上已经又满是冷笑。 后方那股力量虽然被他击溃,但老叟只是伸手朝着神台上一指,一股元气从神台上跳落下来,啵啵啵…他身周坚硬的泥地里响起一阵古怪的响声,泥屑纷飞,一道道凝成实质的元气,就如同雨后春笋一样顶开地面。 数十股黑色的阴气如活物一样探出头来,争相摇摆,就像是一群毒蛇在摇头晃脑。 这老叟感知着这些阴气蕴含的力量,再看着贺火罗身上那些一时半会难以愈合的伤口,不免有些得意,他看着似乎被自己吓到的蓝玉凤,说道,“我这神台是什么名堂,你还能看得出来?” 蓝玉凤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看不出来噶。” 这老叟越发得意,刚想说话,突然之间他眼睛余光扫到那神台上,他突然发现不对劲,一下子眼睛都差点鼓得掉地上,“怎么会少了个东西!” 第四百五十八章 堕落观经藏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一惊非同小可。 那神台上的一个符纹法阵虽说看上去和乡野道士给人做法事时,随手用黍米和朱砂画起来的符箓差不多,但实则天差地别。 此乃黄天道的破狱法阵,可以沟通地气,沟通幽冥,随意调用一地积蓄的阴气,他这阵一布成,坐在这小庙之中,就不像是个凡间老叟,而像是个阴曹到了人间,变成了此地的城隍。 光是调用的阴气能够硬抗贺火罗的神通一击,就可见一斑。 但黄天道的这破狱法阵想要布成却也难如登天。 光是布置这破狱法阵的十几个镇物,就要用不同的秘法淬炼,其中有两件镇物,还需要是经历过真正屠城的杀器。 饶是这老叟曾跟随夏王征战,经历过那么多场大战,见过十余路反王的覆灭,甚至亲眼见证过宇文化及那样的枭雄头颅落地,但凑齐秘法,炼制这十几件镇物,也是足足花费了他四十年的时间。 难归难,但这法阵布成之后,威力非凡,他在这阵中,就像是一个坐地的阴曹,能够在阳间施展阴间的法门,世间其余绝大多数神通法阵的神通伟力是笼罩一地,宛如形成一处圣境,但这个法阵的神通伟力,却是可以汇聚于他坐地之处,任凭他调度。 再加上这地方地气特别,先前已经有大神通者镇压地气,他方才试了这法阵神通,发现连贺火罗都恐怕不是坐地成神的他的对手,他心中便已经大定。 然而谁能想到,他一眼瞥过去,那神台上十几件镇物之中,却已经少了一个铜狮子。 那个铜狮子就是个将印,就只有两个大拇指那般大小,而且也不是大统帅的将印,而是夏王刚刚起兵时,他底下某个低阶将领的将印。 这种将印当时就是随便扯个特殊一点的物件,当个信物,但这东西却偏偏伴随着那个低阶将领经历过两次屠城,且被这将领挂在战刀上,沾染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和脑浆子。 这东西经过他的秘法淬炼之后,变成破狱法阵那必须的两件主镇物之一,它和整个神通法阵的气机相连,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老叟原本已经像是个被晒干瘪的枣子一样,浑身看上去干巴巴的,但此时看到神台上莫名其妙少了那件东西,他浑身的冷汗却是滚滚而落,也不知道哪里挤出了那么多汗水,就像是被人兜头淋了一桶水一样。 怎么可能! 见鬼了? 他满心的不可置信外加恐惧。 这件镇物一失,这法阵就崩塌了一半不止,杀气镇不住阴气,他自身也要受调用的阴气的妨碍,更不用说这法阵威力大减。 但与此同时,理智在不断的提醒着他,这个铜狮子因为本身是个凡物,虽然经他秘法淬炼,变成了法器,但它只是散发煞气,的确在这所有镇物之中,是和整个法阵牵连最少的,可以说它的确是这个法阵之中唯一的缺陷,唯一的破绽。 汗水和惊恐的情绪在老叟的脸上流淌。 他这时候发现蓝玉凤微微低头,似是不好意思和他对视。 轰! 他脑门里都像是打了一个惊雷。 普通人! 他直觉就是这个自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的腼腆妇人弄的。 什么普通人? 进庙到现在才多久?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就能够看出他布的是什么法阵,就能判断出这法阵之中唯一的破绽,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瞒过他的感知,把那个铜狮子给偷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个腼腆妇人进来之后压根没有靠近那神台,甚至只是他动用神通,掀起河中的阴煞之力对付她的时候,她才畏惧般往贺火罗那躲了躲。 她怎么偷的? 不过这老叟毕竟也不是普通人,作为和长孙无极一样,经历过隋末征战,见识过十几路义军无数路数修行者的他而言,这脑门之中轰的一响,这一个惊雷似乎也将他的脑子打出了一个洞,让他一下子开窍般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 他浑身还在大量出汗,但浑身的毛细孔却是急剧收缩,仿佛整个庙顶都没了的小庙沐浴在阳光之中却反而变得寒冷起来,“堕落观的藏经在你手里,你是上代堕落观的道子!” 蓝玉凤这下倒是有点真慌,她连忙摇手,道:“我可不是的嘎!” 人到最为危急的时候,往往反应比较快,脑子也越发清晰,这老叟看着她的模样,听着她的回话,心脏剧烈的咚咚跳动着,他一下子就确定,这妇人说的她不是,那只是说她不是上代堕落观道子,但她没否认堕落观的藏经在她手里! 是了,只有可能是这样! 隋末那无名观的修士,妄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这些修士跟随隋朝的军队,不仅是和瓦岗军,和李氏杀伐,同时也和宇文氏、窦氏等等各种路数的军队和修行者杀伐。 这些个无名观修士原本就是天纵奇才,修行痴者,又从真龙身上参悟法门,但凡出现在战场上,无一不是战力通天之辈。 因为他们的出现而逆转的战局不知道有多少次,各路义军之中,死在他们手中的强大修行者也不知道有多少。 按这老叟后来所知,这些无名观的修士视征战为搜集和整理法门的途径,他们对交手的各种修行者的修行法门都有详尽记载,甚至其中许多都追溯宗门,硬生生挖出了整个修行体系。 随着隋朝军队不断的败退,无名观的修士战死不少,他们修士数量越来越少,但无名观的藏经却是越来越丰富,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其中不仅是有诸多极为厉害的修行法门,还有许多法门的剖析。 瓦岗的法门,黄天道的法门,宇文门阀的法门,他们窦氏的法门…只有得了无名观,后来被称为堕落观藏经的人,才有可能拥有这样的见知。 怪不得这妇人一开始就判断出了他的路数,怪不得她这么快就能看出他这法阵之中唯一的破绽! “你…你竟然得了堕落观的藏经!”这老叟发出声音时,整个人都因为惊惧而颤抖起来。 这妇人看似的确像个普通人。 但堕落观藏经包罗万象,谁知道她是用什么法门隐匿了自身的气机,谁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偷取了神台上的那个铜狮子! 贺火罗原本觉得自己再强行出手,可能要死在此处,他本身正在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结果接下来这样的变故,倒是也让他不由得转头反复打量起蓝玉凤。 他之前就觉得蓝玉凤给出的一些修行法门十分怪异,不只是强大,而是在某个方面代表着修行界的顶峰。 譬如她给了周驴儿和顾留白的那轻身法门,就是在不同的真气法门催动之下,就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 现在听这老叟说堕落观的藏经在她手里,他倒是也想得通了。 蓝玉凤被贺火罗这么一看,倒是越发不好意思,但她牢记着自己来这的目的,出声道,“这位老丈,你和李氏有仇,做这事情倒是也正常,但这个年轻人和我东家是好友,你不如就此罢休,将他放了,那我们也不为难你。” 这老叟原本满脸惊惧,但听得蓝玉凤这么一说,他整张干瘪枣子风干树皮一样的脸却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有些癫狂般尖声厉笑起来,“让我就此罢休,你知道我是谁么?” 蓝玉凤眉头微蹙,老实道,“我猜你是窦氏,但不知道你具体是谁嘎。” 老叟厉声道,“夏王是我大伯,我跟随夏王征战,夏王决策失败,输给李氏,我倒是也觉得这没什么可以值得愤恨的地方。但我那婶婶和大伯身边的几个人,为了活命,居然直接盗取了所有王印和兵符,献给李氏,还将之前为夏王提供军情的所有密谍都出卖了。他们活命,那些人却全死了。我的许多好友,包括我未过门的妻子,全部因此而死,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死,他们那些因此享清福的后人,该不该杀?” 蓝玉凤有些不解,道:“这和六皇子没有什么关系嘎。” 老叟厉声道:“唯有以此手段控制皇帝,或是让皇帝失势,才有可能对付得了我婶婶她这一脉的后人。” 蓝玉凤有些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婶婶他们这一脉的人,和皇帝关系不浅,得了他的庇护?” 老叟越发狰狞,“李氏得了天下,只要有本事,肯给李氏效命的人,自然就可以成为李氏的狗。我那婶婶的外孙女,长得我和婶婶连面相都差不多,令人憎恶。” 蓝玉凤忍不住道,“那你和她有仇,想办法直接设计她就是了嘎,为什么…” 说到这里,蓝玉凤自己却是又醒悟了过来,“你的修为已经这么高,但她的手段还比你厉害,而且她又有皇帝的庇护,所以你压根对付不了她?” 这老叟面容越发扭曲,而且他此时似乎被自身牵引的阴气侵袭,眼珠子都有些发青,宛如地狱中的恶鬼,“我若是有其他法子对付得了他们这一脉,我还用等到现在!” “难道那人就是他婶婶这一脉?”蓝玉凤看着他此时疯狂的样子,心中明白已经不太好相劝,同时她的脑子里,也浮现出了一个人选。 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之时,龙婆乘机去杀人,那时有个女子到了玄庆法师那里。 那个女子的身份一直存疑,现在听着这老叟的说法,那女子的来路倒是差不多清楚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一刀斩神台 - 割鹿记 - 无罪 蓝玉凤看似腼腆羞涩,但身为阴山一窝蜂中人,这些年的对敌经验不要太丰富,她是真正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时她又看到贺火罗身上的那些伤口已经迅速收敛,裸露在衣衫外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肌肤上连一丝疤痕都看不到。 但他胸口处,衣衫之中却还隐隐透露着一点金光,好像那地方还有一个伤口没有恢复。 老叟这时候觉得被贺火罗和蓝玉凤这么一搅,报仇有些无望,他心里愤恨之余,便已经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他比蓝玉凤的反应要慢一些,等到贺火罗抬起手臂试图遮挡那点金光时,他才反应过来,顿时心中升腾起一个念头,“这人的不灭金身那地方也有一个破绽,应该就是以前大战被人重创之后,留下的老伤。” “你先死!”他一声厉喝,身周地下地气滚滚涌出,十余股如毒蛇般摇头晃脑的元气顷刻间变成了一根根长针,朝着贺火罗射去。 在他的眼里,现在这自称普通人的蓝玉凤比这贺火罗还要可怕,但贺火罗这种人出手,那是毫无花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先行对付这妇人,给贺火罗近了身,那他就算能杀了这妇人,那也会被这佛门护法金刚给杀死。 而且此时他心里有还萌生了一点奢望,若是他能够生擒这名妇人,能够从她身上得到堕落观的经藏,那经藏之中若是有增寿的法门,那他再能活个十几二十年,研究堕落观的经藏,报仇就不是不可能。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对贺火罗出手时还保有理智,因为此时这黄天道的法阵已经残缺,没有足够的煞气护体,他也不敢动用全力,只是针对贺火罗胸口那处破绽想办法。 十余根神通力量凝成的长针打来,贺火罗丝毫不敢怠慢,整条手臂包裹数层金光,横扫而出。 只听得叮叮叮连声作响,十余根长针发出金属的声音,纷纷折断,掉落在地。 见贺火罗如此强横,蓝玉凤松了口气,她脚后跟处悄然又伸出一根透明的丝线,往下方泥土之中刺入。 然而也就在此时,老叟却是狂喜,“你上当了!” 十余根折断落地的长针仿佛被一块磁铁吸引一样,直接团聚一处,接着往上跳起。 这老叟狂喜出声的同时,右手凌空往前按出。 那十数根折断的长针也随即变成一只灰色的手掌,以惊人的速度打在贺火罗那胸口透出金光处。 蓝玉凤擅长的并非是正面相斗,她能够给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打头阵,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动手无痕,且逃得快,有危险就逃,别人追不上。 此时突然发生如此变化,她也不及援手,只是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掌打在贺火罗胸口那透出金光处,贺火罗却是连身子都没有晃一下,反倒是那老叟面色剧变,张了张口,连后继的话都没说出来,噗的一声就喷出了一口血出来。 蓝玉凤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你是装的嘎?” 贺火罗看着那老叟,点了点头。 他被蓝玉凤这一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点头之后还解释道,“顾十五老早之前教我的,我说这法门既然被他娘说得那么笨,碰上些怎么都追不上的对手,那就不好打,那不如装个破绽,让人来打我。” 若是换了别人肯定少不得要说顾十五狗。 但蓝玉凤倒是忍不住真心夸奖,“顾十五真是聪明。” 贺火罗又是点头,他原本还想说,顾十五还特意让他将至强之处装成破绽,但现在看着蓝玉凤的神色,他就知道蓝玉凤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你们!” 老叟喝出两个字,又吐出一口血。 一个修直来直去法门的佛门护法金刚,居然被人教唆的学会了这种花花肠子。 结果他还真的上当了。 也就在此时,他发现地气都有些改变,他再看蓝玉凤时,又觉得这妇人似乎有些心虚,他便知道,这妇人肯定又已经在暗中偷偷做了些手脚。 此时他内脏移位,经脉至少断了三成,法阵残缺,地气被阻,他忍不住悲从心来,知道什么拿住对方,获得堕落观藏经,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那就一起死吧!” 他惨笑起来。 他这句话不是对着贺火罗和蓝玉凤说的,而是对着神台前的六皇子说的。 他左手往自己额头上一拍,右手颤巍巍的抬起,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六皇子身上一点。 滚滚的阴气瞬间从地上渗出,将他和六皇子全部淹没。 贺火罗知道不对,身上金光炽烈,他第一时间踏步走向六皇子,然而恐怖至极的神通力量,却硬生生将他震退出去。 “惨了。” 蓝玉凤第一时间也想上前,但贺火罗抬步的时候,她觉察不对,反而往后连退了数步。 她之前站立的地方,一股股强大的阴邪元气竟然凝结得如同淤泥一般往上涌出。 与此同时,外面整条大河好像河底有巨物作祟一样,泥水翻滚,无数的鱼虾瞬间死去,河面上飘起厚厚一层。 “他不加收敛,彻底激发这神通法阵了嘎,他不坐地成神,调用这些阴邪气,而是自己将这些阴邪气引入自己和这六皇子的身体嘎。” 蓝玉凤对着贺火罗招手,一边示意他往后退,一边飞快解释,“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嘎,直接要把自己和六皇子变成了邪祟。他怨念极深,变成的邪祟肯定厉害,逃出去也要大开杀戒。六皇子和皇帝有神通气机联系,他把六皇子也彻底变成邪祟,应该是想这样能不能对皇帝造成影响嘎。” 蓝玉凤飞快的解释,她额头上都见汗了。 她此时满脑子想着的是,这下子惨了,六皇子要是真这样完犊子了,那顾十五肯定要难过了,他和六皇子虽然见得不多,但肯定算是朋友,顾十五的朋友本来就不多。这救不下来他这个朋友,顾十五会不会怪我的嘎。 贺火罗此时也知道这神通法阵的力量甚至已经超过之前和他正面一击的时候,他方才退了两步,就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老叟就像是充气一样膨胀起来,接着他身上的肌肤炸裂开来,但内里流淌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好像淤泥一样的黑色黏稠液体。 顷刻之间,这老叟身上就没有了阳气,他的呼吸已经彻底断绝,身上的肌肤反倒是被那些淤泥一样的黏稠东西融化,但身子还在庞大。 贺火罗眉头大皱,他直觉这老叟化成的邪祟必定十分厉害,他都未必能够应付,旁边那六皇子此时也是阴邪元气滚滚入体,只是他本身不知道被什么法门封印住神魂和七窍,此时还未产生邪变,但按照这样的态势下去,这六皇子所化的邪祟恐怕也厉害得要命,甚至有可能比这老叟积蓄的邪气还要多。 他也正一筹莫展,此时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唰的一声轻响便在此时传入他的耳廓。 神台后方的那堵墙骤然被一道若隐若现的刀光劈开。 这一道刀光落在神台上,整个神台顿时轰的一声被劈开成两半。 “好厉害的刀法,她的神通果然远超于我。” 贺火罗知道龙婆到了。 此时这一刀虽然是乘着大量阴邪元气已经被吸入老叟和那六皇子的身体,但贺火罗也知道,这一刀之威,不是自己所能敌的。 佝偻着身体的龙婆掠了进来,她身影看上去和黑团团一样敏捷。 一刀破开神台,此时地面乱炸,阴气乱冲,但她的刀光却是不受任何阻碍一般,顷刻间又落在六皇子身上。 六皇子身前突然嗤嗤有声,有一股阴气他胸口喷射出去。 蓝玉凤喜极望外,双手十指飞快弹动,一根透明的丝线在阴气冲刷之下显现出来。 这根丝线连刺六皇子身上十几个要穴,接着将六皇子的整个头颅都缠绕起来,好像结成了一个茧子。 蓝玉凤倒是不在意那老叟的邪化,她做完这一切,便飞快的看着龙婆道,“我只能不让他邪化,封住他神识,防止他神魂溃灭,但要怎么治他,我就不知道嘎。” 龙婆点了点头,朝着她比画了几下,蓝玉凤就马上点头,道,“好噶,那我带他去那边,等着顾十五去救治他嘎。” 说话间那六皇子已经被她扯动,那丝线看上去十分柔软纤细,就和一根发丝没有什么差别,但内里却似乎能够容纳强大的真气流动,而且一丝气息波动都不泄露起来。 蓝玉凤转身就走,这六皇子也被这一根丝线轻易提起,就像是一个没有分量的灯笼一样跟在她的身后。 这时候那老叟已经变化得超出了小庙庙顶的高度,他已经彻底邪化,就像是有一个巨人兜头披了一床棉被,棉被上又裹满了黑泥。 他的头部,那黑泥张开口,就像是一张很大的鲶鱼嘴,里面发出声音,“死,都要死。” 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身周阴风呼啸,阴风凝聚得形成一个个黑色小狮子模样。 贺火罗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窦氏怨念极重不说,而且最后似乎最为纠结的,是被蓝玉凤偷了那一个铜狮子镇物,导致他的神通法阵被毁。 第四百六十章 蓝姨的往事 - 割鹿记 - 无罪 怨念也好,执念也好,都是精神力。 修行神通法门的修行者精神念力比起寻常人不知强大多少倍,若得一些厉害手段寄托精神念力,那即便化为邪物都能保存一些记忆,那日在城隍庙中变成邪物的庄如玉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这老叟是不得以才引动邪气入体,这涌入他体内的邪气又太过强大,一下子就湮灭了他的精神记忆,只剩下了一些怨念。 对蓝玉凤让他败亡的怨念,便在他化为邪祟之后,在身周的气机之中形成了显化。 只是哪怕蓝玉凤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了。 这尊邪祟现在除了杀戮的念头之外,就只有对于周身天地的元气性质最直观的反应。 明晃晃的太阳光线让他极不舒服,周围这些活人身上的阳气也让他不舒服。 轰的一声。 他头顶炸开一团黑气,这黑气瞬间变成一顶蘑菇状的黑伞,罩住他上方头顶。 唰! 与此同时,他双手之中发出气流急剧涌动的低沉嘶鸣声,滚滚的元气在他手中形成一杆长枪。 这老叟邪化之前虽然已经是个干瘪枣子的模样,但他年轻时乃是冲锋陷阵的一员猛将,最擅长的反而是枪术。 现在他身化为巨大邪物,手中化出的这一杆长枪粗壮得吓人,枪杆子都像是一根漆黑的房梁。 贺火罗直皱眉头。 他虽不惧怕,但直觉这邪祟的力量完全不亚于打伤自己的神通法阵力量。 他的战法就是硬碰硬,但眼下这邪祟的力量却不是他能应付的。 这时候龙婆对他比画了一下。 贺火罗不通手语,但这一比画,他却很轻易的看懂了,是让他在外面掠风,不要让人过来给这邪祟投食。 这种等级的邪祟,本身就像是一个神通漩涡,每杀死一名修行者,他都会吞噬这修行者的元气,宛如吃了一剂补药。 贺火罗知道龙婆比自己强,他转身就走,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的一尊邪祟,不知蕴含着多少阴邪元气,似乎不是单独的修行者所能力敌的。 此时狂风骤然呼啸,他脚步不停,转头看去,只见比小庙还高出一个头的巨物已经挥动着长枪,朝着龙婆当头砸下。 枪走棍势,这也是战场上将领常用的招数,而此时这杆长枪太过庞大,这种招数施展起来,给人的感觉都异常可怕。 贺火罗骤然眯起了眼睛。 即便如此,他依旧看不清龙婆的动作,只见龙婆的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些晶莹的影迹,就像是空气被压迫,被切割。 接着,他看到了一些刀光。 那些刀光不是真气所化,而是真实的刀锋在空气里穿行,是一刀斩出,收回,斩出,再收回,这斩收之间留下的光痕。 那杆长枪砸落的态度根本没有半分的迟钝,这些刀光宛如春风吹过,但长枪的枪身上突然出现许多粉屑,接着从枪头开始,便不断的分裂,不断的掉落碎块。 就像是结实的墙突然失去了所有用来黏合的砂浆一样,骤然崩散成了一块块的砖块。 贺火罗有些震惊。 他都没有感觉到多少力量的冲撞,这些刀光切碎这杆长枪,似乎只是切碎了墙里本来就已经不结实的砂浆一样。 似乎那些缝隙原本就存在。 老叟化成的邪祟也有些懵。 它不具备完整的意识,只存在对于元气的本能认知。 它此时也有些无法理解,自己那一股力量,那一大堆元气,为何突然不见了。 不受它控制,莫名的消散,对于它而言,便是不见。 但这个时候,刀又来了。 贺火罗走出了小庙,这时候他发现龙婆可能是多虑了,此种神通气机之下,虽说他已经看到远处有些修行者的身影,但那些修行者根本不敢靠近,更不用说把自己当成食物投喂给这尊邪祟。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尊邪祟身上时,他看到那尊邪祟的左腿已经断了。 龙婆比狸猫还灵活的身影,就在那尊邪祟的左腿下方。 贺火罗发现她的砍是真砍,并非是拿什么真气凝成的刀气,或是神通牵扯的元气凝成刀煞,她应该就是拿着一柄很快很锋利的刀,冲上去砍。 那尊邪祟的左腿分成了十几块,一边掉落,一边化成污浊的气流。 这种邪祟的身体是很奇特的,是血肉变异之后,和元气形成的怪异物事,有时候显得很沉重,但这种时候,哪怕断了一条腿,这尊邪祟却好像没什么妨碍,还是好好的站着。 只是它已经有些茫然。 它有一种直觉,只要自己凝出的元气力量打到这人的身边,就会立即瓦解,然后不见了。 可能凝聚的力量没有用? 要么将她直接吹走? 茫然之中,一种本能的反应,让它左腿的断口之中瞬间涌出大量的阴风。 它的左腿断口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风口。 强劲的阴风瞬间将这座庙的断壁残垣夷为平地。 飞沙走石之中,贺火罗眯着眼睛,他看到龙婆就像是一张纸片被吹了出去。 但等到狂风停止,龙婆又好端端的朝着那邪祟掠了过去。 贺火罗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他这个时候又想到了和顾十五的娘战斗的时候。 龙婆的战斗方式,和顾十五他娘的战斗方式很相似。 你强的时候,我就任你强,我就随力而走,你根本打不到我。 等你不打了,我就过来打你。 他可以肯定,若是龙婆全力和他交手,他恐怕根本挨不到龙婆的边。 贺火罗自然知道同是八品,亦有差距。 但龙婆和顾十五她娘这种人,和别的八品之间的差距,似乎大得不是一点。 这时候庙里的邪祟左腿已经长出来了。 但它很快发现,刀光过处,它的右腿又不见了。 它心中的茫然更甚。 它谁都想杀,只要不是阴物,是散发着阳气的活物,它都想将之杀死。 然而这时候它发现好像谁都杀不了。 有这个老妇人在这里,它根本连这个庙都走不出去。 它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个老妇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它已经变矮了。 它刚刚长出来的左腿又被切碎成好些块。 它屁股直接怼在地上,变成了个没腿的坐地邪祟。 坐地也没有用,神通法阵早就毁了,除非靠近它身周的阴气才能被它身上的力量卷吸,否则它没办法得到力量补充。 这时候它的感知里出现了那个浑身金光的护法金刚。 这护法金刚身上滚滚的阳气让它感到灼痛。 有这个护法金刚在外面看着,它更跑不脱。 真绝望。 贺火罗看着刚刚砍完这邪祟两条腿的龙婆,忍不住抬头看着这邪祟头顶那顶蘑菇般的伞,问龙婆,“怎么不把它这顶伞给砍了?” 他知道龙婆做得到的。 砍了这东西,阳光直射下来,这邪祟的阴气消解得就更快一些。 这时候龙婆不紧不慢的对着他比画。 他依旧一下子看懂了。 龙婆回应他,“等顾十五来,这邪祟对于顾十五的修行门径有用。” 贺火罗默默点了点头。 等到阴十娘的身影都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收敛了气机,消失在了最近的一条胡同口,很快他便出现在了王夜狐留给顾留白的那个密室里。 他没有去看半躺在墙角的六皇子,只是看着“普通人”蓝玉凤,认真的问道,“你和顾十五的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堕落观的经藏,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蓝玉凤的脸突然有点红。 她不太想说,但她知道贺火罗一直以来都相当于是顾十五的护道人,顾十五的娘将顾十五托付给他照顾,她若是不回答这个问题,贺火罗不会放心。 “你知道噶,我就是手脚一直不太干净嘎。”她有些羞愧的说道。 贺火罗摇了摇头,道:“你那是劫富济贫,不是手脚不干净。” 蓝玉凤顿时松了一口气,“不会因为这讨厌我嘎?” 贺火罗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只是摇了摇头,道:“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嘎。”蓝玉凤这才说道,“我在寨子里的时候就手脚…就忍不住劫富济贫,整个寨子的人都不喜欢我,把我赶出了寨子。我运气还可以,有个人贩子想把我卖去山里,但我本来就是更大的山里出来的,所以人贩子走的时候,我把他的东西都顺便偷了嘎,然后从山里跑了出去,那个人贩子身上有本修行典籍,现在想来,估计那人贩子自己也看不懂,不然不会连修行都没入门。我照着那本典籍练了练,倒是入了门,后面几年我又得了点修行法门,自己琢磨会了,劫富济贫起来就不怎么被人察觉了。” 贺火罗神色虽然木讷,但心里头却是震惊,顾十五的这蓝姨看似普通,但不经人指点,自己修行就能入门,显然也是天生的修行奇才。 蓝玉凤却越说越不好意思,道:“但我有一次还是失手了噶,被一个厉害的官家给捉住了,丢进了大牢,正好那州府里头有个江洋大盗抓不到,就想把我当那个江洋大盗给砍头噶,结果我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发现没睡在那大牢里头,已经睡在外面的屋顶上了噶。” 贺火罗心中一动,“是顾十五的娘救了你出来?” 蓝玉凤羞涩道,“我一醒来吓得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这个时候一个女抓住我的衣衫,扯住了我,还笑眯眯的问我还记得她么。” 第四百六十一章 好好叫声姨 - 割鹿记 - 无罪 贺火罗直觉那应该是顾十五的娘,但看着蓝玉凤的模样,他知道蓝玉凤的意思是要么不说,要说的话就要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他这问话反而会打乱蓝玉凤的讲述,所以他也不开口说话。 蓝玉凤接着道,“我很疑惑的看了她好一会,说我不认得她啊,不过确定她本事很大,真的把我从那大牢里头给救出来了。” 蓝玉凤虽然始终腼腆的样子,但是讲故事起来倒是娓娓道来,很有说书人的腔调。 “她见我不认得她,顿时笑了笑,问我道,你还记得在甘棠洲,你偷偷给一个患了肺痨的妇人煮了药汤喝留了银子的么?就在路边几株桑树下搭的一个棚子里?” “我有些吃惊,说我记得那个事情。她就笑了笑,道,那个妇人就是她。” “我心想怎么可能,结果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在脸上弄了一阵,结果真变成那个妇人的模样,我方才有些反应过来,知道她是用了书上说的厉害的易容术。” “她接着对我说道,她那时候被人追杀,受了重伤,便易容成那副样子,她在那条道上呆了三天,人人都避之不及,没想到还遇到我这样一个人。” “我当然谢她救我出大牢,但她却只是笑了笑,说以我的本事,恐怕这次救出来之后,恐怕也会很快被人抓进去。” “然后她便给了我一包东西,交代我道,我帮人可以,但她给我的这包东西事关她和我的性命,让我可以自个用,但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别人,一点都透露不得,否则遭人发现,我和她的命可能就都没了。她还和我说,除非哪一天我知道了她是什么人,发现了她要我帮忙的事情,她给我的这些东西,我才能给人用。” “她给了我这包东西之后,还和我说,我不是喜欢帮人么,现在就有一个需要我帮的好人。有个剑师被人诬陷,又被人下了毒,跑到这边也快死了,她让我去救他,说如果我觉得那人不错,就先跟着那人,那人的剑法高明,只要不故意惹事,暂时也没什么官家能够奈何得了我和他了。” “她说完给了我几颗解毒药,就给我指点了那个剑师所在,然后就告辞走了嘎。” “她给我的那包东西,就是一大包修行典籍和秘录,还有我现在用的这根神通物。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大包典籍和秘录,就是堕落观藏经里头的厉害部分嘎。” “不过后来我是随着那剑师到了阴山,直到到了关外,见了顾十五,才慢慢猜出顾十五的娘就是当年给我那一包东西的人。” 贺火罗点了点头,他听沈七七让蓝玉凤救一个长安的剑师,他原以为是救当时的郭北溪,但听到说和这剑师一起去了阴山,他就反应过来不是,应该是阴山一窝蜂之中的某人。 平时他倒不是喜欢多打听的人,但牵扯到沈七七,他就顿时忍不住有些好奇,问道,“那你当时救的那名剑师是谁?好像阴十娘可不是出身长安的剑师。” 蓝玉凤倒是笑了,道:“那是杜哈哈。” 贺火罗想到那没事出场就哈哈哈三声的剑师,顿时微怔。 在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里头,杜哈哈就不怎么出众,而且自从到了长安之后,杜哈哈就一直老老实实领着顾留白给的月俸,低调得很,估计整个长安都没什么人对他有所察觉。 而且在他看来,杜哈哈这人不到八品,就实力而言,或许按照当年沈七七的说法,对付官府追拿案犯的修行者是够了,但在长安而言,可能也不算出众,所以他潜意识里都忽略了这个人。 蓝玉凤看着他的神色,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她便忍不住解释道,“现在你看起来杜哈哈不是顶厉害的嘎,但其实如果不是当年他被剧毒毒坏了身子,体内有些脏器受损得厉害,那他可能早就成就了八品了嘎。而且杜哈哈的人特别好的嘎,他是一户人家的养子,结果那户人家的亲儿子嫉妒他,又担心他和自己抢一个姑娘,所以才伙同外人诬陷他,毒害他,但后来我救了他,他之后想想也算了,毕竟那户人家将他从路上捡回去,抚养成人,他若是再回去杀人儿子,断了其香火,那就没法对得住这份恩情嘎,他后来就索性不去牵扯这仇怨,就去阴山了嘎。” 贺火罗忍不住摇了摇头。 好人是一码事,报仇是一码事。 以他的做派而言,这就是妇人之仁了。 而且这些年他跟着沈七七和后起之秀顾十五,他行事风格和之前也是迥异,他觉得若是这杜哈哈换成了顾十五,那顾十五的做法可能就不是自个去杀人,而是想办法使唤些人,或是制造些意外就将那户人家的儿子给杀了。然后他就装成没事人,回去孝敬抚养他的父母。 报恩归报恩,报仇归报仇嘛。 这亲儿子的香火断了,不是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养子帮他们延续香火嘛。 大不了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娃? 反正顾十五这人厉害,老婆少不了。 看贺火罗垂头沉吟,蓝玉凤倒是有些紧张,连忙道,“杜哈哈的事情你别和顾十五说嘎,杜哈哈自个做的选择,我们还是得顾着他的想法的嘎,不然顾十五知道了,他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肯定要把那家人挖出来,要把那害杜哈哈的人给弄死的嘎。” 贺火罗慢慢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他知道按照顾十五的气性,杜哈哈这事他肯定忍不了。 蓝玉凤这才放心。 不过看着贺火罗,她好像又有些欲言又止。 贺火罗直觉她有些话没有讲完,便问道,“是不是她娘还和你说过什么?” 蓝玉凤这才说道,“她走之前和我说,她觉得我这人真不错,将来她有了儿子,就要让她儿子喊我姨。我没想到在关外见了顾十五,他真的喊我姨,他那时候都不知道他娘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她…” 蓝玉凤说这些话之前,她神色还是挺正常的,尤其一开始贺火罗问那剑师是谁,她说是杜哈哈的时候,估计想到杜哈哈每次出现的样子,还忍不住笑了,但此时说着说着,她却是哽咽起来,眼泪就从眼角掉下来了。 贺火罗也不会安慰人,这时候他虽然明白蓝玉凤的心情,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他耳朵微微扯动,已经听到了一些动静。 “应该是顾十五到了。” 他转身走出了这个密室,走到小院之中,十数个呼吸之后,果然看到顾十五和耶律月理一起跳过了院墙。 “火罗哥。”顾十五一落地就喊了一声。 按着贺火罗对他的了解,顾十五走得明显特别着急,连普天大醮的道袍都没有来得及换,只是在外面穿了一件玄色的罩袍遮住。 贺火罗也直接问道,“你去过龙婆那里了?” 顾留白道,“去过了,龙婆让我先来这里,她还在削减那尊邪祟的邪性,救六皇子的事情比较重要,解决了六皇子的事情,我再过去镇压那尊邪祟。” 贺火罗点了点头,等到顾十五从他身边走过,要进入那密室,他突然忍不住郑重其事的说道,“顾十五,进去要好好喊姨。” 顾留白都走过去了,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心头一惊,转过头来看贺火罗。 他心想我本来不就喊蓝玉凤是蓝姨,今天火罗哥难不成对付那邪祟的时候中邪了?特意交代这一句做什么? 看着贺火罗,他却看不出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火罗哥?” 他便越加有些不放心。 贺火罗看了他一眼,道:“你听我的就是。” 贺火罗平日里都是听顾留白的,今日里却要让顾留白听他。 顾留白心里觉得怪异,但感觉贺火罗并未中邪,他便飞快的进了密室,记着贺火罗的交代,他便认真的喊道,“蓝姨。” “诶!”蓝玉凤应了一声。 她应声的时候还有些腼腆,但转瞬间眼角就挂着泪珠。 顾留白瞬间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难不成今日中邪的不是火罗哥,是蓝姨? 但接着想到贺火罗的神态似乎也有些问题,他心中便又咯噔一下,心想,不会吧,难不成蓝姨和火罗哥有了一腿? “姨!”耶律月理也飞快的喊了一声。 她喊得有些心虚,但喊完就是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占了老大的便宜。 顾留白喊她姨,她也喊她姨了不是? 蓝玉凤下意识的对着她点头回了一礼,耶律月理就更开心了。 咱们姨都认了! 顾留白这时候倒是没在意她的狗,他已经蹲在了六皇子的身前。 六皇子这时候七窍都被封住,一点气息都没有,整个身体都僵僵的,完全像个死人,但好歹身体是暖和的,气血还在流淌。 “蓝姨,我怎么救这六皇子?”他有些束手无策,但知道蓝玉凤既然将六皇子带到这里,恐怕就知道救法。 “他变成了半个邪祟,不好用平常法门对付,你得进入他的精神,帮着他对付侵袭他的精神力,不然你就要将他的精神力一起镇了,他活了也精神力受损。”蓝玉凤飞快的说道,“我用禁忌丝导引你们两个的精神,帮你建立精神联系,到时候你进去,就类似大梦真经的那种精神幻境,只是这窦氏的法门诡异的很,里面可能非常凶险,你要小心。” 耶律月理听到禁忌丝三字,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马上道,“蓝姨,那你也索性把我精神弄进去,我对付这些比较擅长,可以帮得上忙。” 第四百六十二章 你喜不喜欢? - 割鹿记 - 无罪 “这根叫做禁忌丝的东西,就是阴十娘所说的他们手里的三件神通物之一?” 听到耶律月理这么说,顾留白顿时反应过来,“这件神通物能够依附神识,所以蓝姨甚至能够用它牵引精神,还不止一人?” “好的嘎。”蓝玉凤点头应下,却又有些不放心,“我们对顾十五知根知底,他有什么手段我们倒是还算清楚,你的法门我们不太清楚,你自己要小心些嘎。” 耶律月理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的,姨!” 蓝玉凤控制着的透明丝线如活物般游了过来,缠绕住了顾留白和耶律月理的右手食指。 她其实并不担心耶律月理法门不济,大巫神殿原本最多的就是利用邪祟的手段,她主要担心的便是耶律月理精神力不济。 毕竟现在顾留白虽然还未真正修成八品大神通,但他和静王妃双修之后,精神力现在和刚刚进入八品的修行者相比也相差无几。 但此时她这神通物一接触耶律月理的身体,和耶律月理的整体气机一交缠,她就顿时惊喜的叫出声来,“耶律神女,原来你的精神力这么强。” 她一下子感觉出来,耶律月理的精神力丝毫不逊色于顾留白,而且内里还有一种古怪的气机在牵扯,似乎可以将她的精神力绞得更为凝聚。 得到姨的夸奖,耶律月理这下更加得意了,她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道:“所以姨你放心吧,我还行的。” 蓝玉凤转头看向顾十五,“那你小心点嘎。” 顾留白顿时无语,这下我反而变成弱者了? 蓝玉凤果然用关爱弱者的眼神看着他,再郑重交代道,“精神法境不同于真实世界,没有亲历时,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显化,顾十五你千万不能有丝毫松懈嘎。” 顾留白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蓝玉凤神色凝重起来,她也无需任何言语,那透明的禁忌丝交缠在他和耶律月理的手指上之后,也令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此时,他的脑门之中,却感知到了一个清晰的信号,这种感觉,就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是一个平静的湖面,但这时候一滴水珠从高空落下,落在了这湖面里头。 整个湖面随之荡漾起淡淡的涟漪。 接着,他整个人都震荡了起来。 接着,不紧是整个人都在晃荡,整个密室,乃至整个天地都似乎在震荡。 “蓝姨好厉害的手段。” 他心中方生出这样的念头,轰的一声,他的整个人好像地震被抛飞出去一样,瞬间落入了一个莫名的空间。 轰隆!轰隆! 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虽说已经明白这是他和六皇子的精神力链接,由各种气机影响形成的精神法境,但眼前所见还是让他心头骇然。 他置身于一条阴浊的巨河之上,脚下是巨浪滔天,一个个浪头有数层楼高,河面之下礁石犬牙密布,而且每一个浪头之中都卷起各种骸骨。 有大鱼的尸骨,有巨兽的残骸,还有各种各样的人骨,尤其很多礁石之上,卡着无数骨骼,形成了一座座骸骨小山。 这条大河两岸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峭壁之中有裂口,流淌着的都是岩浆,喷出的黑烟遮天蔽日。 大河上方的天空已经被这黑烟遮挡,但依稀可以听到狂风呼啸,而且黑烟上方的云层都好像冻结得紧实一样,不断往下压迫,压得黑烟变幻出各种各样鬼怪的形状。 极其阴冷的邪气不断的飘洒,天空之中有密密麻麻的巴掌大小的灰烬状元气凝结之物在飘荡。 尤其许多喷涌着岩浆的裂口上方,居然还结着一个个巨大的茧子,那茧子里不断飞出拳头大小的灰色飞蛾。 顾留白此时清晰的意识自己的身躯是一股精神力,所以他身躯没有分量,不至于沉入河水,但他依旧被这其中的诡异力量压制,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去自己所见的地方,他心念动间,整个身子的行动倒是比平时施展轻身法门时还要慢一些。 “这精神法境如此宏大?” 六皇子修的并非是神通法门,他的精神力并不强大,顾十五知道形成的精神法境如此厉害,恐怕不只是那窦氏的手段厉害,有可能也是之前和皇帝的精神神通已经产生交集,纠缠了皇帝的一部分精神力的结果。 这种级数的精神力量,早就将六皇子的本源意识彻底压制,所以一进来是根本见不到六皇子的意识,根本见不到六皇子的身影的。 “小蛮女的人呢?” 他一边想着去哪个犄角旮旯找被彻底压制住的六皇子本源神识,一边上下左右寻觅耶律月理的踪迹。 蓝姨肯定不会出错,这小蛮女的精神力如果比自己还好强悍一点,那一进来肯定能够保持清醒,不会被外界的这种精神力给镇压住。 轰! 也就在此时,他身前的大河之中突然浮起一条大鱼的巨大骸骨。 这条大鱼的骸骨真他娘的吓人,足有数十丈长度,宽度也惊人,比那些出海大船的船身都要宽。 这大鱼的一个眼窝子,都估计可以装下一栋房子。 这样突然浮起的一条大鱼骸骨,把顾留白吓了一跳,突然这大鱼骸骨张口,内里一片瑰丽的霞光冲出,照亮数百丈方圆,滚滚倾泻而来的凝成实质的阴气都进不了霞光笼罩的圈子。 顾留白沐浴在这霞光之中,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也是燃起一层淡淡的金光,金光之中还有许多细小的瑞兽在飞舞。 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耳中却已经听到耶律月理的声音,“顾十五,你这道首的法衣也厉害啊,李氏没有糊弄你,真的是花了力气给你制的啊。这法衣不亚于我的大巫神袍了,它的气机也能带一部分进来啊。” 耶律月理的这声音是从大鱼骸骨的口中发出,只见霞光之中出现一尊很高大的身影。 顾留白看着就愣了,“耶律月理你搞什么鬼,弄成这副样子做什么?” 这声音是耶律月理的声音,但这身子可不是耶律月理平时的身子。 显露身影的耶律月理周身笼罩霞光,她比顾留白足足高出两个头不止,五官虽然和平时还有些相像,但却是一副不怒自威的神容,她身披着一件深红色的神袍,神袍的边缘跳跃着一簇簇深红色的晶芒,那些晶芒在不断的往外生长,但生长成一朵宝石花的时候,就无声的崩碎,变成这种瑰丽的霞光。 她的声音依旧和平时一样灵动,但整张脸上却始终是那种不怒自威的平静模样,没有什么表情,她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庙里头的一尊女神。 “怎么样,我现在好看不?喜不喜欢?” 耶律月理听到顾留白的问话,还特意转了个圈,让顾留白看个清楚,她的语气里充满得意,但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我这样子是来自于我的神通气机自然演化,按照我大巫神殿的法门,我要是修到八品大神通,应该就能变成这副样子的。” “新奇倒是新奇。”顾留白在心中嘀咕,但听着她这么得意,他虽说老是告诫自己要对这个小蛮女好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出言打击,道:“你这么大,显得我就是顾针人,还问我好不好看?你进来正事不干,跑这鱼骨头嘴里吓我一跳做什么?” 耶律月理毕竟不如顾留白老江湖,她倒是不能理解顾针人的精髓,她歪了歪脑袋,到了顾留白身边,叫屈道,“你可又错怪我了,我这可不是不干正事,我这是一下子慑服了一个对我们不利的邪祟。” 顾留白将自己往上拔高了一些,不解道,“什么个意思?” 此时巨鱼骸骨调转身子,头颅到了他们两个人脚下,耶律月理的脚在大鱼脑门上点了点,发出邦邦的声响,“那人用的是黄天道的神通法门对付的六皇子,这远比他修为能施展的神通厉害,是用了十几种秘法炼制的法器布的阵,这些法器淬炼的时候,都是要设法打入精神力封存的,到布阵成功,发动的时候,这黄天道的法阵抽引着地气,又不知道要带入多少破碎的精神力。这些法器的精神力镇压住六皇子的本源神识,如同将他身子彻底夺舍了一般,但又不吞噬他的精神力,而是将他的精神力困住,当成引子,去纠缠皇帝的精神力。这些法器的精神力,在这种精神法境里头,就像是鬼怪,大邪祟,它们不断吞噬黄天道法阵给它们带来的破碎精神力而壮大自己,维持整个精神法境的平衡。其实它们原本就像是维持六皇子这个精神世界的神,它们要维持这个法阵形成的精神法境的稳定,好让那个窦氏利用这精神法境去对付皇帝,但是现在黄天道法阵已经破了,那窦氏自己完犊子了,六皇子的这精神法境已经无法保持稳定,这些原本阵神一样的东西,现在就彻底变成一个个只管自己的邪祟鬼怪。我们进来不对付它们,它们也会想要吃掉我们的。” 顾留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脚下这巨大的骨鱼,“意思是你一进来,就瞬间对付了其中一个阵神化成的这邪祟?” 耶律月理得意的点头,道:“是吧,顾十五,我厉害吧,你要是也娶了我,对付这种精神神通的东西,你可以省好多力气呢。” 第四百六十三章 骂人的鸟笼 - 割鹿记 - 无罪 虽然救六皇子还八字没一撇,但看着耶律月理这得意的样子,想到自己的冲谦师兄,顾留白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耶律月理,你怎么一会一会的?有一段时间感觉一个样,过一阵又是一个样。” 耶律月理一呆。 糟糕! 得意忘形了。 冲谦老道教得她好好的,结果这一会她又忘记了要矜持,怎么又把自己给推销上了。 矜持,一定要矜持。 她这神相反正脸上也没什么神色变化,也用不着怎么掩饰,她便马上认真解释道,“咦,这黄天道的神通还挺凶险的,看来我虽然一下子镇压了一头阵神,那可能还是受了影响。” “你受了影响个鬼啊,你这就是暴露了本性。”顾留白也不拆穿她,收敛了笑意,不动声色的问道,“那现在怎么把这人封入六皇子体内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精神力和邪气给驱了,怎么把六皇子的精神力弄正常?” 耶律月理先在自己心中告诫了两遍要矜持,要放长线钓大鱼,不要露出狐狸尾巴,这才一本正经的说道,“随着这河水去势,往下游去应该能成,这大河也好,遮天蔽日的黑烟阴云也好,都是封入六皇子体内的精神力和邪气结合着我们的精神的显化,这神通法阵虽然已经失去了外界的支持,无法维持平衡,但大势还在,力量肯定是朝着六皇子的精神去的,六皇子精神所在的地方,就是个和皇帝的精神力沟通的节点,如果在外界来看,那应该就是六皇子体内的某个窍位。” 耶律月理刚刚说完,上方黑气遮掩着的天空却突然有些变化,一道透明的气流突然从高空垂落,将黑气刺出了一个孔洞,然后就在他们前方掠过,朝着一个方位冲去。 “是蓝姨!” 耶律月理一声欢呼,忍不住赞叹,“蓝姨的禁忌丝厉害,她的法门更厉害。顾十五,哪怕我不跟着你进来,她也有办法给你指点一个方位呢,那正是下游的方位。” 这条大河浊浪滔天,大浪四处乱撞,但此时静心感知下来,顾留白的确感受到一些气机流动的规律,这时候脚下的白骨大鱼已经如同一艘巨船开始航行,其速度比顾留白自己行走还快得多。 顾留白用不着自己走路,便将力气节省下来吐槽,“我一个正经的修行者,从小学的本事就是拿刀拿剑砍人,我娘给我描绘的人间无敌也是纵横沙场,大军之中进退自如,谁想得到现在一天到晚遇得到这些精精怪怪的事情,没事就整个精神法境,这不是整天白日做梦,一天到晚幻觉么?” 矜持的耶律月理出声安慰道,“这不过是你修行必经的阶段,你见识过了这些东西,才不会受这些东西侵扰,而且你的法门那么厉害,都不用你娘说的那种人间无敌的时候,可能你到了八品之后,若是有人用这种神神鬼鬼的手段对付你,你一下子就能破了他的精神法境,反而直接将他给弄死了呢。不然你不经历这些,刀剑用得再厉害,你骤然遇到一个精通精神神通的修士暗算,哪怕只是走神一下,就很有可能被远不如你的修行者杀了。” 这些道理顾留白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他是无病呻吟,就是有种精神神通最近进境神速,但剑术和刀法有些跟不上的焦躁。 尤其是见过他师伯萧真微的剑法之后,他越发理解他娘以前谈及那些精神神通时,都是一副不屑一顾,就像是谈及上不得门面的旁门左道似的感觉。 他娘的意思无非就是,夏商之时巫蛊横行,战场上多的是坐镇的巫师,但你施你的法呗,我不受你控制,一剑砍了你的脑袋,你再施法啊。 而且这种神神怪怪的法门,越是厉害的,往往越需要施法时间,那我会给你施法时间?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现在李氏的这些敌人真刀真枪的搞不过李氏,便只能用这种手段,那他修到一定境界,天下没人用剑用刀能打赢他,那肯定也是这种诡异手段尽出。 “顾十五,可能你娘让你来长安,也是觉得你卷入李氏和这些人的争斗之中,才能真正见识到这些顶厉害的邪门神通。”耶律月理见顾留白不出声,又出声道,“她的意思可能是,哪怕是玩这种诡异手段,到时候她也要让他们玩不过你。” 顾留白叹了口气。 耶律月理是在提醒自己要矜持,要欲擒故纵,他则是在提醒自己的确要对这个小蛮女好一点。 毕竟她认真,安慰自己都用心啊。 “耶律月理,蓝姨的禁忌丝你知道是什么样的神通物?”他认真的问道。 “这是无名观的神通物啊,你居然不知道?”耶律月理有些惊讶,她转头看着顾留白,道:“大隋蓄养真龙,镇压久了之后,那真龙退化,身上的肉须都掉下来了,这禁忌丝就是无名观的炼器师,利用真龙的这肉须炼制而成的。这东西比后来退化之后的真龙其它部分都要厉害。这禁忌丝据说是无名观观主与人对敌所用,它承载真气和精神力几乎无形,没有气机流露,十分难防,而且利用此神通物偷袭杀死修士,这修士周围的人都未必能够察觉,而且这禁忌丝还能控制那修士行动,如同操控傀儡。” 顾留白听得一愣,“那这东西按理来说不是应该落在我娘手里,怎么会在蓝姨手里?” 他瞬间想到中邪了一样的贺火罗,顿时又呆住,“难不成蓝姨真是我姨?她和我娘其实早就认识?” 耶律月理道,“很有可能,寻常人就算得了这禁忌丝,没有堕落观对应的法门,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运用,蓝姨能用这禁忌丝帮我们牵引神识就很厉害了,她还能将自己的一缕神念通过这神通物渡进来,帮你指个路…这种法门,只有蓄养真龙,熟悉这材料特性,从炼制到炼制成功神通物全部参与的无名观修士才有可能创造得出来,你娘可能通过藏经得了这法门,但如果蓝姨和你娘没关系,那她是堕落观观主的亲传?” 顾留白脑海之中嗡嗡作响,他现在直觉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可能和他娘都有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今日贺火罗这副中邪模样,肯定是因为蓝姨已经和他说了些什么。 蓝姨看上去最老实了,没想到这么不老实,瞒的我好苦。 “我们脚下这东西是阵神之一?你对付它的又是什么法门,还能直接化为己用的?”他看了一眼脚下的巨大骨鱼,觉得这小蛮女的秘密也是特别的多。 “这是我修行的神通法门形成的小神通呀,不是什么别的法门,不是我故意瞒着好的法门不教你。”耶律月理一下子揣摩出了味道,马上解释,“我大巫神殿每一代神女选拔的法子都一样,所修的法门也一样,但每个人产生的修行门径却不相同,各阶段形成的小神通也不一样。我的这个精神小神通也没个名字,我大巫神殿也没记载,以前也没神女出现过这种神通,反正精神力量不超过我很多的这种阵神也好,邪祟也好,别的什么精神体也好,只要把我吞噬了的,反而会被我的精神力同化,不仅消化不了我,而且还会被我控制。” “顾十五,小心!” 顾留白才刚刚想说那你这小神通是只要送到人家的嘴巴让人吃?突然之间,耶律月理却突然叫了一声。她在这里面的神相法门的面色一直是不变的,但此时声音非常急切,“有新的阵神出现,冲着我们来了。” 她的声音才刚刚响起,只见前方的大河很多大浪突然汇聚在一起,整条大河的河面不断往上升高,就像是形成了一堵要连上天空的高墙。 河水中间突然凸起一块,就像是形成了一张巨大的面具。 突然这面具嘴部开裂,露出一张满是尖牙的巨口。 “那送上去给它吃不就行了?” 顾留白说归这么说,但总觉得耶律月理这反应有些不对。 果然,耶律月理还未回话,他却只觉得脑袋一沉,异常的困倦,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有种一下子想要睡过去的感觉。 “顾十五,不要睡过去!你可以用道门的法门抗御!”就连耶律月理第一时间响起的提醒声,都好像是隔着几间屋子传过来,显得有些缥缈。 “顾十五,你记住了,精神神通虽然因为大家的精神力互相纠缠,就像是很多个梦绞碎了打在一起,光怪陆离,但究其理,要想对你造成伤害,终究就是针对你内心的很多情绪做文章,比如恐惧、愤怒、失望、沮丧,或者制造诱惑,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徒劳消耗精神,还有就是这种,误导你的精神,让你困倦疲乏,让你觉得自己中毒了,或是病得快死了。修士的精神法门也好,这种邪祟也好,它们攻击你,不一定是显化成东西冲过来砍你打你的。这个阵神是这个黄天道的神通法阵之中的一个法器形成,它就是想让我们觉得自己好久没睡,要让我们一下子睡过去。我们之所以能看见这么大的一个怪物,那是我们两个的精神修为也高,感觉到了凶险,这东西才在会在我们的感知里显出形态。” 耶律月理的声音不断的响起,顾留白的眼皮还在不断打架,他真有种什么都不如睡上一觉爽的感觉,还有一种自己再不睡就要猝死了的感觉。 等到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法衣突然一紧,他才有些清醒,才提起精神,引动天心镇邪符的气机。 此时他肉身之中真气流转,体内结成天心镇邪符,他精神不受侵袭,那股浓烈至极的困倦之意才迅速退去,他这才看到身旁的耶律月理手上已经化出一个深红色的鸟笼子,这鸟笼子也是深红色晶石凝成,晶莹剔透。 顾留白刚觉得这鸟笼子档次高,可惜只是神通法境之中法术形成,不是实物,不然这模样的东西放到西市上去,不知道能卖多少个铜子。 他心中刚生出这个念头,却只见这鸟笼子的笼门开合,居然发出声音,“你这个小不点矮冬瓜,穿着一身黄衣装大粪,还想卖你老子?” 顾留白顿时懵了。 他都顾不得那让他困倦的阵神,点着这玩意问道,“耶律月理,这什么鬼?” 第四百六十四章 空中落魔爪 - 割鹿记 - 无罪 “这是我大巫神殿的法器,它叫做‘大辱’,它是精神攻击的法器,可以起到一些反制的作用。”耶律月理见顾留白已经恢复正常,倒是松了一口气,解释道:“若是针对修士,它能够影响精神,让那修士觉得自己不断被各种污言秽语辱骂。” “大巫神殿还有这样的法器?” 顾留白瞬间觉得这鸟笼子极其顺眼。 无论是江湖对决,还是杀场厮杀,两军交战,骂阵可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黑沙瓦一战中,许推背边杀人边骂,那叫骂声可是精彩得很。 若是光杀人不骂,那许推背可也没那个威势。 自古以来,双方大将在阵前展现语言魅力,那可是都被记载在史书上的,尤其其中最顶尖的人物,可不只是骂得人恼羞成怒失了智,而是能够直接骂得人气得暴毙的。 可是像他这样的剑师冲阵之后,专心厮杀,那就没时间去想恶毒的骂人话了。 他要有个随身带着就能骂人的法器,那该多好? “耶律月理,你这法器我能不能用的?能用的话,有机会能不能借我玩玩?”他问耶律月理的语气都温柔了很多。 “能是能,但一边用剑,一边用这法器,倒是做不到,精神类法器一般和真气法门相冲的,要是聚精会神的施展精神法器,就不能再分神去提剑冲杀啦。”耶律月理回答的时候,语气也透着说不出的兴奋。她想到顾留白固然不能同时用剑和用这法器,但她有机会可以暗中和顾留白一起上战场啊,顾留白对付哪个,她就专门用这法器帮他骂阵。 “那这就没意思了啊。”顾留白顿时失望,他看着耶律月理神相提着的这大鸟笼子,又感到奇怪,“它怎么不骂人了?” 耶律月理道,“我现在控制得比较好,而且你动用了道门法门,它的精神力影响不到你了。” 顾留白点了点它,“再让它骂我两句试试?” 耶律月理没有任何动作,但这鸟笼子却果然笼门开合,骂道,“你这矮冬瓜,连爹娘都搞不清楚的野种货色,还要找骂。你长得狗里狗气不说,还他娘的贱。” “我草!” 虽然明知道它是一个法器,但顾留白被这么一骂,还真的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顾留白决定等救六皇子这件事结束之后,好好和这鸟笼子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骂得过谁。 他转头看向河水之中透出的那张长满利齿的巨口,此时这巨口咧得更大,它明明没有身子,但是口中却像是有深邃的通道通向幽冥,里面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尖利牙齿。 “你这法器骂它也有用么?” “有用处,黄天道的这种用秘法炼制的法器,相当于是用自己精神力造神,很损伤精神的,不过造成之后形成的阵神就厉害,不过正因为是修士的精神力割舍出来造出的阵神,底子里也就像是一个修士的残魂。”耶律月理突然又紧张起来,“顾十五,小心,又来一尊阵神,你快用鬼洞子法门,我对付这个,抽不开手。” 轰! 她说话之间,载着她和顾留白的巨大骨鱼骤然加速,直接如巨船朝着那满是利齿的大嘴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上空黑烟急速扭曲,形成无数细小的漩涡,里面出现许多幽蓝色的光芒,就像是生出了无数双眼睛。 顾留白突然就感到十分乏力。 虚弱至极。 不过耶律月理方才已经和他说过了各种精神攻伐手段,他也早有准备,镇祟塔的气机已经几乎同时被他引动,乏力的感觉才刚刚出现,他的身后就已经出现了一座深红色的巨塔。 这是镇祟塔的神通显化,它刚刚出现,整条大河都瞬间出现了变化,滔天的浊浪瞬间坠落,河面一下子平静下来,上方的黑气也不断消散。 黑气之中,呼啦啦坠落下来上千颗幽蓝色的眼珠子。 顾留白此时乏力的感觉已经消失,他心念动间,这些眼珠子瞬间被镇祟塔的气机牵引,直接消失不见。 倒也神奇,这些眼珠子一被顾留白用鬼洞子法门镇压,他瞬间就感应到坛城之中多了一株粗壮的藤蔓,这株藤蔓上面就结了一颗果实,这果实就是一颗蓝汪汪的大眼球。 这眼球还在打量周围环境般四处张望,顾留白却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有所上涨,而且和肉身的感应明显强了不少,此时在这精神法境之中,他都明显感觉到了和自己肉身的联系,那肉身给他的感觉,反倒像是这个法境外面挂着的一个大法器一样。 他刚觉得神奇,耶律月理却是有些羡慕,道:“顾十五,你的镇物好厉害,我要是有这么厉害的镇物,我施展鬼洞子法门起来,应该也能直接镇压这种级别的阵神了。” 听着她这羡慕的劲,顾留白心中一动,道:“你用鬼洞子法门镇压邪物,是不是自身也能得很大好处?” 耶律月理犹豫起来。 这其实牵扯到大巫神殿的隐秘,是不能和外人说的,但她一想,自己迟早是顾留白的人,尤其在她的心里,她早就是顾留白的人啦,所以顾留白肯定不能算是外人。 这么一说服自己,她就点了点头,道,“我们大巫神殿世代修的都是精神神通,从来都是和这种鬼鬼怪怪的东西打交道,我们这鬼洞子法门镇压邪祟之后,我们有个法门叫做万鬼符,可以将这镇压的邪祟炼成凶煞,这也是除了精神神通之外,我唯一能够用来打修士的手段了。镇压的邪祟越多,炼的凶煞越厉害,我这万鬼符打出来,能纠缠的元气就越厉害。” 听到这唯一的打人手段,顾留白就顿时有点同情这小蛮女,他当下就大气的说道,“那我这镇物可以借给你用用。” “好啊!”耶律月理欢呼雀跃,没有表情的神相都手舞足蹈了,她觉得顾十五真不把她当外人,“就是现在没法借我用的,我得出去之后,感悟你这镇物的气机,整体气机能引动它的神通之后才能用的。” “是啊,可惜了。你现在不能用,这个阵神你对付着也麻烦,我帮你镇了吧。”顾留白看着河水之中那张大嘴,说话间就施展鬼洞子法门,瞬息之间,那张大嘴好像被无形的力量猛击一样,猛然往后一退,它似乎想逃,但下一刹那,它整个身躯就化为虚无。 顾留白的坛城之中,那株挂着大眼球的藤蔓下方,多了一株像猪笼草一样的植物。 和顾留白预想的一样,他的精神力果然又有些上涨,和肉身的感应更强,他甚至都可以清晰的感应到肉身之中那凝成天心镇邪符的真气流动了。 耶律月理和这个令人犯困的阵神纠缠了好一会,她控制着的巨大骨鱼已经将那大嘴撞得毫无还手之力,结果说话之间这大嘴就突然给顾留白收拾了,她顿时一愣。 她倒是没多想,但这一愣,她手中的那鸟笼失去了攻击的对象,她一时也没控制好,那鸟笼顿时破口大骂,“好你个狡诈矮冬瓜,天下的狗加起来都没你狗啊,人家种瓜你摘瓜,你他娘的是…” 耶律月理反应过来,马上收了这法器。 “这东西不是胡扯么?”顾留白马上扯开话题,“耶律月理,你说这黄天道法阵之中这种阵神有多少个来着?” 耶律月理道:“至少得有十来个。” 顾留白都差点笑咧了嘴。 这样的,他希望来一百个。 不过多多少少被那鸟笼骂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对着耶律月理认真说道,“等会再见别的阵神,你觉得哪些最适合你的万鬼符法门,我到时候帮你对付,让你镇压。” 耶律月理满心欢喜,连连点头。 “嗯?” 这时候顾留白却是心中一动,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机,但他转头看着耶律月理,却发现耶律月理倒是没有察觉,他顿时明白,自己连镇了那两个阵神之后,精神力反而超过了耶律月理。 “顾十五,小心,有新的阵神逼近。” 等到耶律月理出声提醒的时候,顾留白都甚至已经感觉到前方大河中断,这精神法境的地貌已经有所改变,而那新阵神的气机似乎远比他镇压的两个阵神要强悍。 他的感知没有错误,巨大骨鱼再往前行进一阵,那大河突然就变成了一条垂直往下的瀑布。 那瀑布下方却是一点水迹都没有,只是一片黑色的焦土,焦土裂缝之中不断喷涌着阴气,裂缝的边缘遍布着铜绿般的青苔。 焦土一望无际,其中却是有一个好似烧焦了的大树桩子在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巨大骨鱼载着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冲到焦土之上,往前游动却好似在水里游动一样,没有半分阻碍,但看着那狂奔而来的大树桩子,耶律月理的语气就凝重起来,“顾十五,这阵神比之前这几个都厉害。” “唰!” 她的话音未落,焦土之中突然涌起一道黑色的树根,疾如闪电般朝着他们袭来。 巨大骨鱼往上一抬,身子硬挡了这一击,鱼骨咔咔作响,给人马上要彻底散架的感觉,耶律月理身体震动,似乎也受了不小冲击,但她伸手一点,神像衣袖之中似乎有一张黑色符箓闪动,顷刻之间,她这衣袖骤然变大,阴风大作,数百道人影随着阴风落在那截大树桩子上。 顾留白看得清楚,那都是些狰狞可怖的残尸,身上大多残缺,有的甚至只有半边脑袋,大多数都是回鹘人的模样。 这些残尸有些手中有武器,有些赤手空拳。 有武器的就用武器对付这大树桩子,没武器的就拳打脚踢,用手抓,用牙齿咬,这些残尸看似破烂,但无一例外都是给人身子好像铁打般的紧实感,而且煞气惊人。 顾留白猜出这应该是耶律月理那万鬼符的手段,这些都是她之前镇压和收炼的煞物。 他耳中却已经响起耶律月理的声音,“顾十五,这就是我万鬼符的法门,若是平时施展,这些东西是会纠缠元气的。至于黄天道的这个阵神,它在这里面的显化就取决于它本身的特性,这个阵神本身应该是个某种木制的法器,它的攻击手段,倒是在这里面聚集阴气凝聚实体,实打实的打人。这阵神很厉害,你要小心,万一不小心被它打到,会生病的。” 顾留白听着忍不住心中叹了口气。 这小蛮女对他倒真是不错。 他张了张嘴,想问这个阵神是不是对她很有用,但还未来得及出声,上方天空之中青烟滚滚,就像是有颗陨石砸落下来。 “这?” 但下一刹那,他看清楚,浓烟之中,竟是一条青色的手臂! 这手臂并不是打向他和耶律月理,反而一下子抓在那焦黑的大树桩子上。 第四百六十五章 镇祟化功德 - 割鹿记 - 无罪 那焦黑的大树桩子乃是精神力所化,有着一定的意识,此时被那条青色的手臂按住,顿时如同八爪鱼一样疯狂的扭动,无数树根从焦土中拔出,对着那条手臂拼命的抽打,树桩上也若隐若现出现一张人脸。 这人脸依稀是那窦氏老叟的模样。 这阵神比耶律月理收伏的白骨巨鱼和顾留白收伏的两个阵神要强大很多,可见这法器本身能够凝聚更多的精神力,恐怕这老叟炼制这件阵器的时候也花了更多的功夫,所以此时在这精神法境里头,这阵神的自主意识也更强。 但它的力量似乎和这条青色手臂相距甚远,根本无法抗衡。 虽然不断的扭动,不断的抽打,却是被青色手臂用力按了几下就轻易提起。 这青色手臂来时青烟滚滚,像颗陨石砸落,去时飞快倒退,沿着方才砸落的路径,也是如同青烟滚滚的陨石般飞快倒飞,瞬间破空,很快消失。 顾留白大皱眉头,这到手的肥羊被抢了不说,关键那青色手臂在他的感知之中太过强大,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修为,恐怕用镇祟塔也镇不住。 “耶律月理,这东西好像不是阵神啊,会不会和皇帝有关?” 他想到皇帝在宗圣宫显露的真气法相,就觉得这青色手臂倒是很像皇帝那真气法相之中的某条手臂。 耶律月理看着那条手臂消失的方位,也是心有余悸,“这黄天道法阵已经失控,这些阵神互相吞噬也有可能,但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因为互相吞噬而化生这么强的东西,我觉得你说的很有可能,既然这人利用皇帝的修行门径,强行和皇帝造成了精神链接,那这东西可能就是皇帝的一股精神力的显化。这种强行捕获的精神力对我们现在有好处也有坏处。” “还有好处?”顾留白有些不信,“我怎么觉得它六亲不认的意思,就像是一个魔物?” 耶律月理点头,道,“窦氏这人用黄天道神通,强行捕捉来的精神力,就像是窃贼偷偷在皇帝的精神力上挖了一块,这块东西和黄天道的这法阵结合,又牵扯了六皇子的精神力,本来就不受皇帝控制了,它原本是窦氏这人的工具,但现在窦氏这人死了,黄天道的这个法阵本身也已经不复存在,它在这里头的确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六亲不认的魔物,不过这东西应该有种直觉,知道是这些阵神组成的法阵强行利用它,所以看它的样子,倒是恨极这些阵神,优先对付它们。” 顾留白更是蛋疼,“这算哪门子好处,就抢我们的东西了。” 耶律月理觉得顾留白都快忘记正事是救六皇子而不是镇祟了,她提醒顾留白道,“法阵失控,这些阵神原本受人摆布,形成合力,将六皇子的精神力困于一处,就像是一个力量源泉一样维持和皇帝的精神力链接的稳定,但现在这些阵神失控,这些阵神也极有可能啃食六皇子的精神力,现在这魔物优先对付阵神,对我们救六皇子自然大大有利。” “关键我们对付得了这魔物么?”顾留白直觉这皇帝的精神神通可不是和这些阵神一个档次的东西,方才这青色手臂的威势,似乎不是他们所能抗衡。 “好像对付不了。”耶律月理的神相虽然始终庄严肃穆,没有表情,但这时候却也是直吐舌头,“你们大唐皇帝不知怎么修出的这种精神神通,实在太厉害。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它不会阻拦我们解救六皇子的本源神识,如果六皇子能够配合我们,说不定能够想出办法消解。” “那万一我们救了六皇子也对付不了这东西,它不是还是会灭了六皇子?”顾留白苦笑起来,“你这么说,我觉得老六凶多吉少,他本身就修的不是什么精神法门,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我感觉指望不上他。” “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的朋友,我自然要尽力去救。”耶律月理认真道,“而且可能蓝姨也能帮些忙。”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们这么拼命救六皇子,要不我们救下他之后,就让他对你以身相许吧?你嫁给李氏,当个皇妃,多好。” 耶律月理马上调转鱼头,道:“那让他死了吧。” “我开玩笑的。”顾留白讪讪一笑,又认真起来,道:“你镇压了这种如邪祟般的阵神之后,就能直接拿出来用,我镇压了这种邪祟,能不能祭出来用?” 耶律月理这才又驾着白骨巨鱼朝着正确的方位行进,她认真作答道,“我能祭出这邪祟,是我所修神通法门自然形成的小神通,你娘教你的法门和我的法门截然不同,应该不能和我一样这么用吧,但你娘传你的法门比我的法门厉害,你说不定能找出更厉害的用法。” “那我仔细琢磨琢磨。”顾留白也是发了狠。 连阴山一窝蜂这群人都肯定和他娘或多或少有关系,他现在能在长安如此风生水起,那几乎都是出于他娘的安排。 简直就是一路保驾护航。 当然,可能换了别人不会这么看,毕竟在别人眼中,顾留白这人也是厉害得和妖怪一样,但在顾留白自己看来,自己能显得比一般人厉害很多,还不是因为他娘从小的调教? 每日里给他讲各种计谋,各种道理不说,还给他挑好各种老师,他现在都甚至觉得他娘都是故意选了冥柏坡那样一处乱地。 冥柏坡那种乱地,才能更快的炼得出厉害的人物,毕竟能够在那片地方去赚银子的都是些什么人?连流亡到那里的都是顶厉害的人物。 长安顶尖的枭雄是厉害,但整个长安势力交错,有着李氏监管,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这些门阀氏族行事起来,可远不如关外那种乱地的人乱来。 他到长安和这些门阀氏族争锋,顿时就觉得这些人无论是脑子还是手法都不如他灵活,那就是磨砺人的环境不同。 需要天天和人斗,一个疏忽或是错漏点什么情报就有可能被人弄死的地方,那地方对于长安这些年轻才俊而言不就是地狱? 地狱中爬出的人岂能和他们一样。 但这还不是他娘的安排? 现在他仔细琢磨起来,自己也就算是个合格的学生,她这个老师对他的唯一要求,也就是他能够在法门上自个领悟得透出,以她给的底子好好发挥而已。 若是东西都给了,却连怎么用都不知道,那不是丢死人? 顾留白这时候精神力大涨,感知体内坛城便比之前更为清晰。 他认真去感知刚刚被镇压的那两个阵神,只觉得这两个东西被鬼洞子法门拘束进坛城之后,虽说没了那种邪性,而且也有生机,但却好像少了些活性,纯粹就是部分精神力通过坛城被他取用而已。 他试着用自己的精神力和这两个阵神沟通,却发现就是好像有人拨动草木一样,这动静也来自于外力,这两样东西就是安安静静的,就像是普通的植物一样。 但顾留白此时可以确定,既然这种东西能够在坛城之中以如此实体显化,肯定应该是有些妙用的。 正苦思不得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耶律月理。 这耶律月理的神相端庄肃穆,宛如神佛,他脑子里瞬间就联想到了庙宇之中那些佛像,接着便想到了玄庆法师。 一想到玄庆法师,他就想到了玄庆法师托周驴儿带给他的那些话语。 他说别小看那佛顶骨舍利补全他法门一角时,只显化了一片莲花池,但那莲花池可是有大用,可以将镇祟变成功德。 一想到此点,他下意识的牵动镇祟塔之中顶骨舍利的气机,果然莲花池之中金色莲花瞬间朝着那两株东西蔓延,将那两株东西簇拥其中,一阵阵金色佛光不断浸润那两株东西。 顷刻之间,无论是挂着蓝汪汪大眼珠子的粗藤,还是下方那株猪笼草,顿时都开始绽放金色佛光,变得灵动起来。 这一下子变化,顾留白瞬间就感觉到自己可以御使自己掌指一样御使这两件东西。 “成了!” 他惊喜出声,直接将这两件东西祭了出来。 耶律月理一惊,只见顾留白身前透出金光,但这金光和他身上法衣散发的淡淡金芒又截然不同,他身上这法衣散发的金芒就像是金属的丝线,十分紧实,但此时他身前的金光却纯粹是淡渺清净的光线,就像是清晨静谧的房间里,透入的阳光带着些金色。 接着,两个散发着这样金光的巨物浮现在她和顾留白的身前。 一个巨大的金色眼珠子,飘荡着藤蔓一样的肉须,还有一个便是一株巨大的猪笼草,但和普通的猪笼草不同,它掀开的盖子内里,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利齿。 “顾留白,你这法门果然比我的厉害,这两个阵神比之前强啊。”耶律月理愣了愣,瞬间惊喜道,“它们有什么手段?” 顾留白此时却是有些出神,没有回答她,他只是想着,既然能够这样御使这两个阵神,那他能不能如法炮制那五脏神,还有那条大蟒? 第四百六十六章 顺势拔魔气 - 割鹿记 - 无罪 耶律月理见顾留白不出声,有些诧异,她转头看向顾留白,看着顾留白思索的模样,便顿时明白他肯定又有所悟,便很机灵的不出声。 顾留白如法炮制,牵引那片金色莲池的气机去炼五脏神和那条独角大蟒, 顷刻之间,那五脏神倒是真有了变化,浑身透出金色佛光,骤然变得灵动,顾留白只觉得自己的肉身也有了变化,五脏六腑之中有之前自己所不能感知的浊气从肉身之中析出。 无论是他这神魂意识还是那肉身,他都觉得变得通透了,变得轻快了不少。 只是那条独角大蟒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它的鳞片上似乎沾染了些佛光,但内里的气机法则似乎十分稳固,有种外物难侵的感觉。 “我这五脏神虽然是借助杨氏帝煞形成,但它的本源是杨氏那开国皇帝炼出的两件神通物,这开国皇帝的神魂意识早就没了,这大蟒的本源应该来自那条真龙,也没了什么神魂意识,但气机如此稳固,杨氏那开国皇帝当时也算得上是人间至圣,八品之中不能肯定说最强,但也肯定是最强之一了。八品最强的,根底里比不过真龙,这么说来,真龙若是彻底成长,其全盛时,必定凌驾于人间八品之上。所以我娘才觉得人间八品并非极致,我娘是堕落观道子,也是深受堕落观的修行思想影响,就是要追求常人不去尝试,无法做到之事吧?” 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的同时,他也试着将五脏神祭出,颇为神奇的是,这五脏神在他身前瞬间显化,都有丈二的高度,看上去气势巍峨,但脸蛋却都和他长得一样。 耶律月理毕竟是神通修行的大拿,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震惊道,“顾十五,你修的法门也太厉害了,你怎么炼的,竟然已经将体内五脏之气都炼成了神?” “我这是运气好,得了杨氏那帝煞之助,那帝煞肚子里形成了个五脏庙,本来想要把我们炼死的。”顾留白解释道。 “那也厉害。”耶律月理异常羡慕道,“我们修炼神通法门的人要是能够炼出五脏神,那在夏商之时,都能立庙了,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好的运气就好了。” 她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是想着自己的大好处。 自己这大好处,落在哪呢? 轰! 也就在此时,她和顾留白正对着的远处突然响起巨大的轰鸣声,天崩地裂一般,整个精神法境都在震荡。 白骨巨鱼往上抬起,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到了高处,马上就看到远处有一座焦黑的山峰,但这座山峰的山头此时已经炸裂,如火山喷发一样,有滚滚的青色烟气和黑色烟气在冲撞。 大量的元气就像是一条条河流一样,顺着山体的沟壑往四周冲刷下来。 片刻的时间,隆隆声四起,顾留白看到有一股元气已经如一条大河冲到面前。 这股元气十分阴浊,让人觉得寒冷,里面黑气和青气交缠,竟然还有细微的噼啪作响声,有无数细小的光了不断的迸发,宛如雷霆。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两个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第一时间感觉出来,这是那条青色手臂和某个东西在大战。 这里面还能有个东西和这条青色手臂战成这样? 到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多想,耶律月理隐隐感知出那座焦黑山峰应该就是黄天道法阵的阵力汇聚之地,应该就是镇压六皇子的地方。 她全力御使白骨巨鱼朝着那地方赶去。 也就数个呼吸的时间,那青色烟气和黑色烟气形成的洪流已经彻底铺散开来,白骨巨鱼被这洪流冲刷,不断震动,表面噼啪作响,前行有很大阻力。 处于前方的五脏神之中,有一尊身上的气机却自然有了反应,它身上先是涌出土黄色的光芒,接着形成法相,身外显化神凤。 耶律月理和顾留白瞬间觉得前方气机稳定,那青色烟气和黑色烟气冲不到身前,就纷纷化为土屑落地,焦土之中,倒反而出现了一条黄土大道。 耶律月理又是惊喜,又是羡慕,“顾十五,这是脾神,叫做常在,能镇定神魂,但我也不知道它会有这样的功效。” 顾留白心中一动,五脏神之中,居中的那尊神身上骤然发出火光,周身空间之中化出一只朱雀法相。 耶律月理又叫出声来,“顾十五,这是心神,名为丹元,乃是我们情感意识之核心。” 这心神一展现法相,其余三尊五脏神也同时起了变化,都同时显现了法相,分别形成一条青龙,一只金虎,一头玄鹿。 耶律月理羡慕至极,“肝神龙烟,主情感,肺神皓华,主生机,肾神玄冥,主生长。” 她说话之间,发现白骨巨鱼下方就像是有一座城池在生成,瞬间她和顾留白前行的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就好像眨眼之间,她和顾留白已经到了那座焦黑的山峰之前。 “顾十五,你好厉害。”耶律月理忍不住说道。 她这可真是由心佩服,不是拍马屁。 此时这黄天道的神通法阵固然已经失去控制,大多力量已被牵动至这座山峰,但能够瞬间到达这里,这是心之所至,神念既达的地方,这意味着大多数力量被牵动至这座山峰之后,神通法境其余各处的力量,已经根本无法影响到顾留白。 但这个神通法境的力量,还能影响到她啊! 她进来的时候还比顾留白强一些呢,结果现在顾留白已经比她强了。 她反倒成了弱者。 顾留白心念所至,瞬间到达,也是觉得神奇,但此时眼前所见,却是也让他心中凛然。 果然是那条青色手臂在和一个黑色的大头娃娃在交战。 那黑色的大头娃娃肥嘟嘟的,像是个脑袋得了病而变得异常肿大的婴儿,但嘴里却是满口黑色的尖牙,看上去哪有婴儿的样子。 这条青色的手臂比他们之前所见还要大出几分,它涌出的滚滚青烟变得更为魔气深沉,甚至显现出金属光泽,而那黑色的大头娃娃身上涌起的黑气不断结成符纹,不断形成黑色的闪电。 青色手臂和这黑色大头娃娃的交手却是实打实的冲撞,青色手臂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捣药锤不断朝着这黑色大头娃娃拍打敲击,而黑色大头娃娃则是四肢齐动,对着这青色手臂拳打脚踢。 顾留白看了几眼,只觉得居然斗得旗鼓相当,他便忍不住看着身旁的耶律月理问道,“这东西是阵神还是什么?怎么也如此厉害?” 耶律月理犹豫了一阵才道,“这东西的气息好古怪,好像某种厉害的恶念形成的煞物,和那窦氏的精神力不是一个等级,不过现在这精神法境的精神力都被引动过来,阵神都好像被这两个东西瓜分完了。”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 这是大鱼吃小鱼,其余的阵神都已经被这两个魔物吞噬,那也只能设法镇压这两个魔物了。 耶律月理此时又担心道,“顾十五,我要收了这白骨巨鱼了,你最好也先收了那两个阵神,不然我感觉它们斗得厉害,需要力量补充,没准会先过来吃我们这些阵神。” 顾留白点了点头,白骨巨鱼瞬间消失,但他还没来得及收那眼珠子和猪笼草,耶律月理的这个举动,反倒像是提醒了那黑色大头娃娃一样,它一下子就从山头上跳了下来,直奔顾留白的两件阵神而来。 顾留白心念一动,这两件阵神也瞬间消失。 但这也似乎惹恼了这满口黑牙的大头娃娃,它发出了尖啸,直接冲向他和耶律月理。 但它刚刚跳下山来,那青色手臂却如同陨石一样追上,砸中它的腰部,将它又狠狠锤在山上。 它连冲数次,几次都在空中被打落。 它见根本无法摆脱青色手臂的纠缠,只得继续和青色手臂相斗。 “耶律月理,这青色手臂虽然魔气深沉,但好像有点古怪,并非六亲不认。”顾留白顿时感到怪异,觉得这青色手臂好像有护着他和耶律月理的意思。 耶律月理也是同样感觉,她有些吃惊道,“按理这种黄天道法阵强行窃取皇帝的精神力以建链接,皇帝的神通再强,这一股精神力也早已是脱缰的野马,不可能区分敌我的,除非…” 她说到除非二字,有些犹豫,但顾留白此时却已经和她同样想法,一下子忍不住叫出声来,“除非他早就有所准备,是顺水推舟!他想要反过来利用这人的手段。” 耶律月理忍不住点头。 她也觉得只有这种可能,只是这种神通也太厉害,她有点不敢相信。 “反过来利用…他要利用这人做什么呢?” 顾留白思索这个问题,瞬间想到那三个堕落观长老和他所说的秘辛,想到他娘离开长安的时候,皇帝也有可能被人暗算,所以才形成这样的魔相。 骤然他又想到观主利用自己,想将所受真龙的怨念全部渡入自己的身体,以避免他的邪化,他便瞬间醒悟,“耶律月理,皇帝恐怕早有算计,他未必算得到时黄天道的法门,但他可以肯定,只有这种厉害的法门,才能强行窃取他的精神力,所以他顺势而为,将当年有人暗算他形成的这种魔气,也顺带着被牵扯过来。他是反借这种力量,来帮着自己拔除魔气,避免自己邪化!” 耶律月理没有像他知道那么多隐秘,但听着他这么说,她瞬间也反应过来,“顾十五,你的意思是这个大头娃娃是皇帝体内的魔气拔除过来形成?” 第四百六十七章 虎口强夺食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苦笑起来。 此时这炭黑的大头娃娃和青色巨臂在他眼门前翻翻滚滚的恶斗,距离如此之近,他已经渐渐感到这炭黑的大头娃娃内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机。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在进入这间密室,见着那镇祟塔的时候就有过。 这说明什么? 当时堕落观观主牵引地气,弄了这密室,布置镇祟塔,不就是为了防止他邪化? 堕落观观主邪化的根源是什么? 还不是真龙的精神力?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当年堕落观观主想将对自己不利的真龙念力转移到尚是婴儿的自己身上,但这法子还没有成功,堕落观观主就被沈七七杀了。 以皇帝的年纪推断,他应该不可能在屠龙之前接触过真龙,所以他要么就是在后来的修行之中接触了真龙念力,要么很有可能就是沈七七杀死堕落观观主之后,有人反而取了堕落观观主体内的这真龙念力暗算了皇帝。 堕落观观主当时应是修行界第一人,可能也是因为这真龙念力邪化的问题,才会被沈七七给刺杀成功,但以堕落观观主的通天之能,他也不能直接炼化掉这真龙念力,而是只能弄出转嫁给他人的布置。 皇帝的能耐比不上堕落观观主,他弄不出这种直接转嫁他人的布置,所以他想出了这样的办法,借着人家的力量牵引。 窦氏这老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秘密炼制出各种阵器,布置成了黄天道的法阵,结果反倒是被皇帝利用。 这个法阵反倒像是帮皇帝布的。 但不管怎么说,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皇帝利用六皇子,和当年堕落观观主利用他是一个样式的。 他这一感同身受,顿时越发的同情六皇子。 见这青色巨臂和那炭黑大头娃娃打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都分不出胜负的模样,他忍不住朝着耶律月理使了个眼色。 耶律月理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悄声道,“六皇子应该就在这座山里,我们绕一绕。” 两个人偷偷的绕向这座焦黑山峰的后侧,原本还想搜一搜,结果刚刚绕过去,看到的景象却是让两个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哪还需要找。 这座焦黑山峰的背面已经被掏空了,就像是一座庞大的神龛,中央悬浮着一朵灵芝状的黑云,黑云上方有一个人跌迦而坐,仿佛僧人入定修行之中,看着是六皇子,但浑身漆黑,彷佛裹了一层厚厚的锅底灰。 顾留白此时体内坛城五脏神灵动,他在这种精神法境之中对于各种精神力的感知也非之前所能相比,他略一感知,就觉察出六皇子的精神力本体是死气沉沉,但其中有三股精神力却异常活跃,而且结成一体。 耶律月理此时却不如顾留白感知得这么清楚,她反而轻声问顾留白,“你感觉出什么端倪没有?” 顾留白便将这感觉和她一说,耶律月理便轻声道,“这么说来,可能有三个阵神和他的精神纠缠在一起,顾十五,你记得下次再遇到这种状况,就先试试‘食诱’的手段。阵神也好,邪祟也好,再怎么厉害,它们没那么聪明,很容易诓骗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知道耶律月理的意思是,一个修行者掌握的法门是有限的,但对付这些东西的方法大致就那么些,她是要教会他面对这些东西,今后该如何灵活应付。 这小蛮女帮他倒真是尽心尽力的,一心为他好,但她别的不要,就想要和他搞那种事情,这便让他感激之余有些头疼。 耶律月理见顾留白点头,她也点了点头,只见她身前悄然浮现出那条白骨巨鱼,但这条白骨巨鱼的力量明显被她刻意压制了一些,在顾留白的感知里弱了很多。 这鱼只是刚刚转了个身,六皇子身上嘭嘭嘭就飚出三股黑尘,黑尘急剧扩张,果然变成三个都是数丈大小的阵神。 从六皇子面门上飚出的那股黑尘之中显现出来的是一个人面蜘蛛,那人面也依稀是老叟的模样。从他腹部飚出的黑尘之中显现出来的是一个羊角人身的怪物,身子是人形的身子,但头上不是羊头,就是脖子里长出两个弯曲的羊角。 从他头顶飚出的黑尘之中显现出来的则是一个三角形的蚌。 两片蚌壳若是缩小成巴掌大小,倒是真和寻常河蚌无异。 但它此时两片蚌壳一张,里头如闪电般伸出的,却是一只爪子。 这爪子瘦骨嶙峋,看上去像是某种鸟爪,但后方却连着一条如巨型蚯蚓般的软肉。 这三个阵神都是冲着耶律月理放出的白骨巨鱼而来,把它当成食物的模样,但这个黑色的三角蚌却是最快,这爪子飙射而来,瞬间抓住鱼头。 耶律月理早给顾留白使了个眼色,顾留白心领神会,也不阻止,任凭这爪子一把将白骨巨鱼拖了过去,蚌壳喀嚓一声一合,将白骨巨鱼吃了进去。 这三角蚌模样的阵神一吞掉白骨巨鱼,突然莫名消失,顾留白都没感到什么强烈的气机波动,只见耶律月理这神相整个脸面浮出了一层黑气,接着就又恢复正常。 那人面蜘蛛和羊角人身的阵神同时冲向三角蚌,想要蚌口夺食,突然扑了个空。 这两个阵神一愣,那白骨巨鱼却又在耶律月理的身前浮现出来。 “大巫神殿果然是专门和这些鬼鬼怪怪的东西打交道的,这么轻松。”顾留白原以为耶律月理这种收服阵神的法门是一定要自个送上去给阵神吃,但眼下看来,只要是她已经收服的阵神,就已经相当于是她这神相的一部分,这种未收服的阵神一吃,她就立即将之同化,简单至极。 这三尊阵神在他的感知之中力量都相差无几,远没有那个大树桩子厉害,如此说来,耶律月理要收服这三个阵神就比吃饭还简单。 耶律月理教他都尽心尽力的,他此时也不想那么狗,所以索性连镇祟塔都不祭出,就让耶律月理用鱼去钓剩下两个阵神。 这次那羊角人身的阵神反应更快,它抢在前头,眼看双手就要将白骨巨鱼扯住,然而就在此时,上方一道黑影砸落,速度快得连顾留白都来不及反应。 却是那炭黑的大头娃娃冲了下来,它一手抓住羊角人身的阵神,一手还扯住白骨巨鱼。 耶律月理整个身躯瞬间剧烈震荡,那白骨巨鱼骤然发力,硬生生从这炭黑的大头娃娃手中挣脱出去。 但与此同时,耶律月理一声闷哼,呼吸都已经不再顺畅,显然已经受了损伤。 那炭黑的大头娃娃将羊角人身的阵神拖到怀里,张口狂啃,与此同时,它却还狠狠的看着耶律月理。 顾留白身前红光涌动,镇祟塔瞬间出现,瞬间消失。 轰! 青色巨臂砸落下来,但它下方那人面蜘蛛已然消失不见。 顾留白一时来不及反应,没能阻止这炭黑大头娃娃,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不能让另外一个阵神落入它的手中,瞬间施展鬼洞子法门抢夺这人面蜘蛛。 其实这青色巨臂紧随炭黑大头娃娃坠落,顾留白原本也来不及虎口夺食,但他这镇祟塔的气机绽放,这青色巨臂却有些敬畏般停顿了一刹那,他这才抢夺成功。 “镇祟塔的神通气机似乎天生对它有克制作用,恐怕我猜得一点都不错,皇帝这反利用黄天道的阵法转嫁过来的,就是那真龙念力。”顾留白心念电闪的同时,飞快挡在耶律月理身前,问道,“你怎么样?” 只是这一下强行挣脱,耶律月理就已经受伤不轻,整个脑壳都像是裂了几条缝般的剧烈疼痛,但顾留白这么一挡在她身前,她却反而欣喜得很,连忙道:“不怎么打紧,还能施法,最多养个把月就能彻底恢复。” “养个把月还不打紧?”顾留白都差点被气笑了。 轰!轰!轰! 此时他们身前山崩地裂般狂炸,那青色巨臂没有抢夺到阵神,又已经和炭黑的大头娃娃拼杀在一起。 这炭黑的大头娃娃却抱着那羊角人身的阵神只管啃,它挨了几下重击,但喀嚓喀嚓就像啃脆饼一样,几下就将这阵神啃光。 它的脑门挨了几下重击,连眼珠子都掉出来一个,但它吃了那阵神,却给人一种得意的感觉。 它突然发力,一脚蹬开青色巨臂,朝着耶律月理冲来。 它的速度显得更为惊人,但此时顾留白有了防备,它刚有动作,顾留白就将镇祟塔、五脏神,一齐祭了出来。 与此同时,顾留白将真气催动到极致,疯狂演化天心镇邪符,他身上金光灿灿,背后浮现出一张道符。 轰! 顾留白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被一座小山砸中。 他瞬间就体会到了要养个把月的感觉,整个脑门都感觉已经裂成五六片,剧烈的痛楚就像是有五六根钢钉同时从脑门打到他脚底。 炭黑的大头娃娃的两颗眼珠子都从眼眶之中掉落下来。 它整个身体被震退出去,身体也在不断发抖。 它的脸上有种难以置信的神色,它完全没有想到,顾留白的这一击对它造成的伤害居然比青色巨臂砸它脑门好几拳还大。 第四百六十八章 生死一线间 - 割鹿记 - 无罪 “顾十五,你怎么样?” 耶律月理惊骇欲绝,她想都没想,跨步上前,要挡在顾十五的身前。 此时她更是断定,这炭黑大头娃娃必定是真龙恶念形成的煞物,否则不管那老叟布置出的黄天道法阵有多神妙,不管窃取了皇帝多少精神力,也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头形成这样级数的东西。 这炭黑大头娃娃的一击根本不亚于世间修炼神通法门的八品修士的全力一击,若是换了她来承受这一击,恐怕不死都已经半残,都要被打成傻子。 她此时心急,都来不及感知顾十五的伤势,只想挡在顾十五的身前。 但她才刚到顾十五身边,却被顾十五一手扯住,往身后一拖。 她耳朵里边听见顾留白的斥责声,“你自己和这鬼东西差着多少,没个逼数么?好好的后面躲着,别上来添乱。” “顾十五,你没事?”耶律月理惊喜的叫出声来,但看到顾留白的脸时,她却差点直接哭了。 顾十五的脸都有些扭曲,整个脸上都写着痛苦二字。 “我没事。” 顾留白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也不看她,只是盯着那炭黑大头娃娃。 郭北溪之前教剑的方式就让他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挨打才记得住。 现在他也才彻底理解了为何他娘要让他来长安,乘着旁门左道大行其道的时候,先经历一番精神神通的毒打。 这种精神力神通的较量,完全就像是两个蛮汉冲撞,没什么花里胡哨。 若非他连收了几个阵神,又悟出了炼化运用五脏神的法子,这一下他恐怕直接就完犊子了。 轰! 炭黑大头娃娃两颗眼珠子挂在眼眶外面,眼珠子里也写满震惊,它脸上的神色也很复杂,似乎感悟到了什么东西,但就在此时,那青色巨臂已经如陨石般砸在它背上,直接将它打飞出去。 轰!轰!轰! 这青色巨臂偷袭成功,追着它猛锤,顷刻之间空气之中连连爆震,这两个魔物又打到山体的另外一面去了。 顾留白头疼欲裂,但他在关外长大,和长安那些养尊处优的子弟截然不同,那些门阀子弟在这种生死攸关且极为不利的时候,恐怕十成的修为都因为恐惧而发挥不出五成,但他心中却反而生出一股戾气,反而激发出平时没有的潜力。 乘着青色巨臂和那大头娃恶斗,他牵引镇祟塔的神通气机,坛城之中,那片金色莲池几乎瞬间将方才虎口夺食抢到的人面蜘蛛阵神炼化。 这人面蜘蛛倒也奇特,被金色莲池炼化,瞬间就变成了挂在那长着眼球的藤蔓上的一只金灿灿,毛茸茸的蜘蛛。 这蜘蛛憨态可掬,在藤蔓上爬来爬去,瞬间就结出一张金色的网来。 这第三个阵神一炼化,顾留白只觉得精神力和之前相比倒是没有明显上涨,但他和其余两个被他炼化的阵神,还有那五脏神之间的气机沟通却似乎更为灵动,他直接感知出五脏神就像是五个法器一样,在调理着他的精神力。 “是了!那种不计后果的旁门左道,直接吞噬精神力嫁接在自己的精神力上,最后自己的整个精神就像是个长满毒瘤的怪物,不可收拾。无论是我还是耶律月理这种神通法门,自身的精神力都不可能通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无休止增长。我感到自己精神力变强了,其实更多还是自身调和,将自己的精神力运用得更好的原因。我整个精神力如果说像是一个法阵,那我这感知之中的坛城就像是一个阵枢,五脏神也好,被我炼化的这些阵神也好,都可以视为让我这法阵运用更为合理,调和法阵气机的阵器。” 顾留白头虽痛,但他心中却有种突然解答出了一个难题般自然涌起的欣喜。 他这心念一起,随着那蜘蛛的飞快结网,他直接感受到了五脏神的用处。 他瞬间感知到,那五脏神之中的脾神“常在”,此刻正拼命施法一般在维持他精神力的稳定,而那肾神“玄冥”,此时拼命孕育生机,不断修补他受损的精神力。 “顾十五,你挡我面前,但现在它们两个又打到我们后面去了,它们等会要冲过来,你这样反而将我当成盾牌挡你前面啦。”这时候耶律月理突然出声说道。 “这…”顾留白顿时汗颜,心想不要让她又觉得这是自己狗,但一转头,和她只是对望了一眼,他就知道耶律月理是在开玩笑。 他郁闷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耶律月理心里别提多甜滋滋的,幸亏她这神相就是没表情,否则她此时恐怕笑咧了嘴。 这顾十五平时一脸嫌弃自己的样子,到了关键的时候,还不是拼了命的挡在她前面? 噢噢噢,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大唐道首可以给我拼命。 她心里甜得眼睛里都快流出蜜糖了,不过好歹她此时还有个逼数,马上就又出声道,“顾十五,我们在这两尊魔物面前就是纯粹的小辈,精神力相差太远了,根本不可能硬拼得赢的,但我看你那件镇物天下第一厉害,而且对那两个魔物似乎都有些克制作用,要想胜了那两个魔物,你恐怕只有再想想办法,怎么更好的利用这件镇物的神通。” 顾留白也是同样感受。 那青色巨臂明显有着一些自主的神识,所以他一牵引镇祟塔的神通,这青色巨臂就马上有种畏惧的感觉,而这炭黑大头娃娃则似乎天不怕地不怕,但和他交手一击之后,便似乎也琢磨出了这镇祟塔的味道,以它的凶悍,一时也不敢再逼过来了。 “顾十五,我们之前猜的怕是一点都不错。”这时候甜妹耶律月理又道,“这青色魔臂依附着皇帝的神识呢,他显然也是想护住六皇子,然后想要将这真龙恶念扼杀在这精神法境里面,但他这神通本来就敌不过这真龙恶念,可能对于他而言,原本也是想试着尽可能多吞噬阵神,看看能不能借此提升这青色魔臂的力量。” “应该就是如此。”顾留白想到之前青色巨臂在他们眼前猎杀那大树桩子模样的阵神的架势,就忍不住点头,“这是皇帝神通所化,但皇帝如果凭着自己的神通就能对付,他不就早对付了。现在这精神法境里头好像没别的阵神了,恐怕是都已经被它们吞噬了。照这么看来,可能皇帝神通所化的这青色魔臂之前根本没有这么厉害。” 耶律月理看着他接着道,“但对我们极其不妙的是,这黄天道法阵已经彻底崩溃了,所有的阵神都消失了,这和皇帝的精神链接也已经没有了,它对付不了这炭黑大头娃,拖得时间一长,皇帝依附在里头的神念也会缓缓消失。顾十五,你有没有发现,它一开始出现的时候虽然吓我们一跳,我们直觉它是比阵神更为可怖的魔物,六亲不认,但实际它猎杀那个树桩子的时候,它是认得我们的,一点都没有攻击我们的打算,但它方才抢夺阵神失败的时候,却已经忍不住要对付我们,只是被你的镇祟塔吓住,或是镇祟塔的气机略微提醒它,接下来皇帝依附的神识越弱,它就越是会变成六亲不认的魔物,到时候它不会向着我们一边的。” “是。”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耶律月理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而且皇帝这做派,似乎和堕落观观主相比要好些,但也好不了太多,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尽力一试而已。 恐怕皇帝都十分清楚,成功的几率渺茫。 以皇帝这种人的做派,即便不成功,他也应该不会让这炭黑大头娃吞噬这青色巨臂,然后彻底占据六皇子的身子,将六皇子彻底变成一尊魔物。 这魔物若是形成,那是人形魔龙,远比城隍庙形成的帝尊邪煞还要强大。 那他必定是想着玉石俱焚,就算毁灭不了这个炭黑大头娃,肯定也要将其实力削减到极弱的地步,接下来好设法控制消解。 若是到了那种时候,他们或许有蓝姨的帮助,有机会脱身,但这六皇子肯定就小命不保了。 正想到此点,耳中却听到六皇子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抬头看去,正好见到六皇子身上那黑灰层层脱落,同样一脸痛苦神色的六皇子睁开了眼睛。 顾留白是觉得自己脑门裂成了几片,但六皇子是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裂成了几十块,而且每块还在遭受不同的酷刑。 有的好像在被烤,有的好像在被油炸,有的在用竹签子扎。 各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不断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以至于他看清了顾十五的时候,都一时喊不出声来。 但痛和小命相比,算不了什么。 顾留白一边在仔细感悟镇祟塔的气机,一边直接掠到他身前,飞快问道,“你先忍一忍,快感受一下,你和那两个魔物有没有什么气机牵扯?” 第四百六十九章 忘却的记忆 - 割鹿记 - 无罪 六皇子艰难的苦笑起来。 他虽然知道着了别人的道,但以他的修为,以他此时之状况,想要让他去感悟什么气机牵扯,却实在太过强人所难。 “小蛮…” 顾留白见六皇子连正常思索都难,便知道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六皇子,还不如指望镇祟塔,他准备招呼耶律月理先和六皇子解释一下现在什么个状况,因为按着目前这两个魔物的级数,耶律月理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靠自己。 他小蛮女三字也喊惯了,其实喊耶律月理反倒是有些别扭,但这“小蛮”两字一出口,他这段时间老提醒自己要对耶律月理好一点,顿时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尊重,一下子顿住了。 但耶律月理反而是眼睛一亮,“顾十五,你以后就喊我小蛮就是了。” 她倒是觉得这个称呼不错,是顾十五和自己之间独有的称呼,显得亲近。 顾留白其实看她的眼神就明白她心中打什么主意,但这时候哪有时间计较,直接就点头道,“好,那你先和六皇子仔细说说现在什么个状况,我得赶紧想想保住我们小命的法子。” 看到他这么干脆的点头,耶律月理心中的甜蜜无法用言语形容。 好日子啊好日子。 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 她马上就乖乖点头,上前给六皇子讲述目前什么状况。 顾留白虽说觉得自己到长安都是受他娘的安排,此时所获的修为也好,成就也好,都是他娘的功劳,但就事论事,他的修行天赋也的确不是卢乐天他们这种年轻才俊所能相提并论的。 他一静下心来触碰镇祟塔的神通气机,便瞬间想到,镇祟塔虽说是一件神通物,但实则是东风压倒西风,无名观的那么多厉害修士为了保命,弄出了一尊道塔镇压着佛祖顶骨舍利,转化和利用这佛祖顶骨舍利的神通。 这个汇聚了道门极盛时最高智慧和神通的道塔壳子,肯定要比内里那颗佛祖顶骨舍利要强一些的。 但你说堕落观观主强,还是佛祖强? 顾留白觉得再怎么看,那佛祖似乎要更厉害一些。 此等人物,怎么可能愿意被道宗牵着鼻子走,哪怕是他遗留的舍利之一,肯定也不喜欢被人用法阵镇压和汲取。 那这镇祟塔的塔壳子本身和它之间可能存在一定的内斗。 那现在能不能先让它们之间停止内斗不内耗? 我分拆了这镇祟塔,一件东西分成两件用,各自发挥最大功效。 若是此时有别的修行者知道顾留白的这个想法,恐怕会立即忍不住嘲笑顾留白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汇聚当时堕落观智慧的镇祟塔,整个神通气息如此神妙稳固,是一个修行者想分割就分割的? 但此时顾留白有种强烈的直觉,别人哪怕修为比他高都未必能成,但他或许能成。 因为他所修的法门和寻常人不一样。 经过和堕落观那三名长老交谈之后,他现在更是觉得自己虽然凭借玄庆法师的一番话直接收服了兰奢待这样的西天竺圣女,但其实这老和尚话里还有话,他并没有完全吃透老和尚的所有意思。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所修的这法门,并不只是糅合了佛宗和道宗的法门,恐怕是儒释道合一,连儒家的强大法门都糅合了进去。 既然镇祟塔直接补全了他法门一角,这佛顶骨舍利都给他大开方便之门,那他若是能够将塔壳子和佛顶骨舍利的内斗纠缠分离,佛顶骨舍利自然不会抗拒他。 对于他这种级数的修行者而言,强烈的直觉往往意味着必然。 他将心神全部沉浸在镇祟塔的神通气机之中,他瞬间感应到无数强大而玄妙的气机纵横交错,通向无数种可能,他宛如看到了一座巨大的迷宫。 他确定自己是对的。 只要找出真正可以通过这座迷宫的通道,他便应该能够将佛顶骨舍利的神通力从中导引出来,将两者的真正力量分离。 然而时间却似乎不站在他这边。 耶律月理才刚刚说到皇帝借窦氏黄天道法阵转嫁真龙恶念,这山的另外一侧,那陨石互相撞击般的冲撞声却已戛然而止。 顾留白心神震动,刚生出不妙的念头,转头间,那炭黑大头娃突然出现在山顶,它不怀好意的狞笑着。 那青色巨臂接着无声无息从它身后升腾而起,它浮向高空,却并不和之前一样对付那炭黑大头娃,而是审视猎物般看着顾留白等人。 它明明只是一条手臂,没有眼睛,然而在这种精神法境之中,别说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就连六皇子都感觉它在盯着他们。 耶律月理神相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脸色却好像白了几分。 她对着顾留白颤声道,“顾十五,大事不妙了,皇帝的神识已经抹灭了,这东西是一开始利用这阵法神通凝成,虽说还未被真龙念彻底侵袭,但也只剩本命意识,它们现在两个暂时分不出胜负,便达成默契,要先对付比较弱的我们。” “我们弱么?” 顾留白大声冷笑,他又将镇祟塔和五脏神全部祭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沟通肉身,凝聚戮天剑的剑意。 至于天心镇邪符,早已经形成实质般悬浮在他背上。 看似很嚣张,实则色厉内荏。 他先行祭出这些东西,主要是怕这两个玩意突然出手。 在这种神通法境里头,这两个玩意的速度比他快出太多,若非提前准备,他根本来不及应付。 他此时甚至连炼化的那三个阵神都不敢祭出,生怕反成了这两尊魔物的开胃小菜。 五脏神一出,青色巨臂和炭黑大头娃都没什么反应,甚至连垂涎的意味都没有,似乎都感应不到这五脏神的存在,但镇祟塔和戮天剑的神通气机一展露,这两个魔物明显有些忌惮,甚至略往后退去,似乎谁都不敢先行上前。 “我们弱?你们谁先来试试?” 顾留白装腔作势乃是人间第一流,他冲着那两个魔物不断冷笑,心中却委实有些焦急,他忙于去探究镇祟塔迷宫般的神通气机,但他毕竟和肉身的沟通是刚刚领悟,此时心神朝着那镇祟塔的神通气机之中一浸,他对于肉身之中真气运行的控制就差了,天心镇邪符倒是真气自然流转,不用多管,但戮天剑本身并非神通物,而是一门需要全神贯注施展的法门,这一下戮天剑的气机便瞬间中断。 他身上这刺天戮地无比锋锐的气息一消,两尊魔物同时感应出来,而且都是瞬间觉察出来了他的色厉内荏。 轰! 几乎同时,两尊魔物从空坠落,一左一右同时杀到顾留白身前。 “顾十五!” 耶律月理惊骇欲绝,但这两尊魔物太过强悍,速度之快,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左右夹击之下,她只见五脏神瞬间消失,顾留白身后天心镇邪符直接崩碎,那一尊镇祟塔的神通气机如同风中的烛火,在黑气和青色焰气之中摇曳。 顾留白整个身躯仿佛瓷片般出现了许多裂纹,似乎精神力都要瞬间被撕碎。 在她眼中,顾留白是如此,而顾留白此时自己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撕碎,他的精神意识也支离破碎,整个人的记忆似乎在飞速的消退,他大脑似乎瞬间被抹成空白。 这两尊魔物太过强大,他拼尽全力也不是对手,一击就要被秒杀。 就在此时,他只觉得手腕一紧,似乎有股气机勉强维系住他仅有的一丝意念。 黑气和青色焰气充盈在他身周世界,他浑身如坠冰窟,只有一点深红色的光焰落在他的眉心,保住他身体的温度。 这一刹那他产生了一种幻觉。 他仿佛又变回了一个婴儿,就处在那个冰冷的石室里面,他快要死了,但那座深红色的小塔却是维系住了他最后的一口气。 黑气在他眼前扭曲变化,像是变成了一双纯黑色的眼球。 没有眼白。 眼瞳是黑的,整个眼球都是黑的。 这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似乎他这个婴儿反是这双眼睛的主人的救命稻草一般。 “顾十五!”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耶律月理近乎绝望的喊声。 他宛如婴儿般空白的脑海之中,突然多了一股强烈的本能。 他不想死。 他不能死。 他仿佛唤起了灵魂深处的记忆,记起了自己是如何能够坚持着活下来的。 他往上仰头。 让那点深红色的火焰落入他的口中。 他的整个身体瞬间温暖了起来,然后变得越来越烫。 他整个身体都像是开始燃烧起来,整个身体都涌出深红色的火焰。 “小家伙做的不错啊!” 然后他记忆深处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瞬间湿了眼眶。 “娘!” 他喊出了声音。 唰! 天地之间,出现了一道异常命令的剑光。 这道似乎可以破开一切的剑光瞬间切开了那双黑色的眼球,瞬间切开黑暗。 “啊!” 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厉喝声。 然后他仿佛瞬间长大,他看到前方右侧那炭黑的大头娃半个身子都包裹在深红色的火焰之中,在疯狂的后退。 第四百七十章 他日之所见 - 割鹿记 - 无罪 青色巨臂也沾染着深红色的火焰,它所受的伤害似乎比那炭黑大头娃小很多,此时还散发着凶厉强悍的气机,周围的空间都似乎被它散发着的青色气焰所吞噬。 只是它却停顿在那里。 它的前方,耶律月理跌坐在一堆白骨碎渣里。 白骨碎渣正在飞快的粉化,变成黑色的焦土。 耶律月理的神相此时就像是一尊瓷器,表面布满无数细密的裂纹。 “她的白骨巨鱼被打碎了,这是她整体气机的一部分,她受创太重。” 顾留白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接着他看到一条连站立都很难的身影,此时反而站在他和耶律月理身前一步的位置,正对着那青色巨臂。 六皇子。 顾留白都不知道以六皇子那状况,是怎么能够站起来的,然而他此时面对着那条青色巨臂的身影,却显得无比的倔强。 整个精神法境都甚至出现了倾斜,天空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正在倾倒下来。 六皇子仰着头,他看着这不知是被唤醒了一些残存的意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停滞在空中的青色巨臂,嘶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有做错了什么么?”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感同身受,笑容说不出的惨淡。 但他心中自有答案。 婴儿能有什么对错。 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轰! 他的身体涌起更多明亮的深红色火焰,他再次感到了那种于极度冰冷和无助之中,让他温暖的气机,他就像是黑暗中蹒跚学步的孩子突然学会了奔跑,他朝着那股温暖的气机狂奔而去。 这时候他抛弃了所有接触修行之后学习到的方法,只是依靠婴儿求生般的本能。 奔向温暖,奔向食物,奔向那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东西。 意识诞生之后,最初的本能。 他也明白了,这是他穿过镇祟塔的迷宫,接触它真正本源的最正确的方法。 轰! 黑暗和迷宫在他身周倒塌,天崩地裂一般。 婴儿面前的巨塔却无声的消失。 他看到的是一道异常明亮的闪电落在身前的一株枯木上,然后那枯木燃烧了起来,涌起一簇深红色的火焰。 深红色的火焰摇曳着,它旁边不远的地方,污浊的阴气之中,静静绽放着一株金色的莲花。 就是这样! 顾留白也倔强的笑了起来。 “小家伙做的不错啊!” 他的耳中似乎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 他仿佛瞬间长大了很多。 变成了那个站在关外风雪里的孩子。 他的身前,有一个用石头垒好的坟头。 他的双手早已经磨破,鲜血淋漓,十指不停地颤抖,但是他没有哭泣,但等到大雪渐渐将这个坟头掩盖,那一块块石头覆盖了白雪,渐渐失去棱角,面前他娘的坟头在大雪之中只是变成了一个很难看出的隆起时,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耶律月理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轰! 就在此时,她却发现这个精神法境的天空之中开始下雨。 有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天际,落了下来。 嚎啕大哭的孩子朝着被闪电劈中的那根枯木跑去,他握住了那根燃烧的枯木,握住了枯木上燃起的深红色火焰。 顾留白握着深红色的火焰,他看到了前方那恐惧却狰狞的炭黑大头娃。 他笑了起来。 “我还活着,那你就该死了。” 他握着这道深红色的火焰,就像是握着一柄剑一样刺了出去。 深红色的火焰化为无比明亮的剑光,炭黑大头娃尖叫起来,它的身体表面迅速崩塌,就像是披着的一层厚厚的铠甲崩落成无数碎片。 那崩落的碎片之中,有人的残躯,有异兽的碎片,有阵神一样的东西,一条黑色的小龙从这些碎片之中飞了出来,想要逃离。 然而深红色的剑光闪电一样斩在它的身上。 它的身体瞬间断裂。 深红色的火焰,从它的伤口深处涌了出来。 它像是一株枯木燃烧着。 “顾十五!”耶律月理本来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此时看到这样的画面,她忍不住惊喜的叫出声来。 青色巨臂突然动了。 它畏惧的往后退去。 顾留白看了它一眼,一片金色的莲花突然在它身边绽放。 青色巨臂沐浴在技金色佛光之中,它左冲右突,却是根本冲不出去。 “顾十五!”耶律月理这时候又喘过了一口气,她突然又觉得自己不会死了。 她感到自己手腕上有一缕温润的气机在流动,帮着她镇定住了神魂。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冲着她笑了笑。 轰! 也就在此时,那断成两截的小黑龙爆燃起来。 它的体内涌出无数的黑气,瞬间被引燃变成深红色的火球。 它的身躯在深红色的火焰之中也彻底变成深红色。 唰! 一股无形的气机席卷而来。 顾留白和它最深层的本源产生了链接。 他看到了一口无比深邃的井,仿佛通向幽冥。 井底的地宫之中,到处充斥着黑色的元气,那种宛如冤魂索命般的精神力,形成实质,在黑色的元气之中飘荡,发出尖厉的嘶鸣。 地宫的边缘,无数符箓闪耀着微光,这些精神力每每触及到这些微光,便瞬间如受雷击般被弹开。 每一次触碰,蜷缩在黑暗之中的巨大躯体就会抽搐,震颤。 蜷缩成一团的,是一条伤痕累累,很多伤口甚至看上去就像是腐烂一样的真龙。 数十根闪耀着寒光的锁链洞穿了它的躯体,将它牢牢捆缚住。 每根锁链的尽头都有一名修士在镇守。 地宫周围的数十个洞窟之中,都有玄甲的闪光,都有身着玄甲的修士随时准备冲锋。 但和身上的伤口相比,对于这条巨龙而言,更为折磨的却是饥饿。 即便所见的画面之中,有许多异兽,甚至修士被送到这巨龙身前,被这巨龙吞噬,但是此时充盈在他识海的,却依旧是无边无尽,永无止境般的饥饿。 饿… 好饿… 从来没有吃饱过。 一直在烧心烧肺的饥饿之中渡过。 饥饿使它无力,使它伤口不会愈合,甚至使得它的血肉之中失去应有的力量,使得它不断的退化。 而这样的饥饿永远不会停止,除非它死亡。 恨! 恨所有人。 恨所有这些弱小如蝼蚁,却凭借各种手段合力将它镇压此间的人。 它要杀光所有这些人。 顾留白摇了摇头。 他看着这条巨龙,认真道,“你也没有错,只是生不逢时。” 断成两截的小龙之中,最后的精神力彻底消失,他眼前所见的这些画面无声的逝去,顾留白心中一动,这好像红炭一样的两条小龙落向耶律月理的身前。 “给我的?” 耶律月理都有点不信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弥留之际出现了幻觉,顾留白这么狗,这样的东西还能直接给自己?哪怕要给,按理来说他至少也要留个半条吧? 顾留白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就有些无奈了,“你能施法收么?能的话就把你的想法收收,你要是没什么法门收,那我可收了。” “他对我这么好,原来他之前对我的恶声恶气,也都是装出来的。”耶律月理这时候欢喜得都觉得自己没伤了。 她连连点头,抓住那两条小龙,低头就喀嚓喀嚓的啃了起来。 她这神相原本庄严肃穆,像是庙中的神佛,但她施法啃噬这两截小龙时,整个面目骤然变得狰狞,和许多画册之中画的那种深藏洞穴之中的魔鬼没什么区别。 顾留白凝视金色莲池。 青色巨臂已经渐渐变成金色。 金色佛光将他沐浴在内,他眼前画面流转,看到了一名长的和六皇子很像,看上去年纪也和六皇子差不多的少年。 这个少年在空旷的房间里,一直在呕吐,不断的呕吐。 他除了一些黄水之外,什么都吐不出来,但他却还是忍不住的呕吐。 这个时候,这个房间的窗被打开了。 一束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见一个少女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娘!” 顾留白在心中喊了一声。 他认出了这个少女是谁。 他心想,原来自己的娘少女的时候,是长这样的。 “你是来杀我的么?”少年看着少女沈七七说道。 沈七七摇头道,“我是来帮你的。” 少年的脸色无比的苍白,他看着沈七七,强忍住呕吐,道:“不用费力气了,你就算帮我,从我身上也获得不了什么好处。因为我压根不想在这里,我也不想坐上那张龙椅。” 沈七七又摇了摇头,道:“你想错了,我要帮你,不是要什么好处,而是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讨厌被摆布而无法摆脱的人生。” 突然有笑声响起。 这笑声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这个房间瞬间如纸片般碎裂,地面塌陷,又突然被狂风吹走,变成漫天的风雪。 顾留白又站在了那片山坡上。 他站在那个被雪覆盖而变得很难看出来的坟头前方。 不远处,郭北溪和梁风凝的坟头就彻底看不出来了。 有一名身穿黑色道衣的男子站在这坟头之前,背对着他。 “她就葬在这里?” 这名男子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这座坟头,然后摇了摇头,问顾十五。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世人不懂我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一下子猜出了这人是谁,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但也仅此而已,他脸上的神色并未有任何的改变。 “是。” 他只是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我葬的。” 身穿黑色道衣的男子转过身来,他看着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恨我?” 顾留白看清楚了,他的面目和自己并不那么相像,但顾留白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得他和自己就是有点相像。 “不至于。” 顾留白也淡淡的笑了笑,“毕竟一个婴儿怎么会懂得爱恨?” 身穿黑色道衣的男子笑了起来,“那就是恨了,否则你认她娘,却不认我这个爹?”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道:“只是一缕残念而已,说这些还有意思么?” “果然有我几分傲气。”身穿黑色道衣的男子平静的看着顾留白,道:“若是没有沈七七趁我除邪刺杀我,岂知我没有成功的可能?” 顾留白很疲惫,浑身也很疼,就像当年刚刚把娘葬好的时候一样。 所以他直接坐了下来,坐在雪地里看着这个负手而立的黑衣道人,然而满含嘲讽的说道,“别吹牛了好不好?吹牛这方面我比你强。” 黑衣道人淡然道,“为何觉得我是吹牛?” 顾留白微讽道,“以你这样的人物,既然抱着牺牲我都要斩灭真龙念的想法,自然不会在体内留存有任何真龙念。然而你的一缕残念却在皇帝的真龙念之中,我猜阴了皇帝的人就是你,而真龙念这种东西,在你的体内恐怕早就变成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东西,你用转嫁于我的这种法子,都根本斩不绝,最多就是延缓你发疯的时间而已。” 黑衣道人并未否认,他看着顾留白,赞叹道,“你很聪明,和沈七七一样聪明。”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黑衣道人沉默了下来。 他迎着风雪而立,突然又平静道,“世人不懂我,你也不懂我。” 顾留白又笑了,“你说说什么个意思?” 黑衣道人带着些傲意缓声道,“世人只图安乐,即便强如沈七七,也脱离不了王朝盛世,想着的便是能让天下大多数人过上好日子,但于我而言,此种盛世亦如梦幻泡影,人于天地而言太过微渺,如一颗石头便能将蚁窝彻底击碎一样,哪怕只是一条真龙,都足以将整个人族彻底毁灭。我所修所图,乃是站在整个人族的角度。我之修行,追求的不是扶持哪个氏族治理天下,而是凌驾真龙,超越神明。” 顾留白平静道,“所以为了你的这个追求,你可以牺牲任何人?” 黑衣道人也平静点头,道:“是,可以牺牲一切。无名观、朋友、弟子,包括我的儿子。所以这些,和整个人族相比,不值一提。” 顾留白笑了起来,他笑得眼泪都几乎要出来,“我奶是谁?呆瓜子吃多了么,生出这样的脑瓜子。” 黑衣道人看着他,没有生气,反而带这些不屑的神气,说道,“每个人都说,天塌下来都有个高的人顶着,那么真正天塌下来的时候,是谁顶呢?” 顾留白收敛了笑意,看着他,道:“所以你想要做个子最高的那个人,天塌下来的时候,你就可以顶住?” 黑衣道人点了点头。 他觉得顾留白可能能理解。 但顾留白却说道,“你是不是蠢?” 黑衣道人一怔。 顾留白看着他,冷笑道,“别的人和你非亲非故,天塌下来的时候,他们自己不顶,你为什么要帮他们顶?” 黑衣道人皱眉。 但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顾留白便已经接着冷笑道:“这么大一个天,真塌下来的时候,一个人想顶就顶得住?所有人的事情,要顶大家一起顶,那么多人的力气,不比你一个人大?你强过所有人就觉得你顶得住?你强得过所有人加起来么?” 黑衣道人眉头皱得更深,但是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顾留白继续说道,“若是天塌下来,我也会顶着,但我拼命顶着,是因为我不想我身边的那些亲人,那些朋友,我在意的人死,我想护住他们。但你为了成为个子最高的人,可以牺牲所有和你沾亲带故的人,你连自己的宗门,自己的亲友,尚且是婴儿的儿子都可以牺牲,那他们牺牲光了,这世上也压根没有和你有关系的人,都没在意的人了,你顶什么啊?让它塌下来不行?” 黑衣道人沉默不语。 “我觉得你这么做,只是因为你自个。”顾留白嘲讽道,“天塌下来的时候,你不想死而已。别人全部死可以,你想活着。” 黑衣道人看着顾留白,似是想要生气,却又生气不起来。 顾留白却不客气,嘲笑道,“不想死,不还是死了?” 黑衣道人眉梢微挑。 顾留白也挑眉梢,道:“堕落观观主?成就高?觉得别人都比你差劲,眼界不如你?我现在是大唐道首,不比你一个区区观主厉害?你拔除不了真龙念,但我娘怎么能救活我,能做到?她不比你强?还想我喊你爹?哪怕是普通人见了好久没见过的儿子,都不会说儿子你没理解我,只会问这些年过得如此,吃饱了没,都会想办法给点补偿,你呢?” 黑衣道人叹了口气。 他说不出的怅然。 “我道不悔。”他的身影就像是墨汁融化在水里一样,开始变淡,开始消失在风雪之中。 顾留白想骂傻逼,但还是忍住了,问道,“生我的娘是谁?” 黑衣道人看了他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但并未说什么。 顾留白终于忍不住说出那两个字,“傻逼。” 黑衣道人消失。 风雪消失。 他的面前出现了金色的莲池。 那条青色巨臂已经彻底变成了金色,散发着金色的佛光。 顾留白看了一眼身边的耶律月理,又看着满脸痛苦却依旧活着的六皇子,疲倦虚弱和痛楚瞬间如浪潮袭来,他再也无法支持,跌坐在地,然而内心却无比的满足。 “成了!” 他心中对着蓝姨说道。 金色莲池消失,那条金色巨臂也瞬间消失。 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看到了脸都差点笑裂了的耶律月理,看到了靠着墙,奄奄一息的六皇子。 他又看到了蓝玉凤。 看到蓝玉凤的衣角上都是汗水。 他脑海之中出现了蓝玉凤紧张时紧拽着衣角的画面。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蓝姨,我见到我爹了。” 蓝玉凤原本感知清楚他的气机,已经不紧张了,结果听着这一句话,她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两只手又分别抓住了自己两个衣角,“他对你做什么了?” 顾留白艰难的摇了摇头,道:“没做什么,只是在我娘的坟头和我说了几句话,他想让我喊他一声爹,我骂他傻逼。” 蓝玉凤愣了愣,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骂的真不错。”耶律月理马上就说道。 这时候顾留白说屎是香的估计她都会说对。 “你不会变傻子吧?”顾留白看着六皇子,问道。 这时候看着六皇子和耶律月理,他有种回到黑沙瓦,大战过后和裴云蕖一起躺在墙边聊天时的感觉了。 六皇子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却问道,“你说是不是父皇故意选的我?” “说不准,但他应该没我爹那么丧心病狂,他应该不想你死。”顾留白看着他道,“这问题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六皇子点了点头。 点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脑袋好像都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 “不过你猜怎么着,他现在你是爹,但将来都有可能变成我爹。”顾留白知道让六皇子多说话,多思索都简直是在给他上酷刑,他便直接说道,“你父皇体内的真龙念未必完全拔除,而且这真龙念里头有我爹的残念。他当年想将真龙念彻底转嫁给我,但却发现这玩意就像是野草一样,割掉,烧掉之后断不了根,又会滋生出来。你们李氏灭了大隋,让无名观没法成为国教,无法调集天下资源,所以他应该是暗算了你爹,借用真龙念潜移默化的侵袭,将自己的一股神念也隐匿了进去。” “所以你爹不能邪化,你爹不能压制不住真龙念,否则他邪化后变成的疯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一个拥有恶龙和我爹脑袋的怪物?” 他看着六皇子,道:“你爹恐怕邪化的时候都认得出你这个儿子,但我爹不会认任何人,他只想变成人间最强,他只想变成连天地倾覆都奈何不了的神明。” 六皇子已经头疼的要命。 听到这些,他很想脑子先休息一下,但却心静不下来。 他毕竟聪明,索性脑袋往后一磕,很干脆的把自己磕晕了过去。 “是个狠角色,也不怕把自己磕死。”顾留白想着那精神法境里,六皇子都已经被弄成那副模样了,却还能硬生生的站立在青色巨臂前,和它对峙,他便忍不住叹了口气,真诚的赞叹。 “没事,哪怕真邪化出个疯爹来,顾十五你也能打得他叫爹。”耶律月理笑道。 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嘴都快笑歪了的耶律月理,看着她彻底迷妹般的表情,忍不住道,“我有这么厉害么?” 耶律月理无比认真道,“小蛮觉得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了。” 顾留白为之侧目,“你也很狗,是不是怕我忘记了这个称呼?” 第四百七十二章 撒出心中郁 - 割鹿记 - 无罪 耶律月理被戳穿,顿时一摸头,道:“哎呀,我头好疼,小蛮的头要裂开了。” 顾留白看着她就真的头疼。 现在他是真的不想动,但龙婆那里还有好大一尊邪祟在等着他,他不得不又强撑着起身。 顾留白走到小院之外,贺火罗看着他便皱起了眉头,“伤这么重?” 顾留白却是忍不住道,“火罗哥,你知道么,我见到我爹了。” 贺火罗眉头皱得更深,“按照唐人的说法,不是应该说见着你太奶了么?” 顾留白无奈的看着他,说道,“火罗哥,你这修为的确和玄庆法师差太远了。” 贺火罗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顾留白叹了口气,挪步进已经变成废墟的小庙,眼前所见的情景却是让他一愣。 那老叟所化的邪祟此时就剩半截身子。 而且它看着龙婆一脸讨好的模样,乖乖的趴在一边,好像一条家犬似的。 偶尔它眼露凶光,龙婆微微转头,它马上就反应过来,显出更温顺的样子。 顾留白愣了愣之后就笑了,道,“挺乖的。” 然后他又看着龙婆,认真道,“龙婆,我见到我爹了。” 龙婆点了点头,比画了几下。 顾留白虽然头疼,但还是看懂了,龙婆是问他,“他和你说什么没有?” 顾留白就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龙婆你修为果然比火罗哥那个实心金坨坨高。” 然后他才说道,“他这人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还喜欢吹牛逼,说我娘什么为了王朝为了盛世很局限,然后说自个是为了天塌下来的时候好给所有人顶着,然后我就是天是所有人的天,为什么要你一个人顶着,你顶又顶不住,还不如少吹牛,告诉生我的娘是哪个,结果他还不说,我就骂他傻逼。” 龙婆顿时咧嘴笑了,对着顾留白比画,“你骂得很好。” 那窦氏老叟说话的邪祟乘着两个人讲话,下半截身子里悄悄长出两条小短腿,它刚刚挪动小短腿,似乎想溜,但龙婆微微转头,它的小短腿便又缩回去了。 龙婆又接着对顾留白比画,“那你没趁机问他要点好处?” 顾留白越发觉得还是龙婆最了解自己,他郁闷道,“我说了一堆,顺势就要了,但这人就是傻逼,一点给的意思都没有。” 龙婆比画道,“那他这人可太没意思了。” 顾留白这时候心里头一口气才算是顺了,他看着龙婆笑了起来。 龙婆也冲着他笑。 他身后还有跟着一个耶律月理在止不住的傻笑。 顾留白看了一眼那老叟说话的邪祟。 那邪祟身子一抖,也马上挤出了一张笑脸。 “笑得不错。”顾留白夸奖了一句,就把镇祟塔给祭了出来。 这邪祟直觉大事不妙,但身子只是一晃,便根本无法抗拒,瞬间在原地消失。 龙婆对着顾留白比画了一下。 顾留白看到有一辆马车过来了,他便点了点头,知道该撤了。 “乔叔?” 他和耶律月理走到马车跟前,不知为何,一眼就认出驾车的车夫是易容的乔黄云,看着乔黄云给他确定的手势,他又想说我见着我爹了,但还是忍住,结果进了车厢,发现黑团团一下子拱进怀里,他就忍不住了,道:“乔叔,黑团团,我见着我爹了。” 黑团团当然不知道他见一个说一个,已经和好几个人说了,但它却就是明白顾留白这种心情。 顾十五不管现在成了大唐道首还是别的什么,但在这时候,他就是那个没爹没娘,从没见过自己的爹,现在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的可怜孩子。 而且见了还不如不见,它能感觉顾十五很不愉快。 它感觉得出这种情绪,但让它奇怪的是,顾十五却似乎又高兴起来。 它听到顾十五说道,“我骂了他傻逼,幸亏骂了,不然现在都不舒服。” 黑团团用爪子在顾留白心口按了几下,意思是,消消气,不要和傻逼一般见识。 顾留白摸了摸它的头,听着它发出的呼噜声,认真道,“一开始是很生气的,心想哪怕他是万不得已吧,见了我的面总也得感觉愧疚,但他在我面前却还是一副负手而立装逼的模样,对,他是无名观观主,恐怕是那时候天下第一人,他是了不起,但装逼给天下人看就行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逼,我要是他这么大年纪了,看到一个像我这么大的儿子,尤其这么多年一直没见,我会像他那样?但后来说了那些话,我反正明白了,他这样的人心里头都是自己,不管是我也好,无名观也好,天下人也好,对于他而言,都是他修行的工具而已。为了他所追究的极致之道,他可以牺牲其余所有人,那我还和他置气做什么?” 黑团团觉得顾留白想通了,它就放心了,但它却又有些替顾留白难过,它忍不住又用爪子按顾留白。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没事了,见了龙婆之后我就已经开心了。我现在虽然没爹没娘,但我有蓝姨,有乔叔,有胡伯,有龙婆,有裴二小姐她们,还有你黑团团,哪一个不对我好,光有一个就得让人羡慕,我一点都不可怜。” 黑团团听着固然是开心的拿脑袋拱他,但一直笑得脸上带花的耶律月理却沮丧了,提了这么多人,唯独没提她。 顾留白这时候瞥见她,又道,“还有这小蛮,对我也好。” “呀!”耶律月理差点高兴的晕过去。 顾留白这时候突然想问问她的爹娘,但还是忍住了。 他实在太虚弱,太累,很想好好睡一觉。 但他还得看看收了那一条魔臂和窦氏老叟的这个邪祟之后,自己有得什么好处。 虽然极度的疲惫纠缠着他的意识,但和之前相比,他入静内观变得更为轻易,意识似乎都已经能够一分为二,既可以感知肉身之外的动静,又可以轻易的查看体内气机的具体变化。 内外皆存。 这是绝大多数刚刚进入八品的大修士都未必能够达到的境界。 坛城之中,那一片金色莲花池明显已经壮阔了很多。 金色的莲花已经向着虚空之中蔓延,金色的佛光边缘,隐隐显出七彩的霞光。 但变化最大的却是坛城中央位置。 坛城中央,居然出现了一座古朴的道观。 这座道观只有两层,看上去通体都是木制,像是一整块木头雕刻而成,通体发黄。 它虽小巧,但不断给人一种自然灵动的感觉。 青色的魔臂不见了,它化为了一片围绕着这座道观生长的竹林。 青翠的竹林形成了自然的绿篱,唯有道观正前方有一处道口没有生长。 道观的门口,就趴着一条温顺的黑狗。 这黑狗的眼睛很大,耳朵很长,但腿很短。 它趴着的时候,甚至都看不见腿。 顾留白顿时有些懵。 他当然第一时间就感应出来,这条黑狗是那老叟所化的邪祟被自己用鬼洞子法门拘束镇压之后变化而成,但这邪祟怎么会变成一条看家犬? 难不成就是因为被龙婆砍怕了? 顾留白正感觉有意思,心想这些变化不知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神识下沉之间,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道观之前,变成了一个身穿金衫的小道人。 这感觉十分奇特。 都不只是内外皆存了。 他现在既可以感知到车厢里的动静,又像是站在坛城上方静观,看着道观里面一个身穿金色道袍的缩小的自己。 与此同时,他自己却又像是站在这道观之前,周围绿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竹林似乎散发着清凉之意,他呼吸着从竹林之中穿梭而来的清风,顿时觉得浑身疼痛欲裂之感消失了不少。而且他瞬间就感觉出来,皇帝这青色手臂就是造成他好像能分心三处的最主要原因。 “皇帝修的到底什么法门,对精神力损伤有疗愈之效不说,而且还能让我入静内观时心神分化一般,他这法门这么奇特?” 顾留白心中感到怪异,但这时候道观前那条看门犬却已经朝着他摇头摆尾跑了过来。 这狗跑起来也搞笑,肚皮都快擦着地了。 但这一近他身,他却瞬间感觉到这短腿黑犬和之前被他镇压的那些阵神完全不同,那些阵神给他的感觉都是可以调用的法器一般,但这短腿黑犬体内却似乎压制着一股凶气,他直觉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就能将这黑犬放出去咬人。 “这怎么好像近似于耶律月理所说的她的法门神通?难道我和她在六皇子的精神法境之中联手对敌,气机纠缠得深,我得以沾染了她这神通?” 他疑惑的结束了这种感知,转头看向身边想往他身上靠着休憩,又有些不敢的耶律月理,忍不住问道,“小蛮,你神相直接啃了那两截小龙,因此得了什么样的好处?” 耶律月理如实回答道,“我的修为可以大进一步,我可以确定,只要我休息个一两个月,受损的精神力恢复,我就应该能够形成一个新的神通了。” 顾留白问道,“什么神通?”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还不知道,但肯定比现在的厉害很多,乃是我八品大神通的根基了。等我养好伤,我也算是半步八品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父与子之间 - 割鹿记 - 无罪 亲农馆中阳光和煦,然而因为那些身穿光明铠的骑军和皇帝的到来,原本一片祥和,生机勃勃的田野间,却骤然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皇帝御驾到来之前,早已有黄门快马通报,令太子在休憩室等候,故皇帝穿过田野到休息室前时,太子才站在门口,对皇帝行礼。 皇帝点了点头,进了休憩室,除太子之外,所有随从人员,包括之前和他形影不离的高大伴都如潮水般退去,十亩田地间一片清幽,可以听见远处传来关闭馆门的声音。 清风徐来,穿过窗棂,吹动茶盏上冒起的温热水汽。 皇帝看着如一根根雀舌般竖立在茶盏之中的翠绿茶叶,看着那些扭动着的热气,唯独没有去看坐在他对面的太子的脸色。 他慢慢说道,“沉不住气,乃是兵家大忌。” 太子也并未看皇帝的脸色,他看着那个燃着炭火的小火炉,一如以往的拘谨,他先尊敬的说道,“多谢父皇教诲。” 然后接着道,“父皇为何要怀疑我?” 皇帝没有马上作答,他依旧静静的看着那些扭动的热气,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热气里似乎出现了无数扭曲的画面,带着些委屈般的声音在他耳中回荡,显得如此熟悉,但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时,他却又觉得陌生。 他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道:“我小看了你。” 太子微微垂首,说道,“父皇平日里的一切教诲我都记得一字不差,父皇一直告诫我,我们李氏做出任何的判断都要靠证据,不能靠喜好,不能靠猜测。” 皇帝淡然道,“我在宗圣宫之中遭遇变故,接着便直接赶来见你,你便觉得我是怀疑你,这难道不是靠猜测?” 太子摇头道,“若只是寻常父子间对话,父皇不至于摒弃左右,连高大伴都离开这亲农馆,更不需要关闭馆门,令披甲骑军镇守。” “你了解我,所以才以此确定我怀疑你,所以你觉得你这样判断是靠证据,并非是靠猜测。”皇帝看着他,微讽道,“我知道是你,靠的也不是猜测。” 太子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平静道,“我虽关切普天大醮的动静,但绝对不会有任何证据证明我参与其中。” 皇帝摇了摇头,道:“不,只有可能是你,这世间,知晓我法门会产生如此真气魔相的人,便只有堕落观观主、玄庆法师,高大伴,还有林甫。堕落观观主已死,玄庆法师修绝对不会将这秘密告诉别人,高大伴更加不会,至于林甫,他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便随即死去。除了这些人之外,这世间和我接触最多,最为了解我,唯一有可能发现我这隐秘的人,就只有你了。” 太子沉默了下来,道:“父皇错怪我了,这种推断,哪怕在李氏机要处那里,都不能作为证据。”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我小看了你。”皇帝看着太子道:“你根本就不怕我这么想,你只是可以肯定,李氏机要处不会将这当成证据,他们不会容许我废掉你这个太子。” 太子认真道,“请父皇不要这么想。” 皇帝看着平静里蕴含着极大自信的太子,忍不住微笑道,“你大概会觉得李氏机要处在一名可能存在很大问题的皇帝和一名各方面无可挑剔的太子之间,必定会选择站在你这一边。你根本不需要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你只需要让李氏机要处发现我的问题,但你并不知道,很多年前,李氏机要处就这样的问题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太子面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但是他面前茶盏之中的热气却动得厉害了一些,这显示出他的呼吸已经有些沉重,有些紊乱。 皇帝平静道,“到了这样的地步,你也应该明白我心中已然有所选择,你其实也并不怕我如何想,你只是抓住我拿不出任何治你罪的证据,从而让李氏机要处帮你而已。然而你年纪太小,你不知道以前的事情,所以你也不会知道李氏机要处的想法。你知道李氏机要处那些人都是聪明人,他们虽然办事讲究证据,但他们并不会因为没有证据而停止对一个人的怀疑。光是不惜牺牲李氏的圣人之姿的做派而获得个人之利的做法,便已经犯了李氏的大忌。李氏机要处不会站在你这一边,如果一定要有所选择,他们的做派一定会是另选一位皇子。” 太子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的改变。 他的面容显得僵硬了一些,他的睫毛不断的微微颤动着。 他看着皇帝,看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您七岁那年,大病一场,病后很怪异,甚至连服侍你的宫女你都不认识,连吃东西的喜好都变了。沈七七刺杀堕落观观主逃离长安的那年,您又大病一场,从此便不和很多人亲近,您看似喜欢热闹,观看歌舞通宵达旦,但其实您只和那些不通修行的歌姬舞姬和乐师接触,您平日里完全避开那些修行精神神通的修行者。您数次去白云观修行,而且我查过你这些年看的书籍,您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便是诛邪驱邪的东西,您和上代回鹘神女都早已有了联系,您这些年所做的很多事情,很多线索总合在一起,儿臣得出一个结论,您一定有些问题,您很害怕精神方面出问题,似乎很害怕自己变成邪物,变成疯子。” 皇帝似是很满意太子此时的表现,他微笑起来,道:“这些年,你若是和林甫暗中勾连,你得到这些结论或许会更快一些,但你很耐得住性子,查这些的时候,倒是未让我有所察觉,很值得赞赏。” 太子的呼吸迅速变得平和,他看着皇帝,平静道,“越是和父皇接触得多,越是了解父皇,就越是清楚父皇是何等的可怕。十余年来,连无数的朝臣都不明白平日见到的只是您刻意装出的一副面目,儿臣之所以能耐得住性子,只是因为畏惧。” 皇帝淡淡的说道:“为何到这个时候却突然耐不住性子了?” 太子道:“还是因为畏惧。” 皇帝微微蹙眉。 太子看着他,说道,“林甫败亡那日,我窥得了您的修行门径,至此越发恐惧,在外人看来,我或许只要耐心等候,等您退位,我自然可以成为下一位大唐皇帝,但那夜过后,我时常梦中惊醒,我梦见我们这些皇子都是行尸走肉,都如同您储存的食物。” 顿了顿之后,太子缓慢的接着道,“最令我恐惧的是,我猜不出您会变成什么,您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您是大唐皇帝,大地在您脚下,江山在您手中。为了我大唐子民,我不得不搏一搏。” 皇帝一直听的很认真。 然而听到此处,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儿子,但你这样子却偏偏和我的老对头很像。反倒是那个老对头的儿子,却和我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像。” 太子有些不解,但他却从笑声之中听到了一些憎恶的意味,他的心中便生出更多不安的感受。 皇帝起身离开。 他的声音传入太子的耳廓。 “李氏机要处的底线并非是我的底线,我其实并不在意你和我斗。若是儿子连和老子斗一斗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够成为坐镇大唐的雄主?但若是一个人都甚至无法直面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却反而要给自己脸上贴金,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那这人就多少让人有点恶心。” …… 六皇子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听到有水声冲刷,接着感到浑身有些发烫,接着才看清楚自己泡在一个温泉池子里。 温泉池子里的水是紫红色的,药气刺鼻,但身体却感觉舒服,整个脑门里撕裂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皇帝就在他对面。 也在池子里泡着。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先说话,但却挑了挑眉,示意他可以发问了。 六皇子便问道,“您早有准备?是特意选的我?” 皇帝摇了摇头,“我不是玄庆,我预见不到那么多可能。我只是猜测有人会在普天大醮上对付顾十五和我,但我并不知道有窦氏的人从我的修行门径着手。” 六皇子沉默下来。 他这些年和皇帝见得不多,有些生疏,一句话问完,他心里好受了些,但却不知道第二句该说什么。 皇帝主动出声道,“其实如果要我选择,我也会选择你。” 六皇子道,“为什么?” 皇帝道,“从和顾留白的关系来讲,最好是小五,但他这个人自幼没什么和人争的心性,哪怕我真要他的命,他说不定也会叹口气,说,对你有用,那你就拿去吧,反正我也逃不了。但你不一样,你不会那么容易认输。其实算上你所有的兄弟姐妹,你是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我没法肯定,但你肯定是这些人里面,最像你爷爷,最适合做统军的将领的。” 六皇子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现在并不能完全相信你。” 皇帝笑了笑,道,“你迟早会相信的。” 六皇子想到那停在自己前方的青色巨臂,他垂下了头,轻声问道,“顾十五说真龙念的纠缠,如野草割不尽,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皇帝淡淡的一笑,“但我永远不会邪化。” 六皇子想到一种可能,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皇帝平静道,“除非顾十五死在我前面,否则我应该邪化不了。若是他真死在我前面,那我也不会容许邪化这种事情发生。堕落观观主对付不了邪化,那是他怕死,想永远活着,但我不怕死。我和玄庆法师,和顾十五他娘一样,在必要的时候,我们都会义无反顾的离开这世间。” 第四百七十四章 梦想与现实 - 割鹿记 - 无罪 夕阳的余晖如实质般坠落在延康坊坊正姚煮雪的脸上。 这个曾经有过远大抱负的读书人,脸上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他看着明月行馆之前聚集着的黑压压的人群,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这些人都是来乞求大唐道首原谅的旁门左道的修士。 他们之中,最初到来的那批人原本都是跪拜在明月行馆之前的。 但很快贺海心知会了他,让他帮忙送了许多椅子过来,所以现在这些人都是坐着的。 数名松溪书院的学生协助他组织人手,奉上了茶水,设立了案台,然后由贺海心指派的两人开始登记造册。 整个过程一丝不乱。 完成登记造册的修士再至明月行馆旁的宣科堂,由人和他们会谈。 贺海心的两名同窗会很耐心的倾听他们的想法,并告知他们,因为超过限期而未听从道首之令,所以必要的惩戒是免不了的,但依旧可以用将功赎罪的方式来处理。 这两名幽州学生很认真的问询他们有没有跟随大军出征的勇气,并让他们仔细思量,是否能够在大军之中听从上级将领的军令。 若是实在不想征战,吃不了那份苦和没有和人厮杀的勇气,或者所修法门实在不擅长,那就请他们给自己想条出路,想想自己能给大唐做些什么。 需求是什么,能做什么,想去什么地方。 所有的这一切,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在审视犯人,而是在设法安置一些远道而来的没有去处的远房亲戚,或是在安置一些经过科考,却补不了官家空缺,无处可去的读书人。 所有的一切,贺海心都用实际行动让这些人理解,大唐这么大,不可能满足不了你们的所求,你们想要公平也好,想要富足的生活也好,明月行馆都可以想办法给予,但你们不能坐享其成,得付出相应的力量。 姚煮雪看着同样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中的贺海心,他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和贺海心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时常有怀才不遇的愤懑。 他很多时候都会想,那些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若是将他换到那个位置,他也能行。 然而看着那好像平平无奇的顾十五,看着此时的贺海心,他就知道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是顾十五,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是贺海心。 厉溪治出现在了贺海心身侧。 他对着贺海心颔首为礼,贺海心回了一礼,便知道厉溪治有事情和自己说,便跟着他走到了一侧空处。 厉溪治看着贺海心,轻声道,“先前我有个同僚和你闲谈时问过你,说你不考虑修行之事,你是否觉得自己此时才开始修行有些为时太晚?其实若是因为此点,你倒是无需多虑,我们有一门法门,还是适合你这这么大年纪开始修行的人的。而且以你的心性才智,即便现在才开始接触修行,取得的成就也不会差的。” 贺海心摇了摇头,认真回应道,“多谢厉兄和裴二小姐好意,我不想成为修行者,并非基于年龄考虑,而是我根本不想成为修行者。” 厉溪治一愣,道:“贺海心你是读书人,不喜欢打打杀杀,但修行之事,只是强身健体也可以的。” 贺海心微微一笑,道,“我不想成为修行者,是因为我不想站在修行者的角度去思索问题。寻常人想事情的方式,和修行者,尤其是厉害修行者的思维方式会有所不同,我觉得,哪怕是我,我若是成为修行者,成为很强大的修行者之后,我思索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想法就自然会有所不同。一名普通人若是自己孩子被人贩卖,自己妻子被人奸淫,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报官,报官不成,然后才会自己去拼命,但修行者第一时间想的,恐怕是考虑自己和对方的修为相差几何,是否现在就可以杀死对方。大唐需要顾先生这种做派的人,也需要我这样的人,我在长安,是要帮很多普通人做事,我必须很自然的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索如何解决问题,我必须体会普通人做事情的不易,会遭遇什么样的问题,如何解决问题,若是不行,那一定是某些环节的律法或是什么东西出了问题,那我便要设法令其有所改变。” 厉溪治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之中又多了几分尊敬。 贺海心又轻声道,“而且我观你们修行者所行,哪怕天赋再高绝者,在修行之事上也需要消耗大量时间和精力,与其将时间和精力花费在提升我的一些体格上面,我不如再多读些对我思索这些问题有用的书籍。” 厉溪治点了点头。 贺海心静静的看着那些坐着的旁门左道的人。 他微笑着,就像是看着自己的那些同窗一样,眼睛里没有半分憎恶。 盛世的大唐,就需要各种各样的人。 需要餐风食雪,舍生忘死的将士,也需要顾留白这种可以以一人之力镇一城的厉害修行者,也需要杨降那种固执的官员,也需要整日沉醉,却满腔浪漫,书写盛世的诗人。 同样,也需要他这种可以真正站在民间,却可以改变一些规则的人物。 他还年轻。 但时间,却终究是不够用的。 …… 幽州剿匪已然获得大捷,春到深处时,幽州境内的匪患到了近百年来最轻的时候。 商队畅通无阻,被劫掠的事件已经罕有发生。 然而幽州境内的许多军营之中,却并未有大捷的喜气,相反被一种怪异的气氛所笼罩着。 仿佛有一只幽灵在这些军营之中不断的穿梭,洒下一种令人心中发寒的气息。 安知鹿返回了自己在幽州的小院。 华怀仙战死,许推背潜逃,作为幽州军方最有能力,最能令下阶将领服气的后起之秀,他却并未迎来新的升迁,反而被暂停了一些职务,解除了兵权。 只是即便只是无所事事般坐在院中,依旧不停有密报悄然传递过来。 此时幽州境内,有数十支数十人建制的骑军不断寻觅着许推背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许推背这个人,好像直接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日落时分,安知鹿结束了一天的修行,开始用炭火烤狗肉。 这时候杨灿出现在了他的院中。 这个杨氏后裔依旧是商贾的装束,提着一壶散酒。 他轻车熟路的从许推背的伙房之中拿了酒杯出来,和安知鹿开始饮酒,然后说道,“从常理推断,许推背不是去长安投奔顾十五,就是逃亡关外,往长安太远,我们之前便将力气集中于他逃亡关外的路线,但一无所获,现在看来,我们一开始就算计错了,他应该不是去长安,也不是去关外。” 安知鹿熟练的翻烤着狗肉,狗肉滋滋冒油的时候,烟气也熏得他脸上一层油光。 沉默了片刻的他慢慢说道,“许将军又给我上了一课,现在想来是的,他这人没有折中,要么不做,要做就想要做到极致。他这人的确想的不应该是逃命,而是设法在某个地方纠结足够的力量,给我们痛击。所以现在想来,他很有可能去另外两处乱地,不是扶风,便是南诏。” “这人乃是天生将才。”杨灿叹了口气,“若是这人能为你所用,大势可成。但这人不死,却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 安知鹿点了点头。 杨灿接着道,“邹老夫人已经不在幽州,应该是启程去了长安。” 安知鹿微微皱眉,道,“要将她找出来杀了么?” 杨灿笑了笑,道:“邹氏之前积累的家业已经尽数移向长安,她如果要死,也要对整个大局有所用处。而且现在你不能做这些事情,你现在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你也要去长安。” 安知鹿一愣。 “我去长安?”他一直听安贵说长安,但此时听着长安这两个字,突然觉得长安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杨灿收敛了笑容,认真道,“你必须去一趟长安,必须经历一些事情,才能打消幽州的一些氏族对你的怀疑,你必须去过一次长安,才知道为什么要征服它,你才知道,得到它之后,会拥有什么。” 他顿了顿,又淡淡的说道,“为了存在于想象之中的东西拼命,是不值得的。真正困苦的时候,自然就会怀疑自己的内心。只有真正见过了发自由心想要的东西,拼命的时候,才会觉得值得。” “而且…” 他看着安知鹿,眼睛里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世间永远没有尽如人意,要得到一些东西,自然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要舍弃一些东西。长安,会从你的梦中走进现实,但同样,长安有一个对你而言比许推背还要重要的人存在。你必须见他,必须做出尊重你内心的取舍,否则,我做的一切也是毫无意义的。” 安知鹿缓缓低下了头。 他忘记了翻动竹竿上架着的狗肉。 狗肉有些烧焦了,散发出焦糊味。 竹竿也太过靠近火焰,被烤得炸裂开来,噼啪作响。 第四百七十五章 徐七的问题 - 割鹿记 - 无罪 关闭坊门的鼓声响起,又一个黑夜降临。 明月行馆前的道籍登记和单独谈话还在继续,即便是那些完成对话的修士也并未获准离开,也需要静坐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等待是最令人焦虑的。 但能够摆脱被死亡的阴影笼罩,这种等待便根本不算什么。 夜色之中,这些旁门左道修士眉心前方纷纷亮起了烛火一样的焰光,这些焰光在日间只有修行者才能看到,但在夜间,却是连坊间的寻常民众都看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很多延康坊的人端着饭碗过来看热闹。 姚煮雪已经开始安排吃食。 一张张小方桌被放在这些静坐着的修士身前,一份份饭菜很快端了上来。 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延康坊里已经新建了一处食坊。 这个食坊叫做寒士食坊,不仅是给幽州过来的学生提供餐食,还给一些暂时无法获得温饱的长安人提供餐食,但明月行馆的规矩是永远没有白吃的胡饼。 接受餐食的人,必须付出相应的劳作。 明月行馆的人会根据这些人的特长,安排力所能及的活计。 然而平日里寒士食坊之中最多的食客却并非是这些学生和暂时没钱吃饭的穷人,而是长安城里很多干苦力活的人。 这些人会按照规矩,花钱在寒士食坊里吃饭,而花同样一顿饭的钱,他们在寻常的小饭馆里面很难吃饱,但在这里却能管饱。 姚煮雪一开始不能理解,但很快他知道了为什么。 因为贺海心按照顾留白的意思建的这个食坊,很快就到达了预想的规模。 它可以同时容纳三百二十人吃饭,一个时辰之内,这个食坊可以接纳四批这样的客人,也就是说,光是一个中午,这个食坊就能够给一千几百人提供餐食。 到达这种数量的食材采购,能够让明月行馆轻易的谈到一个好价钱,而最关键的运送,人力等费用,明月行馆同样可以将之降至最低。 因为不知不觉之间,长安大多数的脚力行已经都归明月行馆之下的一个商会管理。 这些负责搬运的脚力,其中很多都在寒士食坊吃饭,但凡听到是帮延康坊,帮寒士食坊搬运东西,他们干活都是干得又快又好。 听贺海心说,这才是开始。 按照他们的计划,这样的一处食坊的规模还会扩大,会至少达到一个餐时能同时供应数千人的规模,而且还会购置大量的食盒,可以一次性运送上千份食盒出去。 姚煮雪不是傻子。 他虽然没有证据,也没有刻意去查证,但总觉得这种食坊不只是为了城里生活艰难的人吃饭所用,而是为了战事做准备。 听说扶风和南诏有人起兵作乱,但裴国公座下良将众多,大军一动,叛乱指日可平,明月行馆这种准备是做什么? 难不成还有什么兵马能威胁到长安? 未雨绸缪也太遥远了些。 他只是延康坊的坊正,看不到整个长安,看不到整个大唐帝国的动向,但在他的视线里,明月行馆却已经像是一辆庞大的战车开动了起来。 开始吃东西的修士们看着周围那些清晰的烛火,心中更加庆幸。 他们早就聚集在了这里,不知道今日里长安发生了多少事情,但那些看热闹的街坊们的窃窃私语,却是让他们在不动声色的吃饭时,背心的冷汗不断的流淌。 堕落观归顺! 前朝国教重归道统! 西天竺佛宗圣女臣服! 南派道宗从此不复存在,大唐道宗再无南北之分。 一日之间,一场盛会,整个道宗竟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已经见识了顾十五的手段,但这么多消息在窃窃私语之中密集的轰入他们的脑袋,他们心中却依旧有些难以接受,有些怀疑其真实性。 也就在此时,所有的咀嚼声停止。 一名西域女子下了马车,因马车靠近不了明月行馆了,她只能步行过来。 这名女子身穿松石色锦衣,衣衫上缀有各色宝石,但无论什么宝石的色彩,却都不能和她的艳色相比。 她走动时摇曳生姿,宛如真正的天女。 等到她走过人群,进入明月行馆,很多人都盯着她背影消失处回不过神来,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长安城里的胡女多得去了,这样的绝色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人是谁?” 等到许多人同时咕噜一声吞下口中的食物之后,很多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 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这人就是西天竺佛宗圣女兰奢待。 而且等到马车上的行李送进去,接着传出的消息更是让人有些吃惊。 说是兰奢待今后就在延康坊修行了。 这些传言都不是假的? 所有这些静坐在明月行馆前的旁门左道修士都忍不住苦笑起来。 真的捡回了一条狗命。 …… 顾老狗这个时候正头枕着裴二小姐的大腿,让裴二小姐揉着他的脑袋。 “这腿真带劲啊。”他一边用脑袋感受着弹性,一边却还时不时叫唤,“啊哟…哎哟…” 裴云蕖虽然是最了解他狗的人,但知晓了今日事情的她却是止不住心疼。 这脑门是已经揉了很久了。 “还哪里疼?”她听着这叫唤声,忍不住又问道。 “哎哟…哪都疼啊,感觉都裂了。”顾留白叫道。 裴云蕖发愁道,“哪最疼?” 顾留白道,“有个地方特别疼。” 裴云蕖信以为真,道,“哪啊?” 顾留白轻声道,“就是那下面。” 裴云蕖下意识的想问哪下面,陡然看着他的眼神,她便反应了过来这人脑子又在想什么东西了。 她顿时满脸通红,道:“我好生帮你揉揉,你这登徒子还来消遣我。” 顾留白疼是还有点疼,但是之前一看见裴二小姐的时候,他的骨头一轻,脑袋就已经不怎么疼了。 这时候他正想占点二小姐的便宜,突然就感知到了一些动静。 他便只能叹了口气,慢慢起身。 “你阴姨过来了。” 他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裴云蕖,在她耳边轻声道,“说不定龙婆早就来了,那我要是再和你亲热一下,说不定她又要从屋顶上滚下去。” “滚滚滚,谁和你亲热呢。”裴云蕖看出他应该没什么大事,顿时放心了,在他屁股上就踢了一脚。 顾留白摸着屁股出了门。 这感知是的确提升了不少,之前阴十娘到来,他都很难察觉,但现在她一进这院子,距离静室还有数十步,他就感觉出来了。 “蓝姨呢?”他看着阴十娘就问。 他返回途中小憩了一会之后,就知道贺火罗让自己好好喊一声姨就肯定有些蹊跷,他到了明月行馆之后,就和贺火罗对了对,就顿时彻底明白了怎么回事。 本来他是在这等着蓝玉凤过来的,没想到来了个阴十娘。 “你现在对敌施术有没有问题?”阴十娘看着他出来,都不走近了,直接出声问道。 顾留白一怔,“问题不大,怎么?” “你跟我来。”阴十娘转身就走,“徐七有麻烦。” 顾留白心中一沉。 他知道阴十娘的脾气,也不多问,只是快步跟上,跟着她上了已经等候在明月行馆侧门的马车。 这马车绕向后门,沿着大道很快绕进了一条胡同里。 这条胡同就在那寒士食坊的后方,这里入夜之后都热闹的很,有许多人刷洗东西,但此时除了一排空着的马车之外,没有什么人声,想必阴十娘已经让人提前安排。 顾留白跟着阴十娘下了马车,只是走了几步,就骤然心跳加速。 他感到了一股异样的邪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跟着阴十娘到了一辆马车之前,等到车门帘子掀开,他看到蓝玉凤就在里面,而她对面坐着的,是一名面色十分苍白的男子。 周驴儿现在逮徐七是一逮一个准,但顾留白却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徐七的面容,他只觉得徐七看上去似乎比他的真实年龄要小,原本面容也应该很清秀,但此时,他体内的有一缕缕怪异的阴邪元气游走,他的肌肤上甚至因此出现了一道道青色和黑色的暗纹,他的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但身子微微颤抖,明显是在压抑着痛苦。 蓝玉凤对着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那根禁忌丝游了过来,落在他手心。 顾留白心神一沉,他骤然变了脸色,“徐七哥怎么会这么厉害的真龙念?” 真龙念! 甚至比皇帝抽离出来的那个炭黑大头娃的气机还要凶险! 而且这真龙念和徐七的整体气机纠缠至深,给他的感觉甚至是一种精神力和真气、气血彻底纠缠的状态。 之前那三个堕落观长老和他说邪化的时候,他还对整体邪化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但现在不用蓝玉凤和阴十娘说,他就知道此时徐七的状况已经很差,就已经是邪化压制不住的状况。 还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这时候人影一动,龙婆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他的眼中。 阴十娘看了落下来的龙婆一眼,然后又对着顾十五道,“你再感知感知,看看他的真龙念和皇帝的那真龙念有没有什么区别。” 第四百七十六章 成熟的邪果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心情异常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精神力再次借助禁忌丝的牵引,极为谨慎的触碰着徐七的精神力。 之前哪怕明知道进入那黄天道神通法阵造就的精神法境之中十分危险,但他也并没有那种发自由心的恐惧之感,然而此时他的心中却泛出一丝难以遏制的畏惧。 真龙念的气息毋庸置疑。 那是一种被囚禁镇压至死产生的强烈抑郁,一种极为扭曲的精神力,一种我欲杀光所有世人的极度仇恨。 这点和六皇子精神法境之中的真龙念毫无区别。 然而根本不用仔细感知,顾留白就已经能够清晰的辨别出两者之间的巨大差别。 皇帝转嫁于六皇子体内的精神力,那个炭黑大头娃娃,它所表现出来的感觉便是吞噬。 一种赤裸裸的,我要吃了你的态势。 它渴望彻底占据主动。 它要吞噬眼前所有的精神力,然后夺舍般占据这具肉身,拥有真正的形体。 然而此时徐七体内的真龙念,给他的最直观感受便是扩散。 在他的感知里,这种真龙念似乎已经夺舍般和徐七融合在一起,他不知道徐七为何还能够保持清醒,不知道是否是阴山一窝蜂的这些人用了什么手段镇住了他的意识,但此时的徐七就像是一颗完全成熟的果实,甚至就像是冥柏坡那短暂的雨季里那些冥柏上大量滋生的蘑菇。 他的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他无比熟悉的冥柏上,那些异常成熟的蘑菇的画面。 根本不需要触碰,只要一阵风吹过,或者只要一滴雨水滴落在这些蘑菇上,它们的伞面边缘就会裂开,伞面下方就会往外喷涌出诡异的粉雾。 那些粉雾,便是它们的种子。 无数细微的种子会往外飘散,扩散。 它们会飘落在周围的枯木上,然后很快就会变成一颗颗新的蘑菇。 徐七已经变成这样一颗成熟的蘑菇。 他似乎随时都会往外扩散出惊人数量的粉雾,播撒出无数的真龙念。 这便是堕落观那些长老口中所说的最终邪化么? 这些受真龙念侵袭之人,到最后压制不住时,便是这种状态?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自幼没有爹。 将他养大的娘已经永远的躺在那边山坡下。 他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但他现在有了很多家人。 周驴儿,裴二小姐她们,还有阴山一窝蜂这群人。 包括每次想到陈屠,听到他和他妻子的消息,他都会高兴很久。 他之前从未见过徐七。 然而在冥柏坡时,徐七是第一个说可以跟他来长安的。 即便看不见徐七,但他知道徐七一直都在。 他还教了周驴儿怎么摆布那些老鼠。 在他的心中,周驴儿口中的这个徐七哥,也早已成了他的家人。 “他怎么会这样?”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境彻底镇定下来,然后看着阴十娘问道。 阴十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有法子解决么?” 顾留白有些艰难的说道,“很难,只能试试。” 他现在虽然能够调和镇祟塔的塔身和佛顶骨舍利的神通,能够彻底发挥镇祟塔的威力,然而他心中十分清楚,哪怕是以皇帝这样的修为,若不是借助那窦氏神通法阵的牵引,也无法从身体里抽引出那样的真龙念。 在过往所有接触真龙念的修行者之中,堕落观观主应该是唯一仅凭自己的神通和布置,便能够做到转嫁真龙念之人。 然而即便是他这样的人,拥有镇祟塔在手,却似乎在某个阶段还遭受了致命的反噬,否则他娘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将他刺杀。 阴十娘极为简单的说道,“试试。”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去处。 “去大雁塔。”他对着阴十娘说道。 阴十娘没有任何的废话,直接牵马过来,她自己驾车。 蓝玉凤和徐七依旧在一辆马车之中,顾留白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驾车的人是乔黄云。 坊门原本已经关闭,但两辆马车到达延康坊坊门时,坊门便已经被人打开。 马车在街道之中疾驰太过引人注意,刚刚行驶到城中大道上,便已有金吾卫察觉,一小队金吾卫出现在马车之前。 顾留白所在的马车已在前方。 他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这些金吾卫说道,“我是顾十五,道宗镇邪,我要前去大雁塔,请诸位行个方便。” 这些金吾卫自然知道顾十五是什么人,但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让为首的那名金吾卫下意识的出声道,“顾道首,此时驱车去大雁塔,这不合规矩。” 顾留白平静道,“若不给我方便,那我也不会给脸面,你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若是阻拦,那我只能视你们也入邪,将你们一齐镇了。” 为首这金吾卫顿时一僵。 他身侧两名金吾卫迅速将他往后一拉,赔笑道,“方便,怎么可能不方便。只是不合规矩,但又不是不能这么做,我们自个会处理好。”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时间紧迫,请知会沿途兄弟。” 这些金吾卫齐齐点头。 等到马车行驶过去,一名金吾卫急着去传信了,过不多时,两名金吾卫骑马疾驰而来,远远的就低声喝问怎么回事。 这几名金吾卫飞快的说了,两名骑马过来的金吾卫将领飞身下马,其中一人过来就是对那名说不合规矩的金吾卫一脚,“你这厮,在别人面前装装样子就行了,他都这么客气的说了,你还装模作样,真会死人的!” 这金吾卫被踢得龇牙咧嘴,但却一点不服气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连连擦汗,道:“习惯了,多嘴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赶去慈恩寺那边做什么。” “他说驱邪?” “是.” 两名金吾卫将领都是心生寒意。 什么样的驱邪,还要动用佛宗的地方,还要去玄庆法师那里? “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特殊事物,我们只需要如实上报而已。” “远离慈恩寺,周围街巷,我们的兄弟让他们全部撤离,今晚不要去巡查了。” …… 两辆马车到了寺院门口,寺院之中各处都燃着灯火,但除了门口已经站着等候的神秀之外,寺庙之中的僧人却都已经没了影。 神秀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道,“玄庆法师让你带人直接上大雁塔。” “多谢神秀哥。” 顾留白也不废话,到了徐七和蓝玉凤所在的马车前,看着此时徐七似乎连走路都不行,他直接将徐七背出了马车,飞快上塔。 玄庆法师就在大雁塔的第五层。 顾留白背着徐七刚刚从楼梯口露头,玄庆法师对着他点了点头,顾留白就知道了他的意思,然后就将徐七放在那石佛前的蒲团上。 阴十娘和蓝玉凤也跟了上来,对着玄庆法师都是行了一礼。 玄庆法师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这时候脚步声噔噔噔连续响起,一道人影飞快从寺庙外掠来,也不走楼梯,就跳了几下,从窗口翻了进来,“十五哥,徐七哥!” 顾留白道,“周驴儿,你别添乱。” 周驴儿看着徐七的样子,袖子口一擦鼻涕,一边点头,一边道,“徐七哥你挺住啊。” 徐七听到周驴儿的话,却是挤出了一点笑容,慢慢点了点头。 顾留白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身旁阴沉着脸的阴十娘,问道,“他到底怎么回事?” 阴十娘开口道:“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包括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顾留白一听心都凉了半截,但阴十娘接着道,“徐七是你蓝姨发现的,你蓝姨得了你娘给的东西,救了杜哈哈之后不久,她发现了徐七的踪迹,发现徐七那时候好像经常吃不饱,她就给徐七留了几次吃的东西,后来徐七便跟着她和杜哈哈了。龙婆后来找上了她和徐七还有杜哈哈,其实应该是找徐七,才顺带着认识了她和杜哈哈。” 顾留白心中一动,“龙婆那时候就觉察到他的真龙念,是追踪他才和蓝姨他们碰头的?” 阴十娘点头,道:“徐七全家被神秘的修行者所杀,他自己藏匿了起来,这才躲过一劫,但听龙婆的意思,这本身就和真龙念有关。具体徐七怎么会有真龙念,他家人到底被谁所杀,除了徐七自己,恐怕没有任何线索。而且当年你娘应该也查过这件事,龙婆找寻徐七的线索,就应该是你娘给的。其实徐七全家被杀的时候,徐七应该已经十一岁,他应该有记忆的。” 顾留白微微一怔。 阴十娘道,“但徐七自己不能去触碰这记忆,他的这记忆似乎被自己的精神力封印了。但凡去追寻这记忆,真龙念就会发作,你娘给蓝玉凤的堕落观典籍之中,有压制邪化的法门,这些年他虽然遭受侵袭,还控制的住,但此次不知是不是受了皇帝那真龙念的影响,他这邪化突然就镇压不住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忍不住看向玄庆法师。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异常干脆的摇了摇头。 第四百七十七章 道首与佛子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面上没有波澜。 他只是看着玄庆法师,认真的问道,“还有比他这种邪化播撒真龙念还要可怖的事情?” 玄庆法师的眼神里却骤然多了一些唏嘘。 他看着顾留白,给出了回应,“你倒是聪明了不少,修为也精进了不少。” 这听上去就像是一句玩笑话。 完全就是玄庆法师平日里和顾留白对话的风格,然而今夜的顾留白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长孙无极已经离开这世间。 接下来便是玄庆法师。 玄庆法师从未对他言明,然而他隐隐可以确定,玄庆法师之所以要离开这世间,便是因为他预见了一场巨大的变故。 他会为了那场巨大的变故,而和当年的沈七七、梁风凝和郭北溪一样离开这世间。 见识到徐七的邪化之后,他原以为玄庆法师预见的,很有可能便是这种真龙念的扩散,然而只是一开始那个摇头,他便知道不是的。 他现在越发清楚,真龙念,堕落观这些人的邪化,便是他娘留给他的难题。 当年的她很想彻底解决这桩事情,但她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解决。 她希望他能够帮他解决。 她所描述的一切,不只是她对他的期许,甚至是一种请求。 他来到长安,看到了盛世的模样,也理解了她的选择。 他同样能够理解玄庆法师的选择。 哪怕他娘从未刻意对他灌输过他一定是唐人,一定要为大唐如何如何的观念,但看着安定下来的陈屠,看着无数和陈屠一样平静的生活此间的人们,他自觉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他看来,徐七这种失控之后,便能播撒出无数真龙念的事件已经是惊天动地的可怕事情,足以将这样的盛世倾覆,然而玄庆法师所预见的大事却并非和此事相关。 那到底还有什么样更恐怖的事情可以威胁长安? 顾留白看着玄庆法师平静的眉眼,皱眉道:“你所预见的事情,说了你会马上就死不成?就总是和我打哑谜,不能透露一点?” 玄庆法师看着他,回应道,“你操你的心,我操我的心,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有空操我的心?而且你管不了的事情,知道了岂不是徒增烦忧?实话不妨告诉你,若不是徐七和周驴儿有缘,否则这地方我都不会借给你。” “操了!” 顾留白忍不住骂了一声。 但他毕竟很有悟性,骂完就觉得玄庆法师这些话里已经有所提点,他便看着蓝玉凤,道:“蓝姨,你帮忙把周驴儿一起给我牵引进去。” 周驴儿弄不懂顾留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是要帮忙,便马上贴着顾留白坐了下来。 蓝玉凤点了点头,禁忌丝落在周驴儿手上的同时,她却停顿了一下,看着顾留白道,“你受伤还没恢复,绝对不要勉强嘎,万一发现不对,就马上给我个提示。” 顾留白点了点头。 周驴儿却道,“蓝姨放心,我会照顾好十五哥的,万一他撑不住,我会带着他就跑的。” “一定要小心嘎。” 蓝玉凤鼻子有些发酸。 虽然顾留白和周驴儿一个是大唐道首,一个是大唐佛子,而且她知道顾留白和周驴儿不是普通人,但这两个一口一个姨的少年,年纪毕竟不大。 这样的事情,竟要这样两个孩子来担负。 周驴儿天生不知危险为何物,禁忌丝一开始牵引,他只觉得好像有股子力量在柔和的牵扯自己,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配合,但就觉得蓝姨又不会害自己,而且得随着顾十五一起去,他这放开心神,顿时就只觉得身子一轻,一下子好像什么东西和自己的身子分开了。 “好有意思!” 他有些意外,但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趣。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的魂都飘了起来,眼前的景物骤然一变,他看到自己和顾留白已经站在漫天风雪之中。 一片片雪花砸落在身上,啪啪作响,就像是天上有人对着他和顾十五砸瓦片似的。 周驴儿还搞不清楚状况,他看着这么厉害的风雪,顿时叫道,“十五哥,蓝姨这么厉害,把我们直接送关外来啦?我那个大皮碗没带,遮挡不了风雪啊。” “不是真的在关外,我们是精神力进了徐七哥的身体。”顾留白生怕周驴儿不懂,说了一句之后又道,“相当于蓝姨把我们的魂给牵出来了,给弄进了徐七哥的身体,现在徐七哥被那条真龙的恶念弄得有点走火入魔,要中邪了,他的魂现在他在的身体里头,恐怕也就是面对这样的风雪,但也保不准别的地方不是这样,我们得先将他找出来。” 他这句话才刚刚说完,周驴儿身上却是突然涌出一圈圈的光亮。 周驴儿身上发出的光显得很清净,很令人安宁的感觉,明显就是佛光,但却不是金色,像发暗的黄铜。 顾留白一愣,周驴儿自己却也是摸着脑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他身上的光圈变得有数丈高,光圈内里,又显现出一个黄铜色的身影,是个身披紫红色破旧僧衣的老喇嘛。 “师傅!” 周驴儿仰头看着那老喇嘛,一下子就叫出了声来。 顾留白经历了这么多阵仗,从对神通法门没多少了解的门外汉,也已经变成了这方面的大师,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老喇嘛这一脉独特的精神加持法门。 他娘自己不教周驴儿修行,却特意找了个老喇嘛教导周驴儿修行,而这个老喇嘛的一个大皮碗子都能够抵挡崔老怪的雷电神通,当时他就觉得这老喇嘛肯定也是当世佛宗之中最顶尖的人物。 眼下看来的确如此,他教导周驴儿修行不说,还在修行之中对周驴儿进行精神加持,此时周驴儿的整体气机之中,还封印着这老喇嘛的精神神通。 此时感知危险,这精神加持的力量就自然显现了。 “师傅,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我可想你了。” 周驴儿却是不知道,还以为能够和这老喇嘛对话,他眉开眼笑的就是大叫。 这老喇嘛的精神加持法门倒是也厉害,周驴儿这一通大叫下来,倒估计真和这精神力有些交互,只见那旧铜色光圈里的老喇嘛也是咧嘴一笑,但随即就感应到极度的危险一般,面色变得十分肃然。 只见这老喇嘛身前涌动起白光,身后却是泛起浓墨般的黑气,转瞬之间,白光化为一颗颗的白骨头颅,形成一条佛珠挂在他身上,而他身后的黑气,却是形成了一群天行母,也就是唐人所说的秃鹫。 “周驴儿,这不是你师傅的真身,是他给你的精神加持,相当于他用精神力给你暗中留了一个法宝。你师傅对你是真的不错。”顾留白对着周驴儿解释道,“这时候他感觉到你处在危险境地,就出来护你了,他知道你和他打招呼了,但是没办法回应你的。” 周驴儿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但看着那个老喇嘛,他还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危险?” 但他也知晓轻重,又马上问道,“十五哥,难不成在这里面,徐七哥不认识我们了,会害我们不成?” 顾留白放眼四顾,纷纷扬扬的大雪真的如无数瓦片坠落下来,一时只看得出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山丘,也没个特别的地方,甚至气息都是紊乱的飘荡,他只能试着朝着一个风声显得大一些的方位走去,同时对着周驴儿解释道,“你徐七哥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那真龙的精神力给侵袭得厉害,他现在虽然还能保持清醒,但这精神力已经让他入邪了。怎么说呢,就像是你脑子知道怎么回事,但仿佛还有一个脑子想要和你夺你的身体一样。” 顾留白只觉得和周驴儿这样的驴脑袋解释起来很困难,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解释够不够贴切,周驴儿不知道听不听得懂。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周驴儿却一下子豁然开朗,“十五哥,我知道了,那他现在这身子里头,可能有两个徐七哥,一个好的,一个坏的。那个坏的说不定比他还厉害一点,这个坏的可是想要弄死我们和好的徐七哥的。” 顾留白愣住。 他发现周驴儿好像领悟得比自己还透彻。 “你说的不错。”他看着周驴儿,道:“但这坏的徐七哥可不是杀死我们和好的徐七哥,占据徐七哥的身子这么简单,他是要把我们和你徐七哥都剁碎了,然后变成无数条小恶龙,让这些小恶龙再出去占更多人的身子。” 周驴儿顿时吓了一跳,道:“那不得了,怪不得阴十娘蓝姨还有龙婆他们全来了。十五哥,蓝姨说你受了重伤,那我得想办法帮帮你。”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却突然看到周驴儿身前身后都有了变化,前方也在涌出白光,后方则同样黑气升腾。 只见周驴儿身前也浮现出许多白骨头颅,后方也化出一群天行母。 顾留白顿时就看得有点懵。 第四百七十八章 血染的要塞 - 割鹿记 - 无罪 “这你以前学过?”顾留白问周驴儿。 周驴儿摇了摇头,“没啊。” 这个世上也没比顾留白更了解周驴儿的人,他看着周驴儿身后如同真正的活物一般飞舞的天行母,皱眉道,“那你怎么弄出的这些玩意?” “我刚刚学的啊。”周驴儿看着顾留白,忍不住道,“十五哥你果然伤了脑子嘛。” 顾留白无语,“你哪看出我伤了脑子。” “你以前那么聪明,怎么今天好像笨了点。”周驴儿笑嘻嘻的点了点光圈里的老喇嘛,“我师傅这么做了,我跟着学就行了啊,你为啥还要问我。” 顾留白白了他一眼,“我是好奇你怎么学的。” “呼吸啊。”周驴儿说道,“他平时不就是教我学他的呼吸法嘛,我感觉他的呼吸,气怎么行走,不都是这么学的么?” “狗日的呼吸啊。”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这狗屁精神加持的法门,哪来的呼吸,这是气机行走! 周驴儿说的气怎么行走,不就是气机运转的规律,但这个驴脑袋才和自己说了两句话,就直接把这精神加持的法门给学会了? 而且这明明就是个精神加持的法门,他还能自己给自己用?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感觉身上压力一轻,那些就像是瓦片一样砸下来的雪片骤然就变得轻柔了起来,他在这暴风雪之中行走就丝毫不费力了。 他的眼睛都一下子鼓了出来。 那一串骷髅头结成的佛珠现在挂在了他胸前,那些天行母也成群结队的飞在他的身后。 周驴儿这时候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我说怎么就觉得不太对劲,原来我师傅这个法门用了之后不是给自己用的,是给别人用的。” “这他娘的本来就是给别人用的。”顾留白骂了一声,心中却是有些骇然。 此种精神加持的法门,都是大神通的修士给别人加持,用来抵御扰乱精神的法门的,老喇嘛肯定是八品大修士,而且在八品修士里肯定也是极其强大的异类,但周驴儿什么修为? 他说学就学,说用就用? 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周驴儿的精神力也天赋异禀,和寻常人截然不同。 但周驴儿和他一块长大,除了这人驴脑袋,傻呵呵的,和谁都是亲近,和荒原里的那些野兽都能玩在一起,别的也没什么异处,从关外到长安,他也没什么奇遇。 那意思是他之所以是佛子,那就是他诞生之日开始就和寻常人的精神力有所不同? 所以周驴儿的修为,压根就不能用世俗的观念来评断? “周驴儿,你师傅有没有教你什么别的东西?”他马上问道。 “没啊。”周驴儿揉了揉鼻子,“除了呼吸法之外,跑得快是蓝姨给的,丢石子是我自己琢磨着玩的,十五哥你说的这个精神加持法门,是刚刚学的,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啊。” 顾留白以前就没指望过周驴儿,眼下刚刚觉得有点指望,结果听着周驴儿这几句话,他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什么指望的小火焰都被浇灭了。 尤其在这茫茫大雪之中走了一会,也压根感觉不出什么异样,他顿时就忍不住吐槽,“你这狗日的就是不好学。” 周驴儿经常被顾十五骂,他被骂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不是一直说我驴脑袋,我好学也总学不会啊。” 顾留白刚想骂去球,但周驴儿却是突然想起个事情,道,“这不,玄庆法师最近一直让神秀哥教我念经的,但我背了好几天了,都还只记得住一半,我这脑袋也真奇怪,我明明每次都感觉记住了,当时还能背上一遍的,过个半天就又忘了,又只能记住几句了。” 顾留白一愣,马上问道,“教你念的什么经?” 周驴儿道,“心经啊。” 顾留白道,“你背会了哪些?背来听听。” 周驴儿张口就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 周驴儿一开始背这经文时语速很快,朗朗上口,给人一种好像已经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的感觉,但背了五六句之后,周驴儿脸上笑嘻嘻的神情就不见了,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语速也越来越慢,好像要绞尽脑汁才能想到下一句,背到乃至无意识界这几个字之后,接下来的每一句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好像从嘴里挤出来的一样。 好不容易撑到心无罣碍四字,他就一张苦瓜脸,喘着粗气,然后道,“十五哥,实在背不出来了,累死我了。下面还有好多句呢,也不知道背到什么时候才能背得出来。要不是要和玄庆法师亲近,让他开心开心,不然我才懒得背。” 但他这些话说完,顾留白却没理他。 他方才满脑子搜刮经文,一点都没余力注意周围的景象,这时候一转头看着顾留白,看到顾留白满脸严肃的模样,同时他发现周围的风雪都停了。 “十五哥,雪停了?”他顿时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顾留白无话可说。 这他娘的是你念经念停的好不好。 一般的和尚念经就只是念经,这周驴儿一念经,就有种看不见的佛光普照的感觉。 才念了三四句,风雪就已经晴了,那和关外凛冬时一样刺骨的寒意也没了,周围就变成了个暖春三月艳阳天。 你这驴脑袋绝对有鬼。 不过从周驴儿念经时开始,他就已经拼了老命的去感知周驴儿的精神力,但除了感到熟悉之外,也根本感觉不出名堂。 这时候风雪散尽,眼前所见已经起了变化,他也没法去探究周驴儿这到底是什么鬼,只是百分百可以肯定,周驴儿这种念经对于压制这真龙念和邪气绝对有很大用处。 前方的地势往上隆起,形成了一道山岗。 顾留白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看到山岗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们坐着,望着前方,看上去不像是徐七,约莫十来岁的样子。 他还在觉得诡异,但周驴儿却是已经高兴的叫出了声来,“徐七哥,是徐七哥,我们找着徐七哥了!” 他对着顾留白说完这个,还冲着那背影叫,“徐七哥,我啊!周驴儿和十五哥啊!” 顾留白扯住了就想跑过去的周驴儿,道:“这是徐七?” 周驴儿点头道,“是啊。” 顾留白道,“这人不比我们都还小好多?” 周驴儿笑道,“这就是徐七哥,就是他小孩子的时候。” 顾留白一怔,周驴儿这么肯定,他觉得错不了,而且此时那人背对着他们坐着,也没什么凶险气息。 他让周驴儿跟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人走去。 才刚刚走上山岗,他和周驴儿都是一愣。 山岗下方有数座宫殿,这宫殿是残缺的,但不是废墟,而是好像海市蜃楼一样矗立着。 而且有些地方还在变化,时而墙角多出来一块,时而屋顶长出来一截,而且透过那些宫殿的窟窿,顾留白和周驴儿发现那些殿宇里头的布置也在变化,床榻、摆设,甚至桌子的颜色,床上的花纹,都在变化。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往前几步,看清这人的侧脸,果然和徐七神似。 周驴儿此时也看清楚了,他更加高兴,忍不住就又喊,“徐七哥,徐七哥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和十五哥啊!” 他这一喊,自己却反而吓了一跳。 那些宫殿轰然崩塌,变成了无数碎片,但这些碎片像漩涡般旋转,却是又骤然变了颜色,变成了一个石寨。 这石寨不像是刚才的宫殿那般残缺,很完整。 石墙黝黑,挂着冰霜。虽然此时一点都没有风声,但那些冰棱却都是被狂风雕琢的痕迹。 这石寨也不像是幽州那种土匪窝,而像是一个花了很大力气营造出来的要塞。 石墙很高,墙沿往外凸起,还有一排排削尖的刺木搁在上面。 石寨之中的许多房屋都是沿墙而建的箭楼,其余似乎都是库房,兵房,只有一小块地方有两排像是民宅的房屋。 和其余地方相比,这民宅周围的东西更加真实,连树木都是一株株的十分清晰。 顾留白看过这石寨,将这布置牢牢记住,又转头看向那只有十来岁模样的徐七,他看到这徐七一动不动,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石寨,好像根本没有察觉他和周驴儿的到来。 周驴儿自己被自己吓到,这时候不敢再出声,但这十来岁的徐七稚嫩的脸庞突然却有些微微的扭曲,瞬息之间,那石寨之中涌出血光,只见有一道道面目不清的人影不断倒地,不断身首异处,鲜血在石头铺就的地上大量的泼洒。 第四百七十九章 封俑藏于火 - 割鹿记 - 无罪 “十五哥,这怎么回事?” 周驴儿怕自己惹祸,不敢大声喊徐七,只能偷偷问顾留白。 顾留白轻声道,“这应该是记忆深处的东西,但不一定光是徐七哥记忆之中的东西。” 他还担心周驴儿不能理解,岂料平时很驴脑袋的周驴儿却是弄得很明白,“十五哥,我知道了,我们现在也是一个魂灵头在徐七哥的身体里头,那真龙念也是真龙的一个魂灵头,就是现在我们的魂灵头没有和徐七哥的魂灵头混在一起,但这真龙的魂灵头已经和徐七哥的魂灵头混在了一起了。所以徐七哥现在记忆里泛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光是他的记忆,还有可能是这真龙记忆里的东西了。” 顾留白直皱眉头,“道理的确是差不多这个道理,但你这一口一个魂灵头什么鬼,让我听得头疼。” “我师傅就是这么喊的啊。”周驴儿点了点身后光圈之中的老喇嘛,他虽然现在知道那只是精神加持法门形成的东西,但能够看到老喇嘛,他还是高兴,忍不住咧嘴,“他说那些在世的人若是还记着他死去的亲人,那些死去亲人的魂灵头就还在天上看着你,保佑着你。若是一个魂灵头没有在世的人牵挂着,记着了,那它很快也就消散了,反正我师傅是不习惯喊鬼的。” 顾留白无奈了,“弄了半天,你们魂灵头的说法,原来就是鬼。”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就差不多的意思。”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突然眉头一跳,他看清那石寨之中很多人身上原本模糊不清的衣服也清楚了起来,可能是记忆里出现了些细节。 这些衣衫不是唐人的装束,明显很有高丽人的特色。 他刚刚觉得这些是高丽人,整个石寨却又如同沙化一般,整体随风散碎。 他们的前方不远处,那坐着的十来岁模样的徐七正前方,却是突然出现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陶土,都是很大的陶器,还有很多陶俑,陶马。 这些陶器都是做好的胚子,还没有进行烧制。 一大盆陶土突然开始搅动,开始出现形状,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鬼魂在将它拍打成一个陶俑的粗胚。 虽说知道这只是记忆里一些片段的画面,但顾留白看着还是有些心里头发寒。 周驴儿倒是一点没觉得害怕,看得津津有味,一副恨不得也上去弄陶土玩的感觉。 正在这时,那盆陶土的后方,慢慢出现了一个人。 先是上本身,然后才是慢慢出现下半身和脚。 这是一名妇人。 身穿着的也是高丽人特色的衣衫。 身上全是陶土泥垢。 但她虽然已经出现在那盆陶土后方,但她的五官却好像糊了一样不清晰。 坐着的徐七瞪大眼睛,他之前一直都是安静的,呆呆的坐在这里,好像完全静止一样,但此时他脸上开始有了表情,他仿佛想要看清楚这名妇人的面容,但他突然却好像痛苦起来。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间屋子消失了。 所有的陶俑都沙化般流散,那名妇人却还在,仿佛站在虚空之中,很茫然,但脸面依旧不清楚。 她身旁不远处,却是又出现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别的地方都是虚的,看不清楚到底什么样子,但一扇窗户周围却是十分真实,而窗户外,也有些光影,像是一片片的宫殿。 接下来这画面变得更加诡异。 一扇门变得清晰。 这扇门打开了,外面的殿宇、庭院,有的地方变得清晰,别的地方模糊,但一会别的地方变得清晰了,先前清晰的地方就又模糊了。 周驴儿倒是一下子就琢磨出了问道,他忍不住轻声道,“十五哥,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看不见的魂灵头从这房间出去,然后跑到外面去逛啊,我们看见的清晰的地方,就是这个魂灵头眼睛看到的地方。”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样的感觉,但还是受不了周驴儿魂灵头三字,忍不住轻声道,“你说鬼就行了。” 周驴儿刚点了点头,突然一声惊喜的叫声,“十五哥,快看,好大一只老鼠!” 顾留白一愣,那庭院之中的确出现了一只好大的老鼠,如果不是周驴儿先叫出了声,他乍一看还以为是只很肥硕的兔子。 关外入冬前那些吃得很肥的兔子都没这老鼠大。 关键这老鼠还显得憨态可掬,很可爱的模样。 对着这看不见的“鬼”还抬起前爪拜了拜。 此时这老鼠前方,那看不见的“鬼”却反而慢慢显露出了身影,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孩子也明显觉得这老鼠可爱,跑了过去,但他伸手想要触碰这老鼠的刹那,这老鼠却是骤然起了变化,它的眼睛瞬间变得如同两块墨玉,浑身都开始缭绕黑色的气焰。 它的身体未动,但身上的黑焰却是如同鬼怪一样,朝着这孩子身上一扑。 瞬间,这庭院,这老鼠,这孩子都风化般消失,但老鼠消失的地方,却又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是一个带着很高帽子的道人。 这道人身上的道袍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顾留白早已恶补过道宗的典籍,一下子就辨认出来,这是高丽的道袍。 又是高丽人? 顾留白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道人只是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随即也风化般消散,然而他身上一股阴森的气机,却让顾留白直觉危险。 周驴儿也一下子感觉出来了,“十五哥,这人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顾留白点了点头,突然之间周围气机骤变,只见原本已经如三月暖阳天的天空骤然黑沉下来,天空之中无数的黑云和流火在飞舞,黑云之中透出腥红,就像是滚动着大量的鲜血。 那原本已经消失的陶俑作坊再次出现,那名妇人身上的衣衫变得越来越鲜艳,她的五官也渐渐浮现,但也就在这一刹那,整个天地彻底变黑,变得无比的漆黑。 一种强悍而可怖的气息,瞬间铺天盖地而来,将他们席卷在内。 这一刹那,顾留白和周驴儿都只觉得呼吸一滞,周身变得沉重起来,一种身上堆积了很多黏糊糊厚重东西的感觉。 “小七!你一定要躲好,不要出声,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都躲好。” “不要嫌闷,不要害怕,你千万不能出声,连喘大气都不能!” “娘在你身后面留了透气孔的,你快憋死的时候,你才能用娘塞在你嘴里的这根草管慢慢的吸口气,呼口气。” “不能怕烫。一会就会冷下来的。等到你身上的这些陶土自己裂了,掉下来之后,你再出去,你不要看这寨子里的任何东西,你闭着眼睛出去,往南走!走得远远的,忘掉这里的事情,永远不要回来。” 妇人的声音不断的响起,不断传入顾留白和周驴儿的耳廓。 这妇人说的都是高丽话,顾留白和周驴儿原本在关外也和高丽人做生意,大致都能听得懂。 这个时候周驴儿依旧不害怕,轻声问顾留白,“十五哥,这又是怎么个事情?” “徐七哥的精神力太厉害了,相当于把我们都卷进了他的回忆里头,身临其境一般。”顾留白很佩服周驴儿的无知者无畏,他声音微寒道,“他的精神力量已经影响到我们的感知。” 周驴儿依旧不害怕,一下子恍然大悟,“十五哥,这是不是他娘?他们是这寨子里的人,有人过来屠杀这个寨子,她娘把他用陶土堆起来,做成了个陶俑藏起来了?” 顾留白此时正在心中不断的排列那些画面,他没有做声,但此时只觉得周围天地像是彻底焚烧了起来,到处都是黑烟和流火。 与此同时,他们浑身也滚烫起来,烫得肌肤都剧痛。 周驴儿又反应过来,“他娘藏人厉害啊!不仅是把他做在了陶俑里头,还把这陶俑放在了火窑里头!是了,有人进来,哪怕怀疑陶俑里头有人,也会怀疑那火膛里头正在烧制的陶俑里头有人。他娘可能算准了火候,柴火放的不多,把他位置又放得好,虽然这烤得烫人,但很快火熄了,里头就烫不死人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也不挣扎,只觉得随着徐七的记忆变化,置身火中的感觉很快就会消失。 他不想干涉,想看看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被封在陶土之中灼烧的感觉却并不消散,火力反而越来越猛烈的感觉,整个陶土都似乎要彻底固化,而他们的身体都似乎滋滋作响,马上真的要被烤成焦炭了。 顾留白骤然产生了一种直觉。 不太对劲。 这似乎是徐七的一股潜意识作怪,此时的徐七似乎恨不得当年自己就被彻底烤死在里头,所以此时他的精神力之中,存了一股强烈的死志。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徐七哥不烤死,十五哥你和我也要被烤死了。”这时候周驴儿也是哇哇怪叫,顾十五骤然觉得身上压力一轻,哗啦一声,就像是浑身包裹着的陶土完全崩碎。 只见周驴儿在身上不断拍打,似是要将那种被灼烧的感觉拍掉,那白色骷髅头佛珠和天行母,散发着强大的气机,将那些黑气和烟火全部击散。 顾留白也不多说,他身上金色佛光涌动,一片莲池以他和周驴儿为中心,往外扩张。 天地骤变。 金色的莲池成为了主导。 但莲池之中,除了他们之外,还站立着一人。 一个浑身缭绕着黑焰的徐七。 第四百八十章 厉害的驴儿 - 割鹿记 - 无罪 这徐七已是平日里的模样,不再是那十来岁的孩子。 他浑身黑焰缭绕,面色却无比苍白,而且身体僵硬,就像是一个陶俑,在金色莲池之中,显得十分古怪。 但周驴儿却依旧不觉得害怕,挥舞着手臂道,“徐七哥,你醒醒,我是周驴儿啊!” 徐七看了周驴儿一眼,似是认出了周驴儿来,笑了笑,但这笑容却迅速变得狰狞起来。 他的额头突然好像变成了一团软泥,变幻着形状,接着往前凸起,居然有一只硕大的老鼠好像从他的额头上生了出来。 这老鼠从他额头上生成,也是黑焰缭绕,而且眼瞳里充满了怨毒、憎恨的光芒。 一种实质般的精神力量如潮水一般涌到顾留白和周驴儿的身前,无数的天行母从空中飞下来,好像掠夺死尸的血肉一样啄食着冲袭过来的精神力,即便如此,顾留白都感觉那佛顶骨舍利的神通伟力都有些流转不动。 这老鼠恶狠狠的看着周驴儿和顾留白,又绕向徐七的身后,似乎将徐七的身体当成盾牌一般。 与此同时,徐七身上的黑焰往后流散,黑色的气流里面,却又出现了一个头戴高帽,身穿高丽道袍的老道人。 这老道人微眯着眼睛,渐渐升腾到徐七的脑后上方,仿佛在审视着顾留白和周驴儿。 那些黑色的气流渐渐凝聚,仿佛丝线一般将他和徐七连接。 周驴儿是看不懂这些鬼名堂的,但他只是觉得这老道人不像是什么好人,于是他冲着这老道人叫道,“你到底什么人?我劝你离徐七哥远一点,不然十五哥打得你喊爹爹。” 这老道人的脸上似乎浮现起冷笑,随即他的身影却又淡去,凭空消失。 徐七身上的黑焰更是猛烈,他的整张脸却又开始不断的扭曲。 “徐七哥!”周驴儿紧张的叫了起来,他觉得徐七十分的痛苦。 顾留白眯起了眼睛,他不动声色的仔细看着,徐七的脸一会似乎要变成一个老鼠头,一会又似乎要变成那老道的头,一会却又要变成另外一张人脸。 看了一会,除了这些之外,没有新的变化。 他是在凝神看着徐七脸面的变化,周驴儿却是没怎么仔细看徐七的脸面变化,他东看看西看看,哪都看。 “十五哥,不对头。” 所以他比顾留白更快发现了金色莲池的变化,金色莲池的边缘,包括一朵朵金色莲花的间隙之中,都有些动静,他叫了一声,马上又看清楚了,“好多老鼠。” 他这声音一起,好多身上涌着黑焰的老鼠便齐刷刷的冲了出来,瞬间密密麻麻的老鼠如同燃烧的黑潮一样,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和顾留白席卷过来。 顾留白沉声道:“周驴儿,你不要管别的,你管你念经,能记得多少就念多少。” 周驴儿对顾留白一向是言听计从,而且他这个人驴脑袋,不管什么样的场景,他都没有什么怕和不怕的,只知道听着十五哥的话做肯定没错。 他自幼都是如此,现在也不例外,当下那无数的老鼠蜂拥而至,看上去骇人至极,但他却一点都不害怕,马上认认真真的念起经来。 顾留白刚刚才和那炭黑大头娃交手过,现在这鼠群身上的气机和那些炭黑大头娃十分类似,那自然就是换汤不换药的真龙念而已。 他很自然的就将镇祟塔的神通气机牵引出来,一座深红色的小塔也瞬间悬浮在他身后。 但这时他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周驴儿一开始念经,对这潮水一般涌来的鼠群没什么直接用处,这些个老鼠该怎么凶神恶煞还是怎么凶神恶煞,身上的气机也一点没减弱,但他的金色莲池却是摇曳生姿,一朵朵莲花仿佛得了滋养一般,佛光大盛,而且朝着鼠群飞扑的两大群天行母明显也是气机大盛。那老喇嘛的精神加持和周驴儿自己的精神加持形成的两串骷髅头佛珠,更是从一个个孔窍之中钻出一个个佛光凝聚的小人,朝着那鼠群涌去。 “他这法门对佛门的东西有着加持作用?” 顾留白心中一动,不急着催动镇祟塔,却是将他之前镇压收服的那几个黄天道阵神都祭了出来。 只见一根巨藤在他身侧凭空生长出来,上面挂着一个比他和周驴儿还大的眼珠子,这个眼珠子看着鼠群滴溜溜的一转,在周驴儿的诵经声中,突然如同成熟的果子一样啪嗒一声爆开,内里一下子爆出无数颗蓝汪汪的小眼球,这些眼球密密麻麻的悬浮在空中,瞬间沐浴佛光,又变成金色。 这些眼珠子盯着那些冲过来的老鼠,只见那些被盯着的老鼠瞬间有些分不出方位,四处乱撞,反倒是将潮水一般的鼠群冲得乱七八糟,就像是有无数小石头砸在了大浪里。 周驴儿一下子看得有趣,叫出声来,“十五哥,你这什么东西,这么有趣?” 他这一出声,诵经自然就停了,那些小眼球顿时又朝着巨藤汇聚而来,又变成一颗挂在藤上的大眼珠子。 顾留白皱眉道,“你看归看,念经不要停。” 周驴儿知道自己错了,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马上又开始认真念经。 只见这大眼珠子再次爆开成无数小眼球,接着巨藤上却是挂下一只毛茸茸的蜘蛛。 这蜘蛛能够虚空行走,飞快的在周围结网。 那些没被眼珠子弄晕方位,冲过天行母绞杀的漏网的老鼠,一冲过来,却是直接被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给网住。 周驴儿看得觉得好有意思,结果这么一高兴,接下来的经文他又忘记了,只能又重新念起。 这时候他瞧见那藤蔓下方又长出一株猪笼草。 这猪笼草原先只挂着一个灯笼,但随着他的念经,这猪笼草却是不断长出有着盖子的灯笼,一会就长了几十个。 “和我念经有关啊!我只要念经,它好像就能长,这蜘蛛吐丝结网也厉害!”周驴儿顿时琢磨出了味道。 他索性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什么都不想,就认认真真的念经。 他平时完全没有个僧人的模样,也不像喇嘛,但眼下他这往地下一坐,开始一门心思的念经,却是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气质,顾留白甚至感觉和有时候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说话的玄庆法师的气质有几分相像。 此时不仅是周驴儿身外光圈之中那老喇嘛好像真身降临一样,身上的气机越来越强悍,就连周驴儿坐着的地面都起了变化,往上慢慢隆起,地面之中,竟是隐隐透出佛光,就像是在篆刻经文。 偶尔有钻过金色蛛网的老鼠,此时也如同鬼迷心窍一样,就往猪笼草的笼子里跑,有个老鼠跑进去,那猪笼草的笼子盖子就一下子盖上,就一个呼吸之间再抬起盖子的时候,那里面的老鼠又钻了出来,但是它已经是浑身淡淡的佛光,已经没了那种凶焰和戾煞气息。 “周驴儿这狗日的居然比耶律月理厉害啊。” 顾留白自己都抓抓脑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旋即他就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耶律月理师承回鹘大巫神殿,这师门固然是专修神通法门,延续了很多年,厉害是厉害的,但自己老娘给周驴儿挑的这个老喇嘛肯定不输大巫神殿。 光是这一手精神加持都厉害成了什么模样。 接下来周驴儿又跟谁学了? 玄庆法师! 这玄庆法师恐怕是当世神通修行的第一人。 他平时虽然不动声色的,但他的传法,那会何等的厉害? 这虽说只是让周驴儿跟着他念经。 但这不相当于是周驴儿接了他的衣钵? 那周驴儿这佛子比耶律月理这个大巫神女厉害,那不是正常? 不过周驴儿这人驴脑袋,有时候就不如耶律月理那么靠谱,顾留白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夸周驴儿,否则这厮一高兴,肯定哈哈的说道,十五哥,想不到我这么厉害啊。 这么一来,这厮就又忘记念经了。 顾留白再抬头去看,只见徐七身体不断震动,自身的气机都似乎在体内杀伐。 他也不再等待,牵动镇祟塔塔身的神通,深红色的光芒瞬间笼罩徐七。 徐七的整个身子猛然一震,他瞬间面容变得无比狰狞,半张变成鼠脸,半张变成那老道的面目。 但随着深红色的光芒隐隐透入他的身子,这老鼠脸和老道的脸都像是石头慢慢沉没到水下一样,在徐七的脸上缓缓降了下去,徐七的脸面重新显现出来。 徐七脸上的戾气和痛苦之色也消失了不少,他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清亮起来。 过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然后看着顾留白和念经的周驴儿说道,“周驴儿,东家,谢谢你们。” 周驴儿这一下高兴得跳了起来,叫道:“徐七哥,你好了?” 顾留白这下倒是没有提醒周驴儿继续念经,那铺天盖地的鼠群现在已经稀稀落落,而且徐七在他镇祟塔的神通气机浸染之下,气机已经变得稳定。 徐七慢慢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接着又忍不住说了一句,“周驴儿,谢谢你啊。” 第四百八十一章 活着的理由 - 割鹿记 - 无罪 周驴儿却是面色一变,“徐七哥你可不能死啊。” 顾留白一怔。 周驴儿这么一说,他才直觉徐七好像有点没了活下去的兴致。 徐七看着周驴儿,眼神温暖了些,但他却又轻声道,“周驴儿,可能我早就死了呢?” 周驴儿反而乐了,“徐七哥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别忘记我现在可是长安生意最好的棺材铺子东家,死人和活人难道我还分不清楚?” 徐七听着周驴儿这么说,脸上又多了些生气,但又叹了口气,道:“周驴儿,你说一个人死过去了,被人救醒转过来,以前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却又记得了一些别人的事情,好像被别人的鬼魂夺舍了一样,你说这人还算活着么?” 周驴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徐七哥,人死过去了怎么可能被人救醒呢?那能醒转过来就说明没死。” 徐七愣了愣,倒是好像有点想明白了,“没死?” 周驴儿看着他发愣的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那当然没死,我和十五哥葬了那么多人,没见过哪个死了还能回过魂来的。你说以前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那指定是因为什么事呗,我小时候病得快死了,十五哥他娘把我救活,我也不记得生病前发生什么事情。那我现在还不照样活蹦乱跳的。” 顾留白听着都有些无语了。 这能是一回事么? 你那时候才多大,本来就不记事好吧。 但徐七却好像被说服了一样,他慢慢点了点头,又说道,“但我现在就是个祸患。” “哈哈哈哈!”岂料周驴儿一下子就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笑得徐七都愣了一会,“周驴儿你笑什么?” “谁还不是个祸患了,祸患才活得长,活得好。”周驴儿点了点顾留白,道:“他不就是个祸患,徐七哥不信你去冥柏坡那一带问问,保管人人提起顾十五都说是个祸患。” 徐七苦笑起来。 无论任何时候,这和周驴儿聊天就很容易把天聊死。 他无奈的说道,“周驴儿,我说的祸患和你说的十五哥是祸患不是一回事。” 周驴儿却是很肯定的一挥手,道:“都是一回事。十五哥自己是个祸患,他还最能治祸患,不管什么祸患他都能治。” 徐七也不知道怎么和周驴儿聊,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驴儿却是又认认真真的看着徐七说道,“徐七哥,而且十五哥的娘和我们说的,这人呐,活着就难,就会遭遇各种苦,但这人呐,不管多难,能活下去,总得想办法活着呗。” 徐七没有回应,显然周驴儿的这些话也没能说在他心坎上。 却不料周驴儿接着道,“我当时也不明白,为啥不管多难都得硬活着,我就问十五哥他娘为啥,十五哥他娘就和我说,你这个蠢驴脑壳啊,这么简单的事情想不明白呢,哪个人不是从吃奶的娃娃长大的?吃奶的娃娃自个就能靠自个活下来吗?一个人之所以能活下来啊,那都是有人想要你好好的活下来。你有时候活着没意思,想死的时候啊,你得先想想,是不是有好多人吃了好多苦才让你活下来。” 徐七胸口仿佛被大锤敲击一样,他胸口一闷,原本煞白的脸色变得更白。 周驴儿又接着道,“十五哥他娘还说,一个人觉得不想活了,觉得活着没意思的时候,得多想想那些为你吃了很多苦,甚至为了你丢了性命的人。你得想想,你能够活着,那些人就很开心了,你得再想想,这个你觉得呆着也没意思,都是苦的世间,可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想要呆着却没法呆的地方。他们压根舍不得离开,却不得不离开。” 徐七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却笑嘻嘻的又道,“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娘说的很多地方也没道理。” 倒反天罡了? 顾留白顿时不乐意了,皱眉道,“周驴儿,我娘说的哪没道理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娘说人活着就各种苦,但我没觉得人活着就各种苦啊。这人活着多有意思啊,可以和你一起去在雪里头挖个屋子,可以去逮野兔,还能看你和野狼打架,被野狼咬。每天都有意思啊。” 顾留白狂翻白眼,“我被狼咬你觉得有意思是吧,你自己饿肚子饿得都想啃自己脚丫子了,你不觉得苦?你帮老喇嘛搬死人,搬到山上你肺都快炸了,喊自己胸口疼喊了半个月,你不苦?” 周驴儿笑道,“饿是饿,痛是痛,但不苦啊。那次饿了好几天,吃到一个胡饼的时候,那胡饼多好吃?” 说着他都砸吧嘴,“那胸口疼算啥,有两次我脚跟冻裂了,还要爬山路,那才疼得我直冒汗。不过过几天就好了,我跑起来开心死了。” 徐七看着周驴儿和顾留白,说不出话来。 周驴儿却又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徐七哥,刚刚那个做陶俑的工坊里头,把你藏好的是你娘吧?你娘对你真好,她就算死也要把你藏好,要你活下来。你娘穿着的衣衫也好看,她平日里肯定也疼你。我也有娘,但我好像一天都没有见过我娘,我娘生我的时候我肯定见过,但我那时候不记事,我记事前就被送到关外去了。不过好歹有十五哥的娘,我也把她当成娘就是了。” 徐七深吸了一口气,他整个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看着周驴儿,眼睛有些湿润,道:“我不知道自个是什么。” 周驴儿却懂得他的意思,笑道,“徐七哥,你活着就是活的自个,你还记得你娘,你就是你娘的儿子,不管你是什么变的,不管你变成什么,你记得你娘对你的好,记得你娘认你这个儿子,这就错不了的,你就不是别人,你就是自个,是你娘的儿子。” 说完周驴儿又点了点顾留白,道,“不信你看十五哥,他姓顾,他娘应该姓沈,但他就认定他娘是他娘,那他肯定是他娘的儿子啊。” 顾留白听得无语死了。 这驴脑壳说的什么话。 这什么道理? 哪怕换了别人,别人的娘姓沈,儿子姓顾,有什么问题吗?那爹就不能是姓顾的么? 但这道理偏偏徐七就好像听进去了。 徐七心结都好像一下子打开,气机都瞬间镇定了。 “是,不管我是什么,不管我是什么人,我就是我娘的儿子。” 他看着周驴儿,再次说道,“周驴儿,谢谢你啊。” 他这次依旧是致谢,但周驴儿却是彻底高兴起来,道:“徐七哥你终于想明白了,不想死了,真好。” 顾留白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什么道理,能有用就是好道理。 周驴儿这厮,怪不得是佛子呢。 “东家。” 徐七又按着胡老三的喊法喊了一声顾留白,也认真致谢道,“谢谢你。” 顾留白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都是自家人,谢来谢去做什么,我要是出了意外,你们还不得救我?” 徐七原本就不擅长和人交流,这时候他顿了顿,才实话实说道,“眼下这状况,你倒是厉害,用不着我救,但我反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可不一定。”顾留白摇了摇头,认真道,“久病成良医,蓝姨得了我娘的藏经,接着又和你和杜哈哈相遇,我现在不相信这是巧合。我娘恐怕去关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将来会有和你们碰面的一天。你这毛病和被真龙念侵袭的人一样,一时绝不了根,而且你所受侵袭还更深,是所有这些人里面状况最差的一个,已经相当于邪化了又被我们撞巧压了下来。可能在我娘眼里,你就是个最严重的病号,我一直医你这个重病号,那可能也更容易有心得,就更有机会治好其他人。” 徐七慢慢的点了点头。 顾留白却是越加严肃了些,他看着徐七,道:“徐七哥,你觉得暂时还会有恶化的风险么?” 徐七感受着镇祟塔的神通气机,摇了摇头,道:“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若是经常得这神通物镇压,应该不至于恶化。”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道,“就方才的情形来看,我觉得我这镇祟塔并非压制你邪性的主因,周驴儿让你想明白一些事情,才是主因。或者再简单一些,你认为你是人,不想为祸人间,才是主因。而你娘对你的感情,你对你娘的感情,才导致你不被真龙念控制。死念也好,放弃也好,都是对真龙念认输。徐七哥,我这也是直觉,说话颠三倒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知你是否听得明白?或者说,觉得我这话有道理,还是错的?” 徐七沉默片刻,道,“东家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顾留白越发凝重道,“那如果我基于你的事情,说些猜测,以你现在这状况,应该也不至于情绪波动而导致再次邪化?” 徐七道,“应该不会再次邪化。”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出去再说,有些推测,我得当着玄庆法师的面说,这样更容易看出我得猜测对不对。” 徐七点了点头。 周驴儿刚想说,那徐七哥,我们一会见,突然感觉一股气机牵引,他才愣了愣神,就发现已经身处大雁塔之中。 只见玄庆法师已经就在眼前,而且一脸赞许的看着他。 第四百八十二章 我怕我骄傲 - 割鹿记 - 无罪 徐七就像是大病一场,刚刚半个时辰发生的事情,他都没有多少印象,尤其从延康坊到这大雁塔,他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了。 就好像一个发高烧的人已经彻底烧糊涂了,到现在才发了一身汗,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感觉。 他看到了楼梯口附近静立着的阴十娘,又看到了身旁的蓝玉凤。 看着眼眶微红却一脸高兴的蓝玉凤,他想到了很多年前遇到蓝玉凤的时候。 他又想到了那个都是陶俑的工坊,想到了自己的娘。 这个时候顾留白看着玄庆法师,认真问道,“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玄庆法师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又和以往一样,没有直接回应顾留白的这个问题,而是回应道,“你终于明白了?” 顾留白反问道,“明白我娘,还是明白救他们的法子?” 玄庆法师有些感慨,回应道,“你也知道,是一样的。” 玄庆法师并未只是让顾留白一个人听到他的这些回应,每个塔内的人都能听到。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道:“救徐七哥的,是他自己,是他的娘。情于精神滋生,不脱于精神而凌驾于精神。” 玄庆法师回应道,“天地有情,万物有情。此乃最玄妙,最难以捉摸之大道。” 周驴儿这时候拍拍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果然还是驴脑袋,完全听不明白。 “天地有情…万物有情…”顾留白听着玄庆法师的这些话,他脑海之中又如同有雷霆坠落,一片通明,“一人之力,再强也不能强过天地万物,真龙亦然。” 玄庆法师知道顾留白已经在突破的关头,他眼中也闪现出异样的辉光,就像是看到沈七七用自己的一生栽种的一株果苗终于长出了果子,终于在眼前成熟。 他充满智慧的眼瞳之中,也出现了难言的感慨。 “顾十五,我知道你娘总说我接近神明,然而我最多便是做到知其不可为却为之,但你娘却是真正的比肩神明,她坚信能将不可为,无解之事,变成可为,变成有解之事。长安的许多人,能到这一步,就自救,能救人,济天下,好多都是出于她的指引。” 周驴儿这时候却和徐七偷偷说道,“徐七哥,我觉得你娘也是神一样的,至少对你来说就像神一样的,有人能轻易把整个寨子都给屠了,这样的厉害人物,你娘却能让他杀不了你。” 徐七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顾留白揉了揉眼睛,笑了起来,然后看着玄庆法师道,“我娘经常给我和周驴儿讲故事,我也想讲个故事。” 玄庆法师笑了笑。 顾留白慢慢开始讲述。 “大隋得了天下,又得了条真龙,觉得祖龙的气运都到了大隋的身上,那这个王朝自然会鼎盛至极,人人都过上好日子,这皇帝就会是后世人口中的圣皇。这龙虽厉害,但人世之力足以镇压,它身上到处都是宝物,稍取点气血,就能强身健体,就能延年益寿。皇帝的军士们用这真龙的炼气法养自己的真气,皇帝的寿命长久,他的军队也越来越强大,威震海外。” “但这皇帝的军队越强,皇帝就慢慢的变得骄横,出了什么事情,军队过去镇压就最简单。外面有什么敌人不服的,也派军队过去直接灭了就行。” “有这么简单干脆的法子,那治理国家就想不到那么细了,反正也没什么敌人能经得住大隋的军队打,那底下的官员也不用抱着什么忧患之心,自己想办法多捞点好处,把自己日子过好就是。” “官员们争相攀比奢靡,皇帝没觉得不对,反倒是觉得这是盛世理所当然,作为皇帝,自然要比臣子们更加奢靡,所以大隋的军队虽然强横,修行者虽然强大,但这吏治腐败,老百姓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就失了民心。” “大隋皇帝和国教无名观把这真龙当成私产,真龙被困幽狱,每日里就像是被凌迟,不见尽头,它的怨恨可想而知。” “知道真龙好处,贪图大隋江山的人自然也大有人在。这真龙被严加看管,除了大隋皇族和无名观的修士之外,任何人都接触不到它,因为大隋皇帝也知道,这是大隋的根本。有这真龙,哪怕他最强的军队覆灭了,他恐怕也能很快再造就一支纵横天下的强大军队出来。” “不过人不能接近这真龙,不代表有些不为人知的小东西不能接近。” “地洞里的虫豸、一些植物的根须,或许便能接触到真龙流散的气息,哪怕只是一滴鲜血,都有可能造就不凡的东西。” “每个城里多的是老鼠,或许有老鼠接近了这真龙被镇压的地窟,或许并没有,只是恰好吞食了接受了龙气的虫豸,或者植物的根须,或许又是受某些强大的修行者控制,不管如何,有些老鼠便成了真龙侵染的邪物。” “有个厉害的道人控制了这些老鼠。这个道人可能是高丽人,和高丽这种小国根本没有力量开疆拓土,根本无法获得大隋的富饶土地一样,高丽的道宗也不过是大隋道宗的分支,别说跟着无名观吃肉,连口汤都喝不上。这个道人像老鼠一样偷得了一些真龙的东西,然后可能就想,我高丽人没法真刀真枪的和你们抢夺江山,那我能不能把你们的皇帝偷偷换成我们高丽人?甚至是我控制得住的高丽人,我打不过你们,但我偷不成么?” “时光荏苒,大隋灭了,变成了更强盛的大唐。李氏对于自身的血脉自然有严格的监管,而这名道人似乎也终于琢磨出了厉害的法门。他想让大唐的某个皇子,身子还是这皇子的身子,但身体里的魂就换成个高丽人。他大概也发现,一个人修行终有尽头,任何修士的力量再过强大,也局限于人这种生灵的本身天资,精神力转嫁这种东西,不可能到达他想象的这种地步。” “但这真龙的精神力,真龙的恶念却不一样,真龙的寿元比人的寿元强大不知道多少倍,它这精神力的强韧和生命力,也比人不知道强大多少倍。所以他想出的办法就是将真龙念和这人的精神融合在一起,然后在两个人之间架个桥,让真龙念作为导引。” “这样一来,就像是两边都有一条恶龙吃了个孩子的魂,和这孩子的魂融合了,然后这两条恶龙又互相交互,互相吞噬。” “这就相当于两个孩子的魂和这真龙的恶念打混了在一起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道人还想了个法子,在里面存了自己的精神烙印。” “如果有一天,这真龙念彻底占据了上风,相当于彻底吞灭了这两个孩子的魂,那这两个孩子彻底邪化之后,他的精神烙印说不定会显现出来,说不定就像是掐住了这真龙念的七寸一样,还能号令这真龙念。” 阴十娘和蓝玉凤已经大致听出了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眼中已经全是震惊,但周驴儿却是抓抓脑袋,还是听不太懂。 顾留白接着道,“大唐的皇宫里头,有个七八岁的皇子被一只老鼠给吸引了,他觉得那老鼠好玩,追过去看看,结果那老鼠里面的真龙念便因此侵袭了他的身子。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个高丽孩子也是这般被侵袭了。” “这两个孩子以真龙念做桥,像是灵魂互换一般,其实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有我的记忆,我有你的记忆,分不清谁是谁了。” “或许因为这道人刻意调和的关系,皇宫里的那名皇子,他脑子里和高丽有关的事情还更多一些,或许他便会觉得自己是高丽人,只是不知道为何,移魂到了这个皇子的身体里。” “这道人施展这一切,一是要确定最终的效果,二是自己的精神力或许也有损伤,但等到他确定自己施术成功,皇宫里的这个孩子的状况彻底稳定之后,他想着的就是杀死另外一个孩子,或者更大的可能性,是将那个孩子抓起来,用于炼器之类,或许变成他可以控制皇宫里孩子的东西。” “然而这一步出了岔子,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母亲,竟然能够将她的儿子藏得他派出的人都找不到,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一直牢牢记住他母亲的话,始终藏好,远离以前生活的地方,永不回头,一直藏好。” 周驴儿听到这里,终于听懂了,惊呼出声,“徐七哥,顾十五说的就是你啊!还有一个孩子,是大唐皇宫里头的某个皇子,难不成就是现在的皇帝?”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顾留白看着玄庆法师的眼睛,玄庆法师的神色很平静,没有给任何的回应。 对于顾留白而言,玄庆法师的这种平静和沉默,往往就是默认。 周驴儿这时候却拉着徐七哥的衣袖笑了起来,“徐七哥,那你厉害了啊,你这至少有一半是大唐皇帝啊!” 顾留白听着他的说话,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周驴儿,你不愧是佛子,你的脑袋瓜子里的想法,就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样。” 周驴儿抓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呵呵笑,“十五哥你别夸我了,我怕我骄傲。” 第四百八十三章 提点阴十娘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此时哪怕处于一个很玄妙的关头,但也被周驴儿这句话给逗乐了,“周驴儿你还真的是个天才。”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你还夸我。” 顾留白转头看了一眼徐七,看着徐七的气机十分稳定,他倒是觉得周驴儿的确配得上这天才二字。 他旋即又认真起来,看着玄庆法师道,“这真龙如魔,后来侵袭性如此厉害,当是时,唯有大隋皇族和无名观修士镇守囚龙幽狱,唯有大隋皇族和无名观修士得以和这真龙近身接触,以助修行。按此理,无名观这些长老有邪化之忧,那大隋皇族断然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玄庆法师见顾留白想到此点,便淡然回应道,“按无名观的一些典籍记载,无名观虽被奉为国教,但大隋皇族想独享寿元,无名观修士也不可能与大隋皇帝和皇子皇孙们一样待遇,大隋皇族长期服用龙血熬炼的血丹,且大隋皇帝虽自己疏于修行,但皇子皇孙之中不乏勤勉之辈,长期都是在真龙身侧感悟神通,这些人能够接近真龙的时间比那些无名观修士还长,他们悟出的修行法门,有些也不比无名观那些强者悟出的差,那按照道理,无名观的这些长老注定邪化,那大隋皇族也是注定邪化的。除非当时大隋皇族全部都死绝了,否则只要有幸存者,按着你的推断,当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旁人现在都未必能听得出玄庆法师话语之中的机锋,但顾留白却是很能,他眉头瞬间微微蹙起,认真道,“幸存者…那意思是大隋皇族之中伴龙修行者,亦有存货至今者。玄庆法师,你说服用龙血熬制的血丹,能得享多少寿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好处没有?” 玄庆法师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了蓝玉凤一眼,然后才看着顾十五回应道,“将龙血熬制成血丹,这可是无名观那些炼丹师的好手段,这其中门道,我可没有你蓝姨知道的清楚。” 蓝玉凤的脸微微一红,“顾十五,你娘留给我的无名秘典里头有写嘎,无名观修士初镇压真龙,汲取龙血炼丹不成,盖因龙血阴阳不定,元气时而阴冷至极,时而阳极燥烈,上佳的丹炉共毁十九个之多。后来有一名无名观炼丹师无意之中炼成一炉,发现之所以成功,原来丹炉和火候的问题并非主因,而是取龙血的时机特殊。” 顾留白听着蓝玉凤文绉绉的话语,且不带“嘎”字的口音结尾,就知道她是将典籍之中的文字背了出来,他心中忍不住吐槽蓝姨你瞒得我好苦,这些宝贝典籍你也藏着不给我看,但此时大事要紧,他便只是眼巴巴的等着蓝玉凤接着说下去。 蓝玉凤羞怯的低下头,接着背道:“经多次试炼,观中确定,在真龙进食之后即刻取血,此血便元气性质稳定,以阴为主,但进食之物必须为生活之物,不能是死物,后又发现,真龙越是饥饿,进食之后取血,这龙血炼丹便成功率更高。原本为限制真龙力量,常年便让那真龙处于饥饿之中,发现此点之后,便在取血之前月余便再减少其投喂,果然取血炼丹,无一失败,且药性极强。这真龙饿极,不管投喂的是牛马还是生人,别说是皮毛,骨骼都消化一空,似乎连精神力都一点不散失出来,全部吸收。” 周驴儿听得大皱眉头,“连魂灵头都逃不出来啊。”” 蓝玉凤点头,接着道,“秘典里头有记载嘎,若是喂饱时,真龙七日便能排便,其粪便赤金色,如琉璃,不能入药,但可用来炼器。后有意令其处于饥饿,三月排便一次,但之后在取血之前再减少投喂,令其极度饥饿之后,这真龙便如貔貅,只有吃进去的,便没有排出来的嘎。” 周驴儿眉头皱得更深,“那是饿得太厉害了,这真龙没办法,不然直接饿死了。” “是太残忍了嘎。”蓝玉凤觉得也是,她叹了口气,接着道,“秘典上说嘎,可能就是吞了这么多生灵的魂,所以这龙血才转为阴气为主,不会燥性得厉害,把丹炉都炸了。而炼成了生寿血丹之后,除了增寿之外,却还有一个好大的好处,是可以沟通阴阳。” 顾留白一怔,“沟通阴阳?” 蓝玉凤道,“是嘎,我们寻常人都叫做生人,是活物,体内都是阳气,但凡吸纳阴气入体,都没办法修行,反而冲煞元气,会折损寿元,会让我们生病,阴气入体多了,还会吸引那些阴邪之物入体,给它们寄生之所,影响精神,那到时候这人就会变成疯癫的邪物。但服用这种生寿血丹多了,这服用者可以吸纳阴气用以修行,所以杨氏虽是皇族,但他们的阴邪法门,可远比太平道修士阴邪法门厉害多了。他们自个的气血,都能用来炼制厉害的阴邪法器。” 顾留白还在思索,蓝玉凤又道,“大隋皇族后来发现用修行者或是精神力比寻常人厉害的人用来投喂真龙,然后取血,炼制的生寿血丹,无论是在增寿功效还是在汲取阴气修行方面的效用最佳。秘典之中记载,观中修士便有议论,说此举如同以命养命,是用别人和真龙的寿命,来养大隋皇族的命。此种手段恐怕增寿折福,后来大隋灭亡,宛如冥冥之中得以印证。” 顾留白转头又看向玄庆法师,“那如此说来,杨氏的幸存者体内气血和世间寻常人截然不同,或许借由此点,就能将他找出来。” 玄庆法师平静回应道,“无名观典籍如此确定记载,那自然不会有错,但你能想得到此点,这杨氏的幸存者自然也会知道这是他的破绽,也会想办法遮掩。” 顾留白有些怀疑的看着他,道:“你在这看了长安这么多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就是盯着有没有杨氏的人进来?”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既然你说有可能,自然有这个可能。” 顾留白问道,“见过没有?” 玄庆法师很干脆的回应,“没有。” 顾留白又道,“那高丽道人应该不是大隋皇族?” 玄庆法师笑了笑,回应道,“我不知道这人什么路数。” 顾留白机敏得很,道:“你都不知道这人的路数,那看来这个人和大隋皇室以及无名观都没什么直接的纠葛了。” 玄庆法师看了顾留白一眼,回应道,“你自己已经下了一招好棋了。” 阴十娘很同情的看着顾留白。 她觉得要是换了自己和人这么对话,恐怕没几句就要掉头就走。 头疼。 想砍人。 一点不爽利。 但顾留白却反而和玄庆法师心有灵犀一般,顿时反应过来,“一招好棋?玄庆法师你是说将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道人也纳入道籍?” 玄庆法师又不可置否,回应道:“古往今来,哪一个道首敢像你一样做这种事情?哪怕皇帝应允,但今后但凡这些道人惹出点祸事,可都算你头上了。而且你树敌又多,很多人会在里面撺掇,没有人惹祸,他们也会设法让这些旁门左道的道人惹点祸出来。” 顾留白却道,“玄庆法师你先别打岔,先捋完一件事再一件事。你说我这是好棋,那说明你怀疑这高丽道人得的是太平道的传承,我招揽的旁门左道修士里面,大多都是太平道的传承,那通过他们,说不定就能弄清此人的来历,甚至有可能将此人找出来。” 玄庆法师笑了笑,回应道,“现在连我打岔都不能分散你注意力了?” 顾留白一怔,他忍不住又自嘲的笑了笑,“现在整个长安都觉得我天赋超凡,但和你见得越多,我就越加明白,不是我多么厉害,而是我娘和你实在厉害。” 阴十娘原本怎么听都不耐烦,此时倒是听出了点滋味,她眉头微皱,心想怪不得这顾十五原先只是修行刀法和剑法,但接触精神神通之后,修行精神法门似乎也毫无障碍,进境更是一日千里,原来每次到玄庆法师这里,玄庆法师都是想着办法帮他修行。 萧真微或许是当世剑师中第一人,真气法门修行的翘楚,但或许更能印证出郭北溪的厉害。 而玄庆法师毫无疑问是当世精神神通第一人,那顾十五精神神通的修行不快才奇怪。 这么一想,她想到顾留白学自己虚空七剑时令人发指的速度,她心里就瞬间平衡了。 我要是有郭北溪这样一个剑师从小指点,那我学这种剑招肯定也快,更何况玄庆法师说他娘更厉害。 顾留白此时的声音却又响起,“招揽的那么多旁门左道的道人,光靠我的人监管,哪监管得过来。既然都是道门中人,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自当所有道门中人一起担责。反正我得想法子让他们知道,但凡他们之中有人惹祸,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那他们自己互相监管起来,肯定比我管得勤,而且但凡有人被人利用惹出什么祸事,整个道门一起承担,我大不了将功赎罪,他们不想吃亏,那查背后的指使的人肯定查得快。” 顾留白和玄庆法师这么一说,阴十娘倒是悚然一惊,心中暗叫,不好,我被打岔了。 原来方才玄庆法师那句“现在连我打岔都不能分散你注意力了”说完,她脑门子里便只想到郭北溪和顾留白的修行速度问题,竟然完全忘记了顾留白和玄庆法师交流到哪了。 顾留白此时说这些话,她才回过神来,是说旁门左道修士惹祸的问题。 平日里这种似乎事不关己的交谈,她不上心是正常的,但不至于一时完全想不起来,她心生寒意,知道自己无形之中似乎被玄庆法师的精神神通影响了。 但同时她心中生出强烈直觉,玄庆法师不只是在帮顾留白修行,同时也在帮我们修行? 第四百八十四章 你已经懂了 - 割鹿记 - 无罪 阴十娘这边还在思量,玄庆法师的声音却又已经在所有人脑海之中响起,“顾十五,你想明白就好。” 顾留白却是一声惊呼,“不好!” 阴十娘狂皱眉头。 哪里又不好了? 这一惊一乍的作甚? 顾留白已经接着道,“玄庆法师,你的意思是,我招揽那些旁门左道的道人固然是一步好棋,可以通过这些人摸出这高丽道人的底细,但这高丽道人也绝非常人,他自然也不会按兵不动。你肯定已经预见到他已经动手摆布阴谋,已经要让里面某些道人惹出祸事。” 阴十娘一愣。 这里面这么多门道? 玄庆法师却是笑了笑,道:“这事情是你猜的,可不是我说的。” 顾留白眉头微蹙,马上转头对周驴儿道,“周驴儿,你现在就帮我去找贺海心和裴二小姐,把这话带给他们,就说有个特别厉害的高丽道人,要利用这些入了道籍的旁门左道的道人做坏事,来给道门抹黑,但有关今日之事,尤其徐七和皇帝之事,任谁都不能告诉。你让贺海心直接让人将这些入了道籍的人全部送去白云观,让这些人去白云观学礼。再让他告诉白云观,这些人的一切开支,整个道门摊派,但若是能由这些人身上揪出那高丽道人,白云观当记首功。” 玄庆法师笑了笑,“有进步,都能差使白云观了。” 周驴儿自然是顾留白交代他做啥,他笑嘻嘻的点头,又对着徐七说了一声,“徐七哥那你先和玄庆法师亲近亲近,我先去忙活了。” 徐七才点了点头,周驴儿就像是跳塔自杀一样,直接从大雁塔上蹦下去了。 顾留白沉默下来。 此时就连阴十娘都没有感知到,他已经处于一个极为微妙的关头,他体内的气机在不断玄妙的变化,这种感觉,让他都无法言明,然而他又可以确定,他的精神深处,就像是有一种新的力量在滋生。 这力量很强大,强的不像是凡人之躯可以拥有,像是天地的恩赐。 不需要问,在和徐七的精神世界脱离的那一刹那,当他开始感知到这种变化,和玄庆法师第一眼对视的刹那,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八品神通。 他的破境,竟然来得如此突兀,如春江突然泛起潮水,毫无预兆,让人不知所措。 震惊、喜悦、茫然、不解,各种各样的情绪也如同潮水席卷而来,然而却都在和玄庆法师的交谈之中消弭于无形。 他心中的许多疑云散开的同时,真正照见了他娘的心迹的同时,他也看清了真正的玄庆法师,刹那的彻悟,让他开始平稳的登上凝聚神通之道。 他的许多感受,许多理解,似乎便和以往自然有了不同。 “我现在正在形成的神通,应该和真气法门无关,属于精神神通。”他沉默了片刻,感知了片刻,然后看着玄庆法师说道,“我的真气修为强大到一定程度时,似乎还能形成一个神通?”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阴十娘、蓝玉凤和徐七都是一愣,心中都同时生出不可置信的感觉,“顾十五正在破境?他在今日要晋升八品?” 玄庆法师感慨的笑了起来,认真回应道,“我方才和你说过,你娘说我强,但我觉得你娘比我强,至少在琢磨和人战斗,怎么杀人这种事情上,她比我强出太多。她教你的这法门和世间所有法门都不相同,即可说是神通法门和真气法门揉合之物,又可说不属于以往所有真气法门和神通法门,和它们没有关系。外丹内法,大蛊之道,她无一不用。你这法门只属于你,先成精神神通现已成必然,将来是否还会因真气质变而形成新的神通,或者你的神通已和寻常修行者所认为的神通不同,又有谁能说得准呢?她从一开始让你追求的,原本就不是八品的神通而已。” 阴十娘原先不可置信,现在终于确定,顾十五正在破境的关头。 不管顾十五的娘对他的期许如何,按照修行界的观念,但凡顾十五能够真正的成就神通,那他便是真正踏入八品大修士的行列。 然而此时的顾留白却并没有喜悦。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和往前的玄庆法师一样,看着长安的街巷,然后说道,“你们三个一起建立遮幕法会,自然是有共同的志向,你们知道王朝的兴衰终究难免,强如祖龙也终有身死道消的一天,但所有人会记住盛世的模样,这大唐的盛世,会万古流传,会成为人心中追寻的美好。只是盛世越是美好,自然就越是有人想要将这碗肉都盛在自己的碗里,杨氏也好,那高丽道人也好,他们的阴谋算计永远不会停止,他们能够沉寂这么多年,并非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耐心,而是因为他们有足够忌惮的人,有让他们足够畏惧的人。” 玄庆法师平静的看着他,并不言语。 “你们在这世间,他们如阴沟里的鼠辈,不敢踏足长安。” 顾留白接着说道,“但是我娘已经死了,现在你说你又将离开这世间,那自然是因为这些人找到了可以让你离开世间的法子。” 玄庆法师笑了起来,回应道:“你有些大人的样子了。” 顾留白面色微冷,道:“他们觉得时机到了。” 玄庆法师却是淡然回应,“没事,我也觉得时机到了。” 顾留白又沉默了一会,道:“我还想听你说些什么,你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狗是谁都狗不过你。”玄庆法师笑了起来,回应道,“你娘的志向是让人可以永远记住盛世的模样,让人知道哪怕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之地,亦可变成天下最美妙之所,那她已经完成了她的志向,你呢,你想让人再明白些什么?再记住些什么?” 顾留白站起身来,对着玄庆法师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赐教。” 顾留白离开,蓝玉凤和徐七也下了大雁塔,阴十娘却留在最后。 她一向爽利,有什么就说什么。 她对着玄庆法师也行了一礼,认真道,“我也想听你说些什么,你也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玄庆法师也成功被阴十娘逗笑了。 他笑着回应道,“你不是已经懂了么?” 阴十娘莫名其妙。 她走下大雁塔的时候还在嘀咕,我懂什么了? 但走出大雁塔,忍不住转身回望时,她突然觉得这大雁塔好高,好大。 接着她又看到大雁塔塔身上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字迹,都是一个个人的名字。 她突然心有所悟。 “那是我之前想的太小了?” “我一直想着的只是和郭北溪比,和萧真微比?” 大雁塔之中,玄庆法师忍不住又笑了笑。 这些人和周驴儿一样,总是让他能够觉得有意思。 “徐七哥。” 顾留白先喊了一声徐七,等到徐七应声之后,他又喊了一声黑团团。 黑暗里喵的一声,亮起两盏移动速度极快的小灯笼。 黑团团一下子飞也似的过来,扎入他的怀里。 顾留白摸着黑团团毛绒绒的脑袋,认真道,“有个厉害的人物,应该是个高丽道人,这人一开始就应该懂得一些调遣老鼠的旁门左道的法门,这人的神通可能也与御兽有关,他虽然现在还不敢进入长安,但很有可能能够依附神识于一些不同寻常的老鼠身上。黑团团,你和徐七哥一起帮我留意着,看看城里有没有形迹可疑的老鼠。咱们得想办法把这鼠道人给找出来,不然这人随便拉一颗老鼠屎就能坏了好大一锅粥。” 徐七点了点头。 黑团团当然和周驴儿一样,对顾留白言听计从,它伸出爪子拍着顾留白的胸膛,意思是你放心。 顾留白又对黑团团说道,“你跑起来比我们快,你先帮我跑去和耶律月理说一声,让她小心些,我等会就过去找她。” 蓝玉凤和阴十娘听到顾留白这么说,都是一愣,蓝玉凤忍不住轻声道,“顾十五,你是怀疑有人会乘机对付她嘎?”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总觉得玄庆法师隐隐有提醒我这个的意思。还有他说的旁门左道,恐怕不只是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那些人,关键还是堕落观的那些人。” 蓝玉凤也聪明,脸色顿时变了变,“那堕落观那些长老和怀贞公主,也得当心嘎?” 顾留白道,“堕落观那些长老各有手段,互相之间有所照应,想要对付倒是极难,怀贞公主这些隐道子,的确是下手的目标,怀贞公主若是出事,李氏相当于又有家丑外露,所以也得马上防备。皇帝应该不会比我笨,他既然遭遇这样的变故,她那边倒是应该会有李氏的厉害人物照料,我们先传个信过去便是。” 阴十娘眉梢微挑,她感知到了一些什么,然后点头道,“龙婆去做事情去了。” 顾留白听到龙婆出马了,顿时心安。 阴十娘这时候却忍不住,问道,“你突破八品了?” 顾留白认真道,“气机正在变化之中。” 得到如此确定的回答,阴十娘因为顾留白这修行进境而感到有些沮丧,但更架不住好奇,“你形成的什么神通?” 第四百八十五章 神通的开关 - 割鹿记 - 无罪 “气机还在变化,神通正在滋生,我也还不知道是什么神通。” 这是顾留白回答阴十娘的话。 纯粹实话实说。 阴十娘修的是纯正的真气法门,真气的质变就像是冬日来临,气温降到一定程度,河水结冰一样,是循序渐进,到达一个阶段就直接变化。 所以她虽然是八品大剑师,但理解不了顾留白的这神通滋生是什么鬼。 顾留白就只得认真的再和她解释,这就像是在搅颜料,搅啊搅的,可以看到好多色粉搅和在一起,在变化,但最终搅成一团什么颜色的颜料,还搞不清楚。 阴十娘理解归理解,又忍不住皱眉,“那这要搅多久?” “我又不是过来人,我哪知道啊,这恐怕要问蓝姨了,她知道的多。”顾留白就又对着蓝玉凤抱怨,“蓝姨,我娘给了你那么多藏经,你就给我一门轻身法门?你也太小气了吧?” 岂料这一句半开玩笑的吐槽,却又换来了蓝玉凤的红眼眶。 蓝玉凤说话起来又有些哽咽了,“这不是我小气嘎,是当年你娘给我的时候交代的嘎。” “蓝姨你别难过,我开玩笑的。”顾留白鼻子一酸,道:“我娘到底交代你什么了?” 蓝玉凤转过头偷偷抹了抹眼睛,道:“她和我说,小孩子不能给太多零花钱嘎。一下子给得太多容易变成纨绔子弟,不思进取。她说将来有一天,如果我遇到她的儿子,最多给个一门让他高兴高兴,哄哄小孩子就得了嘎。等她的这个儿子真正知道她是谁,真正明白她的志向,真的长大了之后,让我再看着给嘎。” 她说话之前,本来已经转头抹了抹眼睛,但说到这里,她又有点说不下去,又转头抹了抹眼睛,才继续说道,“我那时想着啥时候能再遇到她,没想到那以后就再见不到她了嘎,后来在黑沙瓦到幽州的路上,我想来想去,就觉得她若是有个儿子,就是你这般模样。” 顾留白好想嗷的一下哭一场。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 他叹了口气,觉得嗷嗷乱哭,那就真的又像小孩子了。 果然,他的蓝姨又偷偷抹着眼睛说道,“顾十五,她给我的东西,我回去明月行馆就拿给你看嘎。” 阴十娘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问蓝玉凤,“顾十五的搅和神通要多久?” 蓝玉凤道,“有典籍说,最短不过盏茶时间,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阴十娘哦了一声,就不再多问,只是道,“顾十五,到时候你形成了什么神通,和我说一声。” 面对她这么强烈的好奇心,顾留白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阴十娘对神通法门涉猎不多,但耶律月理却是当世修行神通法门的修行者之中最厉害的人物之一,今日受伤之后,顾留白把她安顿在治桑园的静室,还特地托五皇子知会李氏,送了不少药物过来,黑团团过来传信,让她在治桑园好好呆着的,但她听到顾十五过来却是高兴的不行,已经在治桑园的前厅等着了,结果顾留白才下了马车,她一下子就感知到了顾留白此时的气机,她顿时就惊呆了:“顾十五,你这怎么回事?”” “你这小蛮…让你好好呆着也呆不住。”顾留白把一个小蛮女的女字硬生生吞进了肚子。 结果换了个耶律月理的欢天喜地。 等到进了静室,耶律月理围着顾留白转了三圈,确定自己的确没有感知错,她便钦佩羡慕的说道,“顾十五还是你厉害,我刚来长安的那会,你这神通法门才刚刚入门,现在居然都在成就八品神通了。” “不是我厉害,是我娘给我的底子打的好。”顾留白心中知道,很有可能和自己那亲爹堕落观观主也有关系,但他心中总觉得那恐怕根本不算帮助,要真让他那亲爹成了事,那他现在的小命早就没了,所以他压根不想提这人,只是道,“其实我每次去见玄庆法师,玄庆法师也都用自己的法子助我修行,这次救六皇子我得了大好处,晚上周驴儿又帮了我个大忙。” 他现在心中雪亮,自己能够突然顿悟破境,玄庆法师自然是主因,但其次就是周驴儿给他的加持和引领。 他觉得周驴儿驴脑袋,但周驴儿却偏偏轻易能度人。 他飞快将徐七的事情怎么导致自己破境的过程和耶律月理说了一遍,连玄庆法师说的那些都全部说了。 耶律月理听得直吐舌头,“顾十五,怪不得你们大唐皇帝对我如此优待,特意将我从回鹘请过来,原来他的确是想我成就大神通,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帮他。” 耶律月理没个正形,顾留白倒是也放松了许多,他一屁股坐在了静室的蒲团上,然后道:“我现在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心心念念不惜代价的要打高丽了。” 耶律月理生怕顾留白说着累,又觉得光是他一个人说,可能会觉得没意思,所以她马上拍了拍手,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以你们大唐皇帝的修为,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个高丽道人的存在,他就像是和徐七交换了一半灵魂,以他的修为,幼年的那些记忆恐怕更加清楚,而且他恐怕和这高丽道人的精神力也有交互,他打高丽,恐怕是要报仇。那个被屠的寨子里的人,恐怕就像是他的亲人。”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来,皇帝肯定早就查清了很多事情,心心念念要打高丽,肯定有他的理由的,未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了,小蛮,你感觉得出我会形成什么样的神通么?” 不知为何,被他突然这么一问,耶律月理骤然有些脑子转不过弯来一般有些走神。 她一个呼吸之后回过神来,眉头大皱,觉得自己哪怕是受伤了都应该不会这样。 再感知着顾留白的气机,她反应过来,道:“顾十五,你这神通马上就成了,都不用问我了。” 顾留白原本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听着她这一说,顿时觉得舌下生津,他不自觉的吞了几口口水,只觉得从头顶到脚,就像是有一股清气过了一遍,整个人为之精神一震。 耶律月理这时候确定他神通初成,马上又道,“顾十五,我修为不如你,你这神通可不能在我身上试。不然弄得不好,我不死都残。” 顾留白顿时心中一凛,接着道,“我感觉气机已经镇定,但我知道真气法门若成神通,是真气质变,感知真气就能感知得出变化,但这成就精神神通,我怎么使可是都不知道。” 耶律月理反倒是紧张,“顾十五,但凡传承有序的神通法门,修行门径是什么,修成神通之后,如何使用,使用窍门,这一切都是有师门典籍记载的。任何神通法门,都是在修行过程之中,会给自己一个精神暗示,比如有些密宗的神通法门,用施咒之法,是吟咏特定的咒语,咒语一成,自己和精神神通自生感应。有的则是配合特殊的肢体引导,如一些独特的祭祀舞蹈,一些手印之术,都是如此。这是在长久的精神修行过程中,给自己施加的暗示。” 顾留白大皱眉头,道,“就像是修行过程之中,不断告诉自个,我这咒语一念,念完我这神通就施展了啊。等到真的有了神通,一念咒语,就真的施展出来了。” 耶律月理点头,道:“但你这法门你是娘传授给你,是她所创,你得想想,她有没有让你反复练习的东西?” “这东西就像是弓箭的弓弦,拉不到这弓弦,那再厉害的神通也激发不出去?”顾留白顿时蛋疼,他就最讨厌这神神鬼鬼的东西,结果越讨厌啥来啥,自己觉得自己修行的是真气法门,结果反倒是先形成个精神神通。 反复练习的东西,有么? 挖坑埋人? 但这也不可能啊,总不能和人对敌,还得先挖个坑埋个人才能用精神神通? 看着顾留白冥思苦想似乎也没什么结果,耶律月理忍不住又道,“那你娘有没有经常说的话,或者你自己有没有经常说的口头禅?” 特别的口头禅? 好像也没什么啊。 顾留白认真的想着,印象里自己的娘平日里似乎都懒得和人说话。 好多时候看着大多数人的眼神,就跟看着一头猪没什么两样。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他娘那看人的眼神。 现在想来,那是一种顶尖的强者,关爱和同情弱者,甚至关爱弱智般的眼神。 “真蠢啊,马上就要蠢死了吧?”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当时他娘看着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时,心中正在吐槽的话。 也就在此时,他感到自己触碰到了某种东西。 “顾十五!”耶律月理一下子感到了某种可怕的感觉,她吃了一惊,生怕顾十五一个没控制好惹出祸患,她马上就紧张的叫了一声。 顾留白却笑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了触动这神通的弦。 心里吐槽这人蠢就行? 第四百八十六章 我来镇长安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心有感触,感觉自己已经能够御使神通,心里随即冒起的一个念头是,那接下来找谁试试? 耶律月理如此紧张,自然是不成。 一试之下把她试死了那就完犊子。 要不找阴十娘? 她不是特别好奇自己会形成什么样的神通? 她自己感受一下,不是最好? 但他又觉得不太稳当。 万一自己的神通不太正经。 还在心中纠结,他却又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一种好像有人在偷窥他的感觉。 难不成是龙婆在附近? 现在自己成就八品,能够感知得出她的存在了? 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试着去找寻那种偷窥他的感觉的来源。 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发现了自己的感知和之前明显有了很大的区别。 以前他和所有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一样,感知起来无非就是感觉活物气机流动对周围天地元气的影响,主要还是任何气机的流动,都容易引起周围空气的震荡,但他现在的感知,却似乎好像偏重于精神力的波动。 尤其谁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他就能感觉到一些端倪。 这都不用问。 肯定是成就了精神神通造成的变化。 这时候耶律月理体内的真气流动根本感觉不到,但发现了感知方式的变化之后,此时耶律月理在他的感知之中,气机就旺盛得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柴火。 而且他都直接能感觉到耶律月理的注意力完全在他身上,这一团柴火的火焰都是朝着他这边来的。 但那令他感觉被偷窥的精神力,却是微弱的很,若有如无,就像是偶尔飘荡过来的烟气。 但这若有若无的精神力,却又偏偏让他觉得鬼鬼祟祟,不断在偷窥。 “顾十五,怎么了?”这时候耶律月理倒是只觉得顾留白的神色有些异常。 顾留白知道耶律月理聪明,他也不做解释,只是使了个眼色,悄悄就动用了铁流真给他的神通物天眼玄鸦。 这天眼玄鸦胡老三用了一点龙心油祭炼过,之后顾留白还从未动用过它,此时又已经成就了八品,且是神通法门的八品,他一用这天眼玄鸦果然就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不仅是毫无气机波动,而且随着这一缕黑色云气形成的乌鸦上天,除了和之前一样,长了一双从天上往下看的天眼一般,周围街巷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之外,他的感知力也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那股之前在他的感知里,若有若无很微弱的精神力,此时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一缕缕绿油油的流火。 “八品神通修士,才能真正发挥这神通物的威力。” 他心中惊喜,发现自己对这天眼玄鸦的掌控距离也是大为增强,这一只隐匿在黑夜之中的玄鸦飞到高处,轻易顺着那股绿油油的精神力量找到了根源。 居然是一只停在树上的鹌鹑。 这只鹌鹑就在治桑园院墙外的一株高大杨树上,它蹲在枝头上,体型和寻常的鹌鹑没有什么两样,但意态却完全不同,它一直在盯着他和耶律月理所在的屋子,大多数时候动都不动,就像是死物一般。 它偶尔摆一下头,脖子显得有些僵硬,但眼底却马上有幽幽的绿光涌动。 顾留白默不作声的看了一阵,他确定这只鹌鹑发现不了天眼玄鸦,而且精神力的确很弱,应该也不是什么强大的异类,只是被人用来起个盯梢作用。 “有人在用个鹌鹑盯着我们。”确定此点之后,他才对着耶律月理解释道,“恐怕不是那高丽道人也是他的门人,之前徐七哥的精神法境里面见着老鼠,我意识到徐七哥之所以能驱使老鼠,恐怕就是和这人精神有些纠缠,自然学会了一点这御使老鼠的手段,所以我让黑团团和周驴儿注意城中有没有特别的老鼠,现在看来,这人的御兽手段根本不限于老鼠。” 耶律月理轻声道,“有御兽法门的传承很多,仅凭此点,倒是也不能确定这人到底什么路数。”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铁流真给我的天眼玄鸦十分厉害,经过胡伯的祭炼之后,我现在用这件神通物,感觉这飞起的玄鸦就像是这些被控制的小兽的祖宗一样。此人在城中用以监视的小兽肯定不只这一只鹌鹑,我们出去转转,看看他在监视什么地方,不知是否能够顺藤摸瓜将他找出来。” 耶律月理顿时心中乐开了花。 不管对头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和顾留白一起夜游长安,那真是求之不得。 顾留白将阴十娘也直接喊进了静室,然后道,“十娘,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我什么神通,但眼下恐怕还要等一等了。” 阴十娘的眉梢才刚刚挑起,顾留白就飞快的将这个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交代等会马车行走,要故布疑阵,看上去是回明月行馆的架势。 阴十娘才点了点头,顾留白又说了一句,“十娘,等会要不你帮我们驾车吧,这人手段厉害,我怕应付不过来。” 阴十娘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多想,她本身也没什么大剑师的包袱,老老实实的就坐在了车头,赶起了马车来。 和顾留白贴着坐在马车里,耶律月理别提多享受了。 “顾十五,我要是和你说话,打扰你用这神通物么?”她偷偷的问。 顾留白摇了摇头,“不影响。” 然后又轻声道,“我们马车刚出治桑园,那只鹌鹑鸟就跟了上来。” “那这人御兽的法门就比一般的御兽法门厉害多了,肯定有依附神识的手段。”说完这句,她的面色就有点古怪。 “怎么了?”若是在以前,一看她现在的脸色,顾留白肯定忍不住要骂,说你这一脸便秘的模样作甚,现在么,他说话起来就客气多了。 “我不敢乱说。”耶律月理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道,“但这法门倒反而和你这天眼玄鸦的神通有点像了,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有厉害人物能够借鉴了这种神通物的法则?” 顾留白眉头一皱,“你这说话起来,倒是有玄庆法师的几分神采了。” 耶律月理不好意思的伸出三根手指头,比画了一下,“就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感觉。” 顾留白知道别的人那一点点直觉可能不作数,但耶律月理这种人突然心血来潮般有一点直觉,那就可能是有点问题。 铁流真这人一下子送了他一份豪礼,他心中自然对铁流真印象不错,但铁流真此人,他只知道是大食国的国师,八品修士,而且似乎还暗中把握朝政,至于其它,他是完全不太了解。 有没有可能,这高丽道人和铁流真有些关系? 耶律月理也是生怕顾留白先入为主的觉得铁流真是信得过的朋友,怕自己这么一说,被顾留白觉得是在挑拨,但眼下看顾留白的神色,她就知道自己完全多虑了。 “顾十五。”她又好奇的问道,“玄庆法师提点你的那些话,你方才也说给我听了,但我听着就没想到你说的这高丽道人要马上动手,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顾留白感觉到马车微微一顿,就知道阴十娘也在削尖了耳朵听着,他便认真解释道,“玄庆法师这人和寻常人不同,他的神通或许能够让他有一些独特的预知力,但我和他说过几次话之后,我总感觉他预感自己的事情可以预感得很长久,但预感别人的事情,可能就不能预感到那么长远了。之前但凡他亲口提醒我,或是让周驴儿带话提醒我的事情,总是马上就要发生。所以他这次口风中有提到高丽道人不会眼巴巴的等着我去对付他,那我就知道这高丽道人肯定是有动手的地方了。” 想到顾留白第一时间就赶来保护自己,耶律月理心里就又说不出的甜滋滋的。 这时候顾留白却又出声接着说了下去,而且声音也变得凝重不少,“而且我这次也提及了他的劫数,我说了我的猜测,他并没有否认,我便感觉出来,这高丽老道这次动手,也是针对他的一次试探。他想必也要看看玄庆法师现在到底拥有何等的力量,他也要看看玄庆法师舍不舍得动用他的力量。” 耶律月理心中骤然一沉。 她转头看向顾十五,欲言又止。 “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玄庆法师都感应到了自己的劫数,那说明高丽老道也好,杨氏或是别的什么人也好,的确已经想到了能够对付玄庆法师的方法。”顾留白迎着她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道:“只是这一天没有到来的时候,我不可能因为此事而伤心难过。” 耶律月理自己倒是有点难过,她默默点了点头。 顾留白又接着道,“我不太懂玄庆法师是怎么帮我修行的,反正他和我说话起来总喜欢打岔,总喜欢顾左右而言他,但慢慢的我却反而好像轻易就能懂了,今晚的感觉就更奇怪,可能是我终于晋升八品,我似乎很快就能抓住他想让我明白的意思。有那么一个时刻,他看着长安的街巷,我也不自觉的看着长安的街巷,我感觉到了他和我娘的那种气魄。有那么一刻,我感觉自己和众生联系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通过天眼玄鸦,他看了一眼阴十娘,然后接着慢慢说道,“这时候我有种感觉,到了八品,这境界和修为,就跟着气魄相关。气魄越大,自己这气机的势头就越大,真正钻出自己小天地,心怀天下的,感觉这气魄很好像很容易和天下众生联系在了一起。有舍有得,可能一个人越想为自己抓住更多的东西,反而这人就抓不住。一个人若是付出的越多,这个人的修为反而像是一个更大的布袋子,能够装下更多的东西。” 马车骤然一顿。 耶律月理听得还有些懵懂,但阴十娘的声音却已经响起,“顾十五,那按你这个说法,萧真微怎么就会这么厉害?他这人傻傻的,自己关了自己大半辈子,为什么会比我厉害那么多?” 顾留白感慨的笑了起来,道:“别人不了解我师伯,但我知道,他一直懊恼和自责到现在,他懊恼自己天赋太差,修行太慢,他自责自己为什么不更加勤勉一些,为什么悟性不能再高一些,为什么修行时间比他师弟郭北溪长,却反而修为进境落在他师弟的后面,为什么赴死的反而是他师弟,而不是他这个师兄。” 耶律月理的鼻子又有些发酸。 顾留白接着说道,“我师伯这些年来,一直想着的是,那时候应该是他去替郭北溪死,他是师兄,他怎么能让他的这个师弟死。师弟做的那些事情,那应该是他这个师兄做的。郭北溪做的那些事情,他自然也会做,只是师伯修行起来比郭北溪慢,他没有能够抢在前面。”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但片刻过后,她却是在心中又骂了几声顾老狗。 提点我就提点我,明说不就行了,一点都不爽利。 我难道是那么好面子的人吗! …… 顾留白说完这些,长出了一口气. 不提点阴十娘了,他和耶律月理说话就自然放松了些,“玄庆法师看长安街巷,我也看整个长安的时候,那么一刹那,我感觉和他的心念是通的,我便感觉他这人不仅说话老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做事情起来恐怕也是。他的确是一直在看着长安,但谁说他只能照看着长安,管不了长安之外的一些地方?他提点我那几句,我便感觉出来了,他的意思是,今夜长安城里归我管,长安城外有些事情,归他管。” 也就在这时候,他通过天眼玄鸦看到了不少的绿色焰光。 他看出了那方位是长兴坊。 “十娘。” 他便又轻声唤了一声阴十娘,“你不是好奇我到底形成什么神通么,其实我自己也好奇,不过现在马上就到了可以用的时候了。这人今晚上,原来想要拿王夜狐留给舒侍郎的两件神通物。” 第四百八十七章 神通正当用 - 割鹿记 - 无罪 林甫倒台之后,官员变动剧烈,尤其在长安各部任职的官员,可以说是换了一大半。 不过舒升远的位置就没变,还是刑部侍郎,没升也没降。 舒升远经历了那夜的风波之后,一开始自然是心中忐忑,但他不知道王夜狐用了什么法子,接下来竟然平安无事。 一个人生前能够在长安翻云覆雨,那已经是枭雄之中的枭雄,至于死后都能令人效忠,让很多安排下去的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那这人的厉害程度,便已经是史书上都罕有。 舒升远以前也是心气很高的人物,否则那夜他也不会有抢先去夺宝的勇气,然而见过真正的高山,他自然就心生敬畏,知道以自己的本事,按理在长安是绝对不配拥有这两件神通物的。 就如一个普通的货郎,家境贫寒,若是迎娶了一个任谁都垂涎三尺的美娇娘,那绝对不是艳福不浅,而是已经种下了祸患。 但既然王夜狐选择了他,他也尊重王夜狐的选择。 舒升远的作息起居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差别,唯有刑部和他每日见面的一些官员,才觉得舒升远做事似乎变得越来越沉稳,而且开始不轻易评价他人。 至于一些同僚之间的聚会之类,他似乎越发没了兴趣。 “舒侍郎可能是被吓到了。” 一些同僚私底下开玩笑的时候说。 毕竟林甫倒台时,许多长袖善舞,特别喜欢与人交往,喜欢参加聚会混脸熟的官员一个都没逃得掉。 舒升远其实知道他们背后的这种多少含着点嘲讽的议论。 但他每日站在自己的院中,想到日间的一些公务,想到这些同僚的嘴脸时,他心中生出的已经不是不满,而是一种燕雀岂知鸿鹄之志的感觉。 越是心静,越是在家中的院落呆的时间久,越是和这两件神通物熟悉,他对于这家宅周围气机的变化也感知得越发敏锐。 当感觉到有些异样的时候,他便早早的让家人都去休憩,自己一个人到了前院,安静的等待着。 突然叽叽喳喳,有一群麻雀落到了院墙上。 这些个麻雀一个个都显得有些呆板,似乎都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舒升远知道有危机来临,但他反而下意识的眉梢微挑,喝出一声,“装神弄鬼做什么。” 这一声出口,他脑海之中出现了当日里王夜狐的身影,突然心中的紧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胸中豪气顿生,觉得自己这一下倒是有了王夜狐临危不乱的几分神采。 一只麻雀突然从院墙上飞了起来,它飞起来时和普通的麻雀没什么两样,但飞到舒升远身前不远处,突然有诡异的气机震荡,这麻雀一下子爆开,变成一团血雾,血雾又瞬间往前喷涌,变成一道血剑,直击舒升远面门。 舒升远觉得这法门诡异,不敢触碰这血剑,侧身闪避的同时,拍出一掌,将飘散的血气驱离身前。 但他身影方动,这整个一群麻雀全部飞了出来,刹那间全部爆开,一道道血剑纵横交错,四面八方将他裹住。 血光之中亮起一蓬剑光。 舒升远手中一柄长剑骤然如打铁花一般炸开无数剑光,这些血剑力量并不惊人,他毕竟是久入七品的修士,剑光一炸之间,便将所有血剑全部击溃,剑气扩张,一丝丝的血气都透不进来,反倒是往外扩张。 “漂亮!” 有人称赞了一声。 这声音阴恻恻的,像是从前门传来,但后院却响起脚步声,只见舒升远的结发妻子穿着一身睡衣,面色苍白的走了过来。 她的身后,隐约可见站着一名道人。 这道人比她高一些,但身材瘦削,始终站在她身后,只露出额头以上的部分。 “舒侍郎这一手剑招的确漂亮,但你的发妻可是落在我手里头了。”这名道人轻声笑了起来,“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交出那两件宝贝,你家人无恙,我就此离开,岂不美哉?” 舒升远面色难看道,“你若是堂堂正正胜了我,倒也罢了,用这种龌龊手段逼我就范?你杀她就是了,我能给她报仇,我便给她报仇,若是报不了仇,我便和她共赴黄泉。” “舒侍郎真是铁石心肠呢。”这道人尖声笑道,“当真为了两件死物不管你妻子的性命?” 舒升远也不说话。 他的妻子却道,“舒郎,你安心对敌,若有来生,我依旧做你的妻子。” 舒升远咬了咬牙,只是对着她说了一个字,“好。” “何必呢?” 前门口又响起阴恻恻的声音,却是又走进来一名道人。 这道人戴着一个面具,色彩斑驳,呼吸之间,有青黄色的元气涌动。 舒升远面色一变,寒声道,“堕落观修士?” 这道人点了点头,嘻嘻笑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却是又传来一声笑声,“你是堕落观修士,那我是谁?” 这道人豁然转身,只见一名年轻人满脸嘲讽的出现在门口。 这年轻人一看道人的面具,顿时摇了摇头,“连做个面具都这么假。” “顾十五?” 这道人身体一震,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你不是回……” “回延康坊是吧?” 顾留白笑了笑,道:“那应该是你那只鹌鹑看走了眼。” 顾留白是此时长安第一风云人物,舒升远自然也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顾留白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听他所言,这道人根本就不是堕落观的修士。 果然,这道人一滞,尚且来不及说话,顾留白就突然道,“你们跟着那高丽道人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前途渺茫,不如你们也入个正式的道籍,我保证既往不咎,保证你们过得比之前好,如何?” 这道人微微仰头,出声道,“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 这道人并不知道,顾留白始终御使着那天眼玄鸦,以顾留白此时的修为御使这神通物,就像是拥有一门极为高明的望气术。 寻常的望气术只能看真气修为,观人气血,但顾留白用这神通物,却能看出这修行者修行的是真气法门还是神通法门。 他之前早就看出这道人修行的是神通法门,而且耶律月理之前才刚刚和他说过一些神通法门的激发手段,所以这道人刚刚念出魔王束首四字,顾留白就已经在心中冷笑,“真蠢啊,马上就要蠢死了吧?” 他在心中骂出这句的时候,脑海之中更是很自然的浮现出他娘当时骂这种话时的神气,他嘴角甚至不自觉的牵扯出一丝笑意,也觉得自己得了她的几分神韵。 眼前这道人背那咒语显然滚瓜烂熟,语速惊人,但他心中这一骂,这道人才背了三句,突然愣在当地。 他自己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道:“那鹌鹑怎么会走了眼?” 顾留白愣住。 那挟持着舒升远妻子的道人也愣住。 舒升远也是皱眉不解。 这道人念了三句咒语,突然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鹌鹑,这什么路数? 顾留白只觉得眉心有些发紧,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这才觉得恢复如常,心中便已是雪亮,他这精神神通已经用了出来。 眼前这道人修为不到八品,但似乎可以通过施咒的手段,施展什么小神通,但他还未施术完成,自己却好像走神了一样。 想到玄庆法师之前和他对话,很容易随口说上一句,就能让他聊着聊着突然又聊到别处去,他就有些反应过来,难不成我的这神通,是让人突然就不分场合的走神,脑子不自觉的又离开眼前所想,转头就去想别的事情去了? 这心念一动之下,他看着那兀自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道人,故意道,“你这面具谁给你制的?” 说完这句,他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真蠢啊,马上就要蠢死了吧?” 那道人面具上气息涌动,似乎要和顾留白对话,但转头却是又一愣,和那挟持着舒升远的道人说道,“这妇人长得一般,但毕竟是大员的妻子,而且我就喜欢这种贤妻良母。” 他说话的时候说的很自然,但那挟持着舒升远妻子的道人却是浑身发颤,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气从脚底一直串到天灵盖上。 这其中肯定出了大问题,但什么问题,他却是一点都感知不出来。 顾留白微微蹙眉。 自己这八品神通,难不成让人走神之外,还能让人吐露些心声? “你!” 那说完话的道人突然也浑身冷汗直流,他伸手朝着怀中一掏,掏出了个紫金色的葫芦。 顾留白此时心中再骂一句,这道人又是一愣,又不自觉的走神。 他和顾留白原本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差着就十余步的距离,他这一走神,顾留白身影一动,瞬息之间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一剑就刺在他胸口要穴。 这道人刚回想说什么,整个身子一僵,剑气在他经络之中游走,他已经一动都动不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天生的鄙夷 - 割鹿记 - 无罪 “怎么可能!” 挟持着舒升远妻子的那道人自然十分清楚这同伴的手段,若说他激战一番,不敌顾十五,他心中自然可以接受,但眼下这种战况,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正在骇然之间,他突然毛发直竖,感觉身后就像是来了一头洪荒猛兽,他转过头去,只见一名长脸女子冷冷的看着他。 “霜剑之主!” 这道人一下子就猜出了阴十娘的身份,脸上顿时没有了半分血色,一张国字脸变得惨白。 “你倒是不戴假冒的堕落观面具?” 阴十娘端详了一眼这名中年道人,又嗅到了这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血腥气味,她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修行者原本就多,此时便顿时猜了出来,“有人假冒堕落观修士,你就假冒太平道的传承,如此一来,倒是显得道门约束无力,反而是堕落观的修士和这些个旁门左道修士联手作恶了。” 霜剑之主的名声太过响亮,这道人浑身都有些发抖起来。 阴十娘异常干脆道,“放开她,或可活命。” 这中年道人方才想起自己手头上还有一个人质,他心存侥幸,嘶声道,“让我走,否则我杀了她。” 阴十娘眉梢挑起。 这中年道人直觉不对,但他体内真气才刚刚开始奔行,一道快到他根本无法想象的霜意已经落在他的咽喉。 这中年道人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他看着阴十娘,只觉得阴十娘才刚刚往前踏了一步,但此时他的咽喉之中,却已经如同塞了一块冰雪,而且瞬息之间,他体内的真气就似乎不再是真气,而彻底变成了寒霜。 一个人的剑,可以快到这种程度么? 他此时心中茫然,倒是没有在意这剑气化真气为霜的特殊之处,而是想着这剑的快。 这剑收割了他的生机,他却都还在怀疑对方这一剑到底刺出来了没有。 霜剑之主的一剑,原来能快到这种程度。 此人的生机已经断绝,舒升远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就在此时,顾留白却反而面色骤变,身影一动,如大浪涌起般瞬间拍到舒升远妻子身前,伸手一挥,直接将她推送出数丈,直接落在墙角边。 舒升远的妻子被吓得也是面色惨白,尖叫了一声。 舒升远呼吸一顿,心中生出怒意,但马上就反应过来,知道顾十五无缘无故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果然,那刚刚被阴十娘一剑断绝了生机的中年道人此时已经咽气,但是鼻孔之中,却反而流淌出绿油油的元气。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这中年道人浑身的肌肤都隐隐透出绿光,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气机波动,甚至在他体外产生了法相。 这法相竟也是一个道人,手持着一柄收起的竹伞。 阴十娘眉头微微皱起,她直觉这道人变得有些危险,但对于她而言,什么敌人也就是一剑。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却出声道,“十娘,你不要出手,我来试试。” 阴十娘一点头,很干脆的往后掠了出去。 她方才已经看出了顾留白的神通,但也越发好奇,顾留白的这种神通在对敌之中到底有多少妙处。 “嗯?” 但她才刚刚后掠,却又感知到被顾留白一剑制住的那名假冒堕落观修士的道人生机突然断绝。 她的目光落在那道人身上时,只见那道人的面具之中也流淌出绿油油的元气,整个身子在下一刹那也是气机涌动,形成了同样的持伞道人法相。 这两名道人明明已死,但身上气机壮阔,两尊法相都是两人多高,正好一前一后将顾留白夹在中央。 “舒侍郎你护住你夫人便是。” 顾留白才刚刚出声,提醒舒升远不要插手,这两名道人身上气劲突然一炸,周围空气里如爆竹般啪啪作响,那两尊持伞道人的法相却一动不动。 他们身上的肌肤突然像烧得极烫的瓷器骤然遇到冷水般,一片片裂开,甚至有的肌肤碎块直接崩落。 但伤口之中并无鲜血涌出,所有的气血被一种诡异的力量牵引,变成了一道道绿油油的元气。 这一道道绿油油的元气激射出来,在空中略微滚动,就变成了一只只巴掌大小的绿色老鼠。 这些老鼠宛若炸窝了一般,在空中疯狂穿行,但它们的目标都是顾留白。 舒升远刚刚退到自己妻子身边,看着这两名道人体内冲出的两窝子老鼠,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这两窝子老鼠足有数百只,而且凝聚元气,他直觉比强弩射出的箭矢还要力量大。 王夜狐离开世间那晚上,他是从头到尾见识了王夜狐和那些强者过招,所以此时一见这种手段,他心中便很自然的冒出一个念头,“这两人背后不知道什么人,但他的神通似乎不亚于王夜狐。” 王夜狐的强大神通,是可以在人体内埋下气机种子,然后将自己的力量灌入那人体内,这两名道人体内似乎被也人种了类似的气机种子,但这人的神通和王夜狐不同的是,他这种气机种子在爆发的时候,似乎能够一下子将被种的修行者所有的力量化为他可驾驭的力量。 简单而言,王夜狐可以如同控制傀儡一般控制修行者持续战斗,甚至那名修行者被打得破破烂烂,只要他这气机行走的经脉不是受损严重,都还能继续战斗。但这两名道人背后的大修士的神通却不一样,是一次性就将这两人体内所有的力量榨干出来,就是这么一击。 舒升远脑海之中冒出有关王夜狐的念头,同时他便觉得顾留白很难抵挡得住这一击。 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顾留白前方那名道人身上涌出的绿色老鼠突然散乱,无头苍蝇般胡乱激飞。 与此同时,空中一道黑气如大鸟猛扑下来,冲着他后方的鼠群一顿乱搅,偶尔有十余只老鼠侥幸逃脱,冲到顾留白背后,顾留白反手出剑,脑后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轻易将这些老鼠点落。 啵啵啵… 这些被击溃的老鼠化为一蓬蓬散碎的火焰,宛如鬼火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 沾在地上之后,还在涌动着火焰,但却没有丝毫的温度,也不引燃它物,只是不断的流散出一些阴冷的气息。 阴十娘垂手而立,她看得仔细,感知得也清楚。 这高丽道人的神通十分诡异,瞬间将这两名道人当做法器般使用之后,似乎还能依附神识,但顾留白这八品神通也十分厉害,的确可以让人走神。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原本就是刹那间生死,七品八品的修士,一个走神,恍惚一下,就可以死个好几回了。 她又想到大雁塔上玄庆法师和自己还有顾留白等人交谈,自己都被他言语带得走神,但顾留白却不为所动,她心中便明白,顾留白这种神通估计连她这种级别的修士都能造成影响,尤其顾留白这神通也并不需要吟咏持咒等手段,寻常的七品修士,甚至连他的精神力波动都感觉不出来。 顾留白一举击溃这两名道人体内钻涌出来的老鼠,心中有些得意,但更多的却是感慨。 他终于明白,为何他娘提及那些巫蛊之道也好,神神鬼鬼的东西也好,总是不自觉的带着一种极为鄙夷的态度,不屑两个字就宛如写在脸上。 巫蛊之术也好,各种神通法门也好,诡异的确是诡异,在不知应对之法的修行者面前,也的确很好用,害人起来极为省力。 但若是遇到天生有克制之法的修士,那修行这些法门的人的一身修为就简直如同没有了,修了那么多年就和白修行了一样。 以他为例,他根本不惧蛊毒,那修炼蛊道的修士遇到他这种人,就只有伸长脖子挨他砍的份。 而修炼神通法门的人,这种针对精神力攻击的手段对他也无效之后,那也是一样,到时候谁杀谁,就得看谁用刀用剑高明。 他是不知道他娘修行的是什么法门,但眼下细想起来,恐怕什么蛊毒,针对精神力攻击的神通法门,对他娘肯定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对于她而言,修行这些法门的人,就和那些农田里种着的菜没什么两样,她想怎么砍就怎么砍。 他现在虽然成就了这精神神通,但他脑海之中一想到他娘的神气,那鄙夷的样子,他就也和他娘一脉相承,就觉得这神神鬼鬼的精神神通果然就是歪门邪道。 还是要练剑练刀。 所以他忍不住就看着阴十娘,道:“十娘,还是用刀用剑厉害,接下来就是要好好跟着你练剑。” 阴十娘皱着眉头看着他。 她很怀疑这顾十五是不是在装逼,但是她没有证据。 顾留白此时却已经轻车熟路的在两名道人的尸身上摸索,他收刮了一会,根本没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唯有那紫金色的葫芦,他嗅了嗅葫芦口,又听了听其中的动静,就知道这一个葫芦里面倒真的是蛊虫。 “舒侍郎,我们这就走了,这尸身你们离远点,以免出什么岔子,到时候会有人来收。有人若是盘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们和人相斗,正好闯进了你这个院子。我这边自然也会这么说的。” 顾留白收了这个葫芦,就招呼阴十娘离开。 舒升远倒是愣住了,“你们?” 顾留白对着他摆了摆手,道:“有人给了留了东西,我自然知道,但这人既然特意留给你,就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好生修行着吧。” 第四百八十九章 道心价几何 - 割鹿记 - 无罪 气度这种东西,无法言明。 王夜狐平日里有没有那种令人折服的特别气度,舒升远也说不上来,但王夜狐那日在兰陵坊和众多高手大战,到最后安心的离开世间的时候,舒升远是感觉得出他那种非常人所能企及的气度的。 现在,看着顾留白摆了摆手之后就离开的背影,舒升远也感觉到了那种无法言明的气度。 两件足以让天下绝大多数修行者为之疯狂的神通物,在这个年轻人眼中,似乎也就是那可有可无的三瓜两枣而已。 这种气度,装是装不出来的。 …… 长安城外,往北约八十里,有一处土坡叫做黄辣子坡。 这片地方原本遍布刺槐和白榆,每年初夏,这些个树木上密密麻麻都是被称为黄辣子的毛虫。 若是不小心沾着这些毛虫,那肌肤上顿时一片鼓包,又痛又痒。 不过也有养鸡户特意将鸡群赶来,就吃这种黄辣子,这些鸡的肉就特别劲道,能卖得上好价钱。 去年冬里,黄辣子坡却被裴氏弄成了练兵场,重新整编的精兵就囤在这个练兵场里。 这片地方的刺槐和白榆已经砍伐了大半,土坡北侧密密麻麻的扎着营帐,而南侧则模仿实战的战场,布置出了许多不同的地形。 周遭的一些养鸡户倒是也没任何的不满,虽说今年肯定没那些黄辣子可以喂鸡了,但大量的军士囤积此处,他们的小生意做得火热。 这些养鸡户都弄了推车,推车上都是放置各种吃食,等到这些军士操练完毕,他们便将推车弄在军营之外,各种吃食都卖得不错,比养鸡舒服多了。 甚至于这些尝到了甜头的养鸡户,都和别村一些没什么好营生的人暗中商议着,说到时候大军开拔之后,他们要不要也设法跟着大军,还是操持这种生意。 今夜,裴国公刚刚和一众将领研究完扶风和南诏那边的最新军情,闲聊时分,一名部将便将这事情当做笑料说了出来,但裴国公倒是觉得有趣,道:“任何年头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们弄些机灵的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些养鸡户里面哪些个事牵头的,给他们扇扇风,说若是这点点小生意,风餐露宿的,铜子赚不到几个,万一在道上得了病或是被敌军绕了后当做运粮队给灭了就划不来。要冒这风险,那生意就做大点,弄个一两百辆快车。就和他们说,只要他们出车出人,连马我们都可以借给他们,本钱我们也借给他们,不要他们的利息。” “行,我让人去弄这事情。”这部将一口答应下来,笑道,“要不我再问问他们能不能拉个戏班子过来跟着。” 一群将领自然知道他是开玩笑,顿时哄堂大笑。 这些个将领跟着裴国公久了,裴国公屁股一抬,他们就知道裴国公肚子里酝酿的是什么屁。 乱世里头征战,这种跟着大军做生意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但这种盛世里的平乱,这种跟着大军做生意的小商贩倒是可以作为运粮队的补充。乱世里赤地千里,每个村庄都饿死人,有铜子在手也买不到东西,但眼下在大唐境内平乱,若是这些养鸡户真能达到裴国公说的这规模,到时候倒是真可以从沿途的城镇购得东西,一路带着,就像是多了一个活动的小私库,或许有些时候能派大用场。 军营里头,战马始终是稀缺物资。 去年秋里到现在,他们练兵练得紧,战马实战般使用得多了,倒是也有不少战马汰换下来,这些战马是不适合高强度的战斗了,但给这些养鸡户用来拖拖小车,那是足够的了。 但大唐军方对于战马的管控十分严苛,哪怕是汰换下来的战马,有多少数量,也都是要记录在案的,少了一匹都要有具体说明,呈报上去。 其实哪怕以裴国公的身份,能扣下两三百匹汰换下来的战马私用,那也是极限了。 裴国公才刚刚提完这事,军营之中一名管辖战马的将领便很快到了安顿汰换下来的战马的马场。 裴国公底下的部将都是这脾气,既然要做,就要第一时间把事情安排好。 这名将领姓方,单名一个善字。 安东扶余州人士,原本是越喜州都督府招揽的修行者,但后来被裴国公相中,调在身边已经二十余年。 哪怕是裴云蕖见了他,也得喊一声方叔叔。 方善真的是做一行爱一行的极致,全军的战马他都熟悉得很,很多战马甚至被他一喊就会到他身边露出亲昵的姿态。 这汰换下来的战马,哪些适合拖拖小车,哪些不适合长途行走,他都清楚得很,哪怕在夜色之中,他都能将最合用的挑选出来。 然而今夜刚刚到达围场边上,他看着内里那些汰换下来的战马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晚上喂了什么东西?”他将围场周围的军士全部喊了过来,沉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都是平时的粮草。”一名军士和他也是熟悉,一边回答,一边不解道,“怎么了,哪不对?” 方善皱着眉头,道:“就觉得有点呆,很不对劲。” 刚说了这句,十余匹战马快步走了过来。 这名军士便笑了,“方将军,你看不呆啊,挺灵活的啊,看上去都认出你来了。” 但他这话说完,自己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 这十几匹战马的眼中好像绿油油的,有鬼火在冒出来一样。 方善眯起眼睛,那十余匹战马突然狂奔起来,而且速度快得吓人。 他抬起了手,伸向头顶上方,然后猛然握拳。 黑暗之中响起了凄厉的哨鸣声。 在这十余匹战马跳过围栏之时,方善握拳的手都并未有丝毫的变化,但当这些战马落地,再狂奔十余丈,听到有骨头碎裂的声响,而这些战马依旧在往前狂奔时,方善深吸了一口气,握拳的手终于往下挥去。 箭矢的破空声瞬间响起。 数十支箭矢无比精准的击中马头,每一匹战马的头颅上都被三支以上的箭矢洞穿。 然而这些本该马上坠倒在地的战马却依旧在前行,十几匹战马诡异的开始齐头并进,冲向裴国公所在的营帐。 裴国公早已被惊动,他站在营帐外,看着这诡异的战马,眼睛微微眯起,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他的周围,数具玄甲开始发出森冷的光焰,那十几匹战马的前方,却是出现了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书生。 这名中年书生伸手凌空虚划,他的指尖有光影流动,在身前写出了“破煞”二字。 这二字凝成的刹那,他的胸口微微塌陷,身前却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迸发而出,令他前方的空间都有些扭曲。 噗噗噗噗…… 十几匹本该已经死去然而还在狂奔的战马的脑袋突然爆开。 一股股绿油油的元气从破碎的马头之中涌出,就像是被狂风吹拂一样,往后散去。 这名中年书生两侧的十余名修行者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那一股股绿油油的元气往后吹拂,却是瞬间形成巨大的绿色道袍! 绿色道袍之中,竟是显现出一名道人。 这道人身高三丈有余,道袍飘动之间,精神力量的异动竟是使得夜色之中出现了一道道透明的涟漪! 噗! 那中年书生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眼中尽是惊怒,但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般往后倒去。 这顶天立地般的道人乃是元气凝成的法相,然而此时却像是有着自己的情绪一样,微讽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和他身侧的那些修行者。 远处围场之中的马群突然躁动起来,旷野之中,响起了许多细碎的声音。 有密密麻麻的小黑影跳动着,如潮水一般飞快的涌来。 营区之中,一片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外围的哨岗发出了厉喝声,“老鼠!都是老鼠!” 数百名箭手已经出现在裴国公身前,这顶营帐所在的位置原本就是在坡上高处,这些人的目力又比寻常的军士要强出很多,当数十支用以照明的火箭坠落的刹那,他们便看清楚了,的确是大量的老鼠如潮水般涌来。 毕竟是久经战阵的精兵,随着数声军令声响起,许多军士将绊马索缠上柴草,倒上火油,营区正对着鼠群的一侧,瞬间出现了数条火龙。 随着干柴的不断添入,熊熊的烈火涌起有半人来高,这些老鼠理应恐惧,然而它们却偏偏毫无恐惧般冲入火焰之中,空气里瞬间弥漫烧焦的味道和肉香。 啵啵啵… 一道道绿焰不断的在火焰之中爆开。 冲入火焰的老鼠在被烧死的刹那,它们的身上便同时涌起一道绿色的焰气。 这些焰气如有生命一般朝着那尊道人的法相汇聚而去,那尊道人的衣袍之中,宛如多了无数道血脉,无数细小的绿色焰气,就像是它的气血一般在道袍之中流动。 这名道人的面目变得栩栩如生。 这是一名看上去已经显得有些苍老的道人,眼睛显得有些细小,下巴很尖。 他脸上嘲弄的神色变得越发浓烈。 他抬起了右手。 巨大的衣袖就像是云霞遮住了半片天空。 他伸出手指,朝着裴国公凌空点了下来。 他的这根手指在所有人的感知里不断变大,就像是一座山在压下来。 一名箭军统领抬起了手,列阵的箭手抬起手中的弓箭,然而也在此时,天地骤静。 所有的声音好像消失了。 哪些鼠群的声音消失了,柴火燃烧的声音消失了,甚至军士们因为紧张而沉重的呼吸声也骤然消失了。 那名面露嘲弄之意的道人骇然的抬头。 高空之中,宛若出现了一道金色的流星。 然而顷刻间,天空的云层破开,金色的流星已至眼前,那真正出现在这道人头顶上方的,是一只脚。 一只闪耀着金光的赤足,踏了下来。 道人双手齐齐往上举起,但他的双手瞬间溃散,接着整个身体也毫无抗拒能力的被踩碎,踏入尘埃。 没有任何的震动。 没有任何的声音。 道人消失的地方,只有一圈尘土静静悬浮上来,离地数尺,就像是有人在虚空之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然后尘土在一个呼吸之间悄然散去。 狂潮般涌来的鼠群瞬间分散,四散而逃。 军营之中,所有人,包括裴国公在内,都抬头看着天空。 宛如神迹。 或者说,对于人间而言,这种力量,已是真正的神迹。 裴国公感慨的笑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知道玄庆法师的修为高绝,然而何人能够想到,玄庆法师会高绝到如此程度。 …… 这黄辣子坡和长安城之间,有一处山沟叫做老狐沟。 老狐沟里有一片峭壁,其中一些天然岩洞在隋之前就被放置悬棺,棺木早已朽化,有时下雨,岩壁之中缝隙之中雨水冲刷,往往将一些破碎的棺木冲刷出来,有时半个棺材露在外面,看上去十分可怖。 最初附近村民怕人在山沟里头行走,被上方棺木砸中而起意外,所以编造故事,说这山沟里头有两只老狐狸,一黑一黄,专门勾人魂魄,久而久之,反倒是被几个文人记载在书中,弄得煞有其事,这片山沟便鲜有人进入了。 那道人的巨大法相被一脚剁碎的刹那,峭壁之中响起一声闷哼,一名身穿青袍的道人好像喝醉酒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一个岩洞边缘,接着随着几块碎裂的棺木一齐坠落下来。 在坠地的刹那,这名道人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一般,伴随着一声厉喝,他一手朝着地面按去,一股磅礴的气劲在他和地面之间炸开,将他往上震起。 他在空中连连咳血,胸口的道袍被鲜血浸透。 落地之后,他步履蹒跚的走出山沟,走到最近的一条大道上,他已经坚持不住,坐倒在道边。 他不断的调息,一直到日出之时,他才终于压制住体内的伤势,能够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神凝固了。 他看到前方的小道口站着一名驼背老妇人。 这名老妇人看上去很普通,但却给他无比危险的感受,他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老妇人并未给他回应,但这名道人身前的道上,尘土却是慢慢飘动,反而形成了几个字,“你是什么人?” 这名道人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他感知着空气里流动的玄妙的气机,脸上渐渐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看着老妇人,颤声道,“我不想死。” “救我!” 然后他突然叫出了声来。 但他这叫声响起的刹那,他的头颅就像是成熟的浆果一样溃烂了,一道道绿油油的元气,就像是瀑布一样顺着他的脖子流淌下来。 龙婆没有动。 她只是静心的感知着。 这名高丽道人的神通很古怪。 他可以将很多修士的力量,如同布阵一般连接在一起,然后汇聚成一股很可观的力量,虽然不能和王夜狐操控傀儡一般的神通那么精巧,也不能持续战斗,但这种神通的一击,却甚至可以超过很多八品修士的全力一击。 只是此人的神通,却依旧需要阵枢一般,需要有人桥接。 眼下这名死去的道人,就是他所用的其中一座桥。 这人和被他作桥的修士之间,有着独特的精神联系,所以他可以轻易的杀人灭口。 精神力量的瞬间溃散,让她也没有办法通过这种桥接直接锁定这名高丽道人的所在。 但她现在可以记住这座桥本身的气机。 她可以把被这人作桥的修士找出来。 …… 黎明时分,长安城中负责夜间巡查的金吾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出什么大事。 要知道昨晚上后来连李氏的人都到了延康坊,连夜就将延康坊里那些刚刚入籍的道人送去了白云观。 也不知道这顾十五昨晚脸色难看的去大雁塔见玄庆法师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将这些人连夜送去白云观又是什么个意思。 但按照打听回来的消息,白云观是真的鸡飞狗跳了一夜。 灯火通明的。 要说心情忐忑,那就是这些出身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道人们心情最忐忑。 在明月行馆入籍的这些道人到达白云观之后,他们发现已经有一百来号先前被道门正统认为是旁门左道的修士也到了白云观。 客舍是肯定住不下了。 都是军方送过来了行军营帐,统一安置在白云观的大殿前广场上。 几百号人一度以为,是不是这顾道首要出尔反尔,将他们聚集起来一块儿给屠了。 好歹后来看着连厨子都来了几批,白云观的不少人为了安顿这些厨子和搭建一些临时用的灶台都用了半夜的时间,他们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了一些。 因为还在普天大醮期间,白云观过半的修士都在宗圣宫和诸多分坛处司职,所以白云观之中的诸多清修地,倒是显得比平时更为清幽。 这几百名旁门左道的修士平日里压根进不了白云观这种级数的道观,他们喝着菜粥,嚼着胡饼的时候,看着山间云霞缭绕之中,那如仙人般在吐纳修行的白云观修士,眼中羡慕的神色简直如同山间的小溪在流淌。 白云观的这些修士像仙人。 他们这种修士,简直就像是乞丐。 而且差的何止是修行资源和这种灵气缥缈的修行净地。 功法,修行心得,无数代修士的智慧传承,比都没法比。 他们这些太平道、五斗米教的分支,都是一门法门各自得了其中一部分,残篇都不算。 人比人,气死人呐。 难不成顾道首将他们安顿在这里,就是要激发他们的好胜心,让他们多积累战功,到时候可以换取在这种修行地修行的机会? 就在很多人心头唏嘘的啃完第一张胡饼的时候,他们听到消息,顾道首的马车已经停在白云观的山门口了。 白云观的大殿前很快一阵骚动。 身穿金色道袍的顾留白才刚刚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便有几个人快步而来,掏出几个皮囊,在几个煮着菜粥的大铁锅里撒了好多粉末子。 “这是作甚?” “当众下毒么?”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这算什么意思,但转瞬间,一股香气就飘了过来。 “胡椒粉?” 有些人瞬间反应了过来。 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顿时响起。 哪怕是在长安,对于那些达官贵人而言,胡椒粉也是金贵货。 哪个能这么奢侈的往几个大铁锅里都撒个几皮囊的? 在场的几百名道人之中,有一半人更是心中无比唏嘘。 这种东西,他们只闻其名,压根没有尝过滋味。 “该吃吃,该喝喝,人多,不用多礼。” 顾留白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传下话来,所以除了数名白云观的道人认真行礼之外,其余这些道人倒是真的没有停下吃喝。 胡椒的味道在口腔之中扩散的时候,这些人看着顾留白的眼神就又有点不一样了。 顾留白手中握着一卷画卷。 他上了几步台阶,背对着白云观的大殿,将这画卷展开给所有这些人看。 这些人看到画卷之中画着的是一个老道,高丽道人的模样,显得有些阴森。 顾留白一点都没有废话,直接道:“这人在我大唐境内暗中作乱,他修的法门十分奇特,能够御兽,且能依附神识,而且他若是要出手害人,自己也不用到场,利用一些修士做桥,利用他们就能御兽,而且这人还有一种手段,他可以先在一些修士体内埋下一股神通,若是这些修士被杀,他的这神通反而能够爆发,能够瞬间汲取这些修士的所有真气、气血,反而打出超越这些修士本身修为的力量。” “这人是个巨大的隐患,此人不除,我大唐不宁。” 顾留白说完这些话,又让人将这画像传下去,给所有人仔细看一遍,接着又道,“我将诸位安顿在白云观学习道宗礼法,条件虽然简陋些,但诸位能接受我的安排,给足我的面子,那我自然不能少了诸位的好处。今日我便将“四时经”传给诸位。” “什么!” 广场上叮呤咣啷,一片失手摔破碗的声响。 听闻顾留白此言的白云观道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四时经乃是昔日太平道的重要修真法门之一,讲述的是在四季之中不同的修行炼气法门,这是真正高明的正法,修行起来事半功倍,而且有调理内气,令人能够控制喜怒,是一门甚至能够提升心性涵养的法门。 顾留白微微一笑。 这种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 他娘交给蓝玉凤的那一包堕落观经藏,哪一样不是真正的绝学? “在关外,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说话一向算数。” 他一边令人将四时经的抄本分发下去,一边接着道,“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让人白做事的,肯好好和我做生意的,在关外都混得很好。这四时经是我给诸位的见面礼,我的做派,诸位可细细思量。” 说完这些之后,广场上已是鸦雀无声。 顾留白接着认真道,“能够帮忙弄清这高丽道人的身份,帮我们揪出此人者,我可传授明威经。接下来若有人随军能建奇功,我可传上皇理气经。” 广场上这些道人,浑身都麻了。 第四百九十章 大军将欲行 - 割鹿记 - 无罪 这消息传至普天大醮会场,各道观的修士人也都麻了。 四时经? 见过收买人心的,没见过这么收买人心的。 这几百个旁门左道的修士,大多都只是捡了一些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鸡皮蒜毛的法门,有的人甚至除了炼出些真气,会制两道符之外,便和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其中极少数算是厉害的,真气修为勉强到了六品七品,但他们的真气法门都远远够不上四时经这种级数,而且还不怎么齐全。 太平道其实也是当时第一道门,其流传下来的二三流法门少说也有几十门,这些个算是厉害的旁门左道修士,他们所修的法门最多也就触及二流,还不是二流之中最出名的大妙修真经、玉宫经和紫霄育神经。 但这四时经却是太平道公认的一等一法门,唯有极少数掌教亲点的弟子才有资格修行。 四时经这名字虽然不怎么唬人,但太平道的所有妙法之中,在四时经之上的,也唯有三部,就是明威经、上皇理气经和人皇经。 道教一些八品大修士留下的笔记之中,便有非常确定的说法,“古往今来,调运四时之气,补益自身根基之法门,未能有与四时经相提并论者。” 就是说,四时经作为太平道神妙四经之一,按照四季修行之法炼气,那真气的品质用于对敌的话,固然是不会差的,但四时经最厉害,让别的真气法门难以企及的地方,是它有个补先天不足的功效。 任何一个修行者都知道,修行天赋不同,修行的速度就截然不同,有人辛勤修炼七八个时辰,却只得在体内凝出黄芽菜般的几缕真气,但有些人和他同时入门,同时修行,修行同样的法门,修炼一两个时辰,就能凝十几缕这样的真气。 这修行的速度要差多少? 但这四时经能补根基! 能够补足自身先天天赋不同,能够让天赋差的修士,也能渐渐拥有和天赋高的修士一样的修行速度! 丑汉子也给你变成美郎君! 这些个旁门左道修士大多根基一般,缺厉害法门,而且都已经一把年纪,自己瞎炼各种能到手的法门,身上多的是隐患,这四时经给他们,简直就像是给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汉子送了几个美娇娘当老婆,而且给了足够的钱财,吃穿不愁不说,还给了几贴可以重返如狼似虎年纪的灵药。 连几个玄都观的道人都忍不住叹气。 其中一名面相十分英俊的道人忍不住开玩笑,道:“我现在都恨不得我是旁门左道修士。” 岂料他这一说,他身后灵幡正巧走出来个玄都观观主。 玄都观观主闻言大怒,“简直一派胡言,不若今日我就将你逐出师门,你做个旁门左道修士去。” 这面目英俊的道人乃是玄都观观主的第七徒通玉,俗名苏曾静。 他对自己这师尊了解得很,也不慌张,只是笑道,“师尊莫气,我不过开个玩笑,您这么大人了,不能我们一般见识。” 他这死皮赖脸模样一露,玄都观观主重重冷哼了一声,道,“的确不能和你们一般见识,因为你们是没见识。” 这几个叹气的道人都笑了,“师尊快和我们说说,让我们长点见识。” “人人都学得的秘术,还能叫秘术么?” 玄都观观主看了一眼这些人,负手而立,缓缓说道,“四时经这一下传授数百人,这门法门,今后很快就被天下人吃透,固然补养根基之能别的法门没得比,但对敌起来,这真气法门谁都摸得透彻,完全失去了以前的隐秘,对敌起来就只能沦落成二流法门了。” 通玉笑道,“这倒也是,不过这些旁门左道的修士原本就有些对付人的手段,用这真气配合,总已经算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了。” 玄都观观主颔首道,“顾道首此举,是一下子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做派,他这是赤裸裸的告诉所有道门的人,你们只要给我面子,我就能给你们好处,你们以为他这种做派,是光做给这些旁门左道的人看的么?” 这几个人都是眉头微蹙,下意识的点头。 “能给得出四时经不算什么,但还能拿得出明威经、上皇理气经,这意味着什么?”玄都观观主面容平静下来,他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些感慨,“这说明顾道首得了无名观的经藏。明威经和上皇理气经早已失传,但隋末征战时,无名观修士之中有人用明威经和上皇理气经之中的法门,那便说明无名观的经藏之中收录有这两门法门。” 通玉等人方才心中已经有这样的猜测,现在得到印证,都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玄都观观主平静道,“纵观无名观在隋朝的做派,那就是一家独大,独占圣宠,不管是隋朝特别的修行材料,还是真正天赋高绝的修行苗子,都要设法占为己有。现在顾道首用这种法子,告诉天下人,他的做派就不一样,只要道门众人给他办事,办得漂亮,他就会给足够多的好处,他在关外是生意人,现在简直是将他生意人的一套用在了道门身上,各道观修行地,在他的眼中恐怕就如一个个商号,商号赚钱,这商号的掌柜和伙计自然值得嘉奖,但这商号若是不听使唤还赔钱,那这商号恐怕就只能在大唐消失了。” 通玉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道,“若不会刻意偏袒,培植自己势力打压其余道观,那他这做派至少也算公平。” 玄都观观主点了点头,道:“说得天花乱坠,不若实打实的给好处,四时经大家都有,能够一下子彻底让这些人没有异心,但接下来这些人想要明威经和上皇理气经就没那么简单,尤其明威经之中,多的是对敌厉害的法门,四时经配合明威经,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通玉感慨道,“这些旁门左道的修士自然想得明白,他们接下来肯定要设法积攒军功,换得明威经。” 玄都观观主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严肃道,“今后你们称呼这些人,要记得改口,不要再叫旁门左道的修士了,实在忍不住,叫个乌鸡观修士也成。” 通玉笑道,“师尊,你方才好像也叫旁门左道来着。” 玄都观观主见他调皮,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现在起我便改口,但你们若是叫错,被我听见,那我就罚他去面壁思过。” 通玉等人知道他脾气,当下都不敢调皮,都认真答应下来。 玄都观观主此时心情有些好,忍不住笑了笑,道:“也只有顾道首这样的人才敢有这种做派,哪怕是我,若是我手上有这么多厉害经藏,给出去之后我总会思索,这些人得了这么厉害的经藏,将来反而比我厉害了,那该如何?但顾道首却应该不会这么想,他应该会觉得,你们得了这些经书也没事,反正再怎么修,也没有我厉害,没有一个能比我能打。” 通玉又笑道,“真正强者之自信?不过师尊,我听你的意思,你怎么好像崇拜起他来了的意思?” 玄都观观主伸手,咄的一声,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记,冷笑道:“先前只是怀疑他的能力,但时至今日,道门注定因他而大兴,五斗米教、太平道重归乌鸡观,堕落观结束与大唐对抗,重成无名观,此等人物,我岂能不崇拜?不过每次想着他的年纪都比你们要小几岁,我看着你们这群人就来气。人如天上龙凤,你们如道边路人,只得在背后羡慕议论,你们不丢人,我都觉得替你们丢人。” 通玉调皮惯了,道:“师尊,你这一敲,可把我敲得更蠢笨了。不过我现在也觉得的确太过丢人,所以弟子有个不情之请。” 玄都观观主看了一眼通玉脸上的神色,眉头微微皱起,他没有言语。 通玉对着他行了一礼,道:“请师尊准许我随军出征。” 通玉身旁几名师兄弟也都同时行礼。 玄都观观主心里有些欣慰,但又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道:“路是你们自己走的,但走之前一定要想清楚,随军征战和修士之间对敌完全不同,乱军之中,哪怕不小心被自己人的重甲或是战马撞到,身形步法稍有闪失,恐怕就会被人斩杀,乱矢如飞蝗,其中又偶有夹杂专破真气的箭矢,尤其攻城之时,弩机激发的弩箭,滚落的巨石,皆不是凭借真气所能抵御,长安修行地出去的修行者,十个之中能风光活着回来的,也不过两三个而已。” 通玉又行了一礼。 他脸上再无任何嬉笑的神色,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师尊,您说的这些,弟子都知道。但您说的这些,顾道首不都经历过么?弟子若是能凯旋归来,那请师尊为我摆酒祝贺,若是战死沙场,就请师尊为我招魂,让我能魂归长安。” 玄都观观主转过身去,“既已想好,就不用多说了。但随军归随军,这些时日普天大醮的事情,你们还是得尽心尽力做好你们的司职。” 通玉等人再次行礼。 玄都观观主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 …… 晨曦之中,裴国公接到了来自明月行馆的密笺。 他看完,用真气将密笺震碎,然后走出营帐,对着营帐外等候着的一名部将轻声说道,“午后出发。” 第四百九十一章 他于大军先 - 割鹿记 - 无罪 晨光里,五皇子黑沉着脸走进明月行馆大门的时候,一名叫做周知章的幽州学生便立即将他领进风凝阁。 这是明月行馆新设的议事阁。 说是议事阁,五皇子也没在意,估计就是明月行馆往来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和一些修行静室区别开来而已。 然而一进这所谓的议事阁,五皇子就顿时发现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这哪里是什么对外的议事阁。 分明是极为机密的枢密院,密谍司,军机厅。 整个一楼里面堆积的都是案宗,都是各处传递而来的军情密报。 足有二十余名幽州的学生在整理归纳,在提炼简报。 上了二楼,东头一个厅堂里,四面墙壁都是松木浮雕,雕刻的都是扶风、南诏一带的地形图,上面有许多细孔,插着各色旗杆,一看便是各方军力部署。 居中一张很大的案台上,则又是一张手绘的地图,一看就是接下来裴国公大军的行军图。 裴云蕖此时就坐在主位,除了上官昭仪和贺海心这些常住明月行馆的人之外,段酌微、晏长寿和江紫嫣等幽州世家子弟也都在场。 五皇子知道这些幽州子弟都算得上是顾留白的心腹,再看着此时裴云蕖的脸色,他就知道明月行馆对于幽州方面的消息恐怕远比他灵通,华怀仙身亡、许推背潜逃的消息,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也不废话,坐下之后便问了一句,“许推背可有和你们联络?” 裴云蕖摇了摇头,道:“幽州笼聚那些贼军的背后主使与生祭大阵有关,和杨氏脱不了干系,且能轻易刺杀华怀仙,许推背应是清楚,朝着我们这边传递密报反而会多害死几个他的老兄弟,而且有可能泄露他的行踪。” “你们一点都不怀疑许推背?”五皇子看着一脸清冷的裴云蕖问道,她此时虽然身穿便服,但气质和平时截然不同,她此时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一名大将。 “说这种废话做什么。”裴云蕖知道五皇子也是明知故问。 她在黑沙瓦和许推背一起和吐蕃大军死战,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许推背是什么样的人。 至于五皇子,他是真正的聪明人,他当然也十分清楚,许推背这个胖子可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武将,许推背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他要想在幽州一手遮天,也根本不需要采用这种拙劣的手段。 五皇子道,“你熟悉许推背,所以才对他没一丝怀疑,但长安的官员们没有几个了解许推背的。” 裴云蕖眉梢微挑,道:“五殿下不要拐弯抹角了。” 五皇子点头,道:“我今早上收到消息,军方会先治许推背阵前脱逃之罪,因华怀仙遇刺之前,有疑似他和安知鹿的部下乱发军令,所以将安知鹿解除军职,绑缚长安审查。” 裴云蕖目光微微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没有出声。 五皇子道,“对于安知鹿此人,你们怎么看?” 裴云蕖道:“等他到眼皮子底下再看。” 五皇子道,“若是一点事情都没有的到达长安,恐怕本身就有问题。但若是路上出事情,他可能到不了长安。”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顾十五已经令人过去了。” 五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感慨,“顾老狗的动作就是快。” 裴云蕖笑了笑,道:“我们正巧也在商议这件事,五殿下你急着赶来,肯定有些见解想要说说?” 五皇子也不废话,道:“为何要杀华怀仙?为何要打草惊蛇,这么急着让人知道幽州有着这么一尊大神?” 在场的幽州子弟却是都互相望了一眼,心想这五皇子果然名不虚传,早就想到了点子上。 裴云蕖异常简单干脆道,“五皇子可有答案?” 五皇子道:“华怀仙死,许推背逃,安知鹿被押送长安,按我所知,幽州方面能够真正稳得住军心,掌控得住军队的,也就这三个人。华沧溟虽然忠勇,但处事没那么老辣,而且华怀仙的那些部将生怕他被刺杀,最近也不会让他抛头露面。精兵收缩在幽州城内,幽州境内虽然山匪被剿灭大半,但换个思路想,若有大量钱粮运送,反而没了顾忌。” 五皇子是真正的自己人,裴云蕖也只是想让他在这些人面前展露些本事,她也不再摆谱,认真道,“五殿下和我们所想一致,但顾十五觉得杨氏这人这么做,恐怕不只是给自己在幽州调动人手和钱粮留下更多活动空间。若是有外来的大军穿行幽州,不仅可以避人耳目,而且不缺屯兵之所。” 五皇子深深皱起了眉头,“外来的大军?杨氏可以从哪里弄来兵马?” “不知道。”裴云蕖摇了摇头,“顾十五说,要么来自有些羁縻府州,要么有些节度使原本就和杨氏这人有勾连,要么来自大食?” 五皇子也十分熟悉裴云蕖和顾十五,听到裴云蕖说不知道,但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这些都有可能,听到大食二字,他不由得一愣,“大食?铁流真和顾十五不是关系还不错?” 裴云蕖道,“我们和琴香倒是真关系不错,但铁流真…谁说得准呢。” 五皇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大食的军队若是进入大唐境内,可能行进的路线,他便又忍不住道,“大食的军队要是能过来,哪怕不和边军交战,长途跋涉,恐怕和大唐的军队交手也是一触即溃。” 裴云蕖道,“顾十五就此点问过我怎么看,我说若是能够给他们修养生机的时间便不成问题,而且不管大食也好,其余的羁縻府州的部族军队也好,不要将它们视为主力,而当成一些大军的补充,就应该没这方面的问题。” “那主军该有多少人?”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道:“那这阵仗也实在太大了。” 裴云蕖有些严肃道,“说有人能够起兵颠覆盛世,世间绝大多数人是不信的。能够吃饱肚子的人,最怕的就是回到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但顾十五也好,我也好,却始终在心中提醒自己一点,这杨氏要么不起兵,要起兵,为的就是要颠覆大唐。所以顾十五觉得,得往最坏处想。” 五皇子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最坏处…那他想的最坏处,坏到何种地步?” 裴云蕖道,“百万大军,兵临长安。” 五皇子心里想这怎么可能,但看着这议事厅有一面墙壁上挂着的就是长安周遭的军镇要塞分布图,他顿时就知道顾留白恐怕就真的是按这个最坏的打算在做些布局。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道:“顾十五人呢,他去忙什么了?我听说你们在大量求购补精神损伤的灵药,他受伤重不重?” “他受伤不怎么重,倒是耶律月理受伤稍重一些。我们此举,只是让人觉着他受伤颇重,而且杂务缠身,一时半会都离不开长安。”裴云蕖道:“他现在应该去见无名观的那些个长老了。” 五皇子听着突然觉得不对,“一时半会离不开长安?云蕖,你的意思是,他马上要离开长安?” 裴云蕖眼底里出现了浓烈的不舍,但她神色又马上变得坚毅起来,她看了五皇子一眼,道:“我父亲的大军午后就会开拔。但他于正午之前就会离开长安,他会在大军到达扶风境内之前,就进入扶风。” 五皇子一愣,旋即忍不住骂出了一句粗话,“我草…这顾老狗。” 骂归骂,但在座的每一个幽州子弟都听得出他语气之中的敬重与佩服。 “乔叔会时常在长安城中假扮成他的样子行走,应该暂时都不会有人发现他已经离开了长安。”裴云蕖心里固然舍不得,但她出身将门,对于她而言,儿女私情无法和国家大事相提并论,所以想到那个混账东西,她心里更多的是敬佩和爱慕,“我也会留在长安。” 五皇子下意识的就微躬身对着裴云蕖行了一礼,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最近要我做些什么事情么?” 他知道自己自幼闲散惯了,和顾留白这样的人天生就有着很大的区别,对于一些危险气息的感知,顾留白这样的人,直觉恐怕会很准。 若不是觉得有很大的问题,顾留白也不会舍得这么快就走。 “最近帮我们盯盯太子?”裴云蕖笑道。 五皇子无奈道,“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怕太子。” 裴云蕖笑道,“谁都知道,太子也清楚得很,所以太子最不提防的人应该就是你。” 五皇子叹了口气,又骂了声,“草,估计又是顾老狗想的主意。” …… 安贵在延康食坊查看过今日送过来的食材,然后他骑着马前往裴二小姐的剑铺子。 剑铺子旁边的修所的装饰也到了尾声,他得去盯着看看。 刚刚才进了安仁坊的大门,有一辆马车像是凑巧一般行驶在他身侧,车厢之中,却有人对他说道,“安贵兄弟,太子想要见你。” 安贵一愣,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拒绝,却听到车厢中人接着出声道,“是为了你兄弟安知鹿的事情,他很有可能要掉脑袋。” 第四百九十二章 有力无处使 - 割鹿记 - 无罪 安贵呆住。 那马车中人却不过多言语,原本和他并排而行的马车略快了些,朝着前方的街巷行去。 安贵这一刹那脑海里百转千回,但终究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马车行到安仁坊东三街的巷口,这马车中人伸出手,朝着巷子里点了点,安贵骑马走进巷子,却马上有人牵住了缰绳,然后轻声让他下马,进前面第七间小院。 安贵默默数数,走到那间小院门口,却已有一名侍女迎接,将他带进这小院的一间书房之中。 这书房外种着一株花藤,开着黄色花,爬满了屋面,花香四溢。 书房之中安静的坐着一名身穿淡黄色衣衫的男子,神容平静。 安贵对着这名男子认真行了一礼,然后道:“安贵见过太子。” 这人正是太子,他看着安贵此时不卑不亢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你不怀疑我的身份?” 安贵也不坐下,只是和寻常的下人一样,在下首站着,认真道,“我知道太子的样貌。” 太子微微一怔,若有所思道,“看来顾道首和裴二小姐对你十分器重。” 安贵摇了摇头,道:“我没多少本事,只是能够驾驾车,陪着说说话,或是讨好讨好到铺子里来的客人,只是顾道首和裴二小姐对我们这种下人都照顾得很好,并不把我们当做下人看。” 太子看着此时安安静静回答他问题的安贵,心中生出些怪异的感受,他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听闻你和安知鹿安将军都是战孤儿,在幽州那些战孤儿之中,你们两个的关系算是最好,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 安贵道,“是。” 太子道:“那安知鹿获罪,正被押解到长安,你还不知晓?” 安贵身体微微一震,道:“我还不知道。” 太子静静地看着安贵,道:“此时乱象丛生,各部都会从严治之,且不说他能否脱罪,哪怕脱罪,恐怕一时也难得重用。” 安贵犹豫了一下,道,“太子殿下是觉得他是可用之才,想救他?” 太子微微一笑,道:“你想不想救他?” 安贵道,“自然是想的。” 太子故意道,“那你不问我他因何获罪?” 安贵摇了摇头,恭谨道,“这些都不是我这样的人需要关心的事情,安知鹿他出了什么事情,裴二小姐和顾先生会告诉我,至于搭救他,裴二小姐和顾先生也会考虑。我这样的人,帮不到什么忙的。” 太子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他恐怕是天下最擅长隐匿自己真实情绪的人之一,他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情绪也很难被人左右,然而今日面对安贵,他却有种无力可施的感觉。 这感觉很像是一个腰缠万贯的豪客想要讨一名花魁的欢心,但这花魁却对这个豪客说,你能给的,某公子也能给。就差着对这豪客明说,你不要和我多说话,我怕某公子误会。 看着一脸恭顺,但却有着平静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的安贵,太子的心中生出些许嫌恶。 他沉默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将身前一个紫檀木盒子递给安贵,道:“你既然相信顾道首和裴二小姐会妥善处理此事,那很好,我便不需要再从中斡旋。这件东西,你见到安知鹿的时候,就帮我转交于他。” 安贵接过这紫檀木盒子,却并未收好,只是先行放在书案上靠着自己的一头。 他看着太子,问道,“多谢太子殿下,只是这件东西若是由我转交,此事我会告知顾道首和裴二小姐。” 太子笑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人弄得有些生气,所以他觉得有些好笑。 他笑着看着安贵,道:“你可以因为顾道首和裴二小姐而拒绝我的好意,但你应该明白,安知鹿不一定会拒绝我的好意。我也很佩服你不怕死,但我觉得安知鹿未必不怕死。” 安贵微微躬身,但依旧没有回话。 太子认真道,“安贵,你应该明白,我给他的东西,应该是他很渴求的东西,而且以安知鹿和你的交情,我想至少你应该给他自己选择的机会。你想要得到的,只是见识长安的繁华,只是在这里享受安定富足的生活,你已经得到了你所想的一切,所以你甚至可以为顾道首和裴二小姐付出生命,但你应该想想,安知鹿想要的是什么?他的追求,不只是你想要的那些。像他这样生来就注定是雄鹰的人,你愿意看到他折断翅膀而无法飞翔么?” 说完这些,他再次认真重复道,“你至少要给他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安贵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问道,“太子殿下可以告诉我,送给安知鹿的这件东西是什么?” 太子知道安贵已然被自己说动,然而以自己的身份,说动这样一名下人都需要费这么多口舌,他心中嫌恶的情绪却更加浓烈,他淡淡的说道,“是一门修行法门,应该是他求之不得的修行法门。” 安贵拿起了那个木盒子,再次致谢,然后道,“若是我有见到他的机会,我会亲手给他,并告知他这是太子殿下所赠。” 太子不再多言,只是让人送他离开。 等到一名侍女领着安贵出门,这一刹那太子有种想要事后令人除掉他的冲动,但随即他又自嘲的笑笑,想着自己竟然会和这种人物置气。 太子并未离开这处小院,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名侍女又领着人进来。 这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中等,面容也没有任何特点,但不知为何,领他进来的侍女转身就忘记了他的长相,甚至连他到底穿什么衣衫都瞬间不记得了。 当这名中年男子走进太子所在的书房时,太子的神色变得异常恭谨,就仿佛他变成了方才的安贵。 “言叶叔。” 他一开口也全是乞求的口气,“请言叶叔帮我,父皇已经想要废了我。” 在他对面坐下的中年男子微讽的笑了笑,道:“他不是想要废了你,他是已经开始废你这太子之位。” 太子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他看着这名李氏机要处的巨头,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言叶叔,我……” “不用说你的理由,成王败寇,败者的任何理由只是不甘的借口,毫无用处。”中年男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些冷酷说道,“我来只是告诉你,李氏机要处从来不会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但李氏机要处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帮李氏的任何人,要想我帮你,只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你能证明,你比任何人都更适合那张龙椅,包括你父皇在内。” 太子脸上苍白的神色迅速消失。 他看着这名中年男子,认真道,“有言叶叔您这句话就够了。” …… 常乐坊,一座叫做清云间的乐坊之中,顾留白在琴室里会见了堕落观的七名长老。 当然,现在顾留白一时半会倒是改不了口,但城中的那些道人,却大多不再提堕落观的名字,只提无名观。 这间乐坊的主人便是顾留白之前见过的三名长老之一,天玑。 无名观既然重入正统,不再和大唐为敌,那这些长老其中有数人自觉没有再遮掩面目的必要。 这天玑便是其中之一。 顾留白没想到的是,这天玑居然是大唐第一琴师。 哪怕顾留白对音律其实没什么爱好,但他到了长安之后,也听说过唐问心的名号。 据说这人弹起琴来,可以轻易让人想起一生之中最开心的事情,也可以让人记起最伤心的时候,他弹起琴来,琴音甚至能够吸引无数灵鸟飞来。 他停止弹琴之后,美妙的琴声似乎还能在耳畔萦绕数日。 顾留白来了之后,就说好久没有听到关外的风雪声。 结果这天玑真的给他弹了一曲,真的就像是置身于关外的风雪之中。 不过听天玑说要公开身份,他便摇头,道:“天玑长老,我看还是不要了吧。” 天玑知道顾留白的做派,比如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跟着顾留白至今,只有那阴十娘算是被人熟知,其余大多数人都还是隐匿在长安,并不被人知道底细。 但他还是出声解释道,“我之所以觉得可以让人知晓身份,只是好教人无法轻易冒充我们。” 顾留白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道:“你是担心和昨夜一样,外面有人戴个堕落观的面具,就可以假冒堕落观修士?” “无名观,无名观。”天玑纠正道。 “是是是,无名观。”顾留白笑了起来,“没事,你们自己不用暴露,弄七个假长老在外面,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便是。我和皇帝通个气,直接在皇宫里弄个道观,让七个假长老在里面修行。到时候让官员监管,保证没有人觉得他们溜出去做坏事,别人假装也假装不得。 天玑顿时呆住。 他第一次好好见识了顾留白的狗。 顾留白却又道,“身材挑选特别一些的,要不特别胖,要不特别瘦,要不特别矮的。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让人从身形上就无法模仿,反正别的修行地都觉得无名观诡异,你们要是长得像正常人,他们才觉得不对,所以身材越诡异,他们越发觉得正常。你们到时候只要略施手段,帮这些人展露一些厉害之处就是。” 天玑忍不住就叹了口气,道:“道首你这法子好。” “谈正事。”顾留白认真起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已经给出了一些确切的消息,那高丽道人的法门,似乎是神乐宫传承,你们对这神乐宫可有了解?” 一个懒洋洋的汉子举了举手。 这汉子是秋匡美,便是那夜帮王夜狐抬轿的人。 第四百九十三章 我也恶心他 - 割鹿记 - 无罪 一看这秋匡美,顾留白就很感慨。 这些个无名观的长老,真的什么人都有。 做小生意卖卖竹匾竹帘竹篮的有,弹琴的乐师有,篆刻印章的名师有、专治妇科疑难杂症的名医有…这些也别去说他了。 关键这一个秋匡美,在无名观中叫做天权长老的,还是个太监,而且现在还是神策军大统领。 秋匡美这人倒也有意思,他看着顾留白此时的神色,忍不住就笑了笑,道:“顾道首有别的话想说?没事,想说就说,自家人,别憋在心里。” 顾留白乐了,“天权长老,你这太监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 秋匡美就知道顾留白要这么问,便叹了口气,道:“我父母是镖行的镖师,在我七岁时护镖和贼人厮杀,双双身亡,我有个大伯霸占我家家产不说,还把我卖给了一个人贩,结果宫里头正好要几个小太监,而且还需要修炼资质不错的,这人转头就把我弄成了太监,卖到宫里头去了。”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那这仇报了没?” 秋匡美道:“不劳道首费心,我这些个仇人死得很惨,都很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那就好。”顾留白看着秋匡美,认真道,“我倒是还有一个疑惑,你现在统领神策军,皇帝是压根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这样安排,还是他知道你的身份,故意这么安排的?” 秋匡美道:“我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先前我一直以为是王夜狐生前就布好的局,但又觉得王夜狐可能没这么厉害,也没必要把我推到这个位置去,因为我比较懒,他也知道我的性子,所以也不会想着我能成为第二个王夜狐,后来再见了皇帝对你的态度,我便觉得,他恐怕是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那我这神策军统领,应该是皇帝的安排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高丽道人到底什么路数?” 秋匡美也点了点头,道:“大隋初年,高丽称自己为大隋属国,说要学习大隋礼仪,隋朝的开国皇帝见高丽国君这态度不错,便派了些使团过去,那时大隋的一些开国重臣也很有脑子,觉得高丽人恐怕贪图的是大隋的一些军械和法器炼制之法,图的是一些修行法门,所以派去的使团里,几乎没有什么匠师,多的是礼乐之师,意思是教你们知道些大隋的礼仪,你们自己奏乐跳舞就完了,且当时隋朝的宰相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高丽人,还存了个玩弄高丽人的心思,他把几个专门治丧做法事的道人给放在了使团里,还让使臣诓骗高丽人,说这几个道人是专门给喜事做法事的。结果高丽人就信了,把大隋办丧事的一套礼仪给搬了过去,用到了婚事上。” 顾留白虽然还没听出个端倪,但听着却觉得有趣,忍不住笑道,“这真的假的,这也太阴损了些,而且手底下的大臣做这种事情,这大隋皇帝不管?好歹人家高丽人是来俯首称臣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秋匡美笑道,“这是王夜狐和我说的,现在大唐皇宫里的一些隋朝志异里头都有记载,错不了。那大隋的宰相敢这么干,主要也是大隋皇帝对高丽也看不惯,记载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这高丽人虽然俯首称臣,纳岁贡,但每年上供给大隋的东西寒酸得要命,除了少量的野参之外,就只是送一些高丽女子,隋朝皇帝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回赠一些绢帛,一些瓷器,都是赔本的买卖,而且让大隋皇帝和隋朝这些重臣最为不爽的是,高丽人送来的这些高丽参都不是他们手中最好的货色,他们都是把最好的货色藏起来,把其中二三流的货色供奉上来。也就是高丽当时的国君每次给大隋皇帝写信的时候谦卑的要命,否则大隋皇帝恐怕早就发兵打他了。这大隋的宰相乘机阴损一下高丽人,皇帝说不定心里面还暗爽。” 顾留白忍不住笑,道:“天权长老你特意说这个事情,难不成是神乐宫的形成和这个有关?” 秋匡美习惯性的伸了个懒腰,道:“不错,高丽人倒是一点没怀疑,还真的学的认真,形成了风俗,但高丽人偷师的本事倒也厉害,也就二十余年之后,高丽就多了一处修行地,叫做神乐宫,当时也相当于是高丽皇宫的修行地。再过了十几年,隋朝的人才弄明白,那几个道人虽然把高丽的喜事弄成了丧葬,恶搞了高丽一道,但这几个道人的炼气法门,却是道门正宗,这几个道人也没在高丽收什么弟子,没传任何高丽人,但高丽人可能通过几个高丽舞姬从他们口中零零散散的套出了一套修行法门。那些个使团之中,又有人教导他们驯化野兽,又有兽医,也有些正经的手段,结果这些高丽人东拼西凑,倒是被他们拼凑出了一个神乐宫这样的修行地,这神乐宫到了大隋末年,居然又有御兽的法门,又有一些音惑控制人精神的法门,除了不错的真气法门之外,据说还有了神通法门。那时候高丽国君甚至还上书隋朝皇帝,想要在隋朝的都城开设道观。隋朝皇帝当时虽然无所谓,但朝堂之中有些官员就觉得这些个高丽人这么能偷,若是真的让他们在大隋的道门之中占得一席之地,不知道要被偷多少东西,反正就是不同意。而且按着我们无名观的记载,可能当时的观主也觉得神乐宫这种东西是隐患,加之那真龙原本就缺乏食物,它吞噬的修行者品阶越高,接下来抽出的龙血效用就更好。所以有可能当时假意答应了的,但神乐宫的一批修士到了洛阳之后,就都消失不见了。” 顾留白顿时愣住,“天权长老,你这意思是,神乐宫当时的一批修士兴冲冲的准备到洛阳立观,结果被暗中对付了,反而成了真龙的口粮?” 秋匡美点了点头,道,“此事只有当时的观主和杨氏皇族才知道,我不能百分百肯定,但王夜狐和我说过此事,他也做过这样的推测,不会空穴来风。” 顿了顿之后,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天枢和玉衡长老,道:“你还未到之前,我也和他们两个对过,他们是在最接近真龙的一排修行静室之中修行,见过许多真龙吞噬修行者的场景,他们记得真龙吞噬的修行者里头,有来自高丽的修行者,那几个高丽的修行者修为还不低,按时间和修为推算,那也差不多就是神乐宫的修行者了。原本高丽人还以神乐宫为荣,但那之后,神乐宫就销声匿迹了。神乐宫这些修士,在大唐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露面,展露过厉害手段,所以各修真地的典籍上都没有什么记载。” 顾留白平静道,“那这么说也都对得上,今日在白云观有给我提供线索的两个修士,他们都是五斗米教的传承,都有提及,高丽人曾经从他们这一脉弄了些法门回去,其中有个临醴邑蒋家的修士很确定的说,御这种小兽的手段,原本就是他们蒋家的家传法门,叫做贪狼星君法门,说是神乐宫的修士正巧窥得了他爷爷用此法,结果将他爷爷给绑走了。他们这一脉反而失去了传承,想要去找神乐宫寻仇,又没有本事,后来神乐宫都消失了,都不知道找谁寻仇去了。” 秋匡美笑了笑,道:“这些个人被用来喂龙,倒也不冤。” 顾留白道,“眼下看来,当时自有漏网之鱼,而且因此还发现了大隋镇压一条真龙,这漏网之鱼后来御鼠倒是窃得了些东西。” 这群无名观长老都是点了点头,都赞同顾留白的这种推断。 “若不能揪出此人,总是要小心防备着,便让人十分不舒服,就像是每日吃东西的时候,要看着碗里会不会出现一些老鼠屎。”顾留白看着秋匡美等人,道:“若是你们都有邪化的可能,我想问的是,你们觉得此人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偷偷牵扯你们的气机,令你们邪化?” 秋匡美倒还好,但其余这些长老都是面色极为凝重,尤其天枢和天璇更是脸色显得有些阴沉,直接点头道:“若是有汇聚大量真龙念之物,陡然能将大量真龙念引入我们整体气机之中,很有可能导致我们邪化。” 顾留白看着他们两个,道:“你们七名长老之中,自觉有这种被引动邪化可能的,此次能否跟着我随军出征?” 天枢顿时松了一口气,道:“道首是想带我们在身侧,到时候我们若有不妙,道首就随时帮我们镇压?” 顾留白笑了笑,道:“不,若是在长安邪化,那不知要影响多少人,那还不如跟我到敌军之中邪化。这一下子不知道能对付多少敌军。” 天枢和天璇顿时无语。 秋匡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顾十五,恐怕是半开玩笑半当真。 跟在身边,能压制肯定是要帮忙压制,真压制不住,那当真只能给大唐做最后的贡献了。 天枢和天璇、再加上一个开阳长老,都叹了口气,说遵道首之命,可以随军出征。 顾留白对着秋匡美道,“天权长老,你们留在长安洛阳,那也帮忙做些恶心这高丽鼠道人的事情吧。光被这人恶心,不能恶心他,只能提防不能反击,这就没意思。” 秋匡美顿时觉得有趣,道:“怎么说?” “你们没事就让人装扮成这鼠道人,反正就用这人的身份和形象,做些令人发指的恶心事。任何大修士总是要点脸面,要点名声的吧?”顾留白淡然道,“比如这人没事当街拉个屎,调戏个母猪,嫖了姑娘不给钱之类的事情,天天都有,这人应该也会心烦吧?只要这人心烦,就总会露出些马脚,说不定能激他出来。” 天枢等人听得有些无语,秋匡美却忍不住一挑大拇指,“道首你这路子野,可行!” 第四百九十四章 观中无闲人 - 割鹿记 - 无罪 天枢等人看着秋匡美也甚是无语。 天枢、天璇和开阳三名长老觉着反正要跟着顾留白随军出征,这种事情和他们无关,而天玑、玉衡、摇光这三名长老则是大皱眉头,心想既然秋匡美这么有兴趣,那到时候想想办法,让秋匡美代劳得了。 “三位长老,我们今天中午就要出发,你们若是有要着急要办的事情,便赶紧去办完。”顾留白此时看着那三位事不关己的长老,出声说道。 天枢、天璇和开阳三位长老同时吃了一惊,“这么急?” 顾留白道,“兵贵神速,就是要让人根本想不到我能那么快到达扶风,才能抢占先机。” “知道了。”这三位长老顿时鸟兽散。 在长安呆了这么久,要说走就走,就没那么简单。 现在距离中午也只有大半个时辰了,时间的确有些紧张。 顾留白的目光刚刚从这三位长老的背影上挪回,便又落在了大皱眉头的三位长老身上,一开口就是:“诸位长老,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我对待各道观都得一视同仁,如此才能服众。无名观也不养闲人。” 这三位长老都差点被逗乐了。 神一样的无名观不养闲人。 已经和顾留白第二次会面的天玑长老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外界对这名顾道首的风评。 任何庄重肃穆的事情,落在这顾十五的手里,似乎都有可能被他弄成儿戏,但他的对手却往往下场悲惨,无可奈何。 一念至此,他便在心中告诫自己,此乃顾留白的独特风格,习惯就好。 于是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顾留白便有些满意的接着说道,“我直觉此行凶险,诸位长老虽不能随军,但也得想办法支持一二。” 秋匡美又一下子笑出声来,“顾道首,你这路子野..不错。” “也不错是吧?”顾留白微笑道,“天权长老贵为神策军统领,手上定然有些在战阵之中用得着的好货?” 秋匡美笑道,“我手上倒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玉衡长老身上有不少霹雳子,那可是大隋神机库里都排得上号的狠货。” 玉衡长老顿时怒了,“你手上怎么没有什么好东西?难不成那五雷宝盖被你吃了?” 秋匡美笑道,“我这法器要阴天下雨的时候才能引雷,而且太过显眼,道首这隐秘行事,最好就是要用些别人没法弄清来路的好东西。” 玉衡长老怒道,“我这霹雳子也是前朝御器,寻常人拿个一颗两颗都难,若是这人身上有个几十颗,难不成别人想不出他和无名观的联系?按你这说法,摇光长老的那些个老树根不比我这东西更合用?” 顾留白顿时来了兴趣,“什么老树根?” 这摇光长老就是长安第一妇科神医高远之,平日里所有见过的人都说这高神医极有耐心,温文儒雅,一点火气都没有,但现在一听这老树根三字,他顿时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都炸毛了,“好啊,你们早知道我有这玩意对不对?既然都扯上我这件东西了,那你们干嘛不说天玑长老的那一马车印章?” 天玑长老名为章会宁,乃是大唐最有名的篆刻师,不仅篆刻的印章天下第一,一些陶器玉器经他之手,哪怕只是简单的刻些线条,刻多两个字,都会价值倍增。 他平时最为沉默寡言,只和木石、陶器、瓷器之类打交道,但此时听到一马车印章这说法,他顿时也止不住冷笑,“原来我这点家当你们也早就摸清楚了。” 顾留白有些惊了,“不是,原来我们无名观,内部一直都是这么团结互助的吗?” 秋匡美呵呵一笑,道:“七个人里面倒有四个要邪化,有三个还是十分危险的那种,总得互相提防着点,要准备点自保的手段。” 天玑长老冷笑道,“我准备这些印章可不是要对付你们,而是我万一觉得自己即将不可收拾,我就用来对付自己,将自己弄得彻底灰飞烟灭。” 秋匡美竖了竖大拇指,道:“老章,咱们都是老兄弟了,这我信你。但是话说回来,你藏着这一马车东西是准备炸自己的,但若是你自己不邪化,那天枢他们若是马上要邪化了,你不炸他们?” 天玑长老顿时面红耳赤,一时却是没法辩驳。 顾留白听出原来这无名观的长老们的确一直是这么团结友爱,他笑了笑,道,“天权长老,我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你们觉得万一有人邪化,肯定是要第一时间找你们?” “你没想到么?”秋匡美倒是有些意外,“我们都觉得这是必然,我们七个人修的无名观法门,或多或少都是掺杂着真龙神通,其中有四个因为和真龙近距离接触修行而被真龙念侵袭,那这四个人里面,有任何一个人邪化,那就相当于变成一头恶龙,我们其余六个对于他而言,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口粮,其中三个就差不多相当于真龙血肉,还有三个就更好,带着真龙念的,吃下去说不定补脑。” 顾留白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到,“天权长老,你说皇帝将你调去做神策军统领,会不会就是因为知道你们这些人一直在防备着别人邪化,肯定有一些应对的手段。他若是邪化,那肯定也第一个时间去想法把你吃了,那到时候你说不定带着神策军就能把他给对付了。” 秋匡美愣了愣,又叹了口气,道:“应该就是这样吧。反正王夜狐到死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对付皇帝,他心里头对皇帝的评价是不错的。” 这时候天玑长老突然开口,道:“顾道首,我将我那一马车印章给你带走。这些印章其实就是我无名观的金石符,单个用起来,对七品的修士都威胁不大,但凑到这么多数量,八品也都炸得死了。” 秋匡美取笑道:“老章,怎么突然舍得了?” 天玑长老冷笑道,“天枢他们都随着顾道首走,我这些玩意又用不着炸他们,你既然要防备着皇帝邪化,手上肯定有些家底。我接下来就住得和你近些,我若是被人暗算邪化了,那我肯定第一时间去对付你,你到时候自然有手段对付我,我也不用留着这一车东西了。” 秋匡美道:“老章你这算计不错。” 玉衡长老看了一眼秋匡美,道:“若是天玑长老就住在你附近去,那我身上的霹雳子给你五颗,其余的我都给顾道首。” 秋匡美叹了口气,道:“一言为定。” 摇光长老明显有些肉痛,但还是表态道,“那我的那些老树根也给顾道首带走。” 顾留白顿时忍不住问道,“你的这老树根到底什么东西?” 摇光长老道,“此物名为困龙枷,乃是降龙木的树根炼制而成,当年我无名观帮大隋镇压真龙,一共炼制而成九十七道困龙枷,锁住真龙身上各处重要关窍,这些困龙枷后来大多落在了我的手里,但它们常年沾染龙血,龙髓,物性有些改变,我想将之炼成神通物的,但尝试了许多次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只余十三件困龙枷的时候,我倒是误打误撞,将之炼成了比较特别的法器。这十三件东西可当阵枢用,可以偷偷打入地下,用气机牵引,还可以移动位置,一旦彻底引动这些东西的气机,可以瞬间形成一个上有风暴,下有流沙的法阵,这法阵可以笼盖两百步方圆。” 顾留白眉头微蹙,“上有风暴,下有流沙,还能在地下悄然移动位置,让人不知不觉陷入阵中,这东西还不算神通物?” 摇光长老叹息道,“只是威力略显不足,七品修士或许能够陷落其中,但那风暴、流沙的威力却压不住八品修士,不过天权长老说的对,我这件东西在战阵之中倒是能有大用,能轻易困住一些骑军,寻常玄甲说不定也难脱困。而且它最大的用处是可以克制真龙元气,若是天枢等人邪化,这东西倒是能够帮你压制。” 说完他便从衣袖之中摸出一个金色丝囊交给顾留白,“就是此物,具体如何用法,我等会直接写个小卷给你。” “多谢摇光长老。”顾留白笑容满面的就将东西收下了。 两百步方圆的区域,说大是不大,骑军也好,步军也好,哪怕挤压在一块,两百步的方圆也陷落不了多少人,但这种东西只要用的时机巧妙,肯定作用巨大,更不用说它能够克制真龙元气。 但克制真龙元气对他而言却有大用,玄庆法师早就提醒过他,高丽道人也好,杨氏也好,绝对也不会停在原地等他。 这些人引起扶风、南诏的叛乱时,很多布局早就走在了他和李氏的前面。 玉衡长老也是将秋匡美所说的前朝御器霹雳子拿出来分给秋匡美和顾留白。 这一颗颗霹雳子封在一颗颗蜜蜡丸里头,看上去就鸽子蛋大小一颗,看上去通体金黄,表面有些细细的符纹。 一共有二十七颗,玉衡长老取了五颗给秋匡美,其余都给了顾留白,郑重交代道,“此物奇特,平时需要用蜜蜡融了之后,将其包裹住,否则它自身元气会损耗,影响威能。但蜜蜡物性较软,很容易被硬物磕碰导致出现破损,所以你要避免将其和其它硬物放置在一起,最好单颗单颗存放。此物大隋寻常的将领使用时,便只会用真气激发,只需真气游走其中符纹,便可当暗器丢出,但需要算好时间,真气激发至它炸开,是十个呼吸。早扔出去一点用处都没有,说不定被人反手打回来。但我堕落观也有一门真气种子的小法门,真气凝成小蛇缠绕在它之上,这真气小蛇最长可以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顾留白顿时明白,“可以提前布置,用来阴人。” 玉衡长老看着顾留白眼睛发亮的样子,就知道他自然是阴人的一把好手,诸多小手段用不着多教,只是道,“那这名为暗蛇的真气种子法门,我等会也写个小卷给你,你路上看便是。” 顾留白点了点头,却沉吟道,“摇光长老,玉衡长老,既然这老树根子可以悄然在地下移动,那你们说我能不能用这老树根子偷偷将这霹雳子送对方脚底下去?” 摇光长老和玉衡长老顿时愣住。 秋匡美眉头大皱,直觉换了自己是顾留白的对头,若是一个不小心,没有感知到脚底下的这个动静,那这霹雳子一炸,恐怕两条腿都要被炸没了。 这顾十五明明修为如此之高,像他这样的人随军厮杀,明明真刀真枪也遇不到什么对手,偏生就是喜欢琢磨这种招数。 看来要出去打仗,的确还是得他这种修行者才成。 顾留白这边一看他们三个的神色,就顿时知道这种法子肯定能行,他顿时就合不拢嘴。 堕落观就是堕落观。 哪怕现在改了叫做无名观,这些个修士手中的东西,果然还是诡异离奇的很,而且不是前朝御器就是类似神通物,收获比他想象得还要丰盛。 顾留白又随手掏出个葫芦递给秋匡美。 秋匡美一看这明显是装着蛊虫的葫芦,就顿时有些不解,他打趣道:“顾道首,我又没送你大礼,你这不用回我礼,而且我不修蛊道,这一葫芦蛊虫对我没用。”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笑了笑,道:“正因为你没送我礼,所以你就多出点力,多干点活。这葫芦是高丽道人的手下身上得到的,这人戴了个面具想要栽赃给无名观,那面具假的很,但这一葫芦蛊虫我感觉是真货,你帮忙查查这葫蛊虫的来历,说不定能给我点惊喜。” 秋匡美都被顾留白逗笑了,他转手就将葫芦递给玉衡长老,道:“你对蛊虫了解多,这事情你查,至于栽赃恶心那高丽道人的事,就交给我办,反正我神策军里能使唤的人多。” 玉衡长老心想这倒也公平,当下就愉快的点头接下了这葫芦。 顾留白又道,“我去了白云观一趟,给了那些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人一些好处,但我考虑不周,有消息没散布出去,天权长老你索性能者多劳,帮我再传些消息出去,只要这高丽道人座下的弟子,或是和他有勾连的人,若是弃暗投明,我会给更多的好处,保证比他们从高丽道人手中拿到的好处多。” 秋匡美笑着点头,道:“顾道首你只管出发,路上再想到有什么妙招,再设法告知我就成。” 第四百九十五章 打仗非郊游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顿时觉得秋匡美这人真是不错,怪不得能够坐上这神策军统领之位。 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帝是早就猜到这秋匡美和自己会意气相投,所以才会在林甫倒台之后,特意把秋匡美扶在了这个位置? 若是如此,那皇帝也真是厉害,至少比之前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都已经站起身行过礼,准备告辞离开了,他却又想到一件事情,转身看着秋匡美和另外这三名长老,道:“你们手头上有没有适合战阵的好剑,最好让别人看不出来历的那种,我手头上的剑要是拿出来用,恐怕很容易被人猜出身份。” “玉衡长老手上有两柄好剑,一柄叫做屠城,一柄叫做绝户。”秋匡美马上伸出手指点了点玉衡长老,“反正他也不怎么用剑,让他施一柄给你就是,这两柄剑都是炼制之后给前朝大将用的,但隋朝覆灭得快,这两柄宝剑还没怎么饮血,外界都没记载,没人知道来历。” 玉衡长老额头上暴起几根青筋,“你这厮连我手上有两柄剑都知道?我自然可以给道首一柄,但你这人自己一毛不拔,老是拿我们的东西做你的好人是怎么回事?” 他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恼怒这秋匡美居然知道自己这么多底细。 “放心,我没动用神策军的人来查你们,我知道得多,大多还是之前王夜狐留下的底子,他以前牵扯龙椅之争,扶持的是另外一位皇子,所以对我们堕落观的事情查得多。”秋匡美笑了笑。 玉衡长老更怒,“无名观!是无名观。你自己都说自己是堕落观,别人还怎么改得了口。” “我倒是觉得堕落观这个名号更响亮,提起无名观,好像别人都不怎么害怕,但一提堕落观,别人就顿时有点毛骨悚然。不过也无所谓了,叫什么都成,无名观就无名观。”秋匡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我可不是什么铁公鸡,我到时候会送一批军械到裴国公那里。我这些军械之中有不少对付修行者的御器,送给顾道首那于理不合,弄给裴国公,流程上都走得通。” 玉衡长老这才没了怒气,对顾留白说道,“那两柄剑没带在身边,一会我差个人和其它的东西一起送到你马车上去。” 顾留白出了这乐坊门,却是没回自己的马车,而是上了停在不远处的另外一辆马车。 马车里有个道姑,一个可以迷死长安所有性取向正常的男人的道姑。 现在的静王妃早应该叫做女道明空,但不知为何,长安的许多男人惦记静王妃多年,这静王妃三字,就宛若成了一个梦牵梦绕的烙印,在长安人心中挥之不去了。 或者说在长安人心中,静王妃三字,其实就等同于长安第一美人这六个字。 顾留白一看她,脑子里先出现的其实也是静王妃三字,接着才是沈若若,才是明空。 沈若若一看顾留白进来,就马上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将马车门给关上。 顾留白倒是一愣,怎么感觉今天她长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马车里的黑暗,这才看清她的妆容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尤其是眼眸周围似乎抹了些颜色较深的脂粉,显得比较野性。 也不等他出声,沈若若却是轻声道,“顾十五,今天姐姐给你看个你没见过的好看东西。” 顾留白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她已经解开道袍,他顿时有些懵了,道:“好姐姐,好看肯定是好看,但我看过了啊。” 沈若若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她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这可未必。” 顾留白接下来一看,眼睛顿时有些瞪圆,果然是没见过。 她这道袍内里,是一件样子很特别的紧身束衣,薄纱透明,但却将她酥胸托起,挤出深深的沟壑。 沈若若一看他眼睛发直,顿时更加得意,轻笑道,“怎么样,顾道首没见识了吧?” 顾留白口干舌燥,道:“没见识过。” “这是胡人的衣衫,哪个地方的胡人我不知道。”沈若若早已经贴住了顾留白,接着在他耳边挑逗道,“不仅可以看,还可以撕呢。” 顾留白已经按捺不住,但还假装矜持,面红耳赤道,“这么好看的衣衫,撕坏了岂不可惜?” 沈若若笑了起来,“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衣衫好看?” 她轻笑间,还小鸡啄米般在顾留白的脖子上亲了几口,又轻轻咬了咬顾留白的肩膀。 顾留白这哪里还遭得住,顿时侧身将她抱住,又翻身将她坐在自己身上。 “啊呀!” 沈若若一声轻呼,还想说些调戏自己这男人的话语,但转瞬之间,顾留白动作起来,她自己却是大脑空白,撑不住了。 长安春将尽,然这马车之中,却顿时是无限春光。 也不知道交战了多少回合,沈若若身子发软,只觉得软垫都已经一片濡湿,她便拍着顾留白的身子,示意自己已经服了,求饶。 顾留白原本准备饶过她了,但感知里距离延康坊还有一段路,他又想到接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回长安,而这静王妃沈大婶现在特别黏他,这么多年没有个正常的爱恋,终于有了个男人,尝了男女之欢食髓知味,接下来却又要陷入相思苦,他便又一口亲了上去,堵住了她求饶的嘴,接着嗤啦一声,真将她那件薄纱透明的束衣给撕裂了。 沈若若想要惊呼,却喊不出声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美目瞪得极大。 又一番云雨过后,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看着身上那碎裂的束衣,想起方才的画面,心里却想那些胡人狐媚子果然对付男人有一手,这果然刺激的很。 “你待会什么时候走?” 她趴在顾留白的身上,气若游丝的问道,“我还得先去洗个身子,换件干净衣衫。” 顾留白老实道,“到了明月行馆,就直接换辆马车,从另外一个坊门出发,到时候是走光化门出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别送了。” 他以为沈若若是要送他,但没想到沈若若马上来了点力气般抬起了头,“我要和你一起走啊…” “一起走?”顾留白顿时懵了,“你要和我一起随军打仗?” 沈若若点头道,“要不然呢?” “啪!” 顾留白顿时在她香臀上打了一记,“你就别瞎胡闹了,我又不是田鼠。” 沈若若下意识的啊呀一声,但又不解,道:“田鼠是什么意思?” 顾留白无奈道,“我是去和人厮杀的,是去打仗的,不是去打洞的。还能随身带个美人儿?” 沈若若倒是羞得脸上有些发烫,但却马上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我都没出过城,跟你去看看怎么了?跟你出去,非得…你非得做田鼠么?” 顾留白听到她说从没出过城,倒是有些心软,但想到那战场上箭矢如蝗的场景,他便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又不是出去游玩,外面风餐露宿的,可能十天半月都找不到个冲洗身子的地方,你受得了么?而且每日里都要在马背上颠簸,遭遇敌人时杀得血肉横飞的,脑浆子都糊你一身。要遇到厉害的对手,我万一护不住你,让你受了损伤,那怎么办?” “你说的有道理。”沈若若道,“但是我不听,我还想去。” 顾留白最吃不住她这劲,“真别,大不了我回来之后好好补偿你,你再想想,我去帮裴国公打仗,帮老丈人,结果裴二小姐为了让人觉得我在长安,她自个不去,结果你就跟在我身边,我到时候又控制不住,整天做田鼠,这说得过去么?” 沈若若听得噗的一声笑出声来,道:“那没有个正经可以洗漱的地方的时候,我最多冷若冰霜不勾引你。不过你搬出裴国公也没用,让我跟着你,这可不是我自个的意思,是皇帝的意思。裴国公知道了也会假装不知道。” 顾留白一愣,“皇帝的意思?你别糊弄我。” 沈若若顿时得意起来,道:“是高大伴过来特意问过我的意思,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的。皇帝的意思是,李氏机要处可不会听他的话,但我对于整个李氏而言极为重要,我要是跟着你,李氏机要处想要保证我的安全,那也只能配合着他,把一些人和一些舍不得用的好东西拿出来给裴国公用。” 顾留白皱眉,道:“这是给裴国公又拉了许多好处,但这不是给我增加了难度么?” 沈若若道,“没事,大不了我跟你出去之后,好好补偿你。” 顾留白无语。 沈若若这时候却又道,“你师娘和长孙无极的一些人,这次也要去裴国公那里,你知道么?” 顾留白一愣,“我师娘她也去随军?” 沈若若道,“是,高大伴让我和你说一声,说按着目前的态势来看,恐怕叛军之中用些诡异手段的人较多,长孙氏之中有不少克制精神神通的人物,包括那长孙无极新招揽的仓山,他们都会去裴国公的军营,接受裴国公的统御。” 顾留白顿时深深皱起了眉头,道:“看来皇帝也觉得这不会是普通的平乱。” 第四百九十六章 君行心且安 - 割鹿记 - 无罪 以前还没到长安的时候,顾留白对皇帝感觉并不好。 尤其是他还顺水推舟,配合谢晚调动那么多具玄甲,之后吃了大亏又马上妥协,又和他达成默契,反而利用他牵制沧浪剑宗和王夜狐。 这段时间顾留白觉得这皇帝的人品和能力也就那样。 但等到林甫倒台,等到他娘的身份水落石出,又因为救六皇子而知道了皇帝的一些过往,等到他最近这次出大雁塔,晋升八品,他对皇帝的观感就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大唐立国之后,不知涌现了多少厉害人物,但毫无疑问,在李氏上代龙椅之争那前后十余年间,皇帝、沈七七、玄庆法师,这三个弄出了遮幕法会的人,毫无疑问便是那时的三巨头。 三巨头之一,的确不应该像他想的那么蠢笨。 现在回过头再去想想,瞒天过海的调动那么多具玄甲,倒更像是皇帝针对今后战事的一次测试,看看能不能悄无声息的瞒过所有权贵的耳目,一次性运送大量的玄甲出去。 很多未雨绸缪的事情,可能因为皇帝始终处于风雨中心,嗅觉反而比他还要灵敏。 …… 回明月行馆的路上,他甚至觉得,哪天战场上突然冒出一两百具裴国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玄甲,都不是什么怪事。 他才进了明月行馆后院不久,后院里就走出个一模一样的顾留白。 乔黄云假扮的这顾留白就又出门去普天大醮的一个分坛了,而顾留白自己便悄然从明月行馆的侧门出去,上了一辆停在巷子里的马车。 裴云蕖便在这马车里。 顾留白先是心虚,接着便是舍不得,但他还没来不及说什么,裴云蕖便已经主动拱进了他的怀里。 马车开始徐徐走动,裴云蕖鼻子便有些发酸,道:“这次不能跟着你狐假虎威了,你自个要当心些。” 顾留白抚摸着她的秀发,越是不舍,却又好似找到了自己和长安的真正联系,找到了要接过他娘的班,照看着这个盛世的真正理由。 他强颜欢笑道,“你那怎么能叫做狐假虎威,那两个太史局的才是。那些个吐蕃人,哪个没见识过你的威风,你现在去吐蕃,我估计好多人看着你都要脸色发白。”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你别笑了,笑得比平时难看多的。静王妃要随军跟你去扶风,你知道了吧?” 顾留白一愣,“谁告诉你的?” 裴云蕖道,“我父亲的人刚刚已经来过了,他和我说了这件事,不过除了静王妃之外,我们这边,上官昭仪也得跟着去。” 顾留白顿时又懵了,“你可不比别人,哪怕别的地方打仗你见得不多,黑沙瓦你可是一直跟着我的,怎么个凶险法你不知道?我这是去打仗,不是去郊游啊,要不你还是纸糊的闺蜜情,你是想让上官昭仪去送死不成?” 裴云蕖顿时掐了他腰上一把软肉,然后呸了一声,说道,“我是考虑到那高丽道人擅长御兽法门,到时候你们的紧急军情便应该不能再用飞鹰和信鸽这些手段,否则怎么走漏的消息你们都不知道。上官昭仪和石山书院的一些人研究了一套密文,能让你们平时传递军情不走漏消息,还有,上官昭仪她们自过年前就已经开始研究扶风南诏一带的水经注,前个十来天,石山书院已经在完成了那些地方的现场水系勘测,若是有紧急军情,用信鸽和飞鹰传递不出,上官昭仪也能帮着你用流水法将一些紧急军情传递出去。” 顾留白顿时一愣,“她带着石山书院做这事情,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这么忙,难不成事事要和你说不成。”裴云蕖道,“昭仪之前在长安也是数一数二的才俊,怎么到你这难不成就变成了只吃闲饭的人?” 顾留白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没想到她想的这么细。” 裴云蕖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答应嫁了你,一颗心都在你身上,自然脑子里想着的便是你的事情。”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我自然明白,但你是自幼习惯行军,昭仪她平日里不是在画院呆着,就是在书房呆着,我怕光是长时间骑马她的身子都受不了。” “我在石山书院骑射也是第一呢。”车头上却响起上官昭仪的轻笑声,“我最擅长骑马了,绝对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你不知道么?” “……!”顾留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满脸麻子的车夫就是上官昭仪。 最擅长骑马? 他一下子想到她挂在自己身上的样子,顿时明白这是她说的荤话。 “而且昭仪她跟着你,也可以帮我盯盯你,省得你到时候沉迷女色,误了正事。”裴云蕖生怕顾留白还要找说辞,又补了几句。 顾留白刚刚才沉迷女色,顿时心虚,裴云蕖却又拿出好大一个包裹,道:“这是我姐亲手给你做的点心和熟食,她这方面擅长的很,不比我笨手笨脚的,你可别负了她的心意。” 顾留白顿时都乐了,“这下真的就是郊游了。” 上官昭仪只是轻笑,裴云蕖却鄙视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你师伯都拐带着和你一起走,还有龙婆、蓝姨和徐七,你这不是郊游是什么?” 顾留白也不想让她担心,便故意得意的笑了笑,道,“还拐带了三个堕落观,哦不,无名观的长老。” 裴云蕖吃惊的张大了嘴,“这些个人都愿意陪你随军出征?” 顾留白双手又有些发痒,但想着车夫就是上官昭仪,他却是不好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养剑,他便顿时有些惆怅起来。 “我一定快刀斩乱麻,让你父亲尽快得胜回朝。”他看着裴云蕖认真说道。 裴云蕖却摇了摇头,“别心急,打仗这种事情,就是不能心急。” 顾留白叹了口气,只想着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相思之苦肯定是难解。 却只见裴云蕖抬起头来,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留白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裴云蕖却是抓住了他的双手,将他的双手放入自己的衣内。 顾留白感受着那一对软嫩弹物,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气血都瞬间沸腾了。 “我也想过让乔叔找个人假装成我,然后我自个跟你去打仗。但我想着我去了反而让你分心,还有长安谁都知道我和你腻在一块,谁都会觉得你去哪我肯定要跟着,越是如此,我就越要留在这边。” 裴云蕖身子微微发颤,“你离开长安之后,我会让阴姨一直暗中跟着我,所以你放心就是,你在外面牵挂越少,你的敌人便越是奈何不了你。” 平日里她不让顾留白乱摸,顾留白反倒是骚动得很,现在她不抗拒,任凭顾留白摸着,顾留白此时倒是捧着易碎的珍宝一样,反而老实得很。 他心中无限感慨,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道,“你该不会觉得让静王妃她跟着我去,也是可以让我少些牵挂?” 裴云蕖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语气,“长安一万个男人里头,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想透她,让她随军跟着你,你反倒是安心些。” “李氏机要处的人保着她呢,再不行我让火罗哥跟着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倒是真的不知道皇帝会有这样的安排。”顾留白认真说道。 “这是你的想法,但你够不够了解她?你要是一年半载的不回来,我能按捺得住性子,但你能保证她不搞出什么乱子?”裴云蕖看着顾留白的眼睛,说道,“她若是想个法子偷偷溜出去找你,那不更弄出一堆麻烦?” 顾留白想想沈若若那性子,顿时只能苦笑。 “云蕖你放心,我会帮你盯好他。”上官昭仪的声音轻轻传入他们两个耳廓。 “我对你倒是也挺不放心的。”裴云蕖此时被顾留白占着便宜,倒是也有点心虚,“你自己机灵点,别帮倒忙。” 上官昭仪道:“知道了,我会时常用密文告诉你他的行踪的,好解你的相思苦。” 裴云蕖嘴硬道,“我裴云蕖是这么小家子气,这么沉溺儿女私情的么,家国大事不先做好,何来…” 她还在嘴硬,顾留白却是突然逗弄了她一下,她身子一颤,差点叫出声来。 上官昭仪何等聪明,她听这声音就猜是顾留白做了些小动作,但她也没想到此时顾留白的一双魔爪还伸在裴云蕖的衣服里面。 她假装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只是默默赶车。 她现在打心底里佩服自己的这个闺蜜。 裴二小姐啊裴二小姐。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顾留白是生怕那三个堕落观的长老邪化,才特意要将那三名长老带在身边。 但她明明心中清楚得很,却反而假装出顾留白这下稳了,她放心得很的腔调。 这一切的一切,也不过是让顾留白能够安安心心出征,少些牵挂。 也只有裴二小姐这样的女子,才能真正让顾留白这个在关外长大的野孩子,真正有此处为家的感觉吧? 第四百九十七章 风云出我辈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城里的人们早在清算林党的时候,就知道扶风一带已经有人起兵作乱了。 然而就像是长安城里的人看不到关外的雪一样,那地方的刀兵之争似乎也和长安相距太远,长安城里的寻常百姓没有人感觉到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事正在这盛世中上演。 至于南诏,那距离就更远了。 直至兵部在金光门、开远门外增设了两个军营,并开始征召各修行地的修行者,以及一些有过征战经验的老军、精通射术的箭师时,长安城里的人们才有了些要打仗的感觉。 四品以上的修士有兵部专门的官员负责接待和登记,在核实身份之后,便可获得军籍,安排随军,不需要和那些寻常的箭师和老军一样,尚需进行考核。 其实城中绝大多数修行者,尤其出身于各坊修行地的修行者,官方手中都有一定的资料,很多人来到登记处的官员面前时,这些官员甚至不需要这些人自报家门,脑子里面就已经出现了这些人的名字。 身穿寻常便服的卢乐天跟在一些道门中人的身后,出现在这些官员的面前时候,这些瞬间就认出他身份的官员都瞬间震惊起来,“卢公子,你也要随军去征战?” 卢乐天平静的点了点头,递上名牒的同时,又微微侧身望向城中某处,心中有些无法言明的感慨。 那地方是普天大醮的某个分坛,此时那汇聚无限风光的大唐道首顾十五,正在亲自给长安城中的许多病患发放可以治病的符水,那些来自幽州的学生,也在紧锣密鼓的登记和调查这些病患的家底,他们所遭遇的困境。 那人的声名,那人的手段,那人的功绩,在他眼中已如高山不可攀。 但他的那些好友规劝得好,像他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盛世里,又岂能甘愿平庸,就此丧失斗志? 或许当此人于安逸之中享受众人仰视时,他去抛头颅洒热血的征战,方能拉进些和此人的差距。 …… 在卢乐天等诸多修行者在金光门登记入军籍时,辽东,浑河东北,背倚高尔山的一座城池之中,一排排的军士,却是在卸甲,换上便服,整理行装。 这座城叫做盖牟城,面朝浑河,城东、西、北三面皆为高尔山的绵亘山岭,险峻异常,又有天然河流护城,实乃高丽对大唐前线第一坚城要塞。 在盖牟城城后,有一座终日有黑烟涌起的小院。 这座小院看上去像是道观,又像是工坊,或者更为精准的形容,就像是工坊里面建着一座小小的道殿。 小小的道殿不过数丈见方,比大唐境内很多村庙或是道口的土地庙还小,道观之中唯有一座神台,神台上端坐着的一尊黑漆漆的神灵不像是道人,倒像是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武将。 神台前方,有一道长约九尺,宽约两尺的沟壑。 这条沟壑之中布满奇特的符线,一缕缕黑色的元气顺着符线不断的流淌出来,汇聚在殿顶。 等到殿顶的黑色元气积蓄到一定程度,屋瓦便微微震荡,就有黑烟一下子冲涌出去。 这些黑烟在空中升腾数丈,却又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落入两侧工坊的数座葫芦状炼炉之中。 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道人走入了这座小院。 他身上的道袍便是顾留白之前在精神法境之中所见的那种高丽样式的道袍,只是这人并非顾留白所见那面容苍老的老道人,而是一名三十余岁,面如冠玉的男子。 他绕过这座小小的道殿,走到后院。 后院只有两间小屋,一间是睡房,一间是茶室。 茶室之中,正有一名身穿黑色布衣的男子在饮茶。 这名男子看上去有五十余岁,极为瘦削,脸上的血肉好像被自己的骨骼吸吮得没有水分一样,就极为干巴的贴在骨头上,不只是颧骨分外的高耸,他面部骨骼的每一处棱角都显得异常清晰。 更为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肌肤下,血肉之中,一直在流淌着一种深红色的光泽,令人觉得他的肌肤都似乎随时会被这种深红色的光泽溶解。 青袍道人对着这名男子行了一礼,他在行礼之前,面容依旧十分平静,眼眸之中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但就在一个呼吸之间,他开口说话的同时,眼中就已经燃起愤怒的幽火,“胡先生,我师尊让我和你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饮茶的男子淡然一笑,深红色的血气好像潮汐一样在肌肤之中荡漾,“不着急,来,先喝口茶。” 青袍道人脸色骤然变得狰狞起来,他看着饮茶的男子,赤裸裸的威胁道,“胡先生,若是你真炼不出来你夸下海口炼制的那些东西,那我今日便杀了你,提着你的人头回去交差。” 饮茶的男子看着青袍道人,却笑得更加灿烂了些,“是什么让你觉得,你能杀了我?” 青袍道人下意识的想说,你这种只是吃了些丹药改变了些体质的人,甚至连个修行者都不算,然而他的身体里却涌起一种怪异的感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骤然变得沉重起来,真气无法按照他的心意流动,反而如同沉重的水银一般,朝着他的双腿落去。 他有些骇然的低头,即便有着道袍的遮掩,他依旧轻易的看出来,他的双腿开始肿胀。 他强忍着震骇,看到地面上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细小晶沙在流动,形成一道道黑色的符线。 “你已经炼成了?”下一刹那,他叫出了声来,声音里带着狂喜。 然而饮茶的男子却摇了摇头。 青袍道人骤然感应到死亡的威胁,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的双足发力,不借助真气的力量,就硬生生的将身体拔起,往后倒撞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座茶室门上落下两张道符,落在他的背后。 深红色的符线就像是活物一样从黄色的符纸上跳跃而出,如利刃般切入他的后背,强大的力量瞬间就将这名青袍道人的心脉绞成了浆糊。 这名青袍道人颓然跪地,口中鲜血狂喷,然而他生机强横,眼中的神光依旧没有涣散。 他感知到了什么,硬生生的转头过去看。 那道殿的屋面上,升腾起许多黑气,形成了一个巨兽的头颅。 与此同时,这座小院的土墙表面被一股股怪异的力量撕碎,泥土纷纷崩落,露出了内里的白骨。 青袍道人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刹那,他看清楚,这座小院的院墙,竟是全部用人的颅骨堆砌而成。 唰! 空气里响起诡异的嘶鸣,青袍道人已经死去,他无法看见,他身上的元气和所有精神力瞬间被道殿上的黑气吞噬,然后落入工坊之中的炼炉。 饮茶男子淡淡的看着死去的青袍道人,微嘲的说道,“我说让你不着急,先喝口茶,是说让你别着急上路。我说没有炼成,是还差你师尊送来的你这个药引子。” 院墙上的泥土已经全部剥落,露出无数的白骨头颅,但小院下方土台上的泥土,却随着他的站起也开始剥落。 小院下方的土台长达十里,高约五米,最顶部狭窄处建立这小院尚有前后空余。 此时泥土不断崩落,内里也都露出累累白骨。 这竟然是一道用骨骸堆砌而成的京观! 在这些白骨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刹那,无数被束缚着的元气瞬间发出尖利的嘶吼,无数肉眼可见的气流就像是无数道鬼魂一般从白骨之中钻出,都朝着洛阳的方位流动,然而在下一刹那,这些气流被再度镇压,白骨的表面,不断出现黑色的符线。 饮茶的黑衣男子走到死去的青袍道人身边,他又微嘲的轻声说道,“为何你们这些修行真气道法和神通法门的修行者,就会认为你们就是修行者世界的主宰呢?用你们评判修为的方法,来评断修外丹大道和符道的修行者,你不死谁死?” …… 几乎同一时间,关外那片始终孤寂的山坡上,顾留白他娘的坟头前方,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名戴着黑色笠帽,身穿黑色披风,看不出面目,但整个身体给人铁铸般感觉的高大男子先到,他从远处的山道上走来,但似乎只是几个晃动之间,就已经到了这座坟头前方不远处。 他才刚刚在这坟头上站定,一名身穿旧皮袄的老人便在山坡上方出现,然后慢慢走了下来。 这名老人之前一直在春风楼里帮顾留白烤羊肉,做其它吃食。 顾留白喊他叫做贵叔。 带着黑色笠帽的高大男子有些警惕般微微弓背,主动出声道,“不要误会,我只是来看看,她到底真的死了没有。毕竟像她这样的人物,是不是她的尸骨,我可以轻易的感应出来。” 老人点了点头,道:“确定她真的死了,然后呢,铁流真?” 带着黑色笠帽,身躯如铁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道:“然后我会入关。” 老人对着那坟头行了一礼,然后才看着他道,“你觉得会有一丝胜算?” 这男子道,“破坏总是比较容易。” 老人道:“你这样很容易客死他乡。” 男子身上气息骤变,一种可怖的力量将他周围的空气都拧出各种晶莹的形状,他给人的感觉,似乎随时能够击碎半条山峦。 他看着这名老人,认真道,“我知道你或许能够和我拼个两败俱伤,但我修有秘法,即便杀了你,我还能至少活十年。” 老人摇了摇头,道:“你只要不在这里捣乱,没有人会阻止你离开,但是你若是在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你绝对活不到明天。不管你到底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大食,你去了唐境,在我看来,你还是很容易客死他乡。” 带着黑色笠帽的男子并没有多言,他朝着这老人颔首为礼,转身离开。 第四百九十八章 决胜须奇兵 - 割鹿记 - 无罪 大唐明庆四年,春尽时,大唐开国功臣,长孙无极逝世,同年春里,已经发兵攻取姚州的南诏首领皮鹤拓又战胜河蛮,取太和城,并将太和城立为都城,立南诏国。(注1) 剑南节度使李贤玉集结八万大军,出戎、巂州,往击南诏,势如破竹,轻取姚州,滇东城池及其东爨居地几乎都被唐军攻占。 裴氏所统领的大军自长安周遭分数股朝着扶风郡前行时,剑南节度使李贤玉的先锋军已经逼近太和城下,主军囤积白崖蛮居地,距离太和城已经不到五十里。 …… 离开长安之后,顾留白取道渭城,直向扶风。 为了不泄露行踪,顾留白等人并未乘坐马车行走于官道,而是取道人迹罕至的小道。 贺海心等一众幽州学生早已规划出最佳路线,而且通过一些商行和镖行,在沿途已经布置好了一些可以用于换马和传递军情的地点。 保险起见,顾留白等人离开长安之后,也并未通过军方和裴国公的属下获取军情,但石山书院的事先部署,包括周灵玉掌控的吐蕃密谍司,却一直在贺海心等人的调度之下,将最新获取的军情送至沿途的休憩点。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时,顾留白出现在一座山丘的顶端,他微微眯起眼睛,看似在欣赏着西边最后的落日余晖,实则目光却落在横亘在天地间的那条大河之上。 那是穿过整个扶风郡的渭河。 此时正对着他的一片河谷地带,地势平坦,是个天然的适合大军进入扶风郡的巨大豁口,这片河谷旁边,那条气势磅礴的渭河河面也最为辽阔,河谷的尽头,平坦的地势迅速的收缩,平原之中开始出现许多比他置身的山丘更高的山峦。 越往北,地势就越高,远远看去,北部的高山就像是一面面展开的巨扇,迅速的遮挡着天光。 依旧变成中年大婶模样的沈若若和易容成一个满是痘印的少妇的上官昭仪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两个人都很轻易的看出了他眼中隐含着的忧虑。 沈若若揉了揉自己的腰,她嘴硬归嘴硬,而且的确道途的风光让从未离开过长安的她时常能欣喜的叫出声来,哪怕是一些从未见过的小兽在田野间的奔跑,都可以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尤其看着那些小鸟从林间飞起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心都在飞翔。然而她毕竟未经历过如此的急行军,嘴硬是真的,颠的腰酸屁股疼也是真的。 “看出什么了?”她也伸长脖子看了一会,但没看出什么名堂。 顾留白伸手点向平原收口处,道:“那里是绛帐镇,乃是叛军盘踞的要塞,但只是看燃起的炊烟,这里头的军队数量就不多,这边意味着这里的叛军恐怕根本不想坚守,裴国公的大军到来之前,这里的叛军应该就会朝着北方撤退,他们会让出扶风的大多数土地,恐怕会和山贼一样龟缩进北部山林。如果他们能够坚持到夏季,雨水一多,他们占据地利,仗就会难打很多。” 上官昭仪缓缓的点了点头,道:“郑竹的部下都是经历过很多大战的老军,他们以雷霆之势控制了扶风一带,但接下来却并没有什么大的举动,这便说明他们想的很清楚,主动往长安方面打,那绝对死路一条,还不如在这边好好经营,将前来讨伐的军队拖进去打。” 顾留白平静道,“大军作战,不怕敌人多强大,只怕敌人的脑子足够冷静,谋略足够正确。” 说完这几句,他却又随手铺开了一张皮子,挑了一处厚草地铺了下去,示意沈若若和上官昭仪跟着他坐下歇歇,看看晚霞。 沈若若虽然觉得屁股还是疼,但看着那条在夕阳余晖照耀下,一会显得金色,一会变成红色的大河,她心中又高兴了起来。 “姐姐。”顾留白按照她的喜好,喊了她一声,然后又笑了笑,问道,“我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聊起接下来我要随军征战,你便提醒我,想要赚取军功,那最好就来扶风,不要去南诏,你还记得这件事么?” “有这事么?”沈若若看着这迷人的美景,显得有些荒凉但又一直给她新奇感受的原野,身边又坐着她的心上人,她一时就有些迷醉,脑子不太清楚,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她才想起来,“是好像有这么回事,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卢氏的公子,觉得你是想去混军功,我就好心提醒你,不要去和李咸鱼混。”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当时我问你理由,你就摆谱不告诉我。今日我看到最新传递来的军情,这剑南节度使李贤玉好像挺厉害啊,都还没一个月,就已经破了三十余座大小城池,兵临太和城下了。你为什么当时那么肯定这人不怎么行?你和这人很熟?” “我和这人不熟。”沈若若摇了摇头,道:“但我知道这人以前想进李氏机要处却没成功,而且静王府里面有个伺候我的女修行者是从剑南那边调过来的,她和我说过,这李贤玉有个很大的毛病,他喜欢捏造人数来以此获得上方更多拨给。他虽说其实并不怎么贪财,而且的确是喜欢将钱财花在军队上面,有一些精兵,但关键在于,这人的军队数量有些虚,而且最精锐的军队是护卫中营的亲兵。这数千精兵身上堆积的装备好得令人发指,但偏偏这支军队就始终护卫着他,并不冲锋在最前。我听着她这个说法,就觉得这人和长安城中的一些守财奴没什么区别,很多守财奴看着贪财,赚钱厉害,但都堆在地窖里不花。这李咸鱼看似喜欢弄精兵强将,但给我的感觉他不是擅长打仗,而是喜欢堆军械装备给自己看。”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军械收藏癖。” 沈若若顿时笑了起来,道:“我感觉是这样。” 顾留白想了想,道:“军队数量有些虚,那他现在号称八万大军,可能远远没有八万?” 沈若若认真的想了想那名侍奉她的女修行者和她交谈的内容,然后道:“那个女修的原话是,这李贤玉号称的大军数量往往只有八成。” 顾留白眉头又深深皱起,“那可能八万大军就只得六万多?” 沈若若看着他眉头皱成个川字,这才觉得自己不是出来会情郎和游山玩水,是来打仗的,她便认真了一些,问道,“怎么,你不是说这人在南诏势如破竹,打的那南诏王皮什么没有还手之力,难不成差了这一两万大军,会有什么巨大的隐患?”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占领的城池越多,摊子铺的越大,就越容易因为一些风吹草动的反扑而分兵出去。而且哪怕就说这八万是实数,一点都不虚,以李贤玉的这种性子,他应该不喜欢藏兵,不喜欢在某处先藏一两支数量不菲的后备军。”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沈若若和明显知道怎么回事的上官昭仪,说道,“按照之前的军情显示,这皮鹤拓手中的军队数量至少还有三万,三万军队据守太和城,除非军心涣散了,否则也没那么容易攻克。而且这种级数的大军交战,决定胜负的往往是奇兵。若是这皮鹤拓手中隐藏着奇兵,但这李贤玉手上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并无隐藏的奇兵,他只要一些决策失误,就很容易被彻底翻盘。” 沈若若微讽的笑了笑,道:“这人最精锐的军队布置在大军正中,大军溃败,这精锐的军队都被裹挟其中,发挥不出多少战力,尤其连胜之下,我看这李咸鱼更是掉以轻心,他哪会有什么奇兵。” 长安人皆知静王妃的美貌,但顾留白和她见过一次之后,虽那时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但已经知道她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此时她略一认真,说出来的话,就让顾留白不自觉的点头。 “昭仪,试试能否以最快的速度朝南诏剑南大军示警。”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上官昭仪,认真道,“先前我就看过南诏这皮鹤拓的军力构成,他的军队,有四成都是重骑,但在之前李贤玉攻克那些城池的军情之中,并未显示有重骑和剑南大军战斗,这便说明皮鹤拓还根本没动用他手头上真正的力量。还有我觉得最有问题的一点是,有些蛮人居地并未有像样的抵抗,但按记载,那些蛮人人人皆兵。那按这么看,我觉得这李贤玉再不警醒,恐怕很快就要大败。” 上官昭仪马上点头:“我马上设法传递。” 沈若若的眉头也微微皱起,“那若是按最坏打算,若是南诏那边李咸鱼大败,对扶风这边最不利的影响是什么?” 顾留白道,“南诏的那些军队不足为惧,但最怕有外族的军队,以南诏为通道和补给,侵袭大唐薄弱处,到时裴国公大军又在扶风被纠缠住,那就是进退两难,很是纠结。” 第四百九十九章 你那是痔疮 - 割鹿记 - 无罪 “那就是一时半会都没办法回到长安了啊。” 沈若若很清楚顾留白为什么如此担忧南诏那边的局势。 南诏原先本来就叫六诏,分别是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那皮鹤拓之前不过就是蒙舍诏的首领,蒙舍诏在诸诏之南,称为“南诏”。 以此人一统六诏,令周遭大小部族都听他号令的表现来看,虽然她沈若若提及此人都是不屑的称呼为皮什么,但此人的能力毋庸置疑,绝非靠着运气上位的平庸之辈。 顾留白肯定是得知了这人击破河蛮,囤兵太和城的军情,才觉得那边的形势不妙。 如果被打得丧家之犬一样,还能先冷静的处理掉身边的隐患? 而且解决河蛮都没有动用自己的优势兵力,这只能说明这皮鹤拓在憋着劲准备使坏。 若是这李贤玉是许推背那样的人物,顾留白估计一点担忧的心思都没有,但现在和她这么一说,听着顾留白此时的口气,他估计都已经在琢磨李贤玉兵败之后该做什么事情补救了。 不过一时半会不能回长安,她倒是一点都不沮丧,看着上官昭仪朝着坡下走去的背影,她顿时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戳了戳顾留白的腰眼,“别绷着脑筋愁眉苦脸,先放松一下,帮我揉揉屁股,我屁股好酸疼。” 顾留白无奈的笑了,道:“这帮你一揉,色心荡漾,还能安静想事情么?” 沈若若道,“现在不揉也成,那晚上你睡我的营帐来。”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你和昭仪睡一起的,你们那个营帐又不大,我睡你的营帐来,难不成我们三个人叠着一起睡?” 沈若若咬唇轻笑道,“中间勉强挤得下,到时候你先帮我捏捏,我让昭仪妹子帮你捏,等会你再帮昭仪妹子捏捏,我再帮你捏捏你的腰和屁股。当然你要我和昭仪妹子帮你捏捏别的地方也成。” 顾留白惊了,“沈若若,你脑子先往后回回,变成和我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静王妃,你别琢磨这个事情,帮我琢磨琢磨眼前打仗的事情。” 沈若若顿时装委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昭仪妹子修了阴阳天欲经,没准每天晚上在梦里头和你搂着一起睡,怎么着,她能和你一起睡,我就不能,顾小贼,你厚此薄彼。” “算了算了,我先帮你捏捏腰。”面对就将聪明才智用在自己身上的沈若若,顾留白也是没什么脾气,他伸出手轻轻揉捏着沈若若的腰,沈若若顿时轻轻的哎哟哎哟了两声。 结果顾留白自己就被自己给打败了,他的手按着按着就往下面按去了。 沈若若心中得意,又有些心痒,但耳目众多,她自个就只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认真说道,“我早就觉得李咸鱼这人不行,不过我再和你说点有用的,你再换个思路想想,我都觉得他这人不行,为何军方就容许他率大军去攻打南诏?” “李氏机要处不可能一点不了解他。”顾留白顿时眉头微蹙,“要么李氏机要处有人刻意掩盖了他这瑕疵,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安排。” 沈若若被捏的舒服,心里也满足,“我和你说,是个人就有欲望,我就不相信李氏机要处个个都是圣人,李贤玉这种虚报军队数量的做法,皇帝肯定是不知道的。说穿了真要查起来,他虽然能够拼凑出那个人数,但其中的一部分人平时肯定不领军饷,这部分人的军饷就被他吞了,那些用来凑人数的人虽然挂着军籍,但也没正常的军队那个战力。这种做派说穿了在大唐是要掉脑袋的重罪,尤其李氏自己的子弟,论罪更重,但李贤玉却偏偏安稳的做了这么多年剑南节度使。说李氏机要处里面没有一个保着他的人,我都不信。顾十五,你看大唐这些年的官场,算是整顿得好的了吧,但氏族门阀和林甫互相倾轧得这么厉害,最终那么多人头落地。大唐立国才这么多年,哪一个部门没出过问题?你说的外敌侵袭,自然是很大的问题,但我总觉得李氏自己的问题,就是个最大的隐患。” “李氏自己的问题,那我就很难插得上手,就只能靠皇帝了。”顾留白停下手来,笑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一正经起来,脑子就顿时变得和以前一样好用了。” 沈若若轻咬着嘴唇,故意挑逗道,“你的手不要停,你帮我多按按,不然我的脑子说不定又不好用。” 顾留白笑了笑,“那就算了吧,我怕按着按着,你又要使坏。” 沈若若得意的笑出声来:“我在这里还能使什么坏,难不成等着昭仪妹子来看?” 顾留白已成八品神通,且已偷偷祭出天眼玄鸦,确定不存在有人偷窥的情形,他不动声色的一手上移,却是瞬间探手上去,养起了剑意。 沈若若倒是被他这一下偷袭弄得一惊,下意识一声惊呼,“小淫贼你要死。” 顾留白却轻声道,“皇帝和李氏机要处互相钳制了这么多年,他对李氏机要处的了解肯定比你多,但有关李氏机要处的事情,他一点信息都不透露给我,他就是想我游离在他和李氏机要处的争斗之外。我不插手他们李氏的家事,李氏机要处也不会冒险来惹我。现在皇帝、李氏机要处和我之间,就相当于达成了这样的一个默契。” 沈若若被他捏得身子发烫,听了这么多句,她脑子里却没有了思索军情分析形势的念头,只是下意识的仰起头,忍不住要索吻。 顾留白也不吊她胃口,亲了她两下,然后停下手来,似笑非笑,道:“姐姐你的脑子变得更好用一些没有?” “你这小坏蛋。”沈若若被这一喊,更是感觉自己遭不住,但她也不肯服输,哼了一声,道:“皇帝安排我跟着你,我现在想来,他未必不是想打破这个默契。” 顾留白怕真的把她逗弄得受不了,便老老实实帮她按起腰来,“名义上说是让李氏机要处也出些力气,但实际上是刺激一下李氏机要处的某些人?难不成我这个阵势,李氏机要处的人还敢在外面招惹我不成?” 沈若若也恢复了当日那大婶的神气,微讽道,“当局者迷,保不准李氏机要处的一些人保着李咸鱼,也是觉得要在外面拥有一定的兵权,这次李咸鱼进攻南诏,说不定就是皇帝顺水推舟,要瓦解这部分力量。还有,你小看谁都成,但不能小看了李氏机要处,他们这些人最擅长阴谋诡计,你看崔老怪和那个变虫子的道长都被他们轻易的阴死,在长安城里,他们可能不敢动用某些厉害的手段,也不敢动用有些神通物,但到了兵荒马乱的地方,那就说不定了。” “皇帝就想看看清楚,李氏机要处里哪些个人私欲压过了李氏的整体利益?”顾留白沉吟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想要挑起矛盾激化?” 沈若若道:“我听说太子和他闹得不愉快?” 顾留白点了点头,“没准就是太子只能勾搭李氏机要处,而李氏机要处里的人,也想用太子来做文章。” 上官昭仪这时候沿着山道走了上来,顾留白刚刚停了手,沈若若却对着上官昭仪道,“昭仪妹妹,你腰酸不酸,让他给你按按。” 上官昭仪一听就反应了过来,她也不是省油的灯,顿时认真道,“还是十分酸疼,怎么,顾十五很擅长按腰么?” 沈若若笑道:“他说他何止是能够按腰,按别的地方更是一绝。” 顾留白瞬间涨红了脸,“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上官昭仪吃吃笑了起来,道:“那先帮我按按腰。” 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昭仪,觉得这人怎么好像和出发的时候说的不一样? 说好的监管,变成监守自盗? 沈若若却真的让上官昭仪坐到了顾留白身前,让他帮忙按腰。 她自己则帮着顾留白按揉脑门,然后又忍不住用手指头戳戳他脑袋,轻声道,“你是不是傻?裴二小姐让我和昭仪妹妹跟着你,哪怕我们和你像个陌生人一样,连手指头都不碰你,我们也欠了她天大的人情。我们欠她的人情,得用一辈子来还,怎么着难不成我们真的挨都不挨你一下?” 上官昭仪一边喊着舒服,一边指挥顾留白按的位置,顾留白也是无奈的很,沈若若不擅长调用真气也就算了,上官昭仪这运气活血哪需要人教,她这腰上的血肉摸上去一点淤堵都没有,他可以肯定,这腰身上保证没有什么酸疼的地方。 沈若若看顾留白不吱声,又道,“昭仪你屁股酸不酸?他按屁股也按得特别好。” 上官昭仪可不比裴云蕖,她马上就点头,道:“疼得就像要裂开。” 顾留白忍不住了,道:“你那是痔疮!” 上官昭仪抿嘴笑道,“你净胡说,我可没有,不信你摸摸。” 第五百章 夜半招魂曲 - 割鹿记 - 无罪 剑南先锋军兵临太和城下。 先锋军统领黄天运身高马大,大腹便便,常用的武器也是一把加重分量的陌刀,身型倒是和许推背有七八分相似。 不过他身上穿着一件赤铜色的皮甲,这皮甲边缘用红铜包边,用银丝和一种密炼物在皮甲内外镶嵌符纹,这皮甲连着一顶飞檐翘角的四角帽。 这帽子看上去有点滑稽,就像是把一个缩小了的亭子戴在了头顶,但这身皮甲连带着这帽子自然散发着柔和赤铜色光泽,却是大有来头,乃是大唐近年来才学着突厥黑骑仿制出的轻便玄甲。 这种皮子轻便铠甲叫做“赤蟲”,不仅防御力远胜一般皮甲,而且真气激发,和人交战时,玄甲上流散出的气劲还是一条条的虫形,冲到人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能令人浑身发痒。 许推背哪怕到了幽州得了重用,身上可也从来没有这么光鲜的玄甲。 而且这黄天运气色极佳,一张面皮白嫩透红,一看就是平日里油水吃得多。 像他这种用重兵器的武将,肉食油水吃得不足,那脸色就往往透出菜色。 许推背在关外,虽然各种饼子吃得多,但身子是虚胖,脸色就有点偏黄,更不用说那风沙将他的脸磨得和磨刀石一样粗糙。 夕阳已经坠入西边的山后头,黄天运和两名持着火把的副将却是满不在乎的来到了距离太和城东头的城门下,一箭之地的地方。 这太和城是西边最高,城池形状略似东西向网坠形,中段束腰略窄。 西边城池就建立在山顶,这山叫做核桃山,南北两侧的城墙就沿着核桃山的山势呈八字形下山,到了山底,都转向东边合围。 黄天运早在地图上看过这种城池,刚刚又从南边看完,再来东边,这下看完,他都懒得再去绕别的地方了。 “这鸡儿弹丸之地,囤兵囤得再多有什么用,粮食够吃,水够么,盐够么?” 按照之前的军情,太和城里至少也有精兵两至三万,他这先锋军只有八千,但他却完全不惧,脸上反而带着深深的不屑。 这南北两侧城墙最多都是长七八里,到了东头汇聚,东头城门两端的城墙都是三里长度左右,这样的小城,若非占着山势,围起来射箭都能让城里的人吃不消。 而且哪怕在这夜色之中粗略看看,这城里头到处都是战马和军士,人员密集得很。 人的确多,但人多就是嘴多。 库房看上去倒是没多少,那能撑多少天? 黄天运身后两个副将的看法也是和他完全一致,其中一个举着火把,看着城中那些个箭师零零散散射箭,落在他们身前不远处,他反而乐呵呵的笑了起来,道:“这些个家伙要军纪也没啥军纪,明天早上日出之前,我就带人来佯攻几次,把他们的箭矢先消耗消耗。” 另外一名副将笑道,“这城小得很,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头,还有这么多战马,拉屎拉多了都成问题吧?这核桃山别弄了半天变成了个屎坑子山。” 黄天运呵呵一笑,转身回走之时,轻声道,“等会埋锅造饭的时候,多挖点坑,火光弄多一点,把我们先锋军看上去都弄得和他们人数差不多,我估摸着能吓破他们胆子吧。” 连日的大捷,身为先锋军统领的黄天运压根看不起这些南诏蛮子的战力,就连扎营起来都嚣张,营区就建在太和城东门外的平坦原野上,后面不远处就是这边南诏蛮子所说的“海子”,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泊。 扎营的时候,黄天运就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对手底下的将士喊过话,说我今日就学学古人的背水一战,若是这些南诏蛮子弃城冲杀出来,我们可没什么退路,别想着逃,就只能往前杀,反正我们大军就在身后不远,一会也就赶过来了。 不过出城来和他们厮杀,黄天运觉得这些南诏蛮子恐怕没这个勇气。 果不其然,才刚刚进了营门,就听到外面斥候传来示警声,说黑暗之中太和城开了城门,但只有两骑出来,打着旗,似乎是来求和的。 数百名军士鱼贯而出,对付高阶修行者的军械准备妥当,数支火箭落向那两骑来处,黄天运等人见到两名骑者之中前面那一名持着一面旗,上面写着一个“使”字。 黄天运顿时冷笑了起来,“还使者?写个降字来谈差不多。” 这两骑一直到营门口不远处,持旗骑者后面那一名身穿官服的骑者才大声呼喝,“我乃吾王使者,奉吾王命令,前来求和。” 黄天运微微眯起眼睛,道:“下马,滚过来说道说道。” 这名骑者按他的命令下马,快步走进营区。 这是一名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肤色黑里透着紫红,看面相就是标准的山蛮,不过他一开口倒是不带这边南诏口音,而是一口流利的长安话,“吾王世代忠于大唐皇帝,并不想起兵作乱,只是饱受压榨,不得已而为之。” “吾王是什么王?”黄天运微讽的笑笑,也不问这使者姓名,突然就出声问道。 这使者害怕般垂下头颅,道:“乃是南诏王。” “我们大唐皇帝,什么时候下诏书到你们这封了个王?”黄天运笑道,“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什么世代忠于大唐皇帝,你们几代了啊?” 这使者低垂着头,只是道,“吾王是极有诚意和谈的,只要皇帝不追究他以前的过失,他愿意好好领兵,帮皇帝镇守边陲之地。” 黄天运身周的将领都是不断发笑,这什么使者,卖弄斯文都卖弄不像,说的话都不伦不类。 黄天运笑道,“那先让我看看皮鹤拓这厮的诚意再说,你回去和他说,我们大军明早上就要攻城,不过我听说他老婆和女儿长得都还算可人,若是他等会连夜将她们送过来,那我就相信他的诚意,让他和我们李节度使和谈,否则一切就免谈了,明天城门楼上厮杀的时候在说吧。” 一群将领哄堂大笑,但这使者却是行了一礼,道:“我回去禀报吾王。” 等这使者一走,黄天运却是冷笑,吩咐道:“多燃篝火,小心这皮鹤拓气急败坏出来偷营。这皮鹤拓的老婆和女儿听说的确是美人,明天我们攻城,谁能首登,我就让他先挑一个。” 这群将领又是大笑,道:“将军,这不能挑两个一起么,这拆开了,乐趣可就少了一大半。” 黄天运笑道,“那首登就不够,谁能运气好,斩了皮鹤拓的头颅,那这两个娘们就先赏给他。” 一群人自然又是哄然大笑,谁也没觉得皮鹤拓真能表现出所谓的诚意。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过不多久,外面的斥候又传来回报,太和城里又有人出来了,是两个娘们。 “两个娘们!” 传报进来的时候,一路那些传报的人声音都变了。 这南诏的蛮子难不成真的不懂节操为何物,真的将老婆孩子给送来了? 大半个军营的人都惊动了,好多人都顾不上吃喝,都往营区大门口来看。 哪怕是很快被约束,都有不少军士设法爬到高点的地方看到的确是两个娘们骑着马进了营区。 这两个娘们远远看去都的确长得不错,而且浑身好多金饰,火光下看上去明晃晃的。 黄天运自己都有点懵。 随口一说的事情,这皮鹤拓居然真按自己说的办了? 这两个女的到他身前下马时,果然是一个中年美妇和一个妙龄女子,长得两张狐媚儿脸,而且五官也比一般的唐人要立体。 黄天运本身不是什么好色的人,但看着这两个女的,竟也忍不住有些心痒,他感知了一下,确定这两名女子并不是什么修行者,便放下心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中年美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也不做声,那妙龄女子却是颤声道,“我叫做风月,这是我阿妈玉珠,皮鹤拓是我父亲。” 黄天运喊人去从营中找出几个当地人,这几个当地人的回答都是一致的,名字对得上,不过他们也都没见过皮鹤拓的老婆和女儿,只知道他老婆弹琴弹得特别好。 黄天运便看着那中年美妇问道,“你会弹琴?” 那中年美妇咬牙点了点头。 黄天运看着她越是显得屈辱的样子,便越是征服欲爆棚。 他对着几个部将使了个眼色,“给我找个琴过来,等我好好欣赏了她的琴艺,你们再接着欣赏。” 这几个部将都是心潮澎湃,几个军士将这中年美妇和妙龄女子送到黄天运的大帐,黄天运进了营帐,却让两个女的站在帐门口,然后道:“我怕你们有诈,而且我听说你们这南诏善用毒虫,你们将身上衣服都脱光了再进来。” 这中年美妇和妙龄女子浑身发颤,但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得将身上衣物全部除去,赤条条的站着。 黄天运有心折损这两名女子的自尊,就让她们站着,还不让她们用手遮挡,让他看个清楚,过了一会,有一名部将回报,营中没有人带琴。 黄天运看着这两个曼妙的身子,早已欲火升腾,闻言便顿时哈哈一笑,道:“无妨,本将军这有一个乐器,适合吹奏。” 此时大帐外聚集着二十余名修行者,就怕这两个女的暴起发难,但接下来竟是平安无事,这两个女的居然就真的乖乖服侍起黄天运来。 黄天运心中无比畅快,一边叫着看我大唐男儿的威风,一边还叫骂皮鹤拓真是废物,听得帐外的这些个修行者和将领又是心痒,又是忍俊不禁,心里也是唾弃那皮鹤拓。 黄天运自己爽了几回,就将这两名女子让帐外等着的将领领走。 营区里一时比过年还喜气洋洋。 黄天运十分满足,沉沉睡去,到了后半夜了,突然之间听到呼啸声四起,他一下子惊喜跳起,凄厉的示警声和箭矢破空声已经不绝于耳。 黑暗之中,到处都有敌军袭来,就连那湖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敌人,如潮水一般涌进营区。 黄天运折腾那两个女子倒是折腾了有半个时辰,但这黑暗之中,四路大军瞬间就将整个营区绞得支离破碎,根本不到半个时辰,这八千剑南先锋军已经见不到有什么活人。 身穿着赤蟲甲的黄天运已经只剩了半截身子,他半个身子挂在一具重骑的马屁股后面,肠子流淌了一地。 第五百零一章 面皮不值钱 - 割鹿记 - 无罪 剑南先锋军和主军毕竟距离不远,先锋军一遇袭,剑南节度使李贤玉统御的主军马上就察觉到了异状,随着紧急军情传来,李贤玉立拨一万骑军疾驰去援。 但这一万骑军很快被巨兽阻道。 黑暗之中,只见前方有巨兽奔腾,背生巨大蒲扇般的翼翅,奔跑之中身后涌起烟尘,身周皆是唰啦啦的声响。 箭矢射在这些巨兽的身上,也不过咄咄作响,好像连皮都扎不透。 等到数名修行者偷偷潜近,却才发现这阻塞道路的巨兽只不过是一些体型壮硕的水牛。身上覆盖着湿透的藤甲,背上绑着很大的蕉叶组成扇形,而身后的牛尾巴上绑着绳索,绳索上拖着树枝和枯草。 这些牛躁狂来回奔跑的原因倒是不知道,但看上去应该是草药刺激所致。 这边的白蛮善做这种事情。 这被阻了好大一会的骑军都是气得七窍生烟,等到泄愤似的将这些水牛全部宰杀,赶到先锋军的营地时,眼前所见让他们浑身毛发都竖立了起来。 整个营地皆是无头尸身,八千先锋军的头颅皆被斩去,如横七竖八的柴草一般躺在地上。 唯有在营门口,吊着半截尸身,是上半身带着头颅,正是先锋军统帅黄天运。 这一万骑军的眼都红了,但在黑夜之中,面对能够绞杀这八千先锋军的敌人,他们根本不敢造次,只是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派出数小股骑军在外梭巡。 消息传至主军,李贤玉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日出之后便全军全速前进,攻打太和城。 被偷营袭杀八千人,八千唐军除主将之外,全部被割去头颅,自大唐立国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败绩,这一战恐怕长留史册。 李贤玉的这些部将都已经被仇恨烧红了眼睛,没有任何一人质疑和阻拦李贤玉的这个决定。 晨曦之中,剑南大军铺天盖地般涌来,鼓声震天,连骂战的环节都已省去,大量持厚盾的军士护着云梯朝着城墙逼近,后方有箭军分梯次不间断的朝着城墙上方施射。 然而云梯才刚刚架在城墙上,太和城城墙上和城墙内里一阵弩机的激发声,攻城的唐军瞬间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就连那些持盾的军士都死伤大半。 “我草!” 箭军统帅张千禾首先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太和城的城墙后面看着空间不大,弹丸之地,塞不下多少人和东西,但按着这弩箭射出来的模样,这城墙后方明显是沿着山体建立了道道的梯台! 这梯田模样的梯台上可不是种的庄稼,而是早就布置了大量的弩车。 不是这种弩车,断然不可能瞬间连那些持着厚盾的军士都抵挡不住。 “城墙围着梯田?城墙后面相当于弩机天然的架台?” 李贤玉身边一些部将的反应也只比张千禾慢了半拍而已。 这些人心中都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但只见李贤玉怒火中烧,喝令后方军士奋勇向前,这些人自然也不敢出声堕了大军的士气。 之前的连胜原本也让这支大军没把南诏的军队放在眼中,即便先锋军的全军覆灭,绝大多数军士也只是觉得被偷袭而已,他们的脑子里也没有多少恐惧,尤其看着城墙下死去的那些伙伴,他们纷纷悍不畏死的往前冲去。 但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剑南大军那些疯狂扯动弓弦朝着城墙和城墙后方施射的箭手便被城中射出的箭雨彻底压制。 这太和城中皮鹤拓的军队不止占着地形的优势,而且弓箭手和弩机的数量也十分惊人,唐军悍不畏死的往前冲了六七个波次,冲到城墙下方的都没有多少个。 “李帅,不对劲啊!” 张千禾赶到了李贤玉的身前,他的箭军十停死了八停了,气血的上涌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太和城里头这么多弩车绝对是早有准备,若是在野外大战还好,骑军侧翼游走,可以让这些弩车没法形成大的杀伤,但现在城里有早就准备好的梯台,弩车梯次布局,这城墙外空地不大,弩车预先调整好了施射角度,现在都不怎么要调整,每一批弩箭施射,都可以形成大量杀伤。现在这太和城就像是一头朝着我们俯冲的牛,牛角就正对着我们,我们这样强攻,死伤会十分惊人。” 李贤玉英俊的面容也有些扭曲,这死伤也让他心脏在抽搐,但此时的他就像是红了眼睛的狼,压根不想停下攻城再做计较,他寒声厉喝:“皮鹤拓强的不是箭军,是重骑兵!他们能有多少箭矢,只要能够攻进城去,这些重骑被挤压在城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我们修士进去之后就边杀边放火,把这些重骑挤压在狭小地带,活活烧死!” 就连张千禾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打仗本身就是要死人的。 哪怕先死伤很多人,只要计策对头,后面恐怕自己的死伤就小,就轮到敌军大量死伤。 按照任何一名老将的看法,李贤玉的这个策略没有任何的问题。 只要城中箭矢消耗得差不多,唐军冲进去,便能最大程度的遏制住皮鹤拓的重骑军。 “杀!” “杀进城去!活剐皮鹤拓!” 在如雷的战鼓声中,剑南大军反而以更为迅猛的姿态朝着太和城涌去。 但是太和城中的箭矢却并没有耗尽的迹象。 甚至没有什么士兵在城墙上冒头,没有耗费力气砸落滚石或是重木,唯有箭军在不断地施射,弩车不断激发。 太和城外唐军的尸身很快堆积起来,死伤竟已超过昨夜先锋军的人数。 就连李贤玉的副将,同为李氏的李于通都坐不住了。 他到了李贤玉的身旁,一开口就是,“大帅,此前这皮鹤拓丢盔弃甲,绝对是假象,他早就想将这决战之地放在这太和城,这里面弩机和箭矢数量必定惊人,肯定是之前那些城池能带走的全部带来了这里,早早就布置起来。这太和城就如南诏最锋利的矛尖,我们现在选择不断强攻,实为不智!” 战局到了这一步,但凡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脑子也都清醒了。 打仗讲究悍勇,不能惧怕死人,但的确不能这样蛮干,不能将人命填向对方防御最厉害的地方。 简单而言,对方挖了一个布满刀尖的深坑,不能死脑筋的一味往里头跳。 然而忠言自古逆耳,更何况李于通说话还没什么技巧,还在后面老实的添了一句,实为不智。 前面他说的那些皮鹤拓的丢盔弃甲,丢了那几十座大小城池是假象的事情,就已经相当于当众否定了李贤玉这么多天来的功绩。 落在李贤玉的耳朵里,就等同于,哎呀,我们上当了,那些城不是我们打下来的,压根就是皮鹤拓让给你的,是特意勾引你到这里来打的诱饵。 而那最后一句实为不智,落在李贤玉的耳廓里,此时就相当于一句,你是猪吗,这么笨,这还看不出来?还不停手? 李贤玉原本已经面红耳赤,面目狰狞,此时一听到这句话,他额头上的血脉都瞬间根根暴起,眼角都几乎要瞪裂了。 我他娘的再怎么猪,哪怕战死了这么多人,我的兵力还几乎是他的两倍! 一将功成万骨枯! 哪怕死的人多,只要这一战能够尽快拿下,半月出头就已经平乱,那今后史册上都只有赞扬的份! “攻!” “给我攻!” 他非但没有喝令下退,反而嘶吼着大叫,“若有不按军令后退者,斩!” 军令如山! 唐军就是这样的气性,哪怕统帅下达的军令跟猪下达的军令一样,只要这统帅还坐在统帅的位置上,他下达的军令,便必定要执行。 李于通深吸了一口气,嘴角也不断抽搐起来。 他看到一波又一波的军士朝着城墙涌去,但纷纷倒下,在城墙下方堆积起来。 城门后远在唐军箭矢射程外的梯台上,有几个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名披头散发,脸上绘着鬼画符一样的符纹,而且血肉之中还嵌着一些细小的蓝色玉石的南诏将领看着那些赴死的唐军,充满嘲弄的说道,“这些唐人都是傻的么?” 他身旁的皮鹤拓面色阴沉的冷笑起来,道:“不是傻,只是死要面子,他们从心底里瞧不起我们。只要能赢,面子算什么?昨晚上那些收回来的人头,弄好了没?” 他右侧一名个子矮小,穿着便服的男子笑了笑,“脸皮上已经都用了染料写满了问候他们家里人的话。” “你马上再仔细检查一下,别出现辱骂他们皇帝的话,一个都不能错漏,做事情得留点后路。”皮鹤拓道,“检查完了之后,等会他们攻势略缓,就用抛石车将这些人头丢出去。” “对了,再多写点骂这李贤玉的话,保管他看了之后,如同疯狗一样忍不住。”皮鹤拓看着这刚刚坐下的男子站起身去干活,又说了一句。 那男子笑着答应下来。 披头散发,脸上鬼画符一样的南诏将领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冲出去杀个痛快?” 皮鹤拓眯着眼睛道,“现在这支唐军最多就四万多人了,等他们再死个万把人,就到了我们好好教训他们的时候。太阳下山之前,就要将他们完全解决掉。” 第五百零二章 净说大实话 - 割鹿记 - 无罪 夜风温柔,河滩边的营地里,柴火堆上冒出的红艳火舌活泼的跳跃着,火舌的上方,是几只开始冒油的肥硕田鼠。 一名看上去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的官员正在慢慢翻烤着这些田鼠。 不远处的河岗上,散落着七八名羽弓手。 这些羽弓手没有什么统一的服饰,有两个人穿着的是县衙门里的袍服,有的是寻常的便服,有的是猎户的衣衫。 这名官员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顾留白,按着通关文牒上的记录和这名年轻人的自述,这名叫做梁凝的年轻人是去年去长安参加秋试落远的读书人,他甚至没有获得长安任何一个书院的青睐,失去了在长安任职或是继续学习的机会,只能返回他的老家,扶风常兴镇。 虽然口口声声叫着梁公子,且确定通关文牒不存在造假的问题,而且他也知道常兴镇的梁氏是有名的富户,但他看着顾留白和营地里的其余人,他的心中显然还有着很深的疑惑。 他看了一眼此时是平平无奇的中年大婶模样的静王妃,犹豫了一下,然后认真的问道,“我刚刚查验你们的通关文牒,此女是你的婶婶? “对。”顾留白操着一口很流利的扶风常兴镇的方言,道:“她是我三婶,而且正好也姓沈。” 这名官员压低了些声音,然而语气却严肃很多,“但我之前看你们的关系,似乎有些不一般?” “哦。”顾留白笑了笑,道:“三婶刚嫁进来就成了寡妇,小时候我吃她的奶。” 这名官员看顾留白神色自然,但他说的这些话,却让他深深皱起了眉头,“刚嫁进来成了寡妇,就有奶水可以喂小孩?” 顾留白也压低了声音,道:“小时候我娘亲多病,她带我,我和她一起睡,小时候如何懂事,没奶水也咂两口。” “……!”这名官员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隔了数个呼吸,等到火舌上方那肥硕田鼠身上一滴油落在火堆里,发出嗤的一声响,他才回过神来,连忙翻着半面已经烤得焦黄的田鼠,然后又看了一眼麻子脸姑娘上官昭仪,“那姑娘是车夫?” “是车夫。”顾留白点头。 这名官员又皱眉道,“但她和你这关系,好像也不是寻常的车夫和主子的关系?” 顾留白又压低了声音,“她是我妻子派来跟在我身边的,就怕我和我婶婶一路上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官员听得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就轻声道,“你当真想和你婶婶…” 顾留白轻声道,“男女授受不亲,都咂过了,不得对她负责?只是家中不同意,我才设法将她带到长安,只可惜我本事不够,没办法留在长安,回去还得想办法。” 这官员顿时无语,也不知该说顾留白这做法对还是不对,只是看着不远处那中年妇人,他也觉得虽然看上去姿色平庸,但的确很有特别的味道,他忍不住就在考虑换了自己是这“梁凝”的读书人,自己该如何抉择。 如此一来,无形之中,他对顾留白这批人的身份的疑虑,却已经消解了大半。 “你家中在常兴镇,怎么反而走到东沙河这边来了?”他将一个烤得差不多的田鼠递给顾留白,然后问道。 顾留白摆了摆手,没先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先拒绝了这只烤得香喷喷的田鼠,道:“我不吃这个,我吃这个和吃自己差不多。” 然后看着有些愕然的这名官员,他又笑着解释道,“不是开玩笑,我也不是嫌弃这个,这肉我知道好吃,但我属鼠,我婶婶就叫我田鼠。” 顾留白这句话说完,沈若若就笑出了声来,她便走了过来,直接接过那烤好的田鼠,道:“他没瞎说,他不吃我吃,多谢这位官家。” 这名官员递过田鼠,他看着这名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妇人,却只觉得这女子又是开朗大气,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大家风范,一点没有矫揉造作的姿态,他倒是顿时觉得这年轻公子看上她也十分正常。 他这时候不自觉的有些忘记自己方才问的话,顾留白此时却解释道,“之前我们到了武功的大庄镇的时候,就听说绛帐和上宋这一带不是很太平,恐怕要打仗,我们便想着索性绕远点路,求个安稳。” 这名官员面色瞬间沉重了几分,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时机凑得不太巧,其实你若是不缺钱花,倒还不如在长安多呆一阵,设法谋个差事。现在你回常兴镇,一路上不太好说。”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名官员做事认真,又热心,便点了点头,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了,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这名官员回道,“我叫薛景仙,乃是陈仓县的县尉。” 顾留白好奇道,“薛兄是陈仓县的县尉,怎么也跑到这地方来了?” 薛景仙叹了口气,看着顾留白道,“战乱已起,最近作乱的人很多,而且郑竹的旧部也有不少逃兵,这些军士之中有些是不想和皇帝的军队为敌,有些是因为怕死,有些则是既不想打仗,又想乘机捞些好处。这几种军士里头,那种既不想打仗,又要乘机捞好处的,为祸最大。扶风郡境内,现在至少有数十股这样的人马,乘机劫掠不说,还斩杀无辜民众,猎取头颅,到时长安方面的军队打过来,他们就充义军,将这些头颅说成郑竹这些部下的军士,冒领军功,但凡他们能够活下来,到时候他们去长安,不仅身上有足够的钱财可以购置宅院,而且换得的军功说不定连他们的子侄都可以在长安生活无忧。我们扶风郡的县尉都跑在外面,不说都对付得了这些人,至少能让这些人有所顾忌。” 顾留白装出有些害怕的样子,道,“薛县尉,我在长安听说郑竹的部将里面有几个厉害人物,有个叫做司徒擎城的用兵很厉害,有个叫做盛英的是个神箭手,而且这些人约束军队也很厉害,只是十几天就稳定住了这边的局势,他们不管这些逃兵?不怕失了民心么?” 薛景仙将几个烤好的田鼠给那些个羽弓手,自己就扯了一块肉就着一个干馍馍慢慢吃着,边吃边说,“梁公子,大多数人哪搞得清楚到底什么状况,现在这些将军早就将这些逃兵说成了裴国公的军队,说他们已经杀进来了。民心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而言,打输了自己命都没有,不用考虑,打赢了,到时候多给点好处,民心很快就能收拾得起来。” 顾留白认真道,“薛县尉,容我提醒你一句,这些个将军肯定不想外面的人知道真相,这种事情,你知道了也不能就这么实诚的往外说。” 薛景仙自嘲的笑了笑,“怎么着,难不成还要帮他们遮着掩着?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没什么本事,在这种时候,我也只能尽我所能阻止一些暴行而已,但我做人就是这样,实话实说,不违良心。” 这薛景仙只是顾留白在这小道上无意之中遇到,原本想着万一是什么奸恶之徒,等会就杀了往河里一丢,但眼下看来,这人倒是和他之前想的截然相反。 顾留白说了一句,那该少说还是少说,接着又故意道,“这些人,好好的造什么反,难不成他们觉得凭借扶风郡的这些兵马,还能打得过李氏的军队?” 薛景仙长呼了一口气,眼中尽是忧色,“李氏的军队以前固然天下无敌,但现在可是未必。” 顾留白一愣。 他倒是没有想到小路上遇到的一名小小的县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便真的认真起来,问道:“薛县慰怎么会有这么一说?” 薛景仙很直爽的说道,“现在大唐整个军方的通病就是好大喜功,且不怎么将对手放在眼里。整个的问题都是因为先帝太强,修行者太强,尤其立国开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现在的将领,哪怕有些本事,脑子里的骄傲也往往过头了。且大唐的军队一向依赖于将领的个人实力,先帝征战,都是他和座下的修行者一马当先。现在大唐军队之中的修行者虽然也不少,但先帝那时候的军队里面的修行者,是经历了何等残酷的厮杀?那些修行者从隋末起先和大隋的军队战斗,又和争夺江山的各路反王大战,这些修行者和现在随军的修行者,能一样么?” 顾留白直觉这人说的很有道理。 薛景仙却又道:“现在军队这些将领都是不可一世的神气,仿佛自己是唐人就是高过任何敌人一等的神仙一样。这样的气性不只是充斥在军队之中,地方那些大员也都一样,好多压根没将手握重兵的外族首领当人。不说别处,就说南诏这叛乱,那皮鹤拓反是迟早的事情。我大唐镇守在那边的地方大员,压根就看不起他,阿猫阿狗被你打骂没事,但皮鹤拓那种人,把六诏最赚钱的盐田都老老实实的给了那些个地方大员,自己却还能打造出一支上万规模的重骑军出来,这样的人物是阿猫阿狗吗?他是豺狼,是老虎啊!” 这些话一说,就连不远处仔细倾听的上官昭仪都觉得这个县尉见识不凡,但再怎么说,有些人显得见识不错那都是事后诸葛亮。 也就在此时,吃得满嘴流油的沈若若就出声道,“那薛县尉,你说这剑南大军过去,打得过你说的这皮鹤拓吗?” 薛景仙已经说得兴致上来,他为人又是阴十娘喜欢的那种直爽人,他顿时冷笑道,“距离这剑南节度使李贤玉败亡的日子,恐怕数数一只手的手指头都差不多了。” 沈若若听到他做出的判断居然和顾留白推测的差不多,便马上好奇的问道,“听说八万大军啊,打不过就很怪,输这么快,不可能吧?” 薛景仙似乎不了解李贤玉喜欢虚报大军数量,他只是冷笑道,“别说八万,带个十几万大军去也是一样。之前皮鹤拓攻打河蛮,占了太和城,但他接下来龟缩太和城,又没有求和,那这李贤玉再长驱直入,就已经给自己坟都挖好了。” 顾留白虽然聪明,但从来都很谦虚,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很多方面就没人超得过,他一听这薛景仙虽然和他结出的结论一致,但思索的角度却似乎不同,便马上谦虚的认真问道,“这里面有什么学问?” 薛景仙用力的咬着干馍馍,心情明显很不愉快,“李贤玉这人肯定一点都不了解那边的河蛮,那边的河蛮说是只有七八千兵马,实则人人皆兵,连六七十岁的老婆子都能拿枪扎人,都能投飞梭。河蛮的壮汉身上都有几张抛网,白天都不轻易打仗,都是夜晚出动,他们平日里都是以微弱火光在黑夜之中引鱼捕鱼,目力在晚上好得很。河蛮的这些战士在晚上战斗的时候,远远就抛个网,很克制骑军和修行者的。皮鹤拓自己才多少人马,去惹几万人的河蛮?而且军情说他很快打赢,他哪有这样的能耐,很显然河蛮肯定和他联手了,最多就是演了场戏给李贤玉看的。” 顾留白心头一震,这局势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面色却没什么改变,只是问道,“薛县尉,你怎么对这河蛮这么了解?” 薛景仙道,“我早些年也想做统兵的大将,也曾对我大唐一些存在隐患之地做过一番调查,我也写过几份东西投了出去,但没获得什么人赏识,可能是我家中也没什么能给别人好处的人,提拔我这样的人对别人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顿了顿之后,薛景仙接着道,“梁公子,你别怪我说话直接。我看不只是你,你府上这些随行的人都知书达理,和寻常人家的侍从很不一样,咱们这种地方出去的人,哪怕和长安城里的那些贵公子在聪明才智上有些差距,也不至于一个书院都留不下来。我看归根结底,还是公子家中虽然殷实,但在长安那些贵人的眼中,毕竟小门小户,哪怕收你这样的一个门生,也给不了他们要的那种人脉。” “人艰不拆。”顾留白叹了口气,笑道,“薛县尉你净说大实话。” 一看顾留白此时神色,薛景仙倒也觉得顾留白其实自己已经想通了,所以才不强留长安,他也觉得顾留白似乎十分豁达,倒也产生了些结交之意。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们这样返回常兴镇有些危险,明天你们不要急着赶路,我找些人来带你们过去。” 第五百零三章 民风真淳朴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也不拒绝,当即答应下来。 薛景仙走到河岗上和那些羽弓手说了些话,顾留白不动声色的听着,只听这县尉安排人分三个时段值守,然后又安排日出之前,两人朝着东边官道去,看看能不能守到一路过路的军士。 按照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普润县的城门校尉韩囚墨护送一些望族的家眷去青化避难,应该就在这日返回。这韩囚墨是他的好友,就说他有事相托,让他到这边来拐一拐。 “这人倒真是好人,真拜托人来带你回老家。”沈若若虽说不算个正经修行者,连催动真气活血都还要顾留白教,但哪怕是捡来的八品好歹也是八品,她偷听得清楚,又忍不住偷偷笑着调戏顾留白,“梁公子,今晚上要不要吃婶婶的奶?” 顾留白笑道,“这两日没有洗澡,怕是有汗腥味哦。” “我的汗都是香的。”沈若若不服气的说了一句,又笑道,“我看薛县尉又是热心肠,又有才干,不如我等会就找他,让他帮忙想想办法,看看你回到常兴镇之后,怎么能够顺理成章的把这个婶婶给娶了。” 顾留白自己也乐了,“那还是算了,我看他公务也挺繁忙的。” “你这个人信口开河,这么随便乱说,他这么聪明的人居然就信了。”沈若若想到方才这人说的一些胡话,顿时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顾留白轻声道,“这人观察仔细,看得出我们关系不一般,这种说法是顺着他的思路的,反而容易让他相信。” 这时候薛景仙已经交代完事情回来,看到顾留白和沈若若有说有笑的样子,他倒是又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觉得这中年妇人虽然姿色平庸又比这梁凝的年纪大出许多,但两人倒真的是真心互相喜欢的模样。 一夜无事。 清晨时分,他派出去的两个人果然领着十余名骑军过来了。 为首一名校尉满脸风尘,但精神奕奕,长相虽然普通,肤色黝黑,但一脸的阳刚之气,远远看见薛景仙,这人就高兴的扬起马鞭摇动,打起了招呼,“老薛!想不到在这还能遇着。” “这是我好友韩囚墨,原本也和你一样是读书人,后来也找不到出路,投了军,现在好歹能养活一些人。”薛景仙飞快的给顾留白介绍了一下,他和这韩囚墨是老友,看到这韩囚墨的身影时,他的嘴角也早就往上翘起,心中对于眼前乱局的阴霾,也顷刻间消散了许多。 “我之前去找过你一回了,却扑了个空,不过倒也正巧知道了你的行踪。” 薛景仙笑着迎了上去,顺手就介绍起了顾留白这一行人,然后直接就问这韩囚墨能不能顺路送他们一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 一听薛景仙这话,韩囚墨顿时就哈哈大笑,道:“老薛你这什么话,啥叫能不能顺路送他们一程,不顺路难道就不成送不成?” 薛景仙笑道,“你这厮,我只是担心妨碍了你的军务。” “我们现在算什么军务。”韩囚墨嗤的一声,“老薛,我是普润县的城门校尉,我的职责是啥?就是负责一下县里的城门防务,最多再协助中垒校尉练练兵。现在我这在外面跑来跑去做什么?扶风郡的这些望族生怕家里的家眷被战火牵连,便让我们护送去别郡,我们现在都成了这些老爷们的镖客了。这算哪门子军务?我送那些人是送,送他们回去也是送。还能让你欠我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薛景仙笑骂了一声,“我欠你个屁。那梁公子他们,我就拜托你了啊。” 韩囚墨看着顾留白笑了笑,道:“放心,但凡我韩某人还能站着,就绝对不会让人害了他们。” 薛景仙点了点头,认真的对他行了一礼,在韩囚墨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兄弟别来这么一套的时候,他却郑重道,“记得别多管闲事,想想你家中的老母。兵乱一起,很多人就是畜生,你得忍住。我们这种人,在这乱世里也不过是蝼蚁,活着好歹能多帮几个人。” “知道了知道了。”韩囚墨看着薛景仙,皱眉道,“你这厮,和我家中老母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薛景仙也不多话,看着顾留白等人已经准备妥当,便让韩囚墨护送他们上路。 韩囚墨带着顾留白一行人走官道,他一看顾留白这队伍,顿时也乐了,尤其看着三名无名观的长老时,他顿时忍不住打趣道:“梁公子,你带着这三个老伯,这一路上是他们伺候你呢,还是你伺候他们?”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韩校尉你可别小看我这三个老师,他们年轻的时候都练过,手里头有的是一把力气,寻常的壮汉还不一定打得过他们呢。” 扶风距离长安并不算遥远,哪怕只是地方上的校尉,这韩囚墨的修为倒也不算低,也是堂堂五品修士。 但以他的修为,却压根看不出隐匿着气机的这三名无名观长老的修为。 顾留白这么一说,他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天枢长老坐在马上打瞌睡,差点摔下马的样子,他便顿时乐了,道:“那可不,寻常壮汉看了他们三个,估计都不敢出手。” 顾留白笑道,“都不用三个,他们随便上去一个往那些蛮横的人身前一站,那些蛮横的人都瞬间细声细气,连胳膊都敢往外抬了。” 韩囚墨哈哈大笑,“梁公子,你这法子在平日里行的通,但现在就有点行不通了。你若是信我,你回到常兴镇之后,就说服家中将院墙加高加厚一些,多请几个护院,不行就多使些银子,找县令疏通一下关系,让他分几个薛县尉手下的这种羽弓手给你看宅子也行。还有,家中的钱粮最好分个十来处藏起来,别光藏在你们的宅子里。但凡有兵马到了你们那,不管是哪方的,赶紧合作一些,将宅院里的粮食给他们。还要问他们能不能留点口粮,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你们还有别的地方藏着钱粮。若是有漂亮的女眷,赶紧送走。当然,最好就是学学那些权贵望族,先迁到不可能打仗的地方去。” “我哪能做得了他们的主啊?但凡他们能多给我点银两,我还能在这时候回来?”顾留白叹气道,“而且我们梁氏不比那些望族,我们没别的生意,就靠着那些良田。家里那些能做得了主的人,哪舍得了那些田地。不过我想好了,我回去之后见势不妙,我就想办法带着人住到附近的一些寺庙禅院里头去。大不了我从家里偷点钱出去,找个小庙修缮修缮,设法住进去。打仗也不至于拆庙对吧?” “这主意不错。”韩囚墨顿时觉得顾留白这人不错,有股说不出的机灵劲,又能和人聊得来。他现在便明白了薛景仙为何拜托他来护送这人。 这人虽然在长安找不到门路,但若是用对了地方,也是个不错的人才。 现在兵荒马乱,薛景仙的意思恐怕就是先让他和这人熟悉熟悉,将来或许能让这年轻人和他们一起做些事情。 “叫我么不要管闲事,自己路上遇到个年轻人都起爱才之意,你这厮也只是一个县尉啊,你和我们这些人物,在这乱世里头,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 韩囚墨想着在大唐盛世里头居然还偏偏让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乱世,心里头便又忍不住暗骂了几声那郑竹,好好的节度使做做就行了,叛乱做什么呢? 又走了一阵,他便和顾留白商量,道,“我们这些人是去眉县,我们县令有个姐姐在那边有些铺子,估计有些值钱的东西,要让我们过去帮忙,也不知道要送去哪里藏着还是怎么的。你们这两日索性跟着我们走,本来你们到了槐芽镇那边再折往上宋,再往常兴镇是最近,但渭河这两边最近都不安稳,你们索性跟我们一起走到金蕖镇,到时候我们送你们去金蕖渡口,过了渡口往上就是常兴镇,那边没什么荒野地,不会出什么岔子。” 顾留白反正是往西北方向行走,想要先弄清楚郑竹这些部将此时大致的兵力部署,以及带头的那几个大将具体何处,这从哪个渡口走对他来说都一样,所以马上就欣然答应,道:“韩校尉你这安排稳妥,就按这路线走就行。” 到了午后,官道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大镇,就是韩囚墨所说的槐芽镇。 顾留白还生怕韩囚墨问他槐芽镇的事情,还故意随口扯了一句,道:“之前去长安的时候,没走这边的路,现在回来虽然绕远了点,但好歹见识了一下不一样的风景。” 韩囚墨笑道,“梁公子是还没到过这槐芽镇吧?这槐芽镇有个诨号叫做好人镇,民风淳朴。” 结果他的话才刚刚说完,镇子口就窜出几个人扯住了他的缰绳,然后道,“二十个铜子。” 韩囚墨一愣,看着这几个人穿着军士不像军士,官服不像官服的衣袍的男子,问道,“什么玩意二十个铜子?” 一名面相有些凶恶的男子道,“清污费。” 韩囚墨眉头微皱,道:“清污费是什么意思?” 这名男子冷道,“车马过处,会留下粪便,都需要人清洗,故名清污费。” 韩囚墨冷笑道,“这铜子是谁出主意收的?” 这男子蛮横道,“甭管谁的主意,二十个铜子一个人,快。” “二十个铜子一个人?”韩囚墨又愣了愣,“还不是全部?” 顾留白顿时笑了,“槐芽镇的民风的确淳朴的很啊。” 第五百零四章 我帮你报仇 - 割鹿记 - 无罪 韩囚墨的脸都挂不住了,拍了拍马身上挂着的长刀和圆盾,“看不出我有军务在身?我不想找麻烦,你们也别找我麻烦啊。” 这男子却是冷笑道,“管你军务不军务,要想井水不犯河水就不要从这镇子走,也别在咱家面前使横,镇子里那两株老槐树上,现在就挂着二十几个和你们一样想坏规矩的军士呢。” “我使横?”韩囚墨当下就要发作,顾留白却压低声音说道,“没事,先掏了铜子进去再说,看看是谁立的这规矩。” 韩囚墨心中一动,顿时觉得顾留白说的对。 擒贼先擒王,先看看这趁火打劫的领头人是什么路数,能对付得了的,到时候再砍不迟。 顾留白拿出钱袋子,先按人头都给了,但拉着韩囚墨缰绳的这男子却冲着他笑了笑,道,“别人二十个铜子,你得多付二十个。” 韩囚墨眉头大皱,但顾留白却是反而笑了笑,问道,“这位兄弟,为何我得多付二十个?” 这男子冷笑道,“看你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舒服,而且我刚刚还听你说我槐芽镇的民风淳朴。” “是挺淳朴的啊。”顾留白多拿了二十个铜子就塞了过去,这男子原本还想找茬,但看着韩囚墨眯起的眼睛里闪烁起了寒光,手都朝着刀柄伸过去了,他才松开了缰绳,让他们过去。 韩囚墨来往过槐芽镇不下十次,这槐芽镇是渭河边的一个大镇,经常有大集,热闹得很,他最惦记的是这镇里头老木桥边上的一个酸汤面皮店。 那家面皮店是用小刀削的面皮,酸汤加了很多虾皮,还有熏的咸鱼干,都美味的很。 以往这种午后,槐芽镇里头的几家大碗茶的铺子里也都坐满许多无所事事的老人,要打听什么人或是打听些镇上的生意,方便的很。 但这次一进槐芽镇,哪里还有什么热闹可言,镇上道路都没什么人走动,甚至可以说是阴森森的,而且还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才走到镇中主街,就看见镇子中间的几株老槐树上真的吊着二十多个血人。 顾留白仔细的看了看,这里面有六个已经断了呼吸,其余都还活着,身上都是鞭伤,但嘴角都挂着血浆子,他盯着其中的某个看了一会,就确定这些人的舌头都被割了。 韩囚墨看了几眼,突然脸色大变,叫道,“老陈?” 顾留白感知敏锐,发现其中一人的身体略微抖动,面容也有些扭曲。 “哈哈哈!” 也就在此时,大笑声响起,伴随着一阵皮靴的踢踏声,一旁茶楼里突然哗啦啦走出了一群穿着软铠的军士。 发出响亮笑声的,是为首一名将领。 这将领长着一张圆脸,但圆脸上偏偏一双三眼角,哪怕是笑着都看上去有些阴森。 “韩校尉,这么巧?” “宿郡丞!”看见这名将领,韩囚墨惊怒交加,他顾不上行礼,伸手点了点挂在槐树上那名血人,道:“陈县尉犯了什么事情,怎么被吊在这里?” 这名将领乃是扶风郡郡丞宿养晦,扶风郡的郡丞是六品下的品级,这种品级在长安而言就是不入流的小官,而且这人也不是郑竹的旧部,手里之前没什么兵权,郑竹的那些军队现在虽然盘踞在扶风郡,但他们是强龙,这些地方官员只是地头蛇,他们有些人也统军,但统的是郡守府和一些县城的城防军,和郑竹统御的镇边和弹压外族居住州的军队压根是两码事,所以顾留白对这人也没什么印象,只是记得扶风郡的官员里面有这么一号人。 “你说陈县尉啊?”宿养晦一转头,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人喝多了黄汤,就好坏不分,把尉迟将军的部下当成水贼来抓,弄不清楚状况还在外面说三道四,影响极其恶劣。尉迟将军听说了自然震怒,就让我过来收拾他,我将他挂在这里,是给过路的人都提个醒,饭不能乱吃,话可也不能乱说。” 韩囚墨看着那陈锋的惨状,双拳不自觉的握紧,这陈锋是南由县县尉,和他也是好友。这人正直得很,且从不饮酒,怎么可能误将好人当水贼,更何况若是那尉迟典的部下,这误会怎么可能解不开。必然就是哪尉迟典的部下就真的做出了水贼的事情,肯定在河上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韩校尉,看你这模样,这人应该和你有些交情,不如我卖你个面子,放他下来,你给他个痛快算了。”宿养晦看着他不做声,便又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几句,挥手就让人将那陈锋放下来。 韩囚墨看着陈锋血肉模糊的惨状,而且他此时也发觉陈锋的舌头已经被割了,他浑身都有些冰冷,但直觉若是这时候豁出去和宿养晦厮杀,那绝对占不到便宜。 这人既然敢如此做法,此时这槐芽镇里的军力肯定不是他这些人能对付的。 “不要动手。” 这时候他听到顾留白在他身后轻声说道,“我们都看得出陈县尉冤屈,但不要意气行事,他已经油尽灯枯,只是凭着一口意气支持,没有人救得了他了。你给他悄悄说一声,会给他报仇的,让他安心上路,给他个痛快。” 听到顾留白此时的说话,正好那陈锋被放下来,架着过来,和陈锋的眼神一对,韩囚墨眼眶顿时红了。 “韩校尉,请吧。”宿养晦却阴阳怪气的笑道,“别辜负了我们的好意。” 韩囚墨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陈锋的身前,只是听着陈锋喉咙里的声音,他就知道顾留白说的不错,陈锋已经救不活了。 陈锋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的抬起头来,他看着韩囚墨,动着嘴唇,虽然他发不出什么声音,但韩囚墨却看得出他说的是让他杀了他,快走。 韩囚墨一低头,在陈锋耳边轻声道,“兄弟,安心上路,我们给你报仇。” 陈锋身体微微一震,韩囚墨已经用力在他心脉处拍了一掌。 这一掌拍出,韩囚墨扭头就走,眼角泪水洒落下来,“宿郡丞,谢谢你的好意,不打扰你的公务,我们这就走了。” 陈锋口中鲜血涌出,头颅垂落下来,已是断了呼吸。 宿养晦微微眯起眼睛,也不阻拦,却是淡淡的说道,“韩校尉,扶风郡下辖这九个县的官员,最近都奔波劳碌得很,你和他们大多相熟,要是遇见了,就和他们说一声,说尉迟将军知道他们辛苦了,但自个的立场,大家伙心里头也该清楚,不管是谁和谁打仗,现在郡县里头的俸禄是谁发出来的,心里头得有个数。拿了养家糊口的银两,上面安排什么,有什么命令,就按着做,别自己多想,别做些不该做的事情,说些不该说的话。祸从口出的道理,大家都懂。咱们小门小户的,混口饭吃而已,别把自己太当回事。逞英雄…不是我们这些人能逞的。” 韩囚墨只是牵着马咬牙往前走,他手上的青筋都已经暴出来了,但顾留白却替他出声说了一句,“宿郡丞,我们知道了。” 宿养晦看着顾留白和沈若若等人,倒是有了些兴趣,“这年轻人是哪家的公子啊,倒是明白事理的人。” 顾留白甚至还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是眉县黄腾鹰,家父乃是黄万和。” “原来是黄公子,慢走,不送了啊。”宿养晦眼中异芒一闪,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等到出了槐芽镇,韩囚墨才终于开口,问顾留白,道:“你方才说你是黄家的人做什么?” 顾留白轻声道,“我是担心他们对我们不利,他们觉得我们去往眉县方向,但我们不走官道,折往赵家庄方向去渡口,他们哪怕对我们生了歹心,可能也会扑个空。” “好。”韩囚墨咬了咬牙,轻声道,“就按你所说,抄小路尽快去渡口。不过以后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你千万别随口这么一说,万一查验你身份,发现不是,以这种人的手段,当场就要将你们治罪。” 他心情沉重,等确定身后没什么跟踪的人之后,便马上折往小道,一路上想着陈锋的惨状,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沈若若却是到了顾留白的身边,轻声道,“顾十五,这人可没薛景仙聪明。” 顾留白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猜出来了?” 沈若若笑道,“眉县黄万和号称黄首善,眉县首富,他家公子从外地返回,说不定身上带着大量的钱财,哪怕没有,劫了人难道从黄家要不出钱来?打仗打的就是钱财,郑竹的这些部将哪怕有翻天的能耐,要想扩充军队,就得想着各种法子弄钱。现在他们还维持着和郡县之中权贵门阀的关系,就是怕富户们都一窝蜂的跑了,但暗地里的劫掠却已经做了起来。你不想在镇区动手,人多眼杂,你又不能将镇上的人灭口。所以你这么一说,不就是想把他们引到外面野地来给那陈锋报仇?” 顾留白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些人一开始要这些县令、县尉和县里的校尉来稳定民心,但接下来等他们布局好了,分派人手把守了各处要道、渡口、沿途村镇,那各县的富商富户想走都走不了。” 沈若若接口道,“温水煮青蛙,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到时候换一副面孔,就硬生生的绑着这些富商和地方上的门阀,一起和他们打仗,谁要是不出钱出人,就把谁给宰了。这些县尉和校尉前面有用处,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反而觉得碍事了。里面特别听话的还好,韩囚墨和薛景仙这些人,他们肯定要弄死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又故意轻声问韩囚墨,道:“韩校尉,你能不能设法派两个人赶紧绕路去找找薛县尉,我怕他们对付薛县尉。” 韩囚墨瞬间面色大变,“是了,我怎么没想到。” 他马上派了两个人抄河边小道折回,绕路去寻薛景仙。 沈若若又偷偷和顾留白说道,“这人聪明是不怎么聪明,不过倒是挺讲义气,等送我们到了渡口,他肯定要回去找薛景仙,而且肯定还要想办法去给陈锋报仇。” 顾留白却冷笑起来,道:“估计不用到渡口,过一会说不定就追上来了。” 沈若若好奇道,“你从哪看出来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顾留白认真道,“我们走的时候,那个宿养晦一直盯着你屁股看,我觉得他心痒难耐。” 沈若若一怔,反应过来可能自己经常被人盯着看,对这方面不太敏感。 她有些庆幸,道:“那幸亏我没多扭几下屁股,不然你想引人家出镇,这人说不定在镇里就忍不住要对付我们了。” 顾留白到没觉得她自信爆棚。 沈若若现在哪怕是中年大婶的模样,但那股子不一样的味道,却还是让人有些无法抗拒。 第五百零五章 脱缰的兽性 - 割鹿记 - 无罪 “这怎么回事?” 宿养晦翻身上马,手里还不忘盘着两颗核桃,自己心里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说自个不好女色,那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天底下的男人,但凡鼻子下摸摸有气的,那都好色。 但奇了个怪了,宿养晦觉得自己平日里也没好色到这个程度,对女色他还是有很多要求的。 以往在烟花柳巷,若是遇到长相一般的女的前来卖弄风骚,他往往还得嘲讽一句,“咱家若是在你身上使劲,那是得我给你银子还是你给我银子?” 但今日里怎么见着那个姿色平庸的大婶就反而按捺不住内心的阵阵骚动? 怎么就觉得那些花魁的屁股都不如这个大婶的屁股带劲? 尤其这些个人出了镇去之后,他越想就越觉得口干舌燥。 这手里盘着两个核桃,却反而像是盘着自己两个蛋儿一样,越盘越不静心,越盘越想赶紧把那个大婶各种姿势都演练一遍。 宿养晦正觉得自己今日这状态古怪,难不成是这两日吃肉吃多了,燥气。 但转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孙牧似乎眼睛里也泛着色眯眯的光焰,跟发情的公狗似的,他便顿时有点吃惊,道:“孙校尉,你这眼光可有点不对啊,难不成你也觉得那中年大婶浑身带劲?” 平日里都是一起玩的老哥们儿,互相之间自然不用虚伪,孙牧嘿嘿一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说那中年大婶看着让人心痒,我怎么看着那麻子脸年轻姑娘都胀得慌。” “我草。” 宿养晦一听就咧着嘴笑,“那这倒是不伤我们哥们儿的和气啊,那我先弄那中年大婶,你先弄那麻子脸。” 孙牧笑道,“你这也见外了吧?还什么你先我先,到时候逮住了就直接一起呗,这多带劲。” 宿养晦笑道,“不是,我怕怼着那麻子脸,到时候坏了兴致啊。” “这有何难,让她趴着,别把脸冲着你不就完了。”孙牧笑道,“再不行让她把肚兜蒙脸上,这多大点事啊,有的是办法。” 一群人在道上笑得肆无忌惮。 跟在宿养晦和孙牧身后的骑军有六十几个,而且大多数人左右都挂着弩机,套索。 光是这些人,对付个把修行者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在出发之前,宿养晦已经飞鸽传信,告诉了水上的兄弟,所以在他们的眼里,别说是一个韩囚墨,就是对付五个韩囚墨也不在话下。 现在扶风郡已经脱离了长安的掌控,这些人的兽欲也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镇子里面还略有收敛,但到了镇子外面,却已经毫无顾忌了。 有些平时夹着尾巴做人,压抑着自己欲望的人一旦没了管束,彻底释放出来,反倒是更加凶残。 渭河里距离这槐芽镇不远的某处河湾里,漂浮着十几张竹筏子。 这些竹筏子都比平常渔民用的竹筏子大一点,每张竹筏子上都是三四个人,竹筏子上插着几根竹竿,上面撑开着一块可以遮雨的油布。 若是将这竹筏子搬到道边,倒很像是管道上的茶水铺子。 宿养晦放出的信鸽飞下来的时候,一张竹筏子上,两个精壮的男的正在糟蹋一个少妇。 这少妇被摧残得时间久了,就像是死鱼一样,眼神空洞,连叫都不叫了。 这两个男的也没将这少妇当人,发泄完了之后,其中一个男的就直接将这女的提着手脚,直接放在河水之中刷洗东西一样,晃荡了十来下。 这女的被他提起来之后,浑身冷得发颤,但又显得分外白净。 一看这白花花的身子,有些竹筏上的男子又来了兴致,又一脸淫笑的朝着这女的过来了,然而就在此时,他们的首领,一名坐在铜锅前的好似文弱书生般的男子却是淡淡的发出声来,“别弄了,来活了。” 这些竹筏子上的人反应倒是快,马上整理兵器,持着竹竿就准备出发,其中一名已经跳到那女的竹筏上的男子,此时便问道,“头,那这女的是宰了还是怎么说?” 这文弱书生般的男子淡然道,“还能玩,宰了做什么,弄她过来吃两块肉,自己夫君的肉,她不得尝尝什么味道么?” …… 凄厉的羽箭破空声,带着独特的哨鸣,将韩囚墨的侥幸撕扯得支离破碎。 经历过战阵的人,对于危险有着独特的感知,哪怕从天空飞过的信鸽似乎和偶尔飞过的水鸟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心脏的跳动在那时就已经快了起来。 十几张竹排突兀的出现在水面上,看着那些竹排在水面上行进的速度,就可以判断出那些用长竹竿撑着竹筏的人臂力远超常人。 “韩校尉,我们省点力气,跑是跑不掉的。”也就在此时,他听到顾留白平静的对他说道,“估计一会槐芽镇上的追兵也就到了。” 韩囚墨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他不能理解为何这个年轻公子到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而且哪怕他的确不如薛景仙聪明,但这名年轻公子的语气,却依旧让他感觉出来,这一切似乎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韩囚墨还没有被恐惧压倒,但跟着他的那些个军士却已经一个个都在浑身发抖,有人颤声叫道,“韩校尉,怎么办?” 韩囚墨还没出声,顾留白却已经说道,“简单的很,就两种选择,一种就是和韩校尉一起,和他们拼了,一种就是直接加入他们,今后和他们一起做坏事。” 这些军士里头,至少有一半人不做声,但有一半人却是也叫出声来,“和他们拼了。” 韩囚墨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下了决断,摆了摆手,道,“你们等会不要轻举妄动,我来和他们说。” 他才说完,就已经看到后方道上的烟尘,果然是槐芽镇的追兵已经到了。 远远的看着韩囚墨和顾留白这一行人停留原地不动,宿养晦顿时满意的笑出声来,“这些人挺识趣的啊,知道跑也是白费力气,还不如求饶。” 他身边的孙牧点了点头,看着人群之中的那名中年妇人和那脸上有麻子的年轻姑娘,顿时觉得浑身都烫了起来。 他之前也和宿养晦一样,觉得是不是自个最近吃了什么补的东西,就自己燥热,但现在越看这两个女的,他就越觉得的确有味道。 那中年大婶吧,的确有种说不出的风韵,那年轻麻子脸姑娘吧,只要不看脸,似乎哪都好看,那身段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这时候竹排都已经靠在岸边,竹排上那些身穿便服,却明显提着唐军制式兵刃的汉子,已经一窝蜂的上了岸,呈扇形朝着韩囚墨等人逼过去。 韩囚墨的脸上阴沉得好像要滴出水来,他也不看这些人,只是冲着宿养晦厉喝道,“宿养晦,怎么着又追上来作甚?” 宿养晦哈哈大笑,道:“突然觉得下半身压力大,想释放释放。” “草你妈!”韩囚墨知道这些人在镇外已经根本无法无天,不需要掩饰,他一声怒骂,抽出长刀便指着宿养晦,“宿养晦,你敢像个男人一样,和我单对单一决生死么?” 宿养晦嘲弄的看着韩囚墨,道:“韩校尉,我带着这么多人来,你却让我单独和你干一场,你说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韩囚墨也哈哈大笑,道:“好处是没什么好处,但能证明你是个男人。你放心,我要是胜了你,我保证不杀你,就只要拿你的命,换我手底下这些人的一条生路,怎么样?” 宿养晦这时候看着沈若若,心痒难耐,懒得和韩囚墨多说,但沈若若却是笑了笑,故意略微挺了挺胸,然后道,“韩校尉,他怎么可能答应你,我看这人没什么英雄气概,却是色中饿鬼,不如你现在直接将我一刀杀了,省得这人老是盯着我看。” 她这话一出口,宿养晦固然是心中一惊,心想这煮熟的鸭子不要给飞了,要是这么带劲的一个大婶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两段,那可就白费力气了,而与此同时,那些竹排上的男子看着沈若若,心中却都是一动,也都觉得这中年妇人怎么这么有味道。 “等等。” 宿养晦倒是真的怕韩囚墨上去就是一刀,他急忙喊了一声,皱了皱眉头,然后看着沈若若道,“我就答应和这厮打一场,若是他能胜我,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但若是他赢不了我,你们就任我摆布,如何?” 沈若若满口答应,还故意扭了一下腰肢,“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宿养晦越发心痒,他从马上跳了下来,直接对韩囚墨勾了勾手指,“韩校尉,快来,别耽搁我时间办事。” 他这么一勾手指,围着韩囚墨和顾留白的这一百几十号人顿时轰然大笑,“宿郡丞,你这模样好像赶不及要透韩校尉似的。” 韩囚墨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今日拼死也要将这宿养晦宰了,给陈锋报仇。 唰! 他几步冲到宿养晦面前,刀光如水银泻地,直斩宿养晦头颅。 宿养晦往一侧避开,手中佩剑剑鞘丢出,砸向韩囚墨面门,与此同时,剑尖指向韩囚墨的小腹。 岂料韩囚墨只是微微垂头,避也不避,就让剑鞘打在自己的额头,他也不闪避宿养晦刺向自己小腹的一剑,只是疯狂的挥刀,朝着宿养晦当头劈下。 “草!”宿养晦骇得往旁边一个翻滚。 韩囚墨连连嘶吼,刀光如闪电跳跃,疯狂追斩,他眼中根本没有宿养晦的剑,只有宿养晦的身子。 当! 宿养晦好不容易起身,一剑挡住他的一刀,却直觉自己整条手臂发麻。 他修为比韩囚墨高出不少,所以哪怕是这种单独相斗,他也觉得稳操胜券,但此时这一击下来手臂发麻,他就清楚对方完全不要命,而自己堕了气势,真气调度都不如平时灵光了。 第五百零六章 他要打十个 - 割鹿记 - 无罪 生死拼杀就是这样,哪怕你想得明白,胆气一失,却根本没办法扳回劣势。 宿养晦再挡得一刀,整条手臂更是聚不起真气来。 他压根不敢再和韩囚墨硬碰硬,就只能不断横挪闪躲,但韩囚墨得了势,也不给他喘息调气的机会,就是翻来覆去的两招,刀光朝着宿养晦的身影翻卷。 宿养晦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被韩囚墨给剁了,他也顾不得和沈若若打的赌,就要招呼自己手底下的人一块上。 但就在此时,竹排上跳下来的那五十多号人中,为首那名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却是淡淡的说道,“宿郡丞,不着急,你定定心,我吹个曲子给你们助助兴。” 宿养晦下意识的朝着这人看了一眼,心中一喜,但就这慢了一慢,嗤啦一声,他胸口被韩囚墨的长刀开了一道口子,幸亏他里面还穿着内甲,否则这一刀下去肯定皮肉翻卷,胸口就很长一道刀口了。 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目光顿时一冷,他取出一根碧玉似的长笛,送到嘴边便吹奏起来。 这笛声悠扬,在别人听来宛如清风拂过竹林,细雨洒落山涧,此时的杀气都似乎被冲淡不少,然而这笛声落在韩囚墨的耳中,却似有人在朝着他耳中呼气,而且这气息十分冰冷,下一刹那,他体内的血脉之中都丝丝作响,就像是有冰冷的小蛇在游走,他原本杀意升腾,置生死于度外,真气流淌剧烈,但这冰冷的小蛇一游走,他的心脉处开始剧烈疼痛。 “你这是音震法门!” 他惊怒交加,厉声叫道,“说了单打独斗,居然行此卑劣手段。” 宿养晦往后连跳两步,直觉韩囚墨刀光变慢,他顿时得意笑道,“震什么震,听个曲而已,震死你了?我怎么没事。” 顾留白闻言一笑,他先对着天枢、天璇和开阳这三个老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看了那吹笛的文弱书生一眼。 笛声突然停顿。 那文弱书生拿着笛,有些不明所以的模样。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都很清楚顾留白的八品神通,一见那文弱书生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模样,上官昭仪都忍不住抿嘴一笑,不动声色的在顾留白耳边轻声道,“你用八品神通对付这样一个刚刚到六品的修士,也太杀鸡用牛刀了吧?” 顾留白则不动声色的轻声道,“我现在有些理解阴十娘他们了。” 上官昭仪好奇道,“理解什么?” 顾留白轻声道,“八品戏耍五品六品,猫戏耗子般的快感。比别人多吃了多少苦,多用了多少功夫才获得这样的修为,若是遇到什么不如自己的敌人就一剑杀了,那也太没意思了。而且这种人和那罗青一样,就一剑杀了也太便宜他们了。得慢慢杀,让他们也好好享受享受绝望和无奈的滋味。” 他和上官昭仪才说了这几句悄悄话,宿养晦已经气急败坏的叫出声来,“祁连兄弟!怎么说吹曲又不吹了!” 文弱书生此时刚刚想明白,自己似乎走神了,但为何走神,再认真去想时,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种好久没睡般的头疼之感。 “祁连兄弟!” 宿养晦再次大叫,这名叫做祁连禾秀的文弱书生才定了定神,又吹起曲子来。 沈若若也在顾留白耳边窃窃私语,“顾十五,这人修为一般,似乎是靠了这根笛子,这笛子什么来历?” 顾留白也不知这文弱书生修的是什么法门,那碧玉笛子又是什么路数,他便看了一眼天枢长老,天枢长老心领神会,到了他身边,轻声道,“新阳碧玉峡的法门,这碧玉笛子叫做春雨笛,是祁连青穹的法器,这人也姓祁连,那不是他的儿子,也是侄子什么的。碧玉峡先前是大隋开采碧玉的矿口,大隋皇宫里头的碧玉多出自此处。祁连这一脉就是当时洛阳过来帮着大隋皇帝看守这座碧玉矿的,没出过什么八品修士,这根笛子是当时大隋皇帝的赏赐,也不是什么神通物,但对于他们这一脉的修士来说,算是厉害的法器。现在他们这一脉到底在做些什么,我却是不知道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顾留白赞叹了一声,又看向那祁连禾秀,心中又骂了一句。 笛声瞬间断绝。 宿养晦刚刚才稳住阵脚,突然笛声又停,他顿时大惊,叫道,“祁连兄弟,你到底在做什么?” 祁连禾秀走神得厉害,他精神力和顾留白差得太远,被顾留白连使两次精神神通,此时他脑海之中一片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他娘的!”宿样晦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你他娘的不知道做什么就不知道做什么吧,你好好给我吹笛子行不行?” 祁连禾秀看着嘴边的笛子,却是发现自己一时半会连怎么吹笛子都忘了。 顾留白这时候笑了,道:“宿郡丞,这人平时和你有仇吧?故意耍你的吧。” “等等!” 宿养晦挥剑想要喊停,但是当的一声震响,火星四溅,韩囚墨这一刀差点直接将他手中的长剑都震飞出去。 就在一旁不远处的孙牧见势不妙,顿时抄起一张弩机,厉声道,“住手,否则我下令齐射了!” 韩囚墨自己不怕死,但听到这么一喊,他下意识的觉得不能牵连顾留白等人,身影顿时慢了下来。 宿养晦脸色惨白,浑身冒汗,他大口大口的喘气,连连调动真气来疏通气血。 他退在孙牧的身边,这才有了些安全感,“祁连兄弟,你到底怎么回事?” 祁连禾秀此时不知为何有些恐惧,浑身都涌出冷汗,他看着宿养晦颤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韩校尉,你先歇歇。” 这时候顾留白却是走上前去,扯着韩囚墨往后退了几步,他说完那一句,却又不动声色的在韩囚墨的耳边说道,“韩校尉,说了要让你替陈锋兄弟报仇,就自然会让你为他报仇,只是一刀就将这人杀了,却太便宜他了,你等会不要心急。” 韩囚墨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顾留白。 他只是和薛景仙相比没那么聪明,但他绝对不笨。 方才那人用厉害的音震法门,却连连被打断,他那时候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但顾留白暗中这么一说,他再猜不出来是顾留白等人搞的鬼,那就真是有鬼了。 他只是不敢相信,这年轻人真的这么厉害,可以对付眼下这么多人? 现在有一百几十号人围着他们,而且许多都持着弩机,只要一动手,他固然不至于马上被杀,但他手下那些军士,却恐怕立即栽倒在地,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是你搞的鬼?”宿养晦此时也看出了些端倪,看着顾留白叫道。 太古怪了! 他现在终于看出来了,别说是这年轻公子和他身边的中年大婶,麻子脸姑娘,就连那三个老得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的老仆人,此时都是根本没有半分害怕的模样。 “我一介书生,哪能搞什么鬼。”顾留白摇了摇头,道:“而且我最讨厌神神鬼鬼的事情了,只是你们自己小觑了韩校尉而已。” 宿养晦看着顾留白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他想要下令施射,但又舍不得沈若若,而且他现在多看了上官昭仪两眼,也觉得只要不看这麻子姑娘的脸,的确是好像说不出的顺眼。 他一时举棋不定,顾留白却说道,“宿郡丞,我们走都走了,你却还追来,这么着吧,我再和你打个赌,若是你们赢了,我们任凭你们处置,但若是你们输了,就不要再为难我们。” 宿养晦深吸了一口气,道,“打什么赌?” 顾留白道,“你们挑十个人出来,一起来战韩校尉,若是你们十个人能打得赢他,就算你们赢。” 他说完这一句,便轻声传音入韩囚墨的耳中,“韩校尉,记住我的话,不要一刀就杀了。” “十个?”宿养晦一愣。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相视一笑,她们知道顾留白这么做,自然是想要这些人里面的头目都出来对付韩囚墨,到时候他将这些头目一起对付了,底下这些人群龙无首,就好对付得多,可以减少韩囚墨手底下这些人的死伤,否则顾留白和天枢长老他们出手,固然可以将这些人轻易杀光,但保不准韩囚墨手下这些人也都死得精光。 沈若若也是会拱火的,她见宿养晦还不表态,便笑道,“这样吧,我也加个添头,但凡你们能砍到韩校尉一刀,或是刺中他一剑,他身上但凡多一道伤口,我便脱一件衣服,如何?” 上官昭仪也的确是让顾留白吃不消的磨人小妖精,她也顿时一笑,道:“那她脱一件,我也脱一件,但我从下面脱起,如何?” 她说话间还转了个圈。 这一下背对着孙牧的时候,孙牧顿时热血下涌,瞬间就道,“那还犹豫个啥。” 宿养晦看着笑吟吟的沈若若,顿时浑身的骨头也轻了,他对着祁连禾秀大声道,“祁连兄,那我们一起上。” 祁连禾秀此时却是不敢,他只是挥了挥手,让自己身后两名部下上前,“你们和宿郡丞一起对付那人。” 宿养晦看得出那两人也是修行者,当下安心许多,便将自己一群人之中最厉害的都挑了出来,十个人一起上前,将韩囚墨围了起来。 韩囚墨的手都有点抖,哪怕顾留白告诉他不用担心,但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赢。 第五百零六章 最恩怨分明 - 割鹿记 - 无罪 宿养晦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有点狰狞。 “兄弟们,手里头有点分寸,别往要害上面招呼,别一下子弄死了,好了好些乐趣。” 他方才被韩囚墨追打得狼狈,丢了面子,心中对韩囚墨自然是恨得要死,但这两个女的当众自己脱衣衫,一道伤口脱一件,那可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等会这韩囚墨身上伤口多了,这两个女的都脱光了,到时候再问问她们还能做什么。 孙牧等人都是哈哈一笑,说心里有数。 他们眼下这十个人里头有六个是修行者,其余四个身上都带着对付修行者的家伙,这阵仗别说对付一个五品修为的修士,对付一个七品修士都有些胜算。 顾留白也笑了笑,道,“诸位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的话就不要耽搁了,开始吧。” “弄他!” 宿养晦叫了一声,自己提着剑却不急着冲上去。 他这些手下自有急于在上司面前表现的,韩囚墨左侧前方一名瘦竹竿男子和韩囚墨身后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几乎同时扑了上去。 这瘦竹竿男子体内有气劲涌动,也是修行者,但明显是老军,脏路数不少,除了首先抛出一张兜网之外,左手连弹,打出几颗铅粉丸子,一下子在韩囚墨的面前爆开。 这种兜网是用来限制修行者的身法,铅粉丸子则是用来限制修行者的呼吸吐纳。 韩囚墨屏住呼吸,躲开这兜网的刹那,身后那名壮硕的汉子拿着一柄长枪,抖出三朵枪花,直刺他两条大腿,与此同时,那瘦竹竿男子手持双剑,从左侧朝着他杀来。 此时生死关头,韩囚墨的感知也分外敏锐,他虽然视线也被铅粉遮掩,但明显感觉到右侧有两人已经手臂抬起,要对他激发弩箭。 “这我怎么应付得来?” 韩囚墨脑海之中闪过绝望的念头。 别说是十个了,光是这四个人,他都对付不了,恐怕一个回合之下就要被重创。 然而也就在此时,前方左侧那瘦竹竿修士突然一顿,双剑下垂,头都转向一边,好像突然走神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似的。 韩囚墨也根本没有时间思索,直觉那里是唯一破绽,他状如疯虎般跳到那瘦竹竿身侧,一刀就斩在了这人的脖子上。 噗! 这时候拼命,体内真气勃发,也没了什么游刃有余,就是疯狂发力,刀光过处,瘦竹竿的头颅直接就飞了起来,脖颈之中鲜血如喷泉一般直冲上天。 “竟然一刀把他杀了?” “糟糕,梁公子交代过我,不要让他们死得这么干脆。” 这两个念头在韩囚墨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之后,韩囚墨和这无头尸身交错而过,脸上溅满鲜血的时候,他身子里才充斥不可置信的念头,“这人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生死关头,反而发愣?梁公子在长安学了什么妖法不成?” “老齐!” 这瘦竹竿的人头一飞起,宿养晦等人骇得都是整个身子往上一跳,那两名手持弩机的人手指一颤,根本没瞄准人,就已经将弩箭嗤嗤的激发出去。 此时孙牧已然动步,他就在宿养晦的前方,而韩囚墨眼中只有宿养晦,顿时朝着他冲了过来。 孙牧也是用剑,他用的是一柄阔剑,走的显然是刚猛的路子。 面对冲来的韩囚墨,他先行后撤半步,接着便想施展出自己的一招得意剑招,“横断巫山”。然而他一抬剑,突然之间就走神了,脑海里面出现的不是剑招,而是不久前花钱找的一个姑娘背对着自己翘起香臀的样子。 “嗯?” 韩囚墨身影晃动,蛇行般冲来,不让周围人轻易锁定他身位,与此同时,他发现这孙牧也出了问题。 虽然压根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回事,但他此时记住了顾留白的交代,一刀斩下的时候,他斩的就不是孙牧的脖子,而是孙牧的右边肩膀。 哧的一声。 布帛发出裂响。 似乎只是斩断了一只衣袖一般,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孙牧这条持剑的右臂,却是在肩膀处脱落,被韩囚墨一刀斩断。 “啊!”宿养墨一下子骇然尖叫出声,他完全失了胆气,往后连跳。 他这尖叫声一起,孙牧才有些回过神来,他这时候都没有感觉什么疼痛,但看着掉落在身前的手臂,再看着自己肩膀处往外狂涌的鲜血,他下意识的就惊骇欲绝的大叫起来。 一名修行者默不作声的抬手,这人是祁连禾秀派出的两名修行者之一,他手中甩出了一根黑色的蛇鞭,真气涌动之间,这黑色的蛇鞭毫无声息的在空中游走,鞭子最前端一根蓝汪汪的刺芒落向韩囚墨的后颈。 他这出手时机选择得极为精准,韩囚墨此时完全就没有意识到,眼看这修行者就要偷袭得手,突然之间他也走神了,真气一下子散乱,这黑色蛇鞭在空中乱甩,噼啪作响,距离韩囚墨的后颈只有一尺有余,却是打不到。 宿养晦胆气尽失,浑身打颤,连身法都失去了章法,眼见韩囚墨越过孙牧直冲向自己,他下意识就要大叫,喊所有人一起上,但他一张口,却一个走神,开口就是,“老孙,你说的不错,这麻子脸姑娘看上去也特别带劲。” 周围散落着的军士原本见势不妙,都蠢蠢欲动,突然听到他这么一句,都是一愣,心想难不成其实宿郡丞还游刃有余? 此时唯有韩囚墨心无杂念。 看着前方的宿养晦,他脑子里只有陈锋死去时的画面。 他一声大喝,往下一扑,瞬间就扑到宿养晦身前,刀光顺势一扫,宿养晦的身子还在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但他的两条腿却齐着膝盖被斩断,一前一后留在了当地。 砰! 宿养晦重重摔倒在地,摔得天旋地转。 但直到此时,他还在走神,想,我方才说什么了来着? 在场的这么多军士,不管是跟着宿养晦来的,还是从河上竹筏子上来的,见着这样的画面,都是骇然的叫出声来。 祁连禾秀的面上没有了任何的血色,他浑身的冷汗如瀑流淌。 到了此时,他兀自不明白刚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却在提醒着他,此时绝对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在左右着眼前的局势。 瘦竹竿修士被一刀断头,孙牧丢了一条手臂,还在那惨叫,宿养晦双腿被斩断,倒在地上,十个出战的人里面,还有七个完好无损,但这七个人双手都在不自觉的发抖,都不敢朝着韩囚墨冲去。 顾留白却在此时笑着道,“韩校尉,你加把劲,还有七个人呢,不过你下手有点分寸,别一下子弄死了,少了好多乐趣。” 祁连禾秀呼吸一顿,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公子哥,突然感觉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年轻公子,而是一头随时能够一口将他吞噬的恐怖巨兽,他心中明白肯定是这个年轻公子的问题,但他刚想转身逃到河里的竹筏子上去,他的脑子却又是一沉,思绪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梁公子绝非寻常人物!” 韩囚墨此时心中雪亮,他知道宿养晦绝对逃不脱,便转身朝着那七个人里面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杀了过去。 这剩余七个人平时对付一个韩囚墨也是绰绰有余,但韩囚墨杀过去,这些人却根本不是对手,还手之力都没有,韩囚墨几乎就是砍瓜切菜一样,马上又砍倒了四个人。 剩下那三个人早就逃向周围人群之中,同时还大叫,“认输,我们认输了。” 顾留白揉了揉脑门,有些疲惫的对着天枢、天璇和开阳三名老人点了点头。 三名长老都明白他的意思,天枢默默地朝着河边走去,天璇和开阳则一人走一头,两个人堵住道路两头。 围住韩囚墨和顾留白等人的这一百几十个人此时却不知道这三个看上去风烛残年的老人是在做什么,他们的目光已经都不自觉的落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出手砍人的虽然是韩囚墨,但不知为何,所有人却都觉得他才是此时最为关键的人物。 “你也过去吧!” 祁连禾秀身体一震,等到声音响起时,他才看到那个麻子脸姑娘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让他到宿养晦那边去。 祁连禾秀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有种想要制住这麻子脸姑娘,要挟这些人的冲动,但终究却又不敢,只能慢慢的往前走去。 “宿郡丞,打赌是赌完了,你是不能为难我们了,但我们之间的帐可得算一算了。”顾留白看着刚刚在地上坐起,开始惨叫的宿养晦,笑道。 宿养晦叫出声来,“公子饶命!” 顾留白淡淡笑道,“我这人最恩怨分明,韩校尉,你算算他收了我们多少铜子,他收多少铜子,你就割他多少刀,你心里有个数,下刀不能太狠,割完了他还得活着。” 韩囚墨深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道:“知道了。” 宿养晦尖叫起来,“都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杀了他们!” 顾留白平静道,“谁动谁死。” 第五百零七章 出手有分寸 - 割鹿记 - 无罪 “射箭!”宿养晦大叫,“这么多人,难不成还能被一个人吓死!” 没有人觉得宿养晦说的没道理。 在他们这些军士的认知里面,没有人一口气能吃一百头牛,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得过一百个手持各种武器的军士。 几乎手中所有持着弩机的人,几乎都想动手。 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一直不说话的萧真微。 他穿着那种挑夫的服装,看上去就是那种已经过了气力最旺盛的时候,但筋骨还算是不错的挑夫。 在顾留白身周的这些人里面,他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一个。 顾留白给他弄的通关文牒也有意思,洛阳人,姓施,名泊,聋哑人。 韩囚墨也没怀疑过他这个师伯不是聋哑人。 一路上他都没听过萧真微说话。 而且韩囚墨就觉得这“施泊”可能不只是聋哑,可能脑子也会有点问题。 因为他有时候经常定定的看着某个地方。 甚至左脚还会被右脚绊到。 有时候好好的,手脚却又往往定格一样,突然就顿住了,有时候双手还比划些什么,像是在和空气交谈。 看年纪可能不太会老年痴呆。 要么就是小时候生过什么大毛病,所以不仅是聋哑了,脑子有的时候也不对。 但即便是萧真微表现出了一些这样的问题,韩囚墨绝大多数时候都依旧忽略了这个梁公子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哪怕这个时候,所有人也都忽略了这个挑夫。 当宿养晦大叫声响起之时,萧真微看到顾留白对着自己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想到方才顾留白说的一个铜子割一刀,他就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拿出些铜钱丢了出去。 人的反应是有快慢的。 手持着弩机,想要听宿养晦的命令朝着顾留白和韩囚墨激发弩箭的这些人里面,反应最快的六个人仰天倒了下去。 他们的眉心之中都嵌了一颗铜钱。 铜钱都整齐划一的没入一半,但没有一丝鲜血流淌出来,以至于这些人栽倒在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演戏一样。 这些人也并没有死去,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 唯有祁连禾秀这些修行者,才知道这些铜钱意味着什么样的可怖修为。 祁连禾秀浑身又颤抖起来,他想不到自己认识或是见过的所有修行者之中,有谁能够做到用铜钱打入人的额骨,将人击晕,又能控制到六个人完全一样,铜钱边缘连一滴鲜血都不渗出来。 而且此时,他看着那六颗铜钱,他感觉那不是铜钱,而是六枚小剑。 反应慢的人都僵住了。 宿养晦的眼睛瞪大到了极点,他张着嘴,却一时发不出什么声音。 萧真微看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明白他的意思:“我出手有分寸吧?” 顾留白忍不住笑了,低声道,“师伯,除了为首的那些人,其余人你可以不用有分寸。” 萧真微回应道,“我不知道为首的那些人是哪些人。” 顾留白又被逗笑了,道:“师伯,那这些人里面有真气修为的修行者你动手起来有分寸一些,其余的人你就不用憋着劲。” 萧真微点了点头,示意这下明白了。 宿养晦艰难的呼吸着,他脸上流淌着汗水,身子却无比的冰冷。 他看着顾留白,颤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我是谁?”顾留白看着他,微笑道。 宿养晦点头。 就连韩囚墨都觉得顾留白这句话是废话。 然而顾留白此时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帐还没有算清,为什么我要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宿养晦突然换了脸色,道:“公子,我求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一定能满足你。” 顾留白笑了起来,“行吧,你如果能将你的头埋进你的屁眼里,我就放过你。” 宿养晦再次叫了起来,“余震华!庞清风!动手啊!” 他喊的是平时最听他命令的两个人的名字,然而他叫声响起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二十来人拔足就跑,朝着河边冲去。 这些人都是祁连禾秀的手下,他们都精通水性,所以装成水贼在河道上劫掠,并控制商船进出。 渭河上原本商船如织,但这一段时间因为有好几拨他们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渭河上过往船只寥寥无几。 这些人见着祁连禾秀都老鼠见了猫似的,连反抗都不敢,他们便知道留在此处恐怕凶多吉少,所以此时想着的就是赶紧冲到河边,哪怕不能撑着竹筏跑,那也可以跳到河里,直接潜水跑。 河边只有一个老人。 他看着这些跑过来的人,似乎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然而有时候人性的恶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之中,有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弩机。 或许是今日这亏吃得太莫名其妙,想要泄愤,或许是觉得这名老人碍手碍脚,或者纯粹就是逃的时候随手杀一个,这些时日杀人杀的顺手,杀习惯了而已。 弩机轻微的震鸣声和弩箭的破空声接连响起。 面对朝着自己射来的箭矢,天枢只是侧身避过。 接着他转身弯腰,反倒是像要跳入河水逃命一般,但随着水声响起,所有人却发现发只是取了两根插在河泥里的竹竿。 这竹竿是这些假扮水贼的军士用来撑竹筏用的,极长。 天枢一手一根,拿着就打。 二十来个人朝着河边冲来,这两根竹竿发出呼啸的风声,有人被抽倒在地,有人被竿头点在脑门上,有人被砸中膝盖。 顷刻间,这二十来个人不断发出惨嚎,全部倒地。 有人刚刚倒地爬起,结果又被打中,再次倒地。 韩囚墨看的目瞪口呆,他心中想起顾留白和自己一开始说的话,别小看这三个老人,他们年轻时候练过的。 这何止是练过? 这样的两根竹竿,在天枢的手中已经如两根绣花针般轻巧,但萧真微却是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看得出天枢左手的竹竿使的是枪法,右手的竹竿使的是棍法,而且天枢左右手的真气力道控制的还不一样,左手用出的力道像是六品修行者的力量,右手用出的棍法像是五品修行者使的。 他忍不住就轻声问顾留白,“他这么麻烦,又是为何?” 顾留白轻声解释道,“师伯,他这是为了迷惑敌人,显得这些人是被一些五品六品的修行者杀死的。这种级数的大军交战,五品六品修行者不罕见,但到了七品依旧罕见,若是有八品活动,必定引起高度重视。” “原来如此。”萧真微点了点头。 顾留白接着轻声解释道,“师伯,我们这些人深入敌境,若是能弄清楚敌军一些主将在哪里,悄然将之刺杀,那接下来平乱事半功倍,不知能少死多少人,但我们人少,若是还没做成什么事情,就被敌军的几名主帅确定为莫大的威胁,调集大军围堵我们,哪怕是几千骑军围着我们厮杀,我们的情况可也不妙了。” 萧真微眉头微蹙,顿时觉得自己做错事情了。 这些时日跟随顾留白在外行走,风餐露宿,他对于修行固然有些心得,但对于兵法…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窍不通,没什么长进。 他在盛世之中修行,只在洛阳和长安之间往来,所见都是秩序井然,各行各业皆有法度,但只是方才经过槐芽镇,他就已经知道在兵祸之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就越发明白自己的师弟郭北溪当年要守护的是什么。 看着此时年轻而意气风发的顾留白,他就不由得想起当年郭北溪也是如此的模样。 师弟能做好的事情,师兄却是做的不成。 他心中歉然,又丢出六个铜钱。 六个铜钱同时击中他先前打在那六人眉心之中的铜钱,顿时劲气四溢,那六人的眉心顿时豁开六个口子,鲜血四溅,脑浆都迸出来,显然是活不了了。 看着河边那一个老人手持两根竹竿就将二十余名军士打得根本爬不起来,宿养晦等人原本就吓得脸色惨白,而此时萧真微露了这么一手,这些军士大半的人腿肚子都在颤抖。 他们都不知道萧真微突然杀了这六个人做什么,但顾留白却忍不住笑了,自己这师伯是在亡羊补牢。 他这六个铜钱的力量控制得很好,差不多是六品修士全力一击,击破额骨的真气力量。 萧真微杀了这六个人,突然转过身去,看向河边。 天枢身前那二十余人已经被他打死,一个能喘气的都没有了,但天枢的身后,却有一个没穿任何衣衫的女的爬了出来。 顾留白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哪怕以他的修为,之前也并没有感觉到那竹筏上还有一个这样的女子,虽说隔得很远,但只能说明这名女子之前没怎么动,气息也很微弱。 或者说,这名女子奄奄一息,衰弱到了极点。 只是看着这名女子身上的一些痕迹,他就知道了这名女子经历了什么。 天枢自然是最先发现这名女子的,但此时这名女子从他身边爬过去,他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名女子的膝盖,身上的肌肤很快就被沿途的草叶、树枝给划破了,她没有了力气,但她还在爬,她连头都没有力气抬起,但她连下巴都用上了,就像是一条白色的虫在蠕动,但她的身体里,却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拖着她这具身体不断往前,往前。 第五百零八章 好学的师伯 - 割鹿记 - 无罪 萧真微刚刚才松开的眉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 即便是他都不能理解,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这名女子从竹筏上爬过来的。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女子早就应该晕厥过去。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同时朝着这名女子冲了过去。 “不要急,他们一个都走不了。”上官昭仪扶住这名女子的时候,看着她除了仇恨之外没有别的神色的眼瞳,沉声说道。 沈若若深吸了一口气,道:“哪个不配干干脆脆的死,你和我说。” 这女子的下巴已经磨得可以看见白骨,她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死死的盯着祁连禾秀,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沈若若抬起头看了顾留白一眼,顾留白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萧真微说道,“师伯,还是和之前一样,修行者先留着,别的人就不用留手了。” 萧真微却没有马上答应,有些为难的样子。 顾留白倒是被他弄得有些奇怪,“怎么了,师伯?” 萧真微道:“钱袋子里铜钱不够,用别的杀他们麻烦,且容易被看出破绽。” 顾留白无奈的掏出自己的钱袋子递过去,“师伯,别用银子,太浪费。” 萧真微点了点头。 宿养晦听不见萧真微和顾留白在说什么,但就在萧真微点头的一刹那,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仿佛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滴血珠,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身旁右侧的一名侍从已经倒了下去。 空气里不断响起尖锐的嘶鸣声,那是死神在游走。 人群之中,那些手持弩机的人第一时间倒下。 然而即便如此,宿养晦这边却没有人看出萧真微是如何出手的。 顾留白却又有些无奈的转头看着萧真微,说道,“师伯,不要都打眉心,这样还是显得太厉害。” 萧真微顿时又觉得自己错了。 不过他知错能改。 接下来出手的铜钱就打在了别的地方。 又连续倒下几人之后,萧真微却又看着顾留白,有些纠结道,“一击毙命是不是也不太行?” 顾留白点头道,“是的,也可以有些让他们伤重而不死,到时候再用刀剑插死,显得有不少人检查战场,补刀。” 萧真微道:“那这补刀起来,力道也得有变化,显得是不同的人出手。” 顾留白觉得自己这师伯太可爱了,他笑了起来,道:“师伯,是的,不过这种事情我最擅长,你不用考虑这补刀的事情,你只需要把他们放倒就行了。” 一群人都疯了。 因为萧真微和顾留白这时候对话没有刻意的压制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这考虑的,不是怎么能将他们杀光的问题,考虑的,竟是怎么杀显得不太厉害,显得他们是被很多人杀死的。 没有人敢上前厮杀,所有人都发疯般的逃。 就连没有了双脚的宿养晦都双手按在地上,朝着最近的一匹战马“跑”去。 他没有了双脚,但双手连按地面,却“跑”得飞快,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没有人敢朝着北边的河边跑,那有一个手持着两根长竹竿就轻易打死了二十多名军士的老人。 西边站着萧真微和顾留白等人。 他们只有分散着,朝着东边和南边跑。 然而那两边,也有两个老人。 开阳长老叹了口气。 昔日任何得以在真龙身畔修行的无名观修士,没有不上战场的。 无名观修士所追求的法门,永远都是拥有更强大的战力,而不是那种花里胡哨却不能对敌的法门。 开阳长老自然也经历过很多战阵厮杀,杀过很多人。 但那些是什么样的战阵,他杀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军士? 现在这些失了胆气的军士,简直如同蝼蚁一样,但面对这些蝼蚁,还不能随便伸脚踩死,还得一个个提溜起来,换着法子杀? 无奈归无奈,杀还是得杀。 他先行伸掌劈一个人的脑门,劈死了这人,然后夺了这人身上的佩剑,用剑鞘砸晕了一个人,又一剑刺入了一个人的眼窝子。 接着他一脚扫断一人的双脚,又将这人当做兵器提起来,将一个人的脑袋砸入了胸腔之中。 瞬间杀了四个人,打晕了一个人之后,他转眼一看,却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狗日的天璇比他聪明啊。 居然直接杀了一个箭师,就拿着弓箭在那射。 韩囚墨也见过很多比他自己厉害的修行者杀人,但也没见过这么样的杀人。 这些人杀起人来,不只是轻松,而且在这种乱糟糟的近百号人逃命的情形下,这些人先杀哪个,再杀哪个,竟然无比清晰。 他们竟像是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去考虑,然后才付诸实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忍不住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开玩笑道,“韩校尉,这我可不能告诉你,若是告诉了你,那我也得杀了你灭口了。” 韩囚墨苦笑起来。 啪的一声爆响。 一颗铜钱击中宿养晦的后心。 宿养晦毕竟是修行者,这一颗铜钱打上去,只是打得刚刚才骑着马冲出几步的他从马背上掉落下来。 萧真微力度也控制的好,宿养晦摔在地上,并未添什么新伤。 但新生的恐惧和绝望,却让他大声哭嚎起来。 祁连禾秀没有动。 他是这些人里面修为最高的,他已经明白在这些人面前,哪怕再多几条腿,逃跑也是没有意义的。 听着顾留白口中的“灭口”二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看着顾留白,竭力让自己镇定一些,颤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不能杀我。” 顾留白笑了笑,道:“为什么?” 祁连禾秀道:“我是新阳碧玉峡的修士,家父乃是祁连青穹,祁连苍兰是我姐姐,盛英是我姐夫,尉迟典也不过是我姐夫的部下,我姐对我极为疼爱,而且她十分清楚我的修为,但凡我出了意外,她必定调动附近五县的兵马来搜索杀死我的凶手。” “盛英居然是你姐夫?”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盛英是郑竹旧部,乃是郑竹箭军大统领,且大唐军方对此人评价颇高,认为此人足智多谋,用兵诡诈,在此时扶风郡的叛军之中,他的地位仅次于司徒擎城。是叛军明面上的二号人物。 祁连禾秀却以为顾留白心生忌惮,道:“我姐祁连苍兰虽不入军籍,但她其实是扶风郡内屈指可数的修行者之一,她已至七品巅峰。而且此时不同往日,往日有大唐监军监管,任何将领不可能随意调动兵马以报私仇,但现在我姐夫调动兵马却轻而易举。” 顾留白认真问道,“那你说我若是杀了你,你姐和你姐夫能调动多少兵马来围我?” 祁连禾秀道,“渭河之上就有三千水军,这五县之内,我姐能很快调动五千骑军。”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这临近五县之中就有这么多可以活用的兵马?” 祁连禾秀微微一滞,道:“水军可能未必能全数动用,但五千骑军是至少的。” 顾留白道,“那我若是真将你杀了,你姐能来,你姐夫不能来?” 祁连禾秀脑子有点懵。 他不知道顾留白这算是什么问题。 但他必须得抓住这救命稻草,他也生怕自己随口乱扯被顾留白看出来,让对方觉得自己之前所说的全是吹嘘,所以他如实道,“我姐夫不在附近五县之内,他不会亲自到来,但除了五千骑军之外,我姐自然能够调用一些修行者。”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那我看你是连你姐夫在哪都不知道。” 祁连禾秀呼吸一顿,道:“他在何处,我的确不知,但我姐调用兵马,不受妨碍。”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那看来光是这五县之内,你姐就能调用五六千以上的兵马,扶风郡东南这一带的兵力,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空虚啊。” 祁连禾秀也不知道顾留白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接话。 此时四周已经安静下来,他所带的军士和宿养晦从槐芽镇带出来的军士,已经全部倒下。 顾留白想了想,又道,“那你姐应该知道你姐夫在哪里?” 祁连禾秀一愣。 顾留白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姐在哪里?” 祁连禾秀想说知道,但他心中生出极其不安的感觉,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顾留白却笑了,道:“看来是知道。” 祁连禾秀心中一惊,他直觉顾留白要对他出手,他浑身骤然绷紧,真气急剧的在体内流淌。 但顾留白却是并未出手,只是道,“别紧张。” 祁连禾秀刚想说话,顾留白却是如鬼魅般前行,一拳就敲在他胸口。 祁连禾秀的手臂才刚刚抬起,他胸口就已经被击中,体内流转的真气瞬间溃散。 顾留白的身影一转,已经在他身后。 嘭的一声,顾留白一脚将他直接踢得飞起,落向沈若若和上官昭仪搀扶过来的女子。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不要让他死,除非他能说出他姐的所在。” 顾留白看了那女子一眼,又看着丢掉竹竿走过来的天枢长老,说道。 萧真微此时已经停了手,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顾留白,问道,“为何好像和传闻不一样?” 顾留白一怔,“师伯,什么不一样?” 萧真微道,“任何记载中都说,军阵厮杀和修行者对敌截然不同,面对军队,哪怕是七品和八品的修士都如置身波浪滔天的恶海之中,一不小心就有灭顶之灾。古往今来,死在战阵之中的强者不计其数,为何这些军士杀起来如此简单?与之对敌,毫无危险可言?” “原来是这?”顾留白忍不住笑了,道:“一是数量问题,这些军士数量不够多,但最为关键的问题,是这些人是乌合之众,没有赴死的勇气,真正军令如山的战场上,各兵种之间配合也完全不是这种乌合之众所能比拟。箭雨覆盖,师伯你这样的人哪怕瞬息间连杀数十名冲近身的骑军,骑军之后必定跟着重骑,重甲,玄甲,将你堵在某个区域,接着各种强弩,各种针对修行者的法器不分敌我,覆盖激发。又有许多六品七品的修行者抱着决死之志冲杀,他们或许只为后方的一些军械赢得一些激发的时间,或许只是要损耗你一些真气。而且若是确定你是八品,军中大将便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之中,一些平时根本不会动用的军械,也会尽数对着你用。对于军队而言,哪怕损耗两千重甲,数千军士,只要能够斩杀一名对方军中的八品,都是值得的。” 萧真微想想顾留白描述的场景,道,“杀不怕么?” 顾留白道,“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兄弟在旁边倒下,根本忘记了害怕。” 萧真微点了点头,又道:“你问这人姐的所在,是想通过她姐,将盛英找出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刺杀?” “是。”顾留白笑了起来,这师伯还挺好学的。 第五百零九章 吾见此时光 - 割鹿记 - 无罪 夕阳西下,渭河河水倒映着深红色的晚霞,宛如有一层火在燃烧。 河面上突然响起激越的鼓声,竟有一艘龙舟自东而来,在水面上疾驰,快如离弦之箭。 韩囚墨正率着自己的部下沿着河边芦苇荡旁的小道往东行走,循着鼓声望去,看到一条这样的龙舟,不由得一愣,接着他看清龙舟之上站着的一道身影时,顿时惊喜的站立在马鞍上,挥手放声大呼,“老薛!是我!” 鼓声骤停,龙船上那些奋力划桨的汉子顿时慢了下来,在薛景仙的指挥之下,慢慢朝着河边靠了过来。 薛景仙很快跳上岸来,等到看清韩囚墨身边带着的那些军士一个都不缺,他有些意外,“你将他们平安送到渡口了?那宿养晦没起歹意,没安排人截道?” “这说来话长。”韩囚墨苦笑了一下,点了点河上的龙舟,问道,“你这是又玩弄什么玄机?” “你这厮。”薛景仙原本想骂,但看着韩囚墨平安无恙,他还是笑了起来,解释道,“没事就好,你派人给我送信,我正巧遇上了,你倒是怕这宿养晦想要对付我,但我只觉得这人不会放过你们。但我就手头上这些人,想要去救你,无异于送死。我思前想后,想到聂村那边有赛龙舟的习俗,他们这龙舟划起来,一时半会这河上没什么船能追得上。我想你们不是走河边小道么,我便许以重金,请了他们村上一批划龙舟最快的人,就划着龙舟赶过来。我想若是他们来截杀你们,我龙船上有弓箭手,或许能够阻拦他们一下,让你们有机会逃到河上,只要能上了龙舟,他们就很难追上了。哪怕不能救你们全部,救上一个是一个。就是怕我赶过来晚了,你们已经全部伏尸当场,或者被宿养晦抓回槐芽镇,那真是…。” “亏你想得出这样的办法。”韩囚墨无限感慨的轻声道,“不过说实话,时间肯定是赶不及,哪怕时间赶得及,龙舟也未必能救得了我们的命。尉迟典那个狗东西在河上安排了自己的部下假冒水贼,领头是碧玉峡的修行者祁连禾秀,是盛英老婆的亲弟弟。跟着祁连禾秀的那批人都是精锐的军士,这些划龙舟的人固然一时划得快,但恐怕难以摆脱,还是会被追上,更何况这种龙舟上多了人,很容易打横,很容易翻覆。” “到底怎么回事?”薛景仙听得脸上变色。 韩囚墨令部下下马休憩,自己拉着薛景仙到了远处道边,道:“宿养晦这会应该死了,我们走的时候还没死,我割了他几百刀,挂在那河边的柳树上了,这会估计死了。祁连禾秀这狗东西也死了,被个妇人活活咬死的。这狗东西率众冒充水贼也就算了,谋财杀人也就算了。竟还绑了一对新婚夫妻,将那男子杀了烹了吃肉,将那女的轮奸了两天,还让她吃自己丈夫的肉。” 先说完这些,他才将自己带着顾留白等人进槐芽镇,如何看到宿养晦虐杀陈锋等人,离了槐芽镇之后,又如何被堵住,以及顾留白这些人宛若天神一般将那些人杀个精光的事情,全部细细说了一遍。 薛景仙震撼无言。 他明明知道韩囚墨说的话不会有假,但他是和顾留白等人一起宿营呆过一夜的,他完全无法将这些人和韩囚墨说的这些人联系在一起。 轻描淡写的屠尽这一百几十号人,其中还有祁连禾秀和宿养晦这样的修行者,这种人物,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我猜他们是长安那边过来的,应该是裴国公的人,听他们的意思,是想对付盛英。”韩囚墨确定其他人离得远,不可能听到,但还是很慎重的在薛景仙的耳畔轻声说道。 “就这么些人,想要刺杀盛英?”薛景仙知道长安的修行者厉害,但想着盛英此时拥有何等的军力,他还是觉得震撼,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轻声问道,“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怎么反而折返回这边来了?” 韩囚墨轻叹一声,道:“那梁公子杀完宿养晦那群人之后,和我商量,说他们此行隐秘,且危险,若是被盛英和司徒擎城等人确定身份,且锁定行踪的话,他们恐怕也很难脱身,见过他们手段的人越多,对于他们而言就越是麻烦,之前宿养晦过来截杀,他就仔细观察过我的那些部下,他说其中有小半应该也是和我一样的人,可以信得过,但其余那些人却不足信,是掉头就可以给宿养晦他们那种人卖命的。其实若是他们真没什么本事,我若是被杀,那些个部下马上就投了宿养晦,所以他想直接将那些人都全部杀了灭口。” 薛景仙眉头顿时皱起,但没插嘴。 韩囚墨便接着说道,“我便向他求情,说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这些人也还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把他们给杀了灭口,就真的有点说不过去,我便提议说这样吧,不如放他们一条生路,我带着他们先朝着扶风郡外行走,大不了投裴国公的军队去。也比杀了他们灭口强。” 薛景仙眉头皱得更深,道:“韩校尉,你糊涂啊。” 韩囚墨一愣,“我这事做的不对?” 薛景仙看了一眼他那些部下,然后转过头来,声音微寒道,“你是你这么想的,但你不能保证这些人的脑袋里面和你是一样想的,你觉得这样好,但他们可就未必这么觉得。这些人乃是贪生怕死的平庸之辈,他们好些未必愿意背井离乡,去投裴国公的军队。他们心中恐怕也明白自己的本事,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军中博取到什么功名,与其如此,说不定偷偷逃脱,通风报信,或许还能获得很多好处。韩校尉,你负责练兵练得多,但统军不多,你心中可清楚,真正打起仗来,十个军士里头,至少有四五个心中胆怯,想往后退缩的,但他们没法退缩,是因为小队之中都有督军,谁退就立即斩杀。你掌兵太慈,又没有个防范的手段,你保着这些人走,这些人是活了,但肯定会出问题,你反而害了梁公子他们那批人。” 韩囚墨脸色微白,但他还没得及说什么,薛景仙又寒声说道,“扶风郡郑竹旧部和裴国公的大军,两军人数加起来恐怕会超过三十万之众,两军若是在扶风郡之中纠缠,别说一日之间会有成千上万的军士死亡,被这战事牵连的百姓,死伤都不知道有多少,现在裴国公的大军还未到来,这一天之内,扶风郡之中被杀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梁公子这群人冒险前来行刺敌军大将,若是能够成功,盛英一死,司徒擎城就像是掉了一条胳膊,因此不知道能少死多少人。韩校尉,他们这是在打仗,不是平日里和人置气,这些人,乃是巨大隐患。” 韩囚墨咬牙道,“老薛,那怎么办?” “既然你已经保下这些人,那你得看清这些人的真正想法,你得保证这些人没法从你眼皮子底下逃脱,若有想通风报信换取钱财者,杀!”薛景仙道,“我随你一起,我帮你盯着这些人。现在你们和我一起去槐芽镇。” 韩囚墨一怔,“折去槐芽镇做什么?” 薛景仙道:“尉迟典乃是盛英心腹,尉迟典这狗贼令人假扮逃兵、水贼,控制沿途道路,控制水道,这必然是盛英的计策,兵者,可以用诡道,但不能用丧尽天良的手段。我们这些人兢兢业业维持治安,反而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我还做什么狗屁县尉,我要用尽所能,助梁公子他们一臂之力。尉迟典既然将宿养晦安排在槐芽镇,槐芽镇作为囤兵联络之地,自有军情往来。如果我猜得不错,梁公子这些人不在槐芽镇肆意出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总不能将整个镇子的人杀了灭口,但天黑之后,以他们的本事,恐怕能够轻易避开人的耳目,进去杀人,并看看尉迟典是怎么和这些人联络的。从祁连禾秀他姐姐祁连苍兰那里找出盛英所在是一种办法,找出尉迟典,从尉迟典那得知盛英所在,也是一种办法。他们这种人物,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说不定都会有人停留在河上,看看是否有人和祁连禾秀去联络。更何况尉迟典这人也是很好的刺杀目标。” “草!”听着这么多门道,韩囚墨顿时羞愧欲死,道:“老薛,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适合统兵打仗,我他娘的最多只能给人练练兵。” 夕阳又落下去了些。 天色已然黯淡。 但薛景仙眼中却是有一种无法用言语的光亮。 他看着韩囚墨认真道,“老韩,这能做好一件事,也是本事,但是在平时,有本事的人,却又未必能做成什么像样的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乱世出英雄,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多少人脉,上头没有人刻意关照,只有这种时候,我们才有施展拳脚的机会。” 韩囚墨觉得说多了伤自尊,他看着眼中有光的薛景仙说道,“今后你说什么,我就按着做就行了,走走走,去槐芽镇。” 第五百十章 打仗是打钱 - 割鹿记 - 无罪 有着深蓝色羽毛的信鸽在长安都被认为是第一等的。 它们往往能够机敏的躲过一些猛禽的猎杀,甚至能够在暴风雨的天气里都勇敢的穿梭,将军情传递得又快又好。 在扶风郡,有经验的军方人士,则可以通过信鸽的羽毛颜色,便判断出军情的重要和紧急程度。 伴随着夜色降落在槐芽镇的,正是一只拥有着深蓝色羽毛的信鸽。 这只信鸽的眼神很锐利,许世杰伸出手来的刹那,它就从空中急速的飞掠下来,稳稳落在许世杰的手臂上。 许世杰的官阶比宿养晦要低,但扶风郡此时已经脱离长安管制,大唐的那一套官吏体系在整个扶风郡名存实亡,纯粹的军方将领的实权,要比长安册封的这些官员大得多。 敞开了讲,如果扶风郡能够挡住长安方面的攻势,割据一方,那扶风郡境内的这些官员还能不能做官,到底做什么官,都得军方说了算。 许世杰表面上对宿养晦还算尊敬,但心底里却是不怎么看得起的。 这些人贪财好色不说,连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他倒是没有想到宿养晦这时候已经浑身没剩下几两肉,已经凄凉无比的死去,按着他对宿养晦和他手底下那几个人的了解程度,他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就是宿养晦这人还像是一堆肥肉一样在野地里,在那妇人的身上蠕动着。 这厮不瘦个两斤肉,不把自己玩得脱力,恐怕舍不得回来。 许世杰在心中骂了几句,极为熟练的从信鸽脚上绑着的小管里抽出密笺,只是展开看了一眼,他就眼睛一亮,忍不住叫出了一声,“我草。”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了笑声,“什么军情这么好看,也让我看看呢。” 许世杰整个身子顿时僵住,一股寒意从心中涌出,瞬间将他浑身的鲜血都要冻结,他慢慢的转过身去,只见书案后方的椅子上,不知何时竟已经坐了一名年轻人。 看清这名年轻人的面目的刹那,他更是有种浑身寒毛直竖的感觉。 宿养晦带人就是去对付这年轻公子的,但此时宿养晦没有回来,这名年轻公子竟然是能够在自己毫无所知的情形之下,潜入自己的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看着顾留白问道,“你到底什么人?” 顾留白笑笑,道:“我叫卢乐天,听说过没有?” 许世杰缓缓点头,“范阳卢氏四房的公子,国子监博士。” 顾留白朝着他伸出手来,许世杰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真气突然迅速流淌,就想震碎手上那份密笺,但就在此时,他突然走神了。 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今早上吃东西的时候,看到槐树上好大的一只花脚蜘蛛。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 他发现顾留白还在那坐着,没有动作,密笺也在他手上。 他根本没法想明白,为何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竟然会走神,想到一只根本无关紧要的蜘蛛。 但在下一刹那,他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占据心田,整个背心布满冷汗。 “不要再做这样的举动,否则我就要直接你的尸体上拿这份密笺。”顾留白看着他,平静的说道。 许世杰慢慢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密笺放到他面前的书案上。 顾留白看着密笺的内容,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此时许世杰看到,门口又走进来两个女子,正是那名中年妇人和脸上有麻子的年轻姑娘。 上官昭仪轻声道,“韩囚墨和他的部下出现在镇外北侧,薛景仙也在。” 顾留白微微一怔,然后道:“应该是薛景仙和他们撞上了,薛景仙猜出我们要来这里,你和三老他们说说,让韩囚墨和他的部下先不要进来了,省得麻烦,把薛景仙请进来,正好有事情和他商量。” 许世杰的心彻底沉落到了谷底。 他确定宿养晦已经被这些人给对付了。 但宿养晦带了那么多人,而且还事先联络了祁连禾秀那帮人,那么多人,都已经折在了这些人手里? 这名年轻公子,就带着这几个人,就如此可怕? 这些氏族门阀,真的和他们这种人天生就有着天与地的差别么? 当他下巴上挂着的一滴汗珠终于滴落在他身前地下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薛景仙跟在上官昭仪的身后,走进屋子,然后对着顾留白微躬身行了一礼。 顾留白回了一礼,然后没有任何废话道,“剑南节度使李贤玉大败于太和城下,号称八万大军,全军覆没。” 上官昭仪闻言也顿时吃了一惊,“这么快?” 沈若若大皱眉头,“我就知道这李咸鱼不行,但这也太不行了。” 薛景仙微微眯起眼睛,道,“除了河蛮之外,皮鹤拓还有隐匿的联军?” 顾留白将密笺递给薛景仙,道,“别的联军倒是暂时没有,但剑南节度使的大军其实才六万左右,之前他连破六诏居住地,其真实兵力,已经早就被皮鹤拓摸清楚了。” 薛景仙看着密笺,“皮鹤拓奸诈,善于用兵,明知李贤玉虚报军力,硬碰硬也未必打得过他,却依旧龟缩太和城,引李贤玉上门送死,河蛮断其后路,李贤玉大军逃都逃不掉,而且皮鹤拓故意摆出诚心和谈的态势,按照李贤玉先锋将的说法,将妻女都奉上,结果妻女被奸淫,眼下李贤玉不只是兵败,还给皮鹤拓落了口实,皮鹤拓先前就说被逼起兵反抗,乃是大唐地方官员对他压榨太过,眼下他这么一出戏,更是让南诏所有人觉得,哪怕献上妻女,乞求大唐不要打他们,也是没用的。如此一来,接下来大唐再派任何大军过去,想要战胜皮鹤拓,恐怕也难。” 沈若若转头看向顾留白,这薛景仙果然和顾留白之前所说的一样,并非泛泛之辈,这人不仅思路清晰,而且目光也看得长远。 她只是这么一转头,脸上的神色变化落在薛景仙眼中,薛景仙就已经心中了然,看着顾留白道,“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韩囚墨派人给你报信,我觉得以你的为人,你肯定会反过来设法来救韩囚墨和我,你要么不和韩囚墨遇到,遇到了之后,我猜你就会来这里。” 薛景仙实在忍不住想想问顾留白到底是谁,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顾留白却又道,“其实按照之前的军情显示,皮鹤拓应该还有盟友,吐蕃的一些流亡贵族,应该早已经进了南诏。” 薛景仙顿时心中一动,道,“太和城此战也未见吐蕃人的踪迹,那这么说来,吐蕃人反而有可能会在扶风参战?” 顾留白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反问道,“薛县尉接下来想怎么做?” 薛景仙道:“司徒擎城、盛英之流,背后必定还有主使之人,他们打着为郑竹报仇的旗号,但所行之事却并不是想打进长安,而是和那皮鹤拓一样,要将扶风郡从大唐割裂出去,从而和南诏互为犄角,既然有确定军情和吐蕃这些流氓贵族门阀勾连,那背后定下计策之人,恐怕是用扶风和南诏牵制住大唐的兵力之后,反过去吞灭吐蕃。到时吐蕃、扶风和南诏联为一体,便可出现一个和大唐、回鹘分庭抗礼的霸主。司徒擎城和盛英正是因为这样的算计,所以目前才想尽量维持扶风郡内秩序,不想令良田损毁,不想令商户流失。所以他们在用兵上,肯定会避开扶风郡一些富饶的城镇,在损毁之后对扶风郡相对影响不大的地方狙击裴国公的大军,为了达成这样的战略目的,有可能还会主动出击。” 听到此处,顾留白忍不住打断,道,“所以在薛县尉看来,司徒擎城和盛英囤兵扶风郡西北,乃是假象?” 薛景仙点头道,“不错,盛英主要统领步军和箭军,按目前情形看来,他的军队反在渭河周遭有布置不少,司徒擎城的大军虽然在西北,但骑军灵活,但凡盛英的军队要主动出击,骑军很快就能追赶上来。” 他说话间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就知道顾留白早已想到这些,他便接着道,“司徒擎城和盛英虽都是郑竹手下大将,都有过人之处,但他们毕竟不是郑竹,骑军、步军和箭军的协调未必能做得很好,你之前问我想做什么,我虽只是大唐一个小小县尉,但我也断然不想扶风郡就此从大唐割裂出去。骑军快速调动,粮草是无法做到时时随同的,我会设法摸清楚他们的粮草储备和运送路线。他们想要避开那些富饶城镇,那些地方暂时不会成为囤兵地,我也有施展拳脚的机会,他们想暂时维持吏治,我便要设法将那些县令的权力掌握在手中。” 许世杰一直在旁听,他下巴上的汗珠就一直在滴落。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这个法子好,他们想要保住锅里的东西,但保了半天,锅里的东西突然不是自己的了,他们必乱阵脚。只是做这些事情,薛县尉可有把握?” 薛景仙点头道,“我和几个望族子弟交情匪浅,他们并非蠢人,我晓以利弊,有些把握。” 顾留白想了想,道:“薛县尉,我还得提醒你一点,吐蕃这些流亡贵族令人不得不提防的地方,并非是他们的军队,他们在吐蕃境内都被赞卓打怕了,军队数量不多,且失了胆气,一盘散沙而已,他们真正令人忌惮的地方,是他们的钱财。吐蕃这些贵族世代积累,有时候看着一个不怎么样的城主,积累的金银财宝也是十分惊人的。打仗,其实打的都是钱财,尤其扶风郡的绝大多数人自然觉得自己是唐人,以自己是唐人为傲,郑竹的旧部可能平日里受了郑竹的恩惠,一时热血上涌,抱着报仇的想法,成为叛军,但等到发现根本打不到长安,根本不是报仇,而是要占地为王的时候,要想让大军效力,恐怕就只有用大量的钱财来填了。发钱,是最有效的稳定军心的做法,而且能够源源不断的吸取到兵源,稳定住扶风郡的各行各业。吐蕃这些贵族喜欢囤积珠宝,这些珠宝价值惊人,但要掰碎成银子、铜子来用,这里面肯定是有门道的。” 薛景仙目光剧烈的闪动起来,他对着顾留白认真行了一礼,道:“受教了。” 第五百十一章 乱世养杀气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回了一礼,认真问道,“薛县尉修的是什么真气法门,可以告知么?” 薛景仙道,“是天度宗的正气诀。” 顾留白从怀中掏出一册发黄的竹简,道:“我这有一门修行法门,差不多也是正气诀的这种路子,但修行的速度也好,真气使用的法门也好,那比正气诀可是要厉害不少的。你若是有兴趣,就拿去照着修行。” 薛景仙心中震动,他当即又要行礼致谢,但却被顾留白摆手制止了,“薛县尉,我觉得你是有本事的人,但要做这些事情,还缺个名头。我会设法联系裴国公,先提你为陈仓县令,若是你有所建树,会任命你为扶风太守。” 薛景仙反而苦笑起来。 倒不是觉得任重而道远,前途叵测,而是心想眼前这年轻人到底何许人也,竟然连扶风太守这样的官位都可以如此许诺。 若是换了别人对他这么说,他必定会认为对方就是夸下海口再说,兑现承诺的可能性不大,但眼下看着顾留白的眉眼,他就知道这人必然有绝对把握。 薛景仙收了那发黄的竹简,却又忍不住问道,“这法门若是韩囚墨能修行,能给他修炼么?”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还是别害了韩校尉了,就让他安生好好帮你练练兵算了,他这人讲义气,重承诺,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但他有多少本事,你肯定清楚,修为低一些,安心帮你操练军士,挺好,若是修为高了,你是放心让他出去行侠仗义,还是敢让他出去领兵打仗?” 薛景仙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也看出顾留白没有再留自己之意,便直接起身告辞,道:“祝公子凯旋。” 顾留白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薛景仙下了这楼,只见有个老人对着自己招了招手,他认得这是跟着顾留白的三名老人之意,也听韩囚墨说过了这三名老人是何等的修为,他便马上跟了上去。 这老人带着他在巷中行走,等到领着他出了槐芽镇,到了韩囚墨等人等候的林地里,他又递给了薛景仙一个包裹,然后也不说什么就告辞离开。 薛景仙有些感慨的看着这个老人的背影,他打开包裹看了看,发现除了些银两之外,还有些陶罐,上面不是写着行气就是凝气的字样,他打开陶罐看了看,嗅着那些药气,他就知道这些都应该是辅助修行的丹药了。 “老薛,这梁公子到底什么人?” 等到薛景仙带头离开,上马走了一阵,韩囚墨还是忍不住问。 薛景仙摇头道,“或许至少是李氏子弟,不过我们知道他的身份反而对他不利,若是我们落在尉迟典和盛英这些人手里,反而容易暴露他的身份。” 韩囚墨点了点头,薛景仙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若是遭遇敌军围困,我们走不脱的时候,你保住的这些部下里头,那些有可能说出他们对敌情形的人,你不斩杀,我也帮你斩杀。” 韩囚墨早已经想明白其中道理,此时也没什么犹豫,当即答应,道:“我晓得。” 薛景仙骑马走了一阵,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他从袖中取出那册竹简,打开借着月光看了看。 只是看了几眼,他就不由得脸上变色。 这竹简上记载的法门连名字都没有写,但何止是比他修的正气诀厉害不少?这简直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许世杰,道:“你怎么说?” 许世杰下巴上多出了两滴汗珠,他想了想,道:“我并不赞同盛英将军他们的做法,但尉迟将军对我有再造之恩,若是没有他,我早死了。” 顾留白道,“你若是如此选择,平时我可能能让你活,但现在恐怕不能。” 许世杰苦笑道,“我知道。” 顾留白道:“你这条命还给了尉迟典,那你觉得大唐对你就没半点恩情?” 许世杰直到此时,才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道:“你想问什么?” 顾留白道,“槐芽镇这里才这么多人,宿养晦虽然本事不大,但他这郡丞的官位在扶风郡而言不算低,而且南诏这种军情,居然也会特意传递到这里,这是为什么?” 许世杰倒也不犹豫,“盛英将军统军一向如此,军情但凡能够顺畅传递,便会令校尉以上将领周知,即可磨炼军情传递能力,同时也令各阶军官知晓整个战场具体局势,以免产生误判,被分割包围,也令各阶将领有一定自主支援能力。” 沈若若一听就忍不住吐槽道,“这盛英比李咸鱼强不知道多少倍,若是换了他去南诏统军,就算打不赢那皮鹤拓,也不至于败得如此凄惨。” 顾留白大皱眉头,槐芽镇也并非常驻军的据点,居然这种军情通报都能做到如此迅疾的到达这里,要知道上官昭仪和贺海心虽然早有布局,但在这扶风郡境内,他们到了这时候,还没从自己人的手中收到剑南节度使大军覆灭的紧急军情。 这盛英如此重视军情传递能力,而且并非战时是这样,平时都是如此,那这对手便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一些,若是这盛英知晓他们的行踪,并铁了心的来围杀他们,那他们要逃脱也更难。 但南诏方面的这种紧急军情都要以这种速度传递至临时驻军点,他就觉得其中必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你有家人么?”顾留白想了想,又看着许世杰问道。 许世杰身体一震,垂首道,“有。” 顾留白道,“你提供有用军情,裴国公大军平乱之后,我可保你家人不因为你而获罪。至于尉迟典,不被我碰上也就算了,若是被我碰上,我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许世杰深吸了一口气,他平静了许多,认真躬身行礼致谢。 顾留白道,“你上方将领让你们驻扎在这槐芽镇,除了让你们抓捕那些有可能散布对他们不利言论者,还让你们做什么?” 许世杰看着顾留白,道:“你之前和那薛县尉的猜测不错,让我们驻扎在这种镇区,是要保证各商户安全,该开门做什么生意,就开门做什么生意,这段时间,谁也不准轻易罢市,但凡歇业者,我们要盘查原因,只要正常劳作,正常营业的,我们会安护给予一定的补贴,所以这些镇里的镇民也好,商户也好,虽然见我们畏惧,但是落得了实惠,其中大多数心里头都是高兴的。而且其中不少原本赚不到什么钱的破落户,现在还主动帮我们做事,那些在镇子周遭帮我们把守路口的,就全部都是镇子里的破落户。” 沈若若蹙眉道,“果然是用钱收买,所以郑竹这些旧部是一点都不想钱财流出去,他们现在虽然要各县的县令和各阶官员替他们办事,但其实也不想这些官员私底下保着自己的亲戚和一些和他们有关的富贾跑出扶风郡。所以他们才既要派出这些人镇守镇子,显得要保证治安,又要偷偷令些修行者和精锐军士伪装成逃兵、水贼,劫掠想要逃离的富户。” 顾留白冷笑道,“消息传递如此灵通,恐怕哪个地方有个有钱的富户前脚刚刚离开,外面截道的就已经得知了消息,就已经在准备了。薛县尉他们这种人,哪怕不表示什么不满,也迟早会被对付。各县的官员迟早会被他们慢慢收拾,换成军方接管。” 许世杰看着顾留白,说道,“我们这种军人,不会去想背后深远的谋划,军令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除了这些之外,我的确也是一无所知。” 顾留白想了想,道,“再帮我做件事?” 许世杰道,“什么事?” 顾留白道,“就帮我通报军情给你上司,说有人杀了宿养晦和祁连禾秀,让他们来收尸。” 许世杰摇了摇头,道:“根本不需要我特意传信,不管有无特殊军情,我们一天需要放飞两次信鸽和上峰联络,一次在清晨,一次在入夜时分。祁连禾秀在入夜时没有与上峰联络,按着时间推断,此时恐怕尉迟将军都已经知道他出了意外,恐怕已有骑军赶来。你们要走,就赶快。” 沈若若顿时啧啧有声,“盛英果然比李咸鱼强一百倍。” 顾留白看了许世杰一眼,站了起来,道:“那我送你上路。” 许世杰点了点头,他还未闭上眼睛,只见这年轻人身影一动,瞬间如鬼魅般到了他的声音,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点在自己的咽喉。 他浑身一僵,眼前一花,顾留白却已经站在了那名中年妇人身旁。 许世杰心中叹息,长安的这些氏族门阀子弟,强悍如斯。 他准备迎接死亡来临,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好像没受什么伤,咽喉处那一点寒意也瞬间褪去。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满脸愕然的他,说道,“你可以两边都不帮,你还有家人,活着总比死了好。你往油坊堡的方向去,到丁字码头,我们会安排人在那等着你。等仗打完了,你再回来。” 许世杰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顾留白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沈若若跟着顾留白在槐芽镇的胡同里走着,轻声道,“你这人,不让你杀的人么你想杀,让你杀的人么,你又不杀。”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这人就是这么纠结。” 沈若若叹了口气,“我还就喜欢你这纠结的样。只是那条咸鱼太不中用,这败得如此干脆彻底,南诏成为一时无法拔除的隐患不说,不只是吐蕃那些丧家之犬的金银财宝可以供给这里,皮鹤拓也可以腾出手来支援这边。在这耽搁的时间越长,我欠裴二小姐的也就越多了。” “此行凶险。”顾留白却是凝重起来,道:“盛英的这些部将能够用这么多信鸽,未必不能蓄养其余禽类或是兽类用于战事,郑竹敢于和林党殊死一搏,背后说不定就有那高丽老道煽动,现在盛英和司徒擎城若是能够利用御兽手段对我们进行搜捕,我们别说刺杀他们,不被他们大军困住就很幸运了。” 沈若若吐了吐舌头,道:“若是真的被围住,连你都没办法的时候,你就第一时间把我杀了,不然几万个人呢,我可吃不消。” 顾留白脚下都一个踉跄,“你这一天天的,想些啥呢。” 沈若若也不和他开玩笑了,她知道既然顾留白提起那高丽道人的御兽之法,接下来便会防备或是反过来利用,她认真起来,道:“我觉得李咸鱼这大败肯定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他就是想让李氏机要处的人看看,若是李氏机要处的人想用外囤兵马的手法来掣肘他,对于李氏和大唐的损害是极大的。但我只觉得扶持李咸鱼是出自李氏机要处之中某些人的私心,皇帝顺水推舟让这样不争的事实浮在李氏机要处的面前,恐怕反而要让李氏机要处内里的矛盾激化。李氏机要处内部离心,我不知道皇帝是否能够占到大便宜,但对大唐境内的这些战事,却肯定没有什么好处。” “先解决长安的问题,再慢慢收拾外面的问题?还是说长安的问题归他和玄庆,外面的这些问题归我?”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他看着护着上官昭仪去传递消息的萧真微和上官昭仪一起走回来,和他们碰头之后,他认真道,“按着许世玉的说法,尉迟典或是那祁连苍兰的人马,这时候说不定都快到我们杀祁连禾秀的地方了。今晚我带着昭仪去先会会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有点什么手段,再看看能不能弄些事情误导一下他们。” 其余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沈若若却郁闷了,轻声道,“为什么不带上我?” “你们的修为都太高,有时候想遮掩都遮掩不住,昭仪修为合适。我的真气修为看上去也就是七品。”顾留白看着沈若若,无奈的解释道,“你的气机独特,哪怕宿养晦那些人看着你都觉得不一样,若是有厉害望气法门的人,你这气机太容易露馅。” 沈若若看了一眼上官昭仪,突然就觉得是不能老霸着顾十五,她顿时不委屈了,拉着顾留白和上官昭仪两个人轻声道,“顾十五那你可得小心些,你得照顾好昭仪妹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这里敌军几万个人呢,她可吃不消。” 上官昭仪一愣,反应过来她虎狼之词的刹那,她便满脸通红,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啐了一口,“说的你好像吃得消似的。” “我吃不消行了吧。”顾留白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这个时候也意识到沈若若反复说这个,是因为她都觉得形势有点不妙,生怕顾留白有所疏忽,毕竟顾留白在长安大杀四方,就怕他因此而略有些自满。 但沈若若这么一说,每次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便是那名被祁连禾秀和他手底下那些军士蹂躏得奄奄一息的女子。 他将祁连禾秀制住之后交由那名女子报仇,那名女子硬生生的咬死了祁连禾秀之后,看着她的眼神,顾留白就知道她活不下去了。 果然,哪怕是给她服用了一些灵药,她明明不会死,生机应该强盛起来,但她偏偏就对着河边一坐,就断了气息。 可能再好的灵药也无法挽救心死的人,她在爬上河岸的时候,已经死了,只是一个复仇的鬼魂。 只是想到这名女子,他的心中就很自然的充满杀机。 然而他十分清楚,扶风郡不平,这样的事情,恐怕每日里都有发生。 第五百十二章 夜来真气光 - 割鹿记 - 无罪 关外道上,难得才出一个罗青。 能在关外野地挣银子的人,虽然都比荒野之中的狼凶,但能给他们做恶事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时候都是恶人吃恶人。 恶人杀恶人,顾留白还看得乐呵。 他能比这些恶人更恶。 然而无论是幽州境内那些山贼,抑或是这扶风郡境内乘着兵祸做着这些令人发指事情的恶人,却能够轻易的引燃他的怒火,让他的杀意澎湃。 杀人,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然而祁连禾秀这种人不杀,却会令他如鲠在喉。 大唐已是千古未有之盛世,偶有战祸,扶风郡内便到处都在上演这种事情,那隋末民不聊生,十几路反王起兵,隋朝的各地门阀又拥兵割据,到处都在打仗,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时候,每日里会有多少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发生? 修行为了什么? 当年郭北溪伸指轻弹剑身,剑发清鸣,眼神坚定的看着他时,便早已给过他答案。 一剑在手,荡尽眼前不平事。 …… 渭河畔,黑暗之中亮起了一点火光,接着一个个火把接连点亮,照亮了方圆数里。 数百名身穿皮甲的骑军分布在外围,有数十人已经下马,正在查验地上的尸体和战斗的痕迹。 挂着宿养晦半截尸身的老树下,五个人一字排开。 四男一女。 中间女子身材高挑,三十余岁年纪,身穿紧身皮甲,背负两柄黑鞘长剑,面容姣好,脸上一股杀气。 左侧两名男子其中一人身材矮小,而且身材似乎天生有些畸形,整个人站立不直,往左侧有些弯曲,他的左手显得有些短,右手却长出不少。 他此时右手手里捏着一把通体闪缩着金属幽光的弩机,背上还背着一具强弓。 这具强弓比大唐制式强弓要大出不少,而且弓弦也有些特别,隐隐有雾气缭绕。 左侧还有一名男子同样身穿紧身皮甲,身材中等,浑身没见着什么醒目的兵器,但整个身体给人异常轻盈的感觉。 右侧两名男子身穿的都是青色布衣,一名手中提着一柄黑鞘长剑,另外一人则很奇特,双手抱着一把古琴。 中间这名女子叫做周天霞,尉迟典的部将,雍川剑坊的修行者。雍川剑坊在整个关中地带也算是出名的修行地,在扶风郡境内,也是唯一一个以剑道为主的修行地。 左侧两名男子也都来自于尉迟典的军中,那身体显得有些畸形的矮小男子叫做宋金蕖,是尉迟典的义子,尉迟典军中的第一箭师。 另外那名身姿给人异常轻盈的感觉的男子叫做蒋沉灵,是尉迟典的近侍之一,军中只知他肯定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但具体有什么手段,却连周天霞和宋金蕖都不清楚。 至于右侧的那两人,提着黑鞘长剑的叫做齐雪崖,携带着古琴的叫做焦仲,都是祁连苍兰调过来的修行者。 看着身上的肉都被剐得差不多的宿养晦,那身材有些畸形的宋金蕖拿手中弩机的锐角蹭了蹭发痒的下巴,皱眉道,“是有人寻仇?这人和宿养晦有什么深仇大恨,削了他这么多刀?” 周天霞眉梢微挑,正要说话,这时他们五个人身后走来了一名身穿青色便服的老头。 这老头满面红光,站在一地的尸体里头没有看到半点惊悸的神色,眼睛里反而似乎带着一种变态般的兴奋,他呼吸间肺腑之中好像有一种低沉的雷音在滚动,浑身的气血流动的比一般人快,身外也隐约有热气蒸腾,也是一名修行者。 这老头叫做傅地师,摸金校尉出身,但年轻时盗墓恰好从随葬品之中得了些法门,现在不仅会一些符箓、布阵,还是军中最好的仵作。 “周将军。”他一开口说话,肺腑之中的雷音就瞬间消失,声音却宛如凝成实质一般充斥在众人的耳廓,“祁连禾秀是先被人刺中要穴,无法动弹,然后被人活活咬死的。齿痕来看是个女子,撕扯力不强,不是什么修行者。我方才去他们的竹筏子上也看过了,罐子里的肉是人肉,竹筏子垫着的被褥上有许多男女交合的痕迹,看情况应该是祁连禾秀和手底下这群人杀了个男的,煮肉吃着玩,又捉了女的玩弄。后来者祁连禾秀被人打得无法动弹,这女的把他活活咬死了。以此来看,那被他们煮了的男的,应该是这女子的夫君。” 这傅地师推测的极为精准,那宋金蕖听着就叹了口气,道:“祁连禾秀平时白白净净,长得挺像个书生的,怎么玩得比我们还变态?” 他这几句话出口,提着黑鞘长剑的齐雪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另外那名携带着古琴的叫做焦仲的修士,却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宋金蕖笑了笑,道,“得了,死者为大,我不多说。” 傅地师接着道,“堵在河边出手的有两名修行者,一名五品,一名六品,五品的善用棍法,专打人下半身,像是洛阳军营里教的缠脚棍法,六品的善用枪法,枪尖专往下甩,打人后脑,脖颈。这好像是白水邹氏的凤点头枪法。裴国公的部下不是有个叫做白成展的,这人的修为没他那么高,可能是他教出来的弟子。” 周天霞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又道,“不用说这么仔细,大致有多少个修行者?最高有没有七品以上?” 傅地师自己掰掰手指头,道:“一个善使暗器的,一个厉害箭师,一个用刀的,一个用枪的,还有赤手空拳用掌法劈人的…粗略看看有十来个修行者,但里面最厉害的应该是两到三个六品。总共人数可能不会超过四十来个。” 宋金蕖顿时又叹了口气,“这对付起来有点难啊。” 周天霞道,“看来裴国公的一些先遣队已经进入了扶风境内。傅地师,你先将祁连禾秀的尸身带回去,我们先去追踪。” 说完她交代身后一名军士,让他放飞信鸽,先行通报。 傅地师看了一眼挂着的宿养晦的尸身,又多嘴问了一句,道:“那这宿郡丞的尸身要不要顺便带回去?” 周天霞冷笑道,“他这样的人死个十个八个也和我们没关系,但杀祁连禾秀的这些人不除,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傅地师看了她右侧的齐雪崖和焦仲一眼,突然笑了笑,道,“两位别绷着脸,咱们都是为上头办事,你们给祁连苍兰办事,我们给尉迟将军办事,都一样的,都是兄弟伙,别黑着脸把我们当成仇人似的。” 齐雪崖和焦仲面色略有缓和,都点了点头,道:“傅兄说的是。” 傅地师笑嘻嘻的去包祁连禾秀的尸身,这时已有擅长追踪的军士过来报知了这些人离开时的方位,但就在此时,周天霞突然面色一变,她朝着一侧的夜空望去。 “怎么?” 宋金蕖愣了愣,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也突然发现了异常,道:“有人弄了信鸽?草,伏着人呢?” 他的话音刚落,齐雪崖和焦仲就已经化为两道流影,朝着那信鸽消失之处掠去。 宋金蕖和蒋沉灵刚刚想动,就见到周天霞悄然摆了摆手。 “这两个人难以驾驭,让他们吃点苦头才会懂事,才有可能听我们安排。” 周天霞的声音低沉的传入他们的耳廓,“让他们去探探底也挺好。” 宋金蕖点了点头,咧嘴笑了笑,又故意冲着齐雪崖和焦仲的背影喊道,“齐兄、焦兄,你们别冲太快啊,等等我们啊。你们这身法可以啊!” 喊完这几句,他却是对着周天霞和蒋沉灵轻声道,“这两个蠢蛋,骑马过去难不成比他们慢很多?有马不骑,浪费真气,脑子里进了渭河水吧?” 周天霞微讽的笑了笑,她举起了手,对着原本守卫在外围的骑军做了几个手势,这些骑军顿时分散开来,三人一个小队,瞬间拉开大网般朝着那信鸽消失处驰去。 与此同时,骑军之中也不断射出磷火箭,用以照明。 齐雪崖和焦仲转瞬之间冲出数里,焦仲于疾掠之中,突然单手托住古琴,右手真气缭绕,急速的拨动琴弦。 琴弦骤然发光,有大大小小的绿色和幽蓝色光团在琴弦上方升腾而起,琴音十分奇特,尖锐刺耳,就像是有许多的爪子在金属的表面刮擦一般。 宋金蕖等人刻意放慢了骑速,和这两人还隔着数里地,但依旧感觉到呼吸不畅,而且真气的流淌也不如平时平顺,肌肤表面很自然的出现一些紊乱的真气激荡产生的荧光。 宋金蕖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将强弓从背上取下,握在左手。 将弩机挂在马鞍上之后,他从箭囊之中抽出一根箭矢,搭在弓弦上,直至此时,他发觉自己身上还是涌动着荧光,他便忍不住骂了一声,“草,祁连家的这种音震法门,还是有点鬼门道的。” “嗯?” 齐雪崖和焦仲一直在凝神观察,此时他们突然发现,河边的一处芦苇从中出现了淡淡的荧光。 第五百十三章 快刀行如风 - 割鹿记 - 无罪 齐雪崖和焦仲想到那一地的尸身,心中不免忌惮,顿时停顿下来。 焦仲伸手用力一抚,指尖三缕真气宛如三条碧绿小鱼投入水中一般,瞬间消失在几根琴弦之中,与此同时,当的一声,空气里碧波荡漾,那淡淡的荧光变得更加清晰,勾勒出一个半蹲着的人的轮廓。 但也就在此时,那人突然站起,咻的一声,破空声起,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无比精准的落向他的额头。 齐雪崖冷笑一声,剑光挥洒,将箭矢斩落。 后方骑军之中的宋金蕖看得清楚,嘿的一笑,“这箭师不赖啊,好像是个女的?她应该就是傅地师所说的那个厉害的箭师?” “只有一人?”齐雪崖斩落箭矢,和焦仲瞬间交换了个眼色,两人体内真气轰鸣,再次疯狂加速。 这焦仲乃是祁连禾秀的师兄,说是师兄,但入门时间长出十几年,手段也非祁连禾秀所能相比,他这碧涧琴的音震法门不仅可以让人真气震动,显露气机,而且通过他的望气手段,还能大致判断出对手的修为。 此时这施射的箭师真气修为比他们两个人还差一些,而且只有一个人,两人直觉不可能失手。 顷刻间那人连放三箭,但三支箭矢都被齐雪崖挥剑斩落,双方相距已经不到五十步,齐雪崖和焦仲甚至已经可以看清这是一个麻子脸姑娘,身材比例诱人,一脸惊慌。 焦仲嘴角浮现出一缕狞笑,他右手再次扬起,但就在此时,他身旁哗啦一响,地上的枯草从中,骤然有一道身影如暴风雪中被吹起的纸片一般,瞬间到了他的身侧! 焦仲震骇无比,一时竟来不及反应,右手五指落在琴弦上,浑身的真气却也不知该往何处落去,琴音随之断绝,齐雪崖一声厉喝,斜跨半步,一剑刺向来人的胸口。 他也是心中震骇,没想到这里竟预先躲着个人,而且焦仲这音震法门竟然没有激起他体内真气的异动,连一点真气辉光都没有从枯草之中透出来。 但他并不不觉得自己这一剑阻止不了这人偷袭焦仲。 当的一声爆响。 来人用的是一柄袖剑,从袖中撩出,挡住了他这一剑。 齐雪崖直觉这人真气和自己在伯仲之间,他瞬间调度真气,长剑压住这人的袖剑,想要硬生生将这人震退出去再说。 然而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左手如电,早已抓住焦仲的右手五指。 喀嚓一声,焦仲这右手五指被他硬生生折断。 这时候双剑相交处气劲方才爆开,焦仲发出凄厉惨嚎,面容扭曲,他左手托着的古琴朝着这人身上砸去。 啪的一声,这人硬抗了这一击,身子飘飞出去,发出了一声闷哼。 齐雪崖又惊又怒,正待追击,连续三支箭矢破空而至,他强行拧身,将这三箭斩落,心中便已明白那麻子脸姑娘的惊慌失措是装出来的。 他此时生怕对方有其它埋伏,一时也不敢追击,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转身逃到麻子脸姑娘的身边。 那人呼吸声之中带着些许杂音,焦仲方才那一击似乎也令他受了些内伤,但他却反而嘲讽起焦仲来,“干架就干架,非得弹琴,现在还弹琴么?” 焦仲看着自己几根七倒八歪的手指,痛得面容扭曲,一时骂不出声来。 齐雪崖脸色铁青,他看清楚那出声嘲讽的是个年轻公子,这样的一个年轻后辈,竟然能够在自己的护卫之下折断了焦仲的手指。 宋金蕖想笑,却硬生生忍住。 这两个人毕竟是祁连苍兰的人,得罪了他们今后也没好果子吃。 他自幼畸形,却不自弃,专修与箭术有关的法门,连目力也是远超常人,他看着那麻子脸姑娘和那年轻人的后方河边有个小竹排,便转头轻声对周天霞说道,“这两个人想从河上逃走。” 周天霞微微一笑,宋金蕖跟着周天霞的时间长,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小周妹子你厉害啊,莫不是诸葛再生,早就在河上安排了人手?” 周天霞的将阶比宋金蕖高了两阶,但她平日里有两大喜好,一是喜欢听人夸她年轻,而是喜欢听人夸赞她深谋远虑,智慧过人。平常人夸她修行高,她是没什么感觉的,对她而言,长安洛阳一带,修为高的修士一抓一大把,但指挥用兵,比她聪明的却没几个。 眼下宋金蕖虽然私底下不喊她周将军,但小周妹子和诸葛再生这两个词,却是反而说得她心花怒放。 她心情好,便轻声解释起来,“祁连禾秀是假扮水贼,未按时传报,我便以为他在水上出了意外,早已令人沿着水路搜索。我们这里磷火箭一发,那些人自然就会过来,这两人不走水路,我们围杀起来倒是要提心吊胆,说不定周围陷阱重重,但这两个人想从水上逃走,那便说明他们其余人不在这边。” 宋金蕖看上去虽然是个糙汉,但这拍马屁的水准却是一流,他当即啧啧赞叹道,“小周妹子你年纪虽轻,这脑袋瓜子却是和修炼了几百年的老狐狸似的。” 周天霞和他所率的这些骑军原本就是打过不少硬仗的精锐,此时已呈扇形包裹之势,将上官昭仪和顾留白这两人除了水面之外的三面退路全部切断。 顾留白此时装出受了内伤的架势,自然也是不敢逗留的模样,一扯上官昭仪的衣袖,两个人朝着河面上的小竹筏跑了过去。 这小竹筏原本就是这边渔民收网时所用,不怎么讲究,一头都埋在水中,顾留白和上官昭仪一跳上去,顾留白故意踏向一边,这竹筏子晃了晃,差点直接翻在水中。 顾留白手忙脚乱的拿着竹竿捅入水中,小竹筏又在水中转了个圈,这才离开岸边,朝着河中荡去。 一看这拙劣的撑船技术,宋金蕖顿时忍不住笑了,“小周妹子,看样子他们跑不掉。” 周天霞心中得意,面上却没一点表露。 她只是不动声色的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顿时几支磷火箭冲上天空,落向江面。 齐雪崖原本还在朝着她和宋金蕖等人怒目而视,此时这磷火箭一落向江面,他看到江上有几条小船正飞快的破浪而来,他便顿时心生歉意,不由自主的对着周天霞微躬身行了一礼。 周天霞心中十分受用,她不动声色的颔首回了一礼,到了齐雪崖身后不远处下马时,那快船已经接近她们这边的河岸。 那快船之上有一人哈哈大笑,道:“周将军,老宋,那两小子跑不了的,哪怕跳河里头,我们都能把他们捞出来。” 宋金蕖一愣,“是卢晨行你这狗日的啊,你他娘的还欠我两顿酒钱呢。” 周天霞低声骂了一句,“别扯废话,上船。” 宋金蕖点头,跟着周天霞往河边掠去,蒋沉灵始终不动声色的跟在他的右侧,结果宋金蕖看到齐雪崖跟上来不说,那痛得满头大汗的焦仲也跟了上来。 他便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焦仲兄弟,人足够多了,你这手伤成这样,暂时弹不了琴,下面歇歇就行了。” 焦仲报仇心切,瞬间怒道,“我单手也能弹!” 说完他硬是右手伤手托着古琴,左手当当当弹了三声。 “行行行,焦仲兄弟你跟着,我不是别的意思,就是关心你伤势。”宋金蕖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焦仲却是反而抢到了他的前面,要抢着登船。 宋金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老子再关心你老子就是贱狗。 这几条快船上为首的一名男子身穿蓑衣,身材高大,手持着一柄陌刀,他浓眉大眼,冲着宋金蕖直笑。 这人是宋金蕖的同乡卢晨行,真气修为虽然不高,五品巅峰,还不到六品,但这人天生神力,自幼就练习各种重兵器,尉迟典军中和他差不多修为,同样使重兵器的将领,却一个都打不赢他。 他已经让一些军士下船,让出了位置,看着宋金蕖如此吃瘪,他反而幸灾乐祸,故意对着焦仲说道,“焦兄放心,你看看那两人现在还在河面上打转呢,说不定我们过去慢点,他们反而落水,喝水都喝饱了。” 焦仲顺着他所指的方位望去,果然见到那小竹筏虽然已经到了大河中央,但那一男一女见到他们居然有船,明显心慌了,那竹竿子又不够长,捅不到河底,在水里一阵划拉,那竹筏子就在河里打转。 看着那一对男女手忙脚乱,甚至还在相互指责的样子,焦仲瞬间就乐了,他忍不住就想抚琴,抚琴也是习惯了右手,这一高兴,下意识就是左手一托,右手一扒拉,结果这几根琴弦将他的断指碰得如同风中的蒿草般摇摆,一股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直接喊出一句我的娘。 周天霞却是沉声喝道,“不得大意,赶快追上去将他们截住,我们有船,他们在别处未必没有接应。” 卢晨行不敢怠慢,催促军士奋力划桨,连带他在内,一共六名修行者,分乘三条快船,追向那条竹筏。 那竹筏转了有十来个圈,见快船追来,那年轻男子索性连手中的竹竿子都丢了,伏在竹筏一头,双手不停拨水,这才让竹筏在水中恢复行走。 眼见这些快船的速度远超自己身下的竹筏,这年轻男子觉得水路走不通,又奋力朝着对岸划去。 岸上的骑军见这一对男女犹如丧家之犬,都忍不住发出嘲笑声。 竹筏朝着对岸渐去渐远,这边的骑军看不太仔细,只看到三条快船已经快要追上那竹筏。 夜色深沉,河上水雾升腾,宋金蕖眯着眼睛看着对岸,他所修法门特别,目力超群,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小周妹子,对面似乎没人。” 周天霞沉声道,“夜长梦多,不要给他们有登岸的机会,你可以出手了。” 宋金蕖还未应声,竹筏上箭鸣声已然响起,却是那麻子脸姑娘反而先声夺人,一箭射向宋金蕖的面门。 宋金蕖哈哈一笑,一侧头,一拍,正拍中箭羽,这箭矢歪斜着坠入水中,水声还未响起,他却已经闪电般拉弓,施射,一气呵成。 空气之中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流,他射出的箭矢没有直接射向那一对男女,而是射在竹筏尾端一根竹子上。 这竹子啪的一声,裂成许多片,竹筏晃动,那一对男女骇然惊呼。 宋金蕖再射,竹筏上那名年轻男子不敢再让他箭矢射中竹筏,否则再落数箭,这竹筏恐怕要解体,他身影晃动,袖里剑硬生生的将箭矢也斩飞出去,但身体震动之下,又有些立足不稳,竹筏甚至被他压得一头翘起。 宋金蕖再射两箭,都被这年轻男子斩飞,但此时三条小船都已追上,将竹筏已然围在当中。 “好剑法!”宋金蕖已经收了弓箭,将两架弩机提在手中,他大声赞叹,“像你这个年纪,方才距离之下,能挡我数箭的不多。” 顾留白早已运气让脸上血气下沉,他脸色煞白,却显得嘴硬的样子,剑指宋金蕖叫道,“再射一万箭,我也挡得住,倒是你,敢过来接我一剑吗?” 周天霞摆了摆手,示意宋金蕖不要废话,她让三条船缓缓逼近,同时平静道,“束手就擒,我保你不死。” 顾留白似是有些气馁,但又冷笑起来,道:“我若是说出我的身份,还要你保?” 周天霞心中一动,猜这年轻人必定是某个大门阀的公子。 她还未出声回应,顾留白却又已经说道,“要我束手就擒也容易,除非你们谁能单打独斗胜了我。” 周天霞还在心中盘算,齐雪崖却是已经冷笑道,“我来!” 方才交手,他直觉自己可以压制住这年轻公子,而且此人为了重创焦仲,已经受了内伤,而且这人在竹筏上明显脚步不稳,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周天霞深吸了一口气,只见焦仲又对她扬了扬手中的琴,意思是哪怕有些许意外,他马上抚琴,以音震法门干扰,这年轻人也绝对翻不了天。 她点了点头,还想说话先套套这名门阀子弟的口风,但齐雪崖却已经一声厉喝,直接朝着竹筏跃去。 “祁连苍兰的这两个人实在无礼,以后但凡有外来修行者协同,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在心中闪过,顾留白却已经掠起。 齐雪崖心中一惊,以为此人是要乘着自己落足不稳抢攻,他长剑瞬间出鞘,点向顾留白的额头,以攻为守。 却不料顾留白并不和他对敌,直从他身侧掠过,落向他的船上。 顾留白双足发力之间,竹筏往后退去,齐雪崖体内真气疯狂流转,双足在水面上一点,水面炸响,他才借力往前,终于落在竹筏之上。 水面炸响时,顾留白却已经一剑斩向焦仲,这一下子的变化,让人猝不及防,且那船上原本只有齐雪崖和焦仲两名修行者,现在齐雪崖不在,数名划桨的军士压根就来不及反应。 焦仲见剑光袭向自己的双目,顿时骇得一声尖叫,左手持着古琴朝着顾留白小腹击去。 顾留白右手剑势看似不变,但突然左手一划,焦仲突然觉得自己左手手腕一凉,再看时,他整个身子都凉了。 他的左手手腕和身体脱离,随着古琴一起掉落下去。 “你!” 齐雪崖惊怒交加,脚下竹筏却是突然又往前前行,他身子一晃,顾留白却已跃了回来。 “这人是用刀的,是柄软刀!” 蒋沉灵的声音响起,“此人刀法很快,诡计多端,我们一起攻他。” 他的声音响起之时,他和卢晨行所在的这条小船的那几名军士并未划桨,但小船下方却有真气嘶鸣,这条小船已经急速向前。 周天霞也不做声,点头之间,她身后箭矢破空声已经响起,宋金蕖已经对着顾留白射出一箭。 齐雪崖出剑斩向顾留白的腰部,这人在空中,不管如何翻转闪避,腰身就总很难避闪。 当的一声爆响。 顾留白右手袖剑挡住了射来的箭矢,眼看避不开齐雪崖的一剑,但顾留白身体略微翻转,左手之中犹如有微风涌出。 在黑暗之中,齐雪崖根本没有看到刀光,只觉得好像有一股风吹过自己的手腕。 下一刹那,他看到自己持剑的手就只有一个光秃秃在冒血的腕子,手掌已经随着剑一起掉下去了。 第五百十四章 浪涛催命疾 - 割鹿记 - 无罪 “这人原来真正擅长的是刀法,他的刀和刀法,怎么这么快?” 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出现在脑子里,他就听到身后弓弦震荡发出的声音,他顿时知道自己完了。 咚! 他脑袋一沉,后脑门被上官昭仪射了一箭。 他在竹筏这一头,上官昭仪在竹筏另一头,两人之间只隔了六七步的距离,他注意力全部在顾留白身上,又正是被斩掉手掌的时候,根本避不开。 这一箭直接从后脑贯入,他直接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下子就栽倒在前方河水之中。 焦仲右手五指折断,左手手掌又被砍掉,已经不受控制的撕心裂肺的惨叫,但骤然看到齐雪崖被射杀,他的惨叫声刚起,就又断绝,他骇得浑身的血肉都有些抽搐,喉咙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 射出一箭的同时,上官昭仪往前一掠,反而到了齐雪崖所站的位置。 咚的一声,这时候蒋沉灵和卢晨行所在的小船已经撞在她方才置身之处。 顾留白落在上官昭仪身侧,看似要直接掠向蒋沉灵和卢晨行,蒋沉灵和卢晨行体内真气流转,正待迎战,却不料竹筏突然打转,一股力量将小船船头甩飞出去。 这一下船头突然调转,几个划桨的军士都一声惊呼,身影晃动之间,这小船差点就翻覆。 蒋沉灵和卢晨行连运真气,脚下船板砰砰作响,强行让自己在船上站稳。 此时顾留白却已侧转身体,面对周天霞和宋金蕖所在的小船。 “之前弄得竹筏打转,看上去在竹筏上立足不稳,都是这人装出来的。”蒋沉灵眼睛微眯,脚下真气迸发,直接落向竹筏。 宋金蕖是箭师,不擅长近战,此人刀法奇快,所用软刀又特殊,他担心周天霞一个人应付不来。 “这人难不成一开始就没想跑,就是想让我们追到大河上来?” 此时周天霞心中也是涌出凛冽的寒意。 这水上和岸上的战斗截然不同,若是在岸上,六名修行者围着这两人厮杀,进退自如,可以互相策应,但在这河上,能落脚之处就这三条小船和一个竹筏,这年轻公子在其中腾挪,反而始终只需面对一两名修行者。 若真是刻意将他们引到大河上来厮杀,这年轻公子何止是心思细腻镇定,这份自信就十分可怖。 周天霞双手握住身后两柄剑的剑柄,心中还在思索长安是哪个门阀擅长刀法,眼前那近在咫尺的竹筏却又突然打转。 她眼中所见那年轻公子和麻子脸姑娘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竹筏下方却是浪花汹涌,就像是有河怪翻腾。 汹涌的波浪冲击到她这条小船上,使得小船都左右晃动。 周天霞原本也已经准备跳到竹筏上,和蒋沉灵联手对付顾留白,但这一下,她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人站立不动,仅凭真气控制,就能随心所欲的控制这竹筏,像是控制兵器一样,她这掠过去,未必能够落在竹筏之上。 “草!”卢晨行擅长马背上战斗,他自诩水性不错,但在这小船剧烈颠簸之下,他站稳都已经是勉强,顿时明白自己的水性在此种场合是一无用处,他只能手持着陌刀去够那竹筏,想用陌刀把竹筏和小船固定住。 就在此时,顾留白已经到了蒋沉灵的身前。 唰! 顾留白突然感觉身前下方有些异动,他硬生生顿住身影,两道如剑的劲气往上激射,几乎贴着他的鼻尖飞过。 与此同时,蒋沉灵往前拍出一掌,掌间迸发一团火光。 顾留白侧身,直接将手中袖剑丢出,袖剑和火光一碰,轰的一声,瞬间炸成一个巨大火团。 箭鸣声起,宋金蕖朝着顾留白射出一箭。 此种距离之下,他直觉顾留白躲不过。 但是咄的一声,那麻子脸姑娘却是用手中的弓身将他这一箭敲飞出去。 “这女的都这么厉害?” 宋金蕖浑身寒毛炸起。 他之前见了上官昭仪的箭法,虽说觉得她的箭法的确不错,但比起自己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但眼下看来,自己的箭未必能伤得了这女的,但若是让这女的近身,他绝对是活不了。 一张青色的符纸已从蒋沉灵的衣袖中滑落到他掌心。 他是一名符师。 财侣法地,修行四要,修行者修行,财乃是第一位。 对于符师而言,财更为重要。 他追随侍奉尉迟典多年,不显山露水,表面上尉迟典似乎也从未给他大量的钱财,但借着尉迟典的势力,这些年来,他其实积攒了很多符师修行所需的灵材。 许多制作灵符的材料,价值惊人。 他此时手中这张青色符纸名为“万丈风”,其价值在五百两白银之上,只要激发,大量罡风可以将前方火团瞬间推成火墙,压至那两人身上。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前方的火团出现了一道裂痕。 一道细细的裂痕,在他的感知里却危险到了极点。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激发手中的青色灵符,脚尖往下点去,整个人就要借势往后飞起。 他手中的青色灵符顷刻发亮,无数细密的符线变成无数的光屑,往上飘起,周围的空气却是急剧的朝着那些符线消失出汇聚,然而此时,他的脚尖却点了个空。 他的脚尖没有借到力。 就在他脚尖点向竹筏的刹那,他这头竹筏下方的水面也骤然下沉,竹筏往下落去,悄然卸掉了他这一点之力。 他的身体略微前倾,有些立足不稳。 他身前狂风已然涌起,然而狂风之中,却似乎有一股微风逆流而上,轻易将狂风切开,落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裂了开来,涌出血光。 他眼前的天地在旋转,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才醒觉,是竹筏在飞速的打转。 “这人如何控制的?” 他此时甚至没有感到痛楚,甚至也没有感到恐惧。 他只是充满迷茫。 推动竹筏行走的是下方的水流,那些忽而被真气推成巨浪,忽而又变成旋流的水流,仿佛完全顺从对方的心意,就像是对方的手臂一样。 这人有如此御水之能,又有如此惊人的刀法,他到底是哪个门阀的子弟? 被切开的狂风瞬间散乱,将他前方的火团吹成无数细碎的火光,密密麻麻的洒落在江面上。 江面上嗤嗤作响,那些火光一时不灭,就像是江面上盛开的火莲。 宋金蕖避开飞来的几朵火花,他看着歪斜着倒下去的蒋沉灵,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的手指被自己的弓弦割出了血口。 在他的视线之中,那名年轻公子身上竟然连一点火焰都没有沾染到。 他是怎么做到的? 周天霞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她的脑海之中响起一个越来越大的声音,“是了,这人这么做,不仅是因为他极为擅长在水上战斗,而且引我们到河中,我们和骑军脱离,我们这些人想逃都恐怕逃不掉。” “刺激!” 这时候上官昭仪却是忍不住暗自吐了吐舌头。 她当然知道以顾留白的修为,对付这些人不在话下,但是这种真正的厮杀,让置身其中的她也有着平日里无法体验的紧张感受,她此时背心也是微微出汗,心脏剧烈跳动。 “继续施射,射那些划桨的军士。” 此时顾留白的声音却已在她的耳廓之中响起。 声音响起之时,顾留白已经如水鸟掠起,落向周天霞所在的小船。 沧浪剑宗的修士原本就在江河之中练剑,而他得了蓝姨的身法之后,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水上战斗的了。 周天霞见他飞起,一声厉啸,背上两柄长剑瞬间如蛟龙出渊,一剑绞向他的双脚,一剑绞向他的腰腹。 与此同时,宋金蕖也是不顾手指上的血口瞬间开弓,朝着顾留白额头射出一箭。 然而他的箭和周天霞的这两道剑光,全部落空。 因为他们脚下的小船,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波浪推动,往左侧移动。 顾留白掠起时踩踏竹筏产生的力量,在此时却反而涌动到了他们的小船下方,形成的波浪将这小船推移。 顾留白的脚落在一名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军士的头顶,喀嚓一声,将他颈骨踏碎。 宋金蕖突然觉得自己脑袋一轻。 天旋地转之间,他从不同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身子,看到了自己的身子上没了头颅。 “我脑袋被砍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之中浮现的刹那,他便随即失去了意识。 “啊!” 这船上其余三名军士骇得直接往河里跳去,上官昭仪见谁先落水就射谁,三箭连发,顷刻将这三人全部射死。 顾留白在宋金蕖脑袋掉落的刹那就已经掠到船尾,他看着面色无比苍白的周天霞笑了笑,道:“你要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饶你不死。” 周天霞沉默不语之间,箭矢破空声和卢晨行无助的厉吼声不断响起,三艘小船上的军士,被上官昭仪一一射杀。 活着的人很快就只剩下了她和卢晨行,焦仲三个。 第五百十五章 这肯定不对 - 割鹿记 - 无罪 周天霞看了卢晨行一眼,然后道,“好。” 卢晨行面色大变,陌刀哗啦一响,他也正想开骂,但周天霞突然身影暴起,一下子掠到焦仲所在的船上。 焦仲还以为她要和自己一起联手抗敌,但只见一道剑光朝着自己咽喉刺来,他心中骇然,下意识往下一缩,嗤的一声,一剑却已经刺入他的心脉。 卢晨行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声喝彩,“杀得好!” 顾留白却是淡淡一笑,道:“还剩下两个,要不你再将这叫好之人也杀了,如此一来,也没有人知道是你透露给我的军情了。” 卢晨行才刚刚叫好,听到这样的话语,顿时呼吸一滞。 周天霞冷笑起来,道:“我已怀必死之心,此种离间,实无必要。”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那你先死吧,我问他也一样。” 说完这句,顾留白又冲着卢晨行笑了笑,道:“女人但凡还在喘气,说的话就不能相信,你可别实心脑袋真死在她前头。” 卢晨行原本对周天霞是极为信任的,但被顾留白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些怀疑起来。 他的眼光略带疑虑,周天霞便已大怒,“你竟真因为他的言语而怀疑我?” 卢晨行心中才刚刚生出些许愧疚,顾留白却已看着周天霞嘲笑道,“在岸上我或许对付不了你,但在这河上,别说你有两柄剑,哪怕有两个你,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要表明你对尉迟典他们的忠心,宁愿死也不透露军情,那你还在等什么?” 说完这些,看着周天霞面色变得铁青,他却又不满足的补了一句,“叫人家死,自己不死,就有问题。这是一条命啊,说得好像几两银子那么轻松。” 周天霞冷笑了起来,她猜出了顾留白的用意,“原来你们这些人,是想要找出尉迟典将军所在,偷偷将他刺杀。” “想小了,我们的目标是盛英。”顾留白笑道,“当然司徒擎城也可以。” 周天霞鄙夷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配刺杀他们?” 顾留白微笑道,“别管配不配,就说你死不死吧?说这么多废话,还不是不想死?” 说完这句,顾留白还冲着卢晨行点头,又伸出手指头点周天霞,“你看,她死吗?” 卢晨行皱眉看着周天霞,周天霞哪经得住这样的激将法,她心一横,右手的剑提起就想抹脖子。 然而她剑刚刚提起几寸,突然之间就走神了。 她想到前两日自己见到一个骑军小将长得英武至极,就是当时矜持,甚至都没有问这人的名字。 她还在走神之中,耳中却隐约听到嘲笑声响起,“这位仁兄如何称呼啊,你看这女的是不是装腔作势?” 周天霞身体一震,她看到卢晨行一脸冷笑的样子时,自己心里也不可置信,“我这是在做什么?春天都过了,我在这个时候发春?” 她心中已经在骂自己定是疯了,但那个讨厌的嘲笑声却又已经响起,“别装了吧,大家心里头都清楚了,你好好和我说说尉迟典、盛英这些人在哪,到时候我对外就说是这人说的,尉迟典他们要追究起来,也就只追究他的家人。反正这里距离对岸很远,你那些骑军也搞不清我们这边的状况。” 卢晨行原本想着死则死矣,不就是一条命么,但听到顾留白这么一说,他心都凉了,他当下就厉喝出声,“周天霞,我卢晨行可不怕死,但我就怕我死了之后还被你扣一个屎盆子在身上,祸害到我的家人。你要死,就爽爽快快抹了自己脖子,我二话不说马上送自己上路。” “我岂是你想的这种贪生怕死之人!”周天霞气得浑身都有些发抖,她如何受得了这委屈,双手两柄剑都抬起,想要直接绞掉自己的脑袋。 但她两柄剑一抬起,她又瞬间走神,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上次在集市里头看到的一朵珠花很漂亮,就是她不好意思戴,所以就没买。 “哈哈哈!”她还在想这件事,突然听到愤怒的笑声,等她回过神来时,却看到卢晨行笑得面目都有些狰狞,“你这剑抬抬放放给谁看呢?你这剑是用来挠痒痒的么?” 周天霞悚然一惊,她下意识道,“不对,肯定不对。” 她直觉这里面有问题,但到底什么问题,她此时脑子有点乱,却根本想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卢晨行放声大笑,“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也没什么不对。” 周天霞一呆,她大脑一片空白,“难道我真的怕死么?每到真正要死的时候,其实我自己下不了决心,所以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她兀自有些不信,再次抬起剑来,但这次刚刚抬剑,她就又想到军营里有人送来一头羊,那羊若是宰了,那腰腹之间的肉肥瘦相间,切成薄片煮汤那是她的最爱。 这次卢晨行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满眼不屑的看着她。 周天霞自己回过神来之后浑身发抖,“我真的是贪生怕死,原来我以为我自个不怕死,但到了这最后关头,原来我和别人一样怕死,我不仅怕死,原来我还好色,还好吃,还不敢直面自己内心的感受,想买个珠花戴,却又怕别人的异样的目光,我……” 她想着想着,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眼睛都红了,差点哭出声来。 卢晨行看着她这副模样,更是止不住的冷笑。 “卢晨行?”顾留白却是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是叫卢晨行?” 卢晨行也不废话,道:“不错,原本你杀了我的好友宋金蕖,我再怎么都不能告诉你半点有用的军情,但看她这副鸟样,我知道哪怕我一点都不说,道时候她还是会贪生怕死和你说了,最后屎盆子还是要扣在我头上,还不如我说了,屎盆子扣她这张逼脸上!” 周天霞羞愤难当,但此时已无再次提剑自尽的勇气,只能垂着头,强忍住眼泪。 上官昭仪忍不住崇拜的看着顾留白,她真是没想到顾留白居然还能用自己的这种神通,她现在想来,顾留白之前对付这些修行者的时候,一直没用这种神通,不只是藏拙,而是不让周天霞这些人提前看出些端倪。 不过她之前来时路上就问过顾留白,知道动用这种神通也极耗精神,她此时便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顾留白的确十分困乏,他自己的脑袋都有些发沉,恨不得马上找地方睡上一觉,经过这一连串的尝试,他心中十分清楚,虽说自己是神通法门先入八品,但自己的精神力可不如真气雄厚。 他娘正是因为深知神通法门的局限,所以言语之中才一直隐含着对这种法门的鄙视。尤其深知精神神通不一定对所有人有效,有些神通法门之间也互有克制,但刀砍脖子,剑戳心窝子却是对任何人有效,所以才会钻研出一门真气异常雄厚,可以久战的法门。 他听到上官昭仪担心的问询,便点了点头,轻声道,“还行。” 周天霞此时低垂着头,看不出他脸上神色,但卢晨行却看得清楚,他自然不知道顾留白的真正修为,只想着此人修为不高,又受了伤,却用尽地利,获此大胜,他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佩服。 顾留白打起精神,问道,“你知道盛英和司徒擎城在哪?” 卢晨行又忍不住冷笑着看了一眼周天霞,然后才看着顾留白道,“若是谁告诉你知道他们在哪,那绝对是骗子。别说是我们这些将领,就连尉迟典和祁连苍兰,都未必知道他们两个在哪。”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怎么个意思?” 卢晨行道,“其实你们未必知道,但我们清楚,其实除了盛英和司徒擎城之外,郑节度使座下,还有一个厉害人物叫做叶凤阙,盛英主步军,箭军,司徒擎城主骑军,两个人谋略都十分厉害,但实则真正的军师乃是叶凤阙,这人不仅谋略比两个人厉害,而且修为也不在他们之下,而且行事比他们更加隐秘。他们三个人,自郑节度使死在长安之后,行踪便诡秘得很,军中多用替身,就是怕被李氏的大修行者确定行踪,给刺杀了。按我所知,尉迟典和盛英联络都是用信鸽,或是盛英的密使设法传递,盛英的这些密使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这些将领也都不知道。” 顾留白眉头蹙得更紧,他直觉之前的推断十分正确,接下来盛英和司徒擎城的军队,恐怕真的会采用主动出击和四处袭扰的战斗方式。 害怕被刺杀,便说明扶风郡境内的确没有什么厉害的八品大修士坐镇,若是团聚大军交战,主将不出现,偷偷摸摸的下军令,很容易令士气受挫。 但小股部队主动出击,依托扶风郡之内灵活迅捷的军情传递,恐怕要令裴国公的大军疲于奔命,烦不胜烦。 卢晨行接着道,“不过尉迟典的具体所在,我倒是知道,他现在差不多应该到了法门寺。” 听到法门寺三字,周天霞悚然一惊,下意识道,“卢晨行,此乃至关重要军情,你…” 但她的话直接就被卢晨行冷笑打断了,“你死不死?不死就别碍事,我难道不知道这是重要军情?那我不说,等着你说是吧?” “我…”周天霞很想哭,她说不出话来。 顾留白看着卢晨行,示意他说下去。 卢晨行道,“我们私下听说,法门寺里头有几件佛宗至宝,西域佛宗在长安吃了大亏,转而来了扶风郡,想要那几件至宝,但盛英他们自然不想就将宝物白白的给他们,所以早已在法门寺周围布下重兵,尉迟典过去,是要和这些人谈条件。” 第五百十六章 将军家不和 - 割鹿记 - 无罪 听到西域佛宗四字,顾留白脸色骤变。 智者千虑,必有一疏。 他在关外当边军暗桩这么多年,行事比寻常人小心得多,分析情报的能力也比一般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但他十分清楚,哪怕那些边军将领再怎么称赞他做事滴水不漏,但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在关外和长安连连吃瘪的西域佛宗,他在思索扶风郡这边的局势时,倒是真忽略了。 西域佛宗这些人在长安翻不了天,是因为他们现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厉害人物,按照兰奢待的说法,西域佛宗现在连一个能胜得了贺火罗的修行者都拿不出来。 但西域佛宗有钱! 西域佛宗比吐蕃的这些流亡贵族有钱得多。 扶风郡的叛军缺长期作战的钱粮,缺厉害修行者,而西域佛宗缺中土信众,缺可以和长安的顶尖修行者抗衡的神通。 若是法门寺存在可以造就强者的法门或是神通物,那西域佛宗和扶风郡的叛军恐怕就是嫖客看妓女,一下子就一拍即合了。 卢晨行看着顾留白的脸色,以为顾留白是听到西域佛宗,畏惧西域佛宗的厉害修行者,他便出声说道,“其实以你这样的年纪和修为,敢深入扶风郡做这种事情,传出去已经足够令人敬仰,但此时扶风郡境内,无论是尉迟将军还是盛将军,别说他们身周强者环卫,就是盛将军和司徒将军他们自身的修为亦是惊人,又岂是轻易能被人刺杀得了的?你我虽是敌非友,但我敬你是条汉子,不像这周天霞嘴上一套,做的又是一套,你还是趁早消了这样的心思,别误了自己的性命。” 周天霞听到卢晨行竟然还乘机骂自己两句,顿时又是气得浑身发抖。 顾留白却是又淡然一笑,“卢晨行,你反而关心我的性命?” 卢晨行索性丢下手中的陌刀,负手而立,道:“我十二年前从军,当时虽只是家中太过贫寒,练武修行之人食量又大,吃不饱饭,但从军之后,大小二十余战,我从未胆怯,从未怕死过。” 听到这样的话语,周天霞手脚冰冷,心中也在叫喊,我但逢战斗,也从未后退胆怯过,但想到方才自己多次举剑却又下不去手,她心中又觉得是不是自己之前的战斗都并未到达真正的生死关头,她紧咬嘴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卢晨行看着顾留白,带着一点傲意冷笑道,“我从军打仗,想的自然是为大唐打仗,谁知道郑节度使会去长安和林甫一起抢夺龙椅,我身在扶风军中,久受恩惠,改变不了立场,现在打仗,我和你是各为其主,但再怎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是唐人,像我这样的人物,本事有限,这辈子能为大唐做的事情不多,到了这时候,还背了叛军之名,但我好歹让家中都吃了饱饭,我战死在这里,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我劝你不要去送死,可不是什么奉承讨好的姿态,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胆识,有本事,实乃大唐的栋梁之才,你这样的人物,假以时日,成就应该会很大,不应该在这里因为冒失贪功而丢了性命。” 说完这些,他直接弯下腰去,拿了身侧一名被射杀的军士身上的佩刀,看着顾留白道,“希望你信守诺言,不要祸及我的家人。” 说完这些,他便直接抽刀,朝着自己脖子斩去。 刀光胜雪,风声乍起。 这一刀挥出时,周天霞对卢晨行心中的愤恨也全部消失,她只有羞愧。 这一刀干脆,坚决,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然而也就在此时,当的一声震响,卢晨行只觉得手中一轻,他手中的刀已经被震落。 有风吹拂在他的脸上。 顾留白已经往后退去。 他知道顾留白出刀了,但他依旧没有看清顾留白如何出刀,如何斩掉自己手中的刀的。 “别急着死,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问呢。” 顾留白看了一眼周天霞,又看着他笑了笑,道:“放心,不至于祸及你的家人,有人可以接着这屎盆子呢。我到时候会将她带走,这么多人里面只有她一个不见,再加上我接下来的动作,你们这边的人只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周天霞终于有些崩溃,她看着顾留白叫道,“你要杀便杀,何至于如此栽赃嫁祸。” 顾留白却反而笑道,“这是两军交战,你何至于如此幼稚?” 周天霞又说不出话来。 顾留白又道,“你想到你家人要受罪,要被杀就舍不得,你自己不想想,若是大军交战,不说双方加起来军力总和超过三十万,一天下来唐人砍唐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唐人家破人亡,大军过处,扶风郡境内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甚至妻子被人奸淫,夫君被人吃肉。我若是能够刺杀你方大将成功,哪怕能提前一天结束战事,那能少死多少人?” 说完他又看着卢晨行,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说来也巧,卢晨行,你也姓卢,我卢乐天虽然无大军之中取人头颅如入无人之境的修为,但我也不怕死。你说我去刺杀这些人凶多吉少,我难道就不去了么?哪怕我们这些人全部死了,哪怕我们这么多人的命只换了一个尉迟典的命,也是值得。” 卢晨行心中一震,上官昭仪心中暗笑,面上却是无比庄重,点头道,“哪有惜命看将来,既然上了战场,何来退缩的理由,卢晨行将军,你别小看了我家公子。” 卢晨行心中敬佩,不由得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卢公子乃国士,我等自然不如。” 顾留白此时已经感觉出周天霞有些动摇,他便转头看着周天霞,道:“你身为唐人,又不是在大唐边军看守国门,你身为叛军,和大唐战斗,破坏盛世安稳,到了这种时候,你已尽力,又何必纠结?你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少死那么多唐人,你到了九泉之下,你家里那些老祖宗只怕都会夸你做得对,若是死脑筋,你死后,你们家老祖宗说不定都会追着你打。” 周天霞心里的防线一溃千里,她颤声道,“请你不要祸及我家人。” 顾留白马上就不废话了,道:“除了信鸽传递军情之外,你们各军有没有其他御兽手段?” 卢晨行摇了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上官昭仪一直暗中观察周天霞,此时看着周天霞的神色变化,她直觉有戏,便轻声道,“这位姐姐,你这可不是只帮你们家人,你说的一些东西,可是能救无数人。” 周天霞这才出声道:“我们都是尉迟将军的部下,我们之间只用信鸽联络,但这些信鸽之前都是盛英将军的某部驯养的,盛英将军的一些密使不只是能够利用信鸽传信,一些乌鸦、鼠类,皆能为他们所用。”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互望了一眼,上官昭仪马上轻声开口道,“这位姐姐,那这些小兽是只能用来传信,还是能够用来监视,探听消息?” 周天霞道,“盛英将军手下这些密使似乎只是用这些小兽传递消息,也和信鸽一样用,但我听人说,盛英将军的夫人,也就是这祁连禾秀的姐姐祁连苍兰,却是能够用小兽监视和探查。”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顿时眉头微蹙,依旧是由上官昭仪出声,“你们对她了解多少?” 周天霞摇了摇头,道:“我连一次都没见过她,方才我所说,也只是听说,未必准确,但我和盛英将军的有些部下相熟,之前和他们闲聊时听说过一些事情,说盛英将军和祁连苍兰其实分居很久了,所以到现在为止,两个人膝下并无儿女,说是祁连苍兰弃家传法门不用,而是修炼了什么怪异法门,盛英将军不喜,而祁连苍兰修行那怪异法门之后,也变得怪异,所以盛英将军后来也压根不和她相见。所以我之前就说,别说是我们,就连祁连苍兰也都未必知道盛英在哪里。” 顾留白沉吟道,“那你们各个军中,有来自高丽的修行者或是其它道门中人么?这祁连苍兰所修的法门,到底是谁传授的,你们知道么?” 周天霞道,“我们尉迟将军手底下的各军之中,并无你说的这些人,但祁连苍兰所修的法门,我倒是听说的确是来自什么道人,说那道人过处阴风阵阵,甚至有人被那阴风吹到就生病,只是那道人到底什么模样,来自哪里,我不知道,估计和我闲谈的那几个人也并不清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尉迟典去法门寺和西域佛宗会谈这件事,你是否知道更多细节?” 周天霞道:“这件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知道西域佛宗和尉迟将军都生怕对方有诈,都做了布置,你若过去,恐怕真的凶多吉少,而且还有一件事情,我听说这祁连苍兰对她的弟弟祁连禾秀极其溺爱,祁连禾秀自幼都是跟着她的,甚至有传言称,祁连苍兰和祁连禾秀经常住一个营帐。此次祁连苍兰发现自己弟弟可能出事,应该自己都会赶过来。” 第五百十七章 夫妻明算账 - 割鹿记 - 无罪 卢晨行没有怀疑顾留白自述的身份。 范阳卢氏,大唐禁婚序列之中的门阀。 在他想来,范阳卢氏的公子,自然就应该有这样的本事。 听着周天霞的这些话语,他看着顾留白,认真告诫道,“卢公子,祁连苍兰虽不在军中任职,但她于军中拥有特权,可以调动兵马,而且她这些年笼络了不少修行者,你若是往法门寺去,那法门寺固然龙潭虎穴不说,你还要同时面对她的沿途追踪和截杀。” 顾留白神色平静,道:“她和盛英关系如此冷淡,看来能调动兵马也不是因为她和盛英的这份夫妻关系?” 卢晨行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周天霞道:“郑竹在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可能是因为她笼络的修行者多的关系。” 顾留白慢慢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够理解,在你们看来,你们过往所受的一些恩惠,是来自于上方将领的提携,来自于尉迟典他们的关照,但你们可曾想过,尉迟典他们终究也不过是大唐的臣子,他们以前手中的军饷,也是来自于大唐,而不是他们自己凭空变出来的。或许他们之中的某人又对你们有特殊的关照,但这不应该成为背离大唐的理由。而且老实说,别说尉迟典,就算是盛英之流,乃至郑竹,都只是有些人棋盘上的棋子。少想些个人的恩怨,多想想国之大事,想想如此盛世,要想维系,我们该如何自处。” 卢晨行苦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去想这道理,没什么意义了。 然而令他和周天霞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走吧。要想让你们两个的家人不受牵连,也别靠我了,靠你们自个吧,你们两个自己统一个说法,就说你们拼了命也没阻止我们逃掉。或者说追杀到这河上,还有伏兵等着你们。反正怎么着都行,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好,能蒙混得过上面的盘查就行。” 周天霞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随手拿了小船上的两把桨,递了一把给上官昭仪,然后道:“战斗也好,杀人也好,都是为了这场大战,我既然已经得知了我想要得知的东西,为何一定要杀了你们两个?” 上官昭仪笑了笑,对着两个人说了一句,“有缘再会。” 然后便和顾留白直接划着竹筏子离开。 这竹筏子都飘出去一丈了,周天霞才回过神来一般,出声道,“你们不怕我们走漏风声?” 顾留白对着她和卢晨行摆了摆手,道:“最好走漏,省得我们到法门寺的时候祁连苍兰才赶来。能早点对付她最好。” 卢晨行忍不住叫出了声来,“还是要去法门寺?” 顾留白笑道,“哪怕身死,我这样的人也能激起不知多少年轻才俊前赴后继,我这死的也有价值,若是能成功,史书上都会有我的名字,我大赚特赚。” 听到这样的话语,周天霞心中更是羞愧难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叫出声来,“你们要小心,我听闻祁连苍兰行事不择手段,完全没有人性的。” “是么?”顾留白突然就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周天霞,笑了起来,“我最喜欢这种不择手段,没有人性的对手了,那我顺便再向你打听点事。” …… 清晨,段家镇一派热闹景象。 段家镇是扶风郡境内商户云集的大镇之一,小镇里几个客栈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早上就开着十余家经营各种吃食的铺子。 一名从河池郡水路而来的药材商人吃完一笼蒸馍,满意的擦了擦嘴,掏出了八个铜子放在桌上,刚刚起身走出两步,就被一个点头哈腰的伙计给拦住了,“客官,可不能吃白食啊。” 这药材商人满脸络腮胡子,人高马大,听到这句话顿时不乐意,他眼睛一瞪,煞是吓人,“你这厮眼睛是用来出气的不成,没看到铜子儿已经在桌上放着了?” 这伙计却是皮笑肉不笑道,“那只是一个蒸馍的钱,您可是吃了十二个。” “你说啥?”这药材商人一愣,旋即骂道,“开什么玩笑,别地方一个馍馍比你一笼馍加起来都大,也不过六个铜子儿,你这一个比大拇指大一丁点的小馍一个要八个铜子?你这伙计是第一天在铺子里干活,拿我寻开心呢?” 这伙计依旧笑着,道:“客官,这可是进门前就定好价的,甭管它多大,吃了就得安定价给。您不信就往门口那牌子上瞅瞅,不识字也行,画得好好的呢。” 这药材商人走到门口往右边那块牌子上一看,顿时脸都黑了。 那木牌子上画着一笼蒸馍,下方又画了一个小小的馍,旁边画了八个铜子。 但就这,谁能想得到意思是一个小馍馍要八个铜子? 哪有这样的物价? 岂料这伙计笑眯眯的还把话说在了前头,“别的地方什么价不知道,但我家铺子就这个价,要知道我家铺子里的大厨可是从洛阳请来的,揉面的手法都和一般人不一样,您看您吃的不错吧,别的地方的蒸馍你能吃十二个?” 药材商人气得脸都绿了。 别地方的蒸馍一个就顶这十二个,谁能连吃十二个那么大的蒸馍? “你们这是黑店么?”这药材商人才刚刚喊了一句,这一直笑眯眯的伙计便瞬间变了脸色,“想找打不成?” 这药材商人觉得自己没有理亏,正想叫喊你有种来打我,但就在此时,不远处一个人却连声大叫,“误会误会!老秦,给钱。” 这药材商人一愣,冲着自己喊的那人乃是自己的同乡林翠山,也是做药材生意的,在这段家镇里就有铺子,这两日去附近村庄收药材,就是林翠山给他带的路。 他还兀自发愣,林翠山却已经快步跑了过来,生怕他还要犟,直接掏出钱袋帮他付铜子。 这一幕顿时让这药材商人冷静下来,他直觉这间铺子不一般。 林翠山付完铜子,还对那伙计道了个不是,然后飞快将这药材商人拉走,走出数十步之后,他才松了口气,额头上一层冷汗,“老秦,这事怪我,我忘记交代你了。这家铺子千万不能进,这铺子的东家叫做温和盛,他是盛英老婆祁连苍兰的干弟弟。这铺子专欺负不熟的外地人,若是动了手更不得了,祁连苍兰的娘叫做祁连青穹,娘叫做段爱辰,这段…就是我们段家镇的段氏。若是在平时,最多也是讹你一大笔钱,但这些时日就很有可能被当成细作送到县里直接砍了,还能领赏金。” 这药材商人顿时面如白纸,浑身都哆嗦。 这段家镇如此热闹,看上去一片祥和,谁能想到这里面还藏着这样的凶险。 到了中午时分,有一名中年妇人和一名年轻男子经过这药材商人吃蒸馍的铺子,这时候铺子门口旁边的菜单牌子已经换了中午的,有各种鱼鲜。 那中年妇人看了一眼,便对那年轻男子道,“我们就在这家吃吧?” 年轻男子笑了笑,进了铺子之后,便对里面的伙计道,“有什么拿手的菜式,尽管给我们上来。” 一看来了豪客,这伙计顿时挂上了招牌的皮笑肉不笑,很快便上了八道菜。 年轻男子和中年妇人也不嫌多,就是吃。 有几道菜不合胃口,还直接让撤了,又换了两样。 吃饱喝足之后,年轻男子和中年妇人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这伙计倒是一愣,道:“两位客官留步,这哪位结账?” 年轻男子笑了,道:“我们吃白食的,还用结账?” …… 一片静谧的水泊之中,停留着两艘画舫。 这两艘画舫看似权贵人家偶尔游山玩水所用,外表都显得十分精美。 其中一艘画舫的书房正中,坐着一名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 这名男子五官普通,但英气十足,很有阳刚气息。 突然有人敲了敲书房门,得到他的应声之后便走了进来。 这是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进来之后便深深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不像是大唐境内任何一州县的土话,也不是吐蕃话或是高丽话。 这中年男子脸色有些难看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道:“你告诉祁连苍兰,我们早无夫妻之实,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这次可以将暗鹞卫借她一用,但此时军情吃紧,除了那几千骑军之外,让她不要再调动其余军队,否则乱了部署,恐怕被裴国公抓到空子,导致我军迅速溃败。她若是做不到这点,我会立即撤回暗鹞卫。” 这名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又是深深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退出门外,这中年男子却又沉声道,“和她说,报仇可以,切勿乱杀人泄愤!” 那蒙面男子又转过身来,认真行了一礼,这才飞掠出去。 …… 眉县渡口,一名身穿间色裙的女子刚刚登上渡船,一只白隼便从高空之中疾掠下来,落在她身旁一名修行者的手臂上。 这名修行者身材极其魁梧,比女子足足高出一个头,站在女子身边,宛如一座小山一般。 他左手提着一个木箱,这木箱一看就是那种专门用来放置玄甲的木箱。 他和这名女子的身后,站着十来个人,哪怕都是静立不动,等待着登船,但相互之间气息碰撞,空气也都隐隐出现一些异样的辉光。 这名身材极为魁梧的修行者对身旁女子十分恭敬,白隼落在他手臂上之后,他微微躬身,将手臂伸到女子身前。 这名女子五官其实长得不错,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但是她的眼角却始终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煞气,显得异常凶狠。 这女子取下白隼脚上的铜管,抽出内里的密笺,数个呼吸之间看完,她脸上瞬间浮现出显得有些狰狞的冷笑,“这些人往四家堡方向行走,大概已经知道城关镇那边防卫空虚,没有什么驻军。” “酒鬼!” 她抬起头来,突然厉喝一声。 后方那十来个人里面,有一个背着一个大酒葫芦,两边腰上还挂着几个酒葫芦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她随手丢了块青铜令牌过去,厉声道,“你赶去红东镇,将那一千骑军带走,直接从那边渡口过河,由午井镇穿过去,绕向城关镇。” 那中年男子收好青铜令牌,从腰间取下一个深黄色的葫芦,猛灌了几口,喷出一口酒气,然后便沿着河边开始飞速奔跑。 “铁杉,你联络暗鹞卫,帮我告诉盛英,除了我问他借的那些暗鹞之外,我只用一千骑军,但我要调新店那边的三百重甲作为策应。他这要是不答应,以后休想从我这借调任何一名修行者!” 第五百十八章 谁是猎杀者 - 割鹿记 - 无罪 皇帝和高大伴走进长安北郊的采石场。 采石场外已是初夏的味道,阳关晒在那些金吾卫的身上,晒得他们的衣甲有些微微的发烫,采石场里残缺的山体的阴影里,却有着异样的风声在呼啸,那些山体和土壤接触的角落里,不断散发着阴冷的味道。 采石场的深处,有一片碑林。 这些石碑上没有诗句,没有名字。 这片无字碑林之中,站着一名五十余岁的布衣男子,头发已然花白。 他样貌普通,也没有散发任何特殊的气机,看着皇帝过来,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规矩就是规矩。” 他看着皇帝,平静的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们李氏机要处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原本都可以出现在史册上,但他们连名字都不要,就是为了要让人知道规矩。” 皇帝笑了笑,道:“如果李氏机要处自己意见都不能统一,那到这代也就废了。” 这名布衣男子点了点头,道:“李氏机要处还会是李氏机要处,但你若是保不住扶风郡,便让太子试试。” 皇帝笑了笑,道:“裴国公平扶风郡之日,我下诏废太子。” 这名布衣男子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皇帝的目光落在那些无字的石碑上,莫名的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要把力气耗在和自己人斗上面?” 那布衣男子朝着碑林后方走去,听闻此言,回过头来,道:“夏商以来,外面的敌人都不如家里的人厉害,历朝历代,十分力气都是七八分用在内斗上面,这也是自然大道,没什么好感慨的。” 皇帝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应。 …… 林地里响起数声怪异的鸽哨声。 不远处的天空之中,有一只信鸽朝着这片林地落了下来。 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修行者朝着这只信鸽伸出了手。 信鸽优雅的落在他的手上。 然而就在这名蒙面修行者打开信鸽脚上那小竹管的刹那,一只有着褐色和黄色斑纹的蛊虫钻了出来,落在他的手上,轻易的撕裂了他的肌肤,钻进了血肉之中。 轰! 林地里响起雷鸣。 这名蒙面修行者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大量的真气他的身体各处朝着他这只手掌聚集,强大的力量瞬间将这只信鸽震成了一团血雾,他的手掌都出现了无数的裂口。 然而这只蛊虫却似乎瞬间消融在他的血脉之中,死亡瞬间来临,让这名蒙面修行者在这股真气爆发之后便瞬间断绝了生机,如同一截被伐倒的树木狠狠坠倒在地。 这名蒙面修行者裸露在外的肌肤出现了一层黄气,但这层黄气很快消散,这名蒙面修行者除了手上的伤口之外,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眉县至午井镇的官道上,十余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行进着。 前方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匹快马。 马上的骑者文士装束,年轻,看上去就像是一名文弱书生。 他骑着马直冲过来,到第二辆马车前才停住。 祁连苍兰就在这第二辆马车之中。 她掀开车门帘,虽然在车厢之中哪怕闭目养神的时候都一脸阴霾,但看清这名文弱书生的时候,她眼中还是有些惊喜,“洪三郎,你怎么来了?” 这名文弱书生叫做洪若夕,是洪南仁的第三子,洪南仁也是郑竹旧部,分管漕运。 洪若夕看着祁连苍兰,却是没有任何欣喜之情,他两个眼皮都狂跳,道:“午井镇至城关镇之间,我们已经失去和盛将军所有暗鹞的联系。” 祁连苍兰一愣,瞬间大怒,“盛英竟敢戏弄我?” 洪若夕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恐怕不是盛将军的问题。段家镇和法门镇之间的暗鹞没有出问题。” 祁连苍兰呼吸一顿,她脸上的杀气瞬间消隐,“你的意思是这些暗鹞出了意外?” 洪若夕点了点头,“恐是如此。” 祁连苍兰厉声道,“常斋客!联络沿途驻点,看看他们之间信鸽传递有无问题。” 后方一辆马车之中,有人应声,随即响起羽翼扑动的声音,数只白隼瞬间飞向高空。 祁连苍兰这行人继续朝着午井镇前行,在她的计算之中,她先前派出的那名修行者会率骑军在城关镇后方各条道路布控,而杀死她弟弟的这批修行者,行进起来原本就不走官道,等到她感到城关镇的时候,这些人可能已经和某些骑军起冲突,到时候她便会在城关镇附近抛开天罗地网。 然而再往前行进了半个时辰,午井镇都已经近在眼前,午井镇和城关镇之间的各联络点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回复,就连她的那些白隼都没有回来。 反倒是段家镇方面有飞鸽传信,说是她的干弟弟和她娘的家里人全部被人掳走。 而且掳走那些人的人还留下了一根碧玉笛,说是她弟弟留给她的东西。还说祁连苍兰以前不是喜欢拿了人家家里人要挟人么,现在也让她尝尝这样的滋味。 这样的急报送至祁连苍兰所在的车厢之中,车厢之中数个呼吸之后就响起了愤怒的厉喝声,“常斋客,你和陈药师去段家镇!设法传消息给盛英,说他的这些暗鹞都是废物!被人全部端了都不知道。黄煌!你去见尉迟典的部下韩青山,让他给你三百快骑,若是他不肯,你告诉他,我过去就直接杀了他。你带三百快骑,搜索段家镇周遭痕迹!” 这三名修行者刚刚离开不久,又有段家镇方面的飞鸽落来。 此次飞鸽传信带来的消息是,掳走她干弟弟和她娘家里人的人令人告知她,让她有种自己去找他,若是让他发现军队围剿,他每隔盏茶时间就杀一个人。 祁连苍兰下了马车。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这是在扶风郡。 她是猎杀者。 她不仅拥有很多的修行者,而且当她发起疯来的时候,可以轻易调动沿途的任何一支军队,除了盛英亲自统御的那些人。 然而此时她面对的这个对手,却似乎反而将她视为了猎物。 她内心无法忍受。 “下车。”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无比冰寒的声音下令道,“所有人换快马,跟我走。” …… 阳光照着湖畔的树林,微风吹拂着湖面,湖边的浪花发出轻微的响声。 顾留白躺在一张行军软垫上,上官昭仪和沈若若坐在他身旁,一左一右的帮他揉着脑门。 这哪像在逃避追杀? 简直都舒服死了。 不过连番动用神通,对精神的损耗的确很大,到了这时候,他脑门里面还有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觉,似乎还有一层隐隐的雾气,在妨碍他思索。 在他左侧,湖畔有几株已经枯死的柳树。 这些柳树周围又停了几辆马车,马车上都堆着干草,干柴。 马车聚集在一起,中央有十几个人坐在一堆干柴上,虽然醒着,也不见绳索,但就是无法动弹,眼神无比恐惧,张着嘴也发不出声音。 顾留白从来没有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的习惯,原本他的目标只是尉迟典、盛英之流,但听过周天霞和卢晨行的话语之后,他便敏锐的意识到一点,这祁连苍兰和那高丽道人有着很深的联系,她虽然出身于一个二流修行地,然而她此时的地位,却像是扶风郡最强的修行地的宗主。 郑竹死后,这个和盛英相看生厌的女子,却掌握着扶风郡最多的修行者资源。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个女的很恶。 她做事情不择手段。 她为了能够逼一个逃掉的人回来和她拼命,她甚至将这个人的所有亲友,包括教这个小时候读书的私塾老师的一家都绑了起来,架在火堆上烧烤。 他很喜欢这种对手。 因为这样他不择手段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而且无论是她的什么干弟弟也好,她母亲家里的这些人也好,都有绝对该死的理由。 这些人在过往似乎只是鱼肉一些外乡人,然而从去年冬里到现在,已经暗中将不少人当成细作宰了,为的就是这些人身上的钱财。 那些人眼神里的恐惧越多,他就越享受这种时刻。 一只紫色的小貂出现在不远处的草丛之中。 这只貂似乎只是来湖边寻觅吃食的,然而顾留白却敏锐的感知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他坐起身来,看着那只紫色小貂笑了笑。 第五百十九章 风中的幽灵 - 割鹿记 - 无罪 暮色中,一只紫色的小貂从密林间飞快的窜出,奔向不远处的田间小道。 大片的良田中间,有一条专门让牛车行走的小道。 小道上,也有一只紫色的小貂。 它在看见这只从密林间飞快窜出的小貂的刹那,便转身沿着这条小道朝着一个村落跑去。 村口有一个土墩子,上面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 祁连苍兰和十余名修行者静静坐在这座土地庙前的石条椅子上,等到这两只小貂跑来,她和这十余名修行者才站起身来,各自去牵田埂边吃草的军马。 两只紫色的小貂飞快的钻进了祁连苍兰的衣袖。 祁连苍兰微微眯起眼睛,她声音微寒的说道,“那人真的就在杏湖。” 她身侧的这些修行者原本都已经准备上马,听到她这句话,这些人又放开了手中的缰绳。 杏湖是杜水河支流形成的一个天然小湖,扶风郡有四条人工渠将此湖和美阳湖沟通,引灌沿途良田。 但这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湖距离他们不到五里。 而且按照之前的军情,那人从午后到达此处之后,就再未离开。 十几名修行者在暮色中弃马前行。 他们的身影很快被暮色和湖畔的密林吞噬,祁连苍兰行走在最后,她的衣袖之中,接连有五只紫色小貂跑了出来,分散着跑入她前方的密林。 午井镇到城关镇,盛英的那些暗鹞已经全部被人猎杀,但常兴镇、段家镇到杏湖这一带,盛英的那些暗鹞却并没有出现问题,尉迟典的那些驻军点之中,除了通往杏湖的一个出了问题,其余也并未出问题。 其实像祁连苍兰这样的人物,她甚至不用仔细思索,就知道这两条线路都指向法门寺的方向。 不管怎么绕路,若是在行军地图上标一个箭头,这两个箭头都是往上翘起,都是遥遥指向法门寺的方向。 她当然知道法门寺意味着什么。 但那些东西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打仗那是盛英需要考虑的事情,从她开始接触修行的第一天起,她的追求就十分简单。 她要在大唐修行者的世界里,拥有一席之地。 她甚至有些看不起郑竹,虽然郑竹早已经进入八品,她现在距离八品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步,但在她看来,你修行就修行,掺和什么党争? 你都拥有这样的修行资质,分了那么多心还能这么快晋升八品,那你若是不参与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动用一切力量收刮修行资源,好好的修行不成么? 这样的想法,在她见到了那名高丽道人,见识到了真正的神通手段之后,到达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程度。 原来修行法门和修行法门之间,拥有着那样巨大的差异,原来这世间真正强大的修行者,竟然能够真正的接近长生。 她不知道这名年轻的修行者这么针对她是想要完成什么样的战略意图,但对于她而言,既然这人杀死和祁连禾秀,破坏了一个对她极为有用的修行资源,那他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 铁杉在隐约听到湖边的水声时,他才放下了手中提着的木箱。 寻常的玄甲士恐怕早就将玄甲穿戴在了身上,尤其是接近敌人,在这种密林之中行走,穿戴着玄甲远比提着玄甲行走方便。 但他这具玄甲并非大唐军方的制式玄甲,而是一具特殊的私甲。 几乎所有的私甲都不如大唐最顶尖的制式玄甲完美,在很多方面都不够均衡,甚至存在着很大的缺陷,但有些私甲在存在某些缺陷的同时,在某些方面也能用牛逼两字来形容。 他这具私甲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只要穿戴上身,哪怕他不调用真气,私甲内里的符纹也会开始自然的吸附他体内的真元。 这具私甲会像一个贪婪的怪物一样,自动的从他的肌肤血肉之中,从他的经脉之中吸取真气。 这些真气无法长时间的自然储存在符纹之中,所以提前穿戴这具私甲,意味着真气的不断提前消耗。 除了这个缺陷之外,这具私甲吸纳真气之后,自然流淌的辉光虽然绚烂,但会很自然的暴露它的缝隙。 玄甲一些活动间露出的较大缝隙,便是它的死穴所在。 但这具私甲拥有远超寻常制式玄甲的强大之处,它在得到足够的真气贯注的刹那,会自然产生往前的气爆。 骤然爆开的气劲能够轻易的掀翻前方的骑军。 因为有着祁连苍兰的紫金貂的侦查预警,再加上祁连苍兰给他特质的伞刃,他这具私甲的两大缺陷得以补全,而且他此时身旁还有一名黑衣剑师。 这名黑衣剑师叫做杜慢。 他的名字里虽然有个慢字,但他的剑法却并不慢,而且他修有剑煞法门,经脉之中蕴含二十七道剑煞。 此人性情沉稳,很少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但逢这种战斗,祁连苍兰都安排杜慢和他一起行走,铁杉一向放心的很。 有不属于他们的修行者活动或是潜伏,穿行于他们周围林间的紫金貂就会发出叫声。 有紫金貂,有杜慢,而且另外两名修行者,陈药师和羊府安距离他们不到两百步,所以打开箱子准备穿戴玄甲的铁杉没有丝毫的戒备之心。 然而就在此时,有个人无声无息的从上方落了下来。 他和杜慢的附近并无大树,都只有小孩子手臂粗细的小树,这些小树的树冠也很小,也不知道一个成年人如何能够隐匿身影,躲在上面。 但此时偏偏就有人落了下来,而且在落下时,那些对陌生人的气息极为敏感的紫金貂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叫声! 铁杉眼睛的余光里出现了这个人的身影,这个人的身影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片死亡的阴影。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举起了一片胸甲,狠狠朝着这人砸去。 然而这人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杜慢! 就当杜慢腰间的长剑被真气所激,发出一声剑鸣,如活物般从剑鞘之中跳出,剑柄落在杜慢手中的刹那,从空中飘落的这人蜷缩起身体,直接避开了胸甲的一击,一股若有若无的风吹向杜慢的头顶。 杜慢的感知里出现了一道刀锋。 他骇然的往后方掠去,然而他发现那明明落向他头顶的刀锋不见了。 风吹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觉得这风并不凉,甚至有些微暖,宛若春风。 他整个身体在飞快的倒掠,他看到自己身上似乎并无伤口,脖子上似乎也没有鲜血在喷洒出来。 他心中有些庆幸,发出了一声厉啸,“敌袭!一个人!” 然而随着他这一声厉喝,他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了一道血线。 鲜血异常均匀的围绕着他的脖子往外泼洒,在落地的刹那,他的头颅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此时根本无法穿戴玄甲,砸出一片胸甲的刹那,他往下蹲身,瞬间从木箱之中抽出一柄铁伞。 沉重的铁伞上密布的符纹瞬间亮起,一道道刃片就像是飞鸟的羽翼一般张开。 但这飘落的人似乎早已计算好了落下的方位,此时就落在他身体的正后方。 铁扇才刚刚举起,他就觉得有股风吹在了他的后颈上。 他的身体顿时僵住。 林地里响起暴戾的炸裂声。 陈药师和羊府安身前的那些树木纷纷被真气折断,炸裂。 然而这惊鸿一瞥间,他们只看到一名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就像是被投石车抛出的石头一样,蛮横无比的穿过两株小树的树冠,与此同时,铁杉似乎想要抬头看清这名年轻人的面容,但他的头才刚刚扬起,一圈血线从他的脖子上激射而出,他的头颅便滑落了下来。 陈药师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厉啸,他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骨瘦如柴,戴着方帽,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灰色袍服。 在发出厉啸的刹那,他的身体却迅速膨胀起来,他的整个眼球变成了深红色。 原本显得异常宽大的袍服瞬间被膨胀的血肉填满,呼吸之间,他的口鼻之中伸出喷出肉眼可见的黄色雾气。 羊府安看上去是一名很寻常的身穿黑色劲装的修行者,在陈药师身体变化,口鼻之中喷出肉眼可见的黄色雾气时,他甚至畏惧般迅速离开陈药师,但随着他体内的真气剧烈流淌,他脚底形成两个肉眼可见的青色气团,这气团越来越大,竟是让他轻飘飘的飘了起来,飘向空中。 “一个人!” 他马上又发出了一声厉啸,伸手一点,一道闪耀着青色焰光的气团便朝着顾留白逃遁的方位落去。 祁连苍兰抬头看着那道青色焰光,她原本距离湖畔已经不远,距离那道青色焰光所指的方位也已经不远,然而听着这样的声音,她反而慢慢的往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密林外,退到了那些水田的田埂上。 黑暗之中,她朝着先前停留的那个土地庙挥了挥手。 土地庙的后方,很快升腾起了一团火光。 远处的道路上,骤然响起了雷鸣般的马蹄声,而且这马蹄声并非来自一处。 数支骑军在夜色里如同潮水一般从不同的方位朝着杏湖涌去。 顾留白听到了骑军奔袭的声音,他甚至通过声音,就能判断出不同方位的骑军数量。 但他没有觉得意外。 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 第五百二十章 风刀今日试 - 割鹿记 - 无罪 他早就觉得祁连苍兰会这么做,祁连苍兰果然无视他的威胁,明面上只带着一些修行者过来,但暗地里却已经调用了大量骑军过来。 这女的做事情不择手段,足够冷酷,但在他的眼中,她也有个很明显的弱点。 她很容易被激怒。 对于整个扶风郡和长安的战争而言,她越是凌驾于许多将领之上,调遣军力,就越是能够打乱尉迟典和盛英他们的计划,越是令扶风郡叛军内部撕裂,对他的老丈人裴国公来说就更为有利。 他最初的计划是生擒祁连苍兰,从她口中问出盛英的具体位置,然后刺杀盛英。 但现在他的计划改了。 他不想杀祁连苍兰,也不想生擒她。 他可以肯定,按照祁连苍兰的脾气,若是在这里吃了大亏,接下来她必然要调动更多的军方力量。 按照之前从薛景仙和周天霞等人口中得知的军情,扶风郡叛军为了掩盖想要主动出击的战法,在面朝长安方向的东线上布置的骑军是不多的。 而祁连苍兰要围杀他这种修行者,抽调的恰好就是骑军。 她这样的举动,就会抽干整个扶风郡东线大军的灵活机动性。 唯一能够灵活机动的军力被她弄得疲于奔命,大量死伤的话,且不说盛英会不会和她决裂,扶风郡这东线但凡某处出现大的意外,哪怕盛英和司徒擎城这种很有本事的将领,也会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 最好就是祁连苍兰拥有足够的能力,甚至能调动盛英一些精锐的甲军和箭军,再暴露一些和高丽道人相关的事情,那他就真的是要感谢祁连苍兰祖上十八代。 眼下那个飘在空中标定他逃遁方位的修士也很有意思,若是在平时,他可以用天眼玄鸦偷袭,但人多眼杂,他不想动用这件神通物,以免事后被人知晓身份。 这整个杏湖也不大,光听着骑军的马蹄声,至少来了两千以上的骑军。 被这么多骑军堵在一个小湖周遭的树林子里,换了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修行者都会觉得大事不妙,但顾留白此时却反而有种十年练一剑,霜刃未曾试,老子今天终于可以试一试的兴奋感。 从他小时候接触修行开始,他娘给他灌输的概念一直都是你将来要能够在大军中进退自如。 可以说他娘一开始为他选择的修行路线,给他灌输的理念,都是用于将来在大军之中厮杀。 在黑沙瓦的时候他修为尚弱,就有种自己修炼未成,就被强行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但到了现在,他羽翼丰满,就反而跃跃欲试。 眼下越是诸多条件限制,他反倒是觉得有挑战性,刺激。 这一支骑军与其说是悄悄过来围杀他的,倒不如说是他想了法子找来的。 …… 空中的羊府安一标明顾留白逃遁的方位,身子因为秘药的刺激而变得无比壮硕,口鼻之中喷出毒烟的陈药师反而放慢了些脚步。 他是大营药王庙的唯一传人,药王庙其实也类似于道宗的外丹道法,但和道宗的外丹道法不同的是,药王庙的法门类似毒蛊,都是杀人的手段。 毒蛊宗门大多是用蛊虫帮忙刺激精神,药王庙的秘药却是大幅度刺激血肉,让修士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超越自身肉体的极限,两者在修行线路上有些差别,但在感知的提升上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药师此时脑子清楚,感知也比平时强大许多,他只是觉得顾留白这人的刀法极快,而且手中的长刀十分奇特,应该是柄极薄的软刀,而且近乎透明,在夜色之中几乎看都看不见。 他一个人追上去,恐怕脑袋也会被很快砍掉,必须等人一起合击。 他放慢脚步,才又往羊府安标明的方位掠出十来丈,突然前方窜出来一个人。 “这人还藏着帮手?紫金貂一点都没动静,看来这些人使了什么手段,已经让紫金貂根本不分敌我。” 陈药师脑海之中念头飞闪,几乎是下意识般朝着前方窜出来的这人喷出一口毒烟。 这一蓬毒烟如同水柱一般冲在这人的脸面之上,这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声音,脸皮骤然变黑,一下子便断了呼吸。 陈药师一愣,他没想到这人死得这么干脆。 毒烟散开的同时,他突然又觉得这个脸皮发黑的人有点眼熟。 再凑到这仰面倒下的人面前一看,他顿时呆住了。 这不就是祁连苍兰的那个段家镇的干弟弟? “这他娘的……”陈药师脑子有些空白。 空中的羊府安此时却已经连连叫出声来,“杜慢、铁杉被他所杀!此人怪异,不要轻易对敌!” 顾留白已经穿入一片杏林。 杏湖周围有些林地已经被开垦出来做了果园,这片杏林虽然疏于管理,看上去杂草丛生,但毕竟没有什么杂树,一株株杏树排布整齐,顾留白在其中穿梭,对于空中的羊府安而言,身影清晰得很。 顾留白前方不远处,这片杏林和野树林交接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两名修行者。 祁连苍兰带的这批修行者既像是她的心腹,也像是一群她的近侍,这些人除了两个稍弱一些,是五品修为,其余大多是六品,还有三个已经到了七品。 之前这批人是全然不将顾留白放在眼里的。 任何氏族的公子,哪怕到了七品,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此时拦在顾留白前方的那两名一个叫做常斋客,一个叫做黄心树,常斋客是六品,黄心树是七品,两个人 也各有些奇诡手段,他们绕在这杏林边上,原是守株待兔,这年轻公子哥在他们眼睛里和个兔子差不多。 但听到空中羊府安这么一喊,两个人心中都是一寒,同时在心中思量,若是换了自己,哪怕铁杉来不及穿上玄甲,又如何那么快的杀死杜慢和铁杉? “老常,小心为妙,先不要让他近身,等黄煌和萧黑狼赶到再做计较。”黄心树虽是七品,但心性谨慎,当下对着身边的常斋客叫道。 常斋客此时也听到如奔雷般的马蹄声,他当下就回了声,“知道。” 与此同时,双手衣袖一抖,宽大的衣袖之中飞出数十把轻薄的柳叶飞刀,在他真气催动之下,这些飞刀毫无规律的朝着顾留白激射而去。 顾留白发力朝着湖边狂奔,直接避开这些飞刀。 常斋客和黄心树两个人突然相视一笑,也朝着湖边掠出,也就在此时,湖上水声激荡,有两名修行者各自站在一个皮筏子上,也已经接近湖边。 这两个人就是黄心树先前所说的黄煌和萧黑狼。 萧黑狼身材矮小,脸颊两边各有一块黑色印记,面目显得十分凶狠,黄煌却是白面书生的模样,文质彬彬,两人的气质显得截然相反。 萧黑狼距离岸边还有数丈,却是直接一跳,跳到一株横倒在水面的柳树上。 这柳树死了一半,还有几根粗壮的枝丫却是挂满绿油油的柳叶。 还没落到这株柳树上,萧黑狼就已经哈哈大笑,“小子,不要跑了,省点力气吧。” 顾留白也是一笑,“谁说老子要跑了?你别跑就行。” 他身影一折,脚底湿润的泥沙飞溅,瞬间也是冲到那株柳树上。 萧黑狼倒是没有想到这年轻公子这么勇,居然反而敢朝着自己冲来,但黄煌就在他身后,常斋客和黄心树也已经围了上来,他也没一点胆怯,抽刀就朝着掠来的顾留白斩去。 他的刀是一柄很狭长的黑色弯刀,刀光起处就如同一轮弯月。 当的一声。 他没有看清顾留白的刀,但直觉对方修为不如自己,对方的软刀已经被自己打得卷曲回去,他顿时一笑,长刀顺势斩向顾留白的左臂。 “你这厮…”顾留白受惊般往后退,看似不敌,但就在此时,萧黑狼突然觉得自己黑色弯刀往下一沉,似乎被一物压住。 “不好!他这真气力量不足是装出来的,他的刀顺势压住了我的刀。”萧黑狼呼吸骤顿,他脑子里刚刚浮现出不妙的念头,一股刀风已经吹到了他的手臂上。 “这?!”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只如微风过,但他持刀的手臂已经齐肘断裂,就像是自然脱落一样掉了下来。 常斋客瞪大眼睛,他只看到淡淡的刀光,就像是一条在湖面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涟漪,但他连这刀光怎么落在萧黑狼的手臂上,怎么斩落这一条手臂的都没看清楚。 他心中骇然,双袖挥动,又是数十片柳叶飞刀在罡风的吹拂中朝着顾留白身周飞舞。 砰! 顾留白直接往柳树旁的湖水中一跳。 水深过膝,水花四溅。 他这闪避看上去毫无高手风范,但看着萧黑狼那掉落的手臂,他心中却是大定。 梁风凝和郭北溪给自己打的底子好,阴十娘和龙婆风刀霜剑也不是白教的,他确定哪怕自己只是装出六品巅峰修行者的真气修为,用这风刀,对付这些人也应该不成问题。 他这一落水,右手已经在水面一抄,朝着那皮筏子上的黄煌拍出一掌。 一片晶莹的水花直击黄煌的面目。 黄煌看着萧黑狼手臂断落,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劲气直冲面目而来,他也来不及多想,张口一喷。 他胸膛微瘪,一股凶猛的罡气瞬间从喉咙间涌出,涌到唇前,突然涌起火光,轰的一声,一道巨大的火柱将水花瞬间冲得无影无踪不说,后继的火浪依旧如火山喷发般朝着顾留白冲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口气可喷人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不用沧浪剑宗的剑法,也不用沧浪剑宗的身法,只是用蓝玉凤传给他的轻身法门,故意显得有些笨拙的姿态,弯腰前扑。 火柱从他背上冲过,灼得他背上一阵刺痛。 “祁连苍兰手下这批修行者倒是各有所长,这人江湖把戏似的喷火,这威力倒是不弱,战阵之中当面一喷,玄甲都抗不住。” 顾留白暗自称奇,与此同时,双手在水面连拍数下,水浪轰轰连炸,他的身影在水汽之中晃动,一时如鬼魅一般,黄煌好不容易看准了他的身影,口中罡气喷涌,又是一道火柱朝着顾留白击去,却不料脚下嗤的一声,皮筏子猛然移动,他一个立足不稳,喷出的火柱顿时歪斜,一大滩火焰在湖面上炸开。 黄煌反应也不慢,他知道这人战斗时极为冷静,居然不知用什么手法打破了他脚下的皮筏子,这一下火柱喷歪,他直觉不妙,体内真气疯狂涌动,他整个身子索性往前窜出,扑向湖边。 眼睛余光里,他看到顾留白冲掠过来,右手抬起,作势要丢出什么东西的模样,他马上屏息凝神,准备闪避,然而顾留白右手只是抬起,手中空空如也,他的左手似乎动也没动,但水汽之中却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感到自己双脚脚踝处一凉,好像一双鞋掉落下去的感觉,感觉身体分量都轻了不少,但看清楚那掉落下去的东西竟然是自己的双脚,脚踝处鲜血嗤嗤喷涌出来的刹那,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惊恐叫声。 陈药师这个时候也已经从树林之中冲了出来,他的双脚刚刚踏上湖边的沙石地,眼见这一幕,他鼻孔里喷出的毒烟都飙出了十几尺远。 他这时候也没觉得是顾留白修为厉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用的是什么刀,怎么这么邪门。” 黄煌落地,他还没习惯没有脚掌,两个脚踝伤口直杵在地上,之前他没感觉到痛,只是惊恐才尖叫,此时是伤口戳进无数粗粝砂石,顿时痛得他嚎叫起来。 半空之中漂浮的羊府安听着这样的惨叫,脸色都发白,他在这种围杀之局里,主要负责的就是战况的实时传递,按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要和大酒楼里那些上菜的伙计吆喝菜名一样,上什么菜都要大声喊出来的。 但现在转瞬间萧黑狼断了一只手,黄煌断了两只脚掌,他却是有点喊不出口。 怎么喊? 难不成就喊,萧黑狼被砍了一只手!黄煌的两只脚底板也给砍了! 这他妈的是比谁身上的物件掉得多么? 顾留白一刀砍断黄煌的两只脚,又对着萧黑狼笑了笑。 萧黑狼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尽力止血,他胆气已失,看着顾留白朝着自己一笑,他就骇然的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后方水中跳落。 “你这厮,我看看你,又不砍你,你跑什么跑。” 顾留白哈哈一笑,突然又觉得自己这么说话好像不够文雅,不像是卢乐天那种门阀公子在这种时候会说的话,他便想了想那些门阀公子出门时惺惺作态的模样,他便又自顾自的叹息了一声,“扶风郡修行者,不过如此。” “陈药师,我们并肩子上!” 这时候常斋客可不管他文雅不文雅,冲着兀自在那心惊肉跳的陈药师喊了一声之后,他双手衣袖连挥,一蓬蓬的柳叶飞刀包裹在狂风之中,朝着顾留白飞洒。 顾留白大皱眉头,他若是不隐藏修为,这些飞刀自然不值一提,但眼下这些飞刀却令他有些头疼,他只能朝着那株横卧水中的柳树冲去,用这株柳树的枝干阻挡飞刀。 顾留白如此的选择,让常斋客身边的黄心树略微松了一口气,他断定顾留白不到七品,只是手中这柄软刀诡异。 他马上冲着半空中漂浮的羊府安叫道,“羊府安,此人不到七品,你快招呼陈少湖过来,我们两个联手,必定将他拿下。” 羊府安这才纵声大叫,“少湖兄,此人不到七品,已被黄兄和常兄缠住!你快过来,必定可以将他轻松擒住!” 顾留白翻过柳树,龟缩着身体只顾着跑,常斋客和黄心树、陈药师三人见他如此姿态,瞬间将断手断脚的那两人抛之脑后,只想痛打落水狗。 “你这飞刀不要钱的么?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飞刀,用不完的?”顾留白这时候似乎急了,破口大骂。 羊府安心中得意,他这飞刀极为轻薄,衣衫夹层和内甲之中到处都是,一时半会是消耗不尽的,听着顾留白这马上,他笑道:“只要抓住了你,赏钱都不知道可以打几车飞刀。” “那你抓我一个试试?” 顾留白突然发笑,他突然掉转方向,反而朝着他和黄心树冲来。 羊府安不料他这一个反冲,飞刀全落在顾留白的身后,接着顾留白往他身体左侧一扑,整个人扑倒在地,他双袖挥去,飞刀刚刚从袖口喷涌出来,顾留白整个一弹,却是瞬间掠向另外一边,与此同时,他的双手还抖出一蓬沙土,直袭羊府安和黄心树的面目。 黄心树伸手一挥,一股真气直接将沙土全部吹拂出去,他看出端倪,“弹地刀,这是督亢刀法中的招数,这人恐怕是范阳卢氏的子弟!” 他这一发出声音,半空之中的羊府安马上也叫出声来,“这人用出督亢刀法的招数,恐是范阳卢氏子弟!” 但他的声音刚起,顾留白又是就地一滚,顷刻弹起,已经到了常斋客和黄心树身前。 常斋客已经心慌,直接往黄心树身后缩。 黄心树动也不动,嗤的一声,衣袖之中一道赤红色的剑光飞起,直刺顾留白咽喉。 这一道剑光快如流星,而且出手时机极为精准,正是顾留白借着背部发力,一下子弹起,其势去尽,将要腰腹和双腿发力改变身位,但又没能发力的时候。 不远处的陈药师看得清楚,心中喝彩,直觉顾留白躲不过这一剑。 顾留白似乎也的确避不开,只是微微垂头。 “啊退!”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一声厉喝,口中骤然喷出一道乌沉沉的煞气。 当的一声,这煞气宛如实质,将赤红色的小剑弹到一边。 黄心树一愣。 他这一刹那脑子里连转了几个念头。 气煞手段! 不愧是顶级门阀的公子,竟还修有这种厉害的气煞。 但这气煞能够荡开自己的法剑,劲道惊人,可见养了很久,平日里花了很大的功夫。 但有这样的气煞手段,为何方才不直接用来对付常斋客? 这样的气煞,喷个两三丈远都不成问题。 为何要弄得自己在水中一脚深一脚浅的逃命,弄得自己满地打滚,这般狼狈? 他这装了这么久,冒着被飞刀打中的危险,真正的目标,其实始终是自己? 黄心树见识不俗,脑子也转得快。 但他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脖子却是已经有些凉。 毕竟是七品的修行者,他的感知里,有一道刀锋如风而来,瞬间扫过脖子。 “此子对敌如此冷静,心机深沉,顶级门阀的公子,果然非我等所能相比。” 这一刹那,黄心树依旧没觉察出来顾留白的真正修为,只是觉得顾留白隐藏了一门气煞手段,左手的软刀又诡异,所以自己才落败身亡。 “恐是范阳卢氏子弟!” 他的脖子周围出现血线时,半空之中羊府安的这句话才刚刚说完。 此时有两名修行者刚刚从一侧林间穿出,其中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穿白衫,手提白鞘长剑,真气在脚下形成祥云,此人飞掠速度极快,正是黄心树之前所说的陈少湖,七品剑师。 黄心树很是无奈的看了一眼陈少湖。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滑了下来。 常斋客眼睁睁的看着黄心树的脑袋滑落,他整个人都骇得无法动弹。 “啊退!” 顾留白极其简单的朝着他吐出一口气煞。 这天龙焰早就在外面失传,已经归在堕落观典籍之中,辗转于他娘之手,落在蓝玉凤手中,又传到他和江紫嫣等人手中,这种秘术外面的人早就不知道,而且他在长安并未当众使用过,所以此时使用,压根不怕有人将这玩意和大名鼎鼎的顾道首联系在一起。 常斋客整个人都发僵,面门一下子被喷中,顿时骨屑和血肉崩飞,眼看是活不了了。 顾留白叹了口气,“飞刀多有什么用,最凄凉的是飞刀还没用完,人没了。” 陈少湖疾掠的身影硬生生顿住,他不可置信的看看没头的黄心树,看看面门碎裂的常斋客,又用极其无语的目光看着半空之中的羊府安。 “少湖兄,此人不到七品,已被黄兄和常兄缠住!你快过来,必定可以将他轻松擒住!” 羊府安的声音还兀自在他耳畔回响。 但现在这黄兄和常兄已经驾鹤西游了。 必定可以将他轻松擒住? 不远处的湖边,失了一只手的萧黑狼才刚刚将黄煌背起。 黄煌刚刚才拍着萧黑狼的背,催促萧黑狼追上这年轻人,他要喷火追打这条落水狗。 但萧黑狼还没动步,原本在痛打落水狗的常斋客和黄心树死了。 黄煌的手掌再次落在萧黑狼的背上。 啪的一声响,黄煌回过神来,“还愣着做什么,快跑!” 萧黑狼下意识往前跨出一步,心想不对,黄煌够勇,这还让我上前去喷火,但我不能上去送死啊。 但黄煌此时却吓得面无血色,连声叫道,“跑反了,我们逃命啊!” 第五百二十二章 暗林乱马惊 - 割鹿记 - 无罪 萧黑狼背着黄煌掉头就跑。 他们两个这么一跑,陈药师和白衫剑师陈少湖,以及跟着陈少湖跑出来皇甫岚却蛋疼了。 说厉害吧,顾留白这人看上去修为最多也就六品巅峰,不到七品的样子,说不厉害吧,这人已经连杀铁杉、杜慢,常斋客和黄心树,还砍了萧黑狼的手和黄煌的双脚。 这赫赫的战绩在眼前摆着呢。 陈药师和陈少湖这两个姓陈的互望了一眼,陈少湖就越发蛋疼了。 陈药师一身是毒,平时单打独斗起来连他这种七品修行者都要退避三舍,但他这毒气施展开来,自己这种和他一伙的修士也只能退让到一边,联手起来完全没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若是那年轻公子觉得他浑身是毒不好对付,专冲着自己来怎么办? 陈少湖脑海之中刚刚萌生退意,心想不如不要争抢这功劳,等骑军冲进来再说,但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却已经朝着他和皇甫岚冲来了。 这一边冲过来,还在一边笑着叫道,“这位兄台一袭白衣,气宇不凡,不知师出何门?” 陈少湖报师门也不是,不报也不是,不知为何心中仅存的一丝战意都没了,他分辨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马蹄声,便直接朝着那处方位掠去,同时沉声道:“诸位,此人手段诡异,我们等骑军围杀,不必以身犯险。” 皇甫岚在这批修行者之中本身就不强,下游水准,胜在身法轻灵,陈少湖这一退,正中他下怀,他默不作声的就飞速跟在陈少湖的身侧。 陈药师原本还等着自己本家打头阵,陈少湖这一逃,他愣了愣,差点直接破口大骂。 因为那年轻公子身体一折,直接冲着他来了。 他这一脉用秘药刺激身体潜能,对敌也依靠各种毒药,但逃遁速度,他这一脉却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现在陈少湖和皇甫岚这做法,不就相当于三个普通人在林子里遇到个老虎,结果两个跑得快的直接溜了,把跑的慢的丢给了老虎? 陈药师脸色发黑的才跑了几步,身边风声呼啸,顾留白已经追了上来。 他心中骇然,转过身来,只见顾留白已经张口,明显是要喷吐气煞。 “啊!” 他闪避身法也不强,当下也顾不得场面好看不好看,朝着一侧地面就是一滚。 “啊退!”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只听到气煞的破空声如箭矢啸鸣,显得顾留白这一声喝声都分外有气势,但那气劲破空声却不是朝着他这边来。 他转头一看,却只见漂浮在半空之中的羊府安胸腹之间涌出一团血雾,接着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下去。 顾留白的大笑声响起,“看够了没有?” 陈药师从地上爬起,他此时气血雄壮,浑身血肉澎湃着力量,但是双腿却止不住的颤抖。 他看到顾留白所在的位置和血雾爆开的位置至少有六七丈的距离。 这一口气煞竟然能打出这么远? 而且他虽然清楚,羊府安这种法门虽然能够浮空,但在空中闪避起来的确也不快,但这六七丈的距离都来不及躲避,这一口气煞的速度何等惊人,蕴含着何等的力道? “怪不得大唐开国皇帝都要将这些门阀列入禁婚序列,这种顶级门阀的法门,当真可怖,若是这些门阀子弟随意婚配,这种法门在外面流传开来,那还得了。” 陈药师并没有怀疑顾留白修为可怖,只是觉得这种顶级门阀的气煞法门比寻常的气煞法门强大太多。 他自己的各种毒气法门,笼罩范围最多也就数丈,这人的气煞能隔着六七丈杀人,他反应过来的刹那,便骇然大叫起来,“陈少湖,你等我一等!” 陈少湖只当没有听见,反而跑得更快。 谁也不知道这卢氏公子还凝练有多少道气煞,这种气煞威力如此惊人,以他这七品的修为,拉开距离尚且可以轻松躲避,若是被追上近身战斗,刀剑往来之际喷出一口气煞,也必定是和黄心树一个下场。 “此人卑劣,不值得交往。” 陈药师咬牙切齿,脑海之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看着顾留白又朝着自己掠来,他浑身发冷,心想自己恐怕都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哪还有什么交往不交往。 “你这法门有些意思啊,也是外丹道法?竟能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转瞬之间,顾留白已经距离他不到五丈,而且不是在他身后,是已经追到他身侧,而且还品头论足,“不过你这法门没提升真气力量的妙用,你这一落于下风,跑起来可就不妙。” 陈药师压根不敢回话,生怕说话之间自己泄了气劲,反而跑得更慢,但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顾留白身外气机鼓荡,作势欲扑。 嗤! 陈药师惊骇之下,体内真气也鼓荡到了极致,他头颅甩动,不仅是口鼻之中喷涌毒烟,就连两个耳洞之中都喷涌出毒烟。 这毒烟涌出,瞬间笼了他周身两丈区域。 顾留白的疾掠过来的身影瞬间止住。 “啊退!” 但一道气煞已经出口,带着恐怖的啸鸣从陈药师头顶掠过。 陈药师只觉得头顶一凉,显然是秃了一片。 “若不是被我这毒气骤发惊骇到,我这脑门不是已经炸开?隔了两丈尚且如此威势,我若是再让他逼近,我怎么躲都是躲不开的。” 陈药师浑身都涌出冷汗,他大叫一声,朝着顾留白再喷一口毒气,与此同时,他拍碎腰间一个葫芦,将葫芦之中的丹丸连带着葫芦的一些碎屑,一口吞下。 顾留白此时却怪叫一声,往后退出数步,脸上似有黑气闪过,马上又咕噜一声吞了一颗丹药,这才恢复正常,随即又皱着眉头道,“你这厮的毒倒是有点门道。” 见这年轻公子似乎有避毒丹,但依旧忌惮自己的毒气法门,陈药师心中一松,且听着外面奔雷般的马蹄声已经近了,他心中顿时一松。 呼!呼! 他接连喷出两口毒气,只见他吞了那一葫芦的丹药之后,喷出的毒气之中带着丝丝缕缕的赤红色焰气,显得更为凝聚。 “你们这些人又是喷火,又是喷烟,还打什么仗,去长安组个杂耍班子挣钱不好么?” 顾留白此时又出言挑衅,但始终小心翼翼,不敢靠得太近。 此时响起如潮水般的利刃出鞘声,接着清脆的树枝折断声连成一片,如雷般的马蹄声倒是小了下来。 陈药师知道这支骑军已经到了湖边林地边缘,已经在砍断树木,破林而入了。 突然之间另外一头的林地里不断涌起火光,陈药师也瞬间想明白,那边的骑军也快到了,是萧黑狼背着黄煌,在直接喷火烧林。 陈药师更是来了劲,他往砍削声最为密集处冲去,身影都快了数分。 此时他敏锐的感知到身侧追着的那年轻公子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四面楚歌,但顿了顿之后,他只听见这年轻公子吟道,“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大丈夫生死何惧!” 这声音响起时,这年轻公子也再无犹豫,身影更快。 陈药师头皮发麻,他觉得这些门阀世家公子和寻常人真不一样,决死之际还要吟诗表明心迹,表示气概,但他心中又十分清楚,这年轻公子已是抱了决死之心,弄得不好,自己就要被他拖着上路。 越是觉得自己有活下来的希望,陈药师此时心中的恐惧就越浓烈。 数个呼吸之间,他感知之中这年轻公子又作势欲扑,他顿时骇然的连喷毒气,毒气如浪,翻滚不息。 年轻公子连换几个身位,陈药师疯狂喷吐毒气,将这年轻公子都远远逼开,陈药师正觉得庆幸,林间却已经响起一片凄厉的嘶吼声和压抑不住的惨叫声。 “这…?” 陈药师身体微僵,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和进入林间的骑军十分接近,自己喷吐的毒气已经沾染到周围的骑军。 “啊退!” 这时候他又看到顾留白张口喷吐,他几乎下意识的骇然后退,来不及多想,拼命激发毒气,要将顾留白逼开。 黑暗间顾留白似乎并未喷吐出气煞,但毒气喷涌,只听惨叫声和坠马声不断响起,林间一片混乱。 这时候陈药师浑身发冷,他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念头,这年轻公子似乎是有意识的将他逼到这骑军之中,利用他喷吐毒气来大乱骑军阵脚。 “谁在施毒!” “我等已经到来,还不停手!” 林间响起愤怒的厉喝声,与此同时,“啊退”声音伴随着气煞的啸鸣响起。 这意味着气煞真正出口,陈药师只想活命,他不管林间杂木,直接往一侧翻滚,同时将毒气激发到了极致。 滚滚的毒气之中夹带着丝丝缕缕的赤红色焰气如潮汐一般朝着气煞激发处涌去。 啪的一声爆响。 那气煞却不是打向他陈药师,而是打向了骑军之中某人。 那之前厉喝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药师浑身发抖,他耳中全是愤怒的嘶吼声和怒骂声,以及中毒之后凄厉的惨呼声,周围林地里到处都是鬼影重重般的战马和军士的身影,那些失去控制的战马和周围的骑者搅合在一起。 这混乱的场面让他根本无所适从,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一个人的面目,眼瞳之中晃动的都只有各种各样的影迹。 然而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之中,这人竟然一道气煞击杀了一名骑军统领? 第五百二十三章 玩火好玩么 - 割鹿记 - 无罪 坠马声不断。 陈药师这种毒气十分猛烈,厉害的修行者或许还能强行用真气压制,一时之间还有行动能力,但寻常的这些骑军吸入毒气,坚持不到几个呼吸就会毒发身亡。 陈药师知道自己是被顾留白故意赶进这骑军群中,但他此时刚想停止喷吐毒气,却只见顾留白一脸平静的看了自己一眼。 在无比混乱的画面之中,顾留白此时在他的视线之中,甚至有种静止了的感觉。 这一刹那,他心中清晰到了极点。 这人早就可以杀掉自己了。 若是自己现在不喷毒气,马上就会死。 要么死,要么喷毒气。 两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他和这些骑军又不熟,命却是自己的。 喷! 拼命喷! 他口鼻之中毒气狂涌。 杏湖边上这一圈杂木林宽都不到两里,而且里面也没什么大树,平时一些村民放牛也在里面往来,地势也十分平整,和那些蛮荒山林根本无法比拟,但就这样的一片林地,骑军一进来还先挥刀砍掉了一些碍事的枝丫,结果还乱成了一锅粥。 有不少骑军在慌乱之中好歹看出了顾留白是他们要对付之人,但还未冲到顾留白身前,毒烟反倒是涌了过来,骑军在这种林地里不能起速,比起修行者要慢出太多,顾留白带着毒烟过来,他始终游离在毒烟之外,但他们却是来不及躲避。 这时候陈少湖和皇甫岚已经逃到树林外的田埂上。 这一支骑军足有五百,其中大约有两百骑军已经一头扎入了林中,还有三百左右的骑军在此时混乱之中分散在外面林地之中。 “草!”陈少湖和皇甫岚暗骂一声,他们两个心中都十分清楚这片林地里为何乱成这样。 陈少湖此时也很想叫骂,让陈药师别他妈放毒了,但想着一开始的确是自己和皇甫岚不厚道,直接将他丢在了后面挡这个煞星,他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他虽是堂堂七品修士,平时若是有人说六品修士能够单挑胜他,他恐怕嗤之以鼻,但事实摆在眼前,聪明人有时候不得不服软,方才那气煞一举击杀半空中的羊府安,直接吓得他没胆了。 他心中认定,大唐这些顶级门阀的公子的修为,和他们平常修行者的品阶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先前世人只知李氏嫡系天赋异禀,六品可硬刚七品,七品巅峰等同于八品里的弱者,但现在看来,这些个禁婚序列里的门阀嫡系,都他娘的是怪胎。 陈少湖和皇甫岚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心中甚至都骂起了祁连苍兰。 怪不得他们这一大帮子都进来截杀这门阀公子,祁连苍兰自己不不进来,而且还直接让骑军冲进来围杀,她这是早就知道这些门阀公子的厉害,就是把他们和这些骑军一样当成炮灰? 你不厚道,我还能厚道? 陈少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做声,直接就窜进林地,浅入丈许之后,就朝着黄煌喷火那边的林地掠去。 那边有大量骑军,而且远离这年轻公子所在的战团,十分安全。 皇甫岚看着陈少湖冲进林子,不由得一愣,也是心道陈少湖怎么这么勇?这还反冲进去? 等见到陈少湖悄然改变冲刺的方向,他才回过神来,知道陈少湖是压根连观战都不想观战,远离这个煞星。 皇甫岚顿时有样学样,悄然跟进。 陈少湖和皇甫岚是亲眼见到了顾留白在湖边的战绩,但这支骑军里的人却并不知道。 数十名身上衣甲和其余骑者有着明显差别的骑军分成两股绕入林地。 “缚!” 在看清林间乱象源头的刹那,伴随着一声低沉有力的军令声,数十团闪耀着金属光芒的抛网同时出现在陈药师周围的林地之中,随着上面细小弹索的弹开而在林间骤然张开,如蜘蛛结网瞬间形成,密密麻麻的抛网挂着细小的利刃将陈药师困于中心。 陈药师心都凉了,脑海之中第一时间冒出“惨了”的念头,旋即骂出声来,“你们困我干嘛啊?困他啊!” 回答他的只有数声冷笑。 骂了这一声的陈药师却骂不出第二声了。 他心知肚明,自己在这些人眼中,对于现在这支骑军的威胁远胜于那名年轻公子。 此时一眼扫过,周围被他毒毙的军士恐怕已经不下五十名。 “缚!” 这数十名骑军朝着顾留白合围,军令再次响起。 又是数十团“散刃炸网”朝着顾留白所在的身位抛去。 这种炸网乃是郑竹部下的精锐骑军特有,专门用于限制修行者的行动,抛出之前割断其中一根鹿筋弹索,其余弹索都会吃不住力而崩断,同时将这一团抛网弹开,就如同一个圆球突然炸成一张网一样,用于配重之物则是锋利的刃片。 这种“炸网”比大唐步军用的制式大网设计精巧,十分适合骑军奔袭之中使用。 郑竹这些骑军面对厉害修行者,平时的战法就是用数十张这种炸网将修行者暂困其中,接着用特制强弓齐射。 但他们来时就知道这名年轻公子恐怕是长安顶级门阀嫡系,生擒恐有大用,所以一抛出这些炸网,这些骑军合围,却都只是提起长枪和陌刀,准备生擒。 然而这些抛网一炸开,只听得一阵裂帛般的响声,他们眼中的这年轻公子疾风般前行,他身前的抛网纷纷裂开。 “好快的刀!”陈药师心中涌起更凛冽的寒意,他当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些骑军骤然见到此幕,一时间连刀光剑光都没有看见,还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连发两声军令的骑军将领徐昌是六品修士,专精刀法,此时看着顾留白疾风般破网前行,而且明显是冲着自己来,他也不惊惧,只是持刀等待,再喝军令,“缠!” 他身旁军士同时抛出套索,套马般朝着顾留白套去。 顾留白挥刀轻松切断身周树木,这些树木杂乱无章的倒下,阻挡这些套索,他自己却穿过马腹,瞬间杀至徐昌的面前。 徐昌周遭军士也不慌乱,都拿长枪朝着顾留白身上捅,徐昌真气涌动,却是直接从马上跳下,一刀朝着顾留白的脑门直劈下来。 “我饶你一命。” 他这一刀劈下,突然听到顾留白出声。 “饶我一命?” 徐昌心中生出可笑的念头,然而只见顾留白身影晃动,已从自己左侧掠过,他手中长刀顺势正要斩击,突然觉得自己腰部有些微凉,眼睛余光只是扫过,他的体内便充斥凛冽的寒意。 他的衣甲已经被切开,腰腹下的衣甲都在往下掉落。 徐昌呼吸骤顿,他左手提住自己滑落的衣甲,此时他发现自己内里的衣服都被切开,肌肤上连一点伤口都没有。 都是专门练刀的,徐昌十分清楚黑暗之中对敌,这么一刀划破对方的衣甲,连贴身的衣衫都斩破却不伤皮肉分毫是和何等的水准。 这简直是刀锋的触感和人手指的触感差不多,真正的人刀合一了。 练刀的时候都讲究收发由心,他这一脉的刀法修行的时候,就会将一块猪肉绑在树干上,然后猪肉外面再绑不同数量的黄纸,练刀要练到一刀下去,黄纸皆破而猪皮上没有伤口,这才算是收发由心大成,战场上才将能手中的大刀使得无比灵活。 但他练刀练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做到一定数量的黄纸切断而猪皮不伤,若是随便一个人随手点一把黄纸,不告诉他数量,他一刀斩下,是做不到这么完美的。 但眼前这个年轻公子可以。 无论是身法的闪避,还是这人刀合一的感觉,这年轻公子刹那间的一刀,对于他而言堪称极致的完美。 “他真的是饶了我一命,他这刀也锋利得惊人,哪怕一刀将我拦腰斩断,他这行进之间也不会有丝毫阻碍。但他为何要饶我一命?” 徐昌冷汗不断流淌,他想不明白。 他愣在当场,周围的骑军却以为他已经遭了毒手,瞬间骇然的叫出声来,“将军!” “我没事。”徐昌转过身去,却只看到顾留白已经朝着那片燃着火焰的林子掠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刹那他施展的若不是山阴卫的刀法,他此时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顾留白一见他施展的刀法是山阴卫的刀法,便知道至少传他刀法的人和梁风凝的山阴卫有旧,他便只是斩了他的衣甲而未取其性命。 陈药师颓然坐倒在地,他浑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心中只是庆幸,这煞星终于走了。 黄煌还在喷火。 他有一种不把眼前的林地全部烧掉便不罢休的气势。 眼前的每一株稍微粗壮一些的树木,在他的眼里都似乎变成了顾留白。 虽说他是修行者,今后哪怕拄着拐杖都可以比一般人走得快,但丢了一双脚板,他已经是个残疾。 何以泄愤,唯有烧林。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个人穿过着火的林子,浑身缭绕着水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然后看着他和背着他的萧黑狼,认真的问道,“玩火好玩么?” “嗷!” 萧黑狼吓得真的叫出了一声狼叫。 第五百二十四章 俱是帮倒忙 - 割鹿记 - 无罪 “别跑,跑就死。” 顾留白看着萧黑狼说道。 萧黑狼刚转了个身,一下子僵住。 这下把黄煌急得双手直拍他的背。 你这身子是转过去了,但不是把我当盾牌一样挡背后了? “你继续喷,不然我喷你。” 顾留白又对着黄煌笑了起来。 黄煌心知萧黑狼已经被这年轻公子吓破了胆子,别说现在不敢逃,哪怕是逃,估计也会将自己扔在这火场之中自己逃命,他现在恨不得自己连扇自己巴掌,为什么之前不赶紧跑路,为什么要在这里喷火泄愤。 玩火真不好玩。 但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人气煞一喷,自己马上就死。 黄煌只能继续鼓荡真气,往前方喷出一道火柱。 这时候萧黑狼还真的没敢跑。 顾留白身影左右晃动,瞬间就到了他和黄煌的身后。 看着这一道火柱从口中冲出,顾留白倒是啧啧称奇,道:“你这火柱是什么弄的?那些江湖术士喷火不是要先在口中含上一口燃物么?你这火柱怎么无中生有一般,而且这火头比他们的那种火焰还猛?” 听到顾留白这么问,黄煌也是醉了。 这林子杂木丛生,烧起来之后,战马进入不好约束,所以骑军才散布在火场之外,但已经有一部分骑军穿过林地到了湖边的砂石地上,现在外面的田埂上,田地里,也都已经散布着骑军,已经是将此处团团围住,最近的那些骑军距离他们不到百步,现在顾留白居然还有闲情问这种问题。 而且他这种修行秘法,是那种江湖杂耍所能相比的么? 但他此时也不敢不答,只能老老实实回应道,“我这是太平道的火德真君法门,要先开炉炼丹晶,然后将之纳入腹中,用真气包裹炼化,和一些剑煞法门类似,运用时喷吐出来,自然就形成这样的火柱。” “居然是太平道的法门。” 顾留白顿时乐了,这道宗的法门,居然用来对付自己这道首? 他便故意问道,“之前大唐道首将太平道和五斗米教都重归门庭,你怎么不去长安投奔他去?” 黄煌心想老子那时候在扶风郡混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长安投奔那顾道首去,而且去了也论功行赏,说不定还是要反过来和扶风郡这些人为敌。但这心念方起,他心中却又生出无限悔意,只觉得当初真的还不如偷偷赶去长安投奔了那顾道首算了。毕竟按照最新得到的消息,这顾道首的手笔极大,一出手就是太平道的绝学之一四时经。 若是在他手底下建功立业,今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好处,现在倒好,一双脚底板先被人砍了不说,连性命都操持在此人之手。 一念至此,他倒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顺着顾留白的话道,“的确应该去长安的。” 顾留白越发来了兴致,“既然你这法门和剑煞法门一样,要先用丹炉炼出丹晶,再将之炼成和剑煞类似的东西,那最多能炼多少道?” 黄煌道,“最多能炼一百零八道。若能晋升八品,那周身窍位都能熔炼丹晶,就没个数了。” 顾留白一怔。 太平道这法门也有机会成就八品? 这法门要是炼成八品,的确有点意思,浑身冒火,真如掌控真火的真君似的,在战场作用恐怕极大。 但转念一想,这对敌手法也委实有些单一,恐怕展露过一次之后就很容易被人针对,不算是最上等的法门。 他这边还在问得起劲,火场之外的骑军就有些疑惑。 统领黄煌他们这一边骑军的两名将领一个叫做王世南,一个叫做俞秋风,王世南官阶已至从四品,俞秋风则是正五品。 王世南平时统领两千轻骑,修为也配得上他这个身份,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七品,俞秋风稍差一些,但也已经是六品巅峰,进入七品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两个人年纪都差不多,都是三十来岁,不过王世南平时看上去都是一脸严肃,但俞秋风却是典型的军中老油子形象,看上去就是油腔滑调,很有痞气。 听到萧黑狼那一声怪叫,王世南和俞秋风便觉得有些不对,两人策马到了火场边缘,隐约看到萧黑狼背着黄煌,身边多了一个人。 但那三个人看上去很和谐,有说有笑的样子,俞秋风就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道:“这是他们自己人?那方才那人鬼叫鬼叫做什么?” 王世南微微皱眉,他还没说什么,俞秋风又道,“可能对头也是年轻公子,这两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自己人吓了一跳,不过王都尉,这人的喷火倒是真有些名堂,要是能借调过来,放在军中,到时候只要两军纠缠时出其不意的喷上几口,或许能够起到奇效。” 王世南默默点了点头。 俞秋风此时诧异道,“怎么不往前喷,又往身后烧过的地方喷了?这是觉得这些树林子烧得不尽,阻碍我们骑军行动?这么贴心的?” 王世南也觉得奇怪,但此时外面道上响箭连连,这是骑军之中示警手段,两人顷刻反应过来,他们要围杀的那名年轻公子并未被徐昌那边困住,已经朝着他们这边来了。 也就在此时,他们右侧前方沿着湖岸的方位一片惊呼,那喷火的黄煌居然朝着他们骑军喷起了火来。 “草!”俞秋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年轻公子就是我们要围杀的那个。” 那些骑军原本在看玩火,没料到危险来临,数道火柱将他们冲个正着,瞬间一片凄厉惨呼,至少有数十人浑身着火坠下马去,他们身下的战马也都浑身着火,到处胡乱冲撞。 王世南面色剧变,当下就厉喝发出军令,“射!” 凄厉的弩箭破空声顿时响起。 陡然遭受如此损失,他心中怒极,已经根本不想管祁连苍兰手下这两名修行者的死活。 这些骑军配备的都是快速奔袭时单手可用的弩机,这种弩机已经上好了弦,激发起来就是手指动一动的事情。 听到王世南下令射箭的刹那,萧黑狼和黄煌就已经面无人色,但顾留白平静的声音却在他们耳畔响起,“停留必死,全速往前,进入骑军阵中,才能烧出一条生路。” 萧黑狼和黄煌脑子里都出现自己被射成刺猬的画面,但两个人此时没有其它办法,两个人只能下意识的听从顾留白的这话,一个发力笔直朝着前方狂奔,一个不停地朝着前方喷吐火柱。 箭矢如雨密集落来,萧黑狼和黄煌每每觉得自己要被许多弩箭射中,但他们身周似有风始终吹拂,一些在他们感知里明显就要落在他们身上的弩箭,竟是纷纷折断,往他们身边散落。 顷刻之间,他们冲入前方一片混乱的骑军之中。 之前萧黑狼被吓得嗷的一声时,刚刚逃遁过来不久,躲在骑军外围的陈少湖和皇甫岚已经觉得不妙,之后响箭示警时,他们就知道这年轻公子居然反而又杀向了这边。 此时又见火柱冲入沿着湖岸布置的骑军,他们两个刚刚才停止冒汗的额头又是一阵冷汗。 他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望望,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一会驱赶陈药师去毒骑军,一会驱赶萧黑狼和黄煌去火烧骑军,我们这些修行者来了这里,什么忙都没帮到,反而变成祸害这些骑军的了。 萧黑狼和黄煌一冲入骑军,感觉就像是冲入紊乱的潮水之中,两侧黑潮翻滚,但没有任何一支弩箭落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甚至都觉得这周围的世界不太真实。 “你们两个自求多福,不要喷火了,全速往湖里冲进去。如果能活下来,就去长安投奔顾道首。” 也就在此时,他们两个耳中又清晰的响起顾留白的声音。 萧黑狼和黄煌此时两个人一条心,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萧黑狼直接朝着湖水冲去,黄煌则在心中拼命加油,希望萧黑狼能跑得再快一些。 轰! 等到两个人落在湖水之中,溅起一蓬水花之时,两个人脑子才有些清醒,才醒觉他们已经将穿出了骑军在湖岸上的防线,此时他们是奔向湖面,落入水中,但那年轻公子却是沿着湖岸线继续朝着前方飞掠。 一阵阵怒吼声响起。 湖岸线上最先控制住战马的骑军顿时朝着顾留白追了过去。 萧黑狼再朝着湖水之中跳了几步,直到脚下都已经踏不到湖底,两个人浮在水中了,他才彻底定了神,直看到一道黑影在前面飞掠,后面骑军已经如潮水般追了上去。 萧黑狼见骑军没有来对付他们两个的,便又鼓动真气,朝着岸边挪了一些,脚踏在湖底,露出半个身子时,他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能逃得掉么?前面的林地里,肯定也有骑军包围的。” 也就在此时,他的视线骤然凝固。 那年轻公子骤然转身,反而如同被投石车抛起的石块一样,砸入后方追击的骑军之中。 砰的一声,只见那年轻公子一脚将一名骑军从马背上踢落下去。 三柄长枪扎向他的同时,他已经翻身下马,瞬间到了一名骑军的身后,又是砰的一声,马背上的军士又被他打落下马。 撞击声和坠马声不绝于耳,顾留白的身影比猿猴还要敏捷,就在骑军之中纵横跳跃,转瞬间将十几名骑军打下马去。 第五百二十五章 吾辈不能及 - 割鹿记 - 无罪 骑军之中自有用弩箭的好手。 其中一些厉害人物,哪怕在全速前行的马背上,于颠簸之中都可以轻易射中树丛中飞出的麻雀,百无一失。 然而几名这样的好手盯着顾留白,却是无所适从,要施射也没有把握。 这人的身法太快,在战马之中到处翻腾,没个停顿的时候,而且他翻腾之中还带着假动作,让他们判断不准下一个身位。 这坠马的人一多,失去控制的战马乱撞,他们就更没办法瞄准了。 所有坠落下马的军士起身之后,却都发现此人显然刻意留手了,他们的身上都没受什么大伤。 就在此时,所有人听到这年轻公子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真正的好坏不分!” “你们觉着郑竹对你们不错,他死在长安了,你们就要为他报仇?” “郑竹对你们有知遇之恩?供你们吃穿?” “你们真的是好坏不分,大错特错!” 前面两句一喊,在场的很多骑军心中是不服气的。 知恩图报,岂有错焉? 但等到这年轻公子喊道好坏不分,大错特错,很多人便好奇为何大错特错,就连距离顾留白最近的那些骑军也不急着冲上去厮杀,只是看着顾留白混在一堆无主的战马之中大叫。 “你们以为在郑竹手下当兵,能混到今日这样,全是郑竹对你们的恩惠?” “也就是在此时的大唐,你们才能安安稳稳的长大,才能有机会成为郑竹手下的兵!换了隋末的时候你们试试,你们这些人家里人要饿死多少个?” “大唐将你们养育大,你们活蹦乱跳的得了军籍,从郑竹手中得了点好处,就为郑竹卖命?郑竹给你们的好处让你们家里人过上了好日子?这好日子到底是大唐给你们的,还是郑竹给你们的?没有大唐,你们日子都没有,还好日子?” “郑竹给了你们恩惠,你们就要给他报仇?那你们不想想郑竹先干了什么?他就算造反成功,他成了皇帝,他管这大唐就管得好?还不是要落个群雄逐鹿,到时候整个大唐乌烟瘴气,无数反王厮杀,又落个民不聊生?” “你们这些人真的是眼中只有自己,只有小家,大错特错,一群乌龟王八蛋!” “还有,这里换了别的节度使,难道你们凭自己的本事就落不到好处?好处只有郑竹能给?大唐法度井然,你们在谁手底下都能得好处。更何况郑竹给你们的好处,别人不能给?而且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们上头答应了你们什么好处,所以你们才鬼迷心窍般给他们卖命。那你们想过你们兵败之后,你们和你们家人什么下场?”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给我想想清楚,现在不是隋朝,是大唐,你们的军籍都有记录的,别以为到时候你们兵败的时候把刀剑一扔,拿个锄头就可以当没事发生过。” “还有,你们上司答应给你们什么好处,我也能给!我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若是醒悟,你们上司答应给你们的好处,我给双倍!你们上司能有我财力雄厚吗?” …… 顾留白一边伏身在战马群中沿着湖岸朝着北边逃遁,一边骂得滔滔不绝。 后面潮水般跟着的骑军却有大半被骂得心神震颤。 其实低阶军官都未必受到过郑竹多少优待,更不用说普通的兵卒了。 绝大多数当兵的想法都很简单,打了这么多年仗了,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回去种田都不如人种得好,那只有打仗,但打仗跟谁打不是打,上官给的好处足够多,军饷足额发放,甚至还有额外的好处,那打呗。 还是在原来的军队里头,带领着自己的将领还是原来的那些。 这些骑军真没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但顾留白这么一喊,这些想法简单的军士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有军籍的人,在长安军方的册子里是有名有姓的,听这年轻公子的意思,今后要追究的可不只是身为叛军的他们,他们的家人,可也是要被牵连的。 他们心里头也没觉得扶风郡能打赢整个大唐,而且就算打赢了,他们最多也就是多得点赏金,又能落到哪些好处? 但现在这门阀公子说了,好处他能双倍给! 骑军一时沉默,但内里不乏直肠子的,当下就有人叫出了声来,“若是我们兵败,要牵连家人,那会给我们家人按什么罪名?” 顾留白大声叫道,“满门抄斩倒是不会,但男的肯定会被发配,轻则去边关为奴,做苦役,重则去不毛之地垦荒,女的幸运一点的去驿站为奴,倒霉一点的就被送去边关伺候人。而且按照大唐的律法,奴人不能为官,今后你们家人的后代,永世就做不了官了。若是世代为奴,那就是因为你们贪图眼前这蝇头小利!” 听着顾留白这样的大叫,当下就有直肠子的人朝着王世南和俞秋风所在的方位大声发问,“王都尉!他说的是真的么?” 王世南性情沉稳,听着这样的质问,他一时难以回应,因为顾留白的言语之中有夸大的成分,但他总不能回应说,“嗯,会治罪,但不至于那样。” 俞秋风此时却冷笑出声,“这厮难以逃脱,就说些话来吓唬人,你们也信?” 顾留白哈哈大笑,道:“你们问他们还不如问你们家的狗,你们家的狗至少还能汪汪两声不会骗你们。” 俞秋风怒道:“阵前岂有胡思乱想之理,要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要先宰了这人再说!” 顾留白又大笑,“要杀了我你们就真的完蛋了,原本家里的人只要流放为奴,但你们要是杀了我,你们就要想想清楚,我家里人会不会因此报复了。今晚出现在这里的骑军,有一个算一个,绝对被查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许多追顾留白追得紧的人顿时浑身一震,慢了下来。 顾留白又放声叫道,“我不说别的,人活在这世上,总得有人性,你们下面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你们这支骑军为何被调用来追杀我,我不妨告诉你们,你们是被盛英的老婆祁连苍兰调用,但祁连苍兰这女的狠毒没人性,连盛英都和她分居多年,压根不想看见她。她有个弟弟叫做祁连禾秀,在渭河上假冒水贼拦截来往商船,劫财不说,还劫了一对新婚小夫妻,奸淫那女的不说,还杀了女子的丈夫,煮肉逼那女的吃。我正巧遇到了,杀了这祁连禾秀,结果这祁连苍兰要给她这禽兽不如的弟弟报仇,把你们给调过来了。她自己不敢来和我正面厮杀,让你们来送死消耗我力气。你们为了这种人要死在我刀下,恐怕到了阴间见了祖宗,都会被你们祖宗狂扇巴掌,逐出家门。” “什么?” 方才还只有几个直肠子的人出声发问,现在则同时许多人叫了起来,“王都尉,他说的是真的么?” 王世南微垂下头,依旧不说话。 俞秋风见军心散乱,心中大急,见王世南如此,他咬牙轻声道,“你还不说句话?” 王世南倒是还没开口,顾留白的声音却又已经响起,“你们这些人不分好坏,你们帮祁连苍兰追杀我,你们看他们的手下为了保命,在乎你们的命么?我话撂在这了,我已经手下留情,你们接下来若是谁再想强出头,我就不客气了。我就在这里不跑,你们也别追了。要是祁连苍兰想要报仇,就让她来和我厮杀!” 听到此处,王世南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出声,“此人英雄气概,非我等能及。” 俞秋风一愣。 等了半天,他没想到王世南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王世南抬起头来,喝令道,“各校尉率军后撤一里。” 俞秋风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做声。 已经慢下来的骑军开始约束战马后撤,前方林地边缘刚刚如潮水般涌出的骑军也开始后撤。 顾留白从战马上跳了下来,拍拍马屁股,把一群无主的战马也都还给这支骑军。 他果然孤零零的站在湖边,也不逃跑。 “我们已经将他围在湖边,没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王世南出声说道。 俞秋风默不作声,他明白王世南这话与其说是军令,不如是说给祁连苍兰听的。 顾留白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湖面。 在之前陈药师喷吐毒气的那块林地边缘,慢慢走出了一名身穿间色裙的女子。 顾留白微微一笑,他转过头打量着这个满脸煞气的女子。 他倒是也的确很好奇,一个出身于二流修行地的女子,是怎么能够笼络一帮子奇人异士,悄然成为扶风郡修行者盟主一样的角色的。 祁连苍兰一直走到他身侧不远处,才看着他声音微寒道,“你如此这般挑衅我,可曾想过,你所得到的,会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结果?”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你这话说的,我和你能有什么结果。” 听着这句明显是调侃的话语,祁连苍兰却并未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这可不一定。” 第五百二十六章 你要成太监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眉头一皱。 这女的,难不成觉得自己长得英俊,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不过说实话她虽然五官长得还算不错,但满脸煞气,一看就像是别人都欠了她钱似的,说实话倒贴他,他都看不上。 也没办法,他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裴二小姐、裴大小姐、上官昭仪、沈若若…他早就被养刁了胃口。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就又笑了笑。 祁连苍兰看到他此时发笑,倒是没想到自己已经在他心中被鄙视了一回,只是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顾留白看着她道,“你不问问你家里人?” 祁连苍兰满含讥讽的看着他,道:“若是你想利用他们来要挟我放你离开,那你就想错了。” 顿了顿之后,她漠然的接着说道,“长安门阀残暴无道,屠戮无辜民众。” “是压根没想他们活着?”顾留白也嘲弄的看着她,道:“不过你大概没想清楚,故事里的事情不只是胜利者书写,还有的是有钱的人书写,只要我愿意,过个十天半月,长安洛阳有关你的故事会流传大街小巷,那些个擅长写书的书生可比我会想故事,到时候很多书上都会绘声绘色的描述你的故事,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人也会给人描述你是如何荒淫,至于你的这些家里人,可能是撞见了你和你亲弟弟干弟弟的奸情?被你给灭口了?反正应该有很多个不同的,让人觉得刺激的版本。” 祁连苍兰冷笑了起来,“名声这种东西只对在乎的人有用,我今天可以叫祁连苍兰,明天可以叫别的名字。” 顾留白笑了起来,“你要点逼脸不成么?” 祁连苍兰淡然道,“在见识真正的绝望和恐惧之后,你应该就不会这么骄傲了。” 顾留白认真的看着祁连苍兰,问道,“我和你很熟么?” 祁连苍兰微微皱眉,没有出声。 顾留白平静道,“你连我是谁,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谁给你的自信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以为你与众不同,和这些修行者有天壤之别,你又怎知你不是坐井观天?” 王世南和俞秋风听着这样的话语,忍不住又互望了一眼。 这年轻公子的气度真令人钦佩羡慕。 大唐这些真正的天子骄子,真是让他们好好见识了什么叫做人中龙凤。 祁连苍兰的眼眸深处燃起了幽幽的火焰,她看着顾留白,终于不想再和他说话。 她体内的真气无声的流动起来,肌肤的表面均匀的释放出丝丝缕缕的元气,这些元气在和周围空气接触的刹那,便变成薄纱般的淡绿色霞光。 一道道曼妙的霞光,缓缓在她身周飘荡,显得十分神妙。 顾留白眉梢微挑,“这就看得清我的刀了?” “不是只有你有刀。”祁连苍兰道,“我也有刀。” 说完这句,她的右手食指轻弹,弹出了一道淡绿色刀光。 轻薄的刀光从她的指尖透出,就像是一枚淡绿色的指甲从她的手指上脱落,然后落入她身前的一道淡绿色霞光之中。 淡绿色霞光就像是柔软的丝绸承托着这道刀光,让它飞速的滑行,又像是灵活的手臂始终控制着这道刀光。 这道刀光就像是在浪尖上起舞,在空中不断跳跃,落向顾留白的身体。 顾留白认真的看着这道刀光,他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直到这道刀光被淡绿色霞光甩动,骤然加速,落向他后背时,他的左手才动了动。 叮的一声。 淡绿色的刀光被仿佛被无形之物击中,瞬间崩裂。 “原来是缠在手臂上的软刀。”祁连苍兰看着那道崩裂的刀光,漠然的说道。 她右手手指再次弹动,这次并非是一道刀光,而是两道刀光落入霞光之中。 两道刀光不再拘泥于某一道霞光之中,就像是在轻柔的丝绸上飞速的滑动,又随着丝绸的飘荡而被不断的抛起,落于别的丝绸之上。 看着如游鱼般灵动的两道刀光,顾留白有些惊讶道,“有意思。” 的确很有意思。 这是刀罡。 其本质和气煞、剑煞没有什么区别,秦王朝时都统称剑罡。 但几乎所有剑罡都是以人为弓,以剑罡为箭,激射而出是追求速度和威力,打出之后和箭矢射出没什么区别,没什么能随心所欲的改变行进方位的。 但祁连苍兰这刀罡竟然可以。 他先前以为祁连苍兰动手之前先释放出这些淡绿色霞光,是可以看清他的风刀在其中行进,但现在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这些淡绿色霞光可以承载她的真气流动,可以牵引刀罡。 弄得祁连苍兰站在那,就像是一条巨大的八爪鱼在挥舞着软肢耍刀一样。 王世南和俞秋风等人此时看得都暗自心惊。 哪怕是王世南这样的七品,他也只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和祁连苍兰对敌,恐怕也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法门。 方才只有那一道刀罡还成,现在这两道刀罡更加灵活,刀势更加没个定数,他直觉自己能挡住其中的一刀,但另外一刀就未必能挡得住。 这两道刀罡顷刻间就到了顾留白身周,而且在欺近身周时还突然加速,一刀落向顾留白的面门,一刀却是甩到顾留白的后侧,接着再骤然下坠,斩向他右脚脚踝。 顾留白往前踏出一步,叮叮两声脆响,他面门前方的那枚刀罡先行被击落,接着便是后面那枚刀罡。 精准无误的击落这两枚刀罡,他却是又轻咦了一声。 这两枚刀罡的威力比方才那枚大了不少不说,刀罡碎裂时,碎屑之中还涌起一道道异样的乳白色气焰。 这乳白色气焰瞬间消散,但他只觉得脑门发沉,就像是有股子邪气在朝着他脑门里面钻。 “这刀罡还蕴藏着精神攻击法门?那这法门其实属于精神神通?” 顾留白心中称奇,怪不得祁连苍兰这人似乎连盛英都不放在眼里,一副扶风郡修行界我说了算的派头,这人的法门的确厉害。 他现在神通法门已至八品,精神力和八品以下的修行者截然不同,所以祁连苍兰的这种精神法门对他而言,也就是让他觉得脑门发沉,有些不舒服而已,但若是换了其他六品七品的修士,恐怕这一下就要中招。 他原本也抱着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想刺激得祁连苍兰恼羞成怒,拼命调动扶风郡的军队,从而彻底打乱盛英的部署,并造成效力于她的修行者和扶风郡军方的撕裂。 所以他现在一是不想杀死祁连苍兰,二是不想让祁连苍兰看出他的真正修为。 脑海之中念头一转之下,他当即就闷哼了一声,有些狼狈般跳进了旁边的湖水之中,就势往下一蹲,将整个身子往湖水里面浸了浸,似是要以此让自己保持清醒。 与此同时,他看着祁连苍兰喝道,“你这是什么精神神通法门?” 祁连苍兰并不作答,只是有些快意的笑了起来,道:“这时候知道怕了?” 顾留白用手抄了一捧水拍在脸上,演戏演得十分真实。 祁连苍兰淡然道,“两柄刀能接得住,那三柄刀能接么?” 水声轰鸣,顾留白从水中掠出,朝着她冲来,显然是想要贴身近战。 祁连苍兰微讽的笑了笑,右手微动,三道淡绿色的刀罡同时飞起,品字形攻向顾留白。 这刀罡看不出什么招数,甩动之间很难判断它的真正落处,顾留白现在感知能力远超祁连苍兰,祁连苍兰的一切动作,包括这刀罡在他的感知里都是足够慢,他能够轻易抵挡,但他又不能让祁连苍兰发现自己的感知和反应远超于她,所以他厉喝出声,连连左右飞掠,虽然叮叮叮连斩三道刀罡,但显得无比狼狈。 这三道刀罡被他击碎,他脑门又是一阵发沉,直觉小腹坠胀,体内一股气机茁壮。 “她这精神法门还能刺激内气?” 顾留白一怔,瞬间感应出自己阳气茁壮,这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开始和静王妃双修,还没真正透静王妃的时候,那被静王妃挑逗,欲望瞬间刺激阳气的感觉。 难不成她这精神法门类似我之前那小神通? 顾留白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白有思。 与此同时,他看到祁连苍兰却是不再动作,一副已经打完收工了的样子。 顾留白反应极快,“这意思是若是寻常的六品七品,她这三刀一出,我应该就被她的精神神通弄得撑不住了?” 他琢磨出味道,一时却又有些纠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个装法。 毕竟他没有真正的受影响,只是觉得祁连苍兰的这法门反而壮大他的阳气。 具体是挑动色欲还是其它,他也不好把握。 “你!” 一念至此,他伸左手在自己的额头上一点,往水中一坐,同时右手按住自己小腹,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不管了。 先装出自己还能强行抗争一下子的感觉再说。 “凭你这修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我这阳魔刀?”祁连苍兰不疑有诈,她负手而立,满脸嘲弄的走上前来,“你要么求我饶你,要么你就等着下体爆裂,可笑一个门阀公子,今后便成一个太监。” 第五百二十七章 我自破阵去 - 割鹿记 - 无罪 这玩意不是挑动情欲,而是推动气血,让下体爆裂? 顾留白假装心惊,怒骂道,“旁门左道,你先用这么多修士和骑军来消耗我真气,又用如此下作手段,胜之不武,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祁连苍兰冷笑道,“自古成王败寇,你自己自不量力挑衅我,折在我手中,还有什么不服气的。你现在还不求饶,还有得你苦头吃。” 顾留白闷哼一声,似已撑不住,但突然之间,他厉声喝道,“不用它爆,我直接将它割了,一了百了,我为大唐连命都可以不要,难不成还舍不得这一根鸟玩意?” 哗啦一声,伴随着厉喝,他自水中站起,抬手就似要把自己给阉了。 “我草!” 黄煌和萧黑狼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人真是狠人,这都下得去手? 王世南也是忍不住摇头,再次轻声道,“此子非吾辈所能及也。” 祁连苍兰也是一愣,她没有想到这年轻公子竟然能对自己这么狠,然而下一刹那,顾留白突然暴起,朝着她冲来。 他的速度非常惊人,身上的水花就仿佛蝉蜕一般落在身后。 祁连苍兰眉头微挑,有些不解,她的右手微动,五指朝着顾留白凌空虚握。 这次从她指尖涌出的并非刀罡,而是五道乳白色的焰气。 这五道乳白色的焰气一冲出来,瞬间就变成五个一尺来长的小人,看上去就像是五尊神灵。 顾留白疾进之间也来不及细看,刚刚才觉得这五个小人看上去有些熟悉,他体内坛城之中五脏神就有些异动,似乎被这五个小人的气机牵引,但顾留白这五脏神仿佛大海之中五条根本无法被鱼线拖动的大鱼,这五个小人的气机压根牵扯不动。 “祁连苍兰的这法门,居然能直接牵扯五脏之气,令内气紊乱。” 顾留白不受妨碍,觉得自己这下要露馅,心念电闪之间便索性令风刀绽放些神通气机。 祁连苍兰先是五气牵扯不动,只感觉自身气机仿佛缠绕上了巨山,此时又感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扑面而来,自己的精神力反而像是要被融化,要被吞噬一般。 她瞬间发出惊怒的叫声,背部弓起,仿佛一只猫炸毛般往后跳起,与此同时,她左手从袖中扯出一面杏黄色的小旗,真气疯狂涌入其中符纹。 顾留白往下一缩,挥出一刀,马上就朝着湖面方向跳开,同时破口大骂,“你这婆娘,炼的什么鬼东西,如此阴风刺骨!” 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几乎和他的叫声同时响起,杏黄色小旗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阴风呼啸的山口,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灰色阴风朝着顾留白狂涌。 顾留白连连后退,退了几步似乎也无法抵挡,索性转身就逃,同时继续叫骂,“若不是你有这鬼东西,我一刀就斩了你。” “神通物!他手中这柄刀是神通物!”祁连苍兰反应过来,她面上失去血色,突然觉得腰腹有些发冷,低头看时,只见自己的裙上出现了一道裂口,腰腹上已经被斩出一道伤口。 虽然刀口入肉不深,但鲜血已经在不断流淌出来。 她看着自己腰腹上这条伤口,又看着往北侧逃遁的顾留白,她的眼睛里瞬间绽放出愤怒和贪婪交织而成的幽火,“拦住他!他手上有件神通物!” 静寂已久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一直显得沉默寡言的王世南第一个骑马朝着顾留白追了上去。 俞秋风驱马跟上,他很快就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王世南并没有全速。 这些微的差别,战马跑出几步他就知道,但祁连苍兰不是他们这些整天宅马背上的骑军,她应该看不出来。 既给了祁连苍兰面子,又不会真的逼近和那年轻公子厮杀,这的确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王世南看似十分果决的追了上去,但却并未发出什么军令,北边林地到湖边那片区域之中的骑军在顾留白之前的连声大喝之下原本就有些茫然,看着顾留白掠来,这些骑军甚至连一个扣动弩机射箭的都没有。 砰砰砰数声,顾留白将几名骑军打倒在马下,抢了几匹马往前继续狂奔。 这种战马久经训练,原本认主,但不知为何,顾留白驾驭起来却似乎毫无妨碍,别说是他骑着的那匹战马,就连其余几匹马鞍上没骑者的战马也是乖乖跟着他所在的战马往前驰骋。 俞秋风跟在王世南身侧,看着在马背上显得无比矫健的那道年轻的身影,他心中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突然完全失去了信心。 “王都尉,你说那些顶级的门阀子弟,都是如此的人中龙凤吗?”因为反正这种骑速对于自己来说就像是看风景兜风,所以俞秋风还忍不住驱马靠近了王世南一些,同时问道。 王世南沉默了片刻,道:“那些位列禁婚的门阀是不是很多嫡系子弟都是如此,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长安洛阳所有这些门阀子弟,和裴国公那个女婿比起来,也就是米粒之珠和明月争辉。裴国公那女婿刚去长安便令大唐第一剑宗沧浪剑宗名誉扫地,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被他打得犹如落水狗,别说两个崔氏的年轻子弟了,就算是崔氏的厉害人物,也完全无法和此人相提并论。现在他已成大唐道首,一统道门。以往常说长安那些绝世奇才如何如何,我心中没有一杆秤可以衡量,但今日见了这名门阀子弟,再想想那顾道首,就知道他和我们这些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差别了。他是裴国公的女婿,而我们现在,接下来却是要和裴国公打仗。” 俞秋风本身心都已经凉了,听着王世南这样的话,他知道连王世南也已经心灰意冷,更是如同浑身都泡在了冷水里。 那顾十五是爱妻狂魔的事情已经传得扶风郡都大街小巷皆知,为了给裴二小姐出气,顾十五可是打上裴府,更是直接弄得晋俨华现在都被裴国公给休了。 裴国公现在来打仗,他怎么可能不在其中使力? “那我们怎么办?”俞秋风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世南又沉默了片刻,道:“找机会将家里人先行送走,再做打算,我来安排,你不可走漏任何风声。” 俞秋风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突然看到前方火起。 靠湖边有一些枯树和柴火堆被策马狂奔到那边的年轻公子不知怎么就点燃了,接着里面冲出不少人。 这些人突然又鬼哭狼嚎般直喊救命,朝着他们跑过来。 骑军受阻,自然又慢了下来。 俞秋风看着这些鬼哭狼嚎的人,马上想明白了缘由,“王都尉,这些都是祁连苍兰的家里人,这人心思极为缜密,先前就已经想好从这边突围逃遁了,他肯定先将这些人制住在这里,一放火又将这些人放出来,这样就能阻挡我们骑军追击。” 王世南点了点头,轻声道:“一根绳上的蚱蜢,这是边军常用的捆缚方法,只要砍断一根绳索,这些人身上的绳索就能挣脱。他们跑出来,弄掉嘴里塞着的东西,就能叫得这么鬼哭狼嚎。不过这人骑术恐怕比我们还精湛,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俞秋风看着夜色里那越跑越远的几匹战马,只能无言苦笑。 他看到每跑个不到一里地,那年轻公子就直接换一匹马,换马之间那些战马的奔跑没有任何的停歇,总是在全速。 他这样频繁的换马,可以保证那几匹战马都不劳累,都不会被这样的奔行很快拖垮。 除非沿途有人能够将他截住,否则这样的距离之下,这年轻公子哪怕不做这样的手脚,他们哪怕不故意放水,也已经追不上了。 祁连苍兰也骑着一匹马在追,她的骑术一般,此时掉在骑军尾端,她看着都快要消失在夜色之中的顾留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王世南这人平时话少,但是贼机智,知道祁连苍兰也肯定看得出来他们怎么都追不上了,便大声喝道,“我们已经尽力,此人骑术高明,祁连将军,速想办法沿途拦截,否则必定失去此人踪迹!” 虽说王世南口上客气,甚至喊她为祁连将军,但祁连苍兰此时听了却越发恼羞成怒,她口中连发数声厉啸,真气在她口中嘶鸣,这声音异常的尖锐。 原先她停驻的村口方位,飞来一只白隼,这白隼刚刚落到她伸出的手臂上,她瞬间手中油绿色光芒大盛,一张道符被她拍在这白隼的身上,这白隼浑身洁白的羽毛瞬间散发幽幽的绿光。 这白隼原本飞行速度极快,此时被她这施法过后,飞射出去,比之前更快,几乎就是化为一道幽绿色的光焰,瞬间消失在夜空之中。 顾留白回首之间看到了这道幽绿色光焰直冲高空,即便隔着这么远,他都感应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气机,他便知道自己的推断应该是对的,这祁连苍兰绝对和那高丽道人有很密切的关系。 不行,得给她再加点料。 突然之间,他调转马头,又跑了回来。 王世南等人突然看到那几匹战马转向,看着顾留白跑回来,他们突然有点懵。 只见顾留白往回跑了一阵之后,停顿下来,又放声大笑,“山间老笋空有其表,祁连苍兰你就是草包。弄了这么多人都拦不住我,我要是你,今晚上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吊死,省得出来丢人现眼。下次再遇到我,你就不是腰上开花这么简单了。” 说完这些之后,顾留白再大笑着调转马头,一溜烟的走了。 王世南和俞秋风又好气又好笑,这真的是少年心性,冒险跑回来居然只是为了奚落祁连苍兰几句。 第五百二十八章 你们的命运 - 割鹿记 - 无罪 数片被火焰灼烧而干枯的树叶朝着湖面缓缓飘落,接着被无比暴戾的元气撕扯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祁连苍兰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她身周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缕幽绿色的气焰,就像是活物一样不断的扭动着。 看着即将消失于夜色之中的那道身影,她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薄薄的双唇间迸发出极为冰寒的声音,“铁杉,联络暗鹞,告诉盛英,这人身上有真正的神通物!” 然而她的声音响起之后,并无任何回应。 她愣了愣,突然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般的厉啸。 她到此时才想起,铁杉已经死了。 …… 顾留白驾着战马连跑了七八里地,突然之间下了马,一拍马屁股道,“好马。” 这匹战马一声嘶鸣,甚是得意的模样,继续和其余的战马朝着北边狂奔而去,越跑越是有劲的模样。 顾留白自己翻过一个土墩子,冲着站在一个棚子旁边的萧真微笑眯眯的喊了声师伯。 棚子里面上官昭仪和沈若若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又满是泥土,两个人顿时就笑了,沈若若道,“你这又是一顿好装。” 这个棚子周围是一片桃林,估计是这里桃子成熟时,桃农生怕有人偷桃,用来看守桃田的棚子,本来脏兮兮的,但被上官昭仪和沈若若一清理,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顾留白甚至还看见一个破了个角的小陶瓶里还插了几株野花。 他刚想取笑这两人难不成想在这里开茶室不成,结果萧真微却是很认真的问道,“顾十五,这些马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顾留白面对这个好学的师伯也是止不住的笑,道:“马脖子上有块地方,只要用真气稍微一按,它就不敢乱动。我娘教我弄了一些草药,往它们鼻子上一抹,它们就能乖乖听话。” “原来这么简单。”萧真微点了点头,他还以为是有什么特别的真气法门。 “祁连苍兰这人不简单,她的法门都估计是那高丽道人传的,说不定她就是那高丽道人的亲传弟子。”顾留白飞快的将祁连苍兰和自己对敌的具体情形,以及最后她御兽传信的手段和萧真微、沈若若和上官昭仪仔细说了说,然后又道,“师伯,我们得小心,这高丽老道不像是那种偷学了一两门厉害法门的货色,祁连苍兰用的阳魔刀很怪异,竟然也有点七品修行者能借用八品神通的感觉,和我宗圣宫的戮天剑一个道理,这么说来,这高丽老道也算是不世奇才。而且祁连苍兰用的法器也奇怪,很像是记载之中的那种万魂幡。” 萧真微又点了点头,道:“若是阳魔刀这种法门是这人所创,那这人肯定不是凡物,但我没什么小心的,反正不管遇上什么人,我也只会用剑。” 顾留白被自己这个师伯又逗笑了。 反正你遇到谁都是一剑杀了对吧,要小心也是要我小心对吧? 萧真微此时却又出声问道,“你觉得祁连苍兰此人,接下来能找得到我们么?” 顾留白认真作答道,“师伯,如果我们不去法门寺,随便折向一个方位,除非我想故意透露行踪,否则他们休想找得到我们。但我透露出要往北去法门寺的迹象,接下来恐怕我们这边往北的每个村镇,每条道口,甚至野地里都有可能有他们的耳目。” 萧真微想了想,道:“你是故意要让她看出来你想往法门寺的方向走,好看看高丽道人到底有些什么手段,有些什么门人?” 顾留白点头道,“是,我想看看高丽道人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修行者,是很隐秘的只有那么一两个,还是说其实有不少门人。还有,之前我们不是已经打听到消息,说尉迟典和那些西域修行者在法门寺各有布置,我就是想在这边牵扯,让天枢长老他们先到法门寺附近,看看他们到底弄了什么布置,同时偷偷也埋伏些手段。” 萧真微道:“那应该会等到我们到了之后再动手吧?” 顾留白微微一怔,他明白了些什么,点头道,“那是自然。” …… 缭绕着幽幽绿光的白隼在高空之中疾掠,地上早已经肉眼难见。 突然在一片林地里,一堆枯草仿佛被龙卷风吹起,旋转起来,枯草之中,露出一个身穿黄色袍服的散发头陀。 这散发头陀的额头上抹着白色的骨粉,中央却是一个金色火焰印记般的烙印。 他身体极为枯瘦,身体仿佛是干枯的木柴堆积起来,覆盖了一张晒干的牛皮一样。 他抬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高空掠过的白隼,口中喃喃自语般吟咏了数句。 伴随着他的吟咏,空气里产生了透明的涟漪,那只白隼倏然落在他的身前。 他伸出的这根手指点在这只白隼的头上,接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怪异的笑意。 他伸手又一点,这白隼重新飞向高空。 “神通物?那先得一件神通物,去法门寺夺宝,便自然多些保障。” 他微微垂首,轻声自语了几句,说的都是天竺话。 …… 此时就在杏湖外不远处的官道上,祁连苍兰已经弃马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沿着官道向北行,前方不远处的道上,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出现,静静矗立在道侧。 这人黑色紧身夜行衣,戴着黑色鬼怪般的面具,背上负责双刀,腰间还有一柄短刀。 祁连苍兰的马车行进到这人的身侧,停了下来。 祁连苍兰并未下车,只是掀开车窗帘子冷冷的凝视着这人,道:“你们为何不出手?” 这人躬身行了一礼,道:“盛英将军只让我们协助传递消息,并不让我们参与你们的围杀。” 他这人虽然说的是长安一带的方言,但发音却显然显得不太准确,很生硬。 祁连苍兰满含杀气的笑了笑,道:“你们比我还清楚,午井镇到城关镇一带,你们的人被杀得干净,你们只挨打不还手?还是说你们真的是盛英养的狗?” 听着这样的嘲讽,这人也只是深深躬身行了一礼,道:“抱歉。” 祁连苍兰微微眯起眼睛,道:“我知道你们这种小岛上国主的想法,你们国主渴慕大唐的一切,在长安学不到足够多的东西,就偷偷和盛英他们合作,而且对于你们国主而言,但凡能让大唐乱一些的事情都是好事情,但同样是修行者,你们为什么要狗一样活着,为什么真言宗的那些人能够在你们那吃香的喝辣的,还不需要出来卖命,你们这种宗门,如此下去,永远都是这么卑贱。” 身穿黑色紧身夜行衣的这名修行者也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听着。 祁连苍兰看着他脸上黑色的面具,又看着他身上的那些刀,慢慢的说道,“你们这一脉修的是刀法,但你们身上这么多刀有用么,别说你们身上挂着两三把刀,哪怕挂着九把刀,比得上人家一把刀么?” 这名修行者依旧不说话。 似乎无论祁连苍兰说出什么样嘲讽的话,他都可以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倾听者。 然而祁连苍兰接着道,“那人身上的刀是神通物。” 这名修行者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祁连苍兰冷漠的说道,“盛英他固然许诺了你们不少好处,但那些好处对你们有用么?你们这些人冒着极大的风险,远渡重洋悄然到来,隐匿于扶风郡,哪怕你们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你们的名字,也不会有人将你们的尸骨带回去。你们的宗门在很多年之后,或许也会烟消云散。你们只听闻过神通物这三个字,但你们知道你们究其一生,都未必见到真正的神通物,更不要说拥有。但眼下,就有一柄刀是神通物。而且这柄刀往来无形,极其适合你们的修行法门,如果你们能够得到这样的一柄刀,一件真正的神通物,你们和你们宗门的命运,将会彻底的改写,你们难道不想试一试?” 这名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修行者看着她,慢慢的说出了一个字,“真?” 祁连苍兰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事情上利用你们,然后和你们为敌?” 这名修行者又道,“刀,给我们?” 祁连苍兰漠然道,“刀给你们,我只要那个人。” 这名修行者对着她再次躬身行了一礼,道:“我们和你联手。” 祁连苍兰点了点头,放下车窗帘子,心中却是冷笑,“不,你们不配和我联手,你们只需要听从我的调遣。” …… 缭绕着幽幽绿光的白隼又急剧的坠落。 它落在一座土岗上的破庙里。 破庙的角落里有一名身穿很脏的道袍的道人。 这道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乞丐。 白隼落在他身上之后,他翻了个身,浑身也燃起幽幽的绿光。 “神通物?一柄刀?” 这道人嘀咕一声,又点出一道绿焰落入这白隼的身上。 这白隼生机瞬间衰落,它身上的羽毛都纷纷掉落下来,但转瞬之间,它又飞掠出去,飞遁的速度反而更快。 第五百二十九章 金刚乘上师 - 割鹿记 - 无罪 清晨,顾留白在桃林里的棚子里醒来。 他伸了个懒腰,用水囊里的清水洗漱,然后又开始吃东西,他甚至还真的让上官昭仪煮了些热水,丢了些茶叶进去。 萧真微醒得早,他早早的就吃了些东西,在桃林之中已经甩胳膊甩腿活动了一阵。 他现在穿着的也只是那种仆人穿的粗布衣衫,在甩胳膊甩腿的时候,没有丝毫的高手风范,倒真是像寻常的商队停歇之后,顺便活动一下手脚的那种下人。 看到顾留白居然开始煮茶了,他看着袅袅的烟气,便又走过来,好奇的问道,“不急着走么?” 顾留白看着这个明显又求知欲爆棚的师伯,笑了笑,道:“不急着走。” 萧真微果然好奇,蹙眉道,“这里距离杏湖也不远,不怕很快被他们发现行踪?” 顾留白道:“被发现也没什么关系。” 萧真微问道,“这里面,又有什么学问?” “反正现在的状况是,我们逃,他们追,我们逃到哪都有可能被追到,所以都一样,被他们追到,我们再逃就是了。”顾留白耐心的解释道,“我娘从小就要我牢记一个道理,很多厉害的修行者死在和军队的战斗里,不是他们一次两次逃不出去,也不是他们不擅长乱阵厮杀,而是保证不了这一战和下一战之间的休憩,有时候过于疲惫和真气过于损耗。师伯,所以按我的理解,除非被追上肯定逃不掉,实力绝对不济,否则绝对不需要追求一次逃多远,只需要保证每战开始之前精神饱满,真气充沛,最好每战开始之时,都是全盛。” 萧真微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道,“所以很多修士之所以死在这种追杀之下,不是直接被杀死,而是被累死的?” 顾留白笑了笑,道:“差不多这个意思,换个说法可能更容易理解一点,就像是刚打了一架,身上刚带了伤,结果又有人找来打架,又多了几条伤,原本小伤也没事,还能打,但伤上加伤,几次下来,就连打架的力气都没有,就被磨死了。” “最好每一战开始之时,就是全盛。”萧真微慢慢的点了点头,轻声重复道,“也不需要跑到多远,就只要找到能躲的地方,够休息的时间就行。” 顾留白觉得自己这好学的师伯太有意思了,但师伯越是学习认真,他就自然不能随便,所以他认真道,“是,师伯,你看我好好睡了一觉,这茶一喝,不仅是气力饱满,连精神都放松,满足。有些人则是殚精竭虑,越是紧张,就越耗精神气力,一天比一天状态差。” “明白了。”萧真微眼眸深处微微发亮,“哪怕打得过,哪怕可以将眼前人全部杀光,但若是影响接下来的状态,也是错误的选择,可以先杀一些,找地方躲一躲休息休息,等到又状态极佳了,再杀一些。” “这…”顾留白有些犹豫,他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总觉得好像萧真微的理解和自己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这时候萧真微却又道,“按此道理,那遇到比较难缠,哪怕自己能胜,自己可能也要付出不小代价的对手,也可以先和他打一架,若是能让他带伤最好,不能带伤也让他提心吊胆,徒耗精力。那我只管躲着好好休憩,等我休息好了,就马上再找他打。这样几次下来,他伤上加伤,我依旧状态全盛,但他就打不了了,我可以很轻松的将他杀死,自己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了。” 顾留白和沈若若,上官昭仪面面相觑。 这好学的师伯怎么好像学到了狗气? 萧真微却是神色肃然,看着顾留白认真道,“顾十五,你娘真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相比,我虽然学剑略有所成,但这些对敌的道理,和她一比,却简直是一窍不通。她这种法子,的确妙哉!” 顾留白也无奈了,道:“是师伯你自己的悟性强。” 萧真微却是没理会他这句马屁。 他只是走到一边,又甩甩胳膊甩甩腿,仔细琢磨,“感觉有可能会累,就先撤,赶紧躲着休息,躲倒是好躲,只是怎么样就有可能会累,这倒是得感受清楚。” 沈若若觉得这种时候,这个地方喝茶也很有意思,但她翻了翻自己的行囊,就有点不乐意,没什么茶具,这怎么喝啊? 不过这也难不倒顾留白,一看她不愉快的样子,顾留白就知道她什么意思,当下就砍了截桃木,雕了几个杯子出来。 沈若若顿时就开心了。 这杯子虽然有些桃木的气息,但好歹顾留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这杯子就也变成天底下最好的杯子了。 她喝了一口热茶,又看着自己在那琢磨的萧真微,半个身子就已经悄悄靠在了顾留白身上,她在顾留白耳朵边轻声道,“顾十五,你这师伯可真是个修行痴。”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师伯境界和别人不同,别人听着就算了的东西,他就说不定真的能琢磨出厉害的大道。” 沈若若突然又笑了笑,轻声道,“顾十五,我其实也痴。”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他知道这古灵精怪的沈若若接下来肯定没好话,他故意道,“你白痴?” 沈若若翻了个白眼,却不生气,只是悄悄道,“不,我对你花痴。” 正在喝茶的上官昭仪听见了,忍不住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顾留白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在沉思之中的萧真微听到笑声,转头看到顾留白和沈若若、上官昭仪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中却又是忍不住感慨,“我这师侄比我强出太多,我在他这个年纪,岂能虎狼环伺而如此泰然处之?”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知到一丝异样的气机,他便微微挑眉,轻声道,“顾十五,应该是有人发现我们了,这人比祁连苍兰那些人厉害,似乎是个八品。” “八品?”顾留白一愣。 扶风郡的叛军里面,明面上一个八品都没有,按理而言就算有八品修士,恐怕也要在法门寺,而且这又不是长安,临时要找个八品出来也难。 哪里来的八品? 但数个呼吸之后,静心感知的他也感到了一丝异样,似乎这片桃林的气机变得有些不一样。 或者说,有人似乎感应到这片桃林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气机有些不同。 这时候萧真微又轻声道,“似乎修的是神通法门。”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继续喝茶。 整片桃林开始沙沙作响,桃叶微微的抖动着,显得无比怪异。 身穿黄色袍服的散发头陀拄着一根白色的骨杖出现在土岗上。 他额头上依旧抹着厚厚一层白色骨粉,但额头中央那个金色火焰状的印记,此时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却反而好像渗入了皮肉之中,色泽变得很淡。 萧真微看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瞬间看懂了自己这师伯的意思。 他马上摇了摇头。 散发头陀感受着桃林之中的气息,他眼中原本已经写满兴奋,此时他看到顾留白身边的沈若若和上官昭仪,眼睛骤然一亮,脸上顿时出现了赤裸裸的痴迷和狂热的神色。 此时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中年大婶和麻子脸姑娘,然而这散发头陀虽然不能一眼看穿两个人的易容术,但他观人望气却超脱于寻常人的皮相,在他此时的眼中,沈若若和上官昭仪拥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韵味。 这两个大唐女子此时对他的吸引力,甚至超越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神通物。 他笑了起来,心中无限感慨。 想不到在这小小的扶风郡,竟然能够获得这样的机缘。 善哉! 他手持着骨杖走下高岗,一直走到顾留白和沈若若、上官昭仪的面前不远处,他近身感受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身上的气机,因为极度的兴奋,他的身体甚至微微的颤抖起来。 “两位女施主,我可赐你们一场大机缘。”他看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用半生不熟的大唐话,极其艰难的表述道。 顾留白倒是一愣。 他倒是没想到这西域僧人一开口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沈若若一点也不怯场,顿时笑了笑,道,“你是谁?什么大机缘?” 这散发头陀听着她的声音就有些陶醉,他贪婪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乃西天竺金刚乘上师金刚鲁巴,我可为两位女施主施金刚莲花仪式,进行明妃加持。” 沈若若看他说的煞有其事,倒是也好奇,“这什么加持之后,那有什么好处?” 这自称金刚乘上师金刚巴鲁的头陀说道:“加持过后,你们便褪去凡胎,变成天女之身。” 沈若若道,“变成天女之身有什么好处?” 金刚巴鲁道,“可以激发内心灵性与慈悲,获得神通。” 沈若若道,“那妨碍我花痴么?” 金刚巴鲁一愣。 上官昭仪噗的笑出声来。 “女施主,我听不太懂。”金刚巴鲁看着沈若若说了一句,又看着笑出声来的上官昭仪,眼中的贪婪更甚。 沈若若道,“就是这什么天女,妨碍我想我男人不?” 第五百三十章 机智的上师 - 割鹿记 - 无罪 金刚巴鲁愣了愣。 他听出沈若若是在调侃自己,但他并未感到生气,而是有些茫然。 金刚乘乃是密宗,西域佛宗之中,唯一以师徒间一对一秘密传授,不取经书传授的宗门,也是最为追求神通、通鬼神和梵我合一修行的宗门。 在整个天竺,金刚乘上师拥有至高的地位,寻常人能够侍奉他就已经是无上的荣耀。 他已经习惯了我要什么,你给我,这就是我对你的恩赏,这一套在唐境水土不服,他一时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沈若若此时得意的朝着顾留白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怎么样,我这个大婶还可以吧,随便来了一个傻的头陀就看得出我的好来。 顾留白笑了笑,看着这金刚巴鲁,心中却生出些警惕之意。 之前他就已经从兰奢待的口中得知了一些西域修行者的隐秘,在西域所有修行地和佛宗之中,西天竺和南天竺的修行地最多,也最为强盛。 所有修行地之中,金刚乘密宗毁誉参半,又最为神秘。 兰奢待贵为西天竺佛宗圣女,谈起西域其它佛宗的法门都是如数家珍,唯独对金刚乘密宗的法门却不甚了解,只是知道神通法门居多,说其中有些法门,甚至是肉身死亡之后都能战斗。 而且她对其余宗门的强者大致了解,对金刚乘密宗到底有什么厉害修士,却是不太清楚,只是确定金刚乘密宗有八品修行者。 此次西域修行者一起进入唐境,她知道西天竺的厉害修行者也都是倾巢而出,但即便如此,金刚乘密宗到底来了些什么人,去了哪里,她却也不知道。 这金刚巴鲁此时虽然气机不显,但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感觉这人很危险。 金刚巴鲁此时的目光也落在了顾留白的身上,他充满欲望的脸上出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你说的是这个男人么?” 沈若若笑了笑,道:“我就这一个男人。” 金刚巴鲁看着顾留白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厌恶,他用半生不熟的大唐话认真的说道,“那我先帮你了却了这段尘缘。” 说完这句,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他的萧真微。 他觉得这时候安静的在想事情的萧真微好像有点和正常人不一样,但在他的感知里,这人似乎对他没什么威胁。 他便收回目光,将充满杀意的眼神再次投诸于顾留白的身上。 桃林骤然安静。 所有怪异的抖动着的桃树在此时都变得绝对静止,连微风都吹拂不懂树叶。 也就在这刹那间,顾留白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即停止。 他体内的气血在此时骤然停止流动,就像是无数条河流突然变成了一滩滩的静水。 一股极为诡异的精神力量在不和他的意识对抗的情形之下,就似乎完成了对他身体的控制,似乎只是在他控制身体的无数条看不见的细线之中,悄然阻塞了其中的数根。 明明让他浑身的鲜血不再流动,但这股精神力量似乎还在无形之中安抚着他的精神世界,似乎是有个善人在他的耳边不停的说着,这是为你好,相信我,这是上苍赐给你的福缘,这会让你远离痛苦,到达彼岸。 这种神通太过怪异,就连他体内的坛城都被这种怪异的力量所安抚。 顾留白明明感到死亡已经临近,却似乎又无法摆脱这种死亡的威胁,甚至无法调动体内的气机。 就在此时,他看到金刚巴鲁贪婪的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原来这就是你的神通物?” 当金刚巴鲁说出这句话的刹那,他伸出了手中的骨杖,似乎直接想将顾留白的风刀从他的左手手腕上挑拨出来。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如同醍醐灌顶,他将自己的意识瞬间沉浸在这风刀之中。 他这意识一入风刀,瞬间觉得自己的精神被风刀的神通包裹,就像是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将外面一切的侵扰隔绝开。 他的意识不受这金刚巴鲁的诡异神通侵袭,身上的气血瞬间自然恢复流动。 金刚巴鲁的骨杖即将接触顾留白手腕上的风刀,就在此时,金刚巴鲁突然听到了顾留白的心跳。 咚的一声,就像是战鼓轻鸣。 “怎么?” 他突然觉得不对,心中刚刚觉得不妙,只见那如镯子卷曲在顾留白手上的神通物已经如花苞绽放般弹开。 他毕竟是八品大修士,反应速度远非祁连苍兰等人所能比拟,他手中骨杖顷刻间涌出细针般的白色光芒,然而顾留白这柄刀的速度,依旧超过了他的想象。 白光绽放的刹那,轻薄而近乎透明的刀锋,已经落在他持着骨杖的手指上。 金刚巴鲁一声怪叫,脑后出现一团血光,这血光犹如一个血色湖泊,其中又绽放出一朵血莲。 和顾留白刀锋接触的食指和中指并未第一时间脱落,而是直接枯萎,就像是直接变成了两根晒干多年的紫黑色细藤。 一股磅礴的力量源源不断在这两根手指上方迸发,随着刀锋的拖曳,他的大拇指也迅速枯萎,接着是整个手背。 砰! 一团血红色的光焰硬生生的将这一刀震开。 金刚巴鲁瞬间退出数丈,桃林再次开始抖动,他持杖的右臂也不断的颤抖着,此时他这条右臂三根手指和整个手背就像是已经坏死了很多年且被阳光暴晒晒干了一样,尤其那三根手指萎缩在一起,但另外两根手指和手心却是依旧正常,看上去这只手就显得无比的怪异。 此时他看着顾留白,脸上没有了那种蔑视和赤裸的杀意,他的眼神里只有震惊、不解,还有恐惧。 怎么可能瞬间摆脱他的神通控制? 顾留白这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已经收回在左手手腕上的风刀。 神通法门果然凶险。 虽然自己已经成就神通,但这个金刚乘上师的精神修为要胜过他,若不是这风刀的神通,他师伯不出手的话,他还真的着了这金刚巴鲁的道。 他这一看风刀,金刚巴鲁就顿时反应了过来,“是了!是这件神通物!他这件神通物居然能够自动抵御精神神通,能够令我的神通都失效!原来这件神通物的神通就在于此!” 一念至此,他心中瞬间就有些焦虑,“不成!绝对不能让这件神通物落在别人的手中,这件神通物对我和对我金刚乘而言,都是克星!” 他呼吸都有些不畅,但看着自己枯萎的三根手指,看着依旧不动声色的顾留白,他就又十分纠结。 他是八品大修士,神通法门十分厉害,但他这神通对人若是不起效,这种拿刀剑厮杀,却并不擅长。 他此时虽然还没觉得顾留白是八品,但只是觉得那柄刀很难对付,若是上前厮杀,恐怕要被这人砍掉脑袋。 再强的神通上师,被砍倒脑袋可也没什么用了。 不行,得再想办法。 他看了沈若若和上官昭仪一眼,眼中万分不舍,但下一刹那,他却是掉头就走,一片血光涌起,他瞬间翻过土岗。 顾留白还在提防这人有其余厉害手段,看到这样的画面,顿时松了口气,直觉这人恐怕也没别的厉害法门了。 萧真微此时转过身来,往后甩了甩手,认真道,“这人懂得的对敌道理倒是也比我之前强,见机不妙,先行躲起,择时再想办法。” 顾留白无奈道,“师伯,你怎么不一剑砍了他?” 萧真微一愣,“不是你不让我出手,省得我暴露实力?” 顾留白道,“不就是他一个人,杀了他也没有人知道暴露实力了。” “你是觉得这人逃走之后是个麻烦?”萧真微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这人也是你试炼的好材料,你多和此种人物交手对你有好处。” 顾留白一愣,他刚觉得有道理,这师伯聪明。但却听到萧真微接着道,“师伯蠢笨,或许很难分得清该动手或是不该动手,你得和我定个暗语。” 顾留白看着萧真微一脸谦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道:“那我右手若是放身后对你比个一,那你就可以动手。不过师伯,若是对手对你而言不厉害,那你能用七品的修为杀人,你就不要用八品。” 萧真微点了点头,觉得这倒也是一种修行。 金刚巴鲁连跑了七八里路,躲在一片菜地里往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来,他才定了定神,决定要找人来帮忙,他手中白骨杖上白光涌现,朝着空中一点,一团若有若无的白光在天空之中晃荡。 正巧这时他看到天空之中有信鸽飞过,他便顿时又有了主意,“那些倭国人就在附近,他们用刀用暗器厉害,可以帮我对付那年轻人,但他们应该抵挡不了我的神通,我游说他们去。” 他瞅准了一个方位,又掠了七八里路,然后在一个看似根本没有人的杂木林前停了下来,对着林间说道,“我乃金刚乘上师金刚巴鲁,喊你们吉备真吕来见我,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这林中突然显现出一个身穿青衫的蒙面修行者,沉声道,“找我们吉备真吕将军什么事情?” 金刚巴鲁道:“我知道你们在找人,我知道那人在何处,你们和我一起去对付那人便是。”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只是拿出一个竹哨吹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一章 高手都这样 - 割鹿记 - 无罪 金刚巴鲁逃了之后,顾留白喝完煮好的茶,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走的时候萧真微才发现,顾留白身上多了几包东西。 他便有些好奇,“这几包东西哪来的?” 顾留白道,“昨晚上杏湖那些骑军马上的。” 萧真微有些犹豫道,“带那些骑军身上的东西做什么,其中又有学问?” 看着自己这师伯如此不自信的样子,顾留白差点笑出声来,他强忍住笑意,认真解释道,“这是以战养战,这些骑军身上带着的一些吃的喝的,还有对付修行者的一些东西,都有用处。有时候两军交战就会用很多阴损手段,比方说对方知道我们大致在某个地方,就有可能在那个地方的水源之中和食物之中到处下毒,有时候一个修行者消耗甚剧,好不容易躲起来休息时,一顿两顿找不到吃的喝的,也会状态不佳。” 萧真微顿时眉头大皱,道:“有道理,若是换了我出行,身上不会带什么吃的,若是饥渴时找不到吃的喝的,的确很麻烦,很难做到和你所说的那般时刻精气神饱满。” 顾留白笑道,“师伯,有时候你最缺什么,最想得到什么,敌人就往往会在某处放那些东西,引你过去自投罗网。” “是了。”萧真微学得很认真,他沉吟道,“所以这每一战之间,最好也能顺便收集到一些必备之物。可以在杀死的人身上翻翻。” 顾留白忍不住笑得直咧嘴,“师伯,你在沧浪剑宗修行的时候,你的那些师长都一点没教你这些么?他们没教,你自己也没想过?” 萧真微摇了摇头,“他们只教我剑法,我也只考虑真气修行和剑招的事情,原来对敌和打仗,里面有这么多学问,我和师弟差得太远了。” 听到自己的师伯说师弟,顾留白想到郭北溪,却是不自觉的收敛了笑意。 自己这师伯正是真正的修行痴者,一路行来,自己这师伯一个人出神想事情的时候占绝大多数,他以为师伯只是在想着剑招,想着修行,但等到萧真微主动问他,是不是要等着他们去法门寺之后,才和那帮子西域修行者动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师伯一直在纠结当年自己境界不行,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师弟的事情。 在自己这师伯心中,当年郭北溪之所以死去,就是因为这些西域修行者搞事情,所以别的人可杀可不杀,这次聚集而来的西域修行者们是一定要杀。 他之所以如此好学,就是因为他想要比郭北溪更会战斗。 顾留白心中无比感慨。 萧真微却很满足,他跟在顾留白身侧走着,又甩起了胳膊,还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又学到一招,别人身上有用的东西,都要拿着。” 顾留白这次没有笑,他只是认真道,“对,师伯,敌人有可能在我们经过的地方都下毒,东西我们不能乱吃,但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在他们肯定会来的地方下毒。我们还可以预先给在那些地方活动的人或动物解药,那他们吃了也没事,敌人就更不防备,他们到时候吃了就倒霉。” 萧真微感叹道,“学问真多,我记住了。” “师伯,方才那金刚巴鲁的神通,好像能欺瞒我的感知,不让我觉得危险,但又让我的意识自己控制浑身的鲜血停止流动,若是寻常人无法抗衡,那很快就生机断绝了。”顾留白看着远处的几个村庄,挑了一条小道前行,同时问道,“他如果用这种神通对付你,你能应付么?” 萧真微点头,认真回答道,“如果他用这种神通对付我,那我鲜血一停止流动,他就死了。” 顾留白一怔,道:“怎么个说法?” 萧真微道:“应该我感觉到鲜血流动停止的时候,我的剑气就自己激发,斩过去了。” 顾留白心中一动,“师伯,你这说法是不是就是剑在念先,我意念要动手,想要刺对方的时候,其实剑就早一步过去了?” 萧真微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道:“这个道理是你身边那霜剑之主告诉你的么?” 顾留白道,“是。” 萧真微颔首道,“我想也是,她果然到了这个境界了。” 顾留白有些羞愧,道:“我念剑合一还没修到,尚且还达不到剑意到的时候真正的剑已经刺到的境界。” 萧真微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气修为还未到八品,等你真气修为到了八品,身子和真气的结合自然会起变化,到时候念剑合一你肯定轻松做到,以你的天分,既然已经悟得这剑自起于念先的道理,所缺的就只是练习的火候而已。而且霜剑之主也好,教你刀法的人也好,她们各有我所不及之处,你若能融会贯通,将来肯定比我厉害。” 他说话间看着顾留白,心中对自己这个师侄无比满意,他又觉得郭北溪比自己强,自己沧浪剑宗年年招收那么多弟子,却又有哪一个比得上顾留白? 顾留白知道自己这师伯老实,他就又忍不住问道,“师伯,那你觉得你和阴十娘若是真正拼杀起来,你们哪个会赢?” 萧真微想了想,道:“可能我会中她一剑,但她也会死。” 顾留白道:“两败俱伤?” 萧真微道,“我感觉她这剑意游离不定,或能误导我的感知,她若是抢先出手,我可能要中她一剑,但她对我出剑时,我必定反击,最大的可能,是我避不开,但尽可能避免致命处被刺,但我的一剑她可能扛不住。” “那很有可能是你重伤她死,那我师兄若是和你真正拼杀呢?”顾留白好奇的接着问道。 萧真微道,“哪个师兄?” 顾留白道,“宗圣宫冲谦啊。” 萧真微一愣,这才想起来顾留白还有这个身份,他想了想,道:“你师兄剑气磅礴,用于这种战场厮杀,应该远胜于我,但和我单独对敌,我真气强度足够,应该可以抵挡他的剑气,可能真正厮杀起来,我若是找机会偷袭他,他会被我杀了,我伤都不伤。” 顾留白和沈若若、上官昭仪为之侧目。 这好好的说对敌比剑,居然说要偷袭。 看来这师伯果然已经被顾留白带坏了,在他看来,真正厮杀已经是怎么损伤最小怎么来,已经是要躲起来偷袭了。 顾留白也有些无奈,道:“师伯,那若是不偷袭呢?” 萧真微道,“那应该是我受点内伤,他要被我杀了。” 顾留白想起阴十娘的评断,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师伯厉害,我那师兄果然不成。” 沈若若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她觉得冲谦老道要是听了恐怕要气死。 …… 沿着小道进了选定的村子,萧真微不习惯抛头露面,他很自然的就走在了顾留白等人的身后。 他看着顾留白和两个村民说了会话,然后到了一个酸味有点熏人的作坊里头。 这个作坊是做蜜饯的,杏湖这一带村庄良田众多,一些不适合做水田的地方则大量出产枣、杏、桃。 之前他们经过的一些村庄就有很多这种蜜饯作坊,此时这作坊里头的几个池子里,都腌制着一些拇指头大小的青桃。 这些青桃距离长熟还差至少两三个月,若是直接生吃那是酸涩难当,但经过数道腌制晾晒的工序之后,可以做成好几种口味,有些是酸甜,有些是咸中带甜,有些则纯粹是蜜糖味。 这个作坊占地不小,除了几个池子之外,还有不少用于熏蒸的火房,有很大的晒场。 顾留白进来之后,作坊里的几个人却都退了出去,似乎把这作坊彻底的留给了他们,顾留白就开始翻随身带着的几个包,在一些地方牵上皮索,有些地方则挂上那种对付修行者的弹网。 看着顾留白不断的摆弄,甚至开始挖坑,萧真微便忍不住好奇,问道,“这又是要做什么?” 顾留白解释道,“按着这时间计算,追兵应该快到了,这是我选择的和他们交战的地点。” 萧真微的眼睛顿时又是一亮,又有学问! 顾留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用他发问,便轻声解释道,“追逃双方若是突然遭遇在双方都没有布置之地,那是五五之数,若是我们这种逃的,闯入他们布置已久的埋伏之地,那我们吃亏就多,反之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早做布置,那他们就吃亏。” 萧真微顿时明白,“反正算准敌人快到了,要打,就先挑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地方打。” 顾留白点头称是。 萧真微却又沉吟道,“那你选择在这种村子里应战,不怕大军围起来,到时候冲出去废更多力气?” 顾留白道,“这个村子我仔细看过了,周围很多水渠和水田,骑军很难行动自如的。要这么快来,最多就是骑军。”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萧真微一眼,又补充道,“我们从那棚子走的时候,我在那个火坑里头加了不少湿的木材,那地方燃烟一多,哪怕那金刚乘的上师不把我们的踪迹很快透露出去,应该也会有人去查看,他们肯定也知道我们的去向,我在这里安排就不至于白忙活。那祁连苍兰被我气得不轻,她觉得我修为不如她,又想要我手中这神通物,她肯定没多少耐心再做个什么滴水不漏的安排。” 沈若若听着笑了,道:“她本来就不如你狗,她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将领,看她昨晚上的那些布置,就知道她这人想耐心布置也没那滴水不漏的本事。” 萧真微看着顾留白布置,觉得很有意思,又问,“那你怎么说动那些人把这地方让给你的?” 顾留白笑了笑,道:“就把他们这里面的货物大致算个价钱给买了,这些村民也知道快打仗了,多要些钱财傍身比守着这工坊强。师伯,大多数时候和人谈事情,就直接拿钱收买就行了,但你得认真谈个价钱,也不能让人随便拿,不然人家反而觉得你傻,这买卖反而做不成。” 萧真微微微蹙眉,道:“那今后出门,我也得多带些钱财。”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听了刚想笑,却又听到萧真微道,“也可以杀敌,从他们身上拿。” 说完他却是又将墙角几个大缸重新堆叠了一下,这倒是让顾留白有些不明白了,忍不住问道,“师伯,你这是?” 萧真微道,“你计算的不错,已经有修行者快到这里了,我先躲躲。” 顾留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师伯是要躲在这几个大缸后面,让人一时半会都发现不了他,然后要出手的话,就伺机偷袭。 “这?”顾留白总觉得自己的这师伯好像学偏了,但又说不上他这做法哪里不对。 萧真微自己隐匿在堆叠起来的几个大缸后面,却是很满意,直觉这几个大缸圆融中空,些许气息都会消弭其中,能够更好的隐匿气机。 顾留白沿着这作坊的土墙走了一圈,静心感知,他听不到有骑军的马蹄声,数十个呼吸之后,他才感知到有微弱的气机波动。 “师伯的感知力还是比我强出很多啊,毕竟比我多修了几十年。” 想想这比自己多修了几十年的人还在那些大缸后面躲着,他就觉得好笑,但转念一想龙婆没事也喜欢躲着,他就顿时觉得是不是真正厉害的高手都这样。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候在大缸后面藏的好好的萧真微却又忍不住出声了。 “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法器?” 他这是在问沈若若和上官昭仪。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这时候已经各自拿了个包裹,在各自布置。 顾留白之前拿的一些东西,还只是从昨夜那些骑军身上得到的,但她们两个包裹里拿出来的,却都是些道符之类的法器。 萧真微与世隔绝许多年,哪怕出了长安之后,都几乎只是和顾留白一个人说话,但看到上官昭仪给自己身前的大缸里都甚至贴了几张用于更好遮掩气机的道符,又一眼瞥见上官昭仪提着的大布袋子里还有很多用油蜡纸带分装的一叠叠的道符,他就实在是忍不住了。 上官昭仪何等灵活,她马上就随着顾留白,甜甜的喊了一声师伯,然后才轻声道,“明月行馆和那些五斗米教和太平道的修士换的。” 萧真微被顾留白师伯师伯喊习惯了,上官昭仪这一声师伯一喊,他倒是没了和她说话的心理障碍,又忍不住道,“如何换的?用钱财吗?” 上官昭仪轻声解释道,“登记道基之后,便每个人都仔细谈了谈,问了他们最缺什么,最想要什么,有些直接能满足的,便直接安排了,但不白给,就让他们用一些使用极其简单的法器来交换。他们这些旁门左道的修士,其实大多都是法门不全,强行修行,虽然境界提升了,但落下很多隐疾,很多都需要一些道门的理气和疗愈法门。有些则是修着修着后面缺了心法,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这些东西不难解决,光是我们石山书院就有不少合用的小法门。这些旁门左道修士身上这些可以快速使用的法器却多,他们好多人功法残缺,真气运转都时灵时不灵,就需要提前制作很多可以马上使用的法器。所以出发前我们从他们身上换得了很多这种法器。而且怀贞公主那也送来了一批,可能是皇帝猜出了顾十五要随军。” 萧真微默默点头,再次感慨这对敌起来学问真多。 看来平时的积累也很重要。 他先前还觉得上官昭仪和沈若若在这种战斗时会成为累赘,但现在看来,就如一支军队里需要玄甲士,也需要弓箭手和刀盾手一样,上官昭仪和沈若若也能起到不小的用处。 “你们省着点用啊。” 看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在一堵墙上都贴了几张值钱的太平道的风雷符,顾留白就很是心疼,“这也是那一大帮子人积累半辈子的东西,不是用了随随便便就能又积攒回来的。” “哪有你这样的,又要让我玩这些东西,又不让我玩得尽兴!”沈若若很不服气,但接着还是仔细考虑哪地方是不是真的多放了。 …… 金刚巴鲁手持着白骨法杖站在已经可以清晰的闻见这蜜饯作坊的酸醋味的一座小院的后门口。 吉备真吕站在距离他数十步之遥的一株槐树下。 吉备真吕是这些暗鹞的首领。 即便此时手下的回报已经确定这名西天竺的上师并没有说谎,拥有神通物的那名门阀公子此时就躲在这村子里的蜜饯作坊内,但每每看到金刚巴鲁脸上那种无法掩饰的狂热和贪婪,他都会不自觉的和此人拉开距离。 他直觉自己和这个金刚乘上师不是一类人。 他所做的一切,皆不是出于私欲所驱动。 过往三十年间,昔日之倭国接连向大唐派了十七个使团,其中十三个使团成功到达长安,四个使团遭遇风暴,永远消失在海上。 这十三个使团的到访赢得了大唐的些许尊敬,大唐皇帝觉得叫倭国似乎不太好听,改叫日本。 他们这个海上的小国如饥似渴的想要学习大唐的一切,修行养生的法门,军械的制造,建筑、礼仪…一切的一切。 然而收效甚微。 长安那些真正掌握着权柄的氏族似乎总是面上极其和气但暗中恶意刁难,甚至有一个使团的成员,在窑厂做了几个月苦工,都未曾学习到如何烧制出合格的砖瓦。 当需要有修行地和修行者和郑竹这样有野心的节度使合作时,他义无反顾的带着自己的门人站了出来。 他穿过风暴,悄然进入唐境。 和祁连苍兰所说的一样,若是他是在大唐境内,注定连尸骨都无法回归故乡,恐怕也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任何名字,他们的国君不会冒着触怒大唐皇帝的风险,让世人知晓有这样一批修行者偷渡在扶风郡。 他们这些人用给扶风郡军方效力的方式,换取那些使团想要学习而学习不到的技艺。 他很讲信誉。 他会按照先前的约定,听从盛英的号令,然而他依旧有无法抗拒的死穴。 他所在的修行地在日本位列第三。 之所以是第三,便是因为排在他宗门之前的那两处修行地都有神通物。 日本使团想要学习的那些东西,固然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但一件神通物对于他们这种宗门的意义,却是难以想象。 从无到有。 了解神通物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然而即便如此,在这金刚乘上师说要直接瞒过祁连苍兰的时候,他还是果断选择了拒绝。 并非他觉得一定需要祁连苍兰的助力,而是因为这件神通物的消息,是祁连苍兰第一时间告知他的。 先和他们合作的,是祁连苍兰。 所以他现在必须等待祁连苍兰的到来。 祁连苍兰还未到,北面的村子道口,却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戴着斗笠,在这样的初夏时分还穿着羊皮袄子的男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村子口。 一名暗鹞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先行对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问道,“先生来自何处?” 这人笑了笑,却是直接道,“你们是盛英手下的暗鹞吧?放心,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来自大食。” 吉备真吕很快出现在这人的面前,他看着这名头戴斗笠的男子,认真问道,“铁流真是您什么人?” 这名头戴斗笠的男子道,“我是他的师弟杜高贤。” 说话间这人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的金刚巴鲁,他顿时有些吃惊,“西域佛宗的修士也有在这里?” 吉备真吕行了一礼,问道,“您来这里是?” 杜高贤道,“原本去往法门寺,临时受邀来此。” 吉备真吕问道,“是祁连苍兰?” 杜高贤道,“是她师门中人。” 金刚巴鲁顿时不悦道:“杀一个小辈,怎么人越招越多。” 杜高贤看了他一眼,认真问道,“这位上师,以你的修为,按理杀一个小辈绰绰有余,难不成你已经和这小辈照过面?” 金刚巴鲁马上摇头,道:“我只是生怕这人逃脱而已。” 杜高贤笑了笑,也不说话。 此时一名身穿青衣的暗鹞来到吉备真吕的背后轻声说了几句,吉备真吕道:“祁连苍兰马上就到,稍安勿躁。” 过了片刻,他们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两道身影。 除了祁连苍兰之外,还有一名身穿枯木色道袍的道人。 第五百三十二章 稳坐钓鱼台 - 割鹿记 - 无罪 金刚巴鲁刚看到这两人时,心中就越发郁闷。 等到祁连苍兰和这道人走进,他突然觉得这身穿枯木色道袍的道人身上气机十分诡异。 寻常修行者的气韵虽然会有些波动,但整体的调调是不会变的。 就比方说是粗盐就是粗盐,是糖就是糖,不可能说这罐子里装的是盐,突然之间就自己变成糖了。 但这道人的气韵根底里就有变化。 他暗中施展法门,马上感知清楚,这道人的整体气机居然分为两股,一股稍弱,一股变明显强横很多,有神通气息。 但那股偏弱的气机似乎是这道人自身的本源气机,所以给金刚巴鲁的感觉是,这道人自身就是个七品接近巅峰的修士,但是他的身体好像被一个更加厉害的东西盘踞着一样。 “这人倒像是身体里住着魔一样,十分诡异,我倒是要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 金刚巴鲁心中对这道人忌惮,但这道人也特意多看了他几眼,然后转头和祁连苍兰说话。 这道人开口,叽里呱啦的也不是大唐话,金刚巴鲁看他似乎是在和祁连苍兰说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也忍不住问身边的吉备真吕,“这是你们日本的修行者么?” 他和吉备真吕也不熟,而且也看得出吉备真吕不怎么喜欢他,对他多有防备,但在这些个人里头,他还是觉得吉备真吕说话算话,算是靠得住的。 吉备真吕摇了摇头,他原本不想多话,但骤然间来了这么多人,他便担心自己得不到那件神通物,他觉得也只有和这金刚乘上师联手才保险。 他摇了摇头之后便轻声道,“这是高丽人。” 金刚巴鲁顿时觉得头疼。 那身穿枯木色道袍的道人瘦瘦高高,看着长得和唐人一样,但竟然是高丽的修行者? 大食国人、日本人,现在竟然还有高丽人,这里又不是长安,怎么弄得万国荟差不多。 就在此时,祁连苍兰却是出声道,“金刚巴鲁上师你是为何会找上这年轻人?” 金刚巴鲁说谎起来也是面不改色,且连大唐话都说得顺溜了些,“我于禅定之中有些感应,看到此子身上有神通物,而且我看到有天女化为流光,落于他随行的两名女子身上。我预感到这两名女子将会是我的明妃,我必须将她们带回天竺,和她们进行和合大定。” 祁连苍兰倒是有些意外,“你不要那件神通物?” 金刚巴鲁心想神通物我也想要,只是这状况我想要却是有些困难,他果断摇头,道,“我找吕备真吕时便与他说话,神通物归他所有,我只是未曾想到,他和你之前已有约定。” 祁连苍兰倒是瞬间放宽了心,她点了点头,道,“既然又多了上师你这样的强援,那我们自然更加万无一失,等会我们出手务必注意分寸,不要直接痛下杀手,都需生擒。” “生擒,那肯定要生擒。”金刚巴鲁平日里骄横惯了,而且这些人里面他只是忌惮祁连苍兰身边的那名气机诡异的高丽道人,他生怕这些人动手没个轻重,伤了那两个女子,便顿时赤裸裸的威胁道,“你们唐人有句话叫做丑话说在前头,我现在就丑话说在前头了,你们伤了别人不要紧,若是伤了我那两位明妃,那便莫怪我对你们不利了。” 这话一出口,他只听杜高贤笑出声来,“金刚巴鲁上师,这里可只有祁连苍兰一个唐人,你这一句你们唐人,在此时着实就有些好笑。” 金刚巴鲁心中一凛,他那一句你们唐人的确有些不应景,但这杜高贤不以为然的笑出声来,不惧他的威胁,他便直觉这铁流真的师弟恐怕也有些隐匿的厉害手段。 祁连苍兰看了金刚巴鲁一眼,道:“上师,你能确定此人不是一个人?” 金刚巴鲁正色道,“我在禅定之中所见乃是四人,除了这名拥有神通物的年轻公子和我那两名明妃之外,尚有一名男仆从,五十岁上下。” 他此言一出,众人倒是也心中一凛,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之中,能在禅定之中预见如此清晰场景的佛宗大能,那修为便都十分可怖。 岂料金刚巴鲁此时却在心中暗自盘算,“等会冲进去,我得想个法子躲在最后面,否则让那年轻公子一下子瞧见,说出些什么话来,让他们知道我是吹嘘,那这面子上却是过不去。” “吉备真吕,此番你独得神通物,所占好处最大,你手下的人手众多,先由你们的人打头阵,你看如何?”祁连苍兰此时看着吉备真吕问道。 吉备真吕听到祁连苍兰这么说,心中大定,甚至生出些感激,他躬身行了一礼,道:“好。” 金刚巴鲁却是暗中思量,这日本修行者太过老实,你们的人若是折损一多,这几帮人里面,你们便最弱,到时候可未必保得住这件神通物。 吉备真吕却并不往这方面想,只是看着祁连苍兰道,“现已确定他们在那间工坊之中,我们便从正门突入,便拜托你调遣。” 祁连苍兰微讽的笑笑,道:“此人不到七品,你们试探过后,我们也随即进入,你放心,我朴师兄有厉害轻身法门,这些人想要逃,也是逃不走的。” 吉备真吕再次躬身行了一礼,便直往那作坊的正门行去。 随着数声清脆的鸟叫声响起,十余名身穿黑色紧身夜行衣的蒙面修士从巷道之中涌现,散布于蜜饯作坊的正门。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刀客,所不同的是有些人随身配着的是一柄长刀,有的人则是背负双刀,有的人则是腰间配着短刀。 吉备真吕站在距离这些人数十步远的地方,并未继续前行,有一名青衣蒙面修士出现在那些人的身后,然后挥了挥手,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两道黑影同时掠到作坊大门口,同时厉喝,刀光几乎同时落在大门的两侧。 大门瞬间轰然倒塌。 大门后方的院子里,有几个泡着青桃果子的池子。 顾留白就隔着几个池子正对着大门坐着。 他身边有好几个木架子,上面放着竹匾,竹匾里面放着做好了的蜜饯。 他的身边坐着一名妇人,正在顾留白身边的木桌上摆弄着几个木蝉。 这大门一倒,顾留白坐着没动,只是皱眉,“门又没锁,只是虚掩着,你们直接把这大门拆了做什么,没有礼貌。” 那两名手持长刀的黑衣蒙面修行者一怔,听到没有礼貌四字,这两人下意识就要躬身行礼,但下一刹那,他们的身后响起那青衣修行者的低声呵斥,两人才醒觉自己不是来串门的,两人随即都是一声厉啸,直接朝着顾留白冲来。 这时候上官昭仪从顾留白身后一侧的烘房里走出,她双手捧着一盏白瓷油灯。 白瓷油灯的灯芯此时突然亮起,燃起微弱的火苗。 此时两名手持长刀的蒙面修行者已经掠起,他们想要直接掠过这几口池子,看看顾留白和身边的妇人有什么门道。 他们的身影倒映在池子里。 池子里突然出现了燥热的气息。 水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条纵横交错的火焰,接着往上卷起,被他们的气机牵引,变成两条巨大的火舌,瞬间将他们笼罩在内。 两声凄厉的悲鸣声响起,又瞬间断绝。 黑色的紧身衣瞬间在这两人身上融化,他们身上的血肉在火舌之中瞬间变得焦黑,又往外沁出晶亮的油脂。 后继掠过正门的黑衣修行者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瞬间变成两具怪异的尸身坠入中间的一个池子里,他们还来不及感到恐惧,便看到这个池子里的水在不断的晃动,但却怪异的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的水花溅起。 浑浊的池水不断的晃动着,两具尸体慢慢下坠,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那些青色的果实之中,却慢慢浮起一些眼球。 这些眼球很像是羊眼珠子,然而却散发着一种唯有修行者才能感知到的邪恶气息。 这几名黑衣修行者僵在门口附近。 他们听闻这名年轻公子的刀很快,而且手中的这柄刀是神通物,斩杀时几乎不见刀光,但此时所见的情形,却和他们的想象相去甚远。 喀! 这时候沈若若手指按破了一个木蝉。 她摆弄的这几个木蝉和真的夏蝉差不多大小,雕刻得也惟妙惟肖,但似乎很薄,是空心的。 她似乎是真的不小心。 然而这个木蝉破裂之时,它悄然绽放的一些气机,却像是丝线一样裹在了沈若若的手指上,很自然的从她的体内抽引出了一些真气。 几名黑衣修行者身后的大门门框,包括两侧的院墙,突然炸了开来。 木屑、黄土、碎石,此时都蕴含着不俗的力量,瞬间如无数细小的箭矢打在这些黑衣修行者的身上。 这数名黑衣修行者在刹那间都摆出了各种防御的姿态,然而太过密集的细物依旧将他们的身上打出无数的血洞。 他们同时狠狠坠倒在地,鲜血很快在他们的身下铺开。 祁连苍兰身旁那名身穿枯叶色道袍的高丽道人在远处静静看着此幕,他对着祁连苍兰用高丽话说了几句。 祁连苍兰出声道,“这两个女的是五斗米教的修士,她们应该在这里面布置了不少的法器。” “我来。”杜高贤出声。 他的身上瞬间燃起银白色的真气辉光,他伸出左手按在自己戴着的斗笠上,他的这顶斗笠的表面,突然亮起一道道的金色符线。 他笔直的走向已经不复存在的大门,傲然笑道,“对付这种旁门左道的修士,我最擅长。” 金刚巴鲁躲在一侧,此时他很想出声说别伤到我那两个明妃,但想想出声了恐怕立即被顾留白发现,他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静王妃尽兴 - 割鹿记 - 无罪 “大食国的铁流真和大唐这支叛军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交易,该不会也想染指法门寺内里的宝物?” “这铁流真的师弟也怪异,哪怕不怕大唐这些江湖术士的手段,这时候主动请缨是什么鬼?” 金刚巴鲁虽然忍住了没有出声,但偷瞧着杜高贤大踏步向前,他也只觉得这人怪异。 祁连苍兰是要生擒那个年轻公子,吉备真吕是要为自己的宗门夺得一件神通物,自己则是想要和那两个女子双修,那这好处都瓜分完了,这杜高贤这么起劲是要做什么? “这人的真气波动强横,已是七品巅峰,这斗笠也非俗物……” 此时杜高贤真气波动显得越来越强横,虽然在他的感知之中,杜高贤的真气还未有神通变化,但已经呈现和浑身气血结合之势,而且此时他头戴着的斗笠金色符线之中元气快速游走,整个斗笠表面金线游走,金色光华渐渐在头顶形成一朵缓缓旋转的金色宝花,这金色宝花足有大圆桌桌面大小。 这看得金刚巴鲁更是暗自心惊。 上官昭仪这时候已经丢了白瓷油灯。 太平道和五斗米教的这些修士炼制的法器好用是好用,但大多都是依靠材质特殊,用符箓封印威能,威能一空就没用了,不过这些法器虽说都是一次性耗品,但胜在气机牵扯独特,激发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此时她左手之中已经捏了一个鞋垫子,右手暗藏一根骨针。 这鞋垫子是皮质,表面绘制了许多鬼怪般的图案,或鲜红、或深红,或暗红,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团洒落时间不同的血迹凝固而成。 看着杜高贤大踏步走到门口,上官昭仪便直接喝问,“来者何人!” 杜高贤开口道,“我乃…” 他倒是的确想说自己姓甚名谁的,但他才刚刚开口应声,上官昭仪就已经提针在左手的鞋垫子上猛扎。 杜高贤呼吸一顿,他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血光,一时遮掩住了他的一切感知一般,让他鬼打墙般分不清东南西北。 “此种旁门左道的法器,还能迷惑我这种修为的感知?” 杜高贤心中生出怪异的感受,呼吸停顿,但他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伸手从背后的包袱里抽出了一把伞,撑了开来。 这是一柄很奇特的伞,是用很多兽皮拼接而成的,有些皮上带着色彩斑斓的毛发,伞骨上还挂着各种各样细小的指骨和颈骨。 在他撑开这柄伞的刹那,有狂风以这柄伞为中心往外席卷,风中响起了无数野兽嘶吼的声音。 他眼前的血光瞬间消融。 金刚巴鲁毕竟是八品大修士,他的感知完全不受阻碍,当杜高贤撑开这柄伞的刹那,他就反应了过来,“伏魔师!这人竟是伏魔师传承!” 伏魔师在大唐的修行体系里面归结于巫。 夏商时巫术横行,自秦以来,真气法门占据主流,巫蛊法门都变成小众法门,又因为炼制材料的问题,渐渐就分化成区域性的法门。 大唐境内一些湿热生产毒虫之地,炼制蛊虫方便,蛊道便因此传承,许多巫法讲究生祭,需从食人猛兽身上获取修行所需,所以在关外游牧部落之中便有完整传承。 巫道传承已是小众,而伏魔师乃是小众之中的小众。 一般的巫者宛如一个部落的坐地神灵,治病救人,镇压来犯的凶兽恶灵,是不主动去外面招惹是非的,但伏魔师则完全不同,伏魔师是哪里有食人的凶兽就去哪,哪里的鬼洞子里有诡异的存在,就去哪里猎杀。 其实很多所谓的鬼洞子里,都是一些不常见的异邪阴冷生物盘踞,伏魔师猎杀这些东西,借以炼器,便是他们修行成长的手段。 铁流真之前作为大食国内唯一的八品大修士,在整个关外都很有名气,金刚巴鲁也对铁流真有些了解,知道此人修的也是真气法门,并不是什么巫道。 大食国境内也没有听说有这种伏魔师传承,倒是现在吐蕃所在的区域之内有。 这人虽然是铁流真的师弟,难不成和吐蕃那些流亡的贵族又有什么关联? 杜高贤一恢复感知,就看到顾留白和沈若若还气定神闲的在那坐着,而那麻子脸姑娘此时手里已经握了两片烧焦的龟甲。 顾留白和沈若若身前那池子里,许多羊眼球好像鬼怪的眼睛一样盯着他,他身前那些日本黑衣修士尸体之间铺满的鲜血之中,不断流淌出阴寒的气息。 但他却反而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旁门左道手段,尽管使出来。” 金刚巴鲁的确是有眼光的。 他所修的正是巫蛊法门之中极为小众的伏魔师传承,他这种法门,乃是以身作鼎,汲取用法器炼化阴邪之物之后的元气,其实时至今日,哪怕是关外那些人迹罕至之地,对于他们这种传承而言,也没了多少合适的修行材料。 哪有那么多魔可以杀。 那些所谓的鬼洞子里的魔鬼,那些罕见的于黑暗之中和阴邪之中生长的强大生灵,比世间的八品修行者还要稀罕,杀一条就少一条。 反倒是大唐战事一起,有人兴风作浪,用了大量生祭手段,倒是肯定造就许多邪物。 而且大唐的旁门左道修士所修的法门也好,炼制的法器也好,倒是很适合他这种传承的修行。 他已修至七品巅峰,距离八品只差一线,就差一点际遇。 他以为这沈若若和上官昭仪是旁门左道修士,所以心中自是无限欣喜,以为这是自己的天命。 顾留白听着他的大笑,也笑了笑,对着沈若若和此时已经走到他身后的上官昭仪轻声说了两句。 上官昭仪倒像是要让沈若若玩得尽兴一般,将手里头的两片龟甲也塞给了沈若若。 沈若若开心的一笑,玉葱般的手指在两片龟甲上敲了敲,这两片龟甲不断的震荡,发出嗡鸣。 杜高贤微微一怔,只见两侧烘房上方陡然风吹落叶般卷过来许多黄色的符纸。 这些黄色的符纸纷纷扬扬的飘舞过来,密集得犹如下雪。 一缕缕缥缈的元气在这些符纸之中游走,瞬间让这些黄色符纸发出哗哗的响声,接着符纸之中的元气开始猛烈爆发。 一团团火光不断的涌起,卷吸着周围的天地元气,接着将自己撕扯成无数的碎片。 一场火雨瞬间降临! 杜高贤隐没在斗笠下的脸面上瞬间失去了笑意,他将手中的伞彻底撑开,旋转。 狂风将落下的火雨变成了旋转的火云。 轰!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两侧的院墙同时崩裂。 风雷大动! 倒塌的院墙之中就像是站立起了数个由罡风凝聚的巨人,雷声在它们的体内轰鸣,在狂风吹拂而来之前,数百道的雷光从倒塌的院墙之中迸发,朝着他席卷而来。 杜高贤已经失去了镇定,他一声怪叫,将头上戴着的竹笠摘下,直接朝着那片雷光丢了过去。 宝花旋转着,被雷光冲击得支离破碎。 竹笠表面的竹片在强大的力量冲击下直接撕裂,露出了内里的一条条蛇骨。 一条条细小的白色蛇骨编织在一起,形成了这顶笠帽。 蛇骨之间,用金丝串联,同时编织成符纹。 也就在此时,他看见顾留白身旁的中年妇人又伸出手指压碎了一只木蝉。 一侧已经被压在断墙下的两堆柴火突然炸裂开来。 这两堆柴火之中,滚出了许多黑色的丹丸。 这些丹丸瞬间被细碎的木针击碎,然后炸开。 一团团黑色的粉末,就像是一团团黑云将他笼罩在内。 沉重的粉末让他周围的天地都似乎变得沉重起来。 也就在此时,那中年妇人竟还兴高采烈的拍了拍手,似乎玩得开心的模样,接着她直接从袖子里抽出了厚厚的一叠符纸丢了过来。 而她身边的年轻公子,则有些肉疼的摇了摇头。 厚厚一叠符纸就直接抛飞过来,散开。 符纸顷刻间燃烧起来,但并未涌现更多火光,只是极高的热力瞬间将符纸之中蕴含着的大量银色粉末融化,变成无数银色液滴。 这些银色液滴在元气的推动下,如无数细小的箭矢打在他的伞上。 他的伞瞬间沉重起来,伞的边缘不断流淌着散发着热气的银色液滴,然后凝固。 斗笠摘下之后,露出的是一张紫黑色的脸,只有一寸的短发。 杜高贤紫黑色的脸皮上有着数团鬼画符一样的刺青,平日里可以轻易吸引人的目光,然而此时,更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和震惊的神色。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道符,这么多法器的?” “这两个妇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根本不惧怕这种级数的道符或是法器,但任何的道符或是法器的数量若是到达惊人的程度,便很容易超脱原有的品阶。 而且按他的认知,这些旁门左道的修士哪怕为了克制同道会炼制一些风雷符,雷火符,乃至克制真气的法器,但因为自身所修的真气性质,这种法器数量绝对不会太多。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这种东西太过难炼了。 但这妇人出手就是一大把! 而且他感觉到这妇人的真气似乎和寻常的修士不同,哪怕没有剧烈的真气波动,这些符箓经过她之手激发出来,威力却超乎他的想象。 第五百三十四章 全是鬼门道 - 割鹿记 - 无罪 白捡来的,不用自己修的八品也是八品。 更何况是祖龙秘术引聚真龙气韵造就的八品。 这看似是平平无奇一个中年大婶随手释放道符,谁能想到她释放道符起来,就和真龙释放道符差不多。 “这就是长安顶级门阀的底蕴?”吉备真吕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心中对长安越发产生无限向往。 自从偷渡到唐境,进入扶风郡之后,他也从未出过扶风郡,对整个长安的了解也局限于传闻,书籍,诗歌。 他知道那些属于禁婚序列的大唐门阀掌握着盛世的权柄,拥有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底蕴,然而今日所见,似乎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当然无法将眼前的这名年轻公子和大唐道首联系在一起,因为军情之中,这大唐道首还在长安抛头露面,还在进行着普天大醮。 他只是觉得自己依旧是井底之蛙,看着那妇人将一叠道符直接丢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想到了一个笑话。 两个乞丐在讨论,万一自己做了皇帝之后,那该如何?其中一人说,那得天天吃肉包子,一顿就吃二十个,另外一个深以为然。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两个乞丐中的一个。 融化的锡液和铅粉从兽皮的缝隙之中渗入伞骨,一些兽皮上的毛发直接被烧得一片焦黑。 杜高贤持着这柄伞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这件法器花了他十五年的时间才炼制成功,此次损坏之后要想修复如初,便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时光。 然而和这件法器的损坏相比,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无法显现出强大的姿态。 大食国看似偏安一隅,然而在大唐、回鹘、吐蕃的挤压之下,生存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他此番进入唐境,除了想要晋升八品之外,还必须获得李氏的敌人们的尊敬,好让大食有资格上餐桌,而不是变成餐桌上首先被瓜分的食物。 他被风霜吹得紫黑的脸皮此时变得更加黑沉,看着伞边缘不断流淌下来,不断凝固的锡液和铅液的混合物,他寒声说道,“你们不要插手,谁要插手我和谁急!” 这时候顾留白却笑了起来。 他刚刚委实有点心痛。 不过他一下子就想通了,玩都玩了,那的确还不如让沈若若玩得开心点。 沈若若的底细他早就摸得清清楚楚,她这祖龙秘法造就的修为和任何修行法门都截然不同,她现在的身子就相当于一个真龙身,真正的天人合一,时刻都和天地元气感应,消耗了真气自己也不用刻意入静修行,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不是有人刻意用神通镇压,她潜移默化都能补充真气。 那她的真气不用白不用。 其实顾留白还偷偷的教会了她那天眼玄鸦的用法。 这天眼玄鸦经过了胡伯用龙心油的重新祭炼,由她来用,威力可真不低。 以她的年纪,现在再去修炼什么拳脚刀剑功夫那真是为时过晚,而且她自己对这些厮杀的手段也根本无爱,不可能学得进去。 所以也只有利用真气或是精神力就能御使的可以远攻的法器适合她。 他现在手头上能够远攻的神通物也只有天眼玄鸦这一件,沈若若虽然出于好玩暗中玩了几次,但进入扶风郡之后她也没动用过。 沈若若没看到顾留白那一刹那的肉痛表情,这时候转眼看见顾留白笑得开心,她就美滋滋的心想,“算你识相,不然等你要透我的时候,我就不让你透。” 心里还这么想着,她手里就又丢了几块道符出去。 这些道符很厚实,不是寻常的符纸制成,她和顾留白、上官昭仪自然知道这是道符,但落在其余人眼中,第一时间的感觉就像是几块腰牌。 这几块道符有的像是用旧布包了泥压成的,有的看上去就像是朽铁,有的像是用煮熟的黍米和毛发压制而成,有的则是什么硬木泡久了油又晒干的一样,还散发着一种恶心的味道,有一块椭圆形的道符更是奇特,很像是一块厚薄不均的血痂,就是那种很大一条伤口结痂之后,最后脱落的那一层硬壳子。 这些道符长相很不好看,且随便两块都比一叠纸符来得沉重,沈若若早就觉得带着是累赘,这时候得了机会,她赶紧就拿出来用了。 杜高贤放出狠话之后,左手撑着已经失去灵妙的万兽伞当盾牌用,右手则从身后的包裹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顺势就戴手套一样套在手上。 就在此时,沈若若丢出的这几块道符之中,那块像血痂雕刻而成的椭圆形道符首先啵的一声轻响,自碎成粉。 道符的色泽是紫红带黑,碎裂之后却是一团黄色的粉末。 杜高贤瞬间闭气,浑身也用真气包裹,生怕这些旁门左道的修士又用出什么毒粉,但那些粉末却不朝着他飘来,只是洒落在那些池子里,唯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气机在扩散。 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痒。 与此同时,他脑子之中一片混沌,原本他右手已经抬起,但此时却僵在空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朵巨大的木灵芝。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怎么会觉得我是一个木灵芝?” 他脑海之中随即浮现出这个念头,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浑身都冒出冷汗。 “这东西居然类似精神攻击法门?” 他发现在自己不自觉的驱动之下,自己密布于身周的真气居然被自己丝丝缕缕的弹射出去,仿佛一个巨大的木灵芝到了成熟时,在往外喷洒细小的孢子一样。 就这缓了一缓,其余那几块道符也相继散布出不同的气机,唯有那片材质像是泡了油的硬木一样的道符没有变化,只是咄的一声落在池子边上。 那片朽铁般的道符同样化为许多细碎的粉末,只是这些细碎的粉末和先前那枚道符不同,它们锁定了杜高贤的气机一般,形成一片粉雾,朝着杜高贤落来。 杜高贤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他已经夸下海口,不想露怯,面对这些粉雾,他鼓荡真气,右手往前按去。 他右手上套着的这个东西居然是个异兽的头骨,看上去像是一条大蛇的头颅颅骨,但额头上分生四个圆形凸角,额头中间还有一个眼窝,看上去是三眼四角。 他伸手往前按去,颅骨表面也瞬间浮现许多金色符纹,一道黑色的影子朝着沈若若冲去。 在他眼中,既然顾留白这个年轻公子不到七品,只是依仗着一件神通物,那对于他而言几乎没什么威胁,但这中年妇人手段诡异,身上诸多厉害法器,是要首先除去。 他拳头前方冲出的这道黑影和他几乎同样身高,是个人形,但头颅却是一个异兽的头颅,的确像是个怪异的蛇头。 这黑影威能不俗,瞬间发出破空声,倒像是杜高贤自己冲了出去。 那朽铁般道符化成的细碎粉末看似毫无分量,但被劲风一吹,突然变成无数的火星,这些火星笔直往下坠落,烧得这道黑影浑身滋滋作响。 杜高贤嘴角微微抽搐,又他妈的是火符。 浑身嵌满火星的黑影才刚刚到了几口池子中间,除了那块落在池子边上的硬木道符依旧还没有变化之外,其余两块道符的气机也已经彻底爆发。 他此时已经屏住呼吸,但口鼻之中却瞬间涌入泥腥味,就像是大团大团的淤泥瞬间冲入他的肺腑,他身体的感知也随之改变,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突然站在了一个冰冷的墓穴里,墓穴里面都是腐烂的淤泥,淤泥已经没过他的口鼻。 “这又是什么鬼符?” 他心中才刚刚生出这念头,突然又浑身发痒,好像有许多细毛落在了他的身上,直往他肌肤里面钻,但等视线落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他整个人都发抖起来,他看到自己的毛发在不断的生长。 这不是错觉,不是感知被影响,而是真的肉眼可见的在生长。 “这怎么回事?” 杜高贤惊骇至极,而另外一头的沈若若见着那黑影冲过来,也是十分害怕,不知道怎么应对,但她马上听到顾留白说没事,只见那黑影冲到身前,突然就被淡淡的刀光切成了数十块,接着变成一团团紊乱的元气四下溃散。 顾留白虽然看上去坐着都没怎么动,但是体内的真气倒是受了不小的震荡。 他顿时也反应过来,杜高贤右手戴着的这个骨器至少也可以算个小邪物了,居然好像真的能够抽引真气,让这一个七品修士多出一个化身来。 “这东西落在胡伯手里,不知道能不能炼成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他还在思索这件事,身旁的沈若若却是又笑出声来,“这一下子变成个大马猴了。” 原来此时杜高贤不只是胡子疯长,他整张脸都已经长满了毛,显得极其滑稽。 “不好!这道符竟然能够影响内气!” 杜高贤在大食也是仅次于铁流真之下的高手,但他一会被遮掩感知,一会被精神力侵袭,直到此时浑身毛发乱长,他才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内气完全失衡。 此时内气失衡,他真气尚且能够控制,但他五脏六腑却反而成了他的敌人一样,给他带来各种不舒服的感受。 也就在此时,那块都几乎被他和沈若若自己给遗忘了的道符,气机骤然爆发。 噗! 一团热气腾腾的油污突然冲向杜高贤。 杜高贤此时惊慌失措,想要调理内气,但毕竟七品巅峰修士的反应还在,他下意识就用自己的伞一挡。 这团油污在伞上哗啦一声冲淋开来,伞面上热气升腾,但升腾的热气却像是带走了他体内的热力一般,让他的身子骤然发冷。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阴冷的精神力量侵入他的身体。 他脑海里顿时出现一名浑身好像抹了厚厚一层油的赤裸女子,这女子对着他说道,“把你的身子给我吧。” “这又什么鬼门道!像是有什么鬼物夺舍一般!” 杜高贤毛骨悚然,他来不及调理内气,直接动用伏魔师抵御外邪入侵的法门,虽说脑海之中那名女子被瞬间荡炼无存,但一股子阴气却还盘踞了心脉所在的半边身体,他左半边身体一时发麻,无法动弹。 这时候玩得开心的沈若若又丢出了两个缺口的破碗。 这两个碗看上去是普通的粗瓷碗,但好像放在火堆里烧过,全是裂纹,裂纹里面也全是木炭。 但一丢出来,这两个缺了口的破碗里骤然红光大盛,啪嗒一声,两个破碗摔碎在地上,一块块瓷片覆盖着红光,突然显现出五官。 嘻嘻嘻… 这些瓷片之中发出孩童的笑声,在地上弹动数下,骤然朝着杜高贤身上激射而来。 杜高贤此时内气失衡,左边半边身体麻木不仁,他顿时杀猪般叫出声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帮我啊!” “?”吉备真吕和金刚巴鲁等人一愣。 刚刚谁在说你们谁要插手我跟谁急? 第五百三十五章 这还有伏兵? - 割鹿记 - 无罪 脸面固然是顾不得了。 但叫得再快也不如这些瓷片飞得快。 杜高贤刚刚叫出声来,就连距离最近的吉备真吕都来不及出手,这些瓷片就至少有一半打在了杜高贤的身上。 这些瓷片也诡异,打到杜高贤的身上,和杜高贤的护体真气撞击,却不弹开,反而牢牢吸住。 就连他右手打出的那道黑影,身上落了许多瓷片,也是不弹开,而是长在了黑影上面一样。 杜高贤连续鼓荡数次真气,非但不能弹开这些瓷片,反而令这些瓷片割裂衣衫,嵌入血肉之中,等到剧烈的痛楚传入脑海,他才反应过来,“他娘的这种鬼东西是反的,越是往外鼓荡真气,它越是逆流而上!” 他随即收敛真气,让真气内缩,这些瓷片果然不再拼命往血肉之中挤,但此时这些瓷片已经割裂了血肉,一片片嵌在他身上。 他浑身鲜血淋漓,心中胆气和豪气已经荡然无存,他又生怕沈若若砸出什么古怪东西,只能右腿发力,单脚往后大跳,直往吉备真吕的身后跳。 “这人左边半边身子动不了?”吉备真吕看他这副怪样,才反应过来他半身麻痹,但一名七品巅峰的修士,又有诸多灵妙法器,结果转头就被打成这副模样,他也是心惊不已。 杜高贤跳到吉备真吕身后,心中略定,他不敢动用真气,伸手拔出嵌在身上的瓷片,但只是拔出一片,他就痛得差点晕死过去。 这瓷片在他的血肉之中好像生了根一样,一拔出来便带出许多血肉丝缕。 吉备真吕眉头大皱,他转头看向祁连苍兰。 祁连苍兰脸上尽是煞气,眼神中却依旧蕴含着强大自信,她知道吉备真吕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们一起进去。” 她和身穿枯木色道袍的朴道人走到吉备真吕身侧,三人一起上前,这时祁连苍兰回头望了一眼,却不见金刚巴鲁的身影。 她心中顿时生出天竺人就是靠不住的念头,但此时也不能多做计较,她冷笑了一声,左手取出了一面杏黄色小旗。 她走在中间,吉备真吕在左,朴道人在右,三人间隔数步,同时走过倒塌的作坊大门。 沈若若这时候看到杜高贤正拔出身上第二块瓷片,看着杜高贤只翻白眼仿佛要晕过去的模样,她笑得花枝乱颤,忍不住出声道,“身上还有七八十片呢,自己拔到什么时候,还不如喊几个人一口气帮你拔了算了。” 她虽然这么说,手里头也没闲着,在祁连苍兰跨过倒塌大门的刹那,就丢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这黄色符纸往外一丢,她和顾留白、上官昭仪身后两侧的烘房顿时炸开,墙壁倒塌,屋顶陷落,烘房内里灶膛之中却是两条火龙卷了起来,就在那黄色符纸的气机引动下,直冲祁连苍兰三人。 祁连苍兰手中杏黄色小旗阴风呼啸,如无数鬼魂同时嘶吼,火龙冲到三人身前,被阴风顶住,火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圆碗扣在他们身前。 沈若若却是觉得这种丢丢有些没劲了,转头轻声问上官昭仪,“好妹子,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啊?方才那令人浑身长毛的道符倒是有趣,早知道用在这祁连苍兰身上了。” 上官昭仪可不比沈若若只晓得玩闹,她见祁连苍兰用出那万魂幡一般的法器,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正巧此时沈若若转头问起,她便不动声色的塞了一物在沈若若手中,轻声道,“好姐姐,这个有趣,就是也要用丢的,你全力朝着她抛过去就是。” 沈若若举起手来,看到上官昭仪塞入她手中的却是一只木雕母鸡,这木雕母鸡只有鸡蛋大小,但是雕刻得活灵活现,而且身上绘制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好看之物她有些舍不得,但架不住好玩,她还是忍痛割爱,听上官昭仪的话,用力将这小母鸡朝着祁连苍兰丢了过去。 她一用力,自己却是吃了一惊,“这东西牵扯真气如此厉害?” 这小母鸡出手的刹那,她只觉得自己手臂一空,很多真气被这母鸡上五颜六色的符纹牵引,吸入内里。 她有些愕然的看着那小母鸡,只见它一冲入那巨大圆碗般的火焰,顷刻就化为灰烬,她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玄妙,正在诧异,祁连苍兰却是面色一变,她手中这杏黄色小旗仿佛瞬间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阴风一下子溃散。 她身侧朴道人袖中一道红光一卷,将冲到她面前的火焰全部打的飞散,但在此之前,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已经冲到祁连苍兰的身上。 祁连苍兰自己体内的真气都并未自行抵御,这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在她的感知里毫无危险可言,相反她瞬间精神一震,就像是饿了一晚上,清晨起床之后,好好的喝了一锅热粥一样,浑身都十分舒泰,体内也有热气升腾。 “这什么鬼?” 祁连苍兰自然知道对方不可能这么好心,隔空给自己补一剂灵药,但她催动真气去冲刷时,一股股元气却自然和她气血结合,真气冲刷上去,她只觉得是五谷之气,真气也驱逐不去。 顷刻间她觉得腹中饱满,竟是咯的一声打了个饱嗝。 她又是一愣。 这个饱嗝一打,她也是浑身舒坦,但接下来气息上涌,她又忍不住打嗝。 咯咯两声过后,她虽然没有看到沈若若出手的是何物,但也只觉得自己打嗝起来就像是母鸡下蛋那种叫声。 而隔着几个池子的沈若若此时听着这样的打嗝声,顿时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好妹子,怎么会有这种法器,让人学鸡叫?” “好姐姐,这可不是普通的法器。”上官昭仪笑着轻声解释道,“这是毗蓝婆驱邪尊灵,专破阴污邪灵法器,而且能够令对方肚满肠滞,令其难以专心对敌。这可是皇帝让怀贞公主塞给顾十五的,说是前朝的一些厉害的旁门左道修士的法器。” 祁连苍兰连打了几个鸡鸣般的饱嗝,她咬牙硬生生忍住,但噗的一声,她却是放了个响屁。 她气得双手已经有些发颤,此时却看到自己手中的杏黄小旗上真气的辉光如潮水般退去,她再强行催动真气,却是根本无法和这杏黄小旗沟通,她这件堪称小邪物的法器,竟然已经损毁了。 “啊!” 她气得尖叫,但随即又是咯的一声,打了个饱嗝。 吉备真吕身影晃动,他身前陡然飞出一块块黑布,就像是一面面黑墙在空中移动。 他的身影在其中穿梭,一时难辨哪道身影才是真身。 这黑布飞掠极快,他瞬间就越过这数个泡池,到了顾留白和沈若若的身前右侧。 十余片黑布向活物一样朝着顾留白和沈若若包裹而去,与此同时,黑布后方刀光闪动,似乎有数十柄长刀同时朝着顾留白和沈若若袭来。 顾留白猛然站起,他身周淡渺刀光闪动,十余块黑布瞬间变成无数黑色的落叶般往外飞舞,吉备真吕手中长刀原本已经距离顾留白的右侧脖颈不到三寸,但感知里刀光如清风吹拂,反而已经到了自己手腕。 他刹那间身体微缩,长刀往后横移,叮的一声,只见刀把上方爆开一团火星。 一柄近乎透明的长刀在空气之中显现出来,刀身却显得无比柔软,又卷向他的手臂。 吉备真吕心中骇然,真气激发,长刀直接脱手飞出斩向顾留白,借着真气推动刀柄的反震,他手臂往后如电撤回,这才避开了这一刀。 他脚下真气涌动,整个身体横飞出去,不敢再次轻易接近。 顾留白身体也只是往下团缩,这一柄长刀从他头顶飞过,斩落在他身后地上。 “这人的刀法如此精湛,这柄刀不愧是神通物,仿佛就像是风一样难以捉摸。我真气修为比他高,但和他真气较力的机会都没有。”吉备真吕只是一个照面的交手,心中就寒意升腾,竟是没有再扑向顾留白的勇气。 顾留白一刀逼退吉备真吕,也不追击,只是拉着沈若若就往后方晒场跑。 咯咯… 祁连苍兰连打两个饱嗝,心中怒极,腾身飞起,瞬间掠过几个池子,她身边朴道人身法却快得惊人,如同鬼魅,她身影刚掠过池子,朴道人已经如流光般落在这工坊中央房屋的屋顶。 他脚下真气催动,屋瓦炸裂,如无数箭矢般打向顾留白三人。 顾留白挥动风刀,刀光在烟尘之中就像是形成了一个光穹,将打来的碎裂物全部挡住。 此时吉备真吕左右手已经各自握了一把十字手里剑,他正待施展手法偷袭顾留白三人,突然感觉后背发冷,好像有很多伏兵在盯着他,他呼吸一滞,转头过去,却发现是池子之中那些漂浮的羊眼球在看着他,他顿时心中一松,暗道这什么鬼门道,但也就在此时,一侧的水缸后方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嗤! 他来不及反应,一道剑光已经无比精准的刺入他的心脉。 这还有伏兵?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不死的道人 - 割鹿记 - 无罪 很多人死的时候很不甘心。 但吉备真吕这时候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隐流乃是此时日本第三大宗门,他在离开日本之前,是隐流这一代最强的弟子。 隐流最强的就是刀法和偷袭暗杀。 然而他刀法不如那个年轻公子,偷袭暗杀不如躲在水缸后面的这个人,实在是技不如人。 “师伯不愧是长安第一剑师,这出手时机的把握实在是牛啊!” 此时肃杀,然而顾留白看着自己师伯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 岂料萧真微此时一边朝着作坊后门处飞掠,一边还出声道,“卢公子,这些人修为虽高,却不懂如何战斗。我今帮你杀了这人,已报答恩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这一番话说得顾留白忍不住转头轻声问上官昭仪,“这是你偷偷教我师伯的?” 上官昭仪也很茫然,“我没有啊。” 沈若若忍不住笑了,“完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他都懂得举一反三了。” 顾留白也觉得自己这好学的师伯已经得了自己的神髓。 他喊自己卢公子已经令人意想不到,而且还说什么报恩,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他现在百分百可以肯定,自己的这师伯从后门走了之后,还是要偷偷溜回来准备下次偷袭的。 怪不得能够成为此时大唐第一剑师,师伯这学习天赋,恐怖! …… 吉备真吕被一剑刺死,祁连苍兰悚然一惊,她顿时止步。 站在屋顶一根房梁上的朴道人却是不管掠走的萧真微,他就像是一张干枯的黄叶从空中飘荡下来,手握着一柄同样是枯黄色的长剑,朝着顾留白攻来。 现在只有这一个高丽道人攻来,而且有师伯在外面偷偷掠阵,顾留白根本不惧,直接就挥着刀反冲了上去。 他精神神通已入八品,感知和反应速度虽然不如萧真微和龙婆这种八品之中的强者,但比起寻常的八品可毫不逊色,他也不讲究什么招数,直接就乘着这朴道人还未落地,一刀砍向这人的双脚。 朴道人身体猛然一震,瞬间落在他身后,反手一剑刺向顾留白的后背。 顾留白往左侧前方跨出一步,身子顺势扭转,一刀再砍朴道人的腰身。 朴道人足尖点地,整个人倾斜着,蜻蜓掠水般往前飘出,避开这一刀之后,他轻飘飘的转身落地,微皱着眉头看着顾留白。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 方才这朴道人避开第一刀时,顾留白就产生了和金刚巴鲁一样的感受,只觉得这人体内似乎还有一股怪力,而且这怪力的力量超过了这人修为本身。 朴道人凝视着顾留白,却是觉得这人的任何举动都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尤其刀法如神,宛如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两人这一个停顿,祁连苍兰蠢蠢欲动,就想去夹击顾留白,沈若若顿时笑了起来,道:“你若出手,那我们可是两个打你一个了。” 祁连苍兰大怒,但想着方才杜高贤被这名中年妇人打的毫无脾气,还有那麻子脸姑娘明显也不好相与的样子,她便不敢轻举妄动。 朴道人凝视了顾留白有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他看不出什么端倪,身影一动,便施展出更为精妙的剑招。 他手中枯黄色长剑剑身仿佛消失,只留下剑尖。 数十个剑尖密布他身前,朝着顾留白杀伐而至,在距离顾留白尚有五六步时,他身前突然出现一道道黄色的霞光,霞光奇异的从四面八方而来,惑乱顾留白的感知。 寻常的修行者更分不清那飞速袭来的数十枚剑尖之中哪一枚会最先落在自己身上,但若论剑招精妙,此时天下剑宗恐怕没有一个比得上沧浪剑宗的。 顾留白早就看清楚真实剑路,却装出玉石俱焚的样子,就是一刀斩向朴道人的胸口。 朴道人的身影鬼魅般一闪,倏然出现在顾留白的身体右侧,在他看来,顾留白这一刀落空,自己绝对能够一剑刺中顾留白身上要穴,令其瞬间丧失战斗能力。 然而顾留白手中长刀就像是深水中的海草一样飘荡起来,明明刀势向前,刀身却已经甩动,刀锋切向他面门。 朴道人吃了一惊,又是双脚脚尖一点,顷刻间身体又极快的飘飞出去,又在数十步外才停顿下来。 在祁连苍兰看来,朴道人一击不中便瞬间拉开,显得十分潇洒自如,但朴道人心脏却是已经不争气的砰砰乱跳。 “这卢乐天怪不得敢在长安创建天命楼,他这刀法身法和这柄刀的配合浑然天成,同境之中肯定没有敌手。” 朴道人两次出手无功而返,直觉依靠自己的身法和剑法完全不可能取胜,稍不留神反而要被斩杀,只能依靠境界碾压了。 他心念电闪,身影再动,手中长剑连点,剑尖又是形成数十个剑尖,但此次数十个剑尖都并非真气光影,而是实体,乃是他体内大量真气贯入这柄剑中,从剑尖激射出来,形成真正的剑罡。 顾留白直接掠进一侧库房,朴道人剑罡在他身后乱绞,门窗和墙壁纷纷破碎,他生怕这库房之中有什么埋伏,身影拔起,就想落在屋顶,和之前一样,用真气击碎屋顶冲击下方的顾留白。 岂料他刚刚往上掠起,顾留白竟是倒飞出来,一刀又斩向他腰身。 “这人去势明明向前,怎么现在反而倒飞出来?” 朴道人眉头大皱,他体内真气轰鸣,整个人弹飞出去,直接越过屋顶。 “你修为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大境,打起来却跑来跑去,传出去不怕被人耻笑?”顾留白也不追击,隔着这间屋子就大声嘲笑。 这朴道人也听不懂大唐话,但知道顾留白此时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动听的话。 只是他也并不生气,既然这卢乐天的确无法正面抗衡他这剑罡,那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也不说什么,轻飘飘的落在屋顶。 他脚尖在屋顶上轻点数下,数片屋瓦发出凄厉的破空声朝着顾留白落去,他手中的长剑也居高临下的连发剑罡,数十道剑罡从半空洒落,将顾留白困锁其中。 朴道人见顾留白连刀都不动用,只是身影晃动就避开对他真正有威胁的剑罡,顿时又有些吃惊,但他不觉得这能改变什么,他手中枯黄色的长剑气焰翻滚,就像是燃烧起来,这柄原先显得轻灵的长剑,此时显得异常沉重,破空前行时,空气轰鸣,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马车。 就在此时,他感觉身后有些不对,扭头去看时,只见地上泥土翻飞,两根皮索从泥土中弹了出来。 “这有什么用?” 他微微一怔,直觉这两根皮索再怎么弹都似乎不可能弹到他身上,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脚下发出炸裂般的声音,顾留白也拔地而起,手中长刀瞬间消失。 “他这刀法原来还可以更快!” “那两根皮索,不是真正对我有什么威胁,只是吸引些我的注意而已。” “我这一剑下去,固然可以将他杀死,但他这一刀,我恐怕也抵挡不住,要断成两截。” 朴道人心中震撼,剑身上的真气瞬间炸开,轰的一声爆鸣,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将顾留白震落下地,与此同时,他身体也往后飘飞出去。 “死!” 顾留白突然一声厉啸,整个身体也轻盈的掠起,顷刻追到他的身前。 朴道人脚尖点地,但他脚尖一点,脚下嗤的一声轻响,却像是锐器捅破了一层纸,他的身子竟一时没有借上力。 “有个坑?” 朴道人反应过来,但他非但没有及时借上力,整个身体反而因此前倾,感知里刀光已经到了他咽喉前方。 轰! 也就在此时,他体内有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爆发,这股力量甚至让他的身前瞬间布满扭曲的晶光,如同层层透明的铠甲。 顾留白直觉不对,一刀点在这晶光上,根本没有发力,身体倒掠出去。 他似乎是多虑,朴道人自己也似乎无法掌控这种突然爆发的力量,他脚下一炸,身体也是往后抛飞。 “这高丽道人修的难道也是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 顾留白看到此时朴道人脑袋紊乱的甩动着,好像脑袋有很多东西要钻出来一样,他体内那股蛰伏着的强大力量已经接管了他的身体一般,这和谢晚他们修行的本命蛊十分类似。 咚! 朴道人落在地上,却似乎无法站稳,又往后连退了几步,同时他发出了啊的一声嘶吼。 也就在此时,有道人影偷偷摸摸的从朴道人身后的院墙翻了过来,对准这朴道人的背心就是一剑。 “小心!” 祁连苍兰一声惊呼,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剑光狠辣,穿身而过,一截剑尖已经在朴道人的心口透了出来。 顾留白看着鬼鬼祟祟瞬间往后撤走的师伯,有些哭笑不得。 忘记和偷袭出乐趣的师伯说要活口了。 即便是谢晚他们那种本命蛊,被这样一剑刺穿心脉,也是活不了的。 然而就在此时,他发现这高丽道人没有死。 高丽道人站在那里,他的脑袋无比紊乱的晃动着,他的头皮不断扭曲,突然啵的一声裂开。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上师进步了 - 割鹿记 - 无罪 “朴师兄!” 祁连苍兰骇然的叫出声来。 头皮滑落,高丽道人整个鲜血淋漓的头颅兀自在那甩动着,已经是狰狞可怖,但他此时颅骨都产生形变,发出裂响,内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更让人心悸。 沈若若只是看了一眼就捂住了自己眼睛不敢再看,上官昭仪也是看得脸色煞白,搞不清楚这高丽道人此时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顾留白身影一动,阻挡在这高丽道人和她们两个之间,同时轻声道,“你们退远一些。” 这高丽道人的诡异变化第一时间就让他想到了玉泉观的羽道人,但羽道人那次的虫化和这高丽道人的变化又有着明显的区别。 羽道人那次的虫化自身生机未绝,自己的精神力只是有些混乱,但这高丽道人在他的感知里,却是自己的生机断绝了,接着他体内好像封印着的一个更强大的东西突然就接管了他的身躯。 嗤! 也就在此时,朴道人背后血肉撑破了肌肤,从背上两侧肌肤的裂口之中生长出来。 生长出来的血肉是嫩黄色,原本是些触手般的肉须,顷刻间纠缠在一起,之间又长出蝉翼般的薄膜,却是形成了两片黄色的肉翼。 啪! 他不断变形的颅骨也终于裂开,裂口之中犬牙交错本长出了七八根黄色的骨刺,骨刺前端都有孔洞,里面有幽幽的光焰闪动,给人的感觉倒像是里面长着一颗颗的眼珠。 沈若若听着这声音,又忍不住好奇,手指缝里偷瞄了一眼,结果看到这模样就吓得叫出声来,“这是什么鬼?” 唰! 一股气机爆发,这工坊之中明明没有狂风卷起,但场间所有人却都似乎感觉到一阵阵阴风吹拂在身上。 “好强的精神力波动。” 顾留白吃了一惊,直觉此时这朴道人的精神力十分强横。 他看到祁连苍兰也是浑身战栗,便马上沉声喝问,“祁连苍兰,你带来的这人什么鬼东西,简直如同魔物。你自己技不如人对付不了我也就算了,堂堂修行者,要用这种魔物来对付我?” 祁连苍兰精神力远不如顾留白,此时被这朴道人的精神力波动冲击得身子里好像有几个人在不断的说话,她下意识的颤声道,“我怎么知道他会有这种妖邪变化!” 听到妖邪变化四字,顾留白倒是心中一动,他感知着这高丽道人的气机波动,果然感觉这人的浑身气血、真气,已经和修行者的气血和真气截然不同,完全是不同生灵的味道,而且浑身骨骼之中仿佛自成法阵,气机变得宏大,有种自然天成的神通韵味。 邪化! 这高丽道人此时的状况,倒真像是邪化。 只是和徐七那次的邪化相比,这高丽道人的整体气机不带真龙气机,精神力波动虽然强大,但没有那种可以吞噬一切的霸道感,而且此时这高丽道人虽然浑身骨骼之中仿佛形成法阵,有种神通韵味,但牵引周围天地元气不强。 所以导致这高丽道人邪化的,并非是真龙,而是一种精神力仅次于真龙,但对于天地元气的运用和真龙差了很多的异兽。 “那个高丽老道精通御兽法门,而且似乎一直在研究邪化,这朴道人是他的弟子,难不成他就是故意在弟子身上做这样的试验?” 顾留白的心中不可遏制的涌出这样的念头。 “啊!” 这时候祁连苍兰扛不住朴道人的精神力量侵袭,惊叫着往后退去,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已经退到这作坊的墙角边,沈若若其实不受妨碍,但是她害怕,看上去倒像是反而比祁连苍兰受精神力侵袭厉害。 上官昭仪跟着沈若若,只觉她体内还有一股奇异的气机在消弭这朴道人冲刷过来的精神力,这股气机此时就像是一个暖炉一般,让她越是挨近沈若若就越是不受朴道人的精神力影响。 她马上就想明白,这是那柄降龙剑的功效。 顾留白也想看看这人的邪化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急着出手,只是静心感知。 转瞬之间,这朴道人似乎已经真正的完成了转变,灵肉结合,整体气机稳定,他发现这邪化之后的朴道人和他的状况倒是类似,精神力强于体内真气。 唰! 朴道人背上双翼震动,他拖出一长条残影,朝着顾留白冲来。 顾留白目光微沉,一动不动,但突然之间,这朴道人好像有所警觉一般顿住。 他微微垂头,头上那些骨刺之中幽光闪动,似乎又认真端详了沈若若和上官昭仪一眼,顾留白心中警觉,正想朝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那边退去,这朴道人突然一折,冲向祁连苍兰。 “啊!” 祁连苍兰哪想得到有这样的变化,她面色煞白的打出数道阳魔刃,同时往后飞快逃遁。 朴道人只是伸手一挥,手掌拍碎这数道阳魔刃,掌指间发出金属般的震鸣。 “这人邪化之后,是不分敌我了,看来本主的精神意识已经彻底消失。”顾留白微微一怔,乘机嘲讽道,“祁连苍兰,你这个师兄要和你亲近亲近,你拿刀砍他做什么?” 祁连苍兰此时惊骇欲绝,哪里顾得上还嘴,她只是往后逃出十几丈,就感到有令人窒息的气机如山压来,她转身看见狰狞可怖的朴道人已经追到她身后数步之遥的地方,如此压迫之下,她也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双手嗤嗤连响,刀罡疯狂激射出来。 但朴道人双手挥动,将刀罡尽数击溃,只是身体微微震颤而已。 “我命休矣!” 祁连苍兰看朴道人一步踏到自己身前,她脑海之中幻觉丛生,浑身发冷,便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幸免。 然而也就在此时,朴道人突然身子微微一缩,仿佛撞到什么看不见的可怕东西一样,又迅速往后退去。 祁连苍兰兀自呆立当场,浑身冷汗淋漓,此时她耳廓之中却响起金刚巴鲁的声音,“到我这边来。” 她此时虽然听到金刚巴鲁的传音,但脑中依旧幻觉纷呈,甚至分辨不清这声音从何处传来,她只是下意识的往后倒退,直到她耳廓之中再次响起金刚巴鲁的诵经声。 诵经声一起,她脑海之中的幻觉才纷纷消失,感知清楚金刚巴鲁在她身后左侧的一条小巷深处。 此时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根本来不及思索,只是催动真气拼命往那条小巷中掠去。 朴道人此时转身看了顾留白一眼,却有些畏惧般不敢上前,下一刹那,他身体又带出道道残影,掠向院墙右侧的巷道之中。 那地方还躲着一个杜高贤。 杜高贤此时刚刚拔了十余片瓷片,痛得浑身颤抖,却又无法动用真气推动气血,他半边身子还是麻木不仁,看到如此邪异姿态的朴道人朝着自己掠来,此前心高气傲的杜高贤直接骇然的叫出声来,“快来救我!” 但此时哪怕顾留白有心留他活口,却也来不及插手,杜高贤这叫声刚起,朴道人已经落在杜高贤身前,杜高贤不顾身上的瓷片催动真气,一拳击向朴道人胸口,喀嚓一声,他的手臂却被捉住,直接折断。 轰! 一团真气在两人之间爆发,朴道人身前溃散的黑影流动,他身体晃动,却硬生生拖着杜高贤这条手臂不放。 杜高贤身上瓷片入肉更深,真气又溃散,只能惊恐的瞪大双眼,下一刹那,他看到朴道人的右手带出道道残影,狠狠刺入他的胸口。 噗! 他的皮肉和骨骼被轻易捅破,却并没有大量的鲜血喷涌出来。 这朴道人的右手在他体内如同变成了一个漩涡,大量的气血瞬间被牵引,被吞噬。 杜高贤原本长得威武雄壮,但此时身体骤然佝偻,血肉肉眼可见的干瘪。 祁连苍兰听到了杜高贤的呼救声和血肉被刺破的声音,她便知道杜高贤完了。 见到小巷深处对着自己招手的金刚巴鲁,她之前只觉得这些天竺修行者都是极不靠谱,但此时她的观感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觉得金刚巴鲁是世上最靠谱之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时金刚巴鲁心中也略微有些疑惑。 他是对沈若若和上官昭仪不死心,又知道祁连苍兰是扶风郡数得上的人物,所以方才抱着的念头是看看能不能救下祁连苍兰,好让祁连苍兰再想想办法帮自己夺那两个女子。 但他躲得很远,如此距离之下施展精神神通,他一施展就觉得不妙,估计救不下来。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成了! 他压根没有想到,那一刹那祁连苍兰没死,不是因为他的精神神通,而是顾留白的精神神通。 “我进步了?” 他心中不自觉的有些欣喜。 朴道人手掌很快又从杜高贤的体内拔出,杜高贤此时理应生机断绝,但他整个身体佝偻着,不断晃动,体内的气机竟也开始不断变化,竟也似开始邪化。 顾留白大皱眉头。 他感知到朴道人的生机更为茁壮,他这邪化不仅能够迅速吞噬这些修行者的气血壮大自身,还能令被他杀死的修行者也被他的气机和精神力侵袭,也产生邪化。 就是不知他能不能从那些刚刚已经被杀死的修行者身上汲取力量,并也令其邪化。 他心念刚起,这朴道人便似乎要给他解答一般,直接身影一动,落向吉备真吕的尸身。 第五百三十八章 师伯真聪慧 - 割鹿记 - 无罪 朴道人野兽掠食般扑到吉备真吕的尸身上。 噗! 他的五指仿佛捅破一层窗纸般轻易刺破吉备真吕的胸口,刺入心脉。 死透了的吉备真吕给了顾留白答案。 他身体也迅速干瘪,同时却和杜高贤一样开始不断晃动,体内焕发生机,开始邪化。 死人也能邪化。 朴道人又像是吃了一剂补药一般,体内气机又有所壮大。 他又如法施为,先前那几名日本修行者的尸身也没有放过,同样,被他手掌刺入之后,这些日本修行者的尸身也同样开始邪化。 此时杜高贤开始走向朴道人。 他走了两步,身体不太协调,便很自然的双手按在地上,四肢着地,像狗一样摇头晃脑的跑了过来。 接着就是吉备真吕和他的几名手下,也都是这副模样。 佝偻着,四肢着地,浑身血肉干瘪,但体内却流转着异样的生机,头颅也不断的甩动,看上去极为诡异。 萧真微已经偷偷的返回,到了顾留白的身侧。 “你怎么看?”他明明是大唐第一剑师,这时候问顾留白的时候,却反而是请教的语气。 没办法,他身为顾留白的师伯,却没什么能教顾留白的,反而是在不断从顾留白身上学东西。 顾留白轻声道,“应该是邪化。” 萧真微谨慎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感觉像是邪化和蛊道结合,他和这些人的关系,好像是蛊王控制蛊虫。” 顾留白大吃一惊。 他这师伯有时候虽然太过可爱,且不善言辞,但修行方面的问题却是一针见血。 邪化和蛊道结合。 堕落观接触了真龙的这些长老都有邪化的隐患。 堕落观在隋末的征战之中失势之后,便开始钻研本命蛊,也作为提升修行速度和摆脱邪化的一种尝试。 但这高丽道人身上的变化却是另外一种途径。 是通过邪化将自己变成蛊王般的东西,然后再侵袭别的修行者。 “蛊王现世,便会成灾。”看着顾留白没有异议,萧真微才放心的轻声阐述道,“沧浪剑宗的典籍之中都有记载,夏商巫蛊横行时,蛊道修士互相斗法,最终往往创造出强大的蛊王,蛊王只要现世,就会引起灾祸,它的神通就是形成蛊群。” 顾留白轻声道,“师伯,形成蛊群就是指这蛊王能够很快造就一大群蛊虫?” 萧真微点头道,“是,它能够用自己的元气将一定区域内的虫豸全部变成受它控制的蛊虫。” 顾留白看着此时团聚在朴真人身边的那些四肢着地的修士,心中一动,“师伯,这朴道人邪化之后,精神力已至八品,但他没用什么精神神通对付我们,相反我觉得他那一双手仿佛变成了厉害兵器,按你这么说,其实他的精神神通就是转化和控制被他杀死的修士?” 萧真微点了点头,但又觉得顾留白这说法不够严谨,又轻声道,“就目前情形来看,似乎刚死不久的尸体他也能转化和控制。” “那他这样的东西要是放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必定成灾。”顾留白皱眉道,“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能够控制多少人。” 萧真微慎重道,“蛊王之所以出现就成灾,乃是因为它控制的蛊虫近乎无尽,它猎杀生灵,汲取元气,又用元气转化蛊虫,自身没什么损耗。不过按照典籍记载,蛊王控制的蛊虫不能距离它太远,所以它控制的蛊群都在以它为中心的一定区域内。” 顾留白马上领会,道:“在精神力覆盖的区域之内,恐怕控制的数量未必有上限。” 萧真微道:“典籍中说蛊王控制的蛊群可以绵延十里,就是不知道这高丽道人这种状况控制的这种蛊人能够距离他多远了。” 顾留白马上心领神会,“师伯我们试试?” “试试!”萧真微本身就是这个意思,他觉得自己这师侄就是聪明。 噗通! 就在此时,杜高贤突然跳下了前方的池子。 他这一下子动作突然,顾留白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浑浊的池水涌动,杜高贤却是又一手一个,提了两具尸身出来,然后将这两具尸身拖到朴道人的身前。 顾留白愕然。 原来是连这池子里两具尸体也不放过。 果然,朴道人如法炮制,双手分别刺入这两具尸身的胸口,这两具尸身顿时也起了变化,口鼻之中呼噜呼噜作响,不断涌出酸水出来。 沈若若听着声音怪异,又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结果一眼看到这两具尸身口鼻之中涌水的怪样,她顿时又惨叫了一声,“妈呀,吓死个人了。” 之前丢那些道符的时候她觉得真好玩,现在就觉得一点都不好玩。 这朴道人转眼又将这两具尸身变成蛊人,他又面对着顾留白和萧真微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权衡了一下之后还是不敢上前,马上又转过身去。 顾留白知道他是直接想走,顿时和萧真微交换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掠了过去。 朴道人继续逃遁,他身周那些蛊人却也分成两拨,分别朝着顾留白和萧真微冲来。 顾留白虚晃一下,根本不和这些蛊人交手,只是从他们身边掠过。 眼睛余光里只见萧真微也是如此,他顿时也忍不住心中赞叹,“师伯真聪明。” 两个人各自在心中称赞对方聪明,瞬间将蛊人甩在身后,一左一右追上朴道人。 朴道人眼见无法逃脱,他转头就向萧真微扑去,右手如刀,直刺萧真微胸口。 顾留白心中顿时再次感叹,“师伯装得真好。” 他知道定是方才自己动用了精神神通,所以在自己和萧真微之间,这朴道人反而觉得萧真微更容易对付。 结果他心中才刚这么感叹,又听到萧真微一声大叫,“卢公子救我!” 顾留白哭笑不得,师伯太重视细节,这种时候居然还装。 当的一声爆响。 萧真微一剑横扫,挡住朴道人这伸手一刺。 朴道人手掌竟是发出金铁般的声音,他手掌肌肤上出现了一道裂口,但裂口下方没有鲜血流出,却好像是一层坚硬的黄色鳞片。 顾留白知道自己这师伯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他转身就朝着追上来的杜高贤和吉备真吕杀了过去。 这两人一和他接近,都是突然掠起,伸出手掌朝着他刺来。 顾留白一刀挥出,噗噗两声轻响,直接就将两人的手掌沿着手腕切了下来。 两人动作毫无迟钝,另外一只手也瞬间如电般刺出,但顾留白用刀更快,又是两声轻响,将这两人的另外一只手掌也切了下来。 这两人双手手掌都被切断,却是仿佛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将两个光秃秃的手腕放在眼前,一阵发呆。 他们后方那些蛊人又冲上前来,也是和他们一样,都是伸出手掌来捅顾留白。 顾留白这时候已经看出来,这些人被邪化变成蛊人之后,之前的神智估计就已经不复存在,整体气机也已经变化,不会再用之前的法门,都只会这一种战斗方法了。 而且这杜高贤也好,吉备真吕也好,速度和力量要比他们之前至少弱一个大阶。 现在他们最多就是六品修行者的水准。 后面冲来的这些蛊人也是如此,此时最多都五品修行者的水准。 顾留白有心看看砍这些蛊人不同地方会怎么样,他在这冲上来的蛊人身上各砍了一刀,都砍在不同部位, 不管是胸口被斩开,腹部被割开大口,或是内脏被狠狠捅破,这些蛊人都没有要死的迹象,而且依旧不知痛楚的样子,都依旧双手如刀,前来插他。 顾留白一刀又砍下一人头颅,结果让他都倒吸一口冷气的是,这蛊人依旧没有死,只是双手迷茫刺击,分不清方位的样子。 这时候萧真微和朴道人叮叮当当打得热闹,长剑和朴道人的双手碰撞,如同打铁一般。 沈若若感知敏锐,听到顾留白倒吸冷气的声音,她又壮着胆子挪开手掌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一个没头的人在双手乱扎,而身旁一个肚子都敞开大口的人内里流出的好像不是肠子,而是一团团发黄肥肉的东西,她便又一声惨叫,“真不好玩。” 顾留白眉头大皱,又是一刀斩断了那个没头的蛊人的双手,结果这次这个蛊人才一下子匍匐在地,没了动静。 他运刀如风,瞬间又将其余蛊人的双手全部斩落,只见这些蛊人都站在了当地,都呆呆的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 “真他娘的诡异!” 顾留白这才确定,这些蛊人似乎砍了头都不会死,要想马上杀死他们,就必须砍掉头颅之后再砍双手。 但砍掉双手之后,哪怕不砍头颅,这些人就好像失去了进攻的手段,也不受那朴道人的控制了。 “没事了。”看着这些呆立着的蛊人,他对着还遮着眼睛的沈若若说了一声。 沈若若放下手,结果看着一群人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子发傻,这副诡异的场景就差点让她晕了过去,“这还没事,这么诡异,我不要做噩梦么?” 萧真微一边和朴道人打得不亦乐乎,一边还悄然对顾留白传音道,“这朴道人的双手不能砍,我估计砍了就试不出来他能隔着多远控制人了。” “我真蠢!”结果这一下顾留白郁闷了,“师伯,你比我聪明,我应该留一个人的双手的,结果我把他们全砍光了,这下怎么试?” 第五百三十九章 宗师的风范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一觉得自己蠢,就有些恼羞成怒,索性只留了一个修为最低的日本修行者的脑袋,把其余人的脑袋全部都砍了。 萧真微此时又传音过来,“我要杀此人倒是简单,但我不知道怎么制住他。”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回答,萧真微又道,“你想想有没有什么稳妥的法子,又不用伤他,又可以将他带着。” 顾留白这时候脑子转得快,“师伯,你是想将他带去法门寺?” “物尽其用。”萧真微老实道,“按先前所知,法门寺周围可能有重兵镇守,我们在重兵围困之中和那些西域修行者交手,凶多吉少。若是能将此人丢在敌军之中,作用极妙。” 顾留白之所以能够瞬间想到萧真微是想将这朴道人带去法门寺,是因为他的确也想到了能这么用,但听到萧真微一本正经的这么说,他还是有种作孽的感觉。 一个老老实实的师伯,被他带成什么样子了。 他此时心中无比同情阴十娘,因为他觉得以阴十娘的性子,恐怕这辈子战胜自己这聪明的师伯都没希望了。 因为按着师伯现在的战斗思想,鬼知道他会用出什么手段。 没准阴十娘晚上睡觉都有人在巷子里吹锣打鼓,早上起来喝粥都有人驾着马车撞她。 幸亏师伯是自己一伙的。 顾留白想想就有些心里发毛。 “师伯,这人的双手反正是不能砍的,双手一砍掉,他就好像被斩了神智,就没用了,他周身窍位,你用剑刺刺看?”他想了想,提议道。 萧真微摇头道,“不成,万一真有个死穴,不小心将他一剑刺死了,那就得不偿失。” 顾留白眉头深锁,他的精神神通对这朴道人也似乎只能影响一瞬,那唯一剩下可用的恐怕只有截气手段了,他看着萧真微传音道,“师伯,这人虽然邪化,体内气血和真气都变化了,但终有内气流动,你感知比我强,你试着感知清楚他内气流动,看看能不能淤堵血脉般将他内气截停,反正就像修士脑子缺血就会晕过去一样,他这最需要内气的地方没有内气支撑,就应该会被制住。” 萧真微这才点头,道:“这法子应该可以一试。” 他手中长剑突然变招,在朴道人身上拍了几拍,令朴道人体内气息激荡,他瞬间就感知清楚,这朴道人大量内气涌向双手。 此时萧真微虽然只用相当于七品修士的真气力量,但若论剑法变招之精妙,天下没有人比得上他,朴道人双手如刀,已经带出道道残影,但转瞬之间,他手腕脉门处啪啪炸响,已经被萧真微横转剑身连续拍中。 劲气直透脉门,瞬间将流往双手的内气阻住。 朴道人果然一愣,呆傻当场。 但他体内气机磅礴,数个呼吸之后,内气又将淤结处冲开,只是彻底知道了萧真微的厉害,他也不敢再和萧真微对敌,只是想逃。 萧真微又挥剑连续击中他手腕上脉门,令其呆傻当场,但他自己却又深深皱起了眉头,看着顾留白道,“还是得想个能长时间淤堵他这脉门的法子。” 沈若若依旧很怕,但这时候她觉得不帮忙出点主意,这恐怖的事情更是没完没了了,她便从包裹里掏出几根木钉丢向顾留白,“这是那些旁门左道修士用的镇邪钉,你看看能不能直接打进他的脉门里头,如果怕被内气挤压出来,不放心的话再缠几圈皮索绑住他手腕。不过看他脉门被截之后的傻样,估计也不懂得逼出这些东西了。” “好法子啊!”顾留白直接将这几根镇邪钉丢给萧真微。 萧真微出手如电,几枚镇邪钉就如几枚小剑刺入朴道人手腕脉门。 朴道人果然冲不开这几枚镇邪钉,看了一会依旧呆傻的样子。 不过顾留白还是不放心,又真的切了两段皮索缠在朴道人的手腕上,又拿了一根略长的皮索绑着他双手,牵犯人一样牵住。 接着他试试能不能牵着这朴道人行走,发现自己来牵引和驱赶的话,这朴道人虽然痴傻,但总是抗拒,不怎么配合,但换了萧真微,这朴道人似乎已经彻底知道了他的厉害,却配合得很。 顾留白也是无奈,道:“那只能劳烦师伯了。” 萧真微自己倒是很满意,毕竟是得了一个可以搅局的大杀器。 好宝贝! 他满意的持着皮索,又看了一眼那被顾留白唯一留下没有砍脑袋,但没有了双手的日本修士,他便提议道,“这人索性也砍了算了,等我们去法门寺路上,再找个人杀了试试清楚即可。” 顾留白觉得也是,他叹了口气,刚提刀过去把那人给砍了脑袋,结果一转身,就发现萧真微已经开始在朴道人等人的身上摸索。 “……!” 顾留白当然知道这按照道上的说法就是舔包,关外有句老话,杀人不舔包,脑子就有包。杀人之后不仔细搜身,不仔细翻翻对方的包裹,那就是一种罪过。但这师伯以前没这思想,他现在学的太快,而且这样一个大宗师现在无比认真的舔包,这样子落在他眼中,就甚至显得有些猥琐了,让他好一阵无语。 被砍了双手和头颅的这些尸身似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但顾留白还是有些不放心,正巧倒塌的烘房里有大量的干柴,所以他索性将那干柴归拢到了一起,将萧真微搜完身的尸身一具具搬到干柴堆上,点火焚烧。 这朴道人现在虽然痴痴傻傻的模样,哪怕萧真微放开皮索,他也并不乱跑,但他此时的样貌毕竟可怖,顾留白便扒了两身衣衫将他身子裹住,又将杜高贤的竹笠取了过来,上面蒙了黑布,做成一顶笠帽让朴道人带上。 “师伯,这些人的十字剑就不用都带着了吧?太重了。” 结果转头一看,萧真微搜刮得令人发指,任何东西都不放过,居然连那几个日本修行者身上的十字剑都全部取了下来,似乎都要带走。 这些十字剑加起来起码有二十几把,重的很。 萧真微却点了点朴道人,认真道,“反正他有的是力气,挂他身上就是,这些十字剑虽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器,但设计精巧,丢出之后能够飞旋回来,用起来的时候稍微花些心思,一般人也不好抵挡,用来偷袭很好,还很省力。” 上官昭仪听着就忍不住看着顾留白笑。 这师伯算是彻底被顾留白带坏了。 脑子里都是偷袭和省力。 顾留白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看着萧真微先将杜高贤那柄伞收起,好好的绑在朴道人的背上,接着又将那些十字剑排列整齐,挂在朴道人的胸前。 之间朴道人稍有抗拒,他就是啪的一声在朴道人脑门上打一巴掌。 这朴道人被打了几次之后就老实了,只能木木的站着让他悬挂。 沈若若也喜欢偷懒,看着这朴道人如此听话,便将自己的两个包裹都递了过去,也让萧真微帮忙挂他身上。 萧真微索性让上官昭仪也将包裹递过去,让他一起挂。 顾留白看了一阵,发现自己这师伯做事情不仅细致,而且可能还有强迫症,那柄伞就贴着朴道人的脊骨,绑在正中央,四个包裹就分在伞的两边,完全对称不说,连内里的东西他都重新理了理,四个包裹看上去一般大小。 朴道人身前挂着的那些十字剑也整整齐齐,两边各一半,鳞片般堆叠,看上去倒像是一层铠甲。 其余搜刮出来的一些武器,法器,则整整齐齐的挂在两边腰上,连一些伤药丹瓶等物,都各分一半,放在朴道人两手衣袖。 这朴道人站在那里,身上透着一股整齐,而且挂满包裹和武器,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异邪之物,倒像是一个十分神秘,平时极其讲究整洁整齐的修士。 顾留白看着看着都忍不住笑了,“这人恐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邪化之后竟然变成了运东西的牛马。” 萧真微打量着朴道人,自己也是十分满意,此时柴堆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火焰超过屋顶,他又赞许的看了一眼顾留白,递了两件东西给顾留白,道:“这晶柱模样的东西是这大食人身上搜出来的,那圆珠模样的东西是这高丽道人身上搜出来的,他们身上其余东西没什么特别,但这两件东西有些特殊,你看看到底是什么。” 顾留白接过这两样东西,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心中好奇,也头挨着头凑过来看,只见萧真微所说的晶柱是一根成人拇指大小的黄色水晶圆柱,但这水晶圆柱的中间有一团焦炭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团毛发烧焦之后留下的灰烬。 另外一颗圆珠表面像是青色的石头,鸽子蛋大小,顾留白感觉它内里却好像不是实质,反而有血肉的感觉。 “师伯,这东西怎么感觉像是个卵?”他看不出那晶柱是什么玩意,但看着这颗圆珠,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凝神感知,忍不住出声道。 萧真微道,“我也感觉就像是虫卵,但哪来这么大的虫卵,又不像是蛊物,我感知起来没什么厉害的气机。” 上官昭仪忍不住轻声道,“会不会是什么强大异虫的虫卵,这人的邪化会不会和这种东西有关?” 顾留白皱眉,“我们的见知还是不够,不知道那几个长老知不知道。昭仪,你索性帮我传信回长安,问问玄庆法师,同时也让五皇子多参加遮幕法会,看看能不能多探听出些高丽道人的事情。” 第五百四十章 高丽之美玉 - 割鹿记 - 无罪 停在静谧水泊的画舫的书房之中,盛英看着最新传递到手中的军情,面色原本已经阴沉到了极点,就在此时,门外有人轻声禀报,“将军,美玉公子前来拜访。” 盛英寒声道,“哪个美玉公子?” 门外极为细致的回应道,“贺美玉,祁连苍兰的师兄,之前军情上提过,高丽贺氏世子,在高丽极有影响力,在高丽有美玉公子之称,已查验身份无误。” 盛英原本已经怒极,听到祁连苍兰四字,又瞬间想明白此人是谁,他顿时气得双手都不断发抖,咆哮起来,“混账东西!不仅毁我暗鹞,竟还敢透露我行踪!你帮我传令各阶将领,谁若是再敢借她一兵一卒,那自己就把自己脑袋给砍了吧!” 门外候着的人回了声是,又问,“将军,那此人见还是不见?” 盛英最重视情报传递,而且吉备真吕此人虽是偷渡来的日本人,但吉备真吕极讲信誉,做事一丝不苟,他和吉备真吕这些年接触下来早已情同手足。 现在吉备真吕一死,他何止是相当于被断去一臂,简直就连眼睛都被戳瞎了一只。 他心中对这祁连苍兰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直接就道,“不见!” 门外人刚刚应了声是,却听到有爽朗的笑声自水边传来,“盛将军息怒,并非是我师妹透露消息给我,我是自己找上门来。盛将军若是心忧军情,更是应该给我一个机会,见上一见,我必定可以为盛将军分忧。” 盛英微微眯起眼睛,他还未出声,那人又认真道,“盛将军若是准允,我可以先和将军单独说两句话,若是将军觉得我两句话说得不够动听,那我立即就走,绝不停留。” 盛英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住了怒火,目光微沉,吩咐道,“请公子进来。” 片刻之间,这人登上画舫,走到书房之前,在盛英的心腹推开书房门请他进来之前,盛英就已经产生怪异的感受。 这美玉公子不仅是说话客气,而且说话的声音,甚至是走路的速度,脚步发出的声音,都似乎不会令人觉得不舒服。 他此时心态有些炸裂的情形下,是这种感受,那若是平时心态平和时,他应该会觉得这人给他带来的感受无一不舒服。 此人非凡。 怪不得贺氏并非高丽一流的门阀,但此人却在高丽诸多门阀之中拥有极高的威信,甚至获得很多一流门阀的支持。 他心中刚刚做出这样的判断,美玉公子走进书房,对着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微笑道,“见过盛将军。” 盛英心中莫名有些震撼。 英俊的年轻公子他见过无数,但他之前见过所有英俊的年轻人,和这人完全没法相比。 眼前的这名年轻公子的五官仿佛像是最厉害的匠师雕琢而成的,真是完美到了极点。 而且不仅是五官长得英俊非凡,这人的体态也堪称完美,简直是身上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多一块肉,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少一点肉。 此时他对着盛英微笑行礼,浑身的气质真像是美玉照人,让人看得就觉得舒服。 盛英颔首为礼。 美玉公子在他对面坐下,接着微笑道,“值此盛世,盛将军认为您自身的极限在哪里?” 盛英看着这名笑容和语调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公子,道:“我不太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 美玉公子有些歉然道,“若是郑节度使不起兵作乱,假如盛将军一切心想事成,事事顺风顺水,在这大唐之中,你觉得你最高能有如何成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物?” 盛英沉默片刻,道:“节度使。” 美玉公子道,“镇守一方的重臣大将,盛将军认为你自己的极限便在这里,可见盛将军并不会觉得自己是天命之人。” 盛英平静下来,道:“天命之人又是何解?” 美玉公子肃然道,“际遇远超常人,汇聚惊人气数,其能力才情足以逐鹿天下。” 盛英道,“我再骄傲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这种人。” 美玉公子认真道,“实不相瞒,我被高丽五大门阀都认为是高丽天命之人,五大门阀的世子都和我结为异性兄弟,为我效力,但高丽之气数不能与盛唐之气数相比,到了大唐,我也自然不会觉得我是大唐天命之人。” 说话间他对盛英点了点头,然后略微鼓荡真气,让盛英感知自己的气机。 盛英顿时目光微凛,这美玉公子看上去最多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周身真气外放如芒,气机宏大,竟然已经到了七品巅峰。 美玉公子接着平静道,“盛将军,我师门诸多增进修为的速成法门,但我所修是仙宫真解,乃是毫无取巧可言的道家玄法。只是我和盛将军一样,也是这盘大棋之中的棋子,并非能够承接大唐气数之人。对于真正执棋者而言,幽州、南诏、扶风郡这兵祸,只是要将气数归于某个天命之人,无论胜负,都在执棋者的计算之中。所以盛将军尽力而为,保全自身即可,今后自有大展拳脚的机会,不必因为眼前的些许得失而动怒。” 盛英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你是劝我不要和祁连苍兰置气,任她胡来?” 美玉公子微笑道,“我真意并非如此,我此行算是很诚恳的警告。” 盛英眉梢微挑,“警告?” “或者也可以说善意的威胁。”美玉公子微笑道,“盛将军,现在扶风郡境内,你和司徒擎城算是掌握军权,但盛将军切不可将这些军队视为你和司徒擎城之物,更不能因为你们此时是扶风郡境内最有军权之人,便产生些过线的想法。我之前问盛将军你上限所在,我便看出盛将军并不是野心胜过能力的狂悖之徒,我想盛将军应该能够明白,手握军权未必等于手握真正的权势。” 盛英沉声道,“是叶凤阙告诉你我具体所在?” 美玉公子摇了摇头,道:“盛将军不要小看我的能力,我要找你,不需要通过他或是司徒擎城来知晓你的行踪,我和他还未正式会晤,我原去往法门寺,只是事发突然,我便先行折往将军这里。所幸还能来得及劝阻。” 盛英冷笑道,“祁连苍兰如此无能,你们非得让她胡来?” 美玉公子笑了起来,道:“其实我们高丽国君,此时在各门阀眼中也很无能,然而他也是我们高丽时局稳定的象征。祁连苍兰在扶风郡也是一面旗帜,她是我师门中人,她先前隐然是扶风郡修行者之首,若是此时太过落魄,被弄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那连带着我们师门威严都有所折损,此番也算我们师门在大唐崭露头角,我们不能堕了她的威风。” 盛英寒声道,“她这威风是有了,就不知道被她一阵胡乱调遣,要不知多折损多少人。” 美玉公子微笑道,“盛将军你心中清楚,自夏商开始,任何决定天下气数归属的大战,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强大的修行者,很多古籍甚至将这类修行者称为神魔,扶风郡此役最为关键的并非你们的军队和裴氏大军的牵扯,而在于能否和西域修行者,和大食修行者结成牢固同盟。虽说祁连苍兰连累将军也折损颇多,然而她与这卢氏公子的厮杀,至少也让我们知晓,大唐的军方似乎也已经知道了我们要在法门寺和西域修行者会盟。裴氏大军未到,这些修行者先行,自然是想从中作梗。那现在重中之重,自然也是尽我们所能,将这些人围杀或是擒住。盛将军若是觉得祁连苍兰无能,便应该和我一起设法帮助她成事。否则我们与西域修行者和大食会盟失败,那盛将军你不管基于什么目的如此尽心,都是无用的。” 盛英一时并不表态,只是安静思索。 美玉公子认真道,“盛将军,对于此盘棋局而言,我们个人的一些得失,一些情绪,都不算什么。” 盛英缓缓的点了点头,看着这个真如明月般的年轻公子,认真问道,“你应该是你师尊最得意的弟子?” 美玉公子点了点头。 盛英又道,“你已七品巅峰,在高丽有着极高威信,那你师尊为何觉得你还不够承接这气数?” 美玉公子笑道,“我也不解,所以我此番前来,也想看看大唐这些最为出色的门阀公子到底如何出色法。我也很好奇,我师尊说的比我更有资格承接这气数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盛英到了此时,心中怒气已经全部消隐,他正待说话,美玉公子却已经微笑道,“这卢乐天在长安创立天命楼,那顾十五去长安之前,他俨然是长安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就请盛将军助祁连苍兰和我一臂之力,让我先看看我和他之间有何差距。” 盛英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师尊所说承接这气数之人,又是何人?” 美玉公子笑道:“我也不知,否则我自己就要先忍不住去会会那人再说了。” 盛英看着美玉公子洒脱的气度,心中也忍不住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比这美玉公子会强出很多? 第五百四十一章 真名实不虚 - 割鹿记 - 无罪 金刚巴鲁看着端到面前的一大碗面皮汤,顿时笑咧了嘴,觉得自己冒险救祁连苍兰的决定非常英明。 金刚乘密宗并非苦行宗门,金刚乘的上师在西天竺备受尊崇,日常用度也极为奢靡,平日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如今身在大唐扶风郡,少了平时的享受,自然很不习惯。 不过现在好了,祁连苍兰的随从不少。 又恢复到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 刚坐在马车旁美美的喝了一口面皮汤,却见祁连苍兰走上前来问询,“上师你能吃羊肉么?” 金刚巴鲁见此时祁连苍兰对自己的态度都截然不同,顿时笑眯眯的说道,“我们只吃五净肉,即没有见到,没有听闻以及没有怀疑说是专为我们而杀的动物之肉,或者是自然死亡以及被其他鸟兽杀死后剩余的肉。” 祁连苍兰虽然被盛英定论为极其无能,但基本的眼力劲还是有的,她当下就令一名随从送过来好大一盆水煮羊肉。 金刚巴鲁再次笑咧了嘴。 也就在此时,这个道边的临时营地之外却响起了响箭示警声。 金刚巴鲁浑身一颤,抓在手中的一块羊肉都差点掉在地上,他生怕是那年轻公子突然杀了回来。 祁连苍兰也是紧张到了极点,然而接下来看着前方道口出现的那道身影,她眼中却出现了惊喜的神色。 那是一名身穿寻常便服的男子,装束看上去就像是一名普通的农夫,但五官清秀,皮肤不像普通农夫那么粗糙。 他对着祁连苍兰招了招手,示意祁连苍兰过去见他。 祁连苍兰迅速掠了过去。 到了这人面前,她微躬身行了一礼,道:“叶军师。” 这名农夫模样的男子便是扶风郡军方许多将领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军师叶凤阙。 祁连苍兰连尉迟典、盛英这种掌握大军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但对这人尊敬,是因为她十分清楚,在此时扶风郡军方所有人物之中,唯有此人和自己师门来往密切。 司徒秦城也好,盛英也好,只负责打仗,但打仗有什么好处,好处从哪来,能让扶风郡和李氏打仗的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图,盛英这种人却是不清楚的。 但叶凤阙知晓的机密,却远比她要多。 叶凤阙见祁连苍兰过来,也不在道口停留,只是转身进了旁边一片密林。 他在密林深处一块空地站定,然后才看着祁连苍兰道,“怎么会和西域佛宗的修行者在一起?” “此人救了我的命。”祁连苍兰知晓此时应该只有叶凤阙能够帮自己大忙,所以也顾不得脸面,将自己和朴道人如何围杀顾留白,以及最后自己如何被这金刚乘上师救下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叶凤阙看着她,认真道,“此人虽救你性命,但按照过往经验,西域的这些修行者并无信誉可言,且十分贪婪,事情往往做到一半便坐地起价,所以只能利用,不能信任。” 若是在平时,祁连苍兰肯定报以冷笑,可能还要回怼一句“如此简单的道理,还用军师特意提醒?”但此时她连受挫折,便没有平时那般桀骜,只是点了点头。 叶凤阙忽然道,“此人应该是卢乐天,之前军情显示,卢乐天的确离了长安随军。” 祁连苍兰顿时恨声道,“此人修为不高,还不到七品,只是仗着一件神通物厉害。” 叶凤阙平静的看了她一眼,并不发表什么评论,只是问道,“卢乐天身边那三名侍从,你观之如何?” 祁连苍兰心中更恨,道:“那两名女子显然连对阵经验都没有什么,只是这些门阀氏族平时不知积攒了多少好处,我还从未想过有人对敌时,能够将一叠道符一下子丢出来的。” 叶凤阙不置可否,又道,“你说你朴师兄被卢乐天身边那名剑师偷袭,一剑刺穿心脉,你朴师兄修为很高,那他身边这名剑师是否比你朴师兄厉害?” 祁连苍兰冷笑起来,道:“若是那人真的随手一剑就能杀了我朴师兄,那我倒是输的心服口服,也不敢再找他们的晦气了。但这人和卢乐天一样狡诈,剑法并不怎么高明,但阴险卑鄙无耻,先是躲在大缸后面偷袭,又用言语诓骗我们,佯装逃走之后又偷偷溜回来。长安洛阳那么多厉害剑师,你想想哪个真正厉害的人物会像他这么下作?” 幸亏此时顾留白等人听不到她的话语,否则顾留白和沈若若、上官昭仪恐怕要活活笑死。 叶凤阙颔首道,“那看来他们倒是的确能力有限,并非是故意放你。” “故意放我?”祁连苍兰心中一股怒气瞬间到了脑门,她有些控制不住,寒声道,“叶军师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凤阙面色依旧平静,缓声道,“先前我接到军情,不带丝毫情绪,只是按战绩推演,便怀疑这些人是故意做饵,引你调用兵马,而且盛英另外一路的暗鹞损失殆尽,我觉得他们是兵分两路去法门寺,他这一路引你不断调兵遣将,便能打乱盛英的部署。但卢乐天的能力毕竟有限,和我们之前了解的军情相符,我再问你这细节,便推翻了我之前结论。” 祁连苍兰重重哼了一声,也不说什么。 叶凤阙也不为所动,道,“你师兄美玉公子已到了扶风郡。” 祁连苍兰这下倒是大吃了一惊,“美玉公子也来了?” 大唐境内的修行者对高丽了解不多,而且她师门中的这些修士平时都很少显山露水,但她对十分清楚美玉公子是何等样的修行者。 这美玉公子乃是高丽罕见的修行天才,二十三岁便入七品,且修的并非是那种进境极快的法门,而是需要步步扎稳根基,后劲更足的道门正法。 这人不只是修行速度惊人,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平时做事的能力又能令人折服,所以和他结交的高丽门阀子弟纷纷被他折服,都已隐然奉他为主。 高丽境内甚至已经有一种声音,现在是为了维稳,不动高丽国君,但等到再过些年,美玉公子成就八品之后,高丽各大门阀恐怕要推动高丽国君禅让,美玉公子是要做下一任高丽国君的。 祁连苍兰平时虽然自视甚高,但自问换了自己,哪怕修行速度有美玉公子这么快,自己也肯定无法让高丽那些眼高过顶的门阀子弟都奉自己为主。 她心中还在震惊,叶凤阙又道,“他现在距离我们也不远。” 祁连苍兰心中升腾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她忍不住问道:“叶军师,他想要做什么?” 叶凤阙道:“他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自己的傲气。他听闻你在这卢乐天手下连吃败仗,应是好胜心压抑不住,想看看自己和长安这些最优秀的年轻才俊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差距,是他和卢乐天他们这种人又差距,还是长安这些人和他有差距。” 祁连苍兰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要亲自会会卢乐天?” 叶凤阙点了点头,道:“他和我传信,已经去见盛英,他应该会说服盛英助他和你一臂之力,所以你稍安勿躁,他应该会设法和卢乐天见面,一较长短。” 祁连苍兰沉默下来。 没想到美玉公子要亲手对付这卢乐天。 她固然觉得挫败,但若是盛英和叶凤阙不帮自己,自己也的确无法调用得到足够的人手。 “我没有直接联络美玉公子的手段。”她心中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安排,然后看着叶凤阙道,“叶军师你能否帮我联络美玉公子,他对付这人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到场?”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美玉公子的为人。”叶凤阙道,“他岂会不知道你的想法,你想想他是轻易会让人失望的人么?我来见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愤怒而打乱他和盛英的部署。你只需要安心等候,我想他很快便会主动联络你。” “是了!”祁连苍兰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心中大喜。 美玉公子岂会让人失望? 也就在此时,高空之中已有一只翠鸟飞落下来。 这只翠鸟信鸽般大小,却有着比身子还长的漂亮尾羽,它飞行的速度很快,而且落下时十分优雅。 它优雅的落在叶凤阙和祁连苍兰身侧的树枝上,居然还发出了两声好听的叫声,似乎在和两个人主动打招呼。 祁连苍兰欣喜至极。 刚刚说美玉公子会传信来,他果然不让人失望,这信使就已经来了。 叶凤阙心中也有些感慨,这美玉公子的信使都和寻常人用的禽鸟不一样,都透露着不凡。 他伸出手来,从翠鸟的爪子上取出密笺,看了一眼,然后道:“美玉公子邀你去麟游窟,他会在那里会会这卢公子。他还说让你和这翠鸟玩一会,等它熟悉你身上的气机,好方便他与你联络。” 祁连苍兰心中越发觉得这美玉公子名不虚传,她只是朝着这翠鸟伸出手,这翠鸟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拿脑袋在她脖子里蹭了蹭,顿时逗得满心抑郁的她都开怀大笑起来。 第五百四十二章 公子的较量 - 割鹿记 - 无罪 从杏湖往法门寺方向,沿途到处都是河流,河与河之间有大片平原,到处都是良田,村庄与村庄之间阡陌纵横,果树繁茂,高山似乎时刻横在天际,但哪怕朝着高山走上半天,地势却依旧平坦,和高山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并没有因此拉进。 萧真微牵着朴道人在陌上行走,他看着周身天地间那些水流平缓的河流,感受着田野间这份祥和安静的气息,心中又有不一样的感受。 这朴道人原本就不矮,身上挂满东西就显得身躯雄壮,再加上他头顶长着奇异的角状物,将笠帽顶得高,如此一来,他的身型就显得分外高大。 但跟着萧真微走的时间越长,萧真微感悟剑意时偶然的气机波动被他感知到,他便自然变得更加畏惧,简直就如同彻底驯服了的牛马一样。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风餐露宿的行走,现在身上也不需要背负什么行李,她们两个和顾留白说说笑笑,倒是真的如同郊游一般。 连续两日在这种平原之中行走,绕过了十余个村庄,一直没有什么异常,但这日午后,到了扶风郡有名的美阳河畔,河岸两边终于涌起许多丘陵,风景变得更为秀丽的同时,也更容易隐匿行踪时,顾留白却突然对着萧真微说道,“师伯,看来我们又要准备一战了。” 萧真微原本还在思索剑法的问题,突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说,他便有些愕然,“你从哪看出来的?” 顾留白知道自己这师伯好学,而且已经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他也不藏私,倾囊相授道,“师伯,我们这两日在这种平原行走,和关外旷野行走一样,有利也有弊,弊端就是没有太大遮挡,敌人可以在我们感知之外发现我们行踪。不过好处就是我们修行者也能看得远,也容易发现一些端倪。这两日我也一直在留意远处天空之中的飞鸟。这边平原上鸟类就那么几种,有些用于传递军情的鸟类飞得未必比一般飞鸟快,但它们看上去就有目的性,不会在一个地方过多盘旋。” 沈若若倒也听得入神,觉得这的确有些意思,萧真微却是已经忍不住惊呼一声,道,“是了,哪怕是最为寻常的信鸽,也不会和那些普通雀鸟一样在某处嬉戏打闹,更不会停留在某些树上打盹。” 顾留白笑道,“我见有些方位飞出的专门用于传递的军情的飞鸟似乎是异禽,速度比寻常信鸽快出不少,而且极有规律性,我仔细看了这些飞鸟的行动路线,感觉就是有人在回报我们的行踪。不过今日我们往美阳河这边行走,已经有近两个时辰没有这种飞鸟传递了,这和平日相比十分异常,所以我觉得可能对头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不需要再过多观察我们行踪了。” 萧真微面色微凛,道:“原来这么多学问,原来要想料敌先机,便是要在细微处做文章。那对方若是在这沿河丘陵之中埋伏重兵,我们该如何应对?” 顾留白现在对他已经十分了解,而他学了这么久,对顾留白的行事风格也是十分了解了,他知道若是换了寻常人,恐怕此时想着的就是绕开这美阳河两岸,避开敌人,但他可以肯定顾留白不会这么想。 果然,他听顾留白笑道,“师伯,兵者诡道也,我们两个在河中战斗反而更强,而美阳河两岸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也不利骑军穿行,那只要没有几千骑军把我们围在中间,这地方我们怎么施展都可以。我们可以假装不知道,反过来设个动手点,也可以假装已经发现他们的意图,我们假装绕路,但偷偷摸回来阴他们一把,这两者之间,我倾向于后者,因为第一种法子和上次我们在作坊等祁连苍兰差不多,用多了腻味。” 萧真微现在也特别爱偷偷摸摸偷袭,他听得频频点头,觉得正合他意。 沈若若却是翻了个白眼,道:“卢公子,我看你是舍不得我败家,觉得第一种法子我又要大肆挥霍。” 顾留白老脸一红,道:“怎么可能,主要是让你有些新鲜感。” 沈若若眼波流转,突然抿嘴一笑,笑得顾留白顿时有点心虚。 不过大敌当前,沈若若也不让顾留白过多分神,主动道,“那我们先往哪溜?”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对方布下阵势等我们,急的是他们,不是我们,我们不如就在这河边挑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歇歇脚,看看他们什么反应再说。你们要不要吃鱼?要是想吃我可以抓两条。” 沈若若好吃,而且在这种野外河里抓了鱼来吃,对于她来说便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她顿时来了兴趣,异常干脆道,“吃!” “那片竹林不错,你们就在那玩玩看看风景。”顾留白点了点就近一片竹林。 “走走走。”沈若若迫不及待的就拉着上官昭仪朝着竹林走了过去。 顾留白瞬间挥刀斩了一堆竹子,也不用什么绳索绑缚,就是砍出些缺口互相穿插嵌合,沈若若还没看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做了一个老大的竹筏出来,接着又削了一些竹子,做了长矛。 沈若若又是聪明,又了解顾留白,看着顾留白瞬间做成一个大竹筏,她便明白顾留白是借着抓鱼的由头,先将退路都准备了一条,只是不想让她和上官昭仪紧张而已。 她和上官昭仪互望了一眼,就知道上官昭仪也已经看了出来。 双方再交换了一下眼色,上官昭仪便微微一笑,问道,“卢公子,你连抓鱼都这么擅长?” 顾留白拍了拍胸脯,大笑道,“整个长安,谁不知道我卢乐天独爱鱼?爱鱼难道还不擅长抓鱼?” 上官昭仪经常和黑团团一起玩,也知道黑团团偷鱼的事情,顿时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又轻声解释了一句,“以前经常和周驴儿一起抓鱼捕兔,这些玩意熟能生巧了,尤其我剑法练得不错之后,若遇有鱼的水泊,抓鱼就太简单了。不信你们生个火,我保证你们火刚生好,我就抓几条好鱼上来了。” “这干竹子引火可快,昭仪妹子,我们快生火,看他牛皮吹破。”沈若若马上就去捧干竹叶和竹枝。 顾留白有意逗她们开心,将竹筏推入水中,等到火焰升腾之后,他才跳上竹筏,只听他在竹筏上跺了几脚,啪啪炸响,河中竟有不少鱼受惊跳出,顾留白随手用竹矛去刺,竟是瞬间就刺了大大小小几条鱼,而且连品种都不相同。 沈若若看着顾留白竹矛上挑着的几条鱼,发现都是鳃部对穿而过,她便不由得伸了伸大拇指,说了声厉害,然后兴高采烈的问道,“哪条最好吃?” 顾留白笑道,“你哪条都尝尝,觉得哪条最好吃,我再帮你抓。” 沈若若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小男人的回答真是无可挑剔。 顾留白极为熟练的将几条鱼开膛破肚,洗干净,然后放在火上烤,一会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居然又抓了两条,从朴道人身上行囊之中取了个行军锅出来,吊在火堆上,又开始拿鱼做鱼汤。 等到烤鱼即将烤好时,萧真微却是出声道,“有人过来了。” 顾留白三下两下就爬上了一根竹子,看得沈若若都笑出了声来,“卢公子,猴子都爬得没你快。” 顾留白四下左右都看了看,发现只有一条小道上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挑着担子,看上去像是个货郎,但走得再近一些,萧真微便道,“这人是个修行者。” 顾留白从竹子上跳了下来,又接着烤鱼,道,“师伯,这人估计是个玄甲士,玄甲士的腰肢和两腿分外粗壮,腰上看上去是肥肉,但其实一点肥肉都没有。” 萧真微愣了,“连这都看得出来?” 他再看向那挑着担子的人,果然看出这人的确双腿和腰比一般人不知道粗壮多少。 这挑着担子过来的人距离竹林还有半里路,却是已经出声问道,“可是卢公子?” “这是什么路数?”沈若若有些惊讶。 顾留白眉头微蹙,反问道:“你是何人?” 挑着担子的人回应道,“在下卫清河,只是无名之辈,我来此处,是帮美玉公子前来送卢公子一份薄礼。” “美玉公子?”顾留白早就看过一些有关高丽的军情,他脑海之中瞬间想到了这个人,“是高丽的美玉公子?” 卫清河道,“正是。” 顾留白道,“他让你送来的是什么?” 卫清河道,“是美酒和一些吃食。”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互望一眼,顿时觉得这什么美玉公子的做派也和寻常人不一样。 顾留白此时笑了笑,道:“那你先送过来,他让你送这些东西,有带什么话么?” 卫清河道:“他放了一封信,别的并未交代。” 顾留白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卫清河过来放下担子,掀开箩筐上盖着的布,内里的确是酒坛子和食盒。 卫清河又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顾留白。 顾留白打开信笺一看,顿时笑了,“这美玉公子有意思。” 第五百四十三章 土鸡见凤凰 - 割鹿记 - 无罪 沈若若看了一眼信笺之中的内容,眉头微蹙,“这人有点装。” 萧真微也好奇,走过来看了看。 这美玉公子的字也写得极好,而且十分工整,看起来十分舒服。 信笺之中说他自己初到扶风郡便听闻卢公子连破他师妹祁连苍兰的围杀,虽是敌非友,但他也觉得卢公子实乃人中龙凤,所以想与卢公子在麟游窟一叙,为了不显得那么唐突,所以令人在各道口守候,备了吃食美酒,希望卢公子一洗风尘,养精蓄锐,到时候若是见面不是很愉快,动起手来,他也不至于占了卢公子的便宜。 信笺之中还着重说道,他在麟游窟附近绝无仰赖扶风郡军方安排重兵,只是他和数名随从而已,就真如朋友般见面,请卢公子放心。 萧真微看完只是静静思索,也不出声。 卫清河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道:“卢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顾留白道:“那就劳烦你告诉这美玉公子,说我到时候会去麟游窟和他会晤。” 卫清河点头称是,然后转身离开。 他刚刚走远,萧真微便已经忍不住了,问道,“美玉公子这是什么招数?” 顾留白把一个个食盒打开,又打开一个个酒坛闻了闻,笑道,“师伯,这些都没毒,那他的意思就是体现自己的风度。” 萧真微好奇道,“这时候体现自己的风度是起何作用?” “我们先吃上一吃。”此时烤鱼也已经烤好,顾留白坐了下来,将食盒摆布好,又削了几个竹筒当做酒碗。 给沈若若倒酒的时候,两人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又不由得会心一笑。 顾留白给萧真微递上一碗酒,然后笑道,“师伯,兵法者,攻心为上,修士对决,气势为先。他令人送来吃食,体现自己的气度,又明说在各道口派人等候,显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又显得自己光明磊落,这一堆吃食送来,不敢吃就堕了气势,若是吃的时候怕中毒,疑神疑鬼,容易心神不定。他如此造势,但凡心中疑神疑鬼之人见了他,自然就有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观感,自己容易气势不足。” “原来这些布置都是攻心术。”萧真微点了点头,慢慢饮酒的同时,说道,“那对我倒是无用。” 顾留白和沈若若、上官昭仪相视一笑。 师伯如此境界,天下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破他心境。 萧真微此时又举一反三,道:“这人也善在细微处做文章,感觉有些不凡,卢公子,若是换了你是这美玉公子,要使这攻心术,接下来你还会用哪些手段?” 顾留白边吃边认真解释,“年轻人好胜,最堕人气势,无非令人自觉不如而心中折服。在各方面展现自己的能力,尤其能在对方自觉的长处让他觉得自愧不如的话,那这攻心的效果便最佳。再者就是在许多方面显示自己的品味风雅,让对方觉得自己玩的,用的都远不如对方,再如果能够发现对方的欲望所在,那就如同点中了死穴。” 萧真微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那什么叫做发现对方欲望所在?” 顾留白道,“寻常人大多好财好色,修行者么再加厉害法器、法门。比如若是试探发现此人好色,那就用美女诱惑,若是发现此人对厉害法器贪婪,那就用厉害法器收买,这就是直击死穴。” 萧真微恍然大悟,道:“那我若是对敌,发现此人对神通物贪婪,那我就直接说,我这件神通物送给你,他必定发愣,那我乘机偷袭,岂不是事半功倍?” 顾留白愣了愣。 他嘴角牵动了一下,“师伯…你要这么理解,也差不多。”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憋笑憋得辛苦,这大唐第一厉害的大剑师,今后都不知道有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招数,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大宗师的名声。 反正就如同真正的野餐闲聊,顾留白就又笑着说道,“之前整理的高丽的案宗上有说,这美玉公子在高丽受诸多门阀公子推崇,各方面都是翘楚。甚至有传言称,各门阀想推他做下一代高丽国君,他任何时候出现在别人的面前时,都是如美玉焕发光彩,而且他乐善好施,哪怕不认识的人找他帮忙,他都会设法解决困难。这人因此三教九流结交极广,他的朋友之中,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都有。他若是出行,都是朋友扎堆,今日他既然想用这攻心手段来对付我,那麟游窟又是扶风郡之中有名的佛宗造像场,石窟之中有诸多精美雕像,且有各种彩绘壁画,我想他可能会在其中精心布置,说不定给我摆布出色香味绝佳的风流场。” 萧真微忍不住道,“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如我们早点过去看看?” 顾留白笑了,道:“师伯,你不怕显得我们猴急?” 萧真微道:“兵者诡道也,显得我们心急,实际我们不急,可影响他的判断。” 顾留白直挑大拇指。 …… 麟游窟乃是美阳河畔一处低矮山岗上的石窟。 这条山岗上树木稀少,山石五彩,最初采石都是用来做染料,但石窟略一挖深,往内不过两丈,山石就变得坚硬,微黄细腻,倒像是人的肌肤色泽。 扶风郡境内的匠师都在此处取石雕刻佛像、神像,许多石窟也在隋朝也被当地望族和佛宗开辟成静修所,直接在洞窟里雕刻佛像。 隋唐交替,扶风郡境内原先诸多望族没落,这些静修所渐渐无主,不过采石还在继续,石窟倒是越开越多,朝着河面的这一面山体用船运送山石、雕像方便,半边山岗上全部都已经是大大小小的石窟,且石窟前都是平整的马车道,可供马车通行。 顾留白等人在数里开外就见到麟游窟的数个洞窟前停着十余辆马车,内里显得灯火辉煌。 萧真微看着自己牵着的朴道人就有些犯难。 这可是他的秘密法器,但这么牵着就进这麟游窟,他觉得很有可能被美玉公子看出端倪。 “无妨。”顾留白知道萧真微是分外想看看这美玉公子到底搞什么鬼,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昭仪,我记得那些人给你两个养鬼罐的,你到时候打开给这朴道人用了,现在朴道人身上气机已经被压制,再用这养鬼罐,他身上尸气阵阵,保证别人以为他是一尊阴尸,师伯,若是他们不问你就算了,若是问你,你就说你姓胡,这样他们但凡有些见识,便会认为你是秦岭胡氏的修行者,那一脉的修行者专炼铁尸,炼出的铁尸力大无比,看上去和这朴道人挺像的。” 上官昭仪笑眯眯的答应,萧真微顿时满意至极。 不过他转头又去训朴道人了。 “我不牵着你,你也不准乱走,跟在我身边,懂不懂?” 他每走几步,便让朴道人自己拿着皮索,然后认真训斥,朴道人但凡有些异动,他便挥手给朴道人脑袋上一个脑瓜崩。 这朴道人被连打了十几次之后,竟真的像是被驯服一样,自己将皮索拿着,乖乖跟在他身侧。 过了一会,这朴道人似乎又不服,又想乱动,便又被打。 如此反复几次,接近麟游窟之前,这朴道人竟真的一点都不敢乱动。 萧真微自己就有些得意,道:“似乎也不难驯嘛,怪不得修行界之中,那些御兽宗门始终上不得台面。” 顾留白等人都忍不住偷笑。 有你这样的修为,什么东西还能难驯?难驯,打不就行了,哪有什么东西不怕打。 麟游窟下山道口,已有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子在等着。 这名女子是高丽女子的装束,一身淡绿色的裙衫,远看显得十分冷艳,但等到顾留白等人走近,这名女子却笑颜如花,行礼道,“绿珠见过卢公子,美玉公子命我在这里等候诸位。”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请带路。” 绿珠柔柔的道了声请,便在前面带路。 沈若若看着她扭动的腰肢,忍不住问顾留白,“你觉得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顾留白笑出声来,“这还用问吗,当然你好看。” 绿珠在前面听到两人的对话,听到顾留白那前半句,“这还用问吗”她脸上的假笑就已经变成了真笑,她心想这大婶真好笑,这种话都问得出来。 我绿珠乃是高丽第一花魁,你这大婶不是来搞笑来的? 接着听到顾留白那后半句,这绿珠差点憋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这卢公子也这么搞笑的么? 沈若若看着绿珠摇曳的身姿,又问顾十五,“她这走路好像比我好看吧?” 顾留白笑道,“她专门练过的,每一步踏多少,腰怎么动,都练死了的,哪像别人走路那么随意。” 绿珠原本笑得不行,听闻此言,她的笑容顿时僵住。 萧真微感知敏锐,他感知得出绿珠此时面上的神情变化,他顿时对顾留白肃然起敬,心道,我这师侄果然厉害,美玉公子用攻心之术对付他,他也用攻心之术对付美玉公子和他身边的人。 果然听到顾留白又叹了口气,“连这种上山车道上都能走出这种身姿,这恐怕是从小就开始练起,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苦,才能忘却身体的感受,将这种身姿走得如此自然。” 绿珠原本都想开口说些什么,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身姿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心中震颤,鼻子却已是不自觉的发酸。 一处洞窟门口,已经站着一名紫衣女子。 这紫衣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看着车道上的顾留白,嘴角渐渐浮现鄙夷的冷笑,“长安顶级门阀的公子,看上去也不过如此,和美玉公子相比,简直如同土鸡见凤凰。” 第五百四十四章 谁打谁的脸 - 割鹿记 - 无罪 这紫衣少女名为金顺秀,高丽乌骨城金氏门阀嫡系子弟,也是高丽公认的才女,尤其精通音律,会数种音震法门,善使飞针。 她修为虽是六品,但已经击败过两名七品修士,被认为有越境之能。 她虽站在这洞窟门口迎接,但觉得顾留白哪方面都不算特别出众,心中自然有轻视之心。 看着顾留白身边的沈若若,她倒是觉得这中年妇人气质还算出众,只是再看上官昭仪的时候,她便觉得这麻子脸实在有碍观瞻,心想美玉公子身边的那些侍女,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令人见之愉悦。 再看到萧真微身旁朴道人满身挂满东西,且很多都是不值钱之物,她便越发觉得这卢公子没有品味。 但随着朴道人走近,她感到一阵阴冷的气机扑面而来,她这才心中一凛,直觉这恐怕是秘法练就的行走尸。 等到顾留白走到身前不远处,她早已控制好面上表情,淡淡微笑道,“卢公子你且随我来,美玉公子已在内里等候多时。” 顾留白点了点头,金顺秀转身带路,绿珠则退到一侧,在众人身边跟着。 这石窟内里倒是别有洞天,上方山石采空了很大一条沟槽,光线从沟槽中落入,宛如一个巨型天井,一个接着一个的石窟沿着山体的起伏,分布在这巨型天井的两侧。 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石窟里大多矗立着神像,前方数百步处有一个石窟里亮着柔和的光芒,有侍女在石窟口站立,内里隐隐有丝竹声响起。 沈若若忍不住笑了,“这地方不大,谱倒是摆得不小。” 金顺秀心中顿时觉得不舒服。 她岂能容得了任何人说美玉公子的不是? 更何况这中年妇人说地方不大,明明就是暗讽高丽地方不大,意思他们是小地方的人。 她转头过来,看着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早闻卢公子大名,也听说卢公子在长安立了个天命楼。” 顾留白在关外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这金顺秀一转头,他自然就明白这女的心里到底什么想法,他顿时微微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顺秀道,“我叫做金顺秀。” “在我们大唐,和人见礼,搭话,得先自报家门。”顾留白温和道,“天命楼一事,听说是听说不到的,我们一些人兴趣相投聚在一起,当时心高气傲,起了这个名字,但我们心中清楚这名字若是传出去,说不定会因此获罪,金小姐你应该是在机密军情之中才看得到这个名字。” 金顺秀心中越发觉得顾留白没有风度,和美玉公子完全无法相比,她也不争辩,只是微笑道:“卢公子和长安这些年轻才俊汇聚于天命楼,这么多年下来,应是有所建树了?” 顾留白微笑道,“在长安倒是没什么建树,到了扶风郡才教训了几批修行者,好不容易积攒些战功。” 金顺秀直觉这人是个没皮没脸的人物,与之斗嘴没任何好处,她便淡淡的说了一句,“卢公子风趣。” 说完她便看都不看顾留白,只是安静带路。 到了那石窟门口,两名侍女盈盈行礼,也不跟进石窟,顾留白等人刚走进几步,沈若若就哑然失笑,这石窟内里不仅是每隔数丈都置了鲸脂灯,将石窟的阴暗处都照亮,而且还做了精心的布置,放置有铜鹤熏香炉等摆设,内里不只是有琴师抚琴,还放了紫檀木的桌椅,长条案上放置精致茶点,还有精美的花瓶插花,各色宝石雕琢的宝花。 有六七名年轻男女,在内里的壁画处赏画。 听着脚步声响起,这六七名年轻男女都转过身来,其中一人此时身穿月白缀银袍服,显得分外英俊潇洒,顾留白又感知他的整体气机强大,那显然就是美玉公子了。 金顺秀一看见美玉公子,心中烦恶尽去,看了一眼顾留白,嘴角就又不自觉的露出些许鄙夷之色,沈若若顿时就不乐意了,故意道,“顺秀妹子,你家美玉公子是知道我们卢公子喜欢喝花酒,所以才将此处布置得如同长安喝花酒的地方一样么?” 金顺秀面色剧变,但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却听有悦耳的笑声响起,“我倒是生怕显得自己粗鄙,还精心布置了一番,想显示自己的风雅,原来我之品味也只和长安那些花楼东家的品味差不多么?” 沈若若看着那美玉公子眼角都含着笑意,面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她倒是微微蹙眉,直觉这人的确有些门道,但她平日里所见都是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人物,这种场面对于她而言就真的只是小场面。 她一本正经的看着这名的确长得极为英俊的公子,认真安慰道,“倒也不必郁闷,长安那些花楼的东家的品味,在长安也算得上是中等。” 美玉公子身边还有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名女子一袭白色长裙,丹凤眼,鹅蛋脸,显得十分美艳,此时她也不掩饰怒意,冷笑道,“那长安若是高明的布置,该当如何?” 沈若若笑了笑,道:“几株疏竹,一壶清茶,若嫌寡淡,自抓一尾鱼烤了便是。” 这些人也知道顾留白等人之前是在河边烤鱼,此时听得沈若若这么说,这白裙女子知道她是调侃的成分居多,她便也微嘲道,“那杀鱼的鱼腥味浓厚,可不只是遮了茶香,恐怕连衣袍都沾染味道。” 沈若若看了一眼一侧的铜鹤形状的熏香炉,笑道,“那倒无妨,取一小块沉香放于煮茶的红泥小火炉的红炭之上,些许鱼腥味瞬间可除,满身带香。” 美玉公子微笑道,“的确很雅。” 白裙女子叫做洪熙贞,是高丽纥升骨城洪氏长女,她正巧于香道极有研究,对于制香、鉴香、合香无一不通,高丽那些香道方面极有研究的人,在某一个方面可能勉强能胜过她,但若是这些方面综合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在她之上。 此番她们这些跟随美玉公子的高丽名流,便是要帮高丽公子从诸多方面彻底折服这长安卢公子,这里的熏香炉也好,准备好的一些价值惊人的香料也好,都是出自她的安排,现在沈若若看着那铜鹤形状的熏香炉隐含鄙夷之色,她心中的怒意自然更盛。 她决定要好好的打一打这中年妇人的脸。 “明火炭熏固然香气满溢,但论香气最雅自属沉香,只是沉香香块直接放置红炭之上,犹如煎油,极易生烟。”洪熙贞看着沈若若,微嘲道,“那饮茶时可很容易呛得喷出茶水。” 顾留白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洪熙贞恐怕要气得奶疼。 若论香料之见解,应该整个长安都没有人比沈若若强的。 沈若若也笑了起来,道,“这种红炭香块生烟,那用香便是门外汉,取产自黎峒或是真蜡之金坚玉润者,置指甲大小一片于红炭之上,便有沉香火暖茱英烟,酒献给带新承欢之诗句,哪来的烟气呛人?” 洪熙贞面色瞬间发白,她这时反应过来对方也是精于此道,自己先前疏于考虑的话语,已经让她落了下乘。 她哪能在美玉公子面前折了面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心念电转,道:“真蜡与黎峒如此品阶的沉香极为珍贵,小聚饮茶,难不成谁都能随身带着一些?” “这东西珍贵得很么?”沈若若不解道。 洪熙贞顿时中计,冷笑道,“怎么,你是只闻其名,只在一些香经之中见了记载,知晓特性,却不知价格?” “这东西随便用用,要知道什么价格。”沈若若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的从朴道人身上挂着的一个鹿皮袋子里取出了好大一个薄锡皮盒子。 看到她取出这个薄锡皮盒子的刹那,洪熙贞的呼吸一顿,脸上就彻底失去了血色。 沈若若打开锡盒,随手取出两块足有巴掌大小,厚度两指有余的沉香。 这两片沉香如同黑玉,真正的金坚玉润。 “这两片够用几十次茶会了吧?”沈若若看着面色比白裙还白的洪熙贞说道。 洪熙贞此时已经手脚冰冷,她原本置了十几种罕见的沉香,价值极其惊人,就想在香道上折辱这些人,但此时别说价值了,沈若若取出的这两片沉香一眼可见是黎峒之中黎母山东峒的极品,这种级别的香料,她迄今为止得到过只有指甲大小一片标本,这样大小的两片,她见都没有见过。 更让她无语的是,那锡盒子里满满一盒,还有更多极品的被称为香宝的疙瘩状凝膏。这种膏液凝聚的树瘤结香,能如同通体黑玉,又透出紫红宝石光,那她真是只有在记载之中才见过了。 长安这些顶级门阀的子弟,在用香上竟然如此奢靡吗? 沈若若重新放回了这些香块,又觉得不过瘾,接着道,“博山炉中沉香火,双咽一气凌紫霞,你现在用的是占城的香,占城要散花香,哪怕是追求香炉器型好看,那也得用多孔的博山炉,长安的确也有香道馆用铜鹤炉,但是鹤羽炉,羽毛下方有孔隙滤香,既能滤烟气和占城香的油味,又能均匀的散发花香,的确能增韵,但你这铜鹤炉唯有口中出香,那里面用用海外星洲的极品香块还行,能约束太过燥烈的药香和土腥气,增韵起来还能带青草幽香。你现在占城花香为主的沉香用这种铜鹤炉,那不是附庸风雅,牛头不对马嘴吗?” 洪熙贞整个身体都已经不断颤抖了,但沈若若眼睛一扫她之前故意放在一侧香案上的十几种沉香,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里面有两种不适合熏香,只适合合香或是制成线香,还有那块显然是冒充登流眉产区的沉香是做过假的,明显是用了当地的一种酸果膏浸渍过的,所以它才会显得如红玉般莹润,显得品阶极高,但你放在烛火跟前看一眼就知道了,它透光是深黄色,这种做假的登流眉的香,你直接闻还可以,有股酸枣气息,但你若是用来熏,那你恐怕就和闻人家腋下的味道差不多。” 洪熙贞原本还觉得自己在鉴香等方面或许有些胜算,此时一听,她顿时头晕目眩,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也就是还成 - 割鹿记 - 无罪 金顺秀等人都是目瞪口呆,只是看洪熙贞此时的神情,她们就都知道这就像是香馆里的老师傅在教训刚刚学香的学生一样。 高丽纥升骨城洪氏乃是高丽底蕴最深厚的门阀之一,洪熙贞的身份地位远超金顺秀这些人,她平日所用的这些香料价值惊人,金顺秀等人平日也只有羡慕嫉妒的份,谁能想到这洪熙贞在这香道上竟然如此一败涂地? 洪熙贞在自己最得意的学问上被人教训,且是在美玉公子面前丢了脸面,她这时候原本已经头晕目眩,不知该如何自处,但沈若若此时闻着这石窟之中的淡淡花香,却又摇了摇头。 她又从朴道人身上挂着的包裹之中取出了一个锡盒。 “还有?” 在场的这些高丽门阀子弟,除了两名男子平日里根本不接触这种沉香,对这种香料的用途和价值一窍不通之外,其余这些门阀子弟虽不算精通,但都看得出沉香的好坏和价值,方才那一个锡盒的沉香已经令他们叹为观止,哪想得到这中年妇人竟然还取出一个锡盒。 洪熙贞身体晃动了一下,她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生出一个念头,“还有极品?” 沈若若却也不理她,打开盒子之手伸手靠近那铜鹤炉感受了一下铜鹤炉的温度,接着便从锡盒之中取出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香片直接放在了铜鹤炉的背上。 也就数个呼吸之间,所有人只觉得清新优雅的兰花香充斥于口鼻之中,接着香韵却又不断变化,忽而有淡淡的奶香,忽而有馥郁的蜜糖气息,忽而又有一股清凉的气息直冲脑门,就连此时气阻差点晕厥的洪熙贞都是脑子清醒起来。 “这…” 洪熙贞走上前去,只见沈若若放在铜鹤炉背上的这块香片料性似乎偏软,表面有星星点点的微黄木丝,像是崖香之中的鹧鸪斑,但看切口之中粗大的黑色油线弯曲如蟒,且在温度并不算高的铜鹤背上自然发香,她在所有香经的记载之中都未曾见过,她顿了片刻,失声道,“这是产自何处的沉香?” 沈若若淡然道,“这是产自海外婆利岛的沉香。” 洪熙贞闻所未闻,心中茫然,“还有这样的一个极品产区?” 沈若若忍不住叹了口气,“婆罗洲上一处而已。” 洪熙贞面色惨然,她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这妇人在鉴香、藏香乃至见知方面都和她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尤其在这用香上,感受温度便取合适香料产生诸多香韵变化,更是令她望尘莫及,不知道要接触多少沉香,用过多少沉香才有这样的心得。 但她也确实爱香,看着沈若若手中那还未收起的锡盒,她便忍不住颤声道,“你这盒子里其余的藏香,能给我看看么?” 沈若若摇了摇头。 看到沈若若摇头,极大的挫败和失望感如潮水般涌来,洪熙贞差点要哭出来。 但只听到沈若若说道,“这一个盒子里都是婆利岛的沉香,都差不多,所以才放一个盒子里,你见过一块就行了。你若是要看不同地方的沉香,我再拿一个多宝盒给你看就是。” 洪熙贞惊喜交加,她下意识的点头。 沈若若又拿出一个很大的扁锡盒,打开之后,里面都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锡盒,沈若若也不自个打开,就直接将大锡盒将托盘一样放在洪熙贞手中。 洪熙贞将这锡盒放在一旁的香案上,每打开一个,她的眼睛里就多一层震惊,多一层雾气,打开到第三个的时候,她就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何处的沉香?” 沈若若看了一眼,淡淡道,“高州多栈香,然极品沉水,有果子香,茉莉花香,香气极为清雅,这一种香料也可以明火炭熏,满室生香且不带烟火气。” 洪熙贞打开第四个香盒,又问,“这是何处的沉香?” 沈若若看了一眼,道:“这是真蜡的白蜡奇楠,看似状如白猪油,但切开断口时间略长便会变成黑油色,丹桂花香。” “白蜡沉就是这样的么?”洪熙贞双手不断的发抖,打开第五个香盒的时候她用了许久的时间,打开之后又一种异香扑鼻,看着内里的那一块香料,她终于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这又是何处的?这看似红土沉,但却又和寻常的红土沉不同,香气也截然不同,还能自然散香。” 沈若若平静道,“这是琼州黎黑的料子,也叫红雀舌,切香时就可以看到,结香是如同一条条红色的雀舌堆叠,且真正的金坚玉润,刀刮如玉石发声。此料可以煮茶,可以煲汤,补气血,安神。年迈失眠者,喝些这种料子泡的茶水,有奇效。” 洪熙贞放下香盒,退开一步,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不断坠落。 竟有如此多的学问。 竟有如此多产地的料子她根本连记载都没有见过。 关键在于,这些香盒之中同样的料子绝不止一块,而且许多都已经切好,哪怕略大一点的块状也有许多取用的痕迹,这便说明在这中年妇人的手中,这些世所罕见的沉香的确也就是日用品。 而反观自己,这些锡皮香盒之中任何一块小块的沉香若是落在自己手中,那必定会被她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保存好,作为样本,连摸都舍不得多摸。 这其中的差距,已经彻底击溃了她的道心。 顾留白看着洪熙贞先如骄傲的孔雀,现在又被沈若若打击得如同落汤鸡,他便微微的一笑,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感慨,在沈若若耳边轻声道,“你这和我出来打仗,带这么多沉香做什么?” 沈若若也是个很容易心中得意的人。 她得意的一挑眉毛,在顾留白耳边道,“这多个什么呀?我楼里堆了几十个大箱子呢。我想着和你在外面风餐露宿,有时候还没有个洗澡的地方,万一有些发臭,你不要嫌弃我么?” 顾留白无奈道,“谁能嫌弃你?再说了,我要是发臭你不也不嫌弃我?” 沈若若轻笑道,“你这个臭男人我最喜欢了。” 美玉公子身边的这些高丽门阀子弟此时反吃了一个下马威,一个个都有种灰头土脸的感觉,但美玉公子却还是浅笑吟吟,光彩照人。 他看着洪熙贞落泪,便微笑安慰道,“熙贞莫要难过,做学问一向如此,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隋朝兴盛时,一昼夜便燃香百车,香传百里。这又是我等能够想象?自隋以来,海外各国商船络绎不绝将各种名贵香料送至长安,卢公子他们这些豪门氏族,第一时间就能接触到这些名贵宝物,他们的用度,自然也不是我们所能比拟。”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 但洪熙贞听着他的这安慰,心中却更加觉得对不起他。 美玉公子又温和的笑着看着顾留白和沈若若,道:“卢公子,你们长安之雅,的确让我又大开眼界之感。不说别物,我昨日到了这麟游窟,光是这麟游窟的诸多造像和这洞窟之中的壁画,便令我叹为观止,流连忘返。” 说话间他微微侧转身体,看着身后一片壁画,认真道,“只是这一面壁画之水准,我高丽便无人能及。” 顾留白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那壁画上画着的是飞天仕女图,他看了看,微微一笑道,“画的是还成。” 此言一出,美玉公子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在静静欣赏那幅壁画的样子,但美玉公子身边一名身穿锦衣的年轻公子却已经眉头微皱,“只是还成?” 这年轻公子叫做尹桂佳,他们这些跟着美玉公子的年轻门阀子弟,都是各有所长,在某个方面都有很深造诣,洪熙贞在高丽乃是香道第一,而则尹桂佳则是高丽白岩画院最出色的画师,整个高丽,只有他的两名师长比他出色。 顾留白笑了笑,他已经感觉出来这人要在画画方面找茬了。 他未出声,上官昭仪此时已经平静的说道,“我家公子对画作要求颇高,但凡有些方面有瑕疵,他就不太喜欢。” 尹桂佳眉头皱得更深,他声音都不自觉的沉冷起来,“这幅画作有瑕疵?” 他早就看出这幅壁画的来历,而且他十分确定,哪怕是此时的长安,最多也只有一两人能达到这幅画作的画师水准。 上官昭仪也是微微一笑,道:“有不少瑕疵,比如说它掉色。” 尹桂佳微微一怔,旋即笑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除了还在落泪的洪熙贞之外,其余那些年轻门阀子弟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种壁画时间一久,色彩斑驳也很正常,而且更添老气韵味,些许剥落掉色,根本不属于瑕疵。 他们觉得这上官昭仪是不懂装懂,简直粗鄙。 然而上官昭仪却依旧微笑不改,道:“这壁画之中青金色和茄紫色原本不应该掉色,掉色便显得污迹,这些壁画的颜料调和在隋和唐时都应有祖制,哪些颜料可以容许些许老化掉色,哪些色泽绝对不许,那都有传承和规定。这画师在用这两种颜料时,少用了宝石,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瑕疵。” 此言一出,尹桂佳呼吸骤顿,他定睛看去,顿时面色惨白。 第五百四十六章 无它就是快 - 割鹿记 - 无罪 这些壁画所用的颜料如何调配,所用何物,尹桂佳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见到那青金和茄紫色旁的丹红色并未褪色,他就知道上官昭仪所言不差。 按理来说,那丹红应该褪色更早,但丹红鲜艳而那两种色泽褪变显得污色,只能说明极品的青金石、蓝宝石、红珊瑚等物都缺斤少两。 此时上官昭仪又道,“这些飞天仕女身上的青绿色也偏阴沉,不够轻灵,铜绿过重而少嫩色,乃是孔雀石用量偏多而绿松石用量少,绘制这壁画的画师是胡启封,曾做过大隋皇室的画师,大隋皇室画师都需要经过严苛考核,他在颜料上出现这种问题,只能说明他想要从中贪墨钱财。” 尹桂佳鬓角汗水不断沁出,他心思固然不如上官昭仪细腻,但他昨夜就已经留宿在这边洞窟之中,这些壁画已经看了一天一夜,却没有注意到这种问题,而这麻子脸女子进来才多久?这只能说明这名女子在这些方面的造诣远胜于他。 但他不甘心就此认输,于是强自镇定,道:“虽说这颜料的确有些瑕疵,但我看这笔触技法,应该是胡大画师晚年所作,是他技法大成之作,便是在他所有画作之中也应该列为上品。” 上官昭仪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但眼神却十分轻蔑,似乎已经不愿意和他交流。 尹桂佳直觉受了侮辱,顿时无法忍受,“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上官昭仪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胡启封这人虽然画技精湛,但终年酗酒,好逛青楼,四十七岁之后就已经满头白发,牙齿脱落,双手持笔无力,不能久画,他当时就有胡白发,胡无牙和胡鸡爪等诨号。虽然的确技法运用纯熟,但他那时候早已债务缠身,绘画都是为了快点挣钱,虽说长安的画师碍于情面都不拆他的台,但心中都觉得其画已经失了神韵。这壁画乃是当年胡启封给扶风巨富孙氏所绘,虽说没有记载他到底画了多少天,但你仔细看看那些绫罗飘带边缘,他握笔时手发抖才会这样。有些地方你仔细看看,并非年岁久远而色彩有些斑驳,而是当时落笔力量不均,有些颜料落得多了,当时鲜艳时恐怕看不明显,但当时用明亮的火光一照,恐怕光泽都不一样。” 尹桂佳听着她的话,仔细看去,果然看到绫罗飘带的边缘有笔丝散碎,他嘴唇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上官昭仪道,“我知道美阳地方志和你们高丽画院闵画虎的画虎杂谈之中有关此处壁画的记载,闵画虎对这幅壁画也是赞不绝口,但只能说这幅画作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已,但凡去过慈恩寺见过内里的经变、曼陀罗、尊像壁画,或是去过洛阳画院见过侍女游园图,你就绝对说不出他这画是上品的说辞,你一眼就可知,同样的画师,所画的画作在水平上竟然有如此的差异。” 萧真微听得津津有味。 他简直都想要鼓掌。 这里面的学问也有趣啊。 他心中甚至忍不住感叹,自己这师侄真是有本事,喜欢他的女子都这么才艺惊人。 尹桂佳嘴唇颤抖道,“我尚且无缘进入你所说的这两处地方,如何能够分辨你说的这些话的真假?” 上官昭仪见他还是如此不死心,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胡启封此人在作画上也有恶趣味,他喜欢将这些仕女或是佛女的头像画成和他亲近的女子,他常年得他姐的资助,所以经常将仕女画成他姐的头像,后来他姐自身状况不佳,断了资助之后,他心生怨恨,经常将她姐画得青面獠牙。这些事情在石山画经、青云杂谈、草堂画集之中都有记载,草堂画集之中甚至有他姐的画像,乃是著名大画师韩卓看不惯他的行为而画,以此对照,此处壁画里你仔细看角落里的阴云之中有鬼怪,那鬼怪看上去像是缩小的飞天仕女,但脸面却是长着獠牙,都是他姐的模样。这人品行都有如此问题,这副画又藏着这样的心思,说它有瑕疵,已经算是客气的言辞了。” 尹桂佳双手都已经开始颤抖,上官昭仪看了他一眼,道:“石山画经和草堂画集流传甚光,扶风郡的那些城镇画坊里都应该有,你若是之前没有见过,那自己去找了看看就知道了。” 尹桂佳眼前发黑,胸口撕裂般疼痛,一口逆血都到了喉间。 其余几名门阀子弟此时浑身都是发冷,他们虽然也各有所长,也各有准备,但见着洪熙贞和尹桂佳这样吃瘪,他们都失了勇气,一时都不敢发难。 “尹贤弟…”美玉公子依旧面带温和微笑,他手底下的人连番被打脸,他却似乎不受影响,此时出声似乎要宽慰尹桂佳。 但沈若若却是有点腻味了。 这老是一个模子惺惺作态,老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就让人觉得这人太过虚伪。 她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依旧在抚琴的琴师,不冷不淡的打断了美玉公子的话,“那琴也别弹了,几根老琴弦中混着一根新琴弦,调得都不对,二流的琴技配上三流的琴,弹个一曲两曲就行了,弹个不停做什么。” 美玉公子笑容微僵。 那琴师眼中充斥怒意,但随即垂着头不敢发作。 有前车之鉴,他直觉自己若是跳出来,绝对被狠狠打脸。 沈若若又看着那张檀木长条桌子,又微讽的说道,“一辆马车都装不下的寒酸桌子,费这么大劲运过来做什么。” 美玉公子身边一名叫做郑思源的年轻公子顿时大怒,“这紫檀桌子怎么寒酸了?” 沈若若眉头大皱,道:“桌面不是独板,厚度不够也就算了,几块拼接的板子,里面还有一块是酸枝木,不寒酸么?” 郑思源顿时一呆,他仔细看去,却看不出端倪,“你不要胡说,那一块是酸枝木?” 沈若若笑了起来,她走到那桌子面前,伸出手指在两处地方敲了敲,道,“你自己敲敲?不行的话你切下一片闻闻气味?” 郑思源骑虎难下,但走上前去伸指只是敲了两下,他自己便感觉了出来,顿时手指好像敲痛了一般微微颤抖。 顾留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沈若若这怼人的本事,他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 关键鼎鼎大名的静王妃这些年又不用自己修行,都是在玩乐,又有李氏的保护,又有无数倾慕者给她送各种好东西,这些年来她在城里除了吃东西不能随便乱吃,别的所谓文雅的东西,她哪样接触不到,虽说喜欢自己摆弄沉香原材料,但西市东市的稀罕东西她肯定也研究了个遍,要在吃穿享受方面比拼,那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这一笑出声来,连美玉公子的面上的笑意都有些挂不住。 金顺秀等人发觉美玉公子不愉快,一个个都在心中自责,觉得都是自己无用,才导致美玉公子被人羞辱。 美玉公子右侧的文七炫顿时觉得只有自己才有可能扳回些许颜面了。 他看着顾留白,行了一礼,然后道,“听闻卢公子善使刀?”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用刀还行,怎么,你也擅长用刀?”” 文七炫见顾留白主动搭上话头,心中暗喜,正色道,“我是文七炫,师从月流刀宗禹治,练刀也有十几年了。卢公子能否赐教一二?” 顾留白自己倒是也喜欢和人比刀比剑,他微笑道,“这话说得客气,怎么个赐教法?” 文七炫道,“此番美玉公子是想与卢公子结交,咱们真刀真枪,若是受了损伤便伤了和气,我也怕被卢公子不小心一刀给砍了手脚。不如我们都用木刀,如此我又能见识卢公子的刀法,又不至于伤残。” 沈若若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罗里吧嗦,说了这么多话,还不是忌惮顾十五的风刀,不想让他占这柄刀的便宜。 顾留白笑了笑,异常干脆道,“可以。” 美玉公子这时候却认真说道,“两位出手千万注意分寸,莫伤了和气。” 上官昭仪看了一眼沈若若此时的脸色,就知道沈若若又忍不住要吐槽,她便扯了扯沈若若的衣袖,轻声道,“姐姐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就安心看着他揍人就是。” 沈若若想想揍人的确比口头上占便宜有意思,于是她便在一边坐了下来,安心看着。 金顺秀在这些人之中地位较低,她马上跑去拿了两柄木刀过来。 这两柄木刀都是唐军长刀的制式,是普通硬木制成,刀锋也是钝口,砍在身上估计也不至于直接拉开一条血口。 顾留白和文七炫各自拿了一柄木刀,和军中擂台战一样,隔了六步站定。 文七炫在年前已经入了七品,此时握刀静立,行礼间身上真气的辉光从肌肤间透出,他的身周气机自然震荡,在身后形成一只硕大的白虎虚影。 真气法门但凡能够形成法相,都是品阶非凡,金顺秀看着文七炫此时身外形成的法相,眼底里都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羡慕。 她看着顾留白,只见顾留白抬刀时身上气机不显,顿时又觉得这卢公子气势都已经弱了几分。 文七炫行礼之后,横刀于胸前,认真道,“请。” “请!” 顾留白声音刚起,文七炫只感觉这人仿佛和声音连成一体,木刀如流光一般,已经朝着他胸口扎来。 文七炫也不心惊,手腕只是一抖,木刀泛开一圈残影,如莲花转动。 然而啪的一声,他右腹部一阵剧痛,顾留白手中的木刀已经结结实实的斩了他一刀。 “什么?” 金顺秀等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顾留白的刀势变化,就只看到文七炫吃痛一声闷哼,接着不可置信的僵在当场。 顾留白笑道,“没办法,我的刀法啥也不是,就是快一点。” 第五百四十七章 唐人之耻辱 - 割鹿记 - 无罪 沈若若觉得这人真贱啊,她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文七炫这种门阀公子平日里都是享受众星捧月的追捧,何曾听过人的嘲笑,而且他以为沈若若就是个下人,听到沈若若发笑,他下意识的就怒喝道,“你笑什么!” 沈若若故意道,“我笑你太蠢,你已经入了七品,比之他这种六品,本身便多了真气变化,但你为了忌惮他的那柄刀,却偏偏提议都用木刀,这木刀没有符纹可以容纳你的真气,让你根本没法使用真气手段,你不能凭借修为高的优势用刀罡什么的,只能在如此近距离和他拼斗,那不是相当于自废了战力?你不蠢谁蠢。” 文七炫被她说得愣住,生气都生气不起来,他觉得太有道理了。 这人的刀法就是快,如此近身突然爆发而斗,他的劣势太大。 但他修为比这人高出一阶,哪怕这木刀的确不能承载真气手段,但他可以在别的方面动用真气手段啊。 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当下也顾不得右腹疼痛,马上又行了一礼,道,“卢公子,经你这名侍女点醒,我的确有些心得,请卢公子不吝赐教。” 顾留白微微一笑,主动抬刀道,“请。” 文七炫脚下生风,瞬间退出一丈,他后背衣衫微微鼓起,一缕缕白色的真气从衣内透出,在身后宛若结出两个白色的翅膀。 他此时真气激荡,真气法相凝成的白虎宛若实质,这白虎正好在那两个翅膀之间,就像是这白虎身上长出了一对翅膀。 顾留白赞叹道,“这是如虎添翼啊!” 文七炫此时浑身气势已至巅峰,他抬起刀来,对着顾留白喝道,“请!” 他虽也只说一个字,但口中突然犹如虎啸,宏音震荡,他吐息时,张开的嘴前方竟是出现了一道道螺旋状的透明涟漪。 “好一个音震法门。”顾留白对着螺旋状的透明涟漪斩出一刀,他手中硬木刀竟是剧烈震动间发出裂响,仿佛要崩裂。 此时文七炫拔地而起,他身后白虎作势欲扑,整个身上一股真气力量也是排山倒海般前行,身前形成罡风,吹得顾留白都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挥刀朝着顾留白斩去,同时手腕转动,刀身带出一圈幻影,如刀轮转动。 啪!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手上长刀一震,突然两片碎片激射出来,打向文七炫下身。 文七炫此时身在空中,见这两片碎片破风打向自己下身,他手中长刀顿时下劈,将这两片碎片轻易劈飞。 然而与此同时,顾留白手中长刀一抖,数片碎片又飞向他面门。 文七炫此时身前罡风喷涌,这碎片竟能稳稳的穿过罡风,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显然也是被施以真气。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人竟然能够将崩裂的硬木刀当成暗器来用,但骇然击飞打向他面门的碎片时,他已经想通了原因,“此人真气在木刀裂纹之中行走,挥刀时真气迸发,将崩落木片激飞出来,他对于真气的控制,竟然能够精细到如此地步?” 也就在此时,他直觉不对,顾留白之前只是挥刀炸出木片,但此时突然就动了。 顾留白身影一动,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文七炫背上如翼翅的真气疯狂喷涌,他脚下同时罡风喷涌,身体斜飞上去,一刀斩向顾留白的头顶。 他此时想硬生生借着冲势抢先出刀,然而他手才刚刚伸出去,手臂弯里就突然一痛。 文七炫手臂吃痛刀势一缓,只见顾留白一下子团身,啪的一声,他的手腕已经中了一刀。 剧痛袭来,他连刀都握不住,木刀脱手飞出。 “怎么回事?” 惊惶之余,他无法理解的看向自己的手臂弯里,那痛感还在,就像是被一片木片击中,然而再怎么看,却压根没有被木片击中的痕迹。 直到他看到顾留白手中已经彻底裂成数片的木刀,他骤然反应过来,对方是通过裂缝挤压真气,挥刀向上时,是裂缝中激射出来的真气打到了他的手臂弯里! 一柄硬木刀也能玩出花来? 真气的流动缓急,真气力量的把控,包括手中这柄刀所能承受的真气极限,把控得如此妙到毫巅? 文七炫满头大汗,他再呆立细想时,只觉得之前这卢公子连续两次用木刀碎片阻碍他前行之势也是大有学问,既让他连续停顿,身法不得连续,又让他再次忽略了双方身位,反观这卢公子先静立不动,等待合适距离,突然全力爆发,瞬间近身,又逼迫得他只能依靠修为抢攻。 这从头到尾,他步步都落入对方算计之中,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看着文七炫呆若木鸡,先前因为那张紫檀大桌而颜面扫地的郑氏公子郑思源忍不住道,“这是请教刀法,又不是请教暗器!” “呵呵!”沈若若本来就看不惯这人,一听这话,她顿时皮笑肉不笑道,“不用音震法门,难不成他的刀自己就裂了?” 郑思源面色骤寒,冷道,“战场上用刀,自身修为略高,岂有不用真气法门之理?” 沈若若又呵呵一笑,“那战场上真正相斗,我左手用刀,右手哪怕藏几颗小石子丢丢应该不过分?” 郑思源呼吸一顿,一时语塞。 金顺秀听到沈若若此语,心中大震。 她善使飞针,原本就是暗器高手,她此时已经想到,哪怕真的是投掷石子做暗器,也比用真气激飞刀身上的碎片要容易百倍。 若真是随便丢些东西,那这卢公子赢得更加简单。 这卢公子和郑思源分明在战斗经验和应变上有着天与地的差距,再怎么打,恐怕郑思源都绝对不会是这卢公子的对手。 如此一想,她看着顾留白的目光已和之前截然不同,而且她也想明白,顾留白用真气激飞木刀碎片,倒真的是纯粹用刀。 郑思源还想寻些话头,然而文七炫此时却已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卢公子,多谢赐教,我败得心服口服。” “什么?”郑思源不可置信的看着文七炫,如同吃了一口苍蝇般恶心,他不敢相信自己帮着文七炫说话,文七炫却来这么一套,这就像是自己帮人打架,但这人却反而逃走了,留他一个人挨揍。 “郑贤弟不要动气。”此时美玉公子的温和的声音却是响起,郑思源转过头去,只见美玉公子对他微笑道,“之前我们都已经从军情之中知晓,卢公子还有一门厉害的气煞手段,若不是比拼刀法,真正搏杀,卢公子无论如何都可轻易获胜的。” 郑思源看着美玉公子的笑脸,心中怒气莫名消隐了不少,再听着这样的话,他心中咯噔一下,知道的确如此。 按照之前的军情,这卢乐天的气煞堪比七品修士的刀罡。 这单对单起来,以这种刀罡配合此人的刀法,如何能敌? “胜负乃兵家常事,这种请教落败,更是幸事,可以顿悟自己修行之真正不足之处。”美玉公子和声细语道,“诸位想必也已经看出,我等和卢公子相比,乃是缺少实战经验,卢公子这刀法浑然天成,已不拘泥于招数,更近乎无数次生死战斗之中养出来的本能。他随手斩出的一刀,便比许多修行地的精妙招数要强,乃是无招胜有招的境界。生死战斗,只得一次,便能有莫大收获,但真正的生死战斗,我们这些人,有多少勇气能够去真正尝试呢?” 上官昭仪和沈若若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个想法,这美玉公子虽然有些虚伪,但的确很能讲道理,很能蛊惑人心。 文七炫此时连连点头,只觉得美玉公子这番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美玉公子含笑看着顾留白,道:“先前诸位还对卢公子所能有些疑虑,现在想必诸位心中自有答案,高丽之外的天地广阔,我们岂能和朝中那些老人一样目光局限于高丽之内,井底观天?” “是。”一群人心神震颤,都不自觉的点头。 “怎么个事情?”沈若若也是有些郁闷了,自己这一伙人打了这些人半天脸,弄了半天这美玉公子在这里煽情上了,结果这群人都被洗脑一般,反而对美玉公子心悦诚服?弄了半天反而帮着美玉公子烘托气氛了? 顾留白却是微微一笑,道,“美玉公子,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倒是也有些看不懂了。” 美玉公子哈哈一笑,方才他显得儒雅平和,现在这哈哈一笑,却又显得无比豪爽。 “卢公子,我这葫芦里卖的,是一颗足以让公子轰动大唐,名垂青史的妙丹。”他看着顾留白笑道,“公子自此之后为万众敬仰,得尽气数,恐怕此时风头正劲的顾道首也得暂避锋芒。” 顾留白眉头微蹙,“天上还能掉胡饼?” “卢兄风趣的很。”美玉公子笑了笑,点了点紫檀大桌,道:“此物虽有瑕疵,但毕竟也是一番心意,请公子落座饮茶,我和你好好说说。” 顾留白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和沈若若等人都坐下,萧真微也在一边坐下,让那朴道人老老实实站在他身侧。 美玉公子让侍女奉茶,也不废话,认真道,“卢公子应该清楚,我们高丽境内有两座京观,其中一座是大隋皇帝和我们高丽交战,大败后隋朝将士的头颅制成,另外一座乃是大唐立国之后,大唐皇帝觉得那些隋朝将士也属唐人,因此对高丽用兵,但唐军也是被我们高丽所败,又留下数万首级,又置京观一座。这两座京观分别位于隋朝军队和大唐军队兵败之城,历来被唐人视为奇耻大辱,我们有心和卢公子结交,可以让卢公子得此功劳,安排卢公子接手这两座京观的颅骨回归唐土,卢公子意下如何?” 第五百四十八章 各自小算盘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在幽州和五皇子结交之后,还特意拜托五皇子去打听皇帝心心念念一定要攻打高丽的原因。 在唐劲的百般劝说下,最后答应跟唐劲一起离开平海,准备去浙江的一所二流大学。 有着林辰的影妖看护,天龙军轻松拔下对方山寨。双方一共伤亡四五十人,天穹影皇只能一次只能催生至多五只,一天能够催生十只。 巡游队伍依旧热闹非凡,妖魔鬼怪依旧载歌载舞,只是,靠近珍妮的人大多被严肃的气氛吓住了,拉开与珍妮和李尔的距离。不知不觉间,李尔周围三米处仅剩下珍妮,以及他兄妹俩和两个杰克船长打扮的保镖。 谷雨派,叶子洛听说过,翔龙星上排第二的修真门派嘛。难为这位宗主眼光不错,想挑中苍大做徒弟。 两人的举动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约而同向两人投来异样目光,霎时间整个热闹街道竟静呆数息。 在两人看来,没有什么比免费二字更吸引他们了,因此对白须老人的话很是上心。 这些日子柳子桑又试图修炼太玄经,进展依旧十分缓慢,令人沮丧。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已经不能算枪了,而是阻击榴弹发射器,一般装甲车和轻型坦克这东西都能干掉,更别说区区直升机的防弹玻璃。 经过几天的工夫,已经将颖川牢牢掌握手的吕布,终于率领大军姗姗来迟。!quanbn!他们行动得很慢,慢得可以用缓慢来形容。这样的行军方式显然保存了士兵的体力。原本想以逸待劳的曹操失策了。 渡边一雄才40出头,只是他的面相比他实际年纪要苍老许多,满头的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好像经历了太多的沧桑。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怎么昏迷的而且躺在这里。”我好奇地看着陈宇。 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们卷起了袖子,露出了结实的臂膀,他们握着巨大的杯子,相互碰撞,隐隐可见,里面类似于泡沫的一样的白色物体不断从中涌出。 但是这雨国始终是红霓裳曾经的据点之一,所以就算现在红霓裳离开了这里,也难免不会有她的眼线在这里,用薛岳的身份暴露的时间会很短。 “音儿!音儿!”何熠一下子抱住了音儿,然后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了音儿的身上,挡住了众人的目光。 冥帝的双眼危险的眯起,应对强者的本能,让它身上的龙鳞都泛起了一层隐隐的赤色。 清林宗几位长老,面色阴沉无比,这比武场上的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乎意料。 而这种几乎与妖的算计,却是让叶卿棠背后发凉,并凉到了骨子里。 男子深邃的眸子顿时闪过一抹冷光,许久方开口道:“好好安抚好他的家人。”说完男子修长的身影如来时般,顿时消失在原地。 回到驻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下了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屋里,草草的吃了几口饭,就回去睡觉了,而郑大洋则去汇报工作了,说是去汇报,还不如说是让连长联系上面的人。 望千将所有埋伏的弟子都解决之后,并没有直接去万夫山,尽管他心中也很焦急,但是必须要将裁判所的情况打探清楚。 第五百四十九章 回去杀了他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出了麟游窟,依旧沿着美阳河河边行走。 麟游窟下方河道边有长约两里的石滩,再往北的河岸边就是许多野桑树。 这些桑树长得郁郁葱葱,微风吹拂间,树叶沙沙作响。 萧真微走到这里,便忍不住问顾留白,“你感知出来那登仙令中暗藏蛊虫没有。” 顾留白确定此处有桑树遮掩,哪怕那些人在麟游窟高处眺望,也绝对看不见他们的具体情形,所以他索性停了下来,道:“师伯,我感知出来了。” 然后他便对着上官昭仪道,“昭仪,你张嘴。” 上官昭仪哦了一声,便对着顾留白蹲了下来,张开了嘴。 沈若若顿时惊了,“让你张嘴,你蹲下来做什么,你们两个平时做什么?” 上官昭仪脸上一红,这还不是阴阳天欲经闹的祸么,但她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只是道,“我刚刚鞋肚子里进了石子,正好掏出来。” 沈若若鄙夷的撇了撇嘴,心想恐怕要掏的不是石子,是顾十五的什么东西吧? 顾留白干咳了一声,也不说话,他左手风刀微微弹起,直接在右手手心划出一道血口,接着他将登仙令取出,啪的一声,直接将登仙令捏碎。 他用真气裹住粉碎的登仙令,只见一只比蚂蚁还细小的黄黑相间的蛊虫从粉末中以惊人的速度钻出,落入他的血口,但和他鲜血接触的刹那,这蛊虫便骤然僵硬,一下子死透了。 顾留白也不停留,将碎成粉末的登仙令往上官昭仪嘴里一塞。 “啧啧。” 沈若若翻了个小白眼,然后故意问上官昭仪,“昭仪妹子,好不好吃啊?” 上官昭仪咕噜一声吞了下去,她可不比裴云蕖外强中干,看着沈若若戏谑的眼神,她一本正经道,“还行,就是有点腥。” 沈若若为之侧目,顿时觉得这个小蹄子有点厉害的。 顾留白看了一眼自己的师伯,发现萧真微是一点都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女的的猫腻,他便不动声色的认真问道,“昭仪,感觉如何?” 上官昭仪感受着登仙令在腹中一丝丝转化成药气,果然感觉到自己的真气和药气一接触,就渐渐沸腾起来一般,有种往身体细微处自然飘飞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道:“倒是和记载的一模一样。” “这人气魄和手段极大,的确是个人物。”顾留白叹了口气。 沈若若也是这般觉得。 这人出手见面礼就是登仙令。 若是顾留白真是六品巅峰,这一枚登仙令如何拒绝得了。 再加上此人必定知道卢乐天的事迹,帮着卢乐天争夺气数,青史留名,这种手段,真非寻常门阀世子能够做得出来。 而且看他周围那些门阀子弟,一个个宛如被他洗了脑一样,自己丢面子不要紧,但却不能让美玉公子丢面子。 这人光是这一手御人之术,便令人叹为观止。 她正心中这么想着,岂料顾留白又接着道,“这人不招惹我,不让我见识到他的手段也就罢了,既然在这里让我见识到了,师伯,我们现在只能返回去将他杀了。” “什么?”沈若若顿时愣住。 豺狼对虎豹,顾十五和这美玉公子勾心斗角,甚至都动了杀心,她是看得出来的,但这刚刚出了麟游窟,却又突然要回去将对方给杀了,这却是她想不到的。 “此人能用这种手段招揽卢乐天,自然也能用其余厉害的手段招揽别人。美玉公子名声在外,别人对他的许诺也放心。这人对于大唐而言,的确不得不除。”萧真微点了点头,认真探讨道,“之前在麟游窟不直接动手,你是担心他有伏兵,我们暂且避其锋芒?”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么沉重的紫檀大桌他们都运了过来,这么些东西,难道他们这些人会自己搬不成?而且之前他在各道口就安排玄甲士等候,此人虽然看似君子,但我却觉得这人在麟游窟肯定别有布置。麟游窟那种石窟,若是有玄甲士和大量重甲堵住,再加以一些我们无法预料的手段,我们恐怕也凶多吉少。” 萧真微点了点头,道:“我们离开麟游窟不久,我就看到麟游窟上方连续有传递军情的异鸟飞出,之后便马蹄声不断。我看这美玉公子恐怕也是和你一样想要更加稳妥,想要等你吞服这登仙令,蛊虫入体之后,他才在道上截杀你。我们现在返回,相当于引蛇出洞,杀他个薄弱处?” 顾留白笑着点头。 这师伯真的学得快。 萧真微却依旧认真总结,“所以这对敌之道,攻其不意,趁其不备,稳妥为上,哪怕占尽优势,修为高出对方一截,也最好能偷袭就偷袭,能在对方最松懈时下手就在对方最松懈时下手,能在对方虚弱时出手就在对方虚弱时出手。乘你病要你命,实乃大道。” 顾留白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他觉得今后但凡有人惹了自己这师伯,绝对倒大霉,神仙都难救。 …… 麟游窟外石道上,原本就已经停了十余辆马车, 随着顾留白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麟游窟一些石窟之中,又络绎不绝的驶出了一些马车。 除了两辆马车之外,其余马车都不停留,只是沿着石窟下方的石道行向北边的大道。 其中两辆马车之中,却是下来了三名五十余岁的男子。 这三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都是身穿锦袍,看上去显得都很高傲。 这三人径直进入美玉公子所在的石洞,看着坐在紫檀椅子上的美玉公子正在安静想事情,便都微微一笑,这三人中间一名身穿白色锦衣的男子叫做尹恒悦,乃是尹桂佳的大伯,他的面相和尹桂佳也有几分相似,看着美玉公子起身行礼,他便摆了摆手,道:“贤侄不用多礼,我只是好奇来问一问,为何你想杀此人,而且还做了万全的安排,却又不在此处动手,还要舍近求远?” 美玉公子叹了口气,认真道,“诸位叔伯,盛名有用,那有时又会被盛名所累,此人先前表现极佳,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他身边这几人也非寻常之辈,我主动邀请他来这里,的确有招揽之意,此人不为所动,我直觉此人必成我高丽大患,所以才动杀心。但若是直接在这里动手,传出去便必定毁我名声。所以只能做舍近求远之事。诸位叔伯若是动手,也只能显得是祁连苍兰调遣,并非我的本意。我在这里做万全之安排,一是提防他有歹心,二是藏兵此处,可伺机而动。之前倒是从未想过要在这里对付他。” 尹恒悦觉得的确有理,满意道,“贤侄说得在理,我会交代他们注意。” 美玉公子便又对这三人行了一礼,道:“诸位叔伯千万小心,虽说我们大占优势,诸位叔伯皆有厉害手段,但这人走投无路必定势如疯狗,若是这人已经吞服登仙令,那诸位叔伯倒是不一定要强取他性命。我那暗蛊能侵蚀他意志,若是能将他交到我手中,我们说不定能够将他变成听我们使唤的奴才。” 尹恒悦笑道,“贤侄放心,我们必定留他活口。” 美玉公子笑了笑,“有劳诸位叔伯了。” 尹恒悦三人告辞离开,这三人一走,美玉公子又坐了下来,眉头微蹙,不过他此时倒是没有在算计“卢乐天”,在他的脑海之中,此事已经告一段落,就等着这些门阀强者将卢乐天带过来就是,他现在只是在算计远在长安的顾道首。 这卢乐天在长安根本无法和顾十五争锋,但已经足够令他觉得惊艳,那他对顾十五之前的判断可能还是不准,还要重新估量。 至于法门寺方向,他也不急着过去,想要先等扶风郡军方和西域修行者、还有裴国公派出的搅局者先斗上一斗,他再过去坐收渔人之利。 法门寺之中其余佛宗宝物他倒是并不在意,但其中有佛祖的一柄锡杖,那是极为厉害的神通物,他却是势在必得。 麟游窟北端,山岗顶部已经因为采石被削平,上方建了一个小石亭,以供有闲情雅致的人在此观河景。 这石亭是隋朝所建,已经有了些岁月侵蚀的痕迹。 此时石亭之中,有三个高丽年轻人正朝着远处眺望。 这三个年轻人都姓洪,分别叫做洪熙灿,洪熙旭,洪熙霖,他们都是洪熙贞的堂兄堂弟,只是在洪氏之中他们并不十分出众,再者洪熙贞能够常伴美玉公子左右,也是因为洪氏是抱着洪熙贞能够给美玉公子做妻妾的想法。 这三个人虽然得以跟随美玉公子,但却连进入美玉公子所在石窟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这里望风。 三个人望风起来也不怎么专注,看风景倒是看得起劲。 突然之间,他们身侧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你们看什么呢?” 这三人一转头,却见顾留白从山崖边上翻了上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第五百五十章 我又回来了 - 割鹿记 - 无罪 明明走了,怎么会回来了? 这三个洪氏门阀子弟都是一愣。 他们这些富贵公子哥虽然来到扶风郡,但在高丽境内也从未经历过真正腥风血雨的洗礼,潜意识里第一时间竟然没有生出多少危险的感觉。 也难怪。 若是从小到大都在长安充满平和的街巷里玩闹长大的少年,把他突然送到关外时,也绝对不会像关外长大的少年一样充满着野兽般的警觉。 “不要乱动,不然以后就动不了了。” 这时候顾留白却是看着他们说道,“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弄出什么声响,不然以后就发不出什么声响了。” 洪熙灿,洪熙旭,洪熙霖这三人虽然没有能够亲眼见到顾留白和文七炫比刀,但比试的结果他们是知道的,他们这三个人单打独斗起来,距离文七炫差的都不是一点半点,但这时候三个人心中竟不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示警,而是不约而同的在想,文七炫一个人不是他对手,但我们三个人联手,哪怕拿不下他,难道会很快落败? 洪熙灿在三人之中修为最高,也最不服气,此时他们三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他便忍不住用半生不熟的大唐话说道,“难不成我们是吓大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大家年纪都差不多,之前也没什么仇怨,但你们高丽人到扶风郡来颠覆大唐,你们又和美玉公子一起要对付我,那就有了该死的理由了。” 这三人之前也的确没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厮杀,直到顾留白说到个死字,他们心中才真正生出凶险的感觉,但也就在此时,顾留白身影闪动,已经掠到他们身前,身影之快,令三人几乎来不及反应,只是都下意识往后退去。 洪熙灿腰上挂着的长剑刚刚才拔出一半,直觉顾留白伸手一刀已经朝着自己脖子砍来,他骇得往后倒撞,手中长剑乱甩。 剑鞘才刚刚和剑身脱离,他直听身边嗤嗤两声,洪熙旭和洪熙霖两个人喉咙已经被割开,气流之中带着血沫往外乱喷。 两人动作比洪熙灿还慢,右手才刚刚握住剑柄,此时左手都是按在伤口,但却根本无法让伤口闭合,除了鲜血和气流从指缝间嗤嗤喷出的声响,两个人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洪熙灿此时看着两人的惨状,心中唯有恐惧,他下意识的再退,却感知到身后脚下已经空空荡荡,他转头一看,只见自己已经退到了崖壁边缘。 “我说过不要乱动,乱动就是死,十步之内,我可以一刀砍死文七炫,你应该强不过文七炫,所以你最好不要乱动。”顾留白伸手扶住洪熙旭和洪熙霖,缓缓将生机迅速断绝的两人靠在亭子边上。 这时候他双手各扶住一个人,洪熙灿明明知道是最佳出手时机,但他此时已经被恐惧所支配,握着剑的手都在不断的发抖,只是下意识的点头。 “深呼吸,不要紧张,声音不要过于响亮。”顾留白放下两人,看着洪熙灿,平静道,“美玉公子是否还在下面那洞窟里?” 洪熙灿竟是真的按他所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颤声道,“美玉公子依旧在之前那洞窟之中。” 顾留白道,“之前已经走了两批人,是什么人?” 洪熙灿道,“先前走的一批是七大世家的人,后面那批是五大门阀的人。” 顾留白道,“那现在此处还有多少人马,其中有什么厉害人物?” 洪熙灿道,“此处有扶风郡的九名玄甲士和三百重甲。美玉公子自己有两个供奉,十几个侍从,但实力我们并不清楚。其余那些门阀之中的厉害人物都已经在第二批马车中走了。” 顾留白蹙眉道,“你们高丽七大世家和五大门阀来了这么多修行者,到底什么用意?” 洪熙灿觉得出卖美玉公子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但看着石亭里已经死去的两个兄弟,他直觉自己也根本躲不过这人的一刀,他艰难的说道,“据说法门寺之中存有佛宗的至宝,有佛祖的舍利,还有一柄佛祖用过的锡杖,确定是神通物。这些东西都被封印在法门寺某处地宫之中,扶风郡军方和美玉公子他们都并没有将之取出的手段,所以扶风郡军方联络西域修行者,和他们做交易。我不知具体交易内容,但美玉公子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这柄锡杖。” “佛祖用过的锡杖?”顾留白看着洪熙灿,想了想,道:“先前这些西域修行者并不知道法门寺封印有这些东西?” 洪熙灿道:“似乎是不知。” 顾留白道,“这柄锡杖有什么神通?” 洪熙灿道,“暂时似乎无人明了,但气域磅礴,推断说可能会比一般的神通物厉害得多。” 顾留白道,“美玉公子自己有什么厉害手段或是特殊之处没有?” 洪熙灿道,“这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是知道他在我们高丽七大世家和五大门阀之中,同境无敌,说是没有任何七品修士是他的敌手。”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你睡一会吧,睡醒了可能就没事了。” 洪熙灿见到顾留白突然伸出左手,他这种修行者有着本能的反应,下意识的就要躲闪,但顾留白的左手刚刚抬起,啪的一声,他脖子上就被刀身拍中,一股劲力透入,他脑子缺血,顿时晕了过去。 顾留白伸手一抓,将他提起来也放在石亭之中,然后沿着石亭后方的小道,不紧不慢的朝着下方石窟行去。 石亭下方都是佛洞、佛龛,经过一片大大小小足有上千个佛龛的崖壁之后,他经过一个大型的佛洞,内里有三尊大佛的造像,大佛脚下有九间木屋,木屋内里也都是一人多高的僧人像。 突然之间,顾留白心生警兆,他身体瞬间以惊人的速度往左侧掠去,与此同时挥刀斩向双目前方。 叮叮叮数响,他的风刀击飞数根牛毛细针的同时,一排细小的飞针落在他方才站立之处。 四名中年妇人分别从四间木屋之中的僧人像后方闪现出来。 前方毗邻的一个佛洞里,也走出了一名少女,这少女一眼看见顾留白,顿时一愣,“怎么是你?” 顾留白也一眼认出这名少女便是之前给他们带路的金顺秀。 说起来这些人里面,除了美玉公子以及和他比刀的文七炫之外,他倒是唯独记得这少女的名字,因为最初她带路时,他为了奚落这名少女,还特意问了的。 他看着满脸惊愕的金顺秀,顿时笑了笑,“金小姐,怎么这么巧。” 金顺秀心中同时响起两个声音,“美玉公子说得果然不错,那些利益都未能令他心动。”“他竟然悄然杀回来了,他这是调虎离山,杀个回马枪!” 她心中如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但心情激荡之间,她看着顾留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四名中年妇人之中,却有一人飞快吹响一根小竹哨,另有一人飞快的用高丽话说道,“此人欲对美玉公子不利,必杀之!” 这人声音放起,四名妇人同时掠动,想要从四面围住顾留白。 这四名妇人都是金氏派来受美玉公子调遣的修行者,她们的任务便是尽力讨好美玉公子,她们虽然名义上是金顺秀的侍从,但此时发现顾留白欲对美玉公子不利,她们便自行行动,并不接受金顺秀的管辖。 这四名妇人所用飞针专破护体真气,被她们四面围住用飞针打,根本无法抵挡,顾留白对敌经验丰富,怎么可能想不到这层。 四名妇人身影方动,顾留白已经笑了,“金小姐你可别妄动。” 他笑声响起时,身体已如离弦之箭冲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妇人身前。 这名妇人根本没有想到顾留白敢面对面朝着自己冲来,而且速度如此惊人,几乎马上要撞入自己怀中,但她不比洪氏那三名未经战阵的公子,此时她也不惊慌失措,双手一抬,九根飞针朝着顾留白迎面激射。 撞我可以,受我飞针再说! 她已足够悍勇,然而她双手抬起的刹那,顾留白突然变向。 这妇人心中咯噔一声,“不好!此人反应远在我之上。” 这一刹那她还没感觉出来顾留白的修为远高于她,但她知道自己这下恐怕完了。 咚! 她这完了的念头方起,只听得自己身体好像皮鼓般发出轰鸣,整个人瞬间被一股不可抗衡的大力推动,不受控制的飞出。 她飞在空中,接着才听到自己的骨骼喀嚓喀嚓的不断爆裂,接着甚至听见内脏发出如气泡炸裂般的声音。 噗! 她口中喷出一团血雾,瞬间没了意识,她甚至都不知道下一刹那,她已经撞在另外一名妇人的身上。 顾留白如鬼魅般贴着被这名妇人飞掠,另外那名妇人刚刚掠起,双脚正好离地,无法闪避而被撞中的刹那,她的头颅便飞了起来。 另外两名妇人惊骇欲绝,她们身子也刚刚离地,此时扬手便打,飞针激射,但顾留白给她们的感觉明明像是要以那名口中喷出血雾的妇人做盾牌,但下一刹那,他却已经俯下身去,贴地飞掠。 “啊!” 这两名妇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惊呼声只是刚刚响起,她们的头颅就已经接连飞起。 她们两个之间已经隔着丈许,但在金顺秀的眼睛里,顾留白似乎只是出了一刀,他一刀斩出,身体行云流水般飘飞,刀锋便瞬间切断两颗头颅。 嘭嘭嘭嘭! 四名妇人接连坠地,这声音震得金顺秀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她虽然亲眼见了顾留白和文七炫比刀,但她根本无法想象,这真正厮杀时,这人的刀法收割生命起来,竟然能够到达这般可怕的地步。 第五百五十一章 再好好改进 - 割鹿记 - 无罪 她们这些人能够跟随美玉公子左右,在高丽都是天子娇子,然而和眼前的顾留白相比,金顺秀觉得自己和其余那些门阀子弟的手段简直如同小孩子的把戏。 她之前觉得天下除了美玉公子之外,别无真正的英雄,然而现在看着眼前的顾留白,她心中虽无法断定此人和美玉公子相比到底谁更英雄气概一些,但她心中的情绪已经复杂到了极点。 她看着走过来的顾留白,竟也不感觉恐惧,莫名其妙的忍不住问道,“两座京观为何不受?” 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只是平静道,“我要,自然会亲手去取,何必要人施舍?” 金顺秀一呆,此时顾留白已经从她身侧走过,她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忍不住又问,“若是一时半会取不回呢?” 顾留白笑道,“一时半会取不回,那就让它放在那里,自然会激励许多唐人奋勇前行。” 金顺秀胸口如被大石击中,她说不出的发慌,看着顾留白的背影,她突然忍不住道,“那枚登仙令内有美玉公子的傀儡蛊虫,你不要吃。” 顾留白顿时觉得这高丽女子倒是有些意思,他回过头笑了笑。 金顺秀看着他再走几步,忍不住又道,“你不要去,美玉公子伏有好多甲士,而且他已七品巅峰,你不是他的对手。” 顾留白又回头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跟来。 …… 胡启封壁画石窟的南边,还有一个满是壁画的石窟。 这个石窟乃是隋朝时某个不知名画师练手所用,画的全部都是奇奇怪怪的异兽,绘画技巧一般,所用颜料也是当年最便宜的颜料,到了此时已经褪色的褪色,剥落的剥落,但胜在画得多,画得满,所以这个石窟在石山学院的一些典籍之中倒也有记载,一般称为满画窟或是古兽窟。 这石窟周围还连着一些当年工匠采石所用的石室,内里烟熏火燎,石壁上都是炭黑,地面则是一层厚厚的柴火灰烬。 顾留白对着金顺秀笑笑,摆手作别的时候,其中一个满是柴火灰烬的石室之中响起脚步声。 听着这脚步声,满画窟中两名坐在蒲团上的老者慢慢起身,脸上都是冷笑。 这两名老者都是美玉公子的供奉,两个人都是戴着一顶高冠,身穿黑色绸缎长袍,长得也都是显得有些清瘦。 美玉公子这两个供奉颇为神秘,哪怕是金顺秀这些人也不知这两人具体来历,甚至不知具体姓名,只知道美玉公子称呼其中一名身佩黑鞘长剑的老者叫做张大先生,而称呼另外一名身上看不出有什么武器的老者叫做姜供奉。 同为供奉,平日所受待遇相同,却不知道为何在称呼上有这样的细小差异。 此时这张大先生和姜供奉起身时,面带冷笑,眼神之中隐含嘲讽的神色,但看到那石室之中走出的朴道人时,两人却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这朴道人虽说穿着没什么变化,还是戴着顾留白给他改的那顶笠帽,但身上挂着的东西都已经取掉了,双手脉门也早被萧真微解封,此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时,显得分外邪气深沉。 朴道人气机诡异,身上尸气也浓烈,这两名供奉丝毫没有单打独斗的打算,两人同时动步,准备合击朴道人,然而就在此时,张大先生背上发毛,宛若有人在背后已经拿着厉害法器对着他。 他眉头大皱,转过身来,直觉有人潜伏,一时却感知不出其人在何处。 朴道人自然不会管这两人是谁,他一被解除禁制,除了萧真微不敢去揍之外,周围的人哪怕都是天王老子,他也敢上前去揍,除非自己又被揍怕。 此时张大先生顿住脚步,他直接就朝着那姜供奉扑了过去。 姜供奉冷冷一笑,双手十指弹动,咻咻咻破空声急剧响起,他双手十指都发透明剑气,一道道剑气纵横交错,分落朴道人身上各处。 这剑气纵横交错,有些难辨剑路,朴道人身影飞腾,双手挥动,拍碎其中大半,但身上咄咄两声,却也中了两道剑气。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身影也是微微晃动,往前飞腾之势一点没有延缓。 见此情形,姜供奉也不惊慌,他双手接连弹动,剑气连珠激射,朴道人咽喉、心脉,丹田处接连中剑,但朴道人依旧只是身影晃动,顷刻到了姜供奉身前。 姜供奉此时心中震惊,但已来不及多想,他双手密布一层晶莹剑气,身影晃动,绕向朴道人身后,左手直击朴道人后心,右手斩向朴道人脖颈。 朴道人拧身,双手如刀,和姜供奉双手相交,当的一声爆响,朴道人身影只是晃动,但姜供奉直觉浑身骨骼都吃不消,连退三步,才消除了这股劲力激荡。 姜供奉一开始的轻视之心荡然无存,他接着连发数道剑气,但同时却叫出声来,“张大先生,我对付不了这个尸物。” “有人暗中潜伏,应是控制他的人,你帮我掠阵,我来对付他。” 张大先生出声刹那便瞬间出剑,他黑色剑鞘之中陡然炸亮一道赤色剑光,剑气激荡,这柄散发赤红色剑光的长剑真像是从剑鞘之中被炸出来的一样,出鞘的速度便极其惊人。 朴道人双手按向这道赤色剑光,虽然按中,但却早在这张大先生预料之中,当的一声,剑光反借力挑开,一剑斩在他脖颈上。 张大先生料想这一剑必定直接削下这尸物的头颅,绝大多数炼尸的法门,只要这尸物头颅被斩落,这尸物就算不马上尸气散尽,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他这剑名为“赤炫”,剑光绚烂,极为锋利,然而一剑斩在朴道人的脖子上,他先是感觉剑身卡涩,接着当的一声响,如击金铁,竟是斩不进去。 “这…这人在尸物的脖子上缠了皮甲不说,还在皮甲里面放了甲片!” 张大先生瞬间反应过来,想要改变剑势,先将这朴道人脖子上的皮甲削去,但就在此时,风声呼啸,数柄十字剑从一侧的石室之中飞出。 这数柄十字剑都从同一个石室之中飞出,但被施了不同的巧劲,一飞出来便是四处旋飞,然后同时击向张大先生和姜供奉。 “我来!” 姜供奉既然否则掠阵,防人偷袭,此时他便一声低喝,双手连弹,发出剑气击打这些飞旋而来的十字剑。 “这?”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两柄十字剑竟不是袭向他和张大先生,竟是失手般拍在了朴道人的胸口。 啪! 朴道人胸口刚发出被击中的声响,这朴道人突然往后一个大跳。 张大先生的长剑上削,削了个空,他兀自有些发懵,“这十字剑的威力一般,还不如姜供奉的剑气,之前姜供奉的剑气打在他身上,也不能将他震退,怎么他现在被打得往后大跳?” 他还在不理解,姜供奉却已经骇然的叫出声来。 这朴道人一个大跳,正到他身侧,他双手张开,剑气下意识的疯狂连射,但朴道人此时可不管这些,双手就是朝着他胸口一插。 姜供奉此时只来得及右手格挡,咔嚓一声,他的胳膊完全承受不住朴道人的双手重击,直接断裂。 张大先生剑法已经极快,赤红色的剑光飞快追上,狠狠钉入朴道人的心脉,但朴道人双手却依旧落下,噗噗两声,如入烂泥般轻易刺入姜供奉的体内。 此时又一柄十字剑呼啸而至,张大先生一剑将之击落,却见朴道人畏惧般又是后退,他这才反应过来,“是了,不是这十字剑的力量惊人,而是这炼尸畏惧于这炼尸主人的气息。” “这?” 他心神震颤,双眼眼皮都是狂跳,但与此同时,他感到了一股令他更为心悸的气机转化,姜供奉瞬间死去,但又瞬间气机转化,散发和朴道人类似的气机。 也就在此时,萧真微提剑从石室中掠出。 张大先生后方,朴道人双手从姜供奉体内拔出,姜供奉此时身体扭动,四肢着地。 擒贼先擒王! 张大先生心念动间,瞬间掠至萧真微身前,他手中长剑如一道绚烂的霞光裹向萧真微。 当当两声震响。 张大先生疾退。 他骇然的看着萧真微。 对方连出两剑,非但化解了他的剑招,而且剑路诡异,差点反击之中就刺中了他的咽喉。 “这人剑法如此高明,而且真气力量也只比我弱了一些,这人是卢氏门阀的供奉,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朴道人和姜供奉已经同时朝着他扑了上来。 “这尸物杀人,还能马上将别人炼成尸物?” 张大先生连续挥剑,挡住朴道人和姜供奉的掌击,但此时萧真微也提剑杀来,三个人围着张大先生,张大先生连呼救都来不及,只是又挥出两剑,他腹部就被刺了一剑,接着后背被朴道人的双手洞穿。 生机断绝之时,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真微,完全不能理解这人如此高明的剑术,怎么还要如此鬼鬼祟祟,一开始还不光明正大的露面。 岂料此时萧真微却还在反思。 萧真微觉得这次偷袭一点都不够好,费了这么多手脚,并没怎么省力。 下次得再仔细想想,再好好改进! 第五百五十二章 杀破敌人胆 - 割鹿记 - 无罪 萧真微反思归反思,和顾留白说好的事情他却是没忘。 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根骨哨,三长两短的吹了五声。 他办事很严谨,丝毫不差。 麟游窟这种石窟很有意思,石窟外有车道,石窟里面却像蚂蚁窝一样有各种小道相通,顾留白一听到萧真微的骨哨声,便迅速抄了一条小道掠向声音响起的方位。 但只是穿过两个大窟,前方脚步声密集的响起,前方洞窟窟口先是探出几个长着乌溜溜眼睛的小脑袋,是几只显得十分机灵的紫貂,接着人影晃动,一群人堵在了他的前方。 尹桂佳、文七炫、洪熙贞,除了这些先前见过的熟人之外,还多了不少和他们年纪相近的门阀子弟,以及身穿各色常服的侍从。 “卢公子!” 一看清顾留白的面目,文七炫便惊骇的叫出声来,“怎么是你?” 顾留白淡然一笑,道:“我来杀这美玉公子,我们好歹有一面之缘,若不想死,便不要和我为敌。” 文七炫对顾留白十分敬佩,且知道顾留白刀法何等厉害,他此时想到美玉公子也已经传令要截杀顾留白,一时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尹桂佳此时却是寒声道,“公子有心和你结交,你却狼心狗肺来杀公子,你…” “不要废话。”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留白出声打断,顾留白微嘲的看了他一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阻我,就是要为那些甲士过来赢取一定时间,你们高丽和我大唐是敌非友,要么出手,要么让开。” 尹桂佳大怒,刚要出声,顾留白却已经冲了上来。 “此人已经疯了!” 尹桂佳自己心中畏惧,不自觉往后退去,但心中却生出这样的念头。 他们这里共有二十几人,十几个侍从最少也是五品巅峰,大多都是六品,且此次是到扶风郡行走,家中挑选的都是在军中历练过,厮杀经验丰富的修行者。 这人若是有其他厉害帮手突然出现,或是用出一些特别手段,那还能够理解,但就这么一个人自己冲杀过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来得好!” 尹桂佳往后推,尹氏的一名修行者却是急于表现,第一个越众冲出。 尹氏另外几个高手已经随着尹恒悦一起被调虎离山,这名尹氏的修行者叫做尹民睿,是尹氏留在这里的人之中最强者。 他也知道这“卢乐天”刀法极快,而且有一柄近乎透明的软刀,但他修的是刀盾术,他左手持着一面能将躯干都护住的圆盾,右手则是一柄长刀。 他觉得自己修行的刀盾术专破单刀,不可能对付不了这名大唐年轻公子。 但他刚刚一步飞掠,越众冲出,他左脚脚面就是啪的一声脆响,竟是被一颗石子击中。 “啊!” 脚面剧痛,他左脚下意识提起,目光也随之落在脚面。 他左手盾牌又是沉重,只是这一缓,他身体又有些侧倾,顾留白已经如风杀到,他这时下意识抬头,还未看清顾留白的刀法来路,脑门已经一轻,半边脑袋已经掉落下去。 “啊!” 洪熙贞此前压根没有见过这么残酷的厮杀画面,看到这人半个脑袋脱落,鲜血和脑浆飞溅,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真的用石子!”文七炫之前也已经下意识的往一侧退去,此时看到尹民睿被一剑杀死,他心中骇然的同时,脑子里也冒出这个念头。 嗤!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张口一喷,左侧洪氏的一名剑师刚刚伸剑来刺,剑尖前方涌出一尺来长的剑气,眼看就要刺在他腰上,却瞬间脸上血肉炸开,整个人翻飞出去。 “啊!” 方才尹民睿半边脸直接被斩掉已经足够骇人,但顾留白这一道气煞直接打得洪氏这剑师整张脸都血肉横飞,里面白骨全部露出来,内里的鲜血和脑浆又从白骨窍孔之中涌出,洪熙贞顿时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顾留白连杀两人,他前方的人群顿时也如潮水般汹涌,又如一锅热粥彻底煮沸。 轰轰轰轰! 顾留白前方和左右真气互相激荡,轰鸣,就像是有无数水流在冲刷,那人被他一口天龙焰喷杀,刚刚栽倒出去,就有一柄飞斧,一柄长剑,一根长鞭和两柄长刀同时袭来。 哪怕是一名七品修行者,此时若是置身于这样的潮水之中,恐怕也会被周围这种滔天的杀意震慑心神,但顾留白此时已入八品,在他的感知里,身周杀来的这些人犹如慢动作一般。 他歪头直接避开飞斧,身子顺势倾倒,一刀将那名持剑杀来的剑师整条手臂都卸了下来,他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倾倒,避开双刀和长鞭,看似要栽倒在地,但整个身体却好像一根绷紧的皮筋骤然放松一样,又弹了出去。 这些高丽修行者也没有识货之人,否则就会认出他这一下是将崔氏的秘法“东南倾”都用了出来。 崔氏这秘法东南倾的身法速度犹如将自己砸地又弹起,顾留白一剑斩断那名剑师的手臂,身影窜出,已到了剑师后方一名年轻门阀公子的面前。 这名年轻门阀公子是高丽七大世家中申氏嫡系子弟,叫做申时宇,他手持一长一短两柄宝剑,原本就想要在美玉公子面前好好表现,此时他也来不及多想,双剑瞬间舞出一片剑花。 他双脚也是连连错动,如同跳舞一般。 他这是花郎道的传承,花郎道源于新罗,但起源只是诸多修身炼气之法,在高丽自成流派之后,便融入各种战斗法门,七大世家之中的申氏便是花郎道的“剑舞流”集大成者。 这种花郎道剑舞流不仅是双剑舞花颇具欺骗性,而且身法看似松弛,但其实蕴含脚法,很多时候双剑只是用于阻挡和诱敌,真正用于杀敌的反而是出其不意的一脚。 申时宇在同龄人之间的对决中从无败绩,然而他双剑刚刚舞出剑花,突然感觉双手手腕一凉,两只手连着两柄剑已经掉落下去,耳中还传来顾留白的讥笑声,“打架就打架,跳什么舞。” “啊!”这时候申时宇才感到痛苦和恐惧,疯狂的尖叫起来。 申时宇身后也是一名世家公子,叫做权泽煜,此人擅长音震法门,所用兵器是一根长笛,但顾留白冲杀入阵实在太快,他这个时候才刚刚拿起笛子,还未来得及施展法门,眼见顾留白一闪就到了自己面前,他心中骇然,拼命拿笛子往嘴边凑。 “啪!” 顾留白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直接将他的牙齿都打落了一半。 “还吹吗?” 顾留白嘲讽的声音响起时,他又是一个东南倾,直接栽向方才那名使长鞭的修行者怀中。 这名用长鞭的修行者叫做柳银赫,在这些修行者之中,他修为最高,这长鞭也是能够承载真气流动的法器,单对单厮杀的话,在场这些高丽修行者没有一个是他对手。 他反应也极快,手中长鞭在真气的御使下如同活物,疾收回来的鞭尖直刺顾留白的后脑,而他身前的鞭身则瞬间显得坚硬无比,如同一根铁棍一样朝着顾留白横扫。 然而顾留白却并未和之前使用东南倾的时候一样弹起,而是右手在地上拨水般一划,整个人如瓦片在水上飘荡一样,紧贴着地面飘飞出去,左手似乎不可察觉的动了动,柳银赫顿时听到自己肚皮上的漏气声,他低头一看,顿时也惊骇欲绝的叫出声来。 他的肚皮被划破,肠子就像是瀑布一样流淌了出来。 顾留白身后两名刀客一个叫做河泰和,一个叫做河泰宇,两人在高丽也算是刀法名家,但追着顾留白砍,却始终慢上一步,就是砍不到。 此时看到柳银赫肠子涌出,两个人呼吸停顿,一时胆气全失,不敢追击,心中都清晰的生出一个念头,“这人能一刀杀人,但他就是只伤不杀,这是标准的军中修行者冲阵战法,好让伤者帮他阻挡周围来袭之人,并破人胆气!” 两人也是军中修行者,明明想明白了这点,却还是胆寒,一时甚至萌生退意,只想逃跑。 嗤! 此时又是一声令人心悸的破空声。 一名七大世家中车氏的修行者挺枪刺向顾留白,他此时乘着顾留白弹起,觉得自己出手时机极为完美,顾留白肯定无暇顾及自己侧面刺向他腰部的这一枪,但没有想到顾留白只是一歪头,一道气煞后发先至,也直接打在他脸上。 这名车氏的修行者脸上顿时也如同开了个杂酱铺子,血肉横飞,七窍之中都流出血沫、脑浆。 “啊!” 其余修行者被杀得胆寒,惊骇之余都是不敢近身厮杀,反而纷纷往外掠出。 数个呼吸之间刚刚形成的那种杀气澎湃的浪潮瞬间消解。 “要想活命的,到我身后来。” 顾留白突然看着一直没有动弹的文七炫等人说道。 文七炫此时浑身战栗,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抬眼望去,只见这石窟的另外一头,有人手舞足蹈的冲了过来。 那人身材高大,戴着笠帽,就是之前一直跟着这“卢乐天”的身上挂满东西的黑衣人。 洪熙贞早已惊恐过度,她的衣裙全部都湿了,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那就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第一时间想要躲到顾留白身后去,但她双腿软得面条一样,一动居然跌坐在地上。 她自己吓得再次发出尖叫,手足并用,几乎瞬间爬到了顾留白身后。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不配为唐人! - 割鹿记 - 无罪 文七炫咬了咬牙,站到洪熙贞身旁,将她搀扶起来。 这时候一转头,却见被顾留白斩断双手的申时宇和被顾留白打落一口牙齿的权泽煜都第一时间躲到了顾留白的身后。 文七炫看着平日里这些好友如此狼狈的模样,再看着前方顾留白的背影,心中无比感慨。 这些高丽五大门阀,七大世家的修行者已经被顾留白杀得胆寒,此时顾留白静静伫立,这些修行者没有一个敢再向着他杀来,只是朝着那模样古怪的朴道人冲了过去。 朴道人之前和美玉公子座下的姜供奉和张大先生打得有来有往,若是萧真微不出手,朴道人很有可能被这两人慢慢摸清路数反杀,但眼下这些人和美玉公子的这两个供奉修为相差太多,虽然人多,但朴道人偏偏又不知疼痛,又无视一些损伤,只是眨眼的功夫,朴道人身上挨了一枚飞斧,中了一剑,但朴道人双手如刀,瞬间就捅翻了三个人。 被朴道人捅翻的三人躺在地上,瞬间四肢着地,气机迅速转化,而朴道人连杀三人,哪怕身上中了一剑和一枚飞斧,气机却反而强盛起来。 权泽煜之前吹笛不成,被顾留白一巴掌打得满嘴喷牙,此时他连呼吸都漏风,看着这样的情景,他却恐惧得第一个叫出声来,“妖怪,这个人是妖怪。” 只是他这语气又急促,满口漏风,一时就连文七炫等人都不知道他在叫喊什么。 他这刚刚叫完,朴道人又伸手戳死两人,将人群杀了个对穿。 他仿佛要冲着顾留白等人杀来,但突然觉得不对,又转身去追杀那些高丽修行者。 文七炫背心冷汗直流,他感觉出来这朴道人就是只知杀戮的怪物,但显然对这“卢公子”心存畏惧。 这样的怪物,竟然怕他? 这时候最先被朴道人杀死的三人已经完成气机转化,挥舞着双手反过来去追杀之前的同僚,他们气机转化之后,修为堕了一个大境,但胜在不怕痛苦,不惧损伤,此时这些高丽修行者也已经彻底胆寒,完全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准,根本不敢交手,只是疯狂逃窜。 这洞窟两头被堵,他们只能朝两侧逃遁,一侧的通道是对着外面的车道,一侧则是死胡同,只是连着内里的一个佛龛洞窟。 除了一名尹氏的修行者慌不择路,朝着佛龛洞窟之中逃去,其余八九个人全部朝着外面露天的车道跑去。 顾留白一看就笑了。 凭借他对自己虚心好学的师伯的了解程度,他就知道这时候师伯肯定在那边偷偷猫着。 果然,冲得最快的两人突然一声骇然惊呼,迎面呼啸飞来两柄十字剑不说,窟口的阴影里突然有皮索的崩断声,两道身影极快的朝着他们掠来。 这两人体内真气狂涌,避开两柄飞旋而来的十字剑,刹那间看清这两人的面目,“姜供奉,张大先生?!” 两人骇然出声,回应他们的却是飞速刺来,闪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光的手掌。 姜供奉和张大先生这两人虽然堕境,但此时力量也远在这些人之上,其中一人骇然中根本来不及闪避,直接就被张大先生的手掌戳入心脉,另外一人用的也是长剑,他手中长剑斩在姜供奉的手掌上,却是根本斩不进去。 当的一声震响,他虎口撕裂,手中长剑差点脱手飞出。 “他的手掌竟宛若金铁!” 这名剑师脑海之中闪过如此声音,但已经来不及闪避姜供奉另外一只手掌的刺击,嗤的一声,姜供奉的左手刺入这人的前胸,接着硬生生从后背穿出。 “啊!啊!” 这两人身后的那些高丽修行者惊骇欲绝,纷纷大叫,但他们身后的路都被堵住了,朴道人转头和之前转化的那些修行者从他们后方杀来,伴随着他们惊恐和绝望的大叫声的,只有嗤嗤的血肉被戳穿的声响。 顷刻之间,这些修士全部倒下,四肢着地,开始气机转化。 倒是那独自走了死胡同的尹氏修士还活着,他一个人站在那空荡荡的洞窟之中,浑身瑟瑟发抖。 朴道人连杀了这么多人,体内气机强横,双手手掌甚至有若眼可见的晶莹光色在流动,双手的肌肤上甚至隐隐结成符纹。 他此时似乎志得意满,又觉得自己行了,转身就对着顾留白。 但就在此时,萧真微从外面车道走了进来,干咳了一声。 这朴道人顿时身子微微一缩,瞬间老实的朝着一侧走了几步。 顾留白看到这朴道人停下的地方,正巧落着萧真微之前打过来的两柄十字剑,他顿时也有些无语,这么强的一个蛊人,现在居然被自己师伯揍得如同一条忠犬,都懂得老老实实的看着师伯丢出的东西了。 萧真微出现之后,朴道人安静下来,那些被他控制的蛊人也纷纷聚拢在他身周,一个都不胡乱动弹。 洪熙贞哪里见过此等怪异可怕的场景,她此时下半身骚臭难言,便是之前的熏香都遮掩不住,当此时战斗停歇,她才终于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时羞耻难当,又是极度惊恐,她终于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但她才刚刚晕厥在地上,突然又被一阵宏大的声音震响。 这声音就像是无数人同时在打铁,叮咣叮咣,与此同时又像有洪流在涌动,气流在石窟之中震荡轰鸣。 洪熙贞悠悠醒来,她嗅到自己身上的骚臭味,心中又是羞愧难当,但第二个呼吸之间,她口鼻之中就像是充斥了金铁的粉尘一样,胸肺之中全是金铁气息不说,还有一种冰冷的气息沉甸甸的挤压在她的胸肺之中。 她定了定神,只看到无论是外面的车道,还是之前朴道人过来的石窟窟口,此时已经出现了一尊尊魔神般的身影。 这些巨大的身影身上闪耀着金铁光泽,真气在玄奥的符纹和甲片的空隙之中流转,一道道实质般的阴风,就像是鬼怪的长发一样,在金属的表面不断铺散下来。 这些巨大的身影走动虽然并不显得快捷,但身上金属震鸣,气机互相挤压,洞窟之中的阴风却是如潮水一般呼啸而来,不断冲击着石壁。 金顺秀的身影此时也在顾留白的后方窟口显现出来。 顾留白已经和她挥手道别,她自知自己不可能阻挡顾留白,心中也根本不想阻止顾留白,但她自身又是高丽人,又是跟着美玉公子而来,她心中十分清楚,这人是敌人,不能关心此人,但不知为何,在外面山岗上听着这洞窟之中的战斗声音,她却是忍不住担心起顾留白的安危,她忍不住就想过来瞧瞧。 她出现的刹那,正好看到这些鬼怪一样的玄甲和一尊尊重甲排山倒海之势涌入,她感觉前方的天地间都似乎瞬间充满了金铁的洪流,不由得心神震荡,整个人都不由得为之晃动。 血肉之躯,如何能敌这些金铁巨物? 顾留白依旧静静伫立,他面色却是渐冷。 他看着这一尊尊走在最前的风冥玄甲,突然厉声道,“风冥玄甲,乃是我大唐边军抵御外敌之物!过往二十年,不知有多少身穿风冥玄甲的玄甲士在边关死战不退,为的便是保卫我大唐国土。我不管你们上司许诺了你们什么好处,但我为大唐而战,你们乃是大唐的军士,今日甘为高丽人所用?” 他这声音响起,别说是金顺秀身体震颤,就连文七炫等人都不由得心潮澎湃,有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觉。 那走在最前的九具风冥玄甲已经聚拢成墙,身上的阴风如瀑布一样在他们身前翻卷,其中一人沉声道,“各为其主,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哈!” 顾留白狂笑起来,他很少对陌生人发怒,但阴风席卷而来,如关外的风吹得他身上发冷,他想到死去的梁风凝,想到郭北溪,再想到自己的娘,他心中有一团火猛烈的燃烧起来。 “两座京观竖高丽,十万头颅看长安,汝等不配为唐人!” 他狂笑声中,看了面色沉冷的萧真微一眼,道:“师伯,不要插手。” 萧真微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顾留白伸手一抖,刀声轻鸣,风刀抖得笔直,阴风之中露出凌厉的刀光。 修炼十余载,自他自幼修行开始,他娘一直给他灌输的道理便是,修行就是为了在千军万马之中冲杀,就是要能在甲士的围杀之中来去自如。 然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真正要面对甲士的围杀,却是在唐境,要杀的,也是身披唐军甲胄的甲士。 他心中的杀意,前所未有的炽烈。 “他…” 文七炫等人已经开始后退,他们哪怕只是在顾留白的身后,都承受不住这些玄甲和重甲士的威压,他们只觉得自己身体和灵魂都要被碾碎。 看着顾留白单刀凝立的声音,无论是他们还是金顺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 他真的不怕么? 轰!轰! 两尊风冥玄甲同时跃起,庞大的身躯裹挟着瀑布般的阴风,就像是从山涧之中飞跃出来,又像是两座小山压向顾留白! 与此同时,他们身侧的两尊玄甲同时狂奔,地上火星四溅,火星又被狂风吹向前方,变成无数金色的流光。 他们同时出刀,四柄比寻常陌刀长出一半的长刀一齐朝着顾留白斩杀而至! 第五百五十四章 我乃风中王! - 割鹿记 - 无罪 轰! 一尊尊风冥玄甲就是移动的法阵,刀才刚刚挥动,实质般的阴风已如浪潮一般拍击在顾留白的身上。 阴风刺骨,就像是要将人的气血瞬间冻结。 但此时顾留白杀意滔天,体内热血澎湃,些许阴风吹拂在他身上,宛如微雪落在烧红的铁板上,竟反而嗤嗤作响,四下溃散。 “死!” 顾留白一声厉喝,身影倾倒,又瞬间如浪涛泻地,从右侧两尊玄甲旁飘飞过去。 他腾飞而起,身体似乎只有这巨大玄甲的一半大小,但刀光过处,两尊玄甲身上也是同时嗤嗤作响,鲜血都从两尊玄甲的右腋下狂涌而出。 两尊玄甲瞬间站立不稳,互相撞击,咣当巨响,真气和阴气崩飞。 “什么?” 另外两尊玄甲长刀落空,玄甲符纹之中真气光芒也是疯狂跃动,这两名玄甲士心中骇然,他们从未想过,竟有人能够在这种电光石火之间发现他们动作之间的铠甲缝隙,挥刀刺入。 玄甲行动间,大开大合,举手抬足,身体扭动,甲片和甲片之间自然会有缝隙,但许多甲片互相嵌套,看似有缝隙,刀剑刺入内里,却依旧会撞上甲片。 这甲片和甲片的缝隙也是极为细小,寻常刀剑刺入都会被甲片卡住。 此人恐怕十分清楚风冥玄甲的构造! 而且他的刀要薄到何种地步,要快到何种程度,才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连破两尊玄甲! 这两尊玄甲不可置信的转头去看,只见顾留白身法太快,自身收不住,就要狠狠撞上那右侧石壁,然而就在此时,这名年轻人一脚狠狠斜蹬在石壁上。 啪的一声爆响,顾留白脚下的鞋底就像是炸开了一般,他的身体以更为惊人的速度弹向前方。 他的前方,是那五尊之前尚且在掠阵待冲的风冥玄甲。 此时这五尊玄甲之中,已有三尊玄甲双手各持一柄青色短矛。 这种短矛叫做阴风刺,不是近身战斗的武器,而是玄甲用于投掷的武器。 玄甲自身极其沉重,光是甩臂投出飞矛就已经能让这飞矛的速度惊人,而且风冥玄甲驱动起来,本身狂风怒吼,手臂上劲气旋转,这种专门为风冥玄甲设计的武器投掷起来被旋风包裹,威力远超寻常飞矛。 “一根阴风刺,十户中人赋!唐人省吃俭用缴纳赋税,打造出来的武器,你们在唐人的地盘上,听从高丽人指使,用来对付我?” “你们不配活!” 风冥玄甲狂风怒吼,却压不住顾留白的怒吼。 一尊玄甲见顾留白瞬间弹至身前,他来不及投掷阴风刺,只是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用出了玄甲最常用的战法,他直接跨出一步,庞大而森冷的身躯直接朝着顾留白撞去。 但他才跨出一步,眼前就已经失去了顾留白的踪迹,裆部却是如有微风掠入,他低头看时,只见血如泉涌,从裆部甲片之中往外狂喷。 “不好!” 玄甲士都是军中强者,这玄甲士还未感知到疼痛,但只是凭借这失血的速度,他就知道自己大腿根部的几根血脉全部被切断,如果不能止血,恐怕数十个呼吸之后就会生机断绝。 几乎是身体的直觉反应,他双手丢开阴风刺,双手都用力按向裆部伤口,试图将伤口挤压止血。 他这一弯腰,听到身旁嗤的一声响,感知里旁边一尊玄甲的腰部已经往外飙血,几乎毫无停顿,微风从他后腰处钻了进去,他的脊椎瞬间就断了。 轰! 这尊玄甲失去平衡,狠狠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那腋下中刀,被刀锋贯穿进体内的两尊玄甲也在互相撞击之中狠狠坠地,如小山崩塌。 九尊玄甲,瞬间倒下三尊,尚有一尊腰部中刀,倒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最前两名持刀的玄甲士惊怒交加,其中一人也是左手往上一抬,厉声道,“杀!” 他这一声厉喝响起,比风冥玄甲小了一大圈的重甲士们瞬间涌动。 扶风郡的这三百重甲都是千叶黑甲,乃是由一千八百余片叶片状的甲叶穿接,将甲士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此种千叶黑甲在对抗重型钝器方面效用略差,但比唐军其它重型山铠要更加活动自如,对付单独的一些修行者起来更具灵活性。 这些重甲虽比风冥玄甲要小一大圈,但是比任何正常男子的身躯都要显得魁梧,都像是移动的巨型黑色铁坨坨。 此时这些重甲都是右手单手持枪,大踏步往前移动,但与此同时,他们左手之中弩机、飞斧、抛索、铅粉弹、石灰粉…各种东西已经随意激发。 十名八名重甲推进,同时弩机和各种东西乱砸,倒也不算什么,但这密密麻麻的黑甲持枪成林,无数东西同时击飞,一时间那些风冥玄甲身上都是叮咣乱响,火星四溅,就连萧真微都是深皱眉头,瞬间明白自己之前的想象还是不对。 他再怎么好学,再怎么勤于思索,之前也从没考虑过投掷武器、释放法器可以不考虑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的死伤的状况。 但眼下的这种玄甲身上甲片极厚,又如移动法阵,真气和狂风护体,那些弩箭、飞斧等武器即便胡乱激发,打在他们的身上,也只是激起一片火星而已,根本不会令其受伤。 那些对修行者有损伤的粉末,更是被他们身上的阴风吹散成浓雾,反而将顾留白包裹其中。 萧真微虽然闭关许多年,一直不和外界接触,但他修到此种境界,颇具举一反三之能,只是一看这些重甲在那名玄甲士的发令下如此战法,他就彻底体会了顾留白所说军队杀伐和修行者单独厮杀截然不同,他现在可以肯定,那些拥有强大战斗意志的军队,哪怕不是都身披厚甲,在没有其它办法的时候,恐怕也会采用这种不顾同伴死伤的战法,只要能够杀死强大的修行者! 这些军士可以一个接着一个上来送死,但是修行者会气力耗竭,身上会多出伤口,会流血,会脱力。 他此时明明知道顾留白动了真怒,而且有心尝试自己是否能够应付这样的重甲围杀,哪怕不行,顾留白肯定也想试出自己什么时候不行,杀几个甲士之后不行。但见着这样的场景,他还是不由得为自己这个师侄担心。 铅粉、石灰粉、毒粉,各种粉尘形成的粉雾滚滚,抛网、飞索、弩箭和飞斧,又如同编织成一个巨笼朝着顾留白的身位罩落下来,此等情景,已经看得金顺秀大脑空白,直觉这还是修行者所能站得住脚的地方么?更不用还在这种地方战斗了。 “就你想杀我?” “你先死!” 然而顾留白森冷无比的冷笑声响起,只见尘雾骤分,顾留白身影包裹着清风冲出,他身前所有抛网、飞索,彷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利刃切割,瞬间全部断开。 他瞬间冲到那发令的玄甲身侧。 这些玄甲士平生的对手不是别的玄甲就是修行者,互相之间的配合也已经纯熟到了极点,此时尘雾之中也瞬间出现数道旋风,正是那些阴风刺已经投掷出来。 发令的玄甲士狞笑起来,他根本就不出手,反而身体蜷缩,只是尽可能的朝着顾留白挤压。 他可以确定,自己这样的动作之下,对方应该找不到他铠甲之间的缝隙。 然而顾留白只是和他擦身而过。 数道旋风从他身侧掠过。 顾留白也并未对着他出刀。 他的身旁,还有一尊风冥玄甲,此时这名风冥玄甲正踏前一步,也想用庞大的身躯占住一角。 然而他跨步之间,顾留白身体微弓,他甚至没有看见顾留白出刀,就看到自己胯下的鲜血已经如喷泉般往外狂涌。 文七炫等人已经退到金顺秀所在的窟口,哪怕和这些玄甲已经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但那种挤压和冲撞之间带起的狂风轰鸣,还是让他们的双手都无法控制的在颤抖,但他们却还在心里不自觉的数数。 第五尊了! 一名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修行者单冲这样的重甲军,瞬间令九尊玄甲去其五,谁能信,谁敢信! 团缩着身体的那名玄甲统领也不敢信。 他自觉自己已经不慢,长年累月的练习,他甚至觉得这玄甲彻底驱动之后,他现在的速度和那些六品修行者没有多少差别,只是显得笨重而已。 然而此时,他觉得和顾留白的身影相比,他慢的就像是乌龟。 他的眼中已经再次失去了顾留白的踪影! 顾留白返身冲阵! 那些重甲士更慢,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来得及丢出第二柄飞斧,没有来得及扣动第二把弩机,顾留白已经破开尘雾,冲杀到一名刚刚投矛的玄甲身前。 这尊玄甲甚至来不及握刀,他下意识的双手握拳,一拳朝着顾留白轰去。 顾留白身体往上掠动,这玄甲拳头自然抬起。 “不好!”突然之间他直觉不对,但为时已晚,刀锋如微风拂过,深入他腋下,刺入他胸膛内里。 “啊!” 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身上阴风炸开,尘屑宛如长矛一样在他身周炸开。 他手臂疯狂下压,想要拼死都用甲片挤压住这柄刀,然而刀已经不再,顾留白已经越过他,朝着他身后那长枪如林的重甲杀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斩枪如割草 - 割鹿记 - 无罪 “杀!” 寻常未经历过大军厮杀的修行者置身于这样的战场之上都会被森然杀气激得心神恍惚,如卷于惊涛之中不知身在何处,连神志都可能不清楚,但这些重甲士早已习以为常,面对顾留白杀至,哪怕顾留白身影快得疾电,他们也齐齐厉喝,杀声震天。 两侧前方数排甲士齐齐双手持枪,朝着前方就是乱刺。 后方那些甲士依旧用最快的速度激发弩箭,丢出投掷武器。 一时间顾留白前方就如同多出一条枪尖长河,无数枪尖在阴风之中穿刺,枪尖的间隙之中,弩箭如被风吹起的茅草乱飞,头顶上方,套索、抛网、各种弹丸乱落乱爆。 萧真微直皱眉头。 这些重甲士只是气力惊人,并不是厉害的修行者,他们无法精准的捕捉顾留白的身位,但这种大军战法和修行者战法截然不同,任何一名重甲士都并非瞄着顾留白的身影去扎枪,而是不管前方有没有人,顾留白会不会在,他们只是朝着身前那一片区域挺枪乱扎。 后方那些重甲士亦是不求精准,只讲覆盖。 如此一来,顾留白身前两侧如同两条长河围卷,根本没有依靠身法腾挪的空间。 哪怕在他看来,他觉得顾留白要么只有暂避锋芒,虚晃一招再反杀后方的玄甲,要么只能凭借真气力量或是口喷气煞这种手段强力破阵。 然而令他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根本未改变去势,一头就扎进了前方的枪河之中,就连上方落下的诸多投掷武器都全部落在身后! 刀光在他的感知里十分曼妙,如微风在身周吹拂,真气在刀身符纹之中流淌极为平静,根本没有过多的真气浪费。 唰唰唰唰… 刀光漫卷,就像是极快的镰刀收割稻草,顾留白身周的长枪纷纷折断,刀光却毫无阻滞般继续向前,他前方那排重甲士身上顿时衣甲掉落,身上血光迸射! 这些人或咽喉被割开或胸腹中刀,鲜血狂喷。 顾留白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往左横掠,他左侧前两批的甲士都根本来不及调转枪身,后排甲士也来不及反应,无所适从。 只见一排伸长的手臂,噗噗噗连响,如同莲藕一般被轻易斩断,连着手中的长枪掉落在地。 “妙哉!” 萧真微看得忍不住喝彩。 他心中瞬间又有感悟,怪不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修行者面对大军冲阵,绝对不能自持修为,一定要有最为合适的武器! 顾留白这柄风刀乃是神通物,而且应该原本就是针对甲士围杀而打造,所以在此时才能显得如入无人之境! 关键一点都不多费气力。 “是了,哪怕有霹雳子那种火器,但毕竟是消耗品,打完就没有,要想来去自如,必须就有这种最为适用的神兵,我也得想办法找一两件这种不会让我多消耗真气的武器。” 他正这么想着,顾留白已经瞬间沿着左侧杀到洞窟尽头,身后一地的长枪和断臂,这些重甲士即便久经战阵,其中大半人惊惧痛苦之下,也是忍不住纷纷哀嚎,不自觉往后退却,乱了阵脚。与此同时,顾留白的大喝声再起响起,“你们这些人若是在边关战死,哪怕马革裹尸还,或者甚至连尸骨都无法回归唐土,哪怕头颅都被做成京观堆在敌国城墙之前,瞭望长安,但军方的阵亡名录上,你们的县志,州志之中,都会有你们的名字!族谱之中,会单列你们的事迹,但你们这些人在唐土,听从高丽人调遣,和我厮杀,被我斩了头颅,你们的头颅,狗都不吃!你们到了九泉之下,连你们的祖先都会以你们为耻!你们这些人有手有脚,食我大唐粮食却犹如蛆虫,今日我还不如断你们手脚,让你们做真正的蛆虫!” 如雷厉喝声中,顾留白返身再朝着身后三尊玄甲杀去! 包括那玄甲统领在内的三尊玄甲,被顾留白的气势所慑,此时刚刚转身,正对着顾留白的方向而已,连动步都还没有动步。 萧真微此时发现那些重甲军士被顾留白这么一喊,瞬间就有些混乱,他心中便顿时一动,“看来这种厮杀,嘴皮子厉害也是相当有用处,可乱军心,军心一乱,就如修行者走神,破绽就一下子多了。” “团缩身体!不用厮杀!” 见到顾留白返身,刚刚转身的玄甲统领也马上大叫起来。 这“卢乐天”身为大唐门阀公子,显然对这风冥玄甲的构造十分了解,知道这具制式玄甲在战斗之中何处是破绽。 但身为玄甲士,他也十分清楚,玄甲固有破绽,但破绽处不会多,只要不剧烈动作,甲片交错堆积,这仅有的几处破绽也会没有。 他这大叫也是等同军令,他身旁右侧那尊玄甲顿时身体微缩,但他身前左侧那尊玄甲此时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叫声一样,就连玄甲符纹之中的真气流淌都瞬间断绝,阴风瞬间溃散。 “老关被他喊得丧失了斗志?” 他脑海之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只见这尊玄甲身后腰椎处已经血光迸射,玄甲瞬间如小山倾倒。 第七尊了。 文七炫看着那倒地的玄甲,心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美玉公子能够和此人相比么? 在此之前,美玉公子是他和金顺秀这些人崇拜甚至模仿的对象,在他们的眼中,世上再没有比美玉公子更为优秀,更为完美的才俊了。 然而此时,他突然觉得,哪怕美玉公子真的修为和战力超过此人,似乎也绝对不会和这人一样,做出这样的事情。 哪怕换了美玉公子是唐人,他应该也不会因为这些唐人听从高丽人调遣而愤怒到了极点,他也不会如此丧失理智般冲阵厮杀。 他或许始终显得优雅,显得智慧,但绝对不会如此慷慨壮烈。 两尊玄甲已经身体微团,但那名玄甲统领只听得自己背部啪的一声爆响,似是被刀身拍中。 顷刻间他感到有片甲片被激得翘起,有微风贯入。 “不好!” 他身体一僵,潜意识就发现自己错了,这种团缩身体似乌龟的打法并非有用战法。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顾留白不屑的冷笑声。 “身为统领,你为首恶!团缩身体保全自身,也是最懦夫,最怯弱的打法。自第一具玄甲制造至今,玄甲士都是舍生忘死,始终将沉重的身躯化为金铁洪流,奔行疾速,撞人成粉。像你这种人,不配穿玄甲,更不配穿我大唐的玄甲!” 这名玄甲统领脊椎被斩断,且大量失血,瞬间摔倒在地,但一时却会死,意识也清晰,听着顾留白这样的嘲讽,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喉咙里如有狂风咆哮。 顾留白在嘲讽这名玄甲统领的刹那,他的风刀已经在另外一具玄甲身上不知划了多少刀。 “还不给我跪下求饶!” 当他这句话响起的刹那,这硕果仅存的一具玄甲身上无数火线溅射,身上真气辉光和阴风却是消隐。 “妙极!”萧真微看得眼睛发亮。 他心中又生心得。 有时候若是能够大挫敌军士气,乱其军心,略微多耗一些真气也是利大于弊。 此时顾留白斩得这玄甲身上火线缭绕,便是让人可以清晰看见他这身法和刀法快得如同清风环绕,这名玄甲士出一刀的刹那,顾留白恐怕已经可以在他身上割几圈了。 而且若是眼光高明之辈更容易胆怯,顾留白的刀锋很多时候在这玄甲符纹之中行走,他的刀锋硬生生的损毁玄甲表面的符纹,令这玄甲真气流淌断绝,失去驱动力。 此时这玄甲反而沉重如山的压在这名玄甲士身上,令其行动更加缓慢。 嘭! 这玄甲脚弯后方火星四溅,顾留白乘其行动迟缓,风刀连斩,硬生生撕裂甲片,斩入血肉之中,这玄甲士大腿后侧和小腿连接处筋肉皆断,身上玄甲又真气流淌不开,他瞬间就支撑不住,狠狠跪倒在地。 如金铁小山般的玄甲原本比顾留白不知高大多少,此时在顾留白身旁跪倒,顿时比顾留白矮了一截。 此时顾留白冷笑不动,两侧的黑甲虽如惊涛骇浪般涌动,但这幅画面落在金顺秀的眼中,她此时的感觉,恐怕和当年裴二小姐在黑沙瓦见到顾留白面对格桑和吐蕃大军的时候差不多。 “你们,还要和我厮杀么?” “你们想令你们的祖上都蒙羞么?” 顾留白看着朝着他挤压而至的重甲军,此时却是依旧巍然不动,只是无比冰寒的出声喝道! 挺刺的长枪距离他的身前已经不过数尺,且两侧挤压过来的重甲已经渐成合围之势,他渐如水中孤礁,然而听到他这样的喝声,许多乱刺的长枪此时都已经开始颤抖。 “你们想做唐人,还是想做高丽的狗?” 顾留白再发大喝,他瞬间笔直冲向前方,瞬间入阵,斩断的长枪如茅草飞舞。 第五百五十六章 我便来杀你 - 割鹿记 - 无罪 枪折,臂断,鲜血飞溅。 萧真微的眼眸里充满着睿智的光芒。 他发现顾留白出刀必定见血,绝不空回。 寻常修行者,哪怕是以前的他,若是置身于这样的战阵之中,恐怕必定第一时间清扫周身所有对自己有威胁的武器。 若有风刀这样的神兵利器在手,恐怕会将周身所有袭来的长枪全部斩断,然后再寻觅最近的军士击杀。 修行者自小有成就开始,必定被灌输一个思维,你比寻常人有用得多,你的命也比寻常人的命值钱得多,你不能和普通的军士以命换命,对敌必须稳当为先,先保证自己不受创伤,再杀敌即可。 越是沉稳的修行者,自然越要保证自己不失,再行杀敌。 然而顾留白并非如此。 他始终高速,始终只是在朝着目标之敌进击的过程之中,斩落马上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武器! 此时在别人的眼里,顾留白是挥刀斩断那些枪杆之后,再顺势将那些人的手臂斩断。 然而在萧真微的眼中,顾留白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某个区域的一些重甲士的手臂,他只是在挥刀去斩那些手臂的行进途中,将真正刺到自己身上的那些长枪斩断。 其余那些对他有威胁,还在追赶他身影的长枪,他也全然不顾! 且不论别的修行者有没有胆魄,有没有能力这么做,但对于萧真微而言,自己这师侄这么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他的身周虽然危险始终如影随形,但精神始终高度集中,不放过周围任何一处,而且他冲杀之处,无时无刻都有人遭受重创。 他故意能杀却不杀,令这些人残而不死,除了这些人的惨嚎和惨状能够震慑敌心,这些人接下来混乱的举止,也能有效的防止周围的重甲有序合围。 妙极! 自己这师侄所说果然不错,修为是修为,战斗是战斗,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 长枪如林,然而长枪无用。 顾留白所到之处,枪杆折断,断臂纷飞,顾留白的身影和密密麻麻的千叶重甲相比,十分渺小,然而他反而像大浪冲刷着苇草,大浪过处,苇草散乱倾伏,溃不成军。 重甲群中响起一声低沉而充满愤怒的喝声。 几乎所有持枪的重甲,在这一刹那同时发力,直接将手中的长枪朝着顾留白投了去。 当当当当…… 枪尖狠狠坠在坚硬石地之上,宛如打铁,瞬间溅起无数火星。 充满尘屑而晦暗无光的石窟之中,瞬间光辉灿烂,许多金属粉末甚至燃烧起来,就像是在正午阳光下飘洒的金屑那般明亮。 绝大多数长枪根本无法扎入坚硬的石地,它们在坠地之后,纵横交错的横倒在地,但依旧有少数长枪显示出了重甲军士的惊人臂力,甚至显示其中有修行者的存在,它们斜斜的扎入地面,枪杆在震颤和摇摆着。 顾留白站在一尊倒下的玄甲身旁,他的身周插着六七柄长枪。 如此密集的长枪投掷,根本没有伤其分毫,但此时的画面落在所有人眼中,却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甚至连那发令的重甲将领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火星还在飘洒之间,这名隐匿在重甲群中的将领已经发出了一道新的军令。 “盾!” 伴随着从喉间迸发出来的冷厉喝声,所有尚有双手的重甲士将背上负责的圆盾取下。 大唐的重甲士很多都配重型钝器,但扶风郡的这支重甲军配着的都是刺盾。 厚重的圆盾表面布满数寸长的铁刺,重甲士将头颅等容易受伤的部位用圆盾遮掩,用肩顶这种圆盾朝着敌军撞击,盾上铁刺还能够卡住敌人兵器。 此时两百几十名重甲士瞬间持盾,金色火星缭绕飘落,这些铁刺上闪烁着幽光,令人窒息。 那些受伤的重甲军士止住了嚎叫,就像是被大量的圆盾吞噬一般陷入阵中,往最后方撤去。 顾留白停顿下来,这些重甲士以为他有所畏惧,他们很自然的按照平日演练而养成的习惯,齐齐往前推进。 然而此时,顾留白弹了弹手中的刀。 近乎透明的刀身如水波荡漾,耀射出无数点金光。 他看着这些重甲士,面色漠然的说道,“你们觉得断手比较舒服,还是断脚比较舒服?” 只是这一句,看着刀身上绽放的无数点金光,两侧压来,已成包围之势的重甲军突然就变得阵容不齐整了。 有些人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有些人还在往前走,但已经慢了。 重甲群中再次响起一声愤怒的低喝声。 然而这声低喝声马上就被顾留白的冷笑声覆盖。 顾留白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着重甲群中某处,冷笑道,“你以为躲在里面,我杀不了你?” 那名居于重甲中列的将领此时也无法忍受这种羞辱,他骤然挺直身体,寒声道,“来,你来杀我!你说我是唐人却给高丽人做狗,我告诉你,我两位阿兄都在边关战死,但县令隐报死讯,令人冒领了恤典不说,还对我家中谎称我那两位阿兄在边关做了逃兵,骗了我家良田!若非盛英将军,我家中的冤屈无法洗清不说,我那两位阿兄死后都要被人唾弃!是我负大唐,还大唐负我?长安或许法治井然,但地方上这种事情岂是少数,豪强门阀恃强凌弱,处处可见,凭什么我等生来只能豁出性命去博功名却还要被人欺辱,为何你们这些门阀子弟,生来就能够做官,就能够锦衣玉食?” 这名将领连声质问,凛冽的声音似乎击中许多重甲士的心坎,瞬间许多人呐喊起来。 顾留白却依旧不动,只是冷笑道:“世道不公,只在大唐?你们觉得大唐不公,到了高丽就能完全公平了?” 此言一出,周围突然一静。 顾留白接着寒声道,“若论吏治,大唐远比这些敌国清廉。大唐不公,高丽更加不公。有官吏对你不公,你杀官吏,干大唐何事?你身为唐人,因自身际遇便卖国投敌,接着唾弃大唐,反过来杀唐人?你说豪门恃强凌弱,处处可见,难道高丽没有?门阀与寒门之争乃是痼疾,我且不说门阀乃是数代累积,大唐立国之时,诸多门阀也不知死去多少人才换得如此富贵,大唐之盛世只要能够延续,此等痼疾必定慢慢改善。我等唐人,于不公之中争夺公平,抛头颅撒热血令盛世万年。人人像你一样,任何国都不可能为国。而且我平生最讨厌你这种有仇不自己马上去报,依托他人权势帮你找回公道,却又觉得世道不公的狗贼!郑竹不反,盛英不反,你敢反吗?像你这种人,哪怕天天在心中万分怨恨大唐,盛英不反,你在军中还不是老老实实呆着?” 这一番话下来,重甲军中那将领呼吸沉重,却发不出声音。 顾留白却已经向前动步,“你说让我来杀你,我现在便来杀你!” 他正前方的数名持盾重甲被他的气势震慑,竟不自觉的开始后退。 重甲军中那将领骤然胆怯,厉声喝道,“杀!” 有人依旧不敢动步,有人朝着顾留白冲来。 顾留白身影晃动,突然掠向左侧。 一名重甲军士突然双脚皆断,惨叫着摔倒下去。 顾留白一刀斩断此人双脚,又回到原地,正对那名将领。 他又转过头去冷冷扫了一眼在地上惨叫的那名军士,冷道,“就你最听话,走得最快是吗?” 周围又是一静。 金顺秀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在此时突然放松下来。 她是顾留白口中的高丽人,但她看着这样的战斗,一直在担心着的却是顾留白被杀死。 然而到了此时,她突然觉得这些人根本杀不死顾留白。 “滚开!” 顾留白笔直前行,他对着正前方那些重甲大喝。 两名重甲士不肯退,反而顶盾躬身飞撞过来。 顾留白再次施展东南倾,两名重甲士双脚齐断,摔倒的刹那,顾留白掠起,双足踏在他们的头上,将他们的头狠狠踏在地上,哪怕头盔厚重,这两名重甲士也被瞬间震得昏死过去。 这些重甲士许多情同手足,哪怕堕了气势,见此情景,许多人还是厉吼出声,朝着顾留白纵身而来。 顾留白面无表情,他身体微屈,似乎要俯身冲掠斩脚,然而他蓄势之下,身体如浪往上涌动,顷刻间三名想要尽可能护住自己脚的重甲军士头颅飞起。 顾留白于血雨之中前行,刀光如风围绕于他身周,三颗头颅还未落地,那些冲近的重甲士身上衣甲不断坠落,血肉横飞。 顾留白已不再刻意追求刀要砍在哪里,他这柄风刀虽然无法直接切开那种坚厚的玄甲,但这种千叶甲根本无法挡住他的刀锋,在他的眼中,这种一千八百多片叶甲穿接而成的重甲到处都是破绽。 那名已经心生胆怯的重甲将领脸色骤然变得雪白。 他无法想象那些围绕在顾留白身旁的重甲士在他的刀下竟然如同纸片一样脆弱。 刺盾翻滚如乌云,朝着顾留白挤压,然而乌云之中,唯有一条不断向前的血浪! 那名重甲将领已经握住了一柄战刀,然而他的双手和嘴唇,却已经开始不断的颤抖。 第五百五十七章 我是你俘虏 - 割鹿记 - 无罪 他无从知晓顾留白体内真气的真正消耗状况。 但他可以肯定,眼下顾留白的真气还很充沛,杀到他面前时,真气肯定还足够。 此人悍勇无双,战阵之中也冷静无双,再配以神兵,杀至面前,他必死无疑。 但他是这支重甲军的统领,别人可逃,他却不能转身就逃。 明知必死,却不能逃,是为煎熬。 所幸这样的煎熬并不太久,顾留白势如奔雷,连斩三十余名重甲,顷刻杀至他的身前! “杀!” 这名重甲将领到了此时,终于被激起了拼死之心,他双目赤红,放声嘶吼,体内真气如决堤的江水狂涌而出,手中的战刀瞬间变得血红,体内的血气就像是瞬间贯入这柄战刀之中,接着在战刀周围燃烧起来。 战刀真气吞吐,如一道赤霞朝着顾留白拦腰斩去! 如此气势,令人震慑。 然而顾留白反而放声大笑,“你也配和我大喊大叫?” “给爷死!” 狂笑声中,他身影如猿猴掠起,踩踏血色刀光,左手风刀轻易斩断这名重甲将领的脖颈,身子在前掠之间,右手提起刚刚被脖子里鲜血冲得跳起的头颅。 他身影毫无停歇,左脚又踏在这重甲将领的肩上,将此人头颅高高提起! 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此时的身影就像是敏捷的猿猴,摘取这人的头颅,就如同猿猴跳上桃树,摘取了一个成熟的桃子。 然而那重甲将领脖子里的鲜血喷涌嗤嗤有声,就在他脚侧翻腾,周围黑甲翻腾,却不敢近他身周五步,此等情景,让文七炫等人心中的震撼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谈笑间取敌将首级,他们之前只在记载中见过,然而今日他们亲眼看到了。 顾留白一手提起鲜血淋漓的首级,踏着这名重甲将领的尸身,却是又出声大喝,“美玉公子,虚伪小人,只知躲在人后沽名钓誉之辈,还不出来和我一战!” “贺美玉!给我滚出来!” 如此提着头颅连喊数声,围着顾留白的重甲士都不敢靠近,也不敢激发任何弩箭,其中许多人反而不自觉的往外撤去,瞬间有军心溃散之势。 萧真微这时候看得甚至有些眉飞色舞,他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先斩敌将首级,这只是常见招数,并不稀奇。 但此时尚且处于重甲围困之中,却无视这些重甲,直接叫战美玉公子,这无形之中给这些重甲心理暗示,让他们觉得顾留白已经不将他们视为敌手,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也给他们一个顾留白真正要杀的是美玉公子的暗示。 如此一来,许多人自然军心溃散。 威慑加潜移默化的暗示,妙招! “虚伪公子?” “怯弱公子!” 顾留白又连喊数声,给美玉公子连戴诨名,金顺秀等人全部朝着之前美玉公子所在的那洞窟方位望去,他们都觉得美玉公子会在此时出现,然而许多重甲士都已经退到外面车道上,就连被阴风吹拂得沸腾的尘雾都即将散尽,那被斩掉头颅的重甲将领脖颈之中鲜血都渐渐停止流淌,他们的视线之中,却还没有美玉公子的身影。 文七炫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洞窟的方位,他面色比方才还要苍白,他无法相信,美玉公子竟然不出现。 申时宇和权泽煜两人此时情绪彻底崩溃,两个人都哭嚎起来,“怎么可能!美玉公子怎么可能不出来应战?” 他们两个人一个双手被斩断,一个被打落满口牙,此时的哭嚎含糊不清,就像是野兽绝望的嚎叫。 在所有这些之前对美玉公子崇拜无比的人之中,金顺秀此时显得最为平静。 她看着那洞窟的方位,眼中只有淡淡的失望和失落。 不知为何,在看着众多门阀和世家的修行者们死伤一地,而美玉公子那时候还未出现的时候,她就有种美玉公子已经不会现身了的强烈直觉。 而且她现在已经彻底想清楚,为何见到顾留白折返回来的时候,她就突然顾留白缺少敌意,原来是因为那时候开始,她潜意识里就知道顾留白和这美玉公子是截然不同的人。 美玉公子运筹帷幄,他是翩翩公子,根本不要自己以身冲阵。 然而这卢公子,他能自己做的事情,便不需要置别人于危险之中。 若是换了他是美玉公子,有这样的强敌来犯,他根本就不会令那些门阀和世家的修行者白白送死,也不会令这些玄甲和重甲白白送死,他会第一时间应战,会以光辉磊落之态斩杀对手! 然而美玉公子并非是卢公子。 美玉公子也永远成不了这卢公子。 …… 顾留白连连叫阵,也不见美玉公子出来,他便无奈的看了一眼萧真微。 萧真微顿时歉然,他看了朴道人一眼,朴道人顿时恐惧的团缩起了身体,被他控制的那些蛊人也都蜷缩在他身周。 萧真微飞快掠出,片刻之后回来,然后对着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那人跑了,只剩下两名侍女。” 说完这句,他越发羞愧的看着顾留白道,“看得太认真,忘记这正事了,下回不会了。” 别人的道歉未必诚恳,但顾留白知道自己这师伯的道歉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这认真的态度,甚至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出声宽慰道,“没事,你也是担心我身陷阵中出问题。” 萧真微心中反倒越发羞愧。 其实顾留白先前击杀那些玄甲之后,他就确定顾留白哪怕杀不光这些重甲,也绝对不可能被这些重甲杀死,根本不需要他掠阵,他留在这里主要是看得时刻有心得,挪不动步子。 “还想做唐人,不想做高丽人的狗的人,你们卸甲归田吧,你们已不配穿我大唐这身重甲。你们归田,我可令军方不将你们视为叛军。其余若是想为同僚报仇的,现在就像个唐人,来和我堂堂正正的厮杀。否则别在那杵着碍眼。” 顾留白转身看着那些重甲满含鄙夷的说着,同时不屑的将手中提着的头颅抛到一边的角落。 这些重甲士之中早有过半的人已无战意,且许多被顾留白的话语说得心中羞愧,此时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当下就有不少人开始解甲。 这种情绪瞬间传染,一时间甲衣落地的声音不断作响,听得文七炫等人又是心头震颤。 顾留白转头就看向他们,淡然道,“美玉公子直接就逃了,这就是你们追随的美玉公子?他的修为不是已到七境巅峰么,他的修为比我高出不少,又守株待兔,让这些修行者和重甲消磨我的气力和真气,结果死了这么多人,我真气也消耗了这么多,他反而转头跑了?” 文七炫垂头,他只觉得顾留白说的是事实。 申时宇和权泽煜心态再次崩溃,两个人只觉得自己瞎了狗眼,但想到跟不跟随美玉公子也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家中说了算,两个人就又想哭嚎,但看着对他们说话的顾留白,他们却又不敢。 “你们现在算是我的战俘,要想我不杀你们,放你们也可以,一人说上一件有用的情报便是。”顾留白首先看向这两人。 申时宇马上就叫出声来,“美玉公子给你的登仙令之中,蕴含蛊虫,你若吞服,很容易被他控制!” 顾留白皱了皱眉头,“好,知道了,你走吧。” 金顺秀一呆。 她马上就反应过来,顾留白这装腔作势,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已经和顾留白说过这件事情。 申时宇拔腿就跑。 权泽煜努力抿着嘴唇,好让自己说话不漏风,“我知道美玉公子对敌的手段!他可御使飞剑,宛如剑仙手段。” 顾留白顿时嗤笑道,“你这就有点扯了吧?” 权泽煜惊骇欲绝,连声叫道,“绝无虚言!他曾问我大伯讨要过一门真气凝丝的手段,乃是借助一些细丝,控制飞剑,我大伯私下和我说过,十丈之内,此人的飞剑之术宛如剑仙手段,诡异莫测!” “十丈之内算什么真正剑仙手段。”顾留白鄙夷的撇了撇嘴,心中却有些慎重:“他用的什么样的飞剑?” 权泽煜道,“说是像略大的桃花,粉色剑片!” 顾留白摆了摆手,“知道了,你走吧,不过要是发现你瞎扯,我想办法把你人头砍了当夜壶。” 权泽煜边走边回头,“绝无虚言!” 顾留白看向文七炫和金顺秀。 文七炫看着那抓紧泄密又不管他们先行跑掉的两位曾经好友,心中无比失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金顺秀点了点头,示意金顺秀可以先说。 岂料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金顺秀却是看着顾留白道,“我不知道什么秘密,我就是你战俘,你抓着我就是。” “……!”顾留白顿时懵了,他都没有想到金顺秀会这么干。 萧真微都吃了一惊,他重新审视金顺秀,心中只觉得这个高丽少女有点厉害,就这样赖上自己的师侄? 文七炫此时也琢磨不透金顺秀的心思,他倒也有些义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卢公子,那你将我们作为战俘带着便是。” 第五百五十八章 这么好胜么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蛋疼了。 他看着文七炫和金顺秀,道:“那我是不是还得供吃供喝,养着你们两个战俘?” 文七炫不知如何作答,金顺秀却道,“不用,我们可以自己管自己吃喝,还可以帮你们干活,战俘做的事情我们都能做。” 战俘做的事情都能做? 顾留白都惊了。 这些少女都这么勇的么? 他忍不住恐吓道,“你知不知道女子在军中被俘之后,会有何等遭遇?” 金顺秀道:“不知道。”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很快你肚子就大了。” 金顺秀道:“我相信公子会善待战俘,不过公子若是真要做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 萧真微都忍不住笑了。 这战俘还非当不可了? 顾留白无奈的看了一眼萧真微,意思是师伯你说句话呢,难不成真带着两个拖油瓶? 萧真微看懂了顾留白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出声道,“并非只有卢公子一个男人。” 金顺秀顿时眼神犹豫。 只是这卢公子,哪怕他真的不只是恐吓自己,那也没什么。 但加上这名看上去五十余岁的大伯,那真不行! 顾留白看她犹豫,心中得意,故意道,“这是我师伯,至今还未婚娶。你是高丽人,但看上去好生养,我师伯倒是也乐意给大唐增光。” 萧真微看了顾留白一眼,他被顾留白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金顺秀虽说家世不如洪熙贞等人,但好歹也是才思敏捷,能够有资格跟随美玉公子的人,她察言观色也是细致入微,此时看到萧真微似乎是真的腼腆羞涩,她就顿时胆怯,不敢出声,生怕这卢公子的师伯真要自己给他生孩子。 见她不敢作声,顾留白越发得意,心想还治不了你? 他知道金顺秀已经将有用的情报一股脑说给了自己听,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于是他摆了摆手,准备直接让这些人离开,好让自己的师伯去处置那朴道人。 这朴道人和他控制的蛊人十分诡异,乃是现在师伯很喜欢的武器,但若是提前被人知道对付这些蛊人的窍门在双手,师伯的这些个武器就没那么好用了。 怎么处置这朴道人的,可不能走漏了风声。 结果摆手之后,见着金顺秀还忸怩不定的样子,顾留白索性对萧真微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他们不走,我们走。 萧真微心领神会,伸手驱赶朴道人,朴道人果然顺着他的手势朝着山道外走去,那些蛊人也始终团聚在他周围。 金顺秀看着顾留白离开的身影,此时顾留白每走一步,她心中的纠结就增加一分,等顾留白走到窟口,身子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刹那,她心神激荡,终于忍不住,直接快步跟了上去。 顾留白转头看着她跟来,顿时无语了,这战俘是非当不可? 文七炫也不能理解,但他此时已经看出顾留白并非好杀之人,他平日里和金顺秀交情也不错,所以他也忍不住快步跟了上来。 “为何?” 他替顾留白问出这个问题。 金顺秀轻声道,“我金氏在诸多门阀与世家之中位于下游,平日里虽然得以跟随美玉公子身侧,但身份低微,如同丫鬟一般,按我家中安排,再过些年,我运气若是好一些,能够讨好得美玉公子喜欢,最多也就成为他的小妾。若是在此之前,我能够成为他的小妾,或许我已经会欢天喜地,但今日所见,我宁愿成为卢公子的奴仆,成为他的丫鬟,也好过成为美玉公子的小妾。” 文七炫胸口瞬间如同被大石砸中,他感同身受,呼吸瞬间就困难起来。 相较于其他门阀公子,他的优势只不过是修为越高一些,但对于美玉公子这种人而言,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修行者。 他之将来,也不过就是鞍前马后,以期美玉公子成为国君之后,能够多给文氏一些好处。 只是当他们拼死为美玉公子效力的时候,美玉公子又在哪里? 哪怕美玉公子是有其它精妙设计,和他们所想并不一致,但他心中的那一丝失望,却已经被金顺秀的这番话彻底点燃成燎原大火。 美玉公子将来即便成就国君又如何,他永远也变不成这卢公子。 “我也和你一起做战俘。”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金顺秀说道。 顾留白彻底无语了,“你们两个自顾自的做战俘,也不问问我的意见么?” 金顺秀一旦下定决心,她倒是也心境彻底放松了,她看着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都已经决定做你的战俘了,要杀要剐都任君说了算,还要问什么意见?” 顾留白呵呵一笑,“今晚就安排你和我师伯洞房。” 萧真微虽然明明知道顾留白是开玩笑,但此时也不由得老脸一红,心道自己这师侄开玩笑起来真是无所顾忌,下次得让他注意点分寸。 金顺秀却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文七炫此时沉声道,“卢公子,我们能干活,能吃苦。” 萧真微顿时颇为心动,他想到方才急着要走,都没有好好从那些尸身上搜刮一下,这朴道人虽然好用,但只能杀人,连这种粗浅的活都不能干,他便忍不住朝着顾留白看了一眼。 顾留白倒是一愣,心想难不成师伯还真的看上这个高丽小妹子了? 萧真微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想差了,顿时无奈道:“休乱想,能干活的人跟着无妨,不碍手脚便是。” 既然师伯都这么说了,顾留白只能翻了个白眼,让这两个战俘跟上。 沿着车道刚走到河边,沈若若和上官昭仪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两人初见文七炫和金顺秀,还以为是朴道人的蛊人,但略微走近,她们就发现不是,沈若若顿时好奇的问道,“这两个人跟着你们怎么回事?” 顾留白郁闷道,“两个战俘。” 金顺秀和文七炫赶紧点头。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面面相觑,战俘还这么高兴的? 顾留白先问正事,道,“没有看见美玉公子?” 上官昭仪摇了摇头,道:“没有逃亡河边。” 按照他们视线的布置,上官昭仪和沈若若是悄然隐匿在河边,若是发现美玉公子从洞窟里逃出来,由河道这边逃走,她们便会马上激发法器,萧真微自然会来截杀。 “没杀着这个人?”沈若若听到顾留白这么问,就知道美玉公子竟然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 金顺秀这时候突然举了举手。 顾留白好奇道,“你这做什么?” 金顺秀道,“我能说话么?” 顾留白蛋疼道,“你死都不怕,要说就说,谁还能阻止你说不成?” “我是战俘,我得先问问。”金顺秀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贺美玉无论多大优势都极其谨慎,深得狡兔三窟之道,他到了麟游窟之后,特地花了半天的时间将整个麟游窟的所有洞窟和道路仔细逛了一遍,所以他暗中肯定准备好了一条可以避人耳目的逃生道路。” 萧真微眉头微皱,他觉得这种人的确有些难缠。 此时文七炫也举了举手,补充道,“贺美玉的很多算计往往反其道行之,比如按照我们的想法,若是我逃离麟游窟之后,必定逃往祁连苍兰设伏处,和五大门阀七大世家的那些厉害修士碰头,再反过来围杀你们,但此人为了稳妥起见,肯定不会往那个方向行走,最多设法给那边传信。” 沈若若狐疑的看着金顺秀和文七炫,忍不住道,“卢公子,他们是战俘么?是你埋伏在美玉公子身边的暗桩吧?你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让他们这样?” 顾留白忍不住想说,我将这金顺秀许给我师伯生孩子,但想着自己这师伯比较面皮子薄,他就硬生生将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他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也没想到,有硬要做战俘的人。” …… 一地重甲甲衣的洞窟里,洪熙贞慢慢的醒来。 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晕了多少次了。 只记得自己这次是顾留白斩下那重甲将领的头颅时,被吓晕的。 那人脖子还在喷血,脑袋却已经被摘了下来。 而且顾留白提着这人的脑袋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人的眼珠子还在转,还在闪着幽光。 她就直接吓晕过去了。 见到一地的黑色千叶甲,她一开始还以为都是尸体,浑身瑟瑟发抖,心想难不成自己已经死了? 但随即看到身边还有一个人站着,她这才定了定神,发现地上都是卸下来的甲衣。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产生疑问,但她此时吓尿了,尿骚味直冲鼻腔,她虽然坐起,但不敢起身,反而抱膝而坐,又见到身边没有金顺秀等人,她便忍不住问那名修行者,“那卢公子呢,文七炫他们其余人呢?” 那名修行者正是之前撞了死胡同却反而活下来的独苗。 这人到现在还在庆幸有时候笨一点不是什么坏事,听着洪熙贞的发问,他回应道,“申时宇和权泽煜这两位公子逃走了,文公子和金小姐被抓去当了俘虏。” 洪熙贞惊骇道,“他们两个被抓了?” 这名修行者正是文氏的修行者,他自然不能说自家的这位公子和金家的小姐一起脑子坏掉了,人家不要他们两个做俘虏,他们硬生生的自己跑去做了俘虏,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他们被那卢公子掳走了。” 洪熙贞下意识的问道,“他们为何不俘虏我?” 这文氏的修行者欲哭无泪,他心想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你晕着呢,人家是自己有腿跑上去的。 他不能回答,沉默无言,洪熙贞却是突然悲从心来,“肯定是嫌弃我太臭,没想到我洪熙贞在王城都有那么多人追求,到了这人的面前,却连做个俘虏都被嫌弃。” 顾留白这时候不知道这少女的心声,否则他肯定又要无语很久。 这么好胜的? 连当个俘虏都要争一下? 第五百五十九章 我倒反天罡 - 割鹿记 - 无罪 一只翠鸟落在祁连苍兰的手心。 与此同时,十余辆马车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充满戾气的眼瞳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快意。 这是高丽五大门阀和七大世家的高手。 想到终于可以在此地抓住那个可恶至极的卢乐天,她呼吸都比平时畅快。 然而当她取出这翠鸟脚上小管之中的密笺,展开一看,她额头上的血管都瞬间突了出来。 “怎么?” 她身旁一名黄袍修行者见她面色骤然不对,忍不住出声问道。 “竟叫我们赶紧撤离,不要和此人交手!说此人和他身边人极度危险。”祁连苍兰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 “这人身边有多出一批厉害修行者?” “并没有!” “那他是不是疯了?” 这名黄袍修行者叫做肖一航,长得贼眉鼠眼,喜欢穿黄袍,早年是扶风郡黄风山庙的庙祝,黄风山庙供奉的是当地山神,据说是黄鼠狼成精,这人修行有成之后,虽自称黄风山主,但扶风郡一般称其诨号黄大仙。 这肖一航一身修为来自于那黄风山庙神像肚子里藏着的一册残卷,那残卷也不知具体来路,但真气法门和对敌手段都相当厉害,自成一脉,他此时不过四十余岁,也已经到了七品上的修为。 此次他是被祁连苍兰邀来,之前也没见过顾留白的战斗,所以并不觉得长安这种贵公子厉害,只是觉得先前祁连苍兰手底下那几个修行者无能。 之前听祁连苍兰说高丽五大门阀和七大世家的高手联袂而来,其修行者的数量和修行进境令他都觉得匪夷所思,再加上刚刚一盏茶的时间之前,美玉公子传递消息过来,说要这么多人一起截杀这卢乐天,他就觉得这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结果现在这五大门阀和七大世家的人来都来了,那美玉公子却传信过来,说这人他们对付不了。 这是美玉公子疯了,还是他们这些人疯了? 扯蛋啊! 祁连苍兰气得双手兀自发抖。 若非美玉公子的亲笔自己她认得,否则她必定以为这是敌人伪造。 美玉公子言语也客气,还说令她不要心急,必定在合适的时候让她报仇,但煮熟的鸭子也能飞这种事情,她不相信。 此时眼见道上那列车队都缓缓停了下来,她便知道美玉公子不只是给她传信,同时也给高丽这些门阀的人传了信。 她心念电转之间,咬牙厉喝了一声,“跟我来!”接着便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从河道谷地之中冲出,径直朝着官道冲去。 她身后二十余人也纷纷上马,紧跟着她冲出。 等到他们这批人冲近,官道上高丽这五大门阀、七大世家的马车也都已经停了下来,马车之中清一色的四五十岁左右的修行者都已经下了马车,都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些人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祁连苍兰认得其中几人,尤其其中为首的数人之中,那身穿白色锦衣的尹恒悦,身穿一件暗金色袍服的姜泰和之前和她会晤过,所以她一翻身下马,就先对着这两个人行了一礼,道:“尹前辈,姜前辈。” 这两人看着祁连苍兰疯狂鞭马疾驰而来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两人回了一礼之后,尹恒悦出声道,“我们也接到了美玉公子的传信,说在此处围杀这人不保险,不如引他到法门寺,在那边再做计较。” “再做计较是一回事,还要夹起尾巴躲着他又是另外一回事。”祁连苍兰恨声道,“尹前辈,美玉公子给我传信,意思是我们还得赶紧绕路,隐匿行藏,以免遭遇他,你说有这样的必要么?” 尹恒悦也是眉头不自觉的深深皱起。 他心中也有些不快。 按着美玉公子的意思,他们可以故布疑阵,让马车继续前行,但他们这些人却是轻装上路,抄小道去法门寺。 但如此一来,他们这些尊贵的高丽门阀,就得靠自己的双腿走了。 这距离法门寺可不近。 而且他们这批人都是门阀嫡系,又不是门阀养出的打手,他们这样的身份要做这种事情,的确让他们心中都有些难以接受。 这时候祁连苍兰又恨恨的说道,“若是这人带着两个八品修士,而我们这边没有几个修行者也就算了,但眼下这人身边就那么几个侍从,一个八品都没有,我们这里这么多修行者,便是一名八品来了都杀得。即便美玉公子算无遗策,即便他小心,但何至于小心成这般模样?” 尹恒悦身旁那姜泰和原本就有些肥胖,不太喜欢走远路,听着祁连苍兰这么说,他摸了摸自己的圆脸,缓缓点头,道:“美玉贤侄小心谨慎是好事,但我觉得此事他的确有些过于小心了,我们可以听从他的意见,不主动找此人麻烦,以免我们这些人有所折损,但要显出畏惧之态,偷偷摸摸行军,我看倒是不必,难不成他们还敢找我们麻烦不成?” 尹恒悦不自觉点头,道上其余门阀修行者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姜泰和说得不妥。 一名文士装束的中年男子含笑说道,“美玉公子固然是生怕我们这些叔伯有所闪失,这是他作为小辈的心意,觉得我们最好来了就是游山玩水,不要有丝毫风险,但我们岂能在这唐人面前显得如此胆怯?那传出去不是显得我们倒成了鸡鸣狗盗之辈?美玉公子这番美意,我们心领就是。” “既然安兄都这么说,那么我们折中一下如何?我们不在此处伏击这些人,我们也不嚣张的只取大道行走,我们等会略走些小道,略绕些路,但也不用连马车都弃了,不用故布疑阵。”尹恒悦听着这名文士都这么说,顿时也展颜一笑。 这中年文士叫做安信然,他看似儒雅,为人和气,但安氏在五大门阀之中位于上游,这安信然的修为在他们之中也是最高,且正值壮年,气血丰盈,尚有机会冲击八品。 他平时在这些人里面并不主动拿主意,但只要开口,自然获得别人的敬重。 “那就按安兄、尹兄所言。”安氏和尹氏这么拍板,其余门阀世家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一行人重新上路,沿着官道行了数里路,又绕向通往午井镇方向的一条车道。 这是略微向西绕行,虽说没有走那种只能步行的乡野小道,但在这些人心中,已经算是给美玉公子极大的面子了。 祁连苍兰一行人掉在车队的后方,她心中不畅快,连坐下的战马方才被他鞭挞得狠了,此时行进起来都有种病恹恹的感觉。 这些高丽门阀的车夫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此时不急着赶路,他们一点都不追求车速,只是尽力将马车行驶得异常平稳,令马车车轮避开道上任何一个比较深的凹坑。 这一列车队慢悠悠的行进了大半个时辰,周围也并没有放置游骑梭巡,所以直到一侧乡野之中出现一道身影时,这些车夫和祁连苍兰等人才反应过来。 祁连苍兰先前没有精神,不自觉的垂头丧气,但一眼看到那条小道上果园旁显现出来的那道身影,她浑身的毛都差点直接炸了,“就是那小贼!” “什么?” 这列车队所有车门帘几乎同时掀开,内里的这些高丽门阀修行者放眼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公子大摇大摆的走来。 那人冲着祁连苍兰直笑。 这车队之中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顾留白,但看着祁连苍兰此时的样子,他们心中都生出匪夷所思之感,“这卢乐天真的追上来了?我们不截杀他,他竟然真的找上了门来?” 此时顾留白却是已经哈哈大笑,“祁连苍兰,你这怒发冲冠的模样做甚?你是卖了什么地方,弄得这么多人从高丽赶来帮你?不过没用,我告诉你,你之前人多欺负我人少,今日里我也找了些帮手,让你好生看看小爷我的厉害。” 他这笑声方起,车队前方道口,一个土坡上方,突然涌起七八名修行者,如恶狼看见羊群般朝着车队狂奔而来。 “美玉公子叫我们小心躲避,原来这人真的找了帮手?” 见此情景,尹恒悦等人心中都生出同样的念头。 “御!” 十几辆马车车夫同时跳下马车,他们瞬间排成一线,正对着那些冲来的修行者,他们手中都持着强弩,等到那七八名修行者冲杀到了五十余步的距离,不等任何人发令,这些车夫同时激发手中的强弩。 嗤嗤嗤… 一阵爆射。 这些车夫之中有一半用的都是用脚预先上弦的强弩,弩箭又都是特制之物,此时激射,威势惊人,这些弩箭至少有一半精准的落在这些修行者身上。 噗噗噗的入肉声连响,有些箭矢甚至直接洞穿,在这些修行者身后露出一截,身前只露出箭羽。 然而这这七八名修行者虽然被射得身子晃动,但一个都没有倒下死去,甚至连前行的速度都没有减缓。 这些车夫尚且还来不及射出第二轮箭矢,这群修行者便已经冲入阵中。 为首最快的正是戴着笠帽的朴道人。 他身前的一名车夫也并非弱者,朴道人刚刚近身,这人身子往后弹起,脚尖上弹出一枚利刃,瞬间击向朴道人的咽喉。 朴道人伸手一拍,当的一声将这利刃击飞,接着往他身上一扑,这车夫手中出现一柄匕首,狠狠扎入朴道人的小腹,但朴道人的双手同时刺入他的心脉,将他的心脉瞬间扯碎。 朴道人腹部上还留着匕首,但他却已经毫无停留的扑向右侧,瞬间双手又洞穿一名车夫的心脉。 尹恒悦等人呼吸骤然停顿,“这些人都是炼尸?” 第五百六十章 蛊人为先锋 - 割鹿记 - 无罪 朴道人在麟游窟杀人众多,大补了元气,现在又连杀两人,体内元气越发澎湃。 此时元气澎湃,倒像是典籍记载之中的那种大妖和灵兽的元气一样,在身后隐隐形成透着光彩的云气一样的法相。 只是修行者的法相十分灵动,拟形清晰,但他的法相就是十分浑浊的一团乌云,里面透出一些青黄色的光焰。 但他在这些高丽修行者眼中就是炼尸,一尊炼尸能够形成法相,那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同样是门阀和世家,也分尊卑。 金氏此时在这列车队里有两名修行者,一名叫做金皓贤,一名叫做金皓治,金氏最近这几十年有些弱势,很多时候得看其余门阀的脸色混好处,金顺秀好不容易挤进美玉公子的贴身天团,那别人在洞窟里熏香看画的时候,她都只能老老实实去外面大道上等着接人。 金皓贤和金皓治在这种车队里原本也十分自觉,其余门阀的修士还在原地未动,两个人都已经拔剑上前,然而一眼看到朴道人身后凝成这样的法相,两个人面色都是一白,身影顿时停顿,只是冲着那些车夫叫道,“这是炼尸,必须砍掉他们脑袋才能杀了他们!” 这些个车夫都是高丽这些门阀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绝无后退的想法,但听到两人这么喊,这些车夫也都在心里骂,我他娘的谢谢你提醒啊。 谁不想砍脑袋。 但这些炼尸也太凶了,尤其领头的这个,连足底剑都割不开他双手手掌的肌肤。 元气凝聚得都凝结成法相了,让他们这些人砍这个炼尸的脑袋,不是让老鼠去给猫脖子上挂铃铛一个道理? 但心中骂归骂,这些车夫心里都很清楚,谁若是第一个后退,那就算能活下来,恐怕也会比死了还凄凉。 只能强行尝试。 数名车夫同时攻向朴道人。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数名车夫骇然的发现,刚刚被杀死的三名同伴,此时却已经爬起! 如此情景,令金皓贤和金皓治这两名七品修士也都骇然的倒退一步。 “杀!” 一名车夫明知今日必死,也激起了凶性,一刀将一名刚刚爬起的车夫头颅斩下。 然而无头尸身晃动几下,居然还能挥动双手,在这名车夫失神之间,双手硬生生刺入这车夫的胸口。 此等情景,让这一列车队的人都倒吸冷气。 砍掉头颅都不管用? 金刚巴鲁一直很低调的跟在祁连苍兰身后。 祁连苍兰走路他走路,祁连苍兰骑马他骑马。 为了避免被顾留白等人一眼看出,这次伏击之前,他还特意换了一身唐人的青袍,还戴了一顶文士帽,脸上也和很多骑士防风防尘一样,还用青布蒙了脸。 他又擅长隐匿气机,所以就连方才祁连苍兰和这些高丽门阀的人说话,这些人都没有发现祁连苍兰身后还跟着一个西域八品佛宗修士。 祁连苍兰当日虽然看到了朴道人的邪化,但她并未见过朴道人杀人之后,被他杀死的人也能被他控制,而且他甚至连刚死的人都能转化成蛊人,此时这朴道人又被萧真微一番布置,体型也和朴道人截然不同,她此时也并没有想到这就是朴道人,然而这金刚巴鲁的感知岂是一般人所能相比,他悄然到了祁连苍兰身侧,轻声道,“这人就是跟着你的那高丽道人所化,而且他的状况不是炼尸,而是妖邪异化,具有神通,这些人被他杀死之后,内气转化,瞬间就被他精神神通控制,就像是变成了他控制的蛊人。” “这就是朴师兄?” 祁连苍兰呼吸骤顿,“他变成了这样如鬼怪的东西,还反被他们控制?金刚巴鲁上师,那你是否有对付他的手段?” “不要叫我金刚巴鲁上师了,你要称呼我,就叫我金兄就行。”金刚巴鲁看着顾留白这些人就心虚,他极好面子,就生怕被顾留白当着这么多人揭短,他觉得叫金兄就不错,别人听着会以为他是个高丽人。 他看了祁连苍兰一眼,接着道,“你这位师兄邪化之后,他的脑已不是脑,他的手也不是手。” 祁连苍兰皱眉道,“什么意思?” 金刚巴鲁道,“他的双手其实反倒是他的脑子,我感觉精神力量汇聚于他的双手,所以要杀死此人,斩其头颅都没有用,非得将他的双手斩下,只要能够斩下他双手,那些蛊人不攻自破。” 就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那些顶在最前的车夫都已经被杀了个干净,朴道人此时身周已经团聚了二十多个蛊人,而且就连那名被斩掉头颅的蛊人都摇摇晃晃的跟着,似乎斩掉头颅只是让其力量减弱,走路有些不稳,但并不影响其战斗。 祁连苍兰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大喝出声,“尹前辈,姜前辈,此人是我朴师兄所化,并非炼尸,朴师兄不知缘何被他们控制,但他的神通在其双手,不在头颅,只要斩下双手,这些被他控制的蛊人便失去控制,不攻自破!” 尹恒悦和姜泰和此时倒是不知祁连苍兰所说的朴师兄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这车队之中最为厉害的安信然却是知道这朴道人的道号和来历,顿时大吃一惊,“这是朴三知?” 金皓贤和金皓治这两名金氏七品此时正顶在车队最前充当先锋,此时正找不到什么借口后撤,听到安信然这么一说,两人瞬间倒掠到了安信然的身侧,问道,“安贤弟,这朴三知到底什么来历?” 金皓贤和金皓治这两人身后正是尹恒悦和姜泰和,还有另一名姜氏刚入七品的修行者叫做姜相庆,这三人正想看着金氏这两人和朴道人交手,他们乘机寻个破绽,此时金皓贤和金皓治突然掠走,朴道人倒是没什么停留,顷刻间已经和一群蛊人冲到他们的身前。 说实话无论是朴道人也好,还是他控制着的这些蛊人也好,都是一个德性,战斗方式都极其简单,都只会双手如刀乱刺,而且大多数时候都奔着对方的心脉去。 至于这些修士身前所修的身法,所修的招数,都是不会的。 但架不住这些蛊人不知痛苦,不知恐惧,不管你用什么法门和招数对付我,我都是双手怼着你插,这打法就相当于完全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寻常的军士不要命起来也很难缠,更何况是一堆难以杀死的修行者? 朴道人控制着的这些蛊人一多,顿时就显现出了威力。 高丽姜氏走的也是刚猛的法门,也被高丽人私底下戏称为高丽的李氏。 修炼刚猛法门的修士,往往养成不喜欢后退,就喜欢硬撼的习惯。尤其是面对修为比自己弱的修士,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迎上去,一击就想将对方全身骨骼都震碎。 姜泰和和姜相庆两人连所用的兵器都一样,都是金刚臂。 这金刚臂其实就是连着手臂的拳套,就像是玄甲的一部分,姜相庆刚入七品,修为比姜泰和略低,他所用的金刚臂只有右手,而且不能激发真罡,面对使用长武器的修行者会比较吃亏,所以他的金刚臂五指是爪状,每根指爪长约一尺,平时折叠,贯入真气便顿时如利刃弹开。 姜泰和已到七品上的修为,他金刚臂双手都有,双手拳套宛如两个铜球,但配合着姜氏的真气法门,他双手可发拳罡,面对使用长武器的修士也不虚。 看着冲来的朴道人和一堆蛊人,姜相庆想都没想,就是一步踏前,反冲上去,他右手金刚臂瞬间真气轰鸣,青铜色的金刚臂发出刺耳震鸣,五根长爪弹出。 他刚刚听到祁连苍兰说这朴道人的要害在双手,所以五根长爪弹出,便直接朝着朴道人挥在前方的一条手臂刺去,他想直接将这一条手臂抓成粉碎。 朴道人这手臂飞快一缩,当的一声,姜相庆没有抓住手臂,只是抓住朴道人的手掌,他五根长爪往外弹起,五根手指都瞬间震得失去知觉。 “我这金刚臂的长爪乃是玄铁炼制,连甲衣都抓得透,竟抓不破他的手掌?” 姜相庆心中骇然,又看到朴道人的左手朝着自己胸口如电插来,他直觉自己已经来不及抵挡。 就在此时,身边如猛虎轰鸣,姜泰和身外真气迸发,形成一只白色巨虎。 他手上拳套拳罡激发,也形成一只硕大虎头,和朴道人的左手硬拼一记。 当的一声爆响,朴道人和姜泰和身体晃动,脚下地面炸响,都是一步不退。 尹恒悦骇然,这朴道人力敌姜相庆和姜泰和两人,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也就在此时,他身旁的蛊人已经围拢上来,轰的一声爆响,姜泰和如天神下凡般将一名蛊人打得倒飞出去,那人上半身骨骼如爆豆子一样炸响,显是上半身的骨骼都全部碎了。 但众人还未来得及喝彩,当当两声,朴道人出手如电,又已经和姜泰和和姜相庆硬拼了一记。 姜相庆整条手臂无法抬起,骇然倒退,但姜泰和打出了火气,身体晃动,却兀自不退。 他这不退,朴道人马上又是一击,他挥拳挡住,爆响声中,他体内真气一时无法接续,两名蛊人却是已经一左一右冲上。 轰! 他抬腿直接扫飞一人,但另外一名蛊人的双手却已经狠狠刺在他身上。 噗! 这蛊人的手指插入一寸,被真气所阻,刺不进去。 尹恒悦已经纵身掠来,挥剑斩向这蛊人的双手,但朴道人对着他的长剑就是一掌,当的一声他长剑被荡开,数名蛊人同时从朴道人身边两侧冲出,四五个手掌同时朝着他插来。 他双足一错,骇然后掠,却只见朴道人已经一手刺向姜泰和。 姜泰和挥动右拳,拳罡迸发,硬生生挡住这一击,他体内真气混乱,那蛊人的手指再入一寸。 “啊!” 姜泰和发出剧烈嘶吼,他一拳将这名蛊人砸飞出去,但此时伤口鲜血崩飞,两名蛊人从他右侧杀到,他却是再无抵挡之力。 噗噗噗噗连响。 这两名蛊人的手掌瞬间深深没入他的胸口。 “啊!” 车队之中不少门阀修行者也骇然的叫出声来。 姜泰和在这列车队之中也属于顶尖强者,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就被杀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我真是机智 - 割鹿记 - 无罪 金皓贤和金皓治两人吓出一身的冷汗。 两人都觉得幸亏自己聪明,否则现在被杀的不就是自己? 姜泰和与姜相庆两个人加起来可比他们两个厉害得多。 祁连苍兰身侧那诨号黄大仙的肖一航也觉得自己很聪明。 “擒贼先擒王!” 在其余人还在倒吸冷气,寒毛直竖时,他已经一马当先的朝着顾留白掠了过去,“祁连苍兰,我去诛杀这小贼!” 这一个刹那,他其实在心中已经打烂了无数个小算盘。 这些高丽门阀身份尊贵,这姜泰和一死,恐怕这些人谁都不想顶在前面去拼命,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招呼祁连苍兰,让他们这批人上去卖命。 柿子得挑软的捏。 与其和这种元气都能凝成法相的妖邪去厮杀,那还不如去找那个一脸得意在旁边掠阵的小贼。 虽然听说了这人有一柄软刀是神通物,但他也可同时听说这人最多只是六品巅峰,还未到七品。 那他堂堂七品修士,哪怕不敌,要逃总成吧? 他这一冲出去,看上去威风凛凛,实则早就想好,若是一接触发现不对,就有意识的往远离这列车队的地方边打边退。 尤其他这一冲出去,才不过掠了数丈,果然耳畔就响起那安信然的厉喝声,“这妖邪不足为惧,但若是被他以多打少,我们不断折损,此消彼长,便难以应付,我来缠住这朴三知,你们上来围攻他控制的蛊人!祁连苍兰,你的人也不要龟缩在后,快上来厮杀!” 我真机智! 黄大仙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哪来的贼眉鼠眼的货色?”顾留白看着黄大仙冲来,只是哈哈一笑,出声叫道。 黄大仙早年修行未有成就之时,本身便一直装神弄鬼糊弄山民,让人觉得他是黄大仙附体,所以被人叫贼眉鼠目,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恼,只是嘻嘻一笑,道:“你肖爷爷来会会你。” 说话之间,他手中已经暗扣三枚竹黄色的鸽蛋大小铜疙瘩。 这铜疙瘩乃是他按照残篇记载炼制出来的法器,叫做滚地团龙。 真气在这铜疙瘩的符纹之中流转,这铜疙瘩丢出之后,会在地上乱弹,运行轨迹令对方难以琢磨,这种东西抛出数量一多,对手很容易被击中。 他随身鹿皮囊中已炼制上百枚这种滚地团龙,然而手中的这三枚滚地团龙还未来得及打出,耳中却听得顾留白呸的一声。 一道气煞瞬间破空而至,打向他的面门。 “啊!” 黄大仙真气下沉,骇然间整个身体只来得及往下一团,头顶心里一痛,这一道气煞从他头顶飞过,扯掉了他头顶的一片头发。 然而与此同时,他感知里觉得有一些细微之处同时逼近,他心中寒意升腾,体内真气自然爆发,身外涌起一层护体真气,护体真气外黄色光华竟也形成一朵朵宝花,自成法相。 但这宝花法相形成的刹那,他身上便出现了数十个细细的孔洞,一缕缕的鲜血汩汩流淌出来,让他身前的黄袍顿时变成了红袍。 “你……!” 黄大仙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的这些细孔,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这年轻人是用一道气煞吸引他注意,同时打出了一蓬飞针。 年轻人不讲武德! 这手段已经十分阴险,飞针专破护体真气,但寻常的飞针像他这样的七品修士,能够用真气逼出来,但这些飞针十分古怪,他的真气一冲上去,反而顺着飞针往外激射,他体内的真气流通也为之千疮百孔,一时所有真气手段都用不出来。 “再尝尝我这个。” 也就在这时,顾留白哈哈一笑,他说话之间,反手从背后摸出两柄十字剑,双手一抖就朝着黄大仙丢了过来。 “啊!” 黄大仙惊声尖叫,拼命躲闪,但他身上嗤嗤有声,真气狂泄,堂堂七品修为此时一点用处都没有,根本用不出平时的身法,顾留白丢出的这两柄十字剑又诡异,噗噗两声,两枚十字剑都打在他的身上。 一枚十字剑打在他的左屁股,一枚十字剑打在他的右肩之下。 虽然都非致命伤,但其中蕴含的劲力让此时真气无法凝聚的黄大仙顿时狠狠坠倒在地。 金皓贤和金皓治两人此时挥剑装腔作势,脚步却悄然后移,他们远远看见黄大仙的惨状,两人都忍不住互望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这怎么像我们金氏的破法飞针?” 黄大仙栽倒在地,摔得口鼻之中都涌出血来,他真气无法凝聚,感知还在,此时感知到顾留白已经飞掠过来,他顿时跪伏在地,双手合十,“英雄,饶我一命!” “你这厮……” 顾留白倒也觉得这人好笑,他左手一会,啪的一声,刀身横拍了这人脖颈上血脉一记,顿时将这黄大仙拍得晕死在地。 饶命可以,先得确保这人躺好,不出岔子。 “肖一航这么有信心的冲上去,结果一个照面就被这人杀了?” 祁连苍兰等人远远看见,却以为这黄大仙肖一航已经被顾留白一刀斩杀,一行人浑身发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妖邪蠢笨,以马车阻隔,分而杀之!” “只准上前,不准后退!谁若后退,别怪我安某人事后算账!” 安信然连连发令,他自己和数名修行者一起冲向朴道人。 金皓贤和金皓治挥着长剑,口中喊打喊杀,不知不觉间已经退到车队最后方,此时听到安信然的厉喝声,他们两个顿时悚然一惊,觉得自己可能被安信然看穿,两人只能真的挥剑朝着朴道人所在杀了过去。 安信然的这番调度果然有用,他们这方原本人数占优,数辆马车被驱赶过来,瞬间将朴道人身周的蛊人冲散。 这些修士比这些蛊人聪明,借着马车阻隔,以多敌少,都是两三人围杀一名蛊人,瞬间就砍翻了几名蛊人,其中有一名蛊人双手和头颅都被斩下,顿时身体僵直不动,躺下死得彻底。 顿时有人欣喜的叫出声来,“斩掉头颅和双手,即可杀死这些妖邪!” 叫声响起时,安信然和尹恒悦,郑奎贤、洪在赫等四人已经将朴道人围住。 郑奎贤和洪在赫两人都是用剑引朴道人双手来挡,尹恒悦瞅准时机,一剑斩向朴道人右手手腕,却只见当的一声爆响,火光四射。 “这人的手腕上被人套了铠甲!” 尹恒悦瞬间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安信然眉头微皱,他心想实在不行就先将这朴道人的双脚先砍了,哪怕不能杀死,至少也让其不能行动自如,以这些人只会双手攒刺的战斗方式,威胁也已经去了大半。 他目光刚刚落在朴道人双脚,身后却冲来一名蛊人。 这蛊人双手朝着安信然背心插来,安信然感知得清楚,反手就是一剑。 在他的感知之中,这一剑足以削断这名修为不怎么样的蛊人的双手。 然而他这一剑斩出,这名“蛊人”双手骤然一缩,双手之中都是嗤嗤射出暗器。 安信然呼吸一顿,背上真气光芒刚刚闪现,血光就已涌出。 这“蛊人”身影瞬间快得惊人,而且掠动之间,双手往背上一摸,双手之中都是闪现出剑光。 “这飞针…” 安信然才刚刚察觉出体内真气无法凝聚,噗的一声轻响,他胸口已经透出一截剑尖,与此同时,尹恒悦骇然大叫,他转身对这“蛊人”刺出一剑,剑上激射出数十道晶莹的剑气,但这人身影十分敏捷,左手短剑往尹恒悦面门一丢,左手顺势一抄,却是握住安信然的手腕,将安信然手中的长剑朝着尹恒悦递了过去。 尹恒悦刚避开朝着面门激射的短剑,他的胸口就中了一剑。 这一剑刺入,他肺腑瞬间重创,口鼻之中喷出血来。 但他惊骇之间,下意识的大叫,“这些蛊人并非全是蛊人!里面有伪装的修士!” 然而在他大叫出声的同时,许多人已经骇得头皮发麻,他们的眼中只有缓缓倒地的安信然。 安信然心脉被洞穿,此时已经被杀。 姜泰和死了。 安信然死了。 他们这列车队之中,最厉害的两个修行者,竟然死得最快。 这些人面色都比哭还难看,唯有顾留白咧着嘴忍不住笑。 师伯是真的机智。 萧真微这假装蛊人,也不是他教的,而是萧真微自己灵机一动弄出来的。 大唐第一剑师,居然做这种事情,估计说出去谁都不信。 “啊!” 安信然死,尹恒悦重创,围攻朴道人的郑奎贤和洪在赫顿时失去了方才的镇定自若。 两人下意识的想退,但郑奎贤刚退,夺了安信然长剑的萧真微已经阻住了他的去路。 萧真微对着他就是一剑。 当的一声爆响。 郑奎贤挥剑将萧真微刺来的一剑荡开。 “这人真气修为稀松平常,就是阴险卑鄙!”他感觉萧真微长剑之中真气力量一般,心中不自觉的冒出这个念头。 但与此同时,朴道人手掌已经插到,他转身挥剑,但朴道人根本不避,拼着身上挨上一剑,朴道人双手狠狠刺入他的胸口。 噗! 郑奎贤口中鲜血狂喷,瞬间生机断绝。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这些人太阴 - 割鹿记 - 无罪 洪在赫惊得面色惨白,心脏都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也顾不得去救旁边的尹恒悦,转身就跳到一辆马车后方。 尹恒悦看到就在自己身边的洪在赫竟然都不拉自己一把,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口中鲜血狂喷。 这种近在咫尺的好处,朴道人不可能不收。 他一个大跳就到了尹恒悦的身前,双手瞬间将尹恒悦戳死。 朴道人戳死尹恒悦之后,连已经死在地上的安信然也不放过,往安信然身上一扑,双手又是刺入安信然的心脉。 连杀这几名七品,朴道人不仅是身上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收口,他体内的元气更加澎湃,他身外那云气法相更显凶恶,发光的云气里头似乎要生出什么鬼怪出来。 不过越是如此,他在萧真微面前却显得越发听话,他似乎觉得跟着萧真微的确有很大好处,此时汲取转化着安信然体内的元气,他还仰起头讨好似的看着萧真微。 结果却挨了萧真微的骂,“你好不容易积攒点手下,都快给人砍光了,你还不赶紧!” 朴道人似是有些羞愧,马上就朝着马车后方的洪在赫追去。 洪在赫知道自己单独绝对不是朴道人的对手,此时又看到金皓贤和金皓治两人又驻足不前,他顿时拼命朝着这两人掠去,同时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在等过年?” 金氏这两名修行者才刚动步,突然又骇然大叫,洪在赫转头去看,只见朴道人身后有两个人相继掠起,正是郑奎贤和姜泰和。 “洪兄,你先走,我们殿后!”金皓贤面色煞白,突然冲着洪在赫叫道。 “我错怪他们了。”洪在赫从这两人身边掠过,心中顿生愧疚。 金皓治第一时间觉得自己这阿兄是疯了,姜泰和和郑奎贤最先死,所以最快变成蛊人杀了上来,那后面的尹恒悦和安信然还会远么? 就如安信然一开始所说的一样,此消彼长,形势已然逆转,拿什么去殿后? 但他只是一眼扫过,见到金皓贤给自己使眼色,他就顿时反应了过来。 绝了! 这时候谁要是第一个喊跑,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他们两个一开始就缩在最后,哪怕逃得性命,也被人记恨,今后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们两个。 但现在金皓贤这么一喊就不一样了。 洪在赫真的第一个逃了。 殿后? 那殿到死也是殿,殿一小会也是殿。 “朴三知,有种冲我们两个来!”金皓治也是机智,当下就又一声大喊,他声音刚起,就和金皓贤两人直接朝着祁连苍兰等人所在的方位掠了过去。 他们两个在这些门阀修士之中算中等偏下,但肯定比祁连苍兰身边那帮子人强很多,到时候逃跑起来,他们肯定能比祁连苍兰这帮人逃得快。 到时候不就是谁逃得慢谁殿后? 朴道人有些神智,但不高。 他不懂这些人的机智,只知道谁距离自己近就先谁。 金皓治和金皓贤两个虽然出声挑衅,但朴道人却并未马上盯上他们,而是身体一折,冲向前方左侧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修行者。 那人叫做林在孝,在高丽人有鬼剑之称。 他这人的真气法相就是个骑在背上的黑影,看上去就像是恶鬼骑肩,而且他飞掠起来之时,这真气法相还会先于他扑向对手,扰乱对方感知。 他的剑叫做“夜哭”,真气贯入符纹,剑身自然黑气流淌,再加上剑身也是黑色,在黑夜之中很难辨别哪一柄剑才是真剑。 更不用说真气在符纹之中游走,迸发出的剑气都带着鬼哭狼嚎的声响。 但他这鬼剑今日却遇到了真鬼。 朴道人一冲上来,林在孝前方剑气嘶鸣,数十股黑气迸发,他头顶上方跃起一道黑影,直扑朴道人面门。 然而朴道人根本不管这些。 噗! 七八道剑气打在朴道人身上的同时,当的一声,朴道人已经一手荡飞林在孝手中的“夜哭”,另外一手狠狠插入林在孝的心脉。 林在孝口中鲜血狂喷,他绝望的看着朴道人,只觉得这实在太没道理了。 朴道人却是记得萧真微的呵斥,一手戳死林在孝,他双足发力,身影根本就不停留,直接带着林在孝朝着金皓治等人追去。 “这两人比起我也不遑多让!”金刚巴鲁看到金氏这两名修行者掠来,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想法,顿时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这年头,真正的聪明人不多,倒是在这又见了两个。 他正想提醒祁连苍兰大势已去,不料朴道人突然发力,直接将林在孝抛飞过来。 祁连苍兰身前的数名修行者看着一具尸身砸过来,下意识的就是直接闪避,但这林在孝还未落地,眼珠子突然转动,顿时骇得他们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林在孝还未落地,身子就已经转动,噗的一声,他一手插死一名骇得来不及反应的修行者。 萧真微一怔。 他倒是没有想到朴道人竟还能开发出这样的手段。 朴道人自己也有些意外。 但他直觉好用。 正巧这时郑奎贤和姜泰和这两个蛊人也就在他身后,他顿时一手一个,直接将这两个蛊人也抛了过去。 郑奎贤和姜泰和虽然变成蛊人之后都已堕境,但体内元气力量不亚于六品修士,此时祁连苍兰周围的这些人,除了祁连苍兰和金刚巴鲁之外,最多也不过六品,这两个蛊人砸落下来,顿时虎入羊群一般。 金皓贤又叫道,“祁连苍兰,你快走,我们殿后!” 祁连苍兰此时早已失了方寸,再者耳廓之中同时响起金刚巴鲁的声音,“快走!”她也来不及思索,转身就逃。 金刚巴鲁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他料准金氏这两名修行者必定第一时间跟上,果然,金皓贤和金皓治根本就没有停留,直接跟在祁连苍兰的身后。 这的确是在祁连苍兰的后面,是在殿后。 更令金刚巴鲁在心中拍案叫绝的是,金皓贤和金皓治两人一边喊着殿后不说,一边还拼命挥剑泼洒剑气。 两人都是七品修士,手中长剑又非凡品,一汪汪的剑气如旋刃一般乱飞,反将跟着祁连苍兰这拨修行者逼得无法马上退走。 金刚巴鲁看破不说破。 这样的聪明人对他而言越多越好,反正真正要逃起来,他绝对比祁连苍兰和这两个金氏修行者快。 “草他娘的!” 祁连苍兰找来的这批修行者脑子都不如金氏这两人好用,此时被剑气所阻,哪怕气得破口大骂,也是于事无补。 朴道人此时也已经冲到阵中,而且他也如同被感染了机智,看见哪个人距离自己远,够不到,就直接抓一个丢过去。 转瞬之间,祁连苍兰这批人已经被杀得七七八八。 此时剩余的那些高丽门阀修士也已经四处奔逃,只求跑得比别人更快一些。 洪在熙第一个跑,他距离车队所在位置已经最远,突然听到身后风声呼啸,转头一看,只见一柄十字剑飞旋而来。 他反手一剑,击飞这十字剑,看着萧真微独自一人追了上来,他顿时恶向胆边生,“这人真气修为一般,而且偷鸡摸狗,伪装成蛊人偷袭,现在我距离那些蛊人很远,他们指定追不上,我先杀了此人再走,也好交代得过去。” 心念动间,他转身朝着萧真微杀去。 萧真微接连丢出三柄十字剑,洪在熙轻易避开两柄,击落一柄,他见着萧真微似乎有些惊慌,顿时面露狞笑,距离萧真微五步之时,伸剑连点,十余道剑气如落花缤纷,朝着萧真微身前一些要害洒落。 萧真微此时不知哪里夺了柄长刀,他挥刀连斩,好不容易挡住这十余道剑气,咽喉和面门都出现破绽,洪在熙一剑刺向他咽喉,但就在此时,后方有风声呼啸而来,一柄十字剑打向他的背心。 洪在熙呼吸一滞,心中生出匪夷所思之感,“此人难道预料到了我进击的身位,这十字剑飞旋而回击我后心,是早就计算好的?” 他心中虽然震惊,但手中长剑刺击之势不变,只是运真气于背后,他直觉以这人真气修为丢出的十字剑,此时绝对破不开自己的护体真气。 “啊!” 萧真微一声惊呼,他强行侧转身体,避开直刺咽喉的一剑,洪在熙顺势就要挥剑,想一剑斩下萧真微的头颅,但就在此时,十字剑击中他的背心,他瞳孔骤然收缩,心中生出不可置信的感觉。 这柄十字剑的力量远超他之前击飞的那两柄,近乎碾压之势击破了他的护体真气。 “此人的修为比我高!” “他是装的!” 他心中泛起这个念头的刹那,十字剑已经摧枯拉朽的击穿了他的心脉。 他手腕都已经翻转,剑锋几乎要触及萧真微的肌肤,但此时却偏偏一丝力气都已经用不出来,而且剑锋之前,明显还有一股强大的护体真气在悄无声息的扩张。 “这些人太阴了!” “美玉公子说得不错,我们应该避开这些人的。” “都怪我们没听美玉公子的话。” “我真傻,真的!” 他无比懊恼的看着萧真微,一头栽了下去。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一个都不留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朝着车队所在之处掠来,这些高丽门阀已经死伤大半,只剩寥寥数人分散逃走。 被杀的门阀修士所化的蛊人此时也都朝着朴道人的方位移动。 朴道人一手大抛蛊人现在已经有炉火纯青之感,祁连苍兰此次邀来的修行者眼看一个都逃不了。 萧真微杀了洪在熙之后,又朝着一名向西侧逃遁的落单门阀修士追了上去,祁连苍兰等人此时是往北逃,而另外三名门阀修士大约觉得朴道人此时追击的目标就是祁连苍兰等人,他们便择了一条小道朝着东北侧逃窜。 顾留白也不追击,只是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枚火符,瞬间激发。 这枚火符咻的一声上天,在高空中化为一团明亮的红色火焰,然后如同一个红灯笼一样慢悠悠的飘落。 萧真微转头看见这团火焰,脚下就好像多了一条大浪在推送一样,看似依旧闲庭信步,但飞掠的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顷刻间就追上了那名落单的高丽门阀修士。 这落单的高丽门阀修士叫做赵成珉,是个符师。 符师在高丽不叫符师,叫做道画师。 他这赵氏的符箓法门也是源自先秦炼气士的传承,但一代代没怎么改进过,是要在独特的画纸上,用符笔蘸了特殊材质的墨汁绘制,然后激发。 赵成珉随身带着一把折扇,这折扇一展开,扇面就是符纸,一枝枝极小的符笔就嵌在折扇两边的扇骨上,他左手手腕上挂着几个鱼形玉瓶,内里就是绘制道符的墨汁。 对敌时他用符纸在扇面上迅速绘制道符,折扇一挥,道符激发,他便可以继续绘制道符。 这玩意的确潇洒。 道符师在高丽因此也最能吸引名门闺秀的青睐。 赵成珉所修的道符在扇上激发时还特别好看,压根不是道门中常见的一个火团,或是一道罡气,往往就是直接从扇面上跃出一条锦鲤,飞出一只苍鹰。 但眼下好看没个屁用。 这种越是好看的道符越是绘制复杂,平时茶话会摆弄一下,让人看个稀奇可以,此时哪来得及绘制。 “这人身法竟如此之快!” 赵成珉感知到距离自己足有两里地的萧真微竟然顷刻间追上,他双手颤抖,哪怕平时数个呼吸就能绘制出来的简单道符都根本绘制不出来。 “这人做什么?”萧真微追到他身后,看着他手中拿着一柄扇子抖啊抖,倒是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归看,他手上也没闲着,一剑刺向赵成珉的后心。 顾留白激发的那道火符意思是不留活口,既然不留活口,他此时也不用太过掩饰,除了真气修为还隐匿着之外,他这出剑就没什么顾忌。 他只是随手一剑,但这随手一剑,哪怕是在大唐,真的也没多少人接得下。 赵成珉刚刚感知到他的剑刺来,噗的一声轻响,鲜血从胸前喷出,那剑却似乎已经抽了回去,消失了一般无迹可寻。 “这人出剑时剑意在临身时才感知得到,就像是一片浪花溅落在身上,才感到那是一片浪花,而且剑收回时,连剑在哪里我都感知不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赵成珉呆呆的看着身前涌出的鲜血,跪倒在地的时候,他脑子里面才出现这人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匹敌的感受。 等他气机断绝的时候,萧真微已经研究完了他的那扇子和符笔。 他皱着眉头,心想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出来打仗用这种武器? 他原本觉得没什么用处,想要直接将这人的扇子和符笔丢了的,但想想这种装逼的东西可能给顾十五有用,他便还是耐着性子将赵成珉手上挂着的那些装着墨汁的玉瓶摘了下来,和扇子一起收好,然后才开始细细的搜这个人的身。 搜着搜着,萧真微就有些懊恼起来。 书上有云,要一日三省吾身,常思己过。 那时他就觉得是这些文人酸。 但现在他想来却很有道理。 尤其想到麟游窟那一地的重甲,他的心就在滴血! 那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让朴道人的这些蛊人一人穿一副重甲走? 既可以冒充重甲士,还能让对手没那么容易得砍手砍头,可以省却自己好多手脚在这些蛊人的手臂和脖子上防护。 这么懊恼的想着,他搜这赵成珉的身就越发仔细了。 …… 沿着东北小道疾掠的三名门阀修士两个来自安氏,一个来自韩氏,分别叫做安世彬、安勇俊、韩在允。 这三人之中安世彬的年纪最大,修为也最高,他跑起来也最快。 安勇俊和韩在允两人都不过三十来岁,但这一阵疾掠下来,两人和安世彬的距离却反而越拉越远。 平时恐怕赞叹安世彬这六十来岁还能跑这么快,真是老当益壮,但此时这两人却都是心急如焚,在心中暗骂,“老东西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他妈的跑死你!” 然后安世彬就真的死了。 毫无征兆。 安世彬身上真气光辉涌动,接着他整个人便在飞掠之中崩解,变成了十几块抛飞的尸块。 在他身体崩解飞出的刹那,安勇俊和韩在允两人才依稀看到,空气里有一些纵横交错的细线因为鲜血的冲刷而显露出来,但在下一刹那,便又消失于无形。 安勇俊和韩在允浑身颤抖起来,他们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们拼命的感知着,然而感知里依旧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踪迹,他们不知道那些瞬间杀掉安世彬的透明丝线此时是还停留在那里,还是去了其他的地方。 突然之间安勇俊感到脚底有些刺痛,他发出一声骇然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他手中的长剑朝着身周拼命的乱斩,仿佛在看不见的鬼魂战斗。 韩在允不知道在安勇俊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越发觉得恐惧。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一旁的草地之中突然伸出了一双手。 此时感知里依旧没有什么气机波动,安勇俊似乎都没有看到那一双手,还在尖叫着四周乱斩,不停跳跃。 他张了张口,想要叫安勇俊,但就在此时,他的脖颈处啵的一声轻响,他的护体真气被一物刺破。 等到反应过来那一双手只是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诱敌之计,真正的杀招乃是这根看不见的诡异细线时,为时已晚,这根细线已经扎入他脖颈的血脉之中,瞬间将他的血脉截断。 他眼前的天地黑了下去,“安…” 他只是来得及喊出一个字,便狠狠栽倒在地。 安勇俊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倒下的韩在允,突然停止了疯狂乱斩,然后绝望的哭嚎了起来。 …… 祁连苍兰、金刚巴鲁和两名金氏的修行者各自在大道上骑了一匹马,沿着大道往北狂奔。 往北是法门寺方向。 此时尉迟典在法门寺周遭的一些村镇之中早已经布置重兵,而且法门寺也是之前美玉公子和他们约定的逃遁方位。 祁连苍兰此时也已经后悔莫及。 美玉公子果然没错,但自己这群人居然不将他的提醒放在心上,乃至导致如此大祸。 “两位,到时若是美玉公子问起,千万不能说我们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就说这卢乐天阴险,在小道上设伏。否则这怪罪起来,我们都承受不起。” 祁连苍兰见身后不见追兵,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看着金氏两名修行者说道。 金皓治和金皓贤这两人何等机智,当下都出声道,“本来就是如此!” 两人虽然满口答应,但心中却在琢磨,回去之后必定让要这祁连苍兰背锅,这些门阀的怒火,一定是要有地方宣泄的。 祁连苍兰不背锅,那背锅的就肯定是他们。 也就在此时,空气里突然传来凄厉的箭鸣。 箭矢从他们身后不断落来,除了金刚巴鲁之外,祁连苍兰和金氏这两名修行者下意识的就转身去斩这些箭矢,但箭矢临近时,箭鸣声极其诡异尖锐,让他们真气都流通不畅。 “惊风箭?” 祁连苍兰震骇至极。 竟然是专门对付修行者的李氏御器! 这种御器制造极难,数量稀少,寻常大军都难得配备几支,但眼下不断落来的箭矢竟都是惊风箭! “不妙!” 金刚巴鲁也心头狂跳,感觉这箭矢上仿佛盘踞着猛兽一样。 他固然不受这箭矢的影响,但也不敢硬接这箭矢,只能闪避。 十余支惊风箭落下,四个人仓皇避让,身下的战马却全部倒地。 金刚巴鲁惊魂未定,但他好歹是八品,这时候终于感知清楚,“这人就在我们身后不远,不到五十步!” 他这声音刚刚响起,一名佝偻着身体的老妇人已经从道侧的小树林跑了出来。 她身上背着长弓和箭囊,看似老态龙钟,但跑起来却比他们任何人都快。 “这……” 金刚巴鲁感到心里寒意喷涌,他看清这老妇人此时手里居然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 “祁连苍兰,你先走,我们殿后!” 金皓治和金皓贤此时同时大叫。 祁连苍兰心中感动,直觉这两个金氏修行者真讲义气。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没有逃呢,这两个金氏修行者反而已经逃到了她的背后,而且剑气拼命泼洒,阻止她逃遁。 “他妈的这两个人!” 她差点气晕过去。 第五百六十四章 我有一妙计 - 割鹿记 - 无罪 “完了!” 金刚巴鲁也是浑身冒汗,他直觉这老妇人的身法比他快,而且在他的感知里,这老妇人体内的气机隐而不发,就像是有巨大的石头在山顶上滚动,但又只是滚来滚去,不滚落下来。 也就是说这老妇人不仅没动用全力,而且她的法门奇特,可以随时蓄势雷霆一击。 他虽是八品,但和顾留白那一役已经彻底失了心气,此时他觉得自己出手就要死,眼看着这老妇人追来,他就要直接开口讨饶。 祁连苍兰则往他身后躲。 八品不出手,她这小七品怎么敢出手。 以往她在扶风郡那叫一个骄横,宛如修真界的土皇帝,谁都不放在眼里,但数场大战下来,看着那些远比自己厉害许多的修士都死得那叫一个凄凉,她现在的心境已经彻底的变了。 土皇帝变成了个小喽啰。 这老妇人看似只是普通的跑动,但如同传说中缩地成寸的手段一样,大地在她的脚下好像收缩了一样,她的身法看似不快却其实快得惊人,连感知都会误判,她觉得自己出手都会落空。 金刚巴鲁刚刚张开口,就在要出声求饶还未来得及出声之时,这老妇人却已经一下子从他们身旁掠过,转瞬间追到了那两名金氏修行者的身后。 金刚巴鲁顿时愣住。 难不成和那两个金氏修行者有仇? 金皓治和金皓贤也是被震惊和不解的情绪所左右。 我们这般机智,这老妇人是有什么怪癖,为何非和我们聪明人过不去呢? 他们这两个聪明人的眼光绝对不在祁连苍兰之下,看着老妇人缩地成寸般追上来,两人直接就将手中的剑往后一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呼:“祖奶奶饶命!” 跪得如此迅捷干脆,让金刚巴鲁头皮发麻,瞬间自愧不如。 这老妇人正是龙婆,这两人这么一跪,称她为祖奶奶,她顿时也咧嘴笑了笑,但手上的柴刀却是递了出去,咚咚两声轻响,刀上劲气溢出,在两人脑门上各自敲了一记,这两人顿时晕死过去。 “这老妇人是不想让任何一人逃脱,所以她先追远的,接着才来对付我们?”看着龙婆转身掠回来,祁连苍兰心中彻悟。 她此时唯一的希望就是金刚巴鲁,但一转头,发现金刚巴鲁已经矮了一截,已经在地上跪着了。 “你…” 祁连苍兰心中五味杂陈,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就在此时,金刚巴鲁却还传音给她,“你也快跪下,那两人下跪只是被敲晕,没有被杀。你不要乱来,以免牵连到我。” 祁连苍兰气得浑身发抖,她心态虽有转变,但这种时候委实拉不下脸,直接叫道,“死则死矣,让我下跪,休想!” 耍横的话才刚刚叫完,她脑后生风,啪的一声,晕过去之前,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金刚巴鲁,只见金刚巴鲁正收回打她脑门的法杖。 金刚巴鲁一杖打晕祁连苍兰,对着龙婆道,“我已经将这不听话的人擒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龙婆上来就是一刀,金刚巴鲁叹了一口气,也不抵挡,咚的一声,任由劲气锤鼓一样锤在自己脑门上,将自己击昏过去。 …… 金顺秀和文七炫两个战俘跟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到了这车队边上的时候,发现萧真微拿着一根竹枝在噼里啪啦的打朴道人。 这朴道人身上别的地方任打,似乎不觉得疼,但那一双手却反而藏来藏去,不敢给萧真微打。 沈若若瞧着觉得有趣,朴道人的一双手连锋利宝剑都不怕,却好像被萧真微的这竹枝打得疼痛难当。 金顺秀却好奇,她至今不知萧真微的姓名,喊了一声前辈,然后问道,“他好好的,怎么突然打他?” “蠢东西觉得自己厉害了,不打不行。”萧真微解释道。 原来这朴道人体内元气充盈到了极点,又领悟出了抛尸大法,他看着萧真微突然又觉得自己行了,出其不意就丢了两个蛊人到萧真微的身边偷袭。 结果就是那两个蛊人被萧真微气机略微外放就骇在当地,然后萧真微就从道边折了根竹枝追着这朴道人打。 “这前辈好厉害。”金顺秀看着被萧真微打得到处鼠窜的朴道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羞羞的念头,这前辈非同小可,好像给他生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金顺秀!”就在此时,她听到一声惊呼。 她转头过去,也是一愣。 金皓治和金皓贤坐在地上,像是被制住了,头顶上都长出了一个好大的包。 金氏这两人的身旁,还躺着祁连苍兰和金刚巴鲁,这两个人倒是还没醒。 金皓治看到真的是金顺秀,顿时吃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被他们掳来的战俘。”金顺秀看着这两人,倒是也有些吃惊,毕竟这两个叔辈在金氏虽然略有才名,但修为比起安信然等人弱很多,而且这两人在金氏地位也并不怎么高,连金氏最独门的秘技破法飞针都没有得到。 别的人都被朴道人杀了,这两个人能活下来,在她看来真是奇迹。 听到“战俘”二字,金皓治和金皓贤有些羞愧。 他们两个也是战俘。 但接下来一刹那,希望之火自心田油然而生,金皓贤马上道,“顺秀,你做战俘时间比我们长,似乎和他们说得上话了,你给我们说说好话,让他们放我们一马,或者你们作为战俘能干的,我们也能干。” 金皓治和金皓贤这两人虽然在金氏地位不算高,但实则是金氏派来监督金顺秀的,而且平日里也是端着长辈姿态,和金顺秀不算熟悉,若是金顺秀在美玉公子身边表现不佳,两人还要将金顺秀召去呵斥,所以金顺秀对这两人没什么好感。 她听着金皓贤这么说,顿时皱了皱眉,道:“我作为战俘能干的,好像你们干不了。” “净胡说。”金皓贤眉梢一挑,不悦道,“我们两个修为都比你高一截,你能干的我们怎么干不了?” 金顺秀便道,“那卢公子抓了我,说要让我帮他师伯生孩子。” 金皓治和金皓贤顿时屁股一紧,哑口无言。 “这两个都是你们金氏的人?”顾留白的声音响起。 金顺秀一转头看见顾留白笑眯眯的过来,她眼睛顿时一亮,觉得要生孩子还是和卢公子生比较好。 金皓治和金皓贤连连点头,“若是我家顺秀和你师伯喜结连理,那我们也算是亲戚了。” 顾留白很少见到比自己还狗的人物,此番也顿时哑然失笑,数个呼吸之后,才看着金顺秀道,“你们金家的人,都很机智。” 这时萧真微已经教训完朴道人走过来,他看了一眼金氏这两人,道:“卢公子,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便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帮我做事。” 金皓治和金皓贤顿时大喜过望,金顺秀眉头微蹙,心里有些不舒服,生怕这两人同为战俘却还来管头管脚,教她做事,但就在此时,萧真微却又补充了一句,“金顺秀,你监督他们帮我搜那些人身上的东西,他们如果有不听你话的,你便告诉我们。等到他们搜完,你连他们身上都搜一搜,把东西都拿出来。” “好咧!”金顺秀的腰杆瞬间就直了。 顾留白弹了颗小石子在祁连苍兰的额头上,然后又对着旁边的金刚巴鲁道,“别装了。” 金刚巴鲁眼皮瞬间跳动,对着顾留白苦笑起来,“我也可以帮忙搜东西。” “你先老实呆着。” 顾留白一下子遇到这么多机智的人,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看着祁连苍兰,笑眯眯的看着祁连苍兰睁开眼睛。 “你!”祁连苍兰悠悠醒转,骤然看到顾留白笑眯眯的脸,她顿时一声惊呼,要跳起来拼命,然而她手足发软,体内的真气竟是不知被什么手段宣泄一空,而且身上几个窍位之中都刺了飞针,想要暗中调理真气都做不到。 “祁连苍兰,你说你没事老来惹我做什么?”顾留白看着面色煞白的祁连苍白,嘲笑道,“这不落在我手里了?” 祁连苍兰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镇定,寒声道,“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你之前想要生擒我,恐怕也想了些厉害手段来炮制我。”顾留白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若是我想杀你,还用费如此手脚?” 祁连苍兰心生恐惧,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顾留白笑道,“我有一妙计,此时扶风郡军方正要和西域修行者在法门寺结盟,西域修行者原本就以天竺修行者为主,军方主导人物就是盛英,你说若是盛英的妻子被天竺修行者奸淫,这结盟还结得成不?” “你说什么?”祁连苍兰无法控制的叫出声来,她不由自主的看了身旁的金刚巴鲁一眼,浑身颤抖起来。 金刚巴鲁倒是松了一口气,看着顾留白道,“卢公子,若只是此事,我倒是可以效劳,我还可以贡献一门白菩提大法,只是不知事成之后,卢公子能否让我安然离开?” 顾留白笑道,“只要上师认下这件事,那就一切好说。” 祁连苍兰尖叫起来,道:“我和盛英夫妻之名形同虚设…” 顾留白笑道,“你和盛英关系好不好无所谓,反正扶风郡是个人就知道你是盛英的妻子。难不成传到法门寺会谈现场,盛英手下那一批将领会拍手叫好,说这天竺僧人狗日的日的好,终于让盛将军可以名正言顺的休了你了?” 祁连苍兰浑身发抖,叫道,“这般无耻手段,非英雄所为!” “现在是打仗,又不是过家家。”顾留白冷笑道,“针对敌将,破敌联盟,你一人牺牲,造福万民,史册上都会有你的名字。更何况上师说不定有什么秘法,让你欲罢不能,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啊!”祁连苍兰气得要再度晕厥过去,但她生怕自己晕过去之后金刚巴鲁就按顾留白所说的施为,她硬生生一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沈若若也恨这女的之前嚣张跋扈,又纵容自己弟弟作恶,她从顾留白身后走来,故意道,“现在让这天竺人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到时候带去法门寺,让他在大军面前再施展一次,让大军也好生瞧瞧这将军夫人和这上师的风采。” “我…”祁连苍兰终于有些崩溃。 顾留白知道时机到了,他对着上官昭仪使了个眼色。 上官昭仪顿时心领神会,道:“卢公子,这虽然是很好的办法,但恐怕后世对你这所为会有所非议,不如让我盘问盘问她,若是她能够提供足够有用的军情,便不要用这等手段对付她?” 第五百六十五章 隋末老道人 - 割鹿记 - 无罪 金刚巴鲁原本跃跃欲试,这祁连苍兰虽然凶蛮,但对于他而言倒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但看着上官昭仪和顾留白一说,他旁观者清,顿时就明白两人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估计没自己什么事了。 瞬间就有些闷闷不乐。 “我问你话,你老实作答,若是还要强横,那我也只能将你交给这天竺人玩弄了。”上官昭仪走到祁连苍兰身前,认真说道。 祁连苍兰凶横起来,倒是真不怕死,但她看着身旁的金刚巴鲁,却真的是每看一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金刚乘的上师一只手残疾如鸡爪子不说,估计平日里还难得洗澡,身上到处都是油垢,浑身都是一种怪味。 而且这人方才对自己的兴趣,似乎也不是装出来的,想到这样的人若是趴在自己身上耸动,那真的比死一百次还难受。 顾留白此时已经悄然走到一辆马车的后方,省得这祁连苍兰看见。 他对祁连苍兰的心态把握得极准,若是他留在祁连苍兰面前,祁连苍兰或许还要强横一下,此时顾留白不在视线之中,嗅着金刚巴鲁身上不断飘来的一股股怪味,祁连苍兰心中最后防线顿时土崩瓦解,她看着上官昭仪,问道,“你想问什么?” 上官昭仪冰雪聪明,她乃是石山书院公认的第一才女,熟读兵法,很清楚这种逼供不能一开始就问最为隐秘的问题,只能循序渐进,所以她反而招手让祁连苍兰跟着自己上了旁边的一辆马车,等到两个人在马车之中坐定之后,才先问一些不甚重要的问题,“你修的是什么法门,激发的刀罡似乎附带神通之能?” 祁连苍兰在这密闭的小环境之中,又嗅着上官昭仪身上的淡淡幽香,她心情略微放松,慢慢说道,“你们可能守信?” 上官昭仪微微一笑,道:“公子应允的事情,从未食言,对敌人亦然。” 祁连苍兰这才道:“我这刀罡名为阳焰刀,此刀罡附带神通,乃是本身修行法门兼顾真气法门和神通法门之效。” 上官昭仪好奇道,“此种法门便是在长安都未曾听闻,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祁连苍兰道,“此法门名为断情绝欲,平日修行,但凡周围有对我动淫欲的血气方刚的童男子,都会和我产生独特的气机缠绕,他们情欲会被我整体气机窃取一般,从此对女色不感兴趣,这自然缠绕和窃取的情欲越多,我这阳焰刀便越厉害。” “偷窃情欲的神通法门?”上官昭仪骤然想到祁连禾秀,顿时有些心惊,“你弟弟祁连禾秀的情欲该不会也被你这法门偷窃了?” 祁连苍兰嘴唇微微颤抖,道:“是,我哪料到我亲弟弟情欲初动的时候,会对我这亲姐姐有非分之想,我这法门修行时自然勾动气机,我自己又无法控制,我弟弟最终这样下场,我难辞其咎,他做出那样的事情,并非他的过错。” 上官昭仪深深皱起了眉头,她看着祁连苍兰,道:“那你这法门值得商榷,以你弟弟在河道上的行径来看,他并非是断绝情欲,而是情欲变得十分扭曲。就如史书上记载的有些黄门,越是不能行男女之事,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就变得越发扭曲。” 祁连苍兰沉默了片刻,道:“所以此事非我弟弟之错,我弟弟遭此对待,我才想要擒住这卢乐天,也用这法门断其情欲,让他尝尝个中滋味,体味我弟弟的苦处。” 上官昭仪摇了摇头,道:“祁连苍兰,你要是这么想,我就觉得你错得厉害。导致你弟弟惨死的元凶是你这法门,而非卢公子,你要追究,也得追究传授你这法门的人,这法门害人,他却不给你足够的提醒,也不给你防范之法,不给你解决之法。若我没有猜错,以你的性情,一开始肯嫁给盛英,自然也是情投意合,但现在形同陌路,恐怕也是这法门的原因?” 祁连苍兰被说中心事,双手都有些止不住的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官昭仪也不着急,等了数个呼吸之后,平静道,“你和我说说,或许能找到解决之法。” 祁连苍兰又沉默片刻,才道,“我修炼这法门,等到进入七品,结成阳焰刀之后,和他行房时,每次也都被幻觉左右,仿佛和我欢爱的并非是他,而是其余那些被我断了情欲的男子。数次之后,我便不敢再与他亲近,而他和我欢爱之时,也听到我惊呼其他人的名字,也觉得我被这法门弄得已经不正常,便也有意回避,导致今日我们形同陌路。” 上官昭仪大皱眉头,恐怕任何一名丈夫和妻子欢爱时,妻子呼喊亲弟弟或是其余人的名字,都会无法忍受。盛英是修行者,知道是修行法门的问题,但估计这祁连苍兰贪恋这法门的威力,又不肯散功,所以才导致如此结局。 她心念电转之间,却是温和的轻声道,“但即便如此,盛英也并未休了你,你也依旧当他是你的丈夫。你修为厉害,在扶风郡如此地位,你也并未抛弃他去寻别的男子欢爱。” 祁连苍兰顿时悲声道,“这数年来,我从未和别的男子有过逾越之事!” 上官昭仪平静道,“那盛英有另娶么?” 祁连苍兰呼吸一顿,摇了摇头。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你这法门的问题。”上官昭仪叹了口气,“爱之深,恨之切,所以在这法门出问题之前,你们两个肯定感情深厚。” 祁连苍兰眼中有泪无法控制的落下。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想想,盛英并非蠢人,他只是恼怒你于这法门和他之间,你选法门而弃他,这么多年积恨难消,已成心疾。至于你,你恐怕也怨恨他身为丈夫却不够体恤,不能站在你这一方思索问题,不能容忍此事或是不帮你解决此事。”上官昭仪看着她,认真道,“但若是能够彻底解决这法门的问题,你们两个的心结不攻自破,你再略微放低姿态,给他认个错什么的,你们便自然能够恢复如初,而且经此波折,或许感情更甚往初。祁连苍兰,传给你这法门的高丽道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若是一开始直接问这个,祁连苍兰未必作答,但上官昭仪这一番话下来,祁连苍兰几乎不假思索的便说道,“我师尊的来历十分神秘,我和我几名师兄都不能核实,只是有传言称他是隋军之中的随行人员,隋军大败之后留在高丽,但按照我一个师兄的猜测,更有可能是他当时和隋朝大军前来攻打高丽之前,本身就已经和高丽暗中勾连。” 上官昭仪皱眉道,“若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人的具体师承来历,这件事便难办。别说让长安所有修行地配合查证这法门,找出解决之法,你便是连卢公子这一关都难过,哪有和盛英重修旧好的机会。相反,你若是能建奇功,卢公子若是全力帮你,他甚至可免盛英逆反之罪,你们两个重修旧好就大有希望了。” 祁连苍兰双手不自觉的纠缠在一起,她呼吸停顿了一会,才出声道,“美玉公子所修的法门也是出自我师尊之手,他和我师尊平日里似乎没什么往来,但之前有位师兄私底下和我谈论过,他觉得美玉公子可能是师尊准备好的夺舍续命身躯。” 上官昭仪吃了一惊,“夺舍续命?” 祁连苍兰道,“是,按我那师兄的说法,我师尊当年跟随隋军攻打高丽时就已经年纪很大,这么多年过去,大唐都第二个皇帝了,隋末那些厉害的修行者都死光了,但我师尊还活着,而且十几年前,他明明觉得师尊的肉身已经油尽灯枯,但过了两年,师尊肉身却明显有些不一样,似乎换了一具身躯一样。他便怀疑师尊虽然没有长生法门,但可以通过剥夺人的肉身来续命。他细查之下,觉得美玉公子之所以有如此成就,似乎和师尊暗中给予诸多际遇分不开,只是美玉公子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师尊暗中雕琢的产物。” “让美玉公子得到高丽门阀的支持,成为高丽国君,他再成为美玉公子?”上官昭仪心中一寒,只觉得和这人图谋大唐皇帝的手段类似。 祁连苍兰此时又想到一点,轻声说道,“之前师尊似乎在暗中推动让美玉公子送还两座京观的事情,我那位师兄之前也猜测过,那两座京观可能有问题。” 上官昭仪大吃一惊,因为祁连苍兰恐怕还不知道,美玉公子用以招揽“卢乐天”,便是抛出两座京观作为厚礼。 “这两座京观有何问题?”她马上说道。 祁连苍兰道,“恐怕他当年随军,就是想要隋军大败,借助这两座人头堆积的京观修炼法门或是孕育什么神通,这两座京观在高丽这么多年,一直都有古怪的炼器师和修行者坐镇,而且有我师门之中专门的两位师兄和帮他和那些人联络。若是突然要送这两座京观给唐人,里面肯定有些诡异的布置。” “这秘辛有用,实话不妨告诉你,美玉公子之前和卢公子会谈,便是想以这两座京观送返长安作为招揽厚礼。”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道:“祁连苍兰,京观蕴含阴谋的事情若是属实,我保卢公子不会为难你。” 第五百六十六章 尊者坐化地 - 割鹿记 - 无罪 祁连苍兰想到金刚巴鲁之前对自己饶有兴致的模样,心中一阵恶寒的同时也略微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些失望,“如此重要的军情,也只能让他不为难我,不能帮我和盛英重归旧好么?” 上官昭仪道,“那尚且要看盛英接下来的态度,若是他肯归降,或许能够从中撮合,若是他一定要和裴国公大军为敌,谁也劝不下他,那就算生擒下他,恐怕也于事无补。而且首要问题也是先要设法解决你这法门的问题。” 祁连苍兰此时有种上当的感觉,她看着上官昭仪,道,“这法门的问题有可能解决么?” 上官昭仪平静道,“你家中也是修行世家,你应该明白,任何有重大缺陷的法门,不可能流传很久,能够传承至今的法门,若是那些易于修行,极其容易上手的粗浅法门,或许的确有可能存在一些缺陷,但越是高明的法门,创造它的人也好,后世的修行者也好,都不会是低阶的修士,这种法门,按理来说不可能存在天生的缺陷,不是修行之中必经的心性考验,就是炼差了,或者就是这法门并不完整。长安厉害的修行者众多,找出你这法门的症结所在,加以补全,并非难事。” 顿了顿之后,上官昭仪淡淡的笑道,“再者,你之前不肯舍弃这法门,只是因为你觉得这法门和你之前接触的法门相比,有天壤之别,但你之前只在扶风郡之中行走,未接触更宽广的世界,你现在见识了长安的诸多修行者,你还如此认为么?” 祁连苍兰想到这两名女子成把成捆的撒道符,想到“卢乐天”和那名专门偷袭的师伯的手段,又想到那名背着弓箭的佝偻老妇人缩地成寸般的手段,她顿时内心最后的防线都被击溃,一时悲从心来,泣不成声。 为了修行这样的法门,她甚至连盛英这样的良人都舍弃了,然而和这些长安来的修行者一碰,她的诸多手段丝毫无用,就像是鸡蛋碰石头一样一碰就碎。 原来她自认为的强大只在于自己的理解和想象之中,长安这些门阀的人,只是露出天宫一角,就已经彻底击溃了她的骄傲。 上官昭仪先从车厢里走出来,顾留白听着车厢里的嚎啕大哭,冲着她笑了笑,上官昭仪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顾留白就知道上官昭仪已经将祁连苍兰搞定了。 上官昭仪知道天下所有女子都一样,都喜欢听别人家里的事情,所以她也不着急和顾留白先说,而是先找沈若若。 结果发现沈若若正在一边指挥金皓贤将所有的剑都收集起来,放在一边,一柄都不错漏。 “这是给云蕖的?”上官昭仪偷偷的问沈若若。 沈若若看了顾留白一眼,“我这是揣摩一下某人的心思。” 上官昭仪笑了笑,“云蕖肯定喜欢,但这么多剑带着可就太重了。” 沈若若笑道,“反正现在人多,让朴道人分两个蛊人专门背着就行。” 上官昭仪抿嘴笑道,“怕不是姐姐做的亏欠云蕖的事情多,所以得多带点礼物回去吧?” 斗嘴皮子方面,沈若若可从未怂过,她顿时皮笑肉不笑道,“我得帮你这个妹妹也多准备点礼物,之前让你吃个丹药你都跪下去张口,让你吃个别的你还得了,你岂不是要倒立过来?” 上官昭仪毕竟只是在梦境之中嚣张,此时顿时被说得羞怯,连忙岔开话题,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美玉公子要送两座京观,内里果然有惊天阴谋。” 沈若若见上官昭仪认怂,顿时得意的微微一笑,道:“怎么说法?” 上官昭仪便一五一十将祁连苍兰招供的全部细细说了一遍。 顾留白顿时深深蹙起眉头,道:“筑成两座京观的头颅至少在二十万以上,之前无论是生祭造煞还是幽州屠杀山贼布阵,都是使用阴邪之气的手段,这京观肯定也是类似手段,按此来看,此人应该是这一两百年来专精阴邪法门的修行者之中最厉害的存在,集大成者。昭仪,等会你设法帮我传信回去,让李氏也好,我们明月行馆也好,你们石山书院也好,都查查当年隋朝出征高丽的记录,看看随军的厉害修行者之中,有没有专精这阴邪法门的修行者。” 上官昭仪点了点头,她就觉得顾留白会这么做。 顾留白又道,“听这么说,这人在两座京观上已经倾注无数年的心血,恐怕当务之急便是要毁掉这两座京观。” 沈若若顿时吃了一惊,“我们该不会还要去趟高丽?” 顾留白凝重道,“见招拆招是很烦的,这种人东弄个阴谋,西弄个阴谋,很容易让整个大唐疲于奔命,我们解决了扶风郡的事情,恐怕又要面对南诏的事情,治标不治本,若是能够将他最终谋划的一些事情上给予沉重一击,那他谋划的许多阴谋都起不到作用,这样才能反过来让这个人烦。而且这种所谓夺舍续命的事情若是真的存在,那他的手段比当年的祖龙都要厉害了。” 上官昭仪苦笑了一下,道,“我也是这般觉得,但看祁连苍兰所说,不似胡说。” 顾留白道,“按她的说法,她那师兄十分关键,你问问她那师兄什么来历,那鼠道人极为神秘,且修为高绝,我们未必找得出来,但我们可以先找她这个师兄,我直觉这个人知道不少事情,而且我觉得他和祁连苍兰说这种事情,或许本身就有些用意。” 上官昭仪点了点头,道:“那若是盛英可以降服,你同意让他们破镜重圆么?” 顾留白淡淡一笑,道:“我是个生意人,生意如果做得不亏,我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就和她说,若肯为我们效力,我自当尽力想办法促成此事。” 上官昭仪听到顾留白的保证,便放心去找祁连苍兰谈去了。 顾留白带着沈若若到了金刚巴鲁的面前,他看着金刚巴鲁那鸡爪子一样的手,笑道,“上师,不好意思让你废了一只手啊。” 金刚巴鲁讪讪一笑,道:“这不怪你,都怪我不长眼。” 顾留白笑道,“那要不索性凑成一对?省得一只残了一只没残,看上去不对称。”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金刚巴鲁目瞪口呆的看着顾留白,他是聪明人,知道顾留白是在开玩笑,但他此时也不敢说顾留白是开玩笑,只是道,“卢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不要吓唬我了。” 顾留白笑道,“你们到法门寺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听说有件佛祖用过的兵器,到底真的假的?” 金刚巴鲁眼珠子一转,刚想开口说话,却感觉到一股异样强大的精神力波动,然后他看到顾留白皮笑肉不笑道,“上师你说话要仔细斟酌啊,万一说错话,那可能就真的不长眼了啊。” 金刚巴鲁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顿时明白之前为何祁连苍兰这些人连连吃瘪了。 这个卢公子哪里是什么六品修士! 这人分明是八品的大神通者! 这人是真正的扮猪吃老虎。 这人如此可怖的精神力,恐怕有鉴别说话真伪的手段,他心中寒意上涌,当下就不敢胡扯,无比真诚道,“卢公子放心,我可发毒誓,保证所说句句属实。” 顾留白微笑道,“那你好好说说清楚。” 金刚巴鲁抹了抹冷汗,道:“佛祖的兵器似乎有点扯,但按照我们天竺佛宗的有关记载,很有可能是拘律陀的法器。” 顾留白眉梢微挑,示意金刚巴鲁继续说。 金刚巴鲁道,“拘律陀传说乃是佛祖弟子之中神通第一,按照我们天竺的典籍记载,他有弟子持其法器至你们这边传法,并在鄂州坐化。现今法门寺所在,按照我们典籍记载,应该就是典籍之中记载的莲花地,他曾在这里降伏弊魔。” 顾留白一听什么神啊魔啊就头疼,他忍不住大皱眉头,道,“弊魔是什么东西?” 金刚巴鲁摇头,道,“佛宗也没有人知道弊魔是什么东西,典籍说是无定形,会通过转世间人心、坏乱菩萨等方式来破坏修行者的道德和信仰。典籍记载,拘律陀曾降服过此魔一次,此魔潜入他腹中,令其腹部鼓胀欲裂,后被识破,逃离时化为一个沙弥。” 顾留白忍不住道,“你们这记载到底靠谱么?” 金刚巴鲁无奈的回应,“这我无从知晓,我们自然是信的。” 顾留白只能让他继续。 金刚巴鲁道,“之前我们西域修行者已经多次去过这名大能在鄂州坐化的寺庙,但却并未发现他的遗体及其遗物,直到扶风郡这边的人和我们联络,说发现法门寺下方地宫之中有这一件法器作为阵枢,我们便觉得有可能这里才是他真正坐化地。那地宫之中,便应该有他带来中土的诸多经书,有佛祖指骨舍利和影骨舍利。” 金刚巴鲁说到此处,难掩垂涎三尺之神情,“卢公子你想必也十分清楚,哪怕是神通物,也有强弱之分,佛祖虽然留下无数修行法门,但其中绝大多数是跟随着他的弟子流传下来,这些修行法门都取决于他当年的那些弟子的领悟力,取决于他的那些弟子学了多少,而且后世修行,也未必能够全部理解他们留下的著作的真意。但佛祖舍利蕴含佛祖的整体气机,乃是佛祖神通真正残留物,而拘律陀的弟子带来的,本身就是拘律陀的经书著作,这些经书可比流传后世的绝大多数经书厉害得多了,至少在对敌和壮大自身修为方面,肯定是比佛祖其余弟子留下的经书要厉害得多的。” 第五百六十七章 能者用其长 - 割鹿记 - 无罪 寻常修行者恐怕立即就被这些经书和神通物吸引全部心神,但顾留白却听出了些诡异。 昔日西域佛宗最能打的一位派出得意弟子来中土开宗立派,赐予了佛祖舍利,赐予了得意兵器,还带着一大堆的修行法门。 结果在鄂州建了个庙,却没砸出什么水花。 说是在鄂州坐化,其实真身却在距离鄂州不知道多远的扶风郡法门寺坐化,神通物和经书都没有传承下来,连西域佛宗的修士都不知道这人到底干嘛。 这里面没鬼? 顾留白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金刚巴鲁,道:“按我所知,盛英座下第一号大将尉迟典早就在法门寺布置,他给你们透露什么没有,或者说你们对于这坐化地,了解了什么没有?” 金刚巴鲁苦笑道,“卢公子明鉴,不是我刻意隐瞒,委实是我们对法门寺和拘律陀这位弟子所知甚少,我们天竺所有宗门的典籍之中,都没有他这位弟子远行中土的具体记载,只知此人叫做泥莲尊者,是一名洗衣女的儿子,到底修了什么法门,得证什么神通,得到拘律陀什么指引,到这边来宣扬什么佛法,我们都一概不知。虽有一篇东行异闻录中有记载泥莲尊者在莲花地伏魔,但那篇东西也不是来自我佛宗修士,而是来自一支商队首领的记载。扶风郡的军方和我们联络,只是说某日风雨交加,有雷暴,打破了法门寺最老的一座佛塔,这佛塔塌陷半边,半边倾斜却有七彩霞光支撑不倒,当地县令觉得这是神迹,呈报上去,他们查证之后,发现佛塔下方有地宫入口,这地宫入口有青玉色大门封印,他们设法将这青玉色大门打开,内里竟是一个巨大地宫,但他们派出修行者想要进入,却被神通物冲击,死伤惨重。神通物发动雷霆一击时,光华灿烂,显现佛光。他们看到是一柄禅杖,旁边有金色佛龛,内里供奉有不止一颗舍利。地宫墙壁上布置石格,内里放置经书,隐约形成大阵。地宫的顶部,却似有泥浆翻滚,十分可怕。” 顾留白愣了愣,道:“你们有什么猜测?” 金刚巴鲁道:“感觉像是封印魔物的手段,可能除魔不尽,所以这泥莲尊者才坐化法门寺之中,布置法阵将之封印。” 顾留白也是这么觉得,他看着金刚巴鲁道,“那扶风郡军方和你们怎么商量的?” 金刚巴鲁道,“他们根本进不去那地宫,便想我们帮着进入地宫,获取那些宝物,到时那些经书让他们抄录一份,佛祖舍利和泥莲尊者带来中土的那柄禅杖归我们,但我们得给予足够数量和分量的法器作为交换,并让我们再去吐蕃,杀死赞卓,帮那些流亡到唐境的吐蕃贵族立国。当然作为回报,帮助他们立国之后,吐蕃会独尊我们西域佛宗。今后…” 说到此处,金刚巴鲁怕顾留白生气,有些不敢说下去。 顾留白挑了挑眉,异常简单道,“说。” 金刚巴鲁边看顾留白的脸色,便说道,“今后便是吐蕃、大食、扶风郡、南诏一体,缓缓蚕食大唐领土。扶风郡此处为攻打长安的前沿要塞,若用兵顺利则长驱直入,若是大唐反扑,则退兵南诏,以吐蕃为纵深。” 任何唐军将领都可以一下子听出此计算毒辣,顾留白却是平静道,“这里面怎么没高丽的事情?” 金刚巴鲁也是聪明人,顿时微微一怔,“是了,扶风郡军方这些人之前从未和我们提过高丽的事情,但眼下所见,高丽这些门阀世家倾巢而动,就连美玉公子这种门阀共推的下任国君都亲自来了,这里面恐怕有诈。”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扶风郡军方这些人的后台说不定便是高丽的厉害人物,这人阴险狡诈,谁知有没有信誉,你们要这点好处,与其和他做生意,还不如和我做生意。” 金刚巴鲁眼睛瞬间亮了,“但请卢公子明示!” 他一向明白一个道理,要选个盟友,那肯定选势力最大,力量最强的,眼下看来,诸方之中,明显还是代表着大唐的卢公子这一方最厉害。 “我和赞卓有些交情,吐蕃那么大地方,要让他给你们好处还不容易?”顾留白淡淡一笑,“至于侵吞唐土,你们这就不要多想了,引火烧身而已,不要舍近求远,大食就挺好。” 看着脸上逐渐出现喜色的金刚巴鲁,顾留白微讽道,“金刚上师,难不成整一个大食给你,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一个人能活多少年,要那么大疆域,慢慢蚕食,那不是一辈子都在打仗。大唐像我这样的人物又不是一个两个,你保不成早死。大食这么一个现成的地方,不够你折腾个一百年,也够你玩个几十年。” 金刚巴鲁顿时觉得顾留白这话说到了他心眼子里,但他兀自有点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好处会掉在自己身上,他陪着笑脸道,“都给我?这我何德何能。”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如果你们西域厉害的修行者都死光了,只剩下你一个,这好处不给你给谁?你不觉得现在你们西域修行者到法门寺来,本身这拨人就凶多吉少?哪怕其中有几个运气好的,你到时候帮我特殊关照一下,他们的运气也好不了吧?” “嘶……” 金刚巴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这下反应过来顾留白是让他做反骨仔,做内应啊。 说实话若是平日里顾留白和他这么说,他不一定会答应,但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见识到了这卢公子的手段,这人如此年轻就已经成就八品神通,将来前程无量,他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阶下囚,要么死,要么接受这样的条件。 所以他也只是犹豫了这倒吸一口冷气的时间,接下来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咬牙道,“卢公子,这事情我干了!” “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顾留白笑了笑,直接从衣袖之中取出传递军情用的小笔和纸卷,“你将此次前来法门寺的所有西域修行者的路数给我写写清楚,还有在唐境之中,有你们的什么隐藏的厉害人物,也给我写清楚,再者你们天竺乃至整个西域,将来可能是你应付不了的人物和修行地,你也详细记录下来。我要包管将来你说了算。” “这到底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金刚巴鲁心中嘀咕了一句,有些心惊,然后他看着顾留白说道,“我虽然会说唐语,但不会写大唐的文字,我只会梵文。” 顾留白笑了笑,道:“梵文我看得懂。”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金刚巴鲁接着道,“难不成你们觉得我们大唐的修士只会被迫挨打,只会任由你们来长安胡来,我们就不能去你们天竺?” 他这番话是赤裸裸的恐吓,其实他之所以懂梵文,是因为小时候修行的法门便是用梵文记载,而且那条商道上,来自天竺一带的商人也不少,但他现在这么一说,金刚巴鲁顿时就是毛骨悚然,西域修行者此时倾巢而出,若是反而有大唐的厉害八品进入天竺,那搞起破坏来,真的谁都挡不了。 “我们只想着蚕食大唐的东西,却不料老家都有被端掉的可能。这人连梵文都已经精通,恐怕不只是说说而已。”他背心一层冷汗,马上答应道,“卢公子,我马上写清楚。” 顾留白笑了笑,道:“这份东西也相当于是契约,我到时候也给你落个款。将来你若是答应我的事情做不到,我就将这份东西给你们西域的人看,到时候你知道什么下场?” “此人比我机智!”金刚巴鲁目瞪口呆,但一个呼吸之间,他反而有些欣喜,既是合作,这卢公子越是机智,手段越是毒辣,他就越喜欢。 “天竺人也能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顾留白刚走到沈若若身边,沈若若就在他耳边轻声嘲讽了一句。 顾留白顿时笑了,也在她耳边轻声道,“在关外所有商队里头,天竺人的商队也是最没有信誉的,但他们有个特点,唯利是图。金刚巴鲁这样的人,让他遵守契约冒险做什么事情,他转头就会反悔,但只要不让他处于危险之中,时不时给些好处,他坑那些天竺人,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在冥柏坡,一直有个说法,最能坑天竺人的,就是天竺人。发挥他的长处即可。” 沈若若都被逗笑了,她点了点那两个干活起来兢兢业业的金氏修行者,道:“那你不如也好好用用他们,我看他们和这金刚巴鲁也挺像的。” 顾留白笑道,“我看他们倒是也的确有这种气质,金氏的人都如此机智,我看金氏倒是的确很适合在高丽崛起。” …… 美玉公子静静的在一条小道上行走。 他宛若风中的一朵美丽花朵,就连行走之姿都令人钦羡。 突然之间,他停了下来。 前方田野间的一株榉树下,有一名男子抬起头静静看了他一眼。 美玉公子突然感到周围天地间似乎有无尽风沙席卷而来,他微微一怔,停了下来,对着这人躬身行了一礼,道:“铁流真前辈?” 第五百六十八章 相同的命运 - 割鹿记 - 无罪 在美玉公子的认知之中,铁流真按理不可能这么快出现在扶风郡,然而感受着这种风沙漫天的神通气机,他知道对方只可能是铁流真。 铁流真静静的看着美玉公子,感受着他安定平稳的气机,眼中不乏欣赏之意。 “我师弟呢?” 他示意美玉公子可以先挑个地方坐一会,同时问道。 美玉公子点了点头,在他身侧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才说道,“已被卢乐天所杀。” 铁流真也点了点头,似乎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然后有些感慨道,“大唐真的是人才辈出。” 美玉公子道,“卢乐天此人绝不能用常理揣度,前辈若是想为师弟报仇,晚辈斗胆请前辈不要急于行事。” 铁流真看着天边的流云,淡淡的说道,“我并非为了我师弟而来,而是特地来见你。” 美玉公子微微一怔,微笑道,“前辈特地来寻我是有什么要事?” 铁流真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 美玉公子愣住了。 接下来他想笑,又觉得笑出来会很无礼。 铁流真虽然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但也绝对算不上英俊,哪里能从他身上看出当年的影子。 他不笑,铁流真反倒是笑了起来,“我并非是说长相,而是说你的际遇。” 美玉公子歉然道,“愿闻其详。” 铁流真慢慢说道,“我从开始修行,就显得天资卓绝,很快从一众师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哪怕大食修行法门稀缺,师门所传法门品阶也不高,但我还是很快修行进入七品,之后又得到一些法门补足根基,甚至屡获奇遇,手中积累不止一件神通物,我一直以为有这样的成就都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然而等到我有幸见识一场惊天大战,得到了一些好处之后,我却发现原来我能有这样的成就,乃是有人暗中操控。” 美玉公子哑然失笑,道:“前辈的意思是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也并非我自身的原因,而是出于别人的暗中操控?” 铁流真看了美玉公子一眼,道,“我说的此种操控,并非师门助力。” 美玉公子认真道,“那前辈所说的操控,乃是何种操控?” 铁流真也不说话,只是再次静静看向天边的流云,然而他和美玉公子身周数丈之内,地上的沙尘却无声的悬浮起来。 一粒粒尘土无声无息的漂浮着,它们之间开始充斥一股强大的神通气息,这种气息不带杀意,并没有让美玉公子感觉危险,然而天空之中的一朵流云却似乎被牵动,云气之中的水汽开始凝聚,有雨线从天空之中落了下来。 当雨珠坠落在这些尘土之中时,美玉公子感到自己体内平稳流动的真气仿佛瞬间被切割成了无数碎裂,一段段的真气不受他控制的震动起来,就像是要离体飞去。 也就在此时,他产生了一种异常心悸的感觉。 他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邪恶的气机在他的身体里扩张,似乎要一口将他的心脉和脑子全部吞噬掉。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的心脏都抽搐起来,而在下一刹那,他看到自己的周身闪耀着淡淡的绿色荧光,这些绿色荧光自然的结成一个法相。 那是一个三头六臂的绿色魔煞。 铁流真看着美玉公子心悸难安的模样,平静道,“你现在知道了?” 美玉公子此时也无法保持平日里的风淡云轻模样,他颤声道,“这是什么?” “这是邪化。” 铁流真此次开口之后,那些尘土缓缓落地,美玉公子体内气机变得稳定,那一尊法相便缓缓消失。 “小池塘如何养得出千斤大鱼?” 铁流真看着惊骇失色的美玉公子,平静道,“大食和高丽如此修行底蕴缺失之地,出现我和你这种修行进境提升极快的天才,原属异数。今日见你,我便确定,你和我一样,在修行之初,便被种入了真龙邪化种子。” 美玉公子学识渊博,乃是高丽年轻一辈之中公认的第一,他自然知道真龙邪气种子是怎么回事,然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敢相信,一时之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前辈,这到底怎么回事?” 铁流真道,“我的真龙邪化种子乃是大唐禁婚门阀中荥阳郑氏所种,真龙邪念最是潜伏无形,自修行开始时便悄然种入我们体内,我们根本无法得知。至于你的真龙邪化种子倒底是谁所种,那你自己心中应该比我清楚。荥阳郑氏暗中操操纵,让我成为大食国师,成为大食最强大也最具权势者,到时他们通过控制我的邪化,便相当于控制整个大食。” 美玉公子渐渐平静下来,然而脸色显得无比苍白。 铁流真看他如此快恢复镇定,眼中又有欣赏之意,“我倒是不管是谁暗中给你种下邪化种子,但你我身具同样问题,理应联手,找出彻底解决之法。” 美玉公子瞬间骇然,“前辈,你自身的邪化隐患还未彻底解决?” 铁流真自嘲的笑了笑,道:“按我所知,堕落观的那些长老大多是当年能够接近真龙修行的天才,这些人到现在都未曾解决邪化问题,我又怎么可能比他们这些人加起来还厉害?” 美玉公子颤声道,“前辈说你的真龙邪气种子乃是郑氏门阀所种,郑氏门阀难道能比堕落观还厉害,有解决之法?” 铁流真摇了摇头,道:“郑氏门阀并不需要解决邪化,他们只需在我邪化之后,有控制我的方法便是。” 美玉公子苦笑起来。 他毕竟聪慧,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道,“我与前辈修为相差也甚远,见识更是不如,前辈和我联手,有什么好处?按我看来,前辈似乎还不如找名满天下的顾道首联手,彻底解决邪化的可能性更大。而且我知道前辈送了一件神通物给他。” 铁流真平静道,“我不习惯将命运托付给他人,我喜欢将命运操持于自己之手,现在彻底解决邪化的手段我还未找到,但在此之前,我知道佛祖舍利有压制邪化之能,而且我亲眼见过他娘的手段,若说当年天下有一个人能够彻底解决邪化的问题,那这人必定是他娘。” 美玉公子听到佛祖舍利四字,顿时心中一动,道:“前辈这么着急赶来扶风郡,是想要法门寺的佛祖舍利?” 铁流真看着美玉公子,面容坚毅道,“既然我知道佛祖舍利对压制邪化有用,在我身上终有真龙邪念种子的人,和在你身上种有真龙邪念种子的人,一定不会让这些舍利落在别人之手。” 美玉公子沉默不语。 铁流真问道,“你从高丽受命来此,真正意图是什么?” 美玉公子垂首道,“是要促成此事。” “促成扶风郡叛军和西域佛宗合作?”铁流真微讽的笑了笑,道:“若是你受命如此,那此次交易绝非寻常,必有剧变。他们绝对不会让天竺修行者带走佛祖舍利,相反从这些人身上再夺得一些舍利或是佛宗神通物还有可能。” 美玉公子缓缓点头,道,“想来的确是这个道理。” 铁流真平静道,“你修为固然不如我,但你此时手握大权,可调度兵马,你我里应外合,便有一争的可能。” 美玉公子也平静下来,他静静的看着铁流真,道:“前辈,豺狼无法和猛虎争食,哪怕我有心和前辈联手,将命运操持于自己之手,但我如何能够相信前辈,前辈又如何能让我相信,我不会成为前辈的弃子?” 铁流真淡淡一笑。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他衣袖之中如有风沙涌动,一物随风飘出,落在美玉公子身前。 “我一共有两件神通物,一件天眼玄鸦作为谢礼给了顾道首,另外一件便是这天心灯。”铁流真傲然道,“此物比天眼玄鸦更为神妙,专破精神神通。此物我便赠给你,我再传你一门我闭关十年参悟所得的引邪法门。能够反而引动邪化,让我们处于部分可压制的邪化状态,大大提升修为,你现在此等修为,再加我这两样东西,就算我想杀你都极难。” 美玉公子心中震撼,只觉得这大食国师果然和传闻之中的一样,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是惊人大手笔,气魄极大。 他不由得点头,“愿与前辈联手。” “修行者逆天而行,与天争命,若是连真龙的邪念种子都抗争不得,那这一生便真令人沮丧。什么王图霸业,简直都是可笑。”看着美玉公子点头,铁流真平静起身,将一个羊皮小卷递给美玉公子,道,“你到了法门寺,便将双方布置告知于我,我会暗中和你商议。这法门我和你有用,若是堕落观也有人插手,那这法门倒是可以作为诱饵,按我所知,堕落观那些长老已至邪化边缘,他们若是用我这法门,恐怕根本控制不住邪化。若是能够见证有人邪化,感知真正邪化的前后过程,或许我们也会有所感悟。” 第五百六十九章 离奇的法场 - 割鹿记 - 无罪 夜色渐渐席卷法门寺。 围绕着法门寺的肃杀之气,也渐渐被黑暗吞噬。 与金刚巴鲁所说一致,法门寺之中那座四层木塔崩塌过半,一半木塔斜而不倒,黑暗之中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墓碑斜插在地上。 木塔周围数里,皆是雷火痕迹,数里区域之内所有树木焦黑,许多柏木已经被劈断。 围绕着这座木塔,扶风郡军方在地上打入了许多木桩,木桩上缠绕红线,红线在木桩与木桩之间密集的交织,形成了一圈巨大的红色帷幕。 红色帷幕之外,每隔五十步便驻扎着百名军士,这些军士的中央,都是一辆攻城床弩! 这种巨型弩机可以一次性激发二十枚弩箭,两百步之内,其威力连七品修行者的护体真气都根本无法抵御。 围绕着这座木塔,足足布置有十二辆这样的攻城床弩。 除此之外,中型的床子弩也是数量众多。 倒塌的木塔下方,地宫大门已被打开,石门左右两边的门扇上,各雕刻一尊精美的菩萨像,内里是一段幽暗隧道,墙壁都为黑色玉石拼贴,隧道倾斜向下,站在地宫门口,便可见内里空间广阔,恐怕两三万人都能容纳得下。 隧道两侧堆放着一堆堆码叠整齐的丝织衣衫,看上去男女皆有,哪怕封存已久,此时在黑暗之中看来都是精美光鲜,十分华贵。 金刚巴鲁所说的那柄禅杖和供奉舍利的金色佛龛就在地宫中心位置,扶风郡叛军提供给他们这些西域修行者的信息虽然准确,然而却依旧少了许多细节。 这禅杖和金色佛龛之外,竟有一座白玉宝帐,这宝帐看似是用通体一块的白玉雕成,有军中议事大帐般大小,宝帐上都有精美的彩绘浮雕,也是光洁如新。 地宫内里的墙壁上都是用黑色玉石砌出大小一致的内嵌石格,石格之中都放置着经书。 这些经书有些金光灿烂,看似纯金制成,有些是布帛,有些是皮制,有些十分古老,看上去就像是巨大的树叶干枯之后制成。 但有关这些石格和经书,扶风郡叛军也有一个细节未和这些西域修行者披露,每一个石格周围,都有凌乱的白色颜料书写的字迹。 这些字迹凌乱无章,也非唐文,和这石格的精致和整洁格格不入。 地宫顶部的情况和扶风郡叛军披露的一致,有黏稠的泥浆状东西不断的翻滚,看上去不像是元气,倒像是真正的泥浆。 只是这些东西却又被一种极为宏大和古怪的力量拘束在地宫顶部,只是不断的涌动着。 然而有关这座地宫,扶风郡叛军尚且可以隐藏着最重要的一个细节。 此时地宫中心的这座白玉宝帐之前,竟静静盘坐着数十人! 正对着地宫入口,红线帷幕内里设着一顶营帐。 尉迟典便坐在这顶营帐之中。 他乃是扶风郡此时位列第四的实权人物,但若论征战经历,论修为,他却不在盛英和司徒擎城之下,而且他平时闲下来,就爱听说书,爱看一些闲书。 但很多书上写的故事算是离奇了,却都不如这法门寺地宫里的事情来得离奇。 木塔崩塌,露出下方地宫,他们军方修行者到达之后,果然感觉神通物气机强横,但地宫大门一开,神通物力量爆发,当场便震死数名军士,之后整座地宫神通物气机一直充盈,那根禅杖和那些经书似乎被布置成了一个大阵。 他亲自到场之后,自然知道这根禅杖和这些经书非同小可,作为军方重要人物,他也不敢擅闯,便派军中军士和修行者进入试探。 结果派出的人都轻而易举的进去了,那神通气机没有再爆发,没有杀人,然而每一个人进去,地宫之中都响起梵音,宛如有人在对他们讲经。 寻常的军士也好,修行者也好,不管修为高低,进去之后都是一样,听不得几句,他们都是欣喜若狂,都双掌合十对着那白玉宝帐行礼,都出声说:“多谢菩萨教我到达彼岸之法。” 然后这些人竟是一个个将身上的衣衫脱掉,叠成一个座垫,然后又取了地宫里那些衣衫换上,盘坐在座垫上,似乎开始的安静聆听佛法。 这些人换衣衫时,比较接近地宫门口,地宫外的人也有大声提醒他们不要中邪,然而这些人却还会出声回怼,都是说,“菩萨教我成仙成佛之法,此神圣道场,切莫胡言乱语。” 哪怕只是如此,尉迟典也不难理解,最多就是这禅杖的神通影响了这些人的精神,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令他根本无法理解。 先后进入地宫的十几个人盘坐于那白玉宝帐之前,竟是真的得到了厉害传承一样,其中那些根本不是修行者的军士,竟然身上渐渐荡漾凝气的气机,至于他那些原本就是修行者的部下,身上真气闪现荧光,荧光之中又闪现点点金色佛光,他们身周元气吞吐变得越来越强,修为竟像是在快速精进,其中一名修为不过四品的修士,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破到了五品。 而且哪怕地宫外的人都觉得离奇,他最先安排在地宫外镇守的军士和修行者之中,竟又有十余人莫名其妙的进入了地宫,而且都是一模一样的换了衣衫,坐在白玉宝帐前聆听佛法和修行。 尉迟典距离地宫门口较近的时候,他脑海之中都隐隐出现梵音,甚至怀疑这莫非真的是成佛之人安排的一场莫大的机遇,这是不是不能错过? 等到距离这地宫较远,他进入地宫的欲望才不那么强烈,他便越发感到惊悚。 此种红线帷幕乃是他军中一名修士的布置,这名修士也是五斗米教传承,每根木桩旁边都放置有密封的瓦罐,内里装有黑狗血,若有妖邪之物形成,便用黑狗血喷淋红线,以布道场。 然而数日过去,地宫内里并未出现诡异变化,那些进入其中的军士和修行者似乎也并未因为不吃不喝而生机减弱,相反,进入其中的军士和修行者生机都十分旺盛,而且各自修为都提升惊人。 那些不通修行的军士,此时都已经是四品修士,而最初那名四品修士,现在已经到了六品,其中两名修为最高的六品修士,此时已经晋升七品,而且身上的真气偶尔已经在身外形成真气法相! 那真气法相肃穆庄严,乃是一个金色佛龛之中矗立一尊金色尊者。 他们两个人的真气,此时也彻底变成金色,浑身的肌肤也淡淡显现金色的光芒。 此种情形,让尉迟典忍不住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尤其是此次黑夜降临之后,他都有种是不是要再派些人进地宫,或是自己进地宫一探究竟的想法。 “报!” 正在踌躇之间,有令官传报,“尉迟将军,有西域修行者到达,自称是北天竺飞尸上人。” 尉迟典浑身一震,脑海瞬间清醒,他走出营帐,走到红线帷幕之外,有些后怕。 “只是他一个人?” “是。” “请他进来。” 西域修行者之前已经将要来的人的名单递交过来,这北天竺飞尸上人也是其中之一。整个法门寺周围,针对修行者的布置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听得只有这一名西域修行者赶到,尉迟典也不犹豫,当下令人去请。 只见数名军士领着一名头戴金刚圈,身穿紫金色僧袍的天竺人走进来。 这人四十余岁的面容,发型十分奇特,中间剃光如秃顶,周围却是留了一圈,正好顶着那黄灿灿的金刚圈。 他身材不高,比那几名军士都要矮上一些,但一张脸方方正正却是很大。 最吸引人目光的,乃是他身上和朴道人一样挂满东西,不同的是,朴道人身上什么杂物都有,但他身上挂着的,却都是各种瓶瓶罐罐。 这些瓶瓶罐罐材质各异,有的是玉石,有的是琉璃,有的是木制,还有骨器。 “见过尉迟将军。” 这大脸僧人右手提着一串白骨佛珠,见了尉迟典就是微微一笑,说的大唐话倒是十分流利。 尉迟典才回了一礼,还未来得及搭话,却又有传令来报,“将军,有南天竺三位上师赶到,分别是法力上师、盘陀上师,瓦罕上师。” 飞尸上人目光微微闪动,也不说什么。尉迟典先让人传信出去,通报西域修士已经多人到来,然后才将那三名来自南天竺的修行者请入。 却不料这三个身穿金斓衣的南天竺修士一眼见了飞尸上人,都是瞬间面色大变,接着便用天竺话纷纷叫骂起来。 尉迟典身边早已经备了精通天竺话的翻译,这名翻译轻声解释道,“这三个南天竺的修士都骂飞尸上人狡诈,说飞尸上人和他们约定在某处等,但飞尸上人却故意让他们白等,自己偷偷提前赶到这里来了。” 尉迟典顿时冷笑,心想传言果然不虚,天竺人什么人都坑,自己人之间也坑得最为起劲。怪不得如此古老的传承,反而修行界越来越不济的感觉。 飞尸上人一开始被骂得不作声,骂多了之后,他便也冷笑回怼,“你们不是也没守信,不然你们至少明天清晨才会到这里。” 弄得这三个南天竺的修士都忍不住挽起了衣袖,但想着三个人加起来也未必打得过飞尸上人,这三人才作罢,其中一名能够说大唐话的法力上师这才对着尉迟典说道,“尉迟将军,这地宫到底如何布置,是否先让我们一看究竟?” 尉迟典有心分化这些西域修行者,他也不说废话,直接让这些人进入红线帷幕之中去看。 飞尸上人越过尉迟典的营帐,只是往前走了十余步,眉头就不自觉的微微皱起,但那三个南天竺的修士却并没感知到什么危险,他们脚步加快,将飞尸上人有意挡在身后。 三人到了地宫入口处往里一看,顿时有些吃惊,“这里面何来这么多修佛法的修士?” 第五百七十章 不合理之地 - 割鹿记 - 无罪 尉迟典自己知晓厉害,不敢接近地宫,他在后面看见飞尸上人脚步明显变缓,就知道飞尸上人恐怕感觉出了什么端倪,结果看这南天竺的三人反而脚步加快,再听到这三人这么说法,他就知道这三人修为和飞尸上人相距甚远。 他也不作答,只是道:“三位上师看出什么没有?” 这三个南天竺的修士虽然感觉到地宫内里一直有神通气机在流转,但此时却丝毫没觉得危险,反而觉得那些盘坐于白玉宝帐前方的修士此时都因这地宫的布置而在获得巨大的好处。 “这些经书、神通物,都是我们西域佛宗大能过来开设祖庭时所带,扶风郡叛军邀我们过来,名义上是归还这些东西给我们,让我们与之联手,但已经让这么多人在这地宫里修行,不要弄了半天,这些东西虽然还给我们了,但神通却被他们的人瓜分干净,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人布置了诸多厉害军械,要和他们翻脸恐怕不成,但我们要进这地宫,他也来不及阻止。” “若是尉迟典发怒,要和我们翻脸,我们再退出来不迟。” 三人鬼鬼祟祟的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抱着同样的打算,几乎同时身影一动,跨过了地宫大门。 尉迟典见状只是冷笑。 他正想看看这些西域佛宗的高手进去之后,会不会和他座下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有所不同。 “这?” 法力、盘陀、瓦罕这三名南天竺佛宗修士一进入地宫,瞬间觉得佛光普照,各色佛光充盈,将身周照得如同琉璃世界一般,与此同时,他们眼前那白玉宝帐之中的佛杖、舍利化生成骨骼和经络,而白玉宝帐化生成血肉,变成一尊一丈来高的菩萨。 与此同时,地宫顶部那如淤泥翻滚的东西变成深青色琉璃状云气,内里游出一条青色琉璃大蛇,落在菩萨的膝畔。 菩萨天庭饱满,宝相庄严,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脑后一轮旭日般的金色光轮缓缓转动,令人望而生畏。 法力、盘陀、瓦罕这三名南天竺佛宗修士看得满心震撼,在他们的感知里,这菩萨体内生机盎然,有气血汩汩流动,就像是一尊活物,但整体气机的流转又似乎和寻常人既然不同。 正在此时,这菩萨突然开口,“佛渡有缘,既入我门,便可得我传承,今日我传你们佛法,你们能够领悟多少,便看你们各自福缘了。” 法力、盘陀、瓦罕又惊又喜,来不及思索,却听到梵音响起,如清泉贯入脑门,“我先传你们楞严咒真解,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 这楞严咒乃是佛宗真言咒法,各宗门皆有,但这菩萨此时传经时文字一字不差,诵读的发音和音调却截然不同,三人心中依法默念,只是念了两遍,只觉得浑身真气虽然流淌依旧,但精神却和真气浑然一体,且真气如沸腾一般,在经脉之中极为壮阔,此时真气继续行走,周身天地之间都似乎有丝丝缕缕的元气受感召而来,汇入他们的真气之中。 三人心中狂喜,只觉得平日按自己宗门密传施咒,若是如同用水盆取水泼人,那按此法施咒,简直就像是取尽一个池塘的水泼人,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三人得此好处,顿时觉得这地宫就是一场巨大福缘,三人之中盘陀年纪最轻,但是脑子转得最快,脸皮又厚,他马上看着这菩萨出声道,“世尊,佛渡有缘人,此法我顷刻掌握,不知世尊是否有其它秘法传授,我已入七品,但五品时曾误修法门,使得我真气始终存在缺陷,感觉不到晋升八品的可能,我想求一门可以弥补此缺陷的法门。” “善!”菩萨出声回应道,“我传你《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真解,你依法修行,自得晋升途径。” 盘陀脑中顿时响起梵音,这梵音十分神奇,他心中刚有不解之处,耳中便有菩萨的声音解释,片刻时间,他就已经彻底理解,体内梵音响起,真气依法运转,只见真气之中金光闪闪,如有无数细小无比的金色降魔杵在不断穿行,将其中一些平日感知不到的污秽浊气淬炼出去。 与此同时,盘陀感觉到自己脑海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座金色光桥,隐隐通往一座充斥琉璃光的宫殿。 那宫殿就在他体内,但具体何处却还感知不出来,只是觉得十分玄妙,内里有神通气息在震荡。 “多谢世尊!”盘陀震撼至极,直觉八品距离自己已经不远。 “世尊!我自幼年修行以来,常年噩梦不断,我到了七品之后,也是修行举步维艰,可有解法?” “世尊!我所修法门修行进境太慢,窍位之中时常有堵塞之感,可有解法?” 法力、瓦罕两人都感觉得出来盘陀获得巨大好处,两人极度羡慕的同时,也马上各自出声。 “善!你乃数世因果未断,我传你《普门品》真解,助你消除恶业。” “善!你乃信心不足,不够勇猛精进,为外魔侵袭所致,我传你《长阿含经》真解,自定禅心,不受外魔侵袭,自然精进。” 菩萨一一回应,两人体内也起梵音,不消多时,两人身上真气激荡,真气之中也是金光闪烁,真气力量不断增强。 三人各自得了惊天好处,但盘陀依旧不满足,试探性的问道:“世尊,我等若是遭遇厉害邪魔,可有除魔卫道的法门可传?” 菩萨回应,“善!我传汝秽迹金刚法门。” 法力、瓦罕也都依样画葫芦,也都各自得到法门。 三人欢喜得整个身子都感觉轻了,他们沉迷在这些强大法门和真气的提升之中,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各自出声,讨要一些厉害法门,菩萨都一一回应。 只是这三人并不知晓,在地宫外的人看来,却是另外一幅场景。 在尉迟典和飞尸上人的眼中,这三名南天竺的修行者进入地宫之后,和其余那些军士和修士并无不同,都是到了那白玉宝帐之前先行除衣,叠好,然后又各自换上一件丝织衣衫,在白玉宝帐前虔诚坐下,之后便是入定般修行。 只是这三人都是七品上阶修士,他们真气提升迅猛,在地宫外看起来,他们三个人过不多久已经浑身沐浴金光,就连身上的肌肤都变得如同纯金一般。 飞尸上人在地宫入口处站定,他极有耐心,也不动弹,足足看了半个时辰都没出声,面色也没什么明显的改变,直到瓦罕身上突然出现数十点明亮的金色光焰,就连地宫外的元气都有些被牵动,飞尸上人的脸上才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尉迟典此时也感知到了异样的气机,他倒是按捺不住,问道:“飞尸上人,你有何发现?” 飞尸上人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道“这不太可能。” 尉迟典再问,“什么意思?” 飞尸上人眼底也终于出现一丝隐藏不住的狂热神色,“他们三人的修为是真正的在飞速上涨,并非只是自身虚妄的感知。这地宫神通法阵极为独特,进入者便会迷失,宛如成为某物的痴狂信徒,但他们的修为并非是法阵带来的虚假感受。” 尉迟典微微一怔,此时他还未觉得飞尸上人这番话有什么惊人之处,因为他自己也是这般觉得。 但飞尸上人接下来却道,“这瓦罕本身接近七品巅峰,此时他已经到了七品巅峰,而且宛如没有障碍一般,可以直接寻得体内神妙,找出自己神通,七品巅峰和八品之间的诸多感知、见知障碍,似乎瞬间就可以跨过。” “什么!”尉迟典大吃一惊,“难不成他可以在这地宫里面直接成就八品?” 飞尸上人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不只是他,法力和盘陀似乎也是如此情形,若是没有意外,用不了多久,这三人全部会在这地宫之中晋升八品。” 尉迟典震骇至极,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飞尸上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当年的佛祖有没有这样的手段我无从知晓,但按佛宗所有经书记载,哪怕是他座下十大弟子,也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弟子之中最为出色的两位,教导自己的弟子也只能循序渐进,而且自身有时也为弟子的境界无法提升而苦恼。所以此地宫的神通在我看来极不合理,然而这不合理,却在你我的眼皮底下正在发生。” 尉迟典想到此地会骤然多出三名西域八品,他背上不由得一层冷汗,但又想到自己那些部下也在其中,若是真能得到如此好处,他那些部下的修为自然也会不断上涨,他才略微心安,“飞尸上人,那你可有什么建议?” 飞尸上人凝重道,“我感知了这么久,只觉得不对,只觉得不合理,但具体哪里有问题,却丝毫感觉不出。” 顿了顿之后,他微微眯起眼睛,道,“接下来要不我们先等等,看看这三人是否真的能够成就八品,看看他们成就八品之后,是否能够行动自如,是否能够出这地宫。若是依旧如此,那我想进地宫一试,但我想与将军说好,若是我进入之后半个时辰无法出来,也和他们这样始终禅定于白玉宝帐之前,那就请将军彻底破开地宫。” 第五百七十一章 雷火冲残塔 - 割鹿记 - 无罪 尉迟典知道飞尸上人的意思是,进去之后不管内里是凶是吉,都会先出来说一声,若是半个时辰都出不来,那肯定是陷落在了里头。 但他对这些天竺人的信誉一点都不放心,而且还有十来个天竺修行者未到,若是任由着这几个人折腾,将这地宫和神通物都毁了,那彻底断了扶风郡和西域修行者的结盟,这个责任他如何担待得起? “飞尸上人,彻底破开地宫之事太大,并非我能定夺。”他看着飞尸上人,说道,“而且上人已经觉察这地宫诸多不合理,不如再等你们西域几个大能到来之后…” “尉迟将军!”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飞尸上人粗暴的打断,飞尸上人有些焦躁道,“这一锅子肉已经煮好,是毒药是仙药,一试便知,你我二人如果能够尽得这一锅好肉,为何要等到那些贪婪之徒到来,到时候尉迟将军你连热乎汤都喝不上一口!此等可以直通八品的殊胜道场,亘古未有,你能坐镇在此,就是与你有缘,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这福缘旁落?” 尉迟典一个呼吸之间脑子里还全部都是不能这么干的念头,但飞尸上人这么一说,他脑门却是一热,下意识的说道,“这地宫如此神通,我即便有心要毁,又如何能做到?” “此事不难。”飞尸上人将两个紫色木罐朝着尉迟典丢去,“我看这地宫畏惧雷火,它这外面木塔便是被雷火劈中损毁,到了我们预定的时间,你将所有床子弩推拖来,将这半边木塔射成刺猬,再将我这两个木罐用真气激发,五个呼吸之内丢到那个木塔上,它们能够牵引金铁气息,引落雷火,必定可以击溃地宫上方的元气。” “好!就依上师所言!”飞尸上人说得抑扬顿挫,热血澎湃的感觉,尉迟典都激情起来,叫出声来。 等到飞尸上人缓步走入地宫入口,他脑子才又有些迷糊,“我怎么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我这营帐距离地宫入口那么远,也不保险?难道我在此都已经受了地宫神通的影响?” 但这念头在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之后,他却又没有了觉得古怪和危险的感觉,脑子里觉得本该如此,就应该是自己和飞尸上人去分这样的惊天好处。 接着他甚至都不令人去和盛英通报军情,而是喜滋滋的下令,将法门寺周围的所有弩车都集中过来,围在红线帷幕之外,连激发角度都调好,保证一声令下,数个呼吸之内就可以将那木塔射成刺猬。 飞尸上人一进地宫,便和盘陀等人一样,瞬间看到那禅杖和舍利化生骨骼经络,那白玉宝帐化生成血肉、肌肤,形成一个宝相庄严的菩萨。 但他心中早有计较,却并未瞬间被迷心智,啵的一声轻响,他打开了一个黑色的瓦罐。 这瓦罐一打开,一股黑气喷涌而出,分化成七股,将他的七窍全部封住。 若是尉迟典此时能够看到飞尸上人的面目,就会发现这股黑气是化成了七个细小的黑色婴儿,分别以身堵住飞尸上人的耳目口鼻。 这七个婴儿栩栩如生,十分诡异。 但飞尸上人这七窍封堵,反而脑海一片清晰,他的双目反而不受神通气机的影响,那尊菩萨瞬间就在他眼前消失,禅杖还是禅杖,那禅杖旁的舍利却变得有些惨白,似乎只是白玉而并非是真正的舍利。 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抬头往地宫的顶部看去,只见外面所见那淤泥翻滚般的景象已经完全不同,却是一片褐色的尘雾在涌动。 那片尘雾之中,隐约是一个倒悬着的巨大灵芝。 那灵芝从地宫顶部中央的一块长方形横木底部生长出来,它仿佛有呼吸一般,悄然吞吐着从地宫入口涌入的新鲜元气,然后每一次吐息时,它的伞盖之中都会涌出一些褐色的粉尘。 “这?” 飞尸上人只看了几眼,突然感到整个面目发痒,他惊骇的发现封住自己七窍的黑色婴儿已经千疮百孔,接着整个肺腑之中也有些发痒。 他直觉不妙,转身就想走出地宫,然而此时肺腑之中那些发痒处又化生出一股股令人陶醉的药气,这药气瞬间让他浑身的真气都沸腾起来。 “好舒服!” 他一下子停了下来。 下一刹那,他脑海里已经没有了要离开地宫的心思,那尊巨大的菩萨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脑海之中瞬间有梵音震荡,“入我门中,既是有缘,你这些年修行诸多邪法,根骨不正,折损寿元,我这有一门大方广佛真解,可解你体内隐患。” 飞尸上人聆听经文,瞬间觉得妙用无方,他体内真气随着指引流转,淬炼骨髓深处,只觉得浑身飘飘欲仙,体内气机旺盛,就像是瞬间年轻了十来岁。 他惊喜万分,不由得叫道,“世尊!如此修行,我可重返青春!” 菩萨回应道,“善!” 又过片刻,飞尸上人只觉得脑海之中金光闪烁,有一神秘宫阙化生在意识之中,玄妙莫名,散发神通气机,他不由得再次惊喜叫出声来,“世尊,我又要修出一门神通!” 菩萨回应道,“善!你之前修行诸多邪法,借助外力强行入八品,但精神力借外法提升,驳杂不堪,眼下化生这第二门神通才是你的正法,我有一门清净正解,还可以将你之前神通之中隐患洗涤。” 飞尸上人满心喜悦,“世尊,我修出两门至高神通,当为西域第一人。” 菩萨回应道,“休得自满,我再传你一门本愿真解,可令你免除虚名困扰!” 飞尸上人再次叩谢。 …… 尉迟典期间壮着胆子接近地宫门口看了一眼,他没有看到飞尸上人的些许挣扎,只是见到飞尸上人也和那三名上师一样,脱了身上的衣衫,也换了丝织衣衫盘坐在白玉宝帐前方修行,而且很快浑身金光灿璨,宛如典籍之中记载的无垢金身。 他虽然只是看得一眼就飞快退到营帐后方,连营帐内都不敢呆了,但感受着地宫入口处的气机震荡,他却是越来越心痒难耐。 好几次都忍不住动步,想要进入地宫。 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是,每逢他心动动步,飞尸上人给他的那两个紫色木罐的底部符纹之中便悄然有丝丝元气流淌。 有股略微辛辣的香气,在他身周弥漫开来。 轰! 地宫之中突然气机剧烈震荡,金光如实质般涌出地宫入口,金光之中,隐隐有一朵朵莲花形成。 一股神通气机扩散开来,让尉迟典浑身战栗。 与此同时,地宫之中响起惊喜至极的声音,“世尊,我修出神通了!我晋升八品了!” 这声音乃是那盘陀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响起,尉迟典喉咙里也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咆哮声,他终于也无法忍耐,朝着地宫入口大步前行。 他走得几步,突然被数名部将硬生生拖住。 这数名部将惊骇欲绝,道:“尉迟将军,已过半个时辰,飞尸上人还未出来,你切不可进去!” 尉迟典一呆。 他已经忘记了时间。 这数名部将之前已经领了命,此时看着尉迟典情况不对,其中一名副将连忙鼓动真气,直接硬生生将尉迟典抱起来,一下子往后掠出。 轰的一声坠地的同时,这名部将厉喝出声,“将军醒醒!” 尉迟典脑子还有些混沌,直觉得地宫之中有无尽好处,但这一震一喝,还是让他脑子之中宛如乌云透开,出现了一丝亮光。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已经过时间了?” 这副将再次发力,瞬间往后掠出五六丈,接着一掌拍在他后背,厉声道,“早过时间了。” 尉迟典浑身一个哆嗦,浑身冷汗如泉涌。 他望向那地宫入口,只见金光还在闪烁,却不见盘陀出来。 此时他耳中听到丝丝的轻响,低头看去,只见那两个紫色木罐隐隐出现裂纹。 “飞尸上人不放心我,在这两个木罐上做了手脚,我就算不激发,这两个木罐此时也要自行激发了?” 他一念至此,顿时厉声大喝,“放箭!” 那副将原本就已经对数名紧张至极的将领使了眼色,此时终于听到命令,瞬间数声暴喝同时响起,地面和空气都是同时剧烈震荡,无数巨大的弩箭瞬间形成金属狂澜,将那半座木塔射得碎木乱飞。 尉迟典用尽全力,将两个木罐朝着那已成刺猬的木塔丢去。 轰!轰! 两个木罐刚刚落在木塔上便炸了开来,无数紫色的气流涌动,交缠在弩箭之上。 瞬间之间,天空风云色变,一朵巨大的乌云在木塔上方形成,接着内里雷光迸发,无数粗大的闪电如无数巨蛇垂落下来,朝着木塔周遭乱噬。 那些弩箭上紫色气流被闪电轰击,瞬间变成红色粉雾,涌起一道道深红色的火焰。 明亮的雷电和深红色的火焰不断往下击落,整座木塔在瞬息之间轰然倒塌。 雷火冲击之下,只见地宫上方的废墟之中金光乱闪,金光破碎之处,又有一股股银灰色的气焰不断往上涌起。 第五百七十二章 血肉白玉缸 - 割鹿记 - 无罪 法门寺地宫上方莫名乌云团聚,电闪雷鸣,方圆数十里之内都看见了,尤其雷光落下之后,一簇簇深红色火焰涌起,在黑夜之中十分醒目,顿时就让人看出了异处。 “这怎么回事?” 距离法门寺十来里路的一片桑树田里,骤然涌出十来个天竺修行者。 这些都是来自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桑树在南天竺广泛种植,但东天竺和西天竺几乎没有种植,此时正好桑葚成熟时,这些天竺修士原本已经能够赶到法门寺,但正好经过这大片桑田,其中有人吃过桑葚,顿时欣喜,招呼着这一伙人在这片桑树田里吃得不亦乐乎。 这桑葚酸甜可口,就是容易染色,这些天竺修行者身上都是紫红色一块块的,尤其一张嘴,嘴巴里都是紫黑紫黑,仿佛中了剧毒一样。 “这是有人法器引雷!”一名身材高大,在这种已经有些燥热的天气里都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皮袍子的中年短发修士很快看出了端倪,“我听说飞尸上人有两个雷火罐,可借大量金铁引动雷罡。” “是飞尸上人想吃独食?”几名东天竺修士顿时纷纷破口大骂,“他虽是八品修士,但我们联手,岂能让他这么做?” “我们快点赶过去!”这一群人顿时如同离弦之箭般发出嗖嗖嗖的破空声。 许多年前关外截杀佛子那一场大战之后,整个西域修行界元气大伤,即便诸多修行地历史悠久,颇有底蕴,但这么多年下来,西域佛宗之中,一共也就出了几名八品修士。 其中有一名来自中天竺的八品修士宝象大师在长安悟道,之后消隐不见,以至于前来扶风郡的,除了金刚乘上师金刚巴鲁之外,佛宗之中的八品就只剩下这一名飞尸上人,倒是还有一名胡姓散修,来自摩揭陀这样的小国,也是八品,但这胡姓散修是受中天竺佛宗的邀请而来,而西天竺的金刚乘密宗又和别的佛宗不太对付,如此一来,虽说按整体实力而言,原本是西天竺和南天竺最强,佛寺最多,修行者数量最多,但此次前来,金刚巴鲁也不和其余西天竺修行者一起行动,剩余这些西天竺修行者处境就十分尴尬,他们索性就暗中和东天竺的修士勾连,这十来个人里面虽然没有八品修士,但都带了师门之中的厉害法器,仗着人多,他们对上八品修士也心里不虚。 其实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跋山涉水来到大唐,反正就是要拿好处,至于是从大唐的人身上拿好处,还是从其他西域修行者身上拿好处,那根本无所谓。 轰! 这些西域修行者已经动用全力飞遁,但才飞掠了几里路,就看到法门寺那雷火坠落的地方突然传出爆炸巨响,无数着火的碎木被震上高空,下方却有耀眼的金色光团升腾,接着光团扩散出七彩霞光,瞬间笼罩大半个法门寺。 即便是隔着如此之远,这些西域修行者都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神通气机如潮汐般扩散而来。 “这么强烈的神通气息!” 这些西域修行者眼睛都红了。 一定是飞尸上人以力破法,强行破开地宫。 哪怕飞尸上人不能卷走所有东西,那最具神通的几件东西被他卷走,他们也觉得无法承受。 这些人体内真气都激荡到了极致,在黑夜之中,一个个身外都形成了光团,十分醒目。 法门寺外围都有军队镇守,这些人距离法门寺还有两里路,前方就骤然亮起许多火盆,数声厉喝同时响起,“来者止步,通报姓名!” 这些西域修行者到了近处,只觉那神通气机极其宏大,他们心中急切,非但不停,反而破口大骂,“止个屁啊!” 他们忘了这是唐境。 天竺的许多军队军纪松散不说,见了强大修行者,尤其是佛宗修行者,那就如同见了活佛一般,为首的将领都恨不得点头哈腰的上来巴结。 但唐军军纪严明,哪怕法门寺内里现在翻了天,外面这些镇守的军队都只会遵循先前的命令,如果有人硬闯,那便格杀勿论。 这些人话音未落,令人心悸的箭矢破空声便已经惊天动地而来。 “……!” 这些西域修行者见着箭矢密集如蝗,都是面色剧变,没想到这里的军队居然会一言不合就直接开干,但看着只是寻常箭军施射,这些西域修行者又是觉得奈何自己不得。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阵箭雨一落,砰砰两声,他们这些人之中,竟然有两人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倒了下去。 “住手!住手!” 这些西域修行者顿时骇然,身影停顿的刹那,便纷纷大叫出声,“是你们尉迟典邀我们来的!” 这些人一停,箭雨也瞬间停歇。 近在那倒下两人身侧的天竺修士俯身下去看,只见两人眉心都是一个血洞,脑浆不断涌出,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 那伤口十分圆整,明显不是箭矢所伤。 一名西天竺的佛宗修士叫做智兴,此时见状顿时气急败坏的叫出声来,“这些唐人太过阴险,有厉害的修行者乘机偷袭!” 此时命令箭军齐射的扶风郡将领叫做黄博瀚,本身就是在法门寺外负责接洽这些西域修士,此时听着智兴气急败坏的乱骂,他便问身边一名天竺人翻译,“你们这天竺人说什么?” 这翻译如实说了,黄博瀚顿时怒骂出声,“放屁,我们哪里有什么厉害修行者偷袭你们!” 他自身也不过六品的修为,外面这箭军和骑军之中,一个修为比他高的都没有,所以他骂得是理直气壮,甚至觉得这些天竺人故意搞鬼。 这些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行者修为都相差无几,一照面就被杀了两个,此时他们气焰一点都嚣张不起来,被这黄博瀚一骂,这些人一个敢回骂的都没有,只有一个人弱弱出声,“尉迟典将军何在?” 黄博瀚冷笑道,“你们报上名来,我查证无误,便立即回报尉迟将军。” 他这话才刚刚说完,只听得法门寺中又是一声巨响,地面剧烈震动,他们这些修行者还好,体内真气晃动,便顿时稳住身形,但许多军士立足不稳,纷纷摔倒。 这些西域修行者放眼望去,只见七彩佛光已经将整个法门寺笼罩在内,而那巨响发出之地,有一股褐色尘雾从地下喷涌出来,隐约听到有梵音诵经。 “我乃西天竺智兴法师!” “我乃东天竺摩圣!” 这些西域修行者又是心急,又是无奈,只能一个接一个飞速报上姓名。 法门寺内里却早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先前雷火轰击之下,剩余半个木塔彻底崩塌,无数弩箭缠绕着电光扎入被雷火引燃的碎木之中,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燃烧的碎木爆炸开来,地面泛起一层晶莹的金光,旋即金光又被弩箭引落的雷光击出无数孔洞,地面突然嗤嗤有声,一股股阴冷的气流从地宫顶部往上冲,瞬间冲出地面。 尉迟典已经浑身冷汗淋漓,这阴冷的气流往外一吹,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都仿佛浸在了冰水之中,冷到了骨子里。 地宫之中潮汐般往外扩散的神通气息依旧让他产生进入地宫修行的念头,但此时这阴冷的气息吹拂而来,他从这神通气息里面,却分明感知到了一种强大的阴邪味道。 “用黑狗血!” 这令他下意识的就发出了军令。 许多军士顿时打开密封的瓦罐,将内里的狗血飞快的涂抹在红线上。 天空之中的雷霆已经越来越稀疏,但地宫上方阴气喷涌得厉害,泥浪翻滚,地面开始出现裂痕。 咚! 突然一声沉闷撞击声,似是地宫顶部有极为沉重之物坠落下去,狠狠砸在地上。 此时地宫之中的飞尸上人早已浑然忘我,他沉迷于形成第二种神通的极度愉悦之中,等到身周阴冷气息如海浪席卷而来,令他无法呼吸,他体内沸腾的真气骤然一静,他才清醒过来。 他瞬间骇然。 只见火焰从头顶上方透入,燃烧的木块和泥土不断坠落,地宫中央已经崩塌了一块,然而更为可怖的是,一口巨大的白玉大缸就砸落在白玉宝帐前方,白玉宝帐前盘坐着的那些人之中,有三个被砸得变成了一团烂泥,但从缸底流淌出来的血水,此时却全是褐色,血水之中,混杂着细碎的褐色碎片。 这口白玉大缸足有两人多高,大缸之中似乎充满液体,不断的晃动。 下一刹那,缸内隐隐发出金色光芒,白玉大缸之中一片鲜红,宛如血海,而血海中央,悬浮着一道金色的身影,是一个盘膝而坐的光头僧人。 飞尸上人只觉得莫名恐惧,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捏紧了一般,就在此时,有人出声,声音十分茫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 “怎么回事?” 飞尸上人这才发现之前所有坐在白玉宝帐前的修士里面,盘陀、法力、瓦罕三人都醒转过来,但其余那些修士都依旧入定一般,哪怕有几个就在那白玉大缸旁边,身底下已经铺开褐色的血水,都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此时,飞尸上人的所有感知才似乎恢复了一些,他的脑子才恢复了思索能力。 他首先感知到盘陀、法力、瓦罕这三人的确已经晋升八品,身上都有神通气机涌动,但与此同时,他却感知到这三个人浑身气血衰败,有种彻底透支的感觉。 接着他感到自己浑身发痒,他伸手朝着奇痒难耐的脖子和肩膀连接处一抓,只看到指甲之中一层褐色的粉末。 “痒!” “好痒!” 下一刹那,盘陀、法力、瓦罕三人都突然大叫起来,发疯般在身上狂挠。 他们在身上抓出了血痕也停不下来,而更令飞尸上人骇然的是,这三人的血痕之中微光闪动,似乎有褐色的小东西在血肉之中生根发芽一般。 第五百七十三章 成佛或成魔 - 割鹿记 - 无罪 “我要成佛了。” 正在惊骇之间,白玉缸周围那几个身下全是褐色血水的修士突然出声说话。 他们笑眯眯的看着白玉宝帐,脸上全是欢喜的神色,眼神却涣散,仿佛根本看不到身周的景象。 此时哪怕燃烧着的木片掉在他们的身上,有一个人的头发都燃烧了起来,他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 “我要成佛了。” 这几个人又充满欢喜的说了这一句,他们此时体内真气沸腾,毛细孔之中真气都是丝丝作响,真气充盈得连浑身的经络都已经无法容纳,整个身躯都肿胀起来,然而他们血肉之中的生机却是迅速断绝。 这几个人在重复了这句话之后,呼吸便彻底停顿,整个身子变成褐色,且软绵绵的,真气的荧光还在闪耀,整个身体显得半透明,就像是褐色的皮冻一样。 啵! 这几个人的下半截身体突然肿胀爆裂,除了一滩滩褐色淤泥般的黏稠物事涌出之外,一蓬蓬的褐色粉尘爆了开来。 他们身上的丝织衣衫,此时又好像融化了一般,渗入他们褐色皮冻般的身体。 飞尸上人惊骇欲绝,此时身上奇痒更加难以忍耐,他伸手一抓,嗤啦一声,抓破了身上的丝衣,只见衣衫内里竟有许多褐色细丝和自己的血肉相连,整件丝衣内里就像是长出了无数的根须,扎根在了自己血肉之中。 “这衣服有古怪!” “我什么时候竟然也换上了这种衣服!” 飞尸上人看到自己身下叠着的衣衫,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他脑海之中闪回般出现诸多的画面,此时他的感知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他感知到前方白玉大缸之中强烈的阴邪气息,瞬间醒悟。 “这名大能被外邪所侵,修行出了问题,彻底邪化了!” “他利用这些神通物,又弄了一株不知是灵芝还是太岁般的灵药,布出了这样的大阵,是想用这株灵药延续自己生机的同时,用大阵镇压自己的邪化。”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没能将自己的邪化镇压住,更不用说逆转邪化,反倒是这株灵药也类似邪化,仿佛变成了他身躯的一部分。” “他这邪化越发厉害,导致地气波动剧烈,这才引动天雷,劈出地宫。神通法阵气机泄露,他这邪化无法控制,往外侵袭,会影响所有接近之人。” 啪! 飞尸上人心念电转,他真气一卷,瞬间激发身侧一个黑色的瓦罐。 瓦罐之中游出一条灰色的蚂蟥,落在他左侧脚背上开始吸吮。 与此同时,飞尸上人双手飞快的撕扯身上的丝衣,将丝衣连着许多肌肤碎片硬生生扯离。 此时他身上鲜血淋漓,却依旧发痒,丝毫不觉痛楚。 “法力!” 法力、瓦罕、盘陀三人之中,他只认得法力,此时便大声厉喝法力的名字。 法力此时还有些茫然,接着便见到飞尸上人将地上的瓶瓶罐罐一卷,朝着地宫外飞掠出去,与此同时,飞尸上人的厉喝声不断传来,“上当了!这不是什么传法地,而是有大能彻底邪化,变成了邪魔!他布置出了这个地宫,是想要逆转他的邪化,但是已经失控,我们都被他的邪物侵染!” 飞尸上人原本就是八品,此时修为又得提升,又用秘法压制,脑子已经彻底清楚,但即便他这么厉喝提醒,法力等人还是有些懵懂,甚至脑子里有些不信。 “什么邪物侵染,什么失控,我们的修为提升是实打实的啊。” “我们入地宫前是七品,现在已晋升八品,而且修得数门厉害法门。菩萨怎么可能害我们!” “菩萨传我们无上真解,怎么可能是邪魔!” 三个人驻足不动,飞尸上人的厉喝声再次传来,“这邪物十分诡异,虽如绝世灵药,强行提升修为,但极度透支生命力,宛如将数十年光阴付诸一炬,你们还不醒悟!” 这声音响起时,那白玉宝帐前又有数人接连身体肿胀成两倍大,下身溃烂喷出褐色粉末。 法力和瓦罕看见这样的景象,混沌的脑海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开始感到不太对劲,但盘陀却不为所动,他喃喃自语,“世尊,我此时身上奇痒,可有破解之法?” 也不知此时他脑海之中出现了什么景象,突然之间他又盘坐于地,满脸笑容。 白玉宝帐前那些军士和修士一个接一个的身体肿胀,下身溃烂,顷刻间大量的褐色污血弥漫过来,流淌到他的身下。 “啊!我要成佛了!” 盘陀突然欣喜若狂的大叫。 他无比激动,伸手指向地宫的破洞处,“我看见了漫天的佛国,我看到了真正的彼岸!” 法力和瓦罕此时看到盘陀身上的丝衣开始溶解,浸润于他的肌肤之中。 两人抬起头来看向破洞处,只见碎木燃烧,无数火星坠落,哪里来的佛国。 此时那白玉大缸之中血水涌动,哗哗作响,两人浑身不自觉的发抖起来,下意识的拼命撕扯身上的丝衣。 “我要成佛了!” “我终于要成佛了!” 盘陀连连大叫,他叫了数遍,突然之间生机断绝,整个身体肿胀起来。 那些军士和修士身体肿胀起来,最多就是发胖了一倍的感觉,然而盘陀这八品修士的身体肿胀,顷刻间大得骇人,就像是之前法力和瓦罕所见的菩萨那般大小。 法力和瓦罕此时已经将身上的丝衣全部扯尽,两人身上鲜血淋漓不觉疼痛,但脑子却越发清楚,两人骇然往地宫外飞掠,只觉得体内真气鼎盛,但整个身体却宛如生了大病一样,手脚都是无力,膝盖和脚踝甚至如同融化了一般。 盘陀体内神通气机流转,他褐色肌肤甚至转化成金色,如同一尊金色大佛。 但就在数个呼吸之间,轰的一声巨响,他的下半截身体彻底炸开。 恐怖的元气如潮汐一般从地宫入口和地宫上方破洞冲涌而出。 此时的飞尸上人已经逃到尉迟典的那座营帐处,听得这样的爆炸声,他转头一看,只见一道褐色的尘柱从地宫破口处冲天而起,接着无数璀璨金光在尘柱之中闪动,一股股神通气机在其中演化,倒像是无数个细小的八品修士在全力催动神通。 顷刻间七彩的佛光往外扩张,佛光冲击到染了黑狗血的红线上,红线上丝丝作响,一道道黄色道符悄然化为灰烬。 “惨了。” 飞尸上人此时脑子越是清晰,他心中就越是哇凉哇凉的。 那名佛宗大能镇压邪化已经彻底失控,而且那株灵药如同邪魔一样往外播撒种子,那丝织衣衫恐怕原本也是用这种灵药炼丝编织而成,恐是那佛宗大能修炼用来延续生机所用,但此时这佛宗大能和那株灵药结为一体,彻底邪化,这些丝织衣衫反而变成了他协助繁殖的工具。 现在这尊邪魔以地宫为中心,播撒种子,俘获活人,以药力燃烧生命催熟,然后再让这些人播撒种子。 他虽然已经彻底想得明白,但此时佛光普照,神通气机如汪洋大海冲涌过来,他却根本无法可想。 “法力!你们快逃!” 他朝着冲出地宫的法力和瓦罕拼命大叫。 此时他和法力也只是认识,并没有多少交情,但他可以肯定,这两人若是彻底邪化爆开,那就是两个巨大的播种邪物了。 法力和瓦罕两个人脑子此时也清楚了,他们纷纷骇然的大叫,八品的真气鼓动起来,身影已经快得吓人。 然而他们再快也快不过后方的佛光普照。 地宫入口处烟尘冲出,内里七彩佛光宛如实质的光柱一样冲在他们的身上。 法力和瓦罕突然身体同时一顿,两个人直接跌坐在地上,脸上出现了极度欢喜的神色,同时出声,“我要成佛了!” 飞尸上人吓得浑身寒毛都炸起。 若是这两人距离他这么近炸开,他恐怕也瞬间彻底邪化。 他拼尽全力往外飞遁,与此同时,他也不知道尉迟典在哪里,只是大叫,“尉迟典,快令人全部撤出法门寺!留在法门寺之内的人必死无疑!” “我要成佛了!” “我要成佛了!” 狂风在耳侧呼啸,飞尸上人的眼中只有前方法门寺的围墙,他也听不见尉迟典的回应,只听得见法力和瓦罕欢喜的呢喃声。 在红线帷幕之中,法力和瓦罕两个人身躯迅速庞大,变成两尊金佛。 下一刹那,两尊金佛爆开,恐怖的元气互相冲击,瞬间引发剧烈的爆炸。 轰! 所有的红线全部变成碎末往外激飞。 飞尸上人刚刚越过法门寺的围墙,大半个法门寺已经被佛光笼罩,一个七彩的光团笼罩着大半个法门寺,内里无数褐色的粉尘纷纷扬扬的扩散着。 飞尸上人的耳中甚至响起了奇异的梵音,有许多人在尖声大笑,“我成佛了,你要不要成佛?” “走!快走!” 飞尸上人此时感到丝丝缕缕的怪异邪气在体内穿行,他看到无数军士反而朝着法门寺冲涌过来,他不由得更加骇然,厉声大叫。 第五百七十四章 我们又不傻 - 割鹿记 - 无罪 “尉迟将军在这里!” 混乱之中,有人大叫出声。 飞尸上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将领押犯人一样押着一个人过来了,那押着的人正是尉迟典。 尉迟典口中还在不停的喃喃自语,“我看见菩萨了,真的好大一尊菩萨,快放开我,让我过去参拜,他们能成佛,我也能成佛。” “退!全军退出三里!” 押着尉迟典的一名将领对着传令官连声厉喝,之前那些觉得寺中有变,想要带着部下冲进法门寺的将领纷纷调转马头,带着部下如潮水般退去。 另外一名将领对着飞尸上人沉声喝道,“飞尸上人,速帮尉迟将军恢复神志!” 他们看着飞尸上人的目光都十分不善,在他们看来,若是没有这些西域修行者进入地宫,也不会导致这样的变故。 若是飞尸上人不管尉迟典,那他们直接就会下令,令军队围杀这些西域修行者。 飞尸上人见尉迟典身上肌肤也已经隐隐变成褐色,他便知道尉迟典也已经吸入了不少那种褐色粉尘,他此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心里的苦楚真的是没地方述说。 但他此时心里清楚,救尉迟典,他和尉迟典未必活得下来,但不救尉迟典,他真的是一点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他直觉尉迟典的这几个部将肯定也已经中招,只是还未发作而已。 “正好也拿他试试!” 他心念动间,从手中提着的瓶瓶罐罐中取出一个黄泥罐,真气一下子将黄泥罐的罐口打开,内里飞出一条带翅膀的毒虫。 这毒虫瞬间落在尉迟典的额头,张嘴就咬。 “重病需猛药,这是以毒攻毒,你们不要以为我害他!”飞尸上人有心拿尉迟典试验,心里也没底,一放出毒虫就是大叫。 尉迟典被这毒虫一咬,脸色顿时发黑,但脑子却似乎真的清醒起来,“我中毒了。” 飞尸上人顿时大喜,道:“尉迟将军,这地宫并非传经成佛的法场,乃是那名前来中土传法的佛宗大能被邪魔所侵,自己成了邪魔,所以布置法阵想要逆转自己的邪化,但此时已经彻底失败,他与维系他生机的灵药仿佛融为一体,变成邪魔,这灵药如灵芝成熟播撒粉末,它这粉末吸入之后,将会燃尽修士的生命力,修士的真气修为哪怕因此被推高,甚至看到自己的神通道路,但命之不存,何来修为可言!” “竟惹来如此祸事!”尉迟典脑子已经有些清楚,但还不是完全清楚,出声道,“那我这中毒怎么回事?” “我这虫乃是异种,名为僵尸虫,被其咬了之后,气血阻滞,这灵药的药气扩散不得,便无法燃烧将军的生命力。”飞尸上人飞快解释。 尉迟典下意识道,“你为什么自己不咬?” 飞尸上人一滞,道:“我药气已经行开,咬了也无用。” 尉迟典这时候似乎彻底清醒了,悚然道,“你已经邪化?” 飞尸上人心想这时候这么多废话,他耐着性子咬牙道,“我已邪化,但我用秘法压制,尉迟将军,你们中土修行宗门多,奇人异士多,现在这状况,你既已清醒,可有破解之法?” 尉迟典脸黑得要命,这里他娘的是扶风郡,还是反叛了的扶风郡,又不是长安,一时半会哪来什么能人异士,他咬牙道,“要么再找些黑狗血过来洗个澡,看能不能驱邪!” 这时候他身旁一名部将提醒,“将军,方圆几十里的黑狗之前都已经捕绝了。” 尉迟典脸更黑。 他此时感觉浑身发麻,手指头都开始僵硬,便问道,“飞尸上人,你这毒会不会毒死人?” 飞尸上人此时脸也有些黑,他看着尉迟典认真说道,“尉迟将军,如果没有解决邪化的办法,恐怕等不到我这毒发作,咱们都已经死了。” 尉迟典还来不及回话,只见十来个光团飞掠而来,此时围绕着法门寺的大军都奉命如潮水般退却,这十几个逆流而来的光团就显得特别显眼。 “飞尸上人,你吃独食?” 这十几个身上真气辉光闪耀飞掠过来时,一片怒骂声已然响起。 这些人就是被拦在外面的东天竺和西天竺修士,此时埋伏在法门寺外的大军都先行撤退三里,他们倒是被晾在了原地。 刚刚报完家门呢,结果就没有人理他们了。 这些人一冲过来,就正好看到飞尸上人。 飞尸上人此时身无寸缕,但浑身鲜血淋漓,黑夜之中远远看来,他们还以为飞尸上人穿了件红袍。 等到近处,这十来个人都是一声怪叫,“飞尸上人你搞什么鬼!” 飞尸上人对这些人虽无好感,但这些人若是邪化,那引发的爆炸肯定也如之前的法力等人一样,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将方才对尉迟典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怎么可能!什么灵药能够令人晋升八品!” “地宫之中既有佛祖神通物,且不说那禅杖是诛魔神通物,光是佛祖的指骨舍利和影骨舍利又岂能镇压不了邪魔!” “你说前来中土传法的泥莲尊者化为邪魔,简直是胡扯,泥莲尊者既然身上带着这禅杖,带着指骨舍利和影骨舍利,他还能邪化?” “必然是你想独吞好处,说这种故事来吓唬我们离开,难道我们是吓大的不成?” 然而飞尸上人刚刚说完,这十来个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里面便有过半的人出声呵斥,根本不信。 飞尸上人气得七窍生烟。 这些人虽然修为都不如他,但身上肯定或多或少带了厉害的法器,飞尸上人还想他们能够帮忙想些办法,但眼下实话实说反而换来破口大骂,他顿时也忍不住骂道,“我此番惨状,你们是眼瞎不成?” 没想到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更是有人叫出声来,“飞尸上人,我们不傻!你这身上虽鲜血淋漓,但都是皮肉小伤,破了点皮而已,但你这修为,可是比我之前见你的时候不知道强横了多少。” 飞尸上人情知自己一时根本无法说服这些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我知道你们不亲眼所见便不可能相信,既然如此,你们不如弄两个人进去看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尉迟典这时候脑子彻底好用了,他出声道,“他所说的确是实情。” “你们乃是一丘之貉,我们凭什么相信。”一名东天竺的修士怒骂道。 尉迟典瞬间明白和这些人说了也是白说,他马上赞同飞尸上人的说法,“那你们派人进去看看,其余人先行想想,若是进去的人邪化,可有什么手段应对。” “凭什么他说各一个就只进去一个?我们各派两个进去,以免里面还有什么埋伏!”这批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见大军已经退去,此时顿时觉得自己这一方人多,已经彻底占据主动,他们当下便推举出了四人,根本不管尉迟典和飞尸上人,便往法门寺内里掠去。 飞尸上人真的是恨不得出手教训这些人,但想着等会或许还要这些人帮忙,他便强行忍住,反而又退远了一些,在大道边上坐了下来,开始入定内观。 但他才刚刚坐下,却感到有神通气机临近,他此时感知强大,瞬间锁定黑暗之中飞速掠来的一人,接着他便认出了此人,心中一喜,“金刚巴鲁上师!” 金刚巴鲁一开始没认出飞尸上人,他只是感觉此人强大,听得飞尸上人出声,他才认出了飞尸上人,见着飞尸上人脱得精光,看着自己的眼神又热切,叫得又亲热,他顿时心中发毛,“飞尸上人你这?” 飞尸上人连忙道,“我已邪化,上师快帮我想想办法。” 说着他又将之前对尉迟典说的那番话飞速说了一遍。 “什么!” 金刚巴鲁这不惜真气损耗的加急赶过来,便是急着给顾留白做内应,他哪想得到这内应还没来得及做,法门寺竟已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他之前被顾留白所俘,心中倒是已经清楚,哪怕法门寺内里真蕴含极大好处,那大头肯定也是顾留白这批更有本事的人的,绝对不会是自己的。 他心中没这么贪婪,且之前和顾留白已经讨论过法门寺似乎蕴含凶险的事情,所以此时他倒是十分理智,只觉得飞尸上人说的是真的。 只是没有任何好处就帮飞尸上人,金刚巴鲁觉得自己又不傻! 还不如彻底打探清楚,飞快传信给卢公子,说不定还能混点好处。 他马上认真道,“飞尸上人,那地宫之中到底什么布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先和我详细说说,否则我这没头没尾的,如何帮你想办法。” 飞尸上人见终于遇到一个明事理的,而且还是金刚乘密宗的修士,他心中顿时燃起希望,飞快的将自己到达地宫和进入地宫之后所见,所遭遇的事情,飞快和金刚巴鲁说了一遍。 金刚巴鲁听得面色剧变,他心想若是不出意外,自己万一比这些人还早来,那不早就陨落在此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飞尸上人,你这绝无虚言?” 飞尸上人道:“我若有虚言,堕入拔舌地狱!” 金刚巴鲁马上拍板,“好,你这此处等我,我马上找人帮忙!” 飞尸上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金刚巴鲁已经一溜烟的朝着他来时的路飞掠回去了。 “这厮该不是怕被我邪化侵染,抛下我直接跑了?”飞尸上人看着他瞬间不见影子,心都凉了。 也就在此时,法门寺的西侧,一名翩翩公子悄然出现在黑暗之中,他静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法门寺的围墙,微蹙着眉头静心感知着。 这正是美玉公子。 他并非是那些一直偏安一隅却高高在上,被贪婪彻底左右的蠢物,此时哪怕没有和飞尸上人和尉迟典等人有过交流,也并未得到任何寺内的情报,但是感知着法门寺内里不同寻常的神通气机,他已经感觉非常不对劲。 第五百七十五章 已身在局中 - 割鹿记 - 无罪 当美玉公子站在法门寺西侧的围墙之外,感知到危险而驻足不前时,铁流真出现在法门寺东侧的一片林地里。 这是一片香料林,官家所有,种植的皆是檀香木、柏木。 林地的地面清理得十分干净,没有任何的杂草,地面上甚至还铺着厚厚的松皮,林间十分清幽,树木高大,内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铁流真走进这片林地时,林地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的人影,但当他朝着一株半枯的柏树颔首为礼,那柏树一侧,却显现出了一名老者。 铁流真看着这名身穿普通粗布黑衣的老者,平静道,“堕落观?” 这名老者是天枢长老,他看着铁流真,摇了摇头,道:“无名观。” 铁流真点了点头,道:“无名观手段委实非寻常宗门所能相比,若非你乘着箭雨出手偷袭那两名天竺人,我也无法发现你的存在。” 天枢长老淡淡一笑。 无名观乃是隋时天下公认的第一宗门,此时虽只剩余晖,但他们这些长老自然心气极高,这铁流真的年纪才他们一半大,他自然觉得铁流真反而在他面前老气横秋的样子,属实就有些可笑。 然而此时铁流真看着他,却也淡淡一笑,道:“可惜了。” 天枢长老微微一怔,“何来此言?” 铁流真看向法门寺,平静道,“我观前辈的修为,恐怕远比我入八品的时间要早,或许更精准而言,前辈要想入八品,恐怕最多三十来岁就已经成就八品,但前辈畏惧邪化,一直将修行境界压制在七品巅峰,哪怕神通已开,都不敢触碰,如临渊羡鱼,委实可惜。” 天枢长老心头自然不悦,眉头微皱道:“前方看似光明,但明知跨过去之后气机彻底改变,必定触动邪化,能够压制内心的贪婪便实属不易,这能叫可惜?” 铁流真微微一笑,道:“所以你们的观主才是观主,而你们注定只能作为传法的长老。知晓邪化可怕,而不敢触碰,又如何找得到压制之法,又如何找得到解决之法?” 天枢长老被说得有些老羞成怒,但也觉得这铁流真气魄极大,果非寻常人物。 铁流真却是又认真的朝着他行了一礼,道,“我直觉此时法门寺之中便有彻底邪化者,他之失败或是成功,今日对于我们而言,都是莫大的机缘。必要时,我请前辈抛弃宗门和国别,对我施以援手。” 天枢长老沉默片刻,道,“到时候看。” …… 东天竺推举出来的两人叫做竺法乐、帛多罗。两人一个有月氏血统,一个有龟兹血统,修为天赋虽高,但在东天竺佛宗之中的地位不高,都没掌握多少权势。这种需要冒一点风险的事情,他们很自然的就被推举了出来。 西天竺的两人一个叫做支娄迦,还有一个叫做竺法苏,两个人则是自身宗门势力较小。 不过这四个人平时修行环境没有其余那些上师优渥,所以倒也是富贵险中求的心性,而且平时自视甚高,本身也有着想要抢先一探的想法。 四人冲进法门寺大门,都不带什么犹豫。 而其余东天竺和西天竺修行者也生怕这四人偷藏什么好处,在四人掠入法门寺之后,他们全部都掠上法门寺的围墙,就像是一个个大马猴一样站在围墙上,朝着里面眺望。 竺法乐等四人才掠入法门寺十余丈,瞬时就觉得空气都似乎变得格外香甜,天地间充盈着一种奇异的药力,接着他们也和之前进入地宫的修士感知的一样,真气流动速度固然没有变快,但真气却似乎奇异的沸腾起来,体内深处的潜力似乎被激发,再加上药气的滋养,真气也迅速壮阔起来。 “好家伙!” 四人之中支娄迦的年纪最轻,原本心气也是最浮躁,此时一感知这样的好处,他顿时忍不住就叫出了声来,“这飞尸上人果然想独占这惊天机缘!” “不要乱叫!”竺法乐等人同时出声呵斥,“有好处我们就多探一会,多占一些,哪怕都是好处,此时也要装出十分危险的样子!” 支娄迦顿时醒悟,“我的错!” 他旋即大叫,“不对,这里面仿佛有毒一样!” “有毒?”墙上的这些天竺修士听着,顿时忍不住看了后方的尉迟典一眼。 竺法乐等人真气激荡,冲得更快,瞬间就冲入了佛光笼罩的区域。 “嘶……” 四人沐浴佛光,瞬间觉得整个神魂都得到了滋养,整个身体都是飘飘欲仙之感。 几乎同时,四人耳中都听到了梵音,“汝等欲成佛否?” 此时他们距离地宫尚有一段距离,但这梵音响起之时,他们的视线之中,地宫上方废墟之中,已经矗立起一尊白玉大佛,这白玉大佛身周却又流淌纯金光芒,金色光芒往外泼洒,便又化为七彩佛光。 但这白玉大佛此时和最先那些人所见时相比,已经大出数倍,已是数丈高度,看上去极为巍峨壮观,宛若白玉山丘。 四人眼睛瞪得极大,心脏都跳得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狗日的飞尸上人竟然在这里藏了一尊真佛? 怪不得要骗他们所有人离开。 想独占一尊佛? 四人几乎同时叫出声来,“我愿成佛!” 白玉大佛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但声音却在他们的耳中同时响起,“入我门中,既是有缘,我便传你们真解。” 接着四人耳中都听到不同的经文真解,他们体内的真气仿佛不受控制般随着这传授的法门行走,一个个修为都是迅速增长。 四人毫无意识的快步朝着地宫行走,越是接近地宫,他们身周褐色尘雾就越来越浓,与此同时,他们真气修为增长也越来越快。 他们还以为自己停留原地瞻仰这尊大佛,但实际却已经走入地宫,而且已经各自脱下身上的衣衫,开始换上地宫之中的丝衣。 此时地宫之中白玉宝帐的前方,那口白玉大缸内里的血红色液体剧烈晃动,内里飘荡着的僧人身影,身体似乎开始吞噬那血红色的液体。 缸内的液面已经渐渐的浅了下去。 四人很快脱光衣衫,换上丝织衣衫。 这丝织衣衫原本光鲜亮丽,五光十色,但此时已经全部变成褐色,表面似乎长出无数细小般的凸起。 眼看四人已经彻底沉迷,就在此时,四人之中年纪最轻的支娄迦胸口挂着的一个佛牌突然滋滋作响。 这看上去是一枚用破碎衣物和药泥压制成的佛牌,看上去脏兮兮的,没有什么神韵,但此时突然散发出耀眼的光亮,它顷刻崩解,散发出一股神通气息,在支娄迦身外形成一尊四臂的佛像光影。 支娄迦突然清醒,他瞬间看到无数褐色沉尘在周围如浪潮涌动,前方哪里有什么巨大的菩萨,只有一个诡异的白玉缸。 白玉缸里面泡着的那个僧人宛如一具老尸,但此时却散发着极其强大的妖异气机。 那股气机完全不像是修士的气机。 “啊!” 他骇然的叫出声来,却见周围其余三人反而朝着白玉缸走去。 与此同时,他身上奇痒难耐,低头看时,他只见身上的褐色丝衣已经开始融化,如油脂般沁入他的肌肤之中。 “飞尸上人没有说谎!” “这是一尊邪魔!” “泥莲尊者已经被邪魔降服,被占据了身体,转化成了邪魔!” 他转身朝着地宫入口冲去,看见之前四人的衣物都脱在地宫入口处,他一眼见到其中的数件法器,便马上弯腰下去将之取在手中。 然而也就在此时,白玉大缸金光大放,白玉大缸的缸身之上瞬间出现密密麻麻的经文,这经文瞬间飞速旋转,支娄迦的耳中梵音大作,宛如有无数人在念经,但都是倒念经文,根本听不明白。 轰! 支娄迦头疼欲裂,突然又是一声巨大的爆响,白玉缸四分五裂,内里那僧人依旧盘坐,落在地上,血浪冲出,将竺法乐等三人瞬间席卷。 竺法乐三人被这鲜血般的液体一冲,体内真气瞬间变得凶猛至极,三人身体好像充了气一样膨胀起来,浑身褐色且油光莹润,但三人却都是面露狂喜神色,同时大叫,“世尊,我们领悟神通了!” 三人身上同时迸发神通气机,强大的气机互相冲撞,又导致地宫之中一声轰鸣,气浪直接从上方破洞冲出去,将许多木炭余烬冲上半空。 三人竟是直接晋升八品,接下来一个呼吸之间,三人又狂喜大叫,“我要成佛了!” “我要成佛了!” “我要成佛了!” 三人各喊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喊得支娄迦浑身发抖,也就只得喊了这三声,三人轰轰轰都炸开,强大的真气和神通气机撞击,褐色的尘浪如强大修士施展出来的真气法门一样,化为惊人的浊浪,狠狠冲击在刚刚逃出地宫的支娄迦身上。 支娄迦身上那四臂佛像瞬间破裂。 他尚有意识,被抛飞出十余丈之后,依旧下意识的朝着寺门狂掠。 他体内真气急剧的壮大,整个身体绽放耀眼光华,速度之快,宛若流星。 瞬息之间,他脑海之中如有光明大殿打开,他的意识被牵引,冲向一股骤然化生的神通气机。 “那是支娄迦!” “他在形成神通!” “他才进去片刻,要晋升八品?” 一群站在墙头的西域修行者都是骇然。 轰! 神通气机迸发,如潮水往外涌动。 也就在此时,这些人看得清楚,朝着自己方位掠来的支娄迦身体瞬间膨胀,接着半个身子轰然炸开! 第五百七十六章 我向灾祸行 - 割鹿记 - 无罪 飞尸上人早知这支娄迦的下场,他原本想要提醒那些站在高墙之上的东天竺和西天竺修士赶紧逃离,但转念一想自己哪怕喊了这些人,这些人都未必听,反正自己已经中招,不如让这些人也中招算了,到时候他们或许才会将压箱底的法器和手段都拿出来镇邪。 轰! 支娄迦半个身子一爆,果然褐色的尘浪瞬间冲涌过来,瞬间七彩佛光如实质般冲刷在法门寺的围墙之上,令这围墙都如同琉璃般微微透光。 知道这些人必定已经中招,飞尸上人才厉声喝道,“诸位,这灵药乃急速燃烧生命力推动真气修为晋升,你们现在若是脑子清楚,自然可以感应我所说的并非谎言。我等虽非同一宗门,但联袂而来大唐,此时身处同样困境,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谁都别想自己一个人逃命!” 这些人见了支娄迦的惨状,心中的贪婪已然化为恐惧,此时纷纷从墙上跳下,感知起来果然和飞尸上人所说一样,虽然体内如有灵药不断化开,但身体血肉之中的生命力却似乎在不断被压榨。 这些人之前对飞尸上人何止是不够尊敬,简直就是敌视,现在却瞬间将飞尸上人视为了主心骨,当下就有几个人尖声叫了起来,“飞尸上人,这如何解法?” 救这些人就是救自己,飞尸上人直接大喝,“先用抵御精神神通的手段镇住自己精神,保证神智不失!接着设法拔除邪气!这邪物似乎能用雷火克制,若有元气侵袭过来,用雷火法门抵挡。你们都到我身边来!” 飞尸上人大喝出声时,心中已经下定主意,这些人之中若是有谁的法器能够克制邪化,那他直接就抢过来。 东天竺和西天竺这群人此时仓皇之下,哪想得到这么多,顿时团聚在飞尸上人周围。 飞尸上人心念一动,打开一个身边一个最大的黑色陶罐,这陶罐内里突然响起凄厉的哭嚎声,接着探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婴儿头颅。 这婴儿头颅死灰死灰的,看上去都像是死了很久再被从土里刨出来的那种,它凄厉的哭嚎着,嘴里没有舌头,只是露出黑漆漆的喉咙。 这凄厉的哭嚎声一起,团聚到飞尸上人周围的这些修士真气流转减缓,顿时觉得身体邪化有些减缓。 这些人哪晓得飞尸上人的心思,只觉得飞尸上人义气,加之自己小命要紧,几乎人人掏出一件法器激发起来。 飞尸上人默不作声,静心感知,他只觉得东天竺一名僧人祭出的一件东西明显是神通物,而且神通气机略微扩张,他体内邪化明显被压制。 没有任何征兆,他突然出手,一股真气如长舌一卷,将那件东西从那名东天竺僧人手中直接夺取。 此物落入手中,乃是一个金丝编织的宝囊,内里的东西像颗珠子,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分量,但他真气一触,他顿时感到一股惊人的神通气息从中扩散出来。 “飞尸上人,你做什么!”那名东天竺僧人顿时大叫。 “你叫什么名字?”飞尸上人淡然的看着这名他不认识的东天竺僧人,道,“此乃何物?” 这东天竺僧人怒道,“我乃竺法德,无厌寺上师!此乃我寺传承之佛发舍利!你速速还我,否则便是对佛祖不敬!” “竟是佛祖的头发舍利,怪不得蕴含神通伟力!”飞尸上人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是没有任何喜色,只是认真道,“竺法德上师,你修为不足,不能彻底激发这头发舍利的神通,此时诸位修士陷于危难,你若是藏私,反倒是对佛祖不敬,我现激发舍利之神通,庇护众人,等到危机过去,我自然还你。” 竺法德大怒,他觉得飞尸上人说的好听,到时候未必会归还这佛门至宝,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围东天竺和西天竺修士却都已经纷纷出声,“飞尸上人所言甚是!” 竺法德心里狂骂这些人,但他嘴上却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被这些人丢出去。 飞尸上人激发手中舍利的神通,只觉得一股清净祥和的气息将自己体内邪气镇住,哪怕扎根于他体内血肉之中的那些粉尘,此时都被压制,有枯萎之相。 他心中狂喜,但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所有佛祖舍利,乃是佛祖神通的一部分,乃是佛祖整体气机的结晶,佛祖的整体气机任何邪魔都无法侵袭,又怎么可能被邪魔所用?那禅杖固然厉害,但只是没有生命的法器,谁都可以用,用法阵牵引元气,激发威能不稀奇,但法阵不可能转化佛祖舍利的神通伟力给这邪魔所用,按理佛祖舍利置身于这邪化的泥莲尊者的气场之中,是反而要展现神通镇压的,这…” 他此时血肉虽然衰弱,但修为大进,这手中的佛祖头发舍利反有些开智的神妙,他想到地宫之中所见的画面,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是故布疑阵,那地宫之中禅杖旁的那佛骨舍利是假的!” “是了!” 他仔细回想起来,直觉那禅杖旁的佛骨舍利没有古旧的感觉,而且过于洁白莹润,仿佛就是用玉石雕刻而成。 “那这舍利明明有压制邪化的作用,泥莲尊者为何邪化至这般模样?” “他特意弄了假舍利放在禅杖旁边,是想让人见着也觉得佛祖舍利对他无用,反而增长他的神通?他是不想让人觉得舍利能够压制他,难不成他不是要克制邪化,而是养邪?养成一尊别人对付不了的邪神?” 飞尸上人背心顿时发凉。 也就在此时,法门寺之中又有异动,沿着法门寺大道中轴,有咚咚咚的巨响传来。 地面微微震动,似乎是有庞然巨物沿着法门寺中央大道朝着大门口来。 与此同时,笼罩着法门寺的佛光也开始偏转,那庞然巨物似乎是佛光的中心。 飞尸上人刚刚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又是骇然,“泥莲尊者走出来了?” …… 金刚巴鲁此时已经全然不记得顾留白之前的交代,他已经忘记了顾留白和他说说的暗号,直接在黑夜之中狂突,凭借着感知找到了顾留白等人藏匿的林地。 他直接掠了进去,好歹还记得压低了声音,连连叫道,“卢公子,大事不妙了!” 顾留白看着远处法门寺的雷火和那些诡异的佛光,也知道必定有变,他也来不及训斥金刚巴鲁,直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刚巴鲁飞快的将飞尸上人和自己说的说了一遍,他倒也记忆力惊人,复述起来是一个字都不差。 “邪化?” 顾留白也是大吃一惊,他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三个无名观的长老。 这种时候他不想去法门寺凑热闹,正想设法传讯给天枢长老等人,和他们碰头再说,但也就在此时,法门寺之中咚咚咚的声音响起,现在从他们所在的这种位置远远望去,更是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团佛光在朝着法门寺大门移动。 “扶风郡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搞出这么大的祸患!”顾留白也是彻底无语了。 他和沈若若可是亲身经历过笼罩长安一个坊的生祭造煞法阵,他们可是亲眼见过那神通造就的邪帝是什么样的东西,但那尊邪帝好歹还是死物蹲在庙里头不动,只是阴邪元气散失之后留下些隐患,但按金刚巴鲁打探来的消息,再加上此时所见,这泥莲尊者反而类似当日那玉泉观的羽道人了。 只是当时的羽道人只是邪化失败品,但这个泥莲尊者气机如此庞大,就不是那回事了。 此时围绕着法门寺的扶风郡叛军总数过万,若是这些人都被邪化,那这一场大祸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就问沈若若,“你怕不怕?” 沈若若何等聪明,她心里头怕得要死,但马上摇头,道,“我可不怕,要去一起去。” 顾留白点了点头,才刚刚动步,又对萧真微说道,“师伯,你小心些。” 萧真微顿时会错了顾留白的意思,他有些羞愧,心道,“我果然学得还是太慢,做得不够好,行事肯定还不够小心,否则顾十五不会这么认真提醒我,接下来我的确还得更小心一些。” …… 轰! 磅礴的气流冲击在法门寺的庙门上,将庙门都直接震塌。 飞尸上人震骇至极,之前这佛光虽然玄奥神妙,但不带真正的威能,眼下这佛光之中,却有磅礴的元气力量涌动。 一道道七彩的霞光,此时宛如力士的手臂在空中挥舞。 庙门后方的大道上,果然出现了一名光头僧人的身影。 这僧人的确是拥有天竺人的面目特征,但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十分年轻,他浑身包裹在褐色的泥浆之中,被泥浆托起,只露出一个头颅。 最下方的泥浆分化成两只大脚,一步步行来,每一步落下,褐色飞尘涌起,佛光四射。 飞尸上人只觉得这泥莲尊者死死盯着自己,他在看清这泥莲尊者的刹那,就直接倒飞出去。 此时只能遵循一个原则,谁跑得慢,那谁就殿后。 然而飞尸上人飞掠出去,只听得那咚咚咚的声音骤然加剧,他扭转头去看,只见泥莲尊者飞腾起来,完全不顾那些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只是冲着他追来。 第五百七十七章 老家被偷了 - 割鹿记 - 无罪 飞尸上人飞掠出数十丈,看着泥莲尊者虽然声势骇人,但飞遁的速度远不如他,恐怕难以追上。 “还好!” 他心中刚生出庆幸之感,却见泥莲尊者从褐色泥浆中伸出手来,那手中便握着地宫之中的那根禅杖。 泥莲尊者手握禅杖对着飞尸上人凌空一击,佛光汹涌如柱冲击而来,飞尸上人往上一跳,佛光从他脚下冲过,宛若一座琉璃光桥。 然而与此同时,飞尸上人只听得周围天地间梵音大作,明明周围并无元气涌动,但一股股作用于他精神的力量,似乎瞬间就让他感到周身也有泥浪翻滚,让他如同陷身在泥潭之中。 飞尸上人一咬舌尖,喷出一口鲜血,他伸手一挥,这鲜血形成一枚细小的血剑,在他周身飞旋一圈,破开泥莲尊者的神通气机缠绕。 但泥莲尊者大踏步向前,手中禅杖不断凌空回击,佛光如一座座光桥不断架来,飞尸上人眼中出现幻觉,只觉得身周出现十余尊大佛,各个身高十丈有余,那诵经声直击他脑海,令他无法集中精神,与此同时,磅礴的元气力量从泥莲尊者所在之处不断碾压而来,如同一艘艘无形巨船冲击在他身上。 飞尸上人拼命催动真气抗衡,身体不断被震得离地飞起。 “我虽修为大进,但这泥莲尊者邪化之后,浑身经脉已经和修士不可同日而语,他体内气血和真气相融,又借助药气催动,这种邪化之后的真气,比起我这种八品修士都不知道磅礴了多少倍。我与之为敌,完全就像是在和一头荒古妖兽战斗,他的精神神通和真气,都比我强悍太多!” 飞尸上人抵挡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就知道根本无法力敌,不过这种生死关头,他脑子越发好用,瞬间想到一种可能。 “这泥莲尊者不追别人,却只盯着我打,难不成是因为我手中这头发舍利?” 飞尸上人想到这可能,手指一弹,将头发舍利打向身边一侧。 果然,头发舍利一离体,他瞬间感觉身上压力一轻,那磅礴元气虽然还如大船撞来,但他身周梵音消隐,那泥莲尊者此时的注意力,显然就在那头发舍利之上。 “怎么办?” 飞尸上人心中又是两难。 不拿这头发舍利,这泥莲尊者就不会追他,但没有这佛祖舍利,自己恐怕又压制不住邪化。 心念电转之间,他又飞掠过去,捡起头发舍利,丢向那些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诸位,我被盯上,恐怕难以逃脱,你们拿着这佛祖舍利逃命去吧。” 装着头发舍利的金色丝囊化为金色流光,落向竺法德。 竺法德一呆,顿时羞愧难言,想不到这飞尸上人竟是如此义薄云天,自己之前竟然还多次在心中问候他老母。 “好人啊!”其余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行者也是心中感叹,这番若是能够逃得性命,等回到天竺之后,一定要给殉难的飞尸上人立个庙。 “?”然而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出现在脑海,那泥莲尊者已经转身朝着他们大踏步而来。 竺法德刚刚接住头发舍利,瞬间就看到泥莲尊者那死鱼样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自己。 “狗日的飞尸上人!”他顿时反应过来。 飞尸上人却也不远离,他现在的想法是,要扛大家一起扛,既然东天竺的竺法德能够拿出一枚头发舍利,其余这些人大难临头时,说不定也能拿出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动用的东西。 这泥莲尊者虽强,毕竟只是妖邪,并非真正神佛,一群人拼命起来,说不定能够蚂蚁食大象。 泥莲尊者手中禅杖挥动,此次竟是生成一尊菩萨法相,这菩萨象面人身,长着四臂,法衣后方却又露出一条青色蛇尾。 此法相直接轰向竺法德等人,瞬间将竺法德等人全部震飞出去。 竺法德首当其冲,口鼻之中鲜血狂喷。 “飞尸上人,我护不住这舍利!” 竺法德此时也开了智,直接将头发舍利又丢向飞尸上人。 飞尸上人飞掠过来,伸手接住,落向人群,同时叹息道,“善哉,我与诸位同生共死。” 东天竺和西天竺这些修士在心中疯狂问候飞尸上人的祖宗十八代,但每个人心中都已清楚,此种情形之下,谁若是想要逃跑,恐怕飞尸上人就会直接将舍利丢给他。 “诸位,拼了啊!” 竺法德大叫,他打出一根玄铁色的降魔杵,这降魔杵从他手中激射出去,顷刻燃烧起来,变成黑夜之中一道比佛光更为醒目的火线。 泥莲尊者似乎颇为忌惮,挥动禅杖击打。 当的一声,将这降魔杵磕飞。 “这竺法德身受重创,却反而率先打出法器,这人身上说不定还有一些厉害法器。东天竺无厌寺平时不怎么显山露水,但以此来看,寺庙之中恐怕积累不少好货,回去之后得去看看。”飞尸上人瞬间打起无厌寺的主意,但呼吸之间却又有些气馁,如此情景,还想什么以后,先活得下来再说。 竺法德这振臂一呼,顿时也让其余东天竺和西天竺修士下意识的激发各种法器。 泥莲尊者刚刚击飞那枚降魔杵,一把五色米,一张发黄的芭蕉叶和一串白骨佛珠便已经打到他前身。 五色米粒落入他身外泥浪之中,如不灭的炭火嵌在里面,嗤嗤作响,那发黄的芭蕉叶被挥舞的降魔杵击得粉碎,但内里出现许多金色符线,黏附在降魔杵之上,降魔杵击杵的威能被切割开来,无法凝聚成方才的法相。 白骨佛珠散落开来,元气迸发,却是形成一尊尊白骨尊者的法相,纷纷坐在泥莲尊者的身上。 泥莲尊者身外佛光瞬间消失。 “好啊!” 飞尸上人惊喜的大声喝彩。 这一件两件法器无法压制得住泥莲尊者,但是许多法器同时激发,便起奇效。 然而他高兴的也是太早了。 泥莲尊者身外泥浪瞬间剥落。 他浑身赤裸,宛如刚刚雕琢出来的白玉,亮得发光。 他手握禅杖,但身体变得无比轻灵,身影数个起落之间,便冲到他们身前。 所有人骇然后退,退得最慢的一名西天竺上师顿时被迫殿后。 他骇然尖叫,伸手祭出一盏青色的羊头铜灯,羊头铜灯上飞出一点乳白色火苗,落在泥莲尊者的头顶,但泥莲尊者挥动手中禅杖,一击就将这人打成了一团血雾。 “他身法太快,我们逃是逃不脱的,只能拼命!所有东西,不能珍惜,保命要紧!”飞尸上人自己逃得最快,以这些西域修士为阻隔,但他同时却发出大叫,让所有人激发法器。 “啊!” 此时所有这些西天竺和东天竺的修士都是骇然尖叫,他们已经顾不得揣摩飞尸上人的用心,其实不需要飞尸上人提醒,他们也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这泥莲尊者此时快如流星,根本不可能逃脱。 七八道各色华光在尖叫声中几乎同时击打在泥莲尊者的身上,这些法器之中,大多已是这些人的压箱底货色。 然而当华光落下,泥莲尊者身上金光涌起,他整个人如同变得纯金一般,璀璨金光从他体内喷涌而出,金光之中有经文流转。 当当当当! 如敲大钟声响起。 这些法器的威能,尽数被泥莲尊者挡下,他身上连一丝伤口都未留下。 “无垢金身?” 飞尸上人骇然。 此乃肉身成圣的神通。 这泥莲尊者不仅修成强大精神神通法门,他的真气神通,还是和肉身结合的无垢金身,这怎么打得过。 他正想将手中的头发舍利丢还给竺法德,但就在此时,泥莲尊者身上金光褪去,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吼,似是发怒,接着白玉般的身影骤然加速,变成一道白色流光,反朝着法门寺内里冲去。 白光之后,无数褐色微尘随风流动,就像是一条褐色的大蛇追着他的身躯。 “这?” 一群人死里逃生,包括飞尸上人也僵立当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呼吸之后,飞尸上人看着手中的金色丝囊,瞬间觉悟,“比一颗佛祖头发舍利更为吸引他的,那肯定是更多的佛祖舍利。” 他抬起头来,果然见到白光落向地宫,“是了,那地宫里面藏匿有佛祖舍利!他虽然伪造了佛祖舍利,但生怕真的佛祖舍利流传出去,对他造成危害,所以他将真正的指骨舍利和影骨舍利镇压在了地宫某处,现在肯定是有比我更机智的人,乘着泥莲尊者离开,去地宫之中窃取了舍利! “这泥莲尊者追杀我们起劲,但是他被偷家了!” 飞尸上人想了个透彻,心中瞬间郁闷的要死。 “我在这里拼死拼活,结果有人占了好处去偷了他家,说不定还席卷了厉害的经文。我自己邪化还不知道能不能压制得住。”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飞尸上人恨得牙痒,手握着头发舍利便发力朝着地宫反冲回去。 地宫之中,美玉公子和铁流真两人静静的四目相对。 第五百七十八章 只怕人比人 - 割鹿记 - 无罪 泥莲尊者冲出地宫之后,美玉公子和铁流真两人不约而同出现在地宫,两人都未去管石格中的经书,直接将白玉宝帐掀翻。 白玉宝帐下方还有一方密室,密室正中有一座宝珠顶小金塔。 两人此时感知着这小金塔之中的神通气机,静静看着对方,都有一种天下英雄皆土狗,唯有你我真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 “国师。”美玉公子首先出声,他也不称呼前辈,而是改口叫铁流真国师,他甚至在心中想,若是自己将来能够做高丽国君,那让铁流真做高丽国师亦无不可。 他平静道,“这金塔之中应该是一枚指骨舍利,按照记载,这法门寺之中应该还有三枚影骨舍利,这三枚影骨舍利并非佛祖真身舍利,乃是其他高僧的舍利,但用于守护佛祖真身舍利,神通相近。” 铁流真已经感知到泥莲尊者去而复返,但听着美玉公子这些话,他便明白美玉公子的意思是不急着逃跑,而是要将那三枚影骨舍利也找出来。 铁流真生性高傲,连美玉公子都敢直面这泥莲尊者,他怎么可能不敢,而且此时近距离接触这顶骨舍利,他便越发觉得,越是被这泥莲尊者藏得好的东西,便越是解决邪化问题的关键。 佛祖虽然厉害,但按照记载,留下的舍利子众多,而有些高僧只是留下数颗舍利子,护卫佛祖舍利的这三枚影骨舍利,说不定比这颗指骨舍利还要厉害。 “这泥莲尊者返回,体内邪气充斥地宫时,影骨舍利所在之处必定有微妙变化。”铁流真看着美玉公子,道,“等会我与之抗衡,你乘机静心感知,将这三枚影骨舍利找出来。” 美玉公子道,“就按国师所言,国师你先取用这指骨舍利。只是我直觉那卢乐天也会赶来,此人阴险,且身边有能人,国师你且小心,我生怕此人乘我们力敌这泥莲尊者之时出来捡便宜。” 铁流真淡淡的笑了笑。 他并不在意。 此种情形,即便是那名堕落观的长老都不敢进入法门寺,卢乐天那些许修为即便真的敢进入这法门寺,恐怕也根本抵挡不住泥莲尊者的邪气侵袭。 他倒不是小觑了天下英豪,而是这一路行来,真的没见到过几个真正的英豪。 泥莲尊者真正的御风而至,他一开始全速掠入法门寺时,双足还时不时点地,但数个起落之后,他的身体彻底被气流托起,佛寺之中的褐色粉尘汇聚而来,冲涌在他的身上。 但临近地宫,泥莲尊者突然身影落下,他仿佛也感知到一股危险的气机,只见他禅杖挥出,禅杖前展现法相,那地宫入口瞬间被轰击崩塌。 泥莲尊者飞身掠起,直接从地宫上方的窟窿往地宫之中飘落。 铁流真凝立在地宫一角。 他的身周纵横交错,全是之前扶风郡军方那床子弩射来的弩箭,这些巨型弩箭横七竖八的交织在他身周,宛如一个钢铁牢笼。 在泥莲尊者从地宫上方的窟窿落下的刹那,他拔起了一根弩箭,微微屈膝,然后挺身,将手中的弩箭朝着泥莲尊者抛了过去。 这只是一柄普通的弩箭,然而在脱手之时,一缕缕银色丝线般的真气无比凝聚的缠绕在弩箭的箭杆之上,这些真气宛若雕刻在箭杆上的符线,瞬间将这柄普通的弩箭变成了强大的法器! 嗤啦! 空气发出了裂帛般的剧烈声响,弩箭瞬间化为了一道恐怖的银光。 泥莲尊者身周梵音大作,禅杖变成了一个七彩光团,当的一声将这道银光击溃。 弩箭弯曲旋飞入地,恐怖的气劲在地宫之中轰然炸开,地宫入口处所有被尘埃堆积的丝衣瞬间化为粉末。 铁流真眼睛微微眯起,他的身周也瞬间涌起一场风暴。 无数银色的尘屑围绕着他飞旋,在刹那间嵌入他身周纵横交错的弩箭之中。 所有的弩箭被真气带动,变成法器,围绕着他旋转。 当当当当…… 无数银色的流光在一个呼吸间和泥莲尊者手中的禅杖不知撞击了多少次,耀眼的火星瞬间将整个地宫充斥。 泥莲尊者的整个身躯再次变成无垢金身,有漏网之鱼的银色流光冲击在他的身上,只是将他逼得无法前进,却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泥莲尊者的无垢金身竟强大到如此地步,原来铁流真的真正神通,是真气可以将凡物都化为他的法器!” 铁流真和泥莲尊者的这一战足以令任何修行者感到震撼,美玉公子所在的高丽又不比大唐长安,正儿八经的八品对决他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这种八品之中的真正强者对决,此时他也是看得满心震撼,但两名八品强者的元气挤压在他的身上,他顿时浑身骨骼微微作响,浑身都泛起痛意。 他心中凛然,拼命催动真气抵御的同时,也无视周围的波澜,只是尽心去感知这地宫之中哪一处的元气有些异常。 嗤! 他突然指尖涌出一道碧绿色的剑气。 剑气直击地宫墙壁上一方石格。 嗡! 石格之中有一页牛皮纸经文,此时经文突然震荡,发出诡异的轰鸣,挡住他这一道剑气。 美玉公子厉喝一声,身前嗤嗤爆响,十余道剑气转瞬击出,那经文往外鼓胀起来,美玉公子的剑气竟不能破。 铁流真知道美玉公子已然发现影骨舍利所在,他伸手一点,一道银光划过,那牛皮纸啪的一声裂响,就此裂开。 那牛皮纸后方,乃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窟,看上去有些深邃,但内里瞬间有三股不同的神通气机迸发出来。 泥莲尊者瞬间受了刺激,整个地宫剧烈震荡,他右手依旧持着禅杖,左手竟将那掀翻在地的白玉宝帐提了起来,他力大无穷,直接将这白玉宝帐朝着铁流真拍来。 轰! 白玉宝帐碎裂成无数片往后激飞,许多打在泥莲尊者的金身上,崩碎成粉。 与此同时,铁流真一声厉喉,他被拍飞出去,狠狠撞在地宫墙壁之上,撞得整个地宫不断震动。 美玉公子真气卷入那拳头大小的洞窟,噗噗噗冲出三颗舍利,其中两颗也是指骨舍利,白玉一般,但有骨纹,另外一颗微黄色,宛如黄玉。 他刚刚将这三颗舍利接在手中,一道佛光已如实质般的巨柱轰在他的身上。 美玉公子此时三颗舍利在手,神志清楚,但他的修为无法抗衡这样的元气冲撞,瞬间被轰得内脏都有些移位,震飞出去的同时,大口的咳血。 “走!” 铁流真强行催动真气,一道银光冲向泥莲尊者面目的同时,他身前涌起数道银光,直冲被落石封堵的地宫入口。 轰的一声爆响,地宫入口被强行冲开,碎石如蝗,飞射数里。 美玉公子刚刚掠到地宫入口,真气已经无法接续,铁流真反手一抓,一股劲气强行将美玉公子拖到地面。 但也就在此时,后方半空佛光喷涌,泥莲尊者已经直接从地宫顶部的窟窿掠起。 此时飞尸上人也已经赶到,距离铁流真不到五十步。 两人都看见这泥莲尊者冲出时的景象,接着两人目光一对,眼瞳之中都是骇然的神色。 铁流真之前之所有有信心,乃是他十分清楚,自己就算并非八品之中最强者,那也一定是属于前列的那几个。 同为八品,哪怕不敌,他也觉得有一战之力,然而谁能想到,以他这样的修为,竟是一触即溃,抵挡不了几招。 此时他已经隐约觉得,若是带着美玉公子这个负累,自己也绝对逃脱不了,但若是要从美玉公子手上拿了那三颗舍利就走,以他的骄傲,却是有些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他内心踌躇,飞尸上人却又已经转身。 飞尸上人直觉铁流真比自己厉害,他觉得自己若是不赶紧逃跑,恐怕会被迫给铁流真殿后。 然而也就在此时,黑暗之中响起一声沉冷的声音,“走什么走,要走直接杀了你。” 飞尸上人浑身一冷,瞬间有种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的感觉。 也就在此时,一道刺天戮地般的剑意骤然生成,凌厉的剑光自黑暗之中袭来,刺向泥莲尊者的咽喉。 泥莲尊者挥动禅杖,挡住这一剑,但禅杖上佛光一暗,破碎的剑气冲击在他的金身上,竟是打得金屑纷飞。 “好手段!这什么剑气,竟能破神通气机!” 铁流真见来了强援,心中大喜,但一眼扫过,只见黑暗之中掠来的却是一名比美玉公子似乎还要年轻一些的修士。 “这人…”他不由得一愣。 他身后美玉公子此时终于控稳了体内的真气,喘息道,“这便是卢乐天。” “此人竟真的如此英雄气概?” 铁流真心中震惊,他之前见了美玉公子,已经觉得美玉公子乃是年轻一代中的真龙,然而此时看着掠来的顾留白,哪怕顾留白只是打出了一道剑气,但此时这种无畏且平静镇定的气度,已经让他觉得美玉公子不如此人。 “各施手段!” 顾留白打出一道戮天剑,随手便又抛出一捆道符,道符被真气激发,瞬间变成一片火雨罩向刚刚落地的泥莲尊者。 铁流真感知着火符的威能,心中才刚刚升起这些道符威能太弱,恐怕根本无法损伤泥莲尊者的念头,此时狂风排山倒海般从泥莲尊者身上爆发,无数火团便已经被狂风吹得到处纷飞。 然而也就在此时,铁流真只见一道剑气破开狂风,那“卢乐天”张口一喷,一口气煞顶着一颗蜡丸,瞬间跟着那道剑气冲到泥莲尊者身前。 第五百七十九章 谁乃真豪杰 - 割鹿记 - 无罪 那蜡丸之所以醒目,乃是蜡封之中细细金光如金线飞旋,看上去十分玄妙,且给他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 泥莲尊者不变应万变,依旧只是用手中禅杖去击。 轰! 然而他的禅杖才刚刚击碎顾留白的剑气,紧跟在剑气后方的蜡丸已经炸开。 一团恐怖的火焰直接在泥莲尊者身前爆开,整个法门寺地动山摇,灼热的气浪如同移动的城墙一样往外扩散。 这惊天巨响之中,铁流真也为之骇然,下意识的往后飘飞数丈。 美玉公子被震得口鼻之中又是滴出血来。 “霹雳子!” 他看着那爆开的火团之中金色火焰如狂蛇乱舞,哪怕口鼻之中都在滴血,都忍不住骇然的叫出声来,“大隋霹雳子!” 大隋对高丽多次用兵,其中三次都是皇帝亲征,虽然因为统御不利且有内鬼,都告失利,然当时大隋各种修行者所用的法门和军械也是给高丽军队造成了巨大的杀伤,这大隋霹雳子更是在高丽典籍上留有浓墨重彩的记载。 高丽的典籍上有记载,只是十几颗霹雳子同用,便犹如天罚,雷火迸发,上万人不敢进击。 没想到这卢乐天身上,竟还有大隋御器! 这霹雳子需要提前激发,这霹雳子眼下打出之后就立即爆开,这说明这卢乐天含于口中时已经激发,算准了时间才用气煞喷出。 此等情形之下,他也不怕计算稍有差池,自己半个身子被炸成飞灰? 铁流真看向泥莲尊者。 禅杖自火焰之中伸出,围绕着禅杖,出现了一个漩涡。 漩涡急剧扩大,将所有跳跃的火蛇迅速从身周卷离。 泥莲尊者的无垢金身上出现了很多烧焦的细坑,然而内里依旧透出金光。 铁流真再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此时已继续向前,再发一道剑气。 剑气直冲泥莲尊者的左目! 泥莲尊者身周响起梵音,他右手禅杖朝着顾留白挥击,右手竖掌挡在左目之前,剑气冲击在他的手掌上,瞬间打出一团璀璨的金屑。 轰! 顾留白被狂暴的元气打得往后倒飞出去,但他整个背后涌起耀眼的元气辉光,一张道符在他的血肉之中浮现,硬生生定住身形。 嗤! 又是一道剑气毫无停顿的发出,直击泥莲尊者的肚挤眼。 美玉公子见之更加骇然,“这卢乐天根本不是六品巅峰,而是和我一样的七品巅峰,而且此人修有诛邪秘法,对这泥莲尊者的阴邪元气有克制作用。我甚至挡不住泥莲尊者的全力一击,他在泥莲尊者的含怒一击之下,竟然还能反手还击!” 铁流真见顾留白用剑气冲击泥莲尊者左目,心中已经有所感悟,此时再见顾留白剑气冲向泥莲尊者的肚脐眼,他便再无疑问,知道顾留白是在试探泥莲尊者这无垢金身的薄弱秘窍。 泥莲尊者这邪化之后,无垢金身虽然也强悍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但此种法门和所有肉身成圣的神通一样,内外天地,内里小天地必定要有某处和外界元气沟通。 顾留白这道剑气冲出,铁流真右足也狠狠蹬踏在地上。 嗡! 他的身周产生奇异震鸣,一尊数丈来高的法相也随即生成。 他这法相十分奇特,是一头十分庞大的披毛巨象,散发着荒古气息。 他所在石道瞬间以他为中心炸裂,无数碎裂的石板崩飞出来。 他双手如同划水般往前推动,肌肤之下血脉鼓起,无数银丝般凝聚的真气包裹上去,将这些碎裂的石板瞬间镀上符纹。 泥莲尊者手中禅杖往下磕击,击碎顾留白这道戮天剑的同时,无数银光如流星雨般冲击在了泥莲尊者的身上。 泥莲尊者强横站立,半步不退。 他身前银光滚动,铁流真的真气水银泻地一般在冲刷在他的身上,但他无垢金身上并未显露任何的破绽。 “他的破绽不在身前?” 铁流真心中刚刚闪现这样的念头,却突然看到地宫废墟一侧突然掠出一个衣着普通,看上去车夫一样的中年男子,而且鬼鬼祟祟,甚至有些猥琐之感。 但此人身法却是极快,如无声的水流涌动,泥莲尊者才刚刚感知到身后有人,这人已经一抖手,打出了一蓬飞针。 铁流真也才刚刚感知此人飞针出手,却见此人已经掉头就跑。 “这人…” 这人自然是谨小慎微萧真微,铁流真直觉他非同小可,但打完就跑的这副架势,却让铁流真有些愕然,心中不知如何评论。 那些飞针也非凡物,竟是硬生生的打入泥莲尊者的背部。 “这?”美玉公子此时已经退到铁流真的身边,他此时在场间所有人之中最弱,伤势也最重,但却手握三颗厉害的影骨舍利,他生怕被别人乘机偷袭,尤其此时他总觉得飞尸上人看自己的眼光不对。 看着那些竟能钉入泥莲尊者背部的飞针,他又是一呆,觉得这飞针怎么像是金氏的破法飞针。 泥莲尊者背部透出数十缕细细的金光,金光如线,射出数十丈远。 但也就一个呼吸之间,噗噗噗噗…他背上飞针被一蓬炸开的佛光尽数逼出,抛洒出去。 铁流真眼睛一亮。 泥莲尊者的后背还有一缕细细的金光留着。 那缕金光在泥莲尊者的尾椎部位。 “他这无垢金身的破绽在尾椎!”这下就连一直在猥琐旁观,甚至在琢磨如何乘着铁流真等人不注意,抢了美玉公子身上的舍利就跑的飞尸上人也心中大喜,只觉得活命的希望油然而生。 他伸手在手中提着的罐子上一拍,一声凄厉的哭嚎声响起,罐子里跳出一个小猫大小的婴儿,这婴儿浑身死灰色,背部还有靛蓝的光华涌动。 它手脚在地上爬动,速度却快得惊人,转瞬就绕到了泥莲尊者的身后。 “一起出手拼命啊!”这时候他却牛气了,冲着美玉公子也大喊。 那诡异的婴儿身上却荡漾出神通气机,在飞尸上人出声大喊的刹那,它也是一声尖啸,身体微缩,口中一股尸水直冲那透着一缕金光的尾椎。 美玉公子身受重创,此时要强行出手真是千难万难,而且他也十分清楚,这飞尸上人针对他大叫,恐怕是要让他受创更重,图谋他手中的舍利,但此时在场这些人之中,的确只有他没有出手,且卢乐天此时距离那泥莲尊者最近,他年轻气傲,此时怎能龟缩不动? 他强运真气,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逆血,与此同时,他伸手一挥,激发出了一直秘藏着的神通物。 铁流真感知到美玉公子身上神通气机迸发,他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美玉公子乃高丽众多门阀共推之主,且是那神秘的高丽老道特意栽培,除了他赐予的一件镇定心神的神通物之外,怎么可能没有其它神通物。 只见一个滴溜溜旋转的紫金色丹丸从美玉公子的手中飞射出来,顷刻间舒展成一道薄如蝉翼的紫金色剑片。 这剑片只有一尺来长,但散发着神通气机,剑身周围寒芒吞吐,似乎要将虚空都割裂。 美玉公子口中一口逆血冲出,他手指却是凌空一划,这枚剑片如通灵般绕向泥莲尊者身后,也随着那股尸水朝着泥莲尊者的透光的尾椎刺去。 泥莲尊者身周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他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手中禅杖浮现法相,将飞尸上人那诡异小婴喷出的尸水击溃,与此同时法相离丈飞出,将那诡异婴儿击得倒飞出去,瞬间都不见影了。 然而美玉公子这枚剑片却和传说中的那些剑仙手段一样,极为灵动,它沿着冲击波的边缘飞舞,瞬间向上,又脱力般坠落,突然急剧加速。 此种变幻,让泥莲尊者都有些应变不及,竟在急剧转身之间,被刺中尾椎。 这小剑如割破窗纸般轻易刺入尾椎那透光处,如此轻易,让美玉公子都是一愣。 顾留白破风继续向前,朝着他冲击而来的元气被数十道若隐若现的刀光割裂,嗤!他再喷一道气煞,气煞之前,依旧顶着一颗霹雳子。 就在美玉公子这枚小剑刺入泥莲尊者尾椎的刹那,霹雳子飞到泥莲尊者面目前方,轰然炸开。 “美玉公子的这神通物厉害,但这卢乐天出手时机把握精准到了极点,乃千锤百炼之结果,此人虽然年轻,但实乃异类!”恐怖爆炸声震耳欲聋,铁流真心中涌起这样的念头,他手中已经抓起一块石板,此时双手一搓,石板如软泥一般,被他真气硬生生搓成锥形,他真气源源不断包裹上去,顷刻间根本看不出这是石质。 嗤…… 泥莲尊者尾椎处喷出褐色气流,尖锐啸鸣声连爆炸声都无法遮掩。 他身上金光瞬间黯淡,火焰冲击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血肉片片撕裂,瞬间他整个面目血肉消失,露出森森白骨。 “啊!”美玉公子惊喜的叫出声来,但瞬息之间,他的这惊喜叫声变成一声惊呼。 他和那枚小剑的气机联系被斩断,与此同时,那褐色气流化为绚烂至极的七彩佛光,他瞬间觉得浑身发痒,体内真气沸腾,手中的三颗影骨舍利似乎也只是能够让他脑子清晰,神志不被影响,但却无法阻挡他这种血肉和真气的邪化。 第五百八十章 吾也是邪魔 - 割鹿记 - 无罪 泥莲尊者面上露出白骨,但内里马上涌出褐色泥浆般的元气,将面目包裹住。 顾留白知道龙婆肯定也在附近,所以他不怎么心惊,但看着这样的画面,他也是大皱眉头,觉得自己又长见识了。 他可是亲眼见过玉泉观羽道人邪化的,哪怕这泥莲尊者变成一个半人半虫,半人半兽的怪物,他也不会觉得稀奇。 但眼下这泥莲尊者体内已经丝毫不像是血肉,倒真像是成熟的果实腐烂后变成的淤泥。 这一名修行者邪化,难不成还能脱离血肉之躯的范畴,变得和冥柏坡夏季时树上长出来的毒菌子差不多了? 原本他的想法是设法近身,用自己的神通法门偷袭泥莲尊者,若是泥莲尊者瞬间走神,那便用风刀一刀斩飞其头颅。 然而交手至今,他感知之中,这泥莲尊者无论是精神力量还是真气力量都远超正常八品,他直觉自己的精神神通想要一举奏效似乎不太可能。 若是弄巧成拙遭受反噬,那恐怕被这泥莲尊者一击打成肉酱。 而且眼下这状况,他觉得风刀能不能斩断泥莲尊者的头颅,斩下他的头颅之后,他会不会死都很难说。 他正在思索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应对,铁流真手中搓出的银锥却已经朝着泥莲尊者的面上打来。 此时泥莲尊者无垢金身已破,见这银光打来,泥莲尊者晃动禅杖去挡,但禅杖还未击中银光,轰的一声爆响,银光自行炸开,数十点银光以惊人的速度冲击在泥莲尊者的脸上。 泥莲尊者的头颅往后一仰,突然啪的一声爆开。 铁流真这一击出手,他整体气机也顿时衰落,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击,似乎瞬间就抽空了他体内大半真气。 泥莲尊者头颅溃烂,跌坐在地,然而顾留白却直觉有一股可怖的气机爆发,他一声厉啸,瞬间往后倒飞出去。 褐色粉尘与七彩的佛光轰然迸发。 泥莲尊者失去了头颅,他的脖子却反而像是变成了一个火山口,往外疯狂的喷涌着七彩的佛光和褐色粉尘。 佛光充斥整座法门寺,越过围墙,继续清扫着黑暗,往外蔓延。 巨大的七彩光穹之中,一尊白玉大佛矗立而起,他充满怜悯的注视着法门寺中的所有人。 凄厉的婴啼声响起。 飞尸上人面色变得惨白。 与他精神相系的那个鬼婴身上沾满了褐色的粉尘,在佛光的照耀下,它身体宛如充气般急剧的膨胀,伴随着凄厉的啼哭声炸开。 “国师!” 铁流真耳中响起美玉公子的声音,他原本在仰头看着那尊大佛,此时转头看去,只见美玉公子身体微微颤抖,无数褐色粉尘在佛光之中如雾气冲刷在美玉公子的身上,而美玉公子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已经遍生褐色的长毛。 那些褐色的长毛都是飘舞着的菌丝,从他的毛细孔之中长出。 美玉公子的眼神异常无助。 他并未被佛光之中的梵音所惑,脑子异常清楚,然而此时他浑身真气散碎沸腾,根本不受他控制,他可以清晰的感知真气在飞速的增长,可以感知到体内每一丝血肉都在承接药力,然而这种拔苗助长似的提升修为,却同时在超过极限的压榨着他的根基,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养分在被汲取,明明是在转化成修为,却似乎是一条很快的赴死之路。 铁流真并没有回应。 因为他自身难保。 即便是七品与八品之间,他的真气已经经过质的变化,然而无孔不入的佛光带着充盈于天地之间的大药不断沁入他的身体,他依旧感知到自己的真气在被侵袭。 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毛细孔之中,也开始有细细的菌丝生长出来。 顾留白也在看着自己的手。 一根根细小的菌丝,在艰难的从他的毛细孔之中挣扎着长出来。 此时美玉公子已经长成毛人,铁流真手背上的菌丝已经密密麻麻,长出一寸有余,但他手背上的菌丝只是刚刚探出个头。 他不知道他娘用了什么手段,用了多少秘药,将他炮制得根本不惧蛊虫,不畏毒药,然而此时伴随着佛光沁入他体内的,的确并非是毒药,而是一种真正的灵药。 他此时甚至觉得,这或许不能算是灵药,而是这泥莲尊者的神通,是泥莲尊者一身修为和那株灵药融合后的产物,是他的整体气机转化而成。 这泥莲尊者,就像是用自己的一生修为和神通碾碎了,变成灵药,喂入他们体内。 只是这种灵药强行的控制真气,依旧引起了他整体气机的抵御。 他此时还没有想得明白泥莲尊者这么做是为什么,但再次仰起头看着佛光之中矗立着的那尊白玉大佛,他的眉头又不由自主的深深皱起。 此时已经根本无法用常规意义上的生死来界定这泥莲尊者。 无论是之前那完好的无垢金身,还是此时在不断喷涌着佛光的无头身躯,对于泥莲尊者而言,都只是承载他精神力的一个躯壳。 若是泥莲尊者自身有清晰的认知,他自己想要镇压邪化,那在镇压邪化失败之后,或许最应该做的,反而是借助他们之手磨灭自己。 但现在显然不是的。 那泥莲尊者到底要做什么? 他当年来中土,到底是要做什么? 变成毛人的美玉公子无法得到铁流真的帮助,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来应对,他开始疯狂的拔毛。 他疯狂的撕扯着身上长出的菌丝。 然而毫无用处,佛光依旧在。 他拔得多,还不如长得多。 他体内真气修为的提升,根本无法中断。 飞尸上人此时也浑身长毛了,他看着只是双手手背上长出短毛的顾留白,刚想叫铁流真看看这人为何长毛那么慢,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密集的脚步声。 他寻声望去,只见那些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尉迟典,还有先前那些尉迟典的部将,此时都在朝着佛光里的白玉大佛走来。 这些人身上并无舍利,所以此时满眼狂热,眼中根本没有他们的存在。 “这卢乐天身上也有佛祖舍利!”飞尸上人瞬间反应过来。 “国师!” 此时美玉公子又喊了铁流真一声。 他已经停手。 他之前的眼神透露着无助,此时的眼神却是透露着绝望。 在他的感知里,他此时体内的真气宛若一条天河,不受他控制的直冲脑海。 他脑海之中竟似出现一个从未出现在感知之中的空间,他的整体气机不断冲刷上去,一股玄妙的神通气息,已经在那片空间之中震荡开来。 神通,乃是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最高追求。 在平日里,哪怕是美玉公子这样的存在,若是即将化生神通,真气即将产生本质的改变,那他定然也激动得发狂。 然而此时,他只有绝望。 按照他先前的所见,神通就是死亡,当他看见自己神通的刹那,他一定会和盘陀等人一样,如同成熟的菌子一样爆开。 铁流真依旧没有回应。 他无法回应。 因为他的确救不了美玉公子。 美玉公子听不见他的回应,便转头看向顾留白,然后喊道,“卢公子!” 顾留白倒是没有想到美玉公子这时候会喊自己,所以他看着美玉公子,认真回答道,“美玉公子,你要死的话,请走远一些再死。不然你死的时候不好看,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美玉公子的心态炸裂了。 然而此时,他的整体气机终于打开了那扇门。 轰! 他体内神通气机爆发。 他还未清晰的感知出自己到底形成了什么样的神通,他体内的真气已经开始疯狂的转化,他感到自己的血肉不是在被淬炼,而是在被击碎,重组,似乎彻底要变成那种褐色的药泥。 然而就在此时,他整体气机的深处,一股邪恶的气机也开始飞速的争夺真气,两股力量的冲撞,甚至撕扯着他的精神力,让他手中的三颗影骨舍利都似乎无法彻底镇定他的心神。 他的脑袋疼痛欲裂。 铁流真此时在不断调整着呼吸,他在酝酿自己的最后一击,他和顾留白的感知一样,觉得击溃那具无头躯壳已经毫无意义,唯有设法重创泥莲尊者的精神力,才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只是他所修是真气法门,并不擅长精神力的杀伐,他对自己这最强也是最后的一击也无丝毫信心。 然而此时,美玉公子体内两种不同的邪化力量互相绞杀,美玉公子虽然痛苦万分的模样,却并未爆体死去,他的眼眸深处瞬间涌起辉光。 他顿时发出震天狂笑,“哈哈哈哈,邪魔又如何,谁身上还没几分邪气了?” 狂笑声中,他解开自己封印的数道枷锁,他身上出现数道银色的光环,顷刻崩断。 轰! 一股阴戾的气机瞬间爆发,他的身外甚至瞬间演化法相,他的身后,黑暗之中,睁开一双巨大的血红眼睛,宛如一条恶龙在黑暗之中醒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围杀卢公子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大吃一惊。 早在之前的军情之中,他就知道铁流真已经进入唐境,且在进入法门寺之前,他已经得到天枢长老的暗中传讯,他自然知道这名强大的八品修士乃是送过自己一件神通物的大食国师铁流真,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美玉公子和铁流真此时竟会有这样的变化。 真龙元气也好,真龙邪念也好,他之前已经多次接触,所以美玉公子和铁流真此时真龙邪气一爆发,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两人竟和无名观的那些长老一样,早就已经处于邪化的隐患之中! 以邪制邪,让真龙邪念产生的邪化来抗衡这泥莲尊者的邪化? 顾留白心中震惊,还来不及多想,铁流真狂笑声中,他体内真气之强横已远超平时巅峰状态,银色的真气覆盖他整条右臂,无数缕令周围空气产生扭曲的强大真气流丝沿着他的手臂所向,瞬间凝成一柄月牙般的银色弯刀。 铁流真跳了起来。 他以一种超越在场所有人认知的速度跳了起来,一刀斩向佛光之中的白玉大佛。 他自身并不擅长精神神通法门,不擅长精神杀伐,然而邪龙念乃是他认知之中对于精神力侵袭最强大的物事,此时他以指骨舍利保持自己神志清明,以邪龙念和真气为刀,对泥莲尊者展现的精神神通展开杀伐! “杀!” 铁留真气势如虹,他之前感慨于顾留白的英雄气概,此时得了反击机会,此时这一刀也蕴含了汝为英雄,但我岂可居于你之后的气概。 泥莲尊者也被这滔天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气息所迫,那根禅杖凌空飞起,击向铁流真,与此同时,白玉大佛双手结印,身前元气重重叠叠交织,宛如瞬间结成一个琉璃法场。 当! 空中如有巨钟撞击,巨大的声响震得那些西域修行者都浑身震荡,不自觉的停下脚步。 铁流真手中的银色弯刀寸寸断裂,但那柄引聚着可怖元气的禅杖也被硬生生的斩飞出去! 飞尸上人看得仔细,他此时肉身已经被压榨得五劳七伤,但体内真气也是攀升至前所未有的巅峰,他瞬间弹飞出去,宛如流星般将那柄禅杖夺在手中。 “啊!” 但是禅杖刚刚入手,飞尸上人便一声骇然的怪叫,这禅杖上邪气森重,大量药气如同水流一般冲入他的体内,他身上菌丝疯长,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毛团,都看不见人形。 “杀!” 铁流真手中弯刀已碎,他身上的肌肤都出现了无数的裂痕,气血嗤嗤激射出来,然而他手中无刀,伸手却依旧握着一柄无形长刀般往白玉大佛斩落。 一道若有若无的淡绿色刀影斩在白玉大佛的额头上,瞬间沁入,变成一条细细的绿线。 嗡! 白玉大佛通体震动,佛光宛若实质般反击在铁流真的身上。 铁流真如陨石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顾留白的身影自铁留真的残影下方掠过,他此时同时动用精神神通和戮天剑,泥莲尊者此时精神遭受重创,禅杖又被飞尸上人捡走,白玉大佛身前那往外推移的佛光突然轰的一声溃散,它庞大的身躯微微一滞,那一道戮天剑已经落在它的额头。 咔嚓一声,如瓷片崩裂。 白玉大佛额头上出现一处裂口。 整个法门寺内里的元气,突然如紊乱的水流急剧的波动起来。 “神通!神通!” 此时美玉公子身上的菌丝反而寸寸缩短,药气被急剧的炼化,他见到白玉大佛额头上出现裂口,知道泥莲尊者的精神法域已经被打出缺口,此时若是给予重击,有可能一击制胜!他已化生神通,然而此时尚且来不及感知自己化生的神通为何物,他心中焦急的嘶吼起来,原本完美无瑕的面容,现在一半宛如白玉,一半扭曲,闪耀森森绿光。 噗! 他体内脏器原本就已经受伤不轻,此时心境剧烈波动,整体气机由下至上冲击天灵,似乎要将神通硬生生逼出,他体内逆血反倒是先从口中喷出。 这一口鲜血喷出,他整体气机在他心中的咆哮之下,似乎也顺势被牵引,一股强大的神通气机骤然绽放,鲜血之中自然化出无数道淡绿色的符线,符线扭动,宛若骨骼,四周元气被符线牵引过来,形成片片羽毛。 瞬息之间,他的身前出现一只淡绿色的仙鹤,飘然出尘,振翅飞起。 “神通!” 美玉公子陷入此生第一次激发神通之后的狂喜。 不愧是我美玉公子,就连化生的神通都是如此仙气飘飘,不落凡尘。 他目光所至,这仙鹤不像是元气凝聚,而像是真正的活物,瞬间化为流光,长喙为剑,啄向那白玉大佛额头裂口之处。 白玉大佛右掌往上翻起,天空之中出现一道金色佛光,就将砸向这仙鹤。 然而此时顾留白已经再次施展精神神通,白玉大佛动作略缓,金光结成一枚大印拍落之时,这仙鹤的长喙已经刺入白玉大佛的额头。 喀喀喀… 白玉大佛脸上瞬间布满裂纹,金印与佛光瞬间化为细碎的流光。 还得是我美玉公子! 美玉公子差点要欢呼起来。 铁流真此时已在地上站定,他拍碎衣袖之中的木罐,将内里疗伤的药物一口吞下,他此时没有去看白玉大佛,而是看着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顾留白。 旁人感应不出,但顾留白在他附近连用精神神通,他却感应得出。 他此时心中充满震惊。 此人真正的修为竟是八品! 他修的原来是神通法门。 然而一名修行神通法门的修士,真气修为竟已至七品巅峰,而且能够如此冲杀作战。 顾留白眯着眼睛看着那白玉大佛。 此时他无暇他顾,正想再激发戮天剑时,只见整尊大佛从头到脚开始崩落碎片。 那尊无头尸身和白玉大佛近乎同步,身体开始崩解,无数碎块从身上掉落,散出褐色尘屑。 一声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那些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行者,还有尉迟典和他的那些部将,军士,此时脑海之中充斥的梵音和传经声才消失,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竟已重新步入法门寺,出现在地宫前方。 “邪韵消失了!” 突然有人欣喜若狂的叫出声来。 出声的是飞尸上人。 他双手抱着禅杖,他出声的时候,整个身体还是个毛团,但转瞬之间,他身上往外蓬松飘散的菌丝便开始消融。 整个法门寺之中飘散着的褐色飞尘还在持续散布着药力,然而此时飞尸上人第一个感知到,禅杖之中残留的精神力量已经消失,这些药力似乎回归本源,不再被泥莲尊者的精神力量影响,这株灵药,变成了纯粹的灵药。 奔行于他体内的药力依旧令他的真气沸腾,然而不再是压榨他的生命力,催促他像果实一样飞快成熟,而是开始伴随着真气的沸腾而淬炼他的肉身。 美玉公子也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手中三颗影骨舍利的神通镇压住了邪化,他清晰的感到自己的整体气机已经产生了变化,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的神通。 这泥莲尊者终于溃散,但他的修为没有消失。 他一步登天般少了几年的苦修,成就了八品。 他的神通还在! “啊!” 惊喜的声音接连响起。 在场所有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全部陷入狂喜之中。 他们不只是真气修为在增长,他们之前听到的经文也是真的,宛如真正的灌顶传法,他们此时清醒过来,都记得一些厉害的法门。 有些人不自觉的运行真气,施展法门,他们身周要么瞬间霞光涌动,要么响起梵音,有些甚至直接凝成法相。 尉迟典和他那些部将、军士也是如此,他们所有人的修为,都在快速精进。 整个法门寺佛光已然消失,褐色尘埃缓缓沉积,然后药力包裹着整个寺庙,整个寺庙宛如成了一个真正的神圣法场,所有人都在得到惊天的好处。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眉头。 他也在得到好处,真气修为也在不断的增长,此时他体内虽然药力充盈,且距离那崩溃的泥莲尊者的法身最近,承接的药力最多,然而因为所修法门和体质的特殊,他体内药力转化的速度最慢,使得他看起来修为提升最慢,所得好处最少。 而且不知道为何,或许本身便是精神神通的八品,他总感觉泥莲尊者并未彻底消失。 轰! 也就在此时,场间神通气机爆发。 一名西天竺修士在此时破境,他修出神通,身外出现一株巨大的宝树法相。 他狂喜之下,叫出声来,“我成佛了!” 叫出声之后,他自己悚然一惊,又不好意思的纠正道,“我修出了神通!” “哈哈哈!”他周围的其余西域修士也是一惊之后狂笑,他们直觉自己也会很快破境。 也就在此时,美玉公子深吸了一口气,他眼底出现了浓烈的杀意。 嗤啦! 他身前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一只如碧玉般的仙鹤凌空飞起,朝着顾留白击去! “尉迟将军!此人乃是卢乐天,乘其未形成八品神通,杀之!”与此同时,他发出一声清啸,招呼尉迟典等人一起动手围杀顾留白。 在他看来,他此时成就八品,而顾留白还未得到惊天好处,此时正是杀死这名大患的最好时机。 第五百八十二章 他的这一战 - 割鹿记 - 无罪 铁流真眉头微微蹙起。 身为大食国师,同时亦是真正掌握大食命运之人物,他早已经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要想在大唐与回鹘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夹缝之中生存,与高丽乃至吐蕃的流亡贵族、大唐的叛军联手,乃是他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大食这样的国度,要想被摆脱蚕食的命运,不可能永远依附在某个大国之下,而必须做到自身之强盛。 需要有更多的沃土,有更多可供养军队的粮食,有更多的工坊能够制造强大的军械。 站在这样的角度,眼前的“卢乐天”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巨大的隐患,的确应该除去。 然而若非此人和其部下杀来,美玉公子也好,他自己也好,恐怕早已死在泥莲尊者手中。 要让他出手来杀数个呼吸之前的战友,以他的骄傲,却难以出手。 这卢乐天救他一次,他便要放卢乐天一次。 对于他而言,做人便是如此。 所以即便美玉公子呼喊,他并不出手,两不相帮。 美玉公子目光炽烈,看着那只仙鹤飞腾,他心中生出无穷信心。 他根基扎得极好,此时既入八品,那便真是一步登天,哪怕这卢乐天拥有再多秘法,又岂是他的对手。 八品与七品在一切感知,乃至真气调度的速度上截然不同,尤其他虽然丢失那柄神通物飞仙剑,但他神通演化的这仙鹤顺应他的整体气机和之前所修的法门,也是如同那柄神通物小剑一样,可在一定区域之内,随他心意所动。 此时这只碧玉般的仙鹤看似如流星般直击顾留白面门,但在他出声招呼尉迟典等人时,这仙鹤突然一转,已经绕向顾留白身后。 “我倒是还没想着要杀你,你却迫不及待杀我?”顾留白看着这仙鹤袭来,顿时冷笑不已。 他精神神通早入八品,整体气机的调度,岂会比这个刚入八品的新兵蛋子慢? 他看也不看,反手打出一道剑气。 这戮天剑以他的真气修为施展,虽然面对泥莲尊者的无垢金身看上去不算特别强横,但戮天剑自身蕴含神通法则,又专破神通,此时一剑刺出,那刚刚绕到他身后的碧玉般仙鹤顿时被打个洞穿,顷刻溃散。 “怎么可能!”美玉公子刚刚充斥的无穷信心顿时遭受重创,他心中有一万个美玉公子在喊着不可能。 七品的修士,哪怕反应得过来,真气手段又如何能够将八品修士的神通手段一举击溃? 也就在此时,飞尸上人却已经看着顾留白大叫起来,“诸位,此人身上有一颗极为厉害的佛祖舍利!” 若是换做别人,此时恐怕根本想不明白飞尸上人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是什么意思。 但顾留白只是朝着飞尸上人看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了这人的机智。 这人是想祸水东引。 他自己抢了泥莲尊者的禅杖,等会这些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晋升八品,群起而攻之的话,他手中这禅杖就保不住。 先引这些人攻击自己这个外敌,他便有机会带着禅杖脱身。 “哈哈哈!” 顾留白顿时大笑出声,“舍利我倒是不一定有,但禅杖倒是有一条。” “飞尸上人,你先还我舍利子!”竺法德厉喝出声。 他此时身上开始绽放神通气机,也即将晋升八品。 “还你舍利子!我们联手诛杀外敌!”飞尸上人倒也决断,他知道自己此时肯定无法占尽好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所以马上就将头发舍利丢给竺法德,对着竺法德等人大叫出声之后,他又转身看向美玉公子,道,“美玉公子,我们联手。” 此时尉迟典身旁一名将领突然吹响了号角。 号角声呜咽,但杀意盎然,天地间似乎有狼群嘶吼,有风沙卷动,有刀兵震响。 这号角声一起,就像是瞬间将顾留白拉回到了关外。 号角起,大军起,风沙动。 顾留白宛若站回了那边山坡,形影只单的站在那些坟头之前。 他知道这号角声肯定是下令让军队前来围杀他,但看着美玉公子,看着这些西域的修行者,他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的梦里,曾无数次出现过他娘和郭北溪他们和西域修行者交手的那一战。 风沙漫天,神通横飞,他看不真切,渐渐泪水就模糊了眼眶。 他再无任何的办法亲眼当年那一战到底是何等的景象。 然而现在,他的这一战来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师伯萧真微一直等待着的这一战也来了。 “师伯,我们战!” 他张狂的笑着,在心中说道。 …… 没有人第一时间朝着他掠来。 呜咽的号角声中,那些西域修行者中,那名最先晋升八品的西天竺修行者竺法邛突然朝着地宫掠去。 他在梵音传经之中不知得了什么秘法,此时浑身散发琉璃光,身外形成一只庞大的琉璃巨象法相。 他这一动,大多数人没有反应过来,但东天竺修士之中一名叫做修余上人的佛宗修士却一拍脑门,飞速跟了上去。 粥少僧多! 哪怕杀了这卢公子,这法门寺里面所有舍利加起来,也绝对做不到在场所有西域修行者一人一颗的地步。 与其追求这没有定数的东西,还不如去地宫里面抢夺经书! 这法门寺已经化为神圣道场,七品修士恐怕人人都能晋升八品,哪怕得不到佛祖舍利,能够抢夺几卷经书,那接下来根本不需要冒险,回到天竺,那也必定成为一代宗师。 经书! 这修余上人一动,其余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这地宫之中任何一门经书真解,都堪称神术,都是当世顶尖的秘传! 竺法邛一马当先,已经冲进地宫。 他身外庞大的法相冲击着地宫,尘屑飞扬,然而令他瞠目结舌的是,地宫之中所有石格之中的各色经书,一样都不剩。 所有石格空空如也。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从阴影之中斩来,令他觉得阴险而猥琐,然而这道剑气之迅捷,剑意之凌厉,在此时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有一条天河从空中垂落下来,瞬间到了他的颈间。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头颅掉了下来。 剑气一丝也不多,一丝也不少,切断他的头颅之后便消失不见。 修余上人紧跟着竺法邛,突然看到他的脑袋掉了下来,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丝神通气机自脚下绽放。 这并非是他化生的神通。 一枚藏匿于尘埃中的紫金色剑片悄然跃起,切入他跨在前方的右腿根部,顷刻间将他右腿的血脉割断。 当血浪从大腿之中狂喷出来时,修余上人甚至还没感觉到痛苦,但这时他知道自己所见不是错觉,有人已经一剑斩杀竺法邛,然后重创自己。 不,应该是杀死了自己。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所有的光亮消失,无尽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的意识。 “那是我的飞仙剑!” 美玉上人头皮发麻,他不敢相信世间竟然有人能够瞬间杀死一名已入八品的修士和一名正在形成神通的修士,而且他也无法相信,自己的飞仙剑才刚刚失落,就已经有人掌握了用法。 这飞仙剑极难驾驭,哪怕是以他的天赋,也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勉强做到令其飞起。 铁流真哪怕下定主意只坐山观虎斗,此时心脏也急剧的收缩起来,真正的强者之间自有感应,当那一道剑气斩掉竺法邛的头颅时,他便觉得这一剑乃是他生平所见最强的一剑。 轰!轰!轰! 此时三股神通气机爆发,又有三名西域修士同时晋升八品。 磅礴的气机互相撞击,劲风呼啸,将那号角声都遮掩下去。 “什么人!” 这三人原本都在朝着地宫掠去,此时化生神通,却反而瞬间倒飞数丈,其中有一人化生的神通似乎有望气显气的神妙,只见他大叫声中,整个地宫之中荧光闪动,就像是凭空生出无数萤火虫,有一股神通气机被引动,产生的元气辉光顿时如一柄巨剑直冲上天。 “啊!” 这人惊骇欲绝。 他虽刚刚化生神通,但神通关乎直觉,他瞬间就感应出来,地宫之中这人的修为恐怖至极,体内的真气千锤百炼,他经脉之中流通的真气宛若剑罡! 这人是许多年前就已入八品的剑师! 噗! 这三人后方,一名即将晋升八品的东天竺修士突然被剑气洞穿,他的胸口直接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顾留白一道戮天剑直接击杀此人,身影如大浪涌动,带着强大的气势朝着美玉公子冲来,“虚伪公子,来,你不是要杀我么,来战!” “飞尸上人!嗯?” 美玉公子看着顾留白冲来,下意识的呼喊身边要和自己结盟的飞尸上人,他虽然被顾留白激得心中战意燃烧,但直觉自己一个人对付这“卢乐天”不稳,和飞尸上人一起击杀这“卢乐天”才比较稳当。 然而他转眼一看,飞尸上人却已经直接往后跑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年轻时的剑 - 割鹿记 - 无罪 “这厮口口声声要和我联手,只是将我当做挡箭牌,让那些人不好第一时间上来抢夺他的禅杖。”美玉公子瞬间反应过来,心中暴怒。然而此时顾留白直冲过来,他也来不及去找飞尸上人的晦气,一声厉啸之下,他身前再次化出碧玉仙鹤,仙鹤翩翩起舞,仙韵盎然,看似毫无杀机的迎向顾留白。 “他这神通厉害。” 东天竺和西天竺的一众修士此前也只是听闻过美玉公子的名号,没见识过美玉公子的真正手段,此时看着这仙鹤飞出,他们心中都生出同样的念头。 这仙鹤舞姿曼妙,让人不觉得危险不说,而且自身没有什么剧烈的元气波动,让人很难判断其真正的威能。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顾留白身前剑罡涌现,只是一剑就将这碧玉仙鹤彻底击溃。 他们耳中随即响起顾留白的冷笑声,“打架就打架,杀人就杀人,跳什么舞?” 冷笑声中,顾留白距离美玉公子已经不到二十步。 “此人身法比我还快!” 美玉公子看着自己的神通被一剑斩溃,心里也是崩溃的,他都怀疑自己这八品神通到底是不是真的八品神通了,怎么这么纸糊的一样,此时再看着顾留白的身法,他只觉得好像大浪涌至身前,自己若是转身就逃,恐怕也瞬间被大浪吞噬。 不能退,便只有战。 他在高丽之所以引得所有门阀子弟的敬佩,除了智谋、风度之外,真正厮杀的手段,也是令那些人望尘莫及。 伴随着一声清啸,他右手五指连点,一道道实质般的剑煞响起爆音,朝着顾留白飞刺而去,与此同时,他左手在衣袖之中悄然摆手,一张银色的道符自袖口滑落。 顾留白身前微风涌动,不见刀身行走,但是当当当当的冲击声不断响起,火星四溅,美玉公子打出的剑煞在八品修为的加持下,此时力量非凡,将顾留白硬生生逼停。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张口一喷。 “不好!” 美玉公子眼见顾留白张口,就双眼皮狂跳,浑身寒意喷涌,他体内的真气直觉反应般从双脚喷涌而出,推着他身躯瞬间倒飞数丈。 轰! 他身前残影之中,一颗蜡丸瞬间爆开,一团火球往外扩张,呼啸的劲风扑袭到他的身上,即便他此时护体真气强横,脸面上都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大隋霹雳子! 第三颗了! 美玉公子看着自己那张银色道符刚刚析出许多银色的剑丝就被炸得元气崩散,他身体还在往后倒掠,但心中激怒已经让他难以保持平时的风度,厉喝出声,“暴殄天物!大隋霹雳子乃是大军对决之中的神物,且按照记载,大隋都没有制造出多少颗,你竟然用在单独修行者之间的对决之中!” 他这时候倒不是虚伪。 他是真的觉得顾留白不可理喻。 此时号角声起,尉迟典已经下令大军进入法门寺围杀,即便之前埋伏于法门寺周遭的大军都已经退出数里,但数里又不是数十里,很快大军就会将法门寺团团围住,然后四面涌来。 这大隋霹雳子用在对付大军围杀才是正途,实在不行,炸出一条通道也可以逃生。 岂能这般浪费? 顾留白被美玉公子这一通剑煞弄得也有些心惊。 他有天龙焰,这美玉公子体内的经络之中也凝练有剑煞,而且美玉公子晋升八品,真气力量有实质性的改变,这剑煞在真气的淬炼和推动之下,威力和速度甚至超过他的天龙焰一筹。 他也弄不清楚美玉公子这剑煞法门到底在体内凝练有多少道剑煞,此时也有些不敢贸然进击,但他真气修为也在稳定增长,拖到后面也不慌,所以此时他听到美玉公子有些痛心疾首般的厉喝,他顿时就被逗笑了,“怎么着,我这霹雳子值钱,你那偷偷丢出的道符就不值钱?” 美玉公子呼吸顿时一滞。 这他没法争辩。 方才顾留白来势凶猛,他为求万无一失,左手暗自激发的这张道符叫做万剑流云,这也是当年大隋的厉害道器。 这种道符激发之后无数剑气纷飞,在大军之中威力根本不亚于霹雳子。 而且这种道符比霹雳子还要稀少。 双方价值恐怕难分高下,但若论稀缺程度,他手中的这张道符在当年来说都比大隋霹雳子要来得更加稀缺。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突然张口又是一喷。 美玉公子毛骨悚然,再次鼓荡真气往一侧飞掠。 然而顾留白只是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 看着美玉公子惊骇炸毛的模样,顾留白吐了吐口水之后,笑道,“嘴里进了些泥尘,我吐口口水而已,你一惊一乍做什么?” “你!”美玉公子气得身子有些发颤。 铁流真看得微微皱眉。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觉得美玉公子已是自己此生见过最完美的年轻才俊,无论谈吐气度,无论性情、谋略,修为,乃至面临剧变的果决和镇定,都已是他平生所见最佳。 而且面临大敌时,这美玉公子也没有丝毫胆怯,总是在做最正确的事情。 然而此时他甚至有些无法理解,虽说这“卢乐天”也修出了精神神通,但其战斗方式明显还是偏向于真气法门的冲杀,但这“卢乐天”的真气修为在七品,美玉公子自身是七品,且同样身具厉害法器,美玉公子的剑煞都似乎略胜一筹,然而此时战斗,却偏偏是这“卢乐天”占尽上风的模样。 论勇猛和镇定,这美玉公子和这卢乐天一比,更是比不得。 这卢乐天再挑拨下去,美玉公子的心态都会出现问题。 然而此时这两名年轻后辈的对决已经不是最需要他关注的地方。 伴随着周围那些西域修行者不断破境的轰鸣,地宫之中那名修士已经走了出来。 这人走的很安静。 然而他从地宫的入口之中走出,第一步踏在地宫外的石道上的刹那,地面上的尘埃微微起了波澜。 明明没有任何强劲的元气波动,地面上的尘土形成了波浪的纹理。 铁流真的呼吸瞬间停顿。 他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在很多年前,他躲藏着,看到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诸多神通交锋,那些强大得令人战栗的修行者之间的厮杀,就连吹拂出来的风沙都沾染着世人难以想象的气息。 这一战之中,那些矫若游龙的身影,那些令天地变色的恐怖元气,都在之后很多年里,和这些风沙之中的神通气息一样,牢牢烙印在他的心中,甚至影响到了他的整体气机。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神通气机流转时,身周便可以流动风沙。 他从那一战之中,获得了诸多感悟,才会在大食国这种修行者的荒漠之中成长为如此强大的修士。 而此时,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名修士,但他却确定这是一名大剑师,而且这名大剑师所带着的那种气机,让他感觉十分熟悉,让他宛如又重新置身在那片荒漠之中。 郭北溪!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那名剑师的名字。 眼前的这人不是郭北溪。 然而他散发着和郭北溪同样的气息,而且更为强大。 萧真微深吸了一口气。 他感受着充盈于天地间的无数神通气机。 看着天空之中被各种强大的神通气机扭曲的云气,当铁流真心中喊出郭北溪的名字时,他缓缓拔出了一直负在背上,却在离开长安之后从未动用过的一柄剑。 “师弟,我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风云变化,看着那些陌生的西域修行者,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他手中的这柄剑叫做“冷泉”。 这并非是一把很出名的名剑。 但这柄剑是他当年和郭北溪一起练剑时所用的剑。 郭北溪也很喜欢这柄剑,说它虽然并不是特别锋利,符纹也并不见得多优秀,但是它好看,剑身如淡蓝色的冰冷泉水,且用起来顺手,剑身的材质破风顺滑,练习一些难练的招数时,特别好用。 当年他也是年轻人。 还舍不得这柄剑给郭北溪多用。 尤其是郭北溪有时候吃了油腻腻的东西,也不擦干净手就拿这柄剑的时候,他就会打郭北溪的手。 郭北溪其实当年未必打不过他,但是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只逃,不还手。 此时冷泉在手,一念至此,萧真微眼中有泪。 害得我师弟再也无法回到洛阳,回到沧浪剑宗。 你们这帮人,还敢入我唐土? 他感知着周身天地间的元气波动,感知着那些敌意,然后斩出了一剑。 嗤! 所有的人都抬头。 顾留白也不例外。 天空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好像裂了一个口。 扭曲的云气分开,有一片清静的夜空,宛如一口静泉。 “啊!” 一名已入八品的西域修士突然发出骇然的尖叫。 他感到了一股无敌的剑意落来。 他的头还来不及低下,就已经和身躯脱离。 直到此时,他想要抵御的神通气机才爆开。 轰! 他的身外出现一只金光夺目的金翅大鹏。 然而金光耀射出的,只是他脖子里飙射出来的鲜血。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世间第一剑 - 割鹿记 - 无罪 铁流真看着此幕,他的呼吸骤然变得艰涩起来,就像是肺腑之中灌入了许多风沙。 世间竟有如此的剑。 当年他见郭北溪的剑光时,心中便生出这样的念头。 而今日他早已成就八品,但见着萧真微这一剑,他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这样的念头。 “哪里来这样的大剑师?” 美玉公子自己也是剑师,此时晋升八品,勉强也算得上是世人口中的大剑师,然而看着这样的一剑,他面色惨白,他手中若是有剑,恐怕都根本没有信心提起。 飞尸上人看着金光之中往半空飙射的鲜血,吓得双腿都发软。 他无法想象,世上会有如此强大的一名剑师,这一剑如从天上来,哪怕斩了那一名修士的头颅,他这种旁观者,甚至也感知不出他的剑路。 他更无法想象,都已经厉害成如此模样的一名大剑师,之前竟然还显得鬼鬼祟祟,竟然还会十分猥琐的洒出一蓬飞针,然后直接掉头就跑。 这人莫不是有病? 飞尸上人原本已经在逃跑,看着这样的一剑,他甚至双手直接举着禅杖往上举起。 这动作就是军士投降上交兵器的动作。 他逃还是要逃,但只觉得做出这样投降的姿势,逃命的几率会更高一些。 让他觉得无比幸运的是,一剑杀死那名修士之后,萧真微的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 萧真微看向尉迟典。 身为唐人,闯出如此弥天大祸,到了此时,竟然还与美玉公子和这些西域修行者同流合污? 他不知道尉迟典有什么理由。 他也不想知道尉迟典有什么理由。 他只想尉迟典死。 乘着所有人震惊失神之间,他朝着尉迟典斩出了一剑。 然后尉迟典死了。 尉迟典的喉咙裂了开来,就像是突然长了一张嘴。 萧真微之前那一剑,是无迹可寻,剑气斩掉头颅时,所有人才知道他这一剑到底斩的是谁,而这一剑,所有人都知道他刺的是尉迟典。 就连尉迟典都知道。 然而无论是尉迟典身周的那些部将,还是尉迟典本人,却都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只是剑尖点出一道剑气,这剑气便宛若突然在尉迟典身前溅起的一朵浪花,落在他咽喉上时,他才醒觉自己的咽喉已经裂开。 这一剑,是极致的快! 顾留白看得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怪不得裴二小姐的偶像阴十娘一直都觉得萧真微比自己强。 十步之内,阴十娘的霜剑速度之快,恐怕已是此时人间极致,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沿着剑身推送出去的一道剑气能够到达这样的地步,恐怕也已经是人间极致了。 飞尸上人此时双腿更软。 剑气离剑之后,与前方空气剧烈厮磨,自然是越来越慢,然而在他的感知里,萧真微这一道剑气哪怕飞离剑身之后,后方的长剑似乎还在源源不断的喷涌强大的力量,令这道剑气还在加速。 如此恐怖的真气运用,这人看上去却云淡风轻,甚至剑身周围都没有剧烈的元气波动。 这是什么神通。 这是什么剑法? 也就在此时,他的后方突然杀出一个人,这人叫了一声,“呔!让你走了么,你就想走?” 这声音响起时的刹那,飞尸上人觉得自己的心跳却随即停止。 他体内的气血在此时骤然停止跳动,诡异的精神力量悄然侵袭,瞬间完成对他肉身的控制,他浑身的鲜血不再流动,但潜意识里却依旧生出一种不流动很好,这状态很好的感觉。 谁的精神神通? 飞尸上人拼命催动头发舍利的神通,朝着那人望去,却发现是手持着一根骨杖的金刚巴鲁兴高采烈的朝着自己冲来。 飞尸上人此时浑身渐冷,头发舍利似乎只能保持他神志清楚,却摆脱不了金刚巴鲁这种神通的影响,他便疯狂催动真气,挥舞禅杖朝着金刚巴鲁击去。 “这人高兴什么?” 看着金刚巴鲁此时高兴得合不拢嘴的神色,他只觉得荒谬,无法理解。 金刚巴鲁是真的高兴死了! 站对队伍了啊! 卢公子如何威猛,他是清楚得很。 谁能想到之前那看上去不怎么样的中年侍从,竟然猛到这样的地步,竟然是如此强大的大剑师! 有这样的人作为靠山,他现在一点胆怯都没有。 轰! 飞尸上人手中禅杖形成法相,恐怖的威能将金刚巴鲁硬生生震退数丈,震得金刚巴鲁口鼻之中都沁出血来。 但金刚巴鲁却冲着顾留白和萧真微所在之处谄媚的笑着,“卢公子,你们放心,这人交给我,他逃不了的!” 顾留白哑然失笑。 他看向美玉公子,道,“之前你受伤不轻,我可以让你休息片刻。” 美玉公子此时心态的确有些炸裂,顿时就厉声叫道,“卢乐天,你真以为我是傻子么!等我休息片刻?你分明是想等到你破境!”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他伸手一抖,风刀充盈真气,在飞沙走石中缓缓显形,他戏谑的看着美玉公子,道,“你如果不傻,又为何要到扶风郡来搅风搅雨,你若是不傻,为何要招惹我,还要先送数百甲士给我磨刀?” 美玉公子被说得呼吸一顿,饶是他聪慧至极,此时被顾留白气势所逼,却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什么言语回怼,而且看着顾留白手中化出的长刀,想着此刀乃是神通物,他自己的那柄飞仙剑却反而落在了那名大剑师的手中,他便又生穷途末路之感。 “飞仙剑!” 也就在此时,他脑子里出现他这件神通物的名字的刹那,他隐约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机。 飞仙剑去了哪里? 方才此人用飞仙剑偷袭杀死一名西域修行者之后,那柄飞仙剑隐没不知何处,此时这人手持长剑,那飞仙剑一时没有人注意,但此时,这飞仙剑似乎已经暗中行走。 轰! 一名东天竺的修士身上神通气机爆发。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他那柄紫金色的小剑出现在了这名东天竺修士的身后。 它悄然跃起,轻而易举的在真气转化的刹那,从这人的后心刺入心脉,从身前透出。 美玉公子来不及示警,他嘴唇不断的颤抖起来。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这柄小剑竟能如此阴险。 他也没有想过,一名大剑师拥有如此境界的情形之下,竟还要用这种阴险猥琐的手段杀人。 但萧真微自己非常满意。 想什么来什么嘛。 之前他还羡慕顾留白的风刀,那真是一件趁手又省力的好兵器,他还在琢磨着自己得从哪里弄一件适合自己的神兵利器。 没想到一进法门寺,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我们聚拢!” “他们不想放过我们任何一人,唯有我们所有人都破境,才有可能生还!” 竺法德此时大叫出声。 毕竟是之前一直带着佛发舍利的人,他脑子还是最清醒的。 此时萧真微的杀意覆盖全场,接下来谁若是想要逃离,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成为他猎杀的目标。 他们任何一人落单都无法接得住这人的一件,唯有所有人聚拢,尽其所能,才有可能抵挡得住,现在他们加起来已经连十个人都不到,此时还有四人还未晋升八品,除非所有人晋升八品,各种神通齐施,或许有幸存可能。 至于尉迟典的部将和大军,恐怕根本靠不住。 “到我身边!我这神通有防御之能!”这些西域修行者哪怕再笨,生死关头也起了急智,西天竺修士之中,已经叫做吒利上人的修士大声呼喝,他身外神通力量流转,形成一尊金色宝塔。 他这时候已经摸清楚了自己的神通,他这神通估计和泥莲尊者传给他的慈悲金刚真解有关,整体气机孕育出的这神通宝塔,完全就是团聚元气的防御神通。 他体内的真气牵引元气形成这样的法相,但凡这法相哪处遇袭,元气自然汇聚而去,他直觉方才的剑气威能也不能洞穿他这神通。 他这大喝声刚起,竺法德等距离他较近的五名修士就已经掠向他的身后,他的神通力量顿时将这些人护在其中。 此时另有一名东天竺修士竺法识手中化出一根巨型降魔杵,也大声叫道,“吒利上人,等会护着我,我上前厮杀,我这神通数十步之内,有九象之力!” “很好。” 萧真微眼中还有泪光,但这些人越强,他此时越高兴,这些人越是扎堆不跑,他也越是高兴。 他体内有巨浪的轰鸣声响起,他的整个人如同被大浪抛飞般瞬间飞起,落地的刹那,他已经在吒利上人的神通金塔之外。 他对着神通金塔斩出了一剑。 剑锋并未真正的击中塔身,然而剑身却疯狂的震颤着,瞬间无数根细针般的剑气从剑身泼洒而出。 神通宝塔骤然发亮,宛若实质, 然而塔身上出现了无数细孔,吒利上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身上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孔洞,鲜血如丝,从他身前身后激射出来。 “我师伯真是天才。”顾留白满心感慨。 这岂不就是破法飞针? 他这师伯竟然用剑气凝针,打出了比金氏破法飞针还要强的效果。 萧真微一剑破了这人的防御神通,然后看着骇然失色的竺法识,平静道,“是你要和我近身厮杀?” 第五百八十五章 皆乌合之众 - 割鹿记 - 无罪 经这一问,竺法识骇得直接往人群之中缩去。 乌合之众! 萧真微心念微动,他挥剑做势要斩所有人,但那柄匿于地面尘土之中的飞仙剑悄然跃起,瞬间洞穿一人大腿血脉。 这人此时还未形成神通,他体内真气混杂着鲜血一齐喷射出来,骇然尖叫声中,这人双手一齐用力去按住腿上伤口,却怎么都止不住流血。 伤而不杀,废其战力,乱敌军心。 这是他从顾留白身上学到的。 自己师弟教出的好徒弟啊! 眼见着那些西域修行者仓皇后退,连一个敢冲上来厮杀的人都没有,他眼角又有泪珠流下。 师弟啊师弟,你虽长眠于关外,终日和苦寒风沙作伴,师兄再也无法和你一起看那洛阳的牡丹花开,看那大河之上的落日,但这些西域的修行者,终究是你们杀掉了胆气,斩断了根基。 当年那些真正的西域强者,那些真正不惜命也要完成心中理想的人物,已经被你们杀绝,留下来的这些西域修行者,只不过是一群逐利惜命毫无胆气可言的宵小。 萧真微眼中有泪,他的剑生繁花。 剑气重重叠叠如浪花推送,长剑宛如在空中消失,而剑气团簇,宛若无数牡丹花盛开。 这一剑施出,萧真微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完美,他还是因为心境波动而没有珍惜真气。 这真气的耗用似乎太剧烈了一些。 然而漫空繁花,漫空剑意,他身前这些西域修行者,却全部恐惧得尖叫起来。 轰!轰!轰! 所有这些西域修行者疯狂鼓动真气,他们此时团聚在一起,哪怕是已经形成神通的那些人,大多也只是刚刚摸清自己神通性质,并不能做到收发由心,完全控制自如。此时神通力量互相挤压,互相冲撞之下,场间无比的混乱,有数人甚至直接被炸飞出去。 漫空繁花,剑气纵横,这些炸飞出去的人身上瞬间一簇簇的鲜血飞溅,浑身布满剑伤。 萧真微此时虽然还在感慨自己真气耗用过多,但剑意由心而生,他很自然的将胸中意气泼洒出去,他手中的冷泉剑变得耀眼起来,在黑暗之中,就像是长河上的一轮红日。 轰! 一名修士瞬间被这轮红日碾压,倒飞出去的同时,口中鲜血狂喷,浑身的骨骼都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这名修士便是之前招呼所有人聚拢起来对付萧真微的竺法德。 他浑身骨骼尽碎,血脉寸断,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失神的前方那名大剑师。 他不理解这名大剑师为何悲哀,为何眼角流淌着泪珠,他此时脑海之中出现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世间竟有如此恢宏威猛的一剑。 美玉公子的心落到了谷底。 他看着静静欣赏着萧真微剑势的顾留白,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于沉默之中冲了上去。 他不乏决死的勇气。 若是注定要陨落在这里,那他也要这卢乐天陪自己一起上路。 顾留白体内的真气很稳定的提升着,他体内的坛城之中甘霖降落,雷音轰鸣,坛城在他的感知之中变得越来越立体,开始散发出一种他从未感知过的玄奥气机。 他的修行法门和此时世间任何修行者不同。 他不知道堕落观观主在幼时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也不知道他娘之后的强行扭转又嫁接出了什么样的法门,但修的是真气法门,先成八品的却是精神神通,这在整个修行者世界也是绝无仅有,不见于记载。 别人的修行是不知自己的神通在何处,根本无法提前感知和触碰,唯有神通绽放的那一刹,才看见神通的大门。 但他却和所有的修行者不同。 这座坛城就是他的神通。 他的神通已经在那里,只是无法动用而已。 此时,他的真气已经到达一定地步,浑身真气开始转化,已经开始真正和这座坛城结合。 面对困兽般掠来的美玉公子,他淡然一笑,右手轻弹风刀的刀身。 刀身发出特别的沙沙轻响,宛如风吹过树梢。 他的身影宛若树叶随风飘起,然而并非飘向美玉公子,而是往后飘飞。 “你!” 美玉公子没有想到顾留白竟会在轻弹刀身之后做出避战的举动,他心中恼怒,但却又可以理解。 此人真气破境只差刹那时光,的确不必在此时因为骄傲而犯险。 他越是能够理解,便越是清楚自己没有太多时间。 他身前飞出一只碧玉仙鹤的刹那,体内剩余一百余道剑煞瞬间急剧流转,其中三十六道剑煞狠狠刺入他三十六处窍位之中。 轰! 他浑身气机膨胀,不只是真气力量,就连浑身的血肉都如同服用了一剂刺激潜力的猛药一般,瞬间鼓胀。 剩余剑煞顺着他右手的经络于掌指之间流淌而出,竟在他的手中形成一条玄色的长鞭。 然而这还不算,他左手捏碎了一个白玉丹瓶,内里一颗丹药瞬间被他的真气催融,沁入他的掌心。 他浑身的气血瞬间流动更加迅猛。 顾留白笑了。 他决定再让自己的师伯学一下张弛有度。 这美玉公子乃是那高丽老道培养出的怪物,得到高丽所有门阀的支持,这种人到了玉石俱焚的时候,一定会有些拼命的手段。 那傻子才在这个时候和他去拼命。 “你以为你跑得掉么!” 美玉公子真气和血肉力量大幅攀升,他挥动着剑煞凝成的长鞭,厉声叫了起来。 然而他叫声刚起,四周狂涌涌动,飞尘打在他的护体真气上噼啪作响。 他顿时心中一寒,以为是铁流真阻止他击杀顾留白,然而再转眼看向铁流真,却发现铁流真一直只是静静凝立,并未插手。 “怎么?” 也就在此时,他只觉得脚下石板路下方泥土松软,原本已经被夯实的泥土,在元气的冲涌之下,竟变得如同流沙一般,许多石板纷纷翘起,然后往下沉去。 “法器!” “这人悄然布置了什么厉害法器!” 美玉公子反应过来的刹那,他脚下泥沙涌动,周围狂风呼啸,风沙弥漫,一时竟已看不清顾留白身在何处。 与此同时,萧真微身前只剩下五人。 尉迟典那些部将都已经被他杀死。 他看着眼前剩下的乌合之众,看到顾留白暂避锋芒,便又想到顾留白在麟游窟之中故意和那些玄甲和重甲交战的画面。 他便认真的看着那些剩余的西域修士,道:“谁先逃我先杀谁,谁不对我出手,我先杀谁。” 他也起了磨砺自己的心思。 这些人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但保不准将来他也会遇到一些真正厉害的八品修士围攻的场景,那他心中得有个底,知道被围攻的时候,得注意哪些细节。 美玉公子此时大声厉喝,“破!给我破!” 他此时唯有以力破法。 碧玉仙鹤围绕着他周身翩翩起舞,以防顾留白用什么阴险手段偷袭,与此同时,他手中剑煞凝成的长鞭疯狂乱击,顷刻间风沙之中就像是有无数巨蟒穿行,恐怖的元气撕扯,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扩散开来的刹那,他硬生生的将风暴卷碎,将地下涌动的元气力量都打得溃不成军。 然而让他呼吸都彻底停顿的是,顾留白的人不见了。 四周没有顾留白的身影。 人去哪了? 他面孔都有些扭曲。 此时不远处飞尸上人的大叫声响起,“那人躲地宫里去了!” 飞尸上人此时也是气急败坏。 这种近身战斗,他明明比金刚巴鲁要厉害得多,更何况他手中又有泥莲尊者的神通禅杖,但他被金刚巴鲁神通偷袭,又没有了战斗的勇气,此时和金刚巴鲁缠斗之下,他反落下风,浑身的气血早已流动不开,四肢已经十分僵硬。 “要不要脸!”美玉公子气得浑身都打哆嗦。 打架就打架,杀人就杀人,结果这种时候顾留白和他玩起了躲猫猫! 竟然躲进地宫之中去了。 美玉公子身影掠动,碧玉仙鹤开道,仙鹤一冲入地宫,果然见到顾留白站在地宫中央,然而他一掠进去,顾留白却已经从地宫顶部那个窟窿飞了出去。 “草!” 美玉公子气得嘴都歪了。 他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风度,疯狂大叫,“卢乐天,我干你娘!” 顾留白叹了口气。 他觉得真对不住卢乐天。 不过这时候他也已经不用躲了。 他体内的真气此时彻底被坛城牵引,瞬间如无数股大浪冲在坛城之上。 坛城升腾而起,将所有真气吞入其中,接着再化为无数溪流喷涌而出。 他体内的真气彻底转变,冲涌在他体内的真气散发着七彩霞光,却又如同雷液,奔涌之间发出雷鸣。 轰! 天地间突然响起巨大的雷鸣,宛若春雷滚动,在云层之间震荡不息。 “啊!” 金刚巴鲁此时鼻孔之中鲜血已经如小溪流淌,但感知到顾留白身上神通气机爆发,听着这样的雷音轰鸣,他却眼睛发亮,精神百倍的握着已经布满裂纹的白骨杖朝着飞尸上人当头砸去。 美玉公子刚刚冲出地宫,他听到这宏大雷音,呼吸顿时彻底停顿。 此人晋升八品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一脉总相承 - 割鹿记 - 无罪 “来来来!” 顾留白对着美玉公子哈哈大笑,他的声音混在雷音之中,夺人心魄,“正好给我祭刀,试试神通。” 美玉公子心中胆怯,顿时裹足不前。 铁流真听着风雷滚动,心头震撼的同时,看着美玉公子停了下来,顿时又心中叹息。 这“卢乐天”虽然破境,但得到神通和感悟清楚自己是形成了什么神通,还需刹那时光,这时候美玉公子不发动玉石俱焚的一击,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必败无疑了。 美玉公子这一个停顿,顾留白已经感知清楚,他体内坛城吞吐真气,宛若将他身体的重量吃掉了一般,他的身体和真气都伴随着神通气机的爆发而变得异常轻灵。 “贺火罗说他和我娘打起来只有挨打的份,并非是因为我娘的力量比他大,而是我娘运转神通,速度之快,可以遛着他玩,让他根本连影子都抓不到。” 顾留白面上哈哈大笑,心中也是狂喜。 他直觉自己的神通似乎和他娘一脉相承,可以让自己快得惊人。 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体内真气如雷液晃动,体内所有经络的真气凝而不散,宛如是一体的。 之前他虽然真气磅礴,但真气力量始终是最大的短腿,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名七品修士都会觉得他这真气力量一般,但此时惊人数量的真气瞬间转化,凝聚,质变,他反而直觉自己的真气力量变得异常可怖。 但凡出手,一击之下,就像是体内的所有真气一起发力。 这还得了? 寻常修行者的真气是一片池塘,最多一片小湖,他的真气却像是一片海域。 这翻江倒海般的一击,会是何等的力量? 眼前不就正好有个同境的八品可以一试,而且还用独特秘术激发所有潜力? “方才不是找我找得起劲,现在怎么不来了?” 他看着停顿下来的美玉公子,哈哈大笑,抬手就是一道戮天剑。 这戮天剑他用得最多,用得也最为熟练,换了别人需要酝酿好久的剑意,他现在是瞬间激发,毫无难度。 但这戮天剑之前他用来诛邪用得还行,用来对付真气修为强横的修行者,威力就差强人意,给不了任何人惊艳之感。 但此时这一道戮天剑斩出,别说是铁流真,就连萧真微都吃了一惊。 只听得场间嗤啦一声裂响,顾留白至美玉公子身前的虚空都仿佛一块锦布被瞬间撕裂,可怖的剑意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都洞穿,散发着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暴戾气机。 在铁流真的感知中是如此,但在美玉公子的感知之中,何止如此! 这一道戮天剑才刚刚激发,美玉公子就感觉自己前方的天空都仿佛被斩断一般朝着自己压了下来。 倒塌的天空之中,有万顷雷霆如天瀑倾泻,化为一剑。 这一剑,可翻江倒海,可开天辟地,可斩杀神佛,他如何能挡? 逃不掉,避不开,知其不能硬挡却只能硬挡。 美玉公子疯狂催动浑身真气,哪怕他连秘术强化之后的血肉之躯,都因为真气流淌超过极限而肌肤上绽放道道血口。 鲜血顷刻将他的华贵衣衫染红,他身前的碧玉仙鹤先行迎上,瞬间被剑罡激得粉碎,羽毛飞洒。 他手中的长鞭抖得笔直,七十余道剑煞布列成阵,真气层层包裹,然而和剑罡相触的刹那,剑煞道道崩解,七十余道剑煞竟不能挡,刺天戮地的剑罡瞬间将整条长鞭击成齑粉,冲到他的身上! 剑罡击溃剑煞长鞭之时,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已经冲撞得美玉公子体内用于激窍秘法的剑煞都彻底移位,他体内的真气在经脉之中乱串,根本无法控制得住。 剑罡一冲上来,他口中还在喷吐鲜血,右肩却已经砰地一声爆开。 这一道戮天剑直接将美玉公子的右肩击得粉碎,将他打得立足不稳,倒飞坠地。 铁流真一声叹息。 果然是任何花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之前美玉公子形成这碧玉仙鹤的神通时,他也只觉得玄妙而衬托美玉公子的气质,而且这碧玉仙鹤十分灵动,对敌时随心所动,难以捕捉其身位。 然而在这样的剑罡面前,这碧玉仙鹤和野鸡的唯一区别,似乎只是它会跳舞。 这一剑绝对可以将美玉公子一击必杀,现在美玉公子还活着,显然只是因为这“卢乐天”还想留他一个活口。 美玉公子重重的摔倒在地。 他双目无神的看着天空,他右肩完全被洞穿,一条手臂只有一些筋肉和身体相连,但与血肉之中的痛楚相比,他更多的是心痛。 他过去多少年来积累的骄傲和信心,已经被那一剑彻底的击溃。 他在这“卢乐天”面前,真的不是凤凰,而是土鸡。 “这还怎么打?”飞尸上人知道自己若是面对顾留白的这一剑,恐怕表现还不如美玉公子,此时他又摆脱不了金刚巴鲁的纠缠,顿时也彻底丧气了。 噗通一声。 他直接双膝重重跪地,直接举着禅杖叫道,“英雄,我投降!” 金刚巴鲁笑了笑,吐出一口逆血,抱怨道,“早这么不就完了,真的没眼力劲。” 萧真微此时学着顾留白打出了一道剑罡。 他此时剑道修为天下独步,可以说万般剑法融会于心,虽然顾留白从未和他说过戮天剑的施展法门,但此时剑罡激发,他身前空间也顿时发出了撕裂般的响声。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只得其威而不得其神。 他这个好学的师伯对自己的这一剑很不满意,即便他能够模仿出这一剑的法度,但他只觉得自己在剑意上远不如自己的师侄。 他知道自己已不再年轻,没有了少年的那种冲劲,但最大的原因,乃是他天性是比较平和之人,他并不好杀,甚至不太爱打架,他行事中规中矩,不喜欢违背长辈的意愿,而且在过往很多年之中,他没有面临过那种绝境垂死一扑的境地。 所以他模仿的这一道戮天剑,在他自己看来,缺少顾留白那种一往无前,将自己都可以砸出去,将一切法则都捅个窟窿的意气。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郭北溪的这位弟子,注定要胜过他和他的师弟。 他觉得自己这一剑不成。 但中了他这一剑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砰! 一名东天竺的修行者往后飞出,他刚觉得自己完了,半个身体就已经被这一剑斩得粉碎。 这还怎么打? 剩下几名西域修行者虽然也知道同为八品也分高下,更何况自己的八品也是七品强行提上来的,但那卢乐天也是和他们一样提升了真气修为,怎么也能一剑一个八品? 他们也想和飞尸上人一样投降。 然而萧真微不许。 当年沈七七和郭北溪他们那一战已经彻底打断了西域修行者的脊梁,现在这些西域修行者又膨胀起来,那么这脊梁就要打断得更为彻底一些,要让这些西域修行者对于大唐修行者的恐惧维持得更久一些。 “不许降!” 他看着这几名西域修行者,说道,“向我出手,否则马上死。” “啊!” 这些西域修行者崩溃了,他们又不敢不听,都演化神通,朝着萧真微杀来。 萧真微的脚下出现一团金光,生出一朵金色的莲花。 地涌金莲,莲花瓣上经文流转,形成法阵,要将萧真微镇压在法阵之中。 一名西域修行者的神通化成两条金色长臂,各捏法印,一手汇聚水汽,形成一道水柱,一手牵引碎木,元气剧烈摩擦和挤压之间,喷出火焰。 水柱和火焰同时化为蛟龙,从两侧同时轰向萧真微。 另有一名西域修行者盘膝坐下,他双手合十,体内真气极为均匀的从他的身上释放出来,形成无数手指大小的金蝉。 最后那名西域修行者形成的却是精神神通,他眉心之间似乎有实质的精神力在涌动。 然而这名西域修行者最先遭受反噬。 他整个人宛如瞬间沉没在一片幽静的池水之中,不管他如何翻腾,都无法浮上水面,他张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也根本无法呼吸。 萧真微脚尖微微一点,他整个人宛如一柄大剑,瞬间切开包裹住他的金色莲花。 他手中的长剑轻易的调转那条水蛟龙的龙头,令其劲力冲向那条火蛟龙。 轰的一声,水龙和火龙崩碎,场间落下倾盆大雨,他的真气穿行其间,雨珠如小剑般击碎所有袭来的金蝉。 没有任何一滴雨珠坠落在他的身上。 所有穿行在雨珠中的真气都来自他的身后。 强大的真气如浪在他身后冲涌,瞬间将他和这些西域修行者之间的距离拉近。 那名刚刚激发神通,形成地涌金莲法相的西域修行者只见一根手指落在自己的额头。 啵的一声轻响。 一道剑气顺着他的经脉往下游走,瞬间击破他的丹田。 萧真微左手食指点在这人的额头,右手长剑指向那名盘膝坐着的西域修行者,然而那柄紫金色的小剑却无比阴险的随着雨珠坠落,掠过那名演化两条金色手臂的西域修行者的眼珠。 那名西域修行者的两颗眼珠瞬间如熟透的浆果炸开。 盘膝坐地的那名西域修行者骇然的往后弹飞,但他此时只听到萧真微说道,“既然这么喜欢坐,那今后就一直坐着吧。” 萧真微这句话还未说完,剑气已经斩在他的双膝之上。 他的两条腿齐膝而断。 与此同时,那名根本无法呼吸的西域修士体内啪的一声响。 他的肺炸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施主请辩法 - 割鹿记 - 无罪 这西域修士肺裂,却感到浑身一松,他的精神力重获自由。 因为此时萧真微对他已无杀意。 虽然肺裂,但他毕竟已入八品,急调真气过去挤压伤处,一时虽然身体不敢丝毫动弹,但只要萧真微接下来不杀他,他不至于伤重致死。 萧真微并不想杀他。 他只是要让这些人知道怕,然后这些人回去天竺之后,应该会保持着这样的恐惧很多年。 四名八品,转瞬皆败,皆重伤而不死。 萧真微此时收剑,念头已经通达。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舒泰。 怪不得自己师弟当年修行进境远比自己要来得快。 江湖之中方得痛快。 快意恩仇,心中舒畅,剑气岂能不顺畅。 “你们走吧。” 他对着这四名重伤而不死的西域修士摆了摆手,道:“今后不准再踏足唐境一步。” 瞎眼、断腿、肺残,腹穿。 哪怕一刻都不想停留,但这四个人想走起来还真的没那么容易。 飞尸上人这时候又机灵了,他跪在地上叫出声来,“我可以带他们走。” 萧真微还未回应,顾留白却已经笑了笑,道:“你不能走,他们自己想办法。” 毕竟是八品修行者,要走终究想得到办法。 瞎眼的背起了断腿的,断腿的一手提着一个,四个人叠罗汉一般飞快的消失在萧真微和顾留白的视线之中。 萧真微目力远超常人,他看着这四人叠罗汉一般行走,倒是觉得好生有趣。 他倒是不知,这四人以此种方式艰难行走,逃出法门寺回到天竺之后,想到长眠于法门寺的那些西域修行者,他们常觉幸运,又觉得能够和这样世间第一的大剑师交手,又能存活下来,乃是一种荣耀,所以将此次中土之行记载下来,流传后世。他们门下弟子传送四人故事时,又为表达对四人的敬意与传经之德,所以每逢祭祀便都叠罗汉来缅怀四人。久而久之,天竺一带但有盛会,人们便喜欢叠罗汉。 铁流真已经看淡生死。 西域修士如此溃败,已经不只是损伤根基,而是连争雄之心都彻底被击碎。 他和西域诸国、高丽这联手一事,也变得毫无意义。 只是他现在有些奇怪,尉迟典的大军明明已经推进到法门寺外,此时为何还未全军冲杀进来? 他十分了解唐军的架构,哪怕尉迟典和几名部将都已经被杀,但下阶将领自然就会接替统军之责。 除非此时有上阶将领传递军令过来,让他们停止行动。 …… 祁连苍兰站在法门寺的大门外。 她的身后,站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 看着黑暗之中如潮水涌来的大军,她感到了窒息。 哪怕拥有着盛英妻子的身份,但她此时想着,任何人面对这样数量的大军,恐怕都会不自觉的战栗,毕竟哪怕是重甲骑军的一匹披甲战马,看上去都像是幽冥之中跑出的巨兽。 她有些难以理解身后的沈若若和上官昭仪是如何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的。 不过此时更令她有些难以理解的是,大军从四面推进的速度,似乎太过缓慢。 她心中和铁流真有着同样疑问。 但看着正对着寺门重骑军已经压至一箭之地,她还是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厉声喝道,“我乃盛英之妻祁连苍兰!统军将领前来说话!” 重骑推进的速度骤然变缓,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黑暗之中各线推进的军队,也渐渐停了下来,但军队之中,却是出现了一些怪异的动静。 重骑军之中有数骑缓缓出阵,其中一人异常沉重的对着祁连苍兰微躬身行礼,道:“退出三里,又受号令重返法门寺,一退一进途中,所有校尉之上的将领均被刺杀。” “什么?” 祁连苍兰有些怀疑人生。 她先前还在想着用什么样的说辞来说服统军的将领,但此时这些军队里,却连一个真正说得上话的将领都没了? 一退一进,来去不过六里。 上万兵马,除去尉迟典的那些部将和亲卫之外,校尉之上的将领不会少于三十名。 然而这些将领于这一退一进之间,就已经被人精准的盯上,然后尽数刺杀? 她失神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直到沈若若在身后提醒她说话,她才颤声说道,“法门寺中剧变,尉迟将军及他座下将领已经全部阵亡。地宫之中释放邪魔,此时邪气充盈法门寺,若沾染邪气,也会化成邪魔,你们现在且听我号令,退军十里,传讯给盛英,让他和我来法门寺相见。” 这几名骑军默默凝视了法门寺内里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归入阵中。 之前法门寺的异相他们都看到了,之后那些惊天动地的剑光和神通交手,他们在远处也看到了。 祁连苍兰并非军中将领,她这时候堵住去路让他们退军,其中诸多蹊跷,但那些诡异而强大的刺客,那些神通互击的恐怖气机,已经令他们觉得这并非是人间军队的厮杀。 此时但凡法门寺之中有一名将领出来说不要听祁连苍兰的,让他们继续进军,他们也会不惜性命的冲入法门寺厮杀,然而现在的确是一个说得上话的将领都没有。 这几名骑军心头沉重,策马才走了十余步,祁连苍兰突然鼓足了勇气,冲着他们的背影叫道,“传信给盛英的时候,你们一定帮我添上一句,告诉他,这些年我错了,我对不住他,但我想改。” 这些骑军尽数愕然。 但先前那名说话的军士还是转身道,“知道了。” 不管修为高低,不管是将领还是普通的老军,他们都是爷们。 娘们和爷们认错,他们都高兴。 …… 美玉公子还是躺在地上看着天空。 墨玉般的天空里镶嵌着银色的星辰,闪闪发光。 他的伤势也不致命,但他此时眼神却依旧涣散。 他的骄傲已经被彻底碾碎,然而此时还有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 到这个时候,那些西域修行者都叠罗汉走得不见影了,金刚巴鲁都已经开始搜飞尸上人的身了,但顾留白却还没有来管他。 都不管管我? 都不问我什么? 他觉得这太侮辱人了。 然而此时顾留白真的没空管他。 顾留白走到铁流真的身前。 铁流真有些感慨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萧真微,轻声道,“沧浪剑宗唯有一名这样的大剑师,他是郭北溪的师兄,至于你,我想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顾留白微躬身行礼,认真道,“多谢国师的厚礼,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你。” 铁流真道,“小国夹于强国之间,若不争命,便会消亡。” 顾留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道:“并非只有和大唐为敌这一条道路。” 铁流真也并非迂腐之人,道:“若给机会,我自然把握。” 顾留白认真道,“若能安然渡过此劫,愿与国师好好探讨。” 铁流真一愣。 他并非精神神通法门的修行者,所以对于一些精神力量的波动没有敏锐的感知,但顾留白的这句话,却让他直觉泥莲尊者此事并未终结。 金刚巴鲁这时候搜飞尸上人的身搜得起劲。 飞尸上人也是无语了。 都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都是西域修行者,他娘的我刚刚在地宫里扯光了丝衣逃出来的,随手抢了些东西而已,我身上还能藏得下什么东西? 但就在此时,金刚巴鲁也感知到了诡异而强大的精神力波动。 他愕然的抬头看向地宫上方。 地宫那个窟窿口,此时有若有若无的光华涌动着,就像是晶莹的水流从窟窿口溢出。 顾留白微眯起眼睛,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在被一种庞大的力量牵引。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位施主,请来与我辩法。” 顾留白知道这应该是泥莲尊者的精神还未磨灭,但他一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他马上在脑海之中回应,“辩什么辩,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一个活人和你这死鬼辩经,要么我脑子进水了?” 他回应的刹那,额头之中微微发烫,脑海之中随即响起惊喜的声音,“你与我佛有缘。” 顾留白瞬间皱眉,这种对话方式,让他想到了玄庆法师。 他回应道,“我哪怕和佛有缘,和你又有屁的关系?” 泥莲尊者回应道,“施主莫要粗鄙,你若是不愿意,我强行邀你辩法也是可以的。” 顾留白想了想,道:“你先说想和我辩什么法?” 泥莲尊者的笑声响起。 顾留白一愣,忍不住说了个“草”字。 他发现自己已然中招。 刹那间周围七彩佛光笼罩,他已置身于一个全新的法殿之中,法殿白玉雕琢而成,四壁都是经文。 法殿正中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年轻的光头僧人,对着他笑吟吟的行了一礼,道:“施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顾留白不做声。 他四处看了看,动了动手脚。 这光头僧人又笑了起来,道:“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纵有万般法力,又岂能斩了自身念头?” 说完这句,他似乎也熟悉了顾留白的脾气,也不等顾留白说话,直接就问道,“若是杀一个人就能救千万人,这人杀是不杀?” 第五百八十八章 请叫顾道首 - 割鹿记 - 无罪 医生下意识地看了苏宸一眼,浑身都止不住地绷直了,有点不太敢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这,这,末将将她安排在末将的府邸之中。”马超说话有点吞吞吐吐的,陈诚看向他,发现这位在沙场中来回的将军现在竟然有些脸红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指,指尖凝着淡淡的金色剑气,对着画纸的中央,“刷”得就裁了下去。 “艹尼玛的,干甚,都给我滚。”郑直骂。刚才被雯雯骂的火气都撒在了路政1的身上。 “站住,哪里来的修士,没看到爷把守这传送阵吗,立刻给我滚回去!”一名贼眉鼠眼的修士说道。站在他旁边的一名修士,个子和他差不多,留着络腮胡子。 “好,我们以联名信的方法给延安发报,让他们慎重考虑。”赖传珠当然知道黄强说的这三件宝贝武器,非常赞同的做出了决定。 欧阳冰儿说完,看着秦风,秦风自然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情说了一遍。 轩辕煜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正经了起来,眉头深锁,像是在细细的思索什么。 陈诚虽然背后挨了一棍,火辣辣的疼,但也知道者张绣最后肯定也是受了力道,加上这些人接着自己,自己飞出去,也是立足未稳的原因,再看看这四周欢呼的声音,也觉得自己这一下子挨的还算是值得。 秦风手里拿着白色的瓶子,进阶丹他知道,达到五级修士之后,想要突破一击就必须服用进阶丹,否则就只能看天意了。 李三尔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他依旧做垂死挣扎,那种事情原本就是要浸猪笼的,他才不会承认呢。 最近谁不知道,她挑选的道侣在冲击元婴境界时,不慎天魔入体,百年的道行被毁,成为废人。这样的事,几乎成为幸灾乐祸的家伙们口中的笑柄。 “先知。你就不用再问了!总之它绝对能解决这个问题!”程毅说道。 大殿的守护工作做的很是到位。单单是李林一路上所看到的,便发现各个交通要道都有一身黑甲的亡魂们守卫着,时不时的,还有一队又一队的兵卒巡防而过。 “第二刀皇在这里。”这个时候浅悠凉就开口说道,然后右手一挥,一块大冰块就出现在浅悠凉的旁边,吓了第三猪皇一大跳。 阴阳眼,民间对此传说极多,就是在宗教里,亦是常有阴阳眼出现。 在这道声音说完后,电影中那个黑人佣兵队长浑身发出一丝淡淡的光芒,这道光芒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不会吧!看他样子应该是高天原的掌门长老之类的身份,不可能知道的那么少!”知秋一叶说道。 可是,面对天傀那恐怖的力量,他们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生不起来,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佛门与阴司其实是两个天然对立的存在。 倒是赛后,切尔西球迷和阿森纳球迷又闹起来了,虽然没有什么大事,但是阿森纳球迷却被切尔西球迷冠以“缩头乌龟”的嘲讽名号,这个名号看起来要追谁阿森纳很久了。 但他们二人依旧没有出去,因为他们正将窗户推开之际,便见到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向着这里摸索过来。 “大人。”雪诺先行了一礼,然后站在那里,似乎是显得有些犹豫。 就这样全飞行了大概一天一夜,实力明显大涨的夜枫体内的能量仿佛是源源不绝一样,丝毫没有疲倦的感觉。 王动皱了皱眉头,玉佛尊者不难对付,危险的是他背后的人,从王动进入地宫内,时间上并不算长,可那人却已将玉佛化作这般怪状,其手段当真是可畏可怖。 或许是混沌与鸿蒙本就有相似的性质吧,林宇的混沌本源,能够感知得到这蓬莱仙岛的位置。 只瞧了眼前场景一眼,饶是以邀月宫主的清冷心境,竟也不禁怔神,脑海像是陷入了刹那空白。 同样的,这也是他们二人为何如此心甘情愿的让夜枫成为紫炎一族的新任族长!虽然夜枫不是纯正的紫炎战士,但这都不重要。因为他们都意识到,只有能够让龙血鳞刀自行认主的夜枫,才能胜任这份重责。 七位魔神,身上散发出的灵力光芒全不一样,也就意味着他们全都是九阶以上的实力,再加上魔神柱的增幅,其联合在一起的实力之恐怖可想而知。 不过金翅大鹏的双翅太吸引人了。踌躇的楚歌一横心。决定上前询问一下。如果独臂男子的仇家实力不强的话。自己可以考虑用用处已经不大的下品神魂器紫魂星交换金翅大鹏的双翅。大幅提升自己的实力。 “?”刑飞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妮可的修为这么高深,竟然如此简单的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当然不是,他洗钱的渠丰富的很,没有必找L。是L需他的资源。 叶紫琳见他站起身,伸手拉住他,“我在公寓里等你,等你下班回来,好不好?”她希望冷焱每天下班后,会回到这里来,而不是去找江若曦。 “你们竟然敢守着我的面杀死我的属下。你们该死。”黑暗之手出现后。一股暴戾的声音透过异空间传送阵传了出來。 还不知道明天苏希怡他们的默写是什么呢,说不准也会有什么惊人的怪题目。 “恩~!”诗洛夜欣然点头,接下来,回到家中,我把醉蓝蓝抱到床上安顿好,诗洛夜争了厕所洗完后,轮到我洗刷了一翻,接着躺沙发上埋头大睡,精力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不睡恐怕就得精尽人亡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菩提本无树 - 割鹿记 - 无罪 陆远单独一条腿立在地上,但他的气势 还是没有变,那就是杀死陆子豪。 “谁胡说,张二爷……呸!张斌今天午时就要被枪毙了,这事儿还能有假不成?”路人忿忿的打断了阿威的话。 院长连忙道歉,看监控,是傍晚十点潜进去的,只是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人也不见了。 就在狮狼兽出手的一个瞬间,那两只三阶妖兽也冲来出来。朝着妖兽前面冲出去,这里真的是妖兽的乐园。 毕竟在最开始的时候,尼克弗瑞还以为楚冠是一个只会念动力的超能力者,顶多会一点操纵心灵方面的手段。 他瞥了眼饱受剧毒摧残,还没有清醒过来的郭逢春,接着又看看于欢,一脸冷笑。 而如果当时有一颗四阶妖兽的妖晶,那么他不仅仅可以破解妖兽的寿元问题,甚至可以凭借那些纯洁的灵力去抵抗毒素,让自己活下来。 陆远继续踏上这条路,去往圣坦城的路,这条了真的很难走,但他还是要去看一眼。 宁舒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车夫,车夫潇洒的挥着鞭子,驾着马儿离开。 “好,那壬之哥就看你了。”路申举起了酒杯碰了一下皮壬之的。 在椰城的最后一天,李逸的目标是那个旧木材市场。去旧木材市场不是为了赌木,而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极品的老海黄明料。 杨宇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唐铭的名片是纸质的,跟他公司里的普通业务员的名片没有什么区别,与唐铭的身份并不匹配。 下午没什么重要的戏,刘晨躲在招待所里呼呼大睡,对他来说花自己的钱帮助有需要的人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 方正直的脚便踩在了道魂的脑袋上,将道魂颤抖的身体完全踩趴在地上,脚掌不住的在道魂脸上的面具上扭动着。 此时放眼望去,王府周围的确没有大军驻守,甚至连原本的侍卫都调走了不少,一副空虚之相。 “这不就是阿里宝想要的效果吗,让我们公司的员工感到气愤,自乱阵脚,然后打击我们的士气。”曹蓉冷静的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她作为掌舵人都不淡定,那么这家公司也就陷入慌乱了。 平阳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她却非常不舍,望着池孤烟说不出话来,眼中隐隐有着泪水在流动。 导演是赵河,而且这一次,他将兼任制片人。当然,一如既往的,编剧是李谦。而艺术指导和监制,则是方柏锦。 可李逸却不这么看,因为越是这种高手集中的毛料集散地,其历年集下的问题毛料就越多。 其他教授也很不满,纷纷吵吵了起来,初来这地方山清水秀还很心旷神怡,可是呆了半个月,整天争吵讨论,一个个早就厌烦了,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回去那都是知名教授。 间接伤害:伤害类型的一种,不会触发防御效果,无法被分担,对防御时0的敌方必定产生暴击。 由此,我们依照此纯洁笼罩乾坤的气场,上述一切病害恶鬼坏人,都逃离畏惧拜服。 陆尘深吸一口气,恭敬道:“纪云已经被处死,而且玄青重剑也被夺回来了,您请看!”说完,便将背后的玄青重剑取下,双手恭敬的递到对方面前。 可就在他的指尖刚要触及她衣摆的一瞬间,寒光闪过,一道血光染红了后院白花。 所以,这些年九州大陆能够保持相对的和平安定,多亏了八大宗派对领地的严加管理。若不是他们,九州大陆早就乱了。 耳朵里一阵鼓胀,飞机已经朝着天空上拔升了起来,这架直接由东京飞抵纽约的飞机头等舱里,工藤新一坐在靠着窗户的位置上,朝着外面看去,似乎透过玻璃窗朝着机场的方向看去还可以看到刚刚与自己分别的那些人。 还真别说,他们看人挺准的,苏峰的目的自然不可能使阻止大妖复活。 如果说六种感官就是六种感性认识,那么,我在这里宣扬真理,你用六种感官中的哪一路来接受? 第二天清晨,香港队的球员连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就被方强叫醒来到了竞技队的训练球场上。而澎湖队的年青球员们却早已开始了日常的体能训练。 顿时,章君用着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楚临御,指了指自己的车内。 这个机密一定要尽可能的保密下去,等到其他宗门发现之后,华兴宗就已经成功崛起了,也不怕守不住华兴岛。 火巨鸟吸收了吸能怪石能量,若是与它战起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但林逸敢肯定,就算自己最终胜它,也势必会付出极大代价。 “到家了,到家了!”林功微微地有些激动,口中不住地呢喃道。 钱九监眼看情况不妙,如果不能及时预警,这次带出来的神鹰怕是要全部折在这里,遂马上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口哨模样的东西,猛的吹了起来,瞬间嘹亮的尖啸声响彻方圆百里。 “咕噜咕噜~~”兔兄蹦哒表示赞同;如今这厮在二蛋面前算是翻了身,大年半了,都没正眼瞧过它。 “再到最后,等到丹田经脉能完全容纳身体转化的内气,就可以完全使用次代兽修炼模式,也是更接近人类的修炼模式。”陆羽这样分析着。 第五百九十章 阴谋的花朵 - 割鹿记 - 无罪 瑞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因为大部分的经纪人都是做的这个事情。 游泳圈里的人开始动了,他划着水,一点点的朝着前方游了过去。 原本以为只有美容口服『液』才能赚钱,可是现在看上去减肥好像更赚钱的样子。 再加上那位“福报”的加持,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没有问题的。 这扶桑山有一处非常大的天台用来祭祀太阳,扶桑山慢慢的也被称为天台山。扶桑山旁边有一座山叫甘山,甘水顺流而下穿过山下旸谷后生成甘渊。甘山上有个国家就是羲和国,羲和国东方首领从唐尧时代就被称作叫曦仲。 当天武学宗宗主聂元青看到躺在地上的齐天佑和李云,还有远处模样狼狈的李秋水时,面色微变。 “好吧!”月儿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因为她也想知道月神究竟想带她去去见谁,如此神秘。 通过夜视镜,骡子能清楚地看到,那孩子脸上流露着凶猛的表情。 心底哼了一声后,林涛让零打开了驾驶舱,身形一闪,从里头飘飞出来,随后他手一扬,身上念能波动浮现,立刻将之收回到了戒面空间。 不管是真是假,玉皇都立刻摸出了玉蝶联系李静和杨戬,命两人急调就近的天军人马赶去幽冥界查看。 “额……这,这,这样真的好吗?人占狼窝,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听了冷月的话,我忍不住眉头一皱,冲冷月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弗兰克,你这龟孙!你想怎么样?”我挣扎着,想要从废墟中站起来,却被一个黑人壮汉,一脚踹在胸膛上,这一脚力量很大,直接把我踹倒在地,身体像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好几米才停住,胸膛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众人皆沉默不语,季海棠缓慢的说道:“她时常便会为难我……不止一次的挑拨我与手下人的关系,一个不如意便在销金窝里大开杀戒,闹的这里人心惶惶……但我全部忍气吞声由着她来。 宋琏志被那紫色焰火一抹却是脸色变得惨白,身形凝在当地动也不动一下。过了片刻那宋琏志仿佛丢了魂似得一屁股便跌坐到了地上,哀叹一声,无奈的对龙琰柔抱了抱拳认输下场去了。 “世界无奇不有,神话故事未必只是神话故事!”莫雅说到这里就要转身离开。 “你吞噬界源,同门相残,我本欲直接取你性命,不过现在我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至于怎么做到时候我会让告诉你,你现起来吧!”苏诀说了一句便回到了座位上。 “我去帮你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唐燕雪说着就跑到楼上的林宇房间。 这些话,如针刺一般传入原啸天的耳朵之中,令得原啸天羞愤不已。 连平日里不出现的二哈,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韩若冰,藏头露尾的下来了。 童恩的心开始疼,深处的某块伤疤被撕扯了一下,尖利的痛袭遍全身。 直到此时,乐乐方才像了却了一桩大事般长舒了一口气,我们于是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并排坐在床头。 罗子良竭力反对这件事情,纯粹是从工作角度来考虑问题。郝彩云就算不理解,他也不在乎,他有他的立场和原则性。 在琢磨了大半个月后,突发奇想,就尝试着以阴阳瓶驱动度厄指。只是一试之下,却是毫无作用。一直以来,阴阳瓶都是被我当做感应变化气机的一种法门,却从来没用它来聚过气。 这让得这些个f国流社会的名人们,对待6天阳的态度,自然是显得颇为轻蔑。 季思明大口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有些费劲地往下咽了咽,觉得今天的这些东西好像都没熟似的。 “是这样的么?”男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盯着阴乌大帝,似乎是想要把阴乌大帝给看穿。 他和冯媛媛是在一次酒会上认识的,冯媛媛那时刚从国外回来,闲着没事,来S市散心。 就拿之前的这些残魂而言,若不是因为先天紫气,换任何一个强者前来,也势必会灰头土脸,至少绝对不至于这般轻松。 林知凤赶紧将自己目前的遭遇都说了出去,但她也不敢添油加醋,而是如实的说道。 大家刚到餐厅坐下,招待所前台的服务员就带着两个中年人走了过来。一个身材比较高大,和张勇胜差不多。另一个比较瘦,但给人一种非常精悍的感觉。这两人一看就是练家子,走路的姿势都是龙行虎步。 周璟玉额头沁着微汗,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上纱布,突然一道彩色的人影卷进了医院。 第五百九十一章 到底图什么 - 割鹿记 - 无罪 场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顾留白也好,铁流真也好,美玉公子也好,都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 三人所处位置不同,虽然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各自不同,然而三人此时静下心来,都会想到同样的问题。 任何的算计都是为了利益。 那名高丽老道推动这些事情,是追求什么好处? 西域的这些修行者、美玉公子、铁流真、还有扶风郡这些军方的人,都是高丽老道算计之中的棋子。 他唯一没有计算到的,便是顾留白这拨人。 那如果顾留白和萧真微不出现在这法门寺,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毫无疑问,他们都会陨落在法门寺。 按照之前的景象,当泥莲尊者的无垢金身开始脱离地宫行走,所有没有得到舍利子的人都会晋升八品之后如同成熟的果实一般爆开。 他和美玉公子哪怕手中有舍利子,最终只会面临两种结果,一种结果就是被泥莲尊者直接杀死,另外一种结果就是彻底邪化,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就未必能够知晓。 以此来看,或许击倒地宫木塔,露出地宫的雷电也并非天劫,而是人为。 那高丽老道只是要打开地宫,释放泥莲尊者,然后将他们这些人送到泥莲尊者的面前。 泥莲尊者的修为和神通助推此间的修行者成就八品,化生神通,然后这些人却又似乎成为了泥莲尊者的一部分,也化成了灵药,接着将整个法门寺的场域扩大。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所有这些人仿佛都成为了壮大泥莲尊者的养分。 泥莲尊者在得到尉迟典那些部下以及那些西域修行者的养分之后,他所形成的场域已经能够覆盖整座法门寺,那若是没有意外,没有出现顾留白这样的人,那飞尸上人、金刚巴鲁,以及他和包括美玉公子在内的这批高丽修行者,都会成为泥莲尊者的养分。 所以何止是美玉公子,高丽五大门阀和七大世家的这么多七品修行者,恐怕也是高丽老道特地送来法门寺的养分。 那泥莲尊者在吞没所有这些修行者乃至尉迟典的这支大军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铁流真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之前觉得像自己这般无畏的挑战命运的人,可谓英雄,但现在看来,却像是个愚蠢的狗熊。 他看着美玉公子,道:“你觉得这泥莲尊者吞噬两个彻底邪化的八品修士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美玉公子艰难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他此时已经收起了无用的自尊,他说了一句不知道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铁流真,脸色极为难看的说道,“虽说借助舍利压制住了邪化,但我可以肯定,若是邪化彻底完成,我的肉身和真气恐怕还会强悍许多。而且泥莲尊者肉身溃败而精神不灭,他的精神力量足以压制我们邪化之后的精神力量,只是不知他的精神力吞噬了我们邪化后的精神力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顾留白平静而干脆的给出了答案,“他会彻底入魔。” 铁流真看着顾留白,他并不觉得顾留白是瞎扯,但他很想知道顾留白为何会得出如此肯定的结论。 顾留白看着他说道,“若是换了你,被囚禁于地下百般折磨,不让你吃饱穿暖,还要每日里取你的血给人炼制丹药,还要研究你身上每一寸地方,你被折磨至死之后产生的念力,也一定对世人产生极度的仇恨,你的精神念力也必然会无比暴戾,充满复仇的渴望。更何况这是一条真龙,原本和我们并非同类。他会让泥莲尊者看到人间的无数丑恶,而泥莲尊者精神不灭便是因为成佛的执念,他觉得自己必须慈悲,但要让他对无数丑恶的人也要保持慈悲,他会觉得想要成佛便要抛开自己的喜恶,对世间无数丑恶也一视同仁。”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接着认真道,“他原本一开始就已经想错了,真龙念会刻意的给他看无数的恶,他越发会怀疑自己说修的佛法是错的,他会觉得成佛毫无意义,他会成魔。” 铁流真沉默了片刻,道:“让扶风郡成就一只魔,以此来倾灭裴国公的大军?” “我只知这应该是一场很大的灾厄,只是具体如何,我无法揣测。”顾留白看着面色无比苍白的美玉公子,平静道,“任何事情割裂开来看都会比较云里雾里,没办法做出准确的推断,但美玉公子知道的事情应该比我们多,比如那两座京观,或许很多事情联系起来,美玉公子能够做出比我们更精准的猜测。” 美玉公子突然愤怒起来,道,“你我是敌非友,我为何要告诉你我心中的推断!” 他说完这句,却发现周围的人都用看着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美玉公子一愣。 铁流真平静道,“你和他是敌非友不假,但若非他横插一刀,你我此时都已经成了泥莲尊者的养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于你我有救命之恩。” 美玉公子还有些不服。 铁流真又接着道,“而且此时境况,你看似帮他,其实是帮你自己,他自身没有什么邪化问题,这算计也算不到他身上,但你我都有邪化的问题,我们只是暂时压制得住,最终解决的法门,还要落在他的身上。” 美玉公子嘴唇动了动,却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并不知道泥莲尊者和顾留白的最后交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所有人都知道结果。 顾留白赢了。 面对泥莲尊者这样的存在,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的修行者赢了。 此时顾留白看着美玉公子说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有什么不服气的?你一开始就是接受师门的安排,你顺着师门给你的路走而已,你恐怕自己心里都很清楚,你不过是个棋子,你的不服气,只是认为你自己不可能是个弃子。但现在你就是一颗弃子,到了这时候,难道你还没有一丝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欲望?” 美玉公子笑了起来,他看着顾留白,道,“我只是很难做到被人踩在泥里之后,再爬起来对着这人笑脸相迎。” 顾留白也笑了,“谁要把我踩在泥里,然后给我最想要的好处,那我可以爬起来称呼他为义父,做人要现实一些。” 铁流真平静道,“我小时候不知道想喊多少人义父,但没有想要我这个义子。” 美玉公子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再和顾留白做口舌之争,一定会被气死。 他从自己的衣袖间取出的伤药,自己给自己的伤口开始涂抹药物,然后慢慢的说道,“那两座京观的用处十分神秘,连我都不知我师门到底如何设计,但我暗中打听过镇守在那两座京观上的人物。那些人是崔让的传承。” 顾留白微微一怔,“崔让?” 上官昭仪博闻强记,此时出声道,“是瓦岗军崔让?” 美玉公子点了点头,道:“崔让在大海寺设伏击杀隋猛将张须陀,在你们的史书中应有记载,但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崔让伏杀张须陀之后,从张须陀及其部将身上得到阴阳荡炼法门,之后李密想要独占这法门,杀死了崔让,但崔让的门人带着这法门潜逃出去,不知所踪。我后来查这两座京观上的人物,才查出原来是崔让的门人。” 上官昭仪轻声道,“阴阳荡炼法门是以阴气修炼的法门,但按我所知,李密当年杀死崔让,双方各得了一部分法门,崔让的门人所得法门之中很有可能没有阴气淬炼阳火的法门,如果记载属实,那按着那法门修炼,只会将人炼死,那不能用以自身修炼,恐怕就只能炼阵。” 美玉公子有些心惊,他想不到自己花了好些年查到的一些记载,这麻子脸姑娘竟然随口就说了出来,这人身边随便一个人,竟有如此见知。 他看了上官昭仪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道:“我所知相同,所以我猜测那两座京观应该是被用来炼制成了什么厉害的法阵,或是养出了什么东西。既然之前杨氏在平康坊之中都布置出了生祭造煞法阵,我看这两座京观若是送入唐境,恐怕会弄出更厉害的东西。”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一眼顾留白,有些不甘的说道,“至于这两座京观和泥莲尊者之间是否互为关联,我就猜测不出来。” “不着急,慢慢想。” 顾留白知道万事开头难,既然美玉公子已经开了这个头,那接下来就容易了。 他平静的看着美玉公子,道,“那你觉得,这高丽老道最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好处,他做这些,图的是什么?我感觉他好像也不是说喜欢权势,喜欢当皇帝,若是求长生,似乎也不至于要用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美玉公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个极难的问题。 借着隋朝征战高丽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销声匿迹,摆布出了两座京观来炼制什么阴邪之物,又想要将法门寺化为魔域,这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第五百九十二章 博弈的棋子 - 割鹿记 - 无罪 一名隋朝的供奉,道宗修行者,随军征战高丽,却借兵败隐匿在高丽,创立宗门。 其人似乎也不贪图权势,不贪图享受,只是一直躲藏在世间其余修行者的视线之外。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要什么? 美玉公子认真思索着,他收起了自己心中的不甘,缓缓的说道,“于我而言,不管什么样的修行者,追求的目标始终是变得更为强大,长生也好,人间无敌也好,或许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达成他的目的,但他不使阴谋手段,却始终无法得到。” 铁流真点了点头,道:“或许为了复仇?” 顾留白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能够理解仇恨可以让人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如此时的大唐皇帝一心要对高丽用兵,也是因为心中无法磨灭的仇恨。 但仇恨必须要有个对象,如果大唐皇帝仇恨的对象就是这名神秘的老道,那这名神秘老道仇恨的对象是谁? 隋末至今,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都已经接连离开这世间,而这名隋朝的供奉早在李氏起兵之前很多年就去了高丽,他复仇的对象是谁? 铁流真此时又道,“也有可能是为了躲避某个他根本无法应付的敌人,所以他只能一直潜伏在黑暗之中,伺机反击。” 顾留白转头看向天枢长老,认真问道,“从大隋征伐高丽那时候到现在,你觉得世上存在一个令这个鼠道人一直藏匿在黑暗之中的强者么?” 天枢长老颔首为礼,道:“有,观主、玄庆法师。” 顾留白微微一怔。 天枢长老接着道,“便是我们也不知道观主到底多少岁,他驻颜有术,看上去始终只是一名中年男子。按我所知,在大隋征战高丽时,他已是这般模样。” 顾留白好奇道,“那玄庆法师?” 天枢长老看着他,认真道,“也没有人知道玄庆法师到底多少岁,就连长安那些佛宗的人都不知道,不见记载,但比玄庆法师年长的佛宗修士都已经离开这世间。之前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玄庆法师的存在,直到李氏机要处发现他与我观道子以及皇帝弄了遮幕法会这样的一个物事之后,他才进入长安修行者的视线之中。那时李氏机要处才确定他是世间最值得敬畏的人物。” 顾留白愣了愣,他想到自己的娘以前对玄庆法师的诸多描述,他忍不住道,“我娘早就知道他是接近神明的人物,那按你的意思,我娘比李氏机要处那些人更早发现玄庆法师的真正修为?” 天枢长老感慨的笑了笑,道:“是。” “你说这鼠道人会不会和观主或是玄庆法师有仇?”顾留白明知天枢长老可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回了这一句。 天枢长老果然摇了摇头,道:“他们这样的人物的事情,我无从得知。” 顾留白叹了口气。 在这世间,越是寻常的修行者越是不知道玄庆法师的厉害,但越是真正接近顶层的修行者,却越是看不到玄庆法师身在何处。 天枢长老他们这种无名观的修士,哪怕同处八品,恐怕也不能用寻常的八品来揣度,但即便是对于天枢长老他们而言,昔日的观主,现在的玄庆法师,都依旧是另外一个层面的存在。 “难不成这鼠道人和玄庆法师有仇?” …… 顾留白心中出现这样的念头时,长安的一处可以看得见大雁塔的私塾之中,太子迎来了自己的客人。 太子穿着很普通的文士衫,看上去就像是私塾里的一名普通学生。 整座私塾之中,唯有他和他等待着的客人,安知鹿。 太子对着安知鹿招了招手,示意他不用多礼,然后开始沏茶,并在安知鹿坐下之后,温和的问道,“安将军来长安多久了?” 安知鹿心中很清楚自己来了几天对方不可能不清楚,但他还是微躬身行礼,拘谨道,“来了已有三天。” 太子明明第一次和安知鹿见面,却像是招待许久未见的友人般,热情的寒暄道,“这三日有没有去城中一些名胜转转?” 安知鹿摇了摇头,道:“第一日便被安排住在军方一处衙门旁的驿馆,不允许随意外出,第二日便在衙门之中述职,接受数位官家的盘问,一直到夜间才结束。今日又有一些官员来调查我的出身,问询这些年有过交往的人物。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 太子温和的笑了起来,道:“这些都是必须的过程,只是安将军不必在意这些过程,其实不管安将军是否真的有过错,出身是否有问题,皆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接下来的选择。” 安知鹿道,“我只是一个只知道打仗博取功名的粗人,自幼也没有什么读书的机会,很多道理都不懂,所以请太子指点。” 太子静静地看着安知鹿,道:“我知道接下来你会获罪,你会被定为疑罪从有,然后被判斩首,但有人会在暗中出力,让你获得戴罪立功的机会。然而像你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物,在此时的长安,或许会成为很多人用来博弈的棋子,若使我不下场,哪怕你和明月行馆有些关系,即便你能活命,也一定会彻底消失在大唐的舞台之上。” 安知鹿对着太子又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认真道:“太子需要我做什么?” 太子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道:“我现在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反而要给你一个承诺,给你一个可以真正以光辉万丈的形象出现在大唐的机会。” 安知鹿垂头道,“请太子明言。” 太子温和道,“我不只会帮你洗刷罪名,让你重新统军,而且我会让你获得极大的军功,配合着你背后那些帮你出力的人,将你推到你眼下所想象不到的位置。” 太子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片刻。 看着安知鹿依旧风波不惊的样子,他眼中出现满意的神色,接着道,“你会统领大军,然后在某个合适的时候,我会给予你一个名正言顺可以来长安平乱的出兵机会。” 安知鹿不卑不亢道,“太子放心我么?” 太子淡淡的笑了起来,道:“世上没有什么许诺是值得相信的,哪怕是父子,都会因为不同的选择和利益而反目,这世上只有基于利益的联手最为牢靠。你接受这样的安排,会得到最大的利益。” 安知鹿看着太子,认真的问道,“但若真有那么一天,太子你担心我抢夺你的皇位?” 太子温和的看着安知鹿,认真道,“大唐用了很多年营造了这样的盛世,同时也用了很多年让人觉得该怎么做才是名正言顺。我之所以选择你,乃是你有一半胡人血统,像你这样的人,即便真的想要夺取皇位,也无法做到名正言顺,哪怕手握着天下兵权,最终的结果也如同失去民心的大隋皇帝一样。你是聪明人,你会想明白你在这世间所能得到的最高的位置是在哪里。” 安知鹿认真的行了一礼,道:“太子对我放心,我才安心。” …… 私塾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 安知鹿从私塾内里走出。 他的面上一直都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然而等他坐回马车的车厢之中,等到马车开始行走,车窗帘子不断晃动起来时,他的双手便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长安无数高大的建筑物的阴影,带着森然的气息一直碾压在他所在的这辆马车上。 安贵所见的长安一片祥和,富丽堂皇,乃是汇聚人间热闹和繁华之所。 然而他所见的长安,是威严,是充满凛冽的杀意,是无数他看不见的巨人和神灵在操控着生死,是浊浪滔天的巨大漩涡。 像他这样奋力挣扎的人,在这长安的街巷之中,就像是一片丢入漩涡的落叶一般,哪怕再怎么拼命,去往哪里,也是身不由己。 回到驿馆之中,有人前来敲门,是来送吃食。 然而等到打开门,看着那送吃食的妇人身后那名青衣年轻人,安知鹿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剧烈的波动。 等到妇人放下吃食出去,青衣年轻人进了门,将门关上,安知鹿才欢喜的叫出了声来,“安贵,你怎么来了?” 安贵激动得双手都无处安放。 他上前拉着安知鹿的手,团团转了两圈,这才有些哽咽的说道,“知鹿哥,裴二小姐她们本事大,军方的人给面子,所以我才能进来和你见面。” 安知鹿的眼前一片模糊,屋子里似乎有雾气升腾。 他看着安贵,拍着他的肩膀,突然又笑了起来,“安贵,你长胖了些,也结实了不少。” 安贵凝噎了片刻,也才笑出声来,道:“知鹿哥,你长胖了不少,不过也高了一些。” 安知鹿连忙扯着安贵坐下,道,“怎么样,过得还好?” 安贵心中激动,心想知鹿哥还是知鹿哥,这时候居然也不先关心自己的安危,居然还问自己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比谁都舒坦。”他抹了抹眼泪,看着安知鹿道,“只是我今晚上没办法在这里逗留太久,只能长话短说,知鹿哥,你可能会被定罪,但裴二小姐答应我,至少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 安知鹿笑了笑,道:“放心,我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命硬得很。” 安贵松了口气,道:“我倒是怕知鹿哥太过担忧,所以才急着来见你。” 说完这句,看着安知鹿开始吃东西了,他彻底放下心来,然后又轻声问道,“知鹿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说对你特别有用,但你一直弄不到的东西?” 安知鹿心中咯噔一声。 他看着满脸热诚的安贵,手中的筷子一时顿在空中。 这世上有很多人和他讲利益,但不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利益,一心为他好的,却唯有眼前的安贵。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与子共登高 - 割鹿记 - 无罪 安贵看着安知鹿僵住,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忍不住问道,“知鹿哥,怎么了?” 安知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一时有些恍惚,但又很快回过神来。 他看着安贵,笑了起来,道:“想到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安贵笑了起来,道:“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能够在长安碰头。”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半夜饿得烧心,嚼了一把干草,又不敢吞下去。生怕和那个杜老三一样,拉不出屎,把自己给活活胀死。”安知鹿看着安贵,问道,“你还记得那个杜老三么?” 安贵点了点头,“记得,就是长相记不太清楚了。” 安知鹿道,“那你还记得你去偷豆饼子被人抓住吊起来打的事情么?” 安贵眼睛里顿时又有泪光,他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安知鹿慢慢的说道,“那是榨油剩下的豆渣子压的饼,用来喂牲口的,但那种半个巴掌大的一块块的豆饼用火烤一烤,又香又酥脆,还顶饱。那时候我们吃到了,就觉得这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我们怕偷多了被人发现,饿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想着去偷几块。那户富户院子里有恶狗,我怕你们被咬,我自己去把恶狗引走,但没想到你那次进去之后就被抓住了,然后被呆起来打个半死。” 安贵看着安知鹿道,“幸亏知鹿哥偷到了些药,不然我熬不过那个冬天。” 安知鹿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惨淡。 “那药不是偷的。” “你还记得有个卖鱼的柳姑娘么?都快三百斤的那个。” “那姑娘的男人不中用,或者说可能哪个男人看了她都容易不中用。我那时候没这么胖,长得还不错,我去陪她睡了两个晚上,才拿到了买药的钱。” “谁能想到,别人都说第一次睡女人怎么怎么的,我的第一次却是被女人睡。” …… “知鹿哥…”安贵不可置信的看着安知鹿,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我…” “别你啊我的。”安知鹿看着安贵笑了起来,道:“我和你说这种事情,是因为我知道,若是我们掉个个儿,哪怕比这更难忍受的事情,你也会为我去做。” 安贵又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安知鹿看着桌子上的餐食,平静的说道,“只是我后来一直想,对于那些富贵人家而言,就只是喂牲口的东西而已,那些东西宁愿喂牲口,不给快饿死的人吃,那也罢了,但快饿死的人也不多拿,就是偷偷拿几块果腹而已,为什么要把人吊起来打,而且知道打得厉害,我们压根没钱买药,肯定是要死人的,为什么还要打的那么厉害?” 安贵接不上话。 他不知道怎么说。 安知鹿自嘲的笑了笑,道,“其实这问题一点都不难,因为我们这种人在别人眼里,就连牲口都不如。” 安贵不知道安知鹿为何说这些,但他心里十分难过,他知道裴二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心里也十分清楚,绝大多数权贵都不会和裴二小姐这样。 “所以说,哪怕我再有本事,哪怕真的有别人用得上的地方,安贵,你说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甚至把小时候把你吊起来打的那种富户都可以看得如牲口不如的那些人,他们会觉得我们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么?”安知鹿看了一眼安贵,突然笑了笑,道,“他们允诺我的小事,或许可以做到,但别说是瓜分天下,哪怕是赐我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能么?” 安贵有些震惊的看着安知鹿,道:“知鹿哥,你为什么说这些?” 安知鹿看着安贵笑了起来,道:“安贵,你刚刚问我,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你猜我那一刹那想到了什么?” 安贵摇了摇头。 安知鹿道,“我想到的,竟然是要你的命。” 看着安贵发愣却没有恐惧的脸,安知鹿接着道,“有个扶我上位的贵人告诉我,杀了你可以获得很大的气运,但世上只有一个安贵,你只有一条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 安知鹿看着安贵,认真的说道,“安贵,实话告诉你,我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甚至索性将问题想得更简单干脆一些,我想,如果有一张龙椅放在我面前,然后只要杀了你,我就真的能坐上那张龙椅,我在心中问我会如何选择。” 安贵呆呆的看着安知鹿。 安知鹿笑道,“我考虑了很久,但我会放弃那张龙椅。” “知鹿哥…”安贵眼中又有泪流淌下来。 安知鹿却笑道,“安贵,我也不能说整个天下都不如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重要,但我们这样的人都应该心里头清楚,如果我们不能将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接受别人的安排,出卖自己的东西去换好处,那永远都只是别人的狗。我们打猎来一头羊,人家丢给我们一副内脏就算是多的了。难不成羊肉羊皮都给我们,人家吃一副内脏?” “若是永远都听从别人的安排,哪怕人家真的能够给得出惊天的好处,那不管我们这样的人披了什么样的皮,都依旧只是别人的狗。” 安知鹿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我若真的为了贪图好处连我唯一兄弟的命都要,那我什么都能够出卖,便永远不可能抓得住自己的命运。安贵,你记住,你是我兄弟,所以我把我的心里话都告诉你,你要明白,你的命送给我,我都不要。” “还有。” 顿了顿之后,安知鹿看着安贵的眼睛,说道,“哪怕我爬得再高,若是身边连个可以说真心话,可以显摆的人都没有,那这个长安,这个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有一天,我若是能够站在长安最高处,看长安的风景时,安贵,我们两个人在那喝一壶酒,共吃一碗肉,说说小时候我们连喂牲口的豆饼都吃不到,那是何等的痛快?” “知鹿哥。” 安贵泣不成声,“我没有什么抱负,我也不想有什么出息。我只想你能过得好好的,不要出什么事情。” 安知鹿又笑了起来,道:“能够走到这一步,能够真正的见到长安,甚至连太子都亲自招揽我,我这辈子早就值了。接下来无论走到哪一步,每一步都是赚的。万一哪天我死了,那我的名字,也应当出现在史书上,安贵,你是我的手足,也当出现在史书上。” 安贵破涕为笑,“我还能出现在史书上?那当真厉害了。” 安知鹿笑了笑,认真起来,道:“你问我想要什么,我真正想要的,便是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些时日我随着马车的颠簸前来长安,日夜兼程,颠簸之中,我经常做噩梦,困于一望无际的海上,始终无法逃脱。似梦似醒之间,我却想明白一个道理,这些大人物之所以敢用我,不怕我野心,那在我坐大之后,他们也必定会有控制我的手段。将来给我军权,给我兵马的人,可以不给我粮草,可以不给我名正言顺,用污名毁我,令天下讨伐我。而给我修为的人,可以知晓我的漏洞,用法门控制我。” 说到此处,安知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冷笑起来,道:“粮草、钱财、污名,我会想办法,但身为修行者,一身的修为不操持于人手,安贵,这件事我得拜托你。你先前给我写信的时候,特意提及顾道首赐予那些旁门左道修士四时经,你还提及,裴二小姐想要引导你修行,可以给许多厉害法门让你修行。你和我提及这些,心里想的应该就是在这方面帮我。” 安贵瞬间就高兴起来,道:“知鹿哥你果然懂我,你之前每次都让我帮你找一些修行法门的记载,我知道你最缺这些。我这次来和你见面,其实主要就是想问你想要哪样的法门,裴二小姐和顾道首手中有很多厉害法门。你若是自己没个主张,我倒是也已经背了几部。只是那些是裴二小姐给我看,让我挑选的,知鹿哥你只能自己修行,绝对不能流传给别人,不然我对不住裴二小姐。” “你这给我就对得住她了?”安知鹿敲了他脑门一下,道:“以后别做这种事情了,我若是修了你背下的那几部,哪天我要是用出来,或是被人发现修了这些法门,裴二小姐哪怕觉得没什么,你在别人眼里恐怕也就靠不住。” 安贵顿时有些为难,“那这?” 安知鹿道,“你就大大方方和她说,说就是你想帮我求一门法门。如果她愿意给,你就替我好好谢谢她,我会记得她这份恩情。若是她不愿意给,那也不要在她那打主意,咱们接下来日子还长,有她和顾道首的照拂,我们有的是地方可以找自己要的法门。” 安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那好,我就按知鹿哥说的办。” 安知鹿沉吟了片刻,道:“我修行打根基打的不好,我知道以前大隋皇宫里有一门补天经可补根基不足,若是裴二小姐肯帮忙,你问问有没有这门经书。” 安贵道:“好,我记住了。” 安知鹿又道,“你和贺海心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 安贵笑道,“是,吃住都在一起。” 安知鹿道,“你想办法拜托他们查一查,当年大隋杨氏主要修的是哪些法门,他们用来控制御卫、将领,又是有哪些手段?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是我让你查的。” 安贵再次说道,“好,我记住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手段最高者 - 割鹿记 - 无罪 夜渐深,安仁坊之中却依旧灯火通明,行人如织。 一辆马车刚刚从伴君剑铺出来,看似寻常的马车内里,却是檀木巧雕,镶嵌着翠玉,十分精美。 翠锦软垫上,坐着两名女子。 其中一名女子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美丽却还带着些稚气,另外一名女子却是充满成熟风韵的美妇人,眼波流转间,好像眼睛都能说话。 驾着马车的车夫是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长相普通,但面色莹润,有玉石之感,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接受真气反哺许久的修行者,修为绝对不低。 这车夫性格开朗,吆喝着行人避让的时候,还经常和一些行人打个趣,扯个几句。 到了道口,正巧有数辆马车经过,避让之间,这车夫又忍不住对着车厢之中两名女子笑道,“小姐,夫人,去年我来过两次,这入夜之后安仁坊里冷清得很,结果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一开,现在这安仁坊里一些夹角旮旯的铺子都租了出去,现在这安仁坊里头的食馆酒楼和驿馆比西市东市边上还多。安仁坊里去年卖了地和屋子的人都拍断了大腿。你说这裴二小姐厉害不厉害。” 美妇人微微一笑,似是赞许,但她身边的少女却是不服气,道:“老陆,裴二小姐是不错,长得也好看,但她怎么着就厉害了,来这安仁坊的,要不是想通过她巴结顾道首,要不就是想巴结裴国公,还有就是那些门阀的店铺开不到明月行馆那边去,只能开在这边,好随时观察些动静。” “是是是。”这车夫哈哈一笑,也不辩驳,只是道,“我家小姐自然也是厉害的,有见地。” 但一直满含微笑的美妇人却是面色骤沉,转头看着少女,沉声道,“嘉鱼,今后再不许因为羡慕和嫉妒而说出这种话。” 少女一呆,她旋即低头,道:“知道了,母亲。” 美妇人声音略微温和了一些,面容却依旧严肃,“不可因情绪而导致判断失常,老陆可以随口乱说,但你说话代表着洛阳于氏,有些不恰当的话一出口,便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而且裴二小姐怎么可能不厉害,她的厉害之处,别人学都学不来。” 少女也非泛泛之辈,马上心凛,道:“母亲和我说说,裴二小姐到底哪些地方厉害?” 美妇人微微抬头,认真道,“世上最难便是调和人心,手段低劣者以强权令人畏惧,以恐惧驱使人心,手段中等者以利益驱使,而手段最高者,触及人内心,令人感恩。” 她说完这些句,又看着少女,道:“裴二小姐便是最为高等者,她这般天赋,发自由心,城中那些门阀的公子、小姐们,想学也学不来。” 少女呆了呆,她知道自己母亲不会随口乱说,但哪里判断出来,她一时还是想不明白。 美妇人看着她,语气也彻底温和下来,道:“裴二小姐接手裴府才多久,但此时别说裴府上下,就是裴府周围的街坊邻居,对裴二小姐都是当成真正的自家人,裴二小姐一回去,那真是和过年般热闹,之前那晋氏在裴府多少年,恩威并施也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且裴二小姐也不过就换了几条晋氏的恶犬,其余人都未换过。” “顾道首订立道门规矩,让那些旁门左道的修士回归道门,这才过了多久,但那些旁门左道的修士现在见了她比见了自己亲娘还亲,现在所有那些道观和他们这些人也关系融洽,甚至都已经开始有所交流,交换一些修行心得了。” “不只是我们洛阳于氏,范阳简氏、关陇那些氏族,崔二小姐都有结交,她在长安才多久?” “别说是幽州这两个学院的学生,石山学院的人,哪怕是平康坊、这安仁坊的一些街坊邻居,很多时候都会拜访她,给她送一些家中的出产,还会邀请她做客,有些麻烦事,还会请她帮忙。” “嘉鱼,你在洛阳也算是热心人了,也算好接近的人了。我们那边街巷的街坊,会这般待你么?” 美妇人的声音越发温和,少女的面容却是反而苍白起来。 她面上出现了愧疚的神色,垂头道,“裴二小姐是如何能做到这样?” 美妇人道,“她是真正的一视同仁,并非表面上的那种作态,她与人交往,没把自己当成裴国公的女儿,顾道首的夫人。你把她当成个朋友,她就把自个当成个你的朋友,你把她当成街坊,她就觉得自己是你的街坊。她有着轻易和人打成一片,打动人心的能力。这些街坊都知道她是裴氏,是顾道首的夫人,但见了面的时候,却只知道她就是她们的街坊,家里人。” 说到此处,美妇人无限感慨,道:“她能够让别人都将她当成家里人啊,这是何等的厉害。”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她认真的看着美妇人,道:“母亲难道你也有如此的感受么?为何我没有觉得她特别亲近,没觉得她就是我姐姐的感觉。” 美妇人看着她,突然忍不住戏谑的笑了起来,道:“我倒是还好,已经觉得可以和她拉家常,估计再来几次,就真的无话不谈了,但你没这感觉,那是因为你心术不正,你想撬人家墙角,想抢人家相公。” 这少女脸一下子红了,连驾车的车夫都一下子笑出声来,笑得差点直接从车头上掉落下去。 “顾道首这样的人物,哪个少女能不动心?”美妇人笑了笑,道:“但男女之情,关于缘分,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就是有缘,别时候强求不得,说到这男女之事,那裴二小姐就更是厉害,静王妃、上官昭仪,她们之间如此和谐,你说换了你,你能做得到?” 这少女终于服气了,道:“裴二小姐的确比我厉害不知道多少倍。” 美妇人点了点头,却对着车夫轻声说了一句,道:“我方才看到有侍从身穿的是正儿八经的象皮甲,那是清河张氏的人?” 车夫道,“是,我感觉应该是清河张氏的大小姐也在长安,清河崔氏倒了,那些下面的氏族要分好处,恐怕也得裴二小姐拿点主意。” 美妇人笑了笑,不再言语。 …… 安贵站在剑铺门口送走了清河张氏的客人,一路小跑到了裴云蕖所在的静室门口,笑着问道,“二小姐,说了半天话了,想不想喝点什么润润嗓子,或是吃点什么宵夜?” 裴云蕖正在拨弄几个清河张氏送的小铁人。 这几个小铁人乃是用特别的天铁制成,各有磁力,放在一个特制的铁盘上,只要用手指摆动,他们就能扑来扑去,而且关节都是活动的,各自打拳斗殴,十分热闹。 就是打了一阵,几个小人就会扑作一团,吸在一起,好像市井里面打架,打到最后扭在地上,谁也不放谁,十分搞笑。 裴云蕖玩着高兴,听到安贵的问话,她顿时抱怨道,“天天问我吃什么,我最近腰上都感觉有肉了。” 安贵笑道,“没事的二小姐,明天我帮你约几个小姐去爬山赏花,多出来的肉就没了。” 裴云蕖笑道,“那你一会安排人送点什么羹过来就成,你先进来说话。” 安贵马上进了屋子,坐在裴云蕖的下首,裴云蕖问道,“你今天见了安知鹿,他怎么说?” “他把我说了一顿,然后说军部审问他的事情,我们这边就不要出力了。他说太子想招揽他,会帮他脱罪。”安贵老老实实的把安知鹿和他说的一些话告诉了裴云蕖,然后道,“二小姐,是我的不是,我背了好几本典籍,你罚我吧。” “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对他都比对你自己好。”裴云蕖翻了个白眼,道:“罚你明天去帮张氏做点事情。还有,安知鹿他要什么法门?” 安贵道,“知鹿哥说他根基不成,想要当年大隋的补天经。” 裴云蕖摆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 安贵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裴云蕖磕了个头,看着裴云蕖挑起的眉毛,他不好意思的说道,“二小姐,这是我替知鹿哥磕的,我知道你不用我客气。” 裴云蕖点了点头,她拨弄了几下小铁人,然后认真道,“安贵,你想的事情都简单,但其实世上有的事情很复杂。幽州的时候,我知道安知鹿的能力比你强,但我就喜欢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你人好,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有时候显得太过精明,连我都看不清他心里的想法,比如今日,他拒绝你偷偷背下的功法,你觉得他是为你好,但我和他不熟,我却会觉得,在诸多股他可以借势的势力之中,他还是选择最靠得住的明月行馆,因为明月行馆有你。只是在我看来,这或许是他一时的权宜之计,是利益的最大化。安贵,他是你的亲人,你对他好是应当的,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将来他若是对不住你,若我和顾十五要对付他,那你可不能脑子不清楚了。” 安贵用心的记住每一句话,他用力的点了点头,道:“二小姐,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但我觉得知鹿哥不会对不住我的。” 裴云蕖笑道:“那最好。” 第五百九十五章 将军夜赴会 - 割鹿记 - 无罪 美玉公子坐在石阶上。 他的身旁不远处就是木塔倒塌形成的废墟。 飞尸上人和金刚巴鲁已经燃起了火堆,两个人原本殷勤的想要给顾留白等人煮茶,弄些吃的,但是顾留白身边那两名女子嫌弃他们身上的味大,所以是金氏两名修行者在操持这个事情。 一开始美玉公子有些不理解,为何顾留白不急着离开法门寺,但等到彻底的静下心来之后,他却很快的想明白了。 不管法门寺泥莲尊者关联着什么样的算计,那或许他那个神秘的师尊会过来看一眼,或者派什么人过来看一眼。 至于扶风郡叛军,顾留白此人深入扶风郡,就是想打乱扶风郡的军力部署,若是盛英再急调大量军队过来,那更是如了他的意。 以他和他座下那些修行者的手段,哪怕再多一万大军围杀过来,他也应该能够逃脱。 不说那名大剑师隔着百步都能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气他,这人方才居然当着他的面数起了大隋霹雳子。 他居然有一把大隋霹雳子! 到现在他还气得肝疼。 扶风郡之大,这人哪里都能去得。 但现在他自己没地方去了。 唯一让他觉得能够接受的地方,是铁流真还算是厚道的,铁流真告诉他,这个人不是卢乐天。 卢乐天没有萧真微这样的师伯,只有大名鼎鼎的顾道首有。 美玉公子无缘听得顾留白和泥莲尊者的对话,他当然不知道顾留白对泥莲尊者都自报了家门,听得铁流真点醒,他才如梦初醒。 各方的情报都显示,此人还在长安活动,但真正的顾十五却在法门寺里。 他怎么做到的? 在顾道首面前一败涂地,他勉强能够接受。 毕竟就连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都在朝夕间土崩瓦解。 但这人可恨是真可恨。 而且这人已经如此身份,为何还像市井人物一样喜欢嘚瑟? 这不,顾留白又到他面前得瑟来了。 他的手里头拿着几页经书。 这几页经书一看就是泥莲尊者地宫里的那些佛门真解。 地宫里的石格上百个,也就是说,有上百的佛门法门都落在了这个人手里。 按之前西域佛宗那些人得了药力突破八品形成神通的法相来看,泥莲尊者留下的很多法门都强悍到可以影响整体气机。 寻常的宗门拿到一门两门这种级数的法门恐怕都能改变宗门的地位,但这人一下子就拿了这么多门。 拿就拿了,还要过来嘚瑟! 美玉公子刚气得呼吸不顺,就听到顾留白笑着道,“美玉公子,你看看,这些经书居然是纯金的,而且篆刻了符纹,可以直接当法器使,我刚刚试过了,真气贯入之后,飞出去可以切开一般的甲胄。” 美玉公子沉默了片刻,道:“那可真不错。” 顾留白笑道,“你呆坐在这里干什么,我也没强留你。” 美玉公子的呼吸沉重起来,他又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实在忍不住,道:“我现在哪有地方可去,我那师尊将我当做棋子,要让我死在这法门寺,我现在虽然活了下来,但我还能回得去高丽么?” “听上去怎么就这么凄凉呢。”顾留白叹了口气,道,“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 美玉公子平日里的涵养功夫也算高明的了,但面对顾留白,他却真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他咬了咬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留白笑道,“我想说,人不要因为些许挫折而轻易忘记自己最初想要什么,你一直想做高丽国君,那你就要想办法做高丽国君。” 美玉公子气得笑了,道:“那你教我怎么做这高丽国君。” 顾留白看了一眼金氏那两名修行者,收敛了笑意,平静道,“以你的能力,加上我的暗中支持,要让金氏在高丽门阀之中一家独大,应该不难。金氏独大,奉你为君,这便是我的想法。” 美玉公子看着顾留白,他从顾留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玩笑的神色,他眉头微蹙,道:“你认真的?” 顾留白道,“你要想开玩笑也行。” 美玉公子沉默片刻,道:“你想让我暗中帮助金氏?” “除了今夜在法门寺里的人,谁能知道你活着?”顾留白看着他,平静道,“当然,你可能觉得那鼠道人或许有感应你的法门,但你可以赌一赌,毕竟你已经晋升八品,整体气机都有所改变,而且我们从泥莲尊者的法门里面挑出了这几门,应该可以彻底让你改变原有的气机,甚至可以让你不再动用之前的任何手段,你从离开法门寺开始,就可以变成一个佛宗修士。” “你以佛宗修士的形象作为金氏的供奉,暗中行事,让金氏一家独大。”顾留白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道,“我不会令你必须臣服于我,但若是大唐对高丽用兵,高丽兵败之后,高丽必须和臣服于大唐的那些战败国一样,称大唐为宗主国。” “让我做高丽的国君,并解决我的邪化问题。”美玉公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道:“代价是和你暗中结盟,对付我那个师尊?”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在这个过程之中,之前的美玉公子已经死了,你不要将自己再看成是美玉公子,你要将自己当成是大唐的密谍,等到我的战略意图完成,你可以取走我答应你的一切。” 美玉公子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声音微寒道,“这并非一年两年所能完成的事情,我如何能够相信你。” 顾留白哑然失笑,道:“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是卢乐天,你忘记了我是谁?” 美玉公子愣住。 下一个刹那,他彻底回过了神来。 这是大唐道首,冥柏坡埋尸人。 没有谁的信誉比他更好。 “关于信用方面,冥柏坡埋尸人这个金字招牌什么时候都好用,我不会因为你而砸了自己的招牌。”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又点了点那两名金氏的修行者,“你自己也看得出来,这两人胆小怕死,但机灵,这样的人只要不让他们的小命受到威胁,只要给予足够的好处,他们不难控制。飞尸上人和金刚巴鲁这样的人靠不住,唯利是图,放他们在高丽帮你反而会出乱子,我让他们回天竺,我保着他们在天竺佛宗享有至高的位置,作为回报,我会让他们每年搜刮一定的钱财交给我,我会设法交到金顺秀手中,只要你能够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金顺秀和金氏会尽其所能支持你。” 美玉公子自嘲的笑了笑,道:“所以虽然这么约定,但你对我还是不放心,要让金顺秀控制着我的钱袋子。” 顾留白将几页经书拍到他的手中,笑道,“兄弟,信用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是靠时间和一桩桩交易堆积出来的。” 美玉公子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光是金氏还不够,我需要铁国师的帮助。” 顾留白平静道,“我方才已经和他谈过了,我将边军的一些案宗和他仔细分析了一下,他已经明白,不管他这个人变得多强,哪怕和我师伯一样强,大食国终究是保不住的。若是大食的那些门阀贵族信奉的教义和大唐不同,和回鹘与吐蕃都不相同,而大食最强盛的数个部落本身也都是游牧部落,这些部落历代都有谁强盛便奉迎谁为王的传统,那这些部落的最终结局不是并入回鹘就是并入吐蕃,这和回鹘、大唐对大食用不用兵都没多少关系。” 美玉公子点了点头,道:“没有守着一方良田耕种的概念,便自然无法形成固定的城邦,这种流动乃是自然的规律。若是大食已积弱难返,铁国师哪怕再强,也根本无力回天。” 顾留白道,“铁流真的重心会向大食和吐蕃偏移,吐蕃那些流亡贵族没有足够的修行者和兵马,但有着很多藏匿起来的钱财,他们是待宰的肥羊。铁流真在大食完不成的梦想,或许可以在吐蕃去实现。” 美玉公子很佩服顾留白的这种气魄,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不怕将来给大唐树立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 顾留白此时想到自己的娘说的一些话,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慢慢的说道,“只要跑得够快,敌人的刀剑就落不到自己的身上,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不会畏惧强大的敌人。没有回鹘、吐蕃,大唐今后也会有别的强大的敌人。” 美玉公子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缓慢很缓慢的呼出。 他呼出这口气之后,认真的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 …… 有微风吹过法门寺。 风中传来刀兵震动的轻鸣。 一名骑者身穿便服,朝着法门寺大门疾驰而来。 祁连苍兰一开始以为是盛英军队里的传令官过来,但黑暗中看清那骑者的轮廓,她的嘴唇却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盛英! 她的夫君竟然一个人来了。 盛英疾驰而来,看到祁连苍兰的刹那,他的面色依旧冷漠,但眼底却已经出现了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叛乱之根本 - 割鹿记 - 无罪 突然之间,祁连苍兰看到盛英的两侧鬓角已经全白,她胸口如被大石击中,一下子哭出了声来。 盛英微微眯起眼睛,他到了祁连苍兰身前不远处,也不下马,看着她,一脸肃冷的说道,“是落在别人的手里,知道怕了?” 祁连苍兰一呆,她仰头看着马上的盛英,心里生出一股怒意,因为她觉得对方又误解自己,但看着他两鬓的白发,她心中的怒意又瞬间化为乌有。 她突然笑了起来,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来救我了,不是么?” 盛英原本想要说几句气话,然而看着她的笑脸,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狠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是沉默了片刻,道:“你说你错了,是什么意思?” 祁连苍兰看着盛英,道:“我所修非良法,你却是良人。” 盛英眉梢微微挑起,他叹了口气,却不说话。 祁连苍兰道:“修炼数十载,看到井外人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以美玉公子之姿,与真正的天子骄子相比,也是米粒之珠与皓月争辉,像我这样的人,心气越高命越薄,今后我不再修行了,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此时顾留白和美玉公子以及铁流真正在法门寺之中走来,美玉公子原本已经心态平和,但隐约听清祁连苍兰的话语,美玉公子心中便又郁闷至极,“你说自个就说自个,非得把我拉出来举例做什么?” 盛英听着祁连苍兰的话语,他缓缓抬头,看着黑玉般的夜空,微嘲道,“我去死你也跟着么?” 祁连苍兰道,“既是夫妻,死了也得葬一起。” 盛英笑了起来。 他下了马,走过祁连苍兰的身侧,又突然停下脚步,认真道,“说定了的事情,会不会说改就改。” 祁连苍兰道,“此生不改。” 盛英点头。 他走过法门寺的大门,走向顾留白等人。 到了顾留白身前不远处,他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卢公子,不管是友是敌,能令我夫妻重聚,对我而言便是莫大的恩情。” 顾留白笑了笑,还没说话,身旁被祁连苍兰举例子而满心郁闷的美玉公子便酸溜溜的说道,“他又不姓卢。” 盛英微微一怔。 其实他见着美玉公子、铁流真和这“卢乐天”一起走来,他就已经不知道此间到底怎么回事,此时听到美玉公子这一说,他顿时觉得这“卢乐天”的身份非同小可。 只是像他这样的将领,任何判断都基于准确的军情,所以他此时都未将眼前的这名年轻人和顾留白联系在一起,他心中只是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人是李氏的某个皇子?” 铁流真并不想浪费时间,他看着盛英,道:“他是顾道首。” “顾十五?”盛英眼中瞬间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顾留白笑了笑,道:“的确是。” 盛英心中震撼,又躬身行了一礼,道:“顾道首引我前来,是想要和我谈什么?” 顾留白又笑道,“我没有引你来,我先前只是想把你找出来杀掉,其实美玉公子应该有能耐找你出来,只是我也没想到祁连苍兰就认了个错,你自己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了。” 毕竟是年轻人,美玉公子听到顾留白用屁颠屁颠形容盛英,也忍不住嘴角上翘。 盛英略有些尴尬,道,“夫妻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尽力而为而已。” 顾留白倒也不废话了,看着盛英,道:“西域修行者与你扶风郡的联盟之局已被我所破,除了放回四名身受重创,用以震慑西域的修行者之外,其余修行者要么被我收服,要么被杀死。高丽这些门阀修行者前来法门寺,也是被人利用,并非是想和你们形成联军之势,至于铁国师,他也改了主意,会和我联手。你们扶风郡叛军已经独木难支,我之前听闻了你的许多事情,也并不觉得你是很有野心,要称王称霸的人。你不如直接降了?” 盛英苦笑起来。 他看着美玉公子和铁流真跟在这顾留白身边的架势,就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果。 谁能想到纵横天竺、大食、高丽、吐蕃,以扶风郡和南诏为根基的逐鹿天下之势,竟然会在一夜间就土崩瓦解? 他叹了口气,看着顾留白,道:“顾道首不妨先听听我们起兵的理由?” 顾留白道,“盛将军请讲。” 盛英看着他说道,“扶风郡距离长安并不算远,但大唐立国以来,除了郑节度使这种在边关获得了足够战功回来获封镇守扶风一带的军中大将之外,扶风郡却连一个三品大员都没有出过。这么多年来,并非扶风郡没有足够多的年轻才俊,而是扶风郡没有那种禁婚门阀。扶风郡之中的年轻才俊不管如何出色,都无法在盛唐的舞台上真正的一展拳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寒门不见登天道,这是痼疾,但我能在长安站稳脚跟,这个痼疾会慢慢改善。” 盛英平静道,“郑节度使那时还未见到顾道首崛起,若是到了现在,他见了顾道首,或许会改变心意也不一定,但人心是复杂的,或许郑节度使自己心中还有别的野心,或许被人利用,或许只是单纯的自己迷恋权势,但你来扶风郡这么久,自然知道,他视部下如手足,许多将领,乃至低阶军士都得过他的恩惠。” 顾留白看着盛英,认真道,“但为他报仇是一回事,打毫无胜算的仗,导致生灵涂炭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想他的部下可能视李氏为仇人,但这样的大仗打起来,死的会是李氏的嫡系么?死的也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寒门子弟,别人也有手足,有父母,有妻儿。” 盛英自嘲的笑了笑,道:“这个道理谁都不难想通,但其实真正关键的问题是,若是大军不叛,他们该如何自处,该靠什么吃饭?” 顾留白平静道,“愿闻其详。” 盛英道:“郑节度使叛乱已成事实,哪怕我们所有人都表示对李氏的忠心,但接下来所有的将领作为叛军大将的部下,自然会受排挤,按照军方的做派,我们最好的结果便是发配边军,郑节度使之所以深受部下敬仰,是因为他的军队之中,还养着很多老军,很多超龄,很多受了伤落下残疾的军士,这些人能战也善战,但按照唐律,他们应该没办法留在军队里头了。扶风郡大军若是接受改编,那很大一部分人将会不知道靠什么吃饭,有些人自幼就跟着郑节度使和我们打仗,他们除了练兵、打仗之外什么都不会,这些人突然赋闲,该如何生活?落草为寇?这和反叛没有区别。” 顿了顿之后,盛英看着沉吟不语的顾留白,慢慢的接着说道,“大唐有大唐的法度,但扶风郡也有扶风郡的难处。我肯背负叛国之名,是因为我很清楚,这些老兄弟如果不得我们的统御,他们一盘散沙,都会很快被诛杀。大唐的军方不会养这些人,但我们必须让他们吃饭。” 盛英说到此处,却突然发现铁流真和美玉公子的面色都有些怪异起来。 他看到顾留白又笑了起来,顿时有些愕然。 美玉公子却是摇了摇头,他忍不住看着顾留白,心想又被这个人成功的装逼到了。 顾留白微笑道,“盛将军,如果说你的这些难处,我其实已经帮你想好了解决办法,那你还有必要这么做么?” 盛英心中再次震惊起来。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顾留白,“这并非一笔小的钱财,而且每年都是庞大的开支。” 顾留白平静道,“有钱没人用的,并非只有吐蕃的这些流亡贵族。你和你们的这些部下,不是只擅长打仗么?那就让他们做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只是打仗为何一定要和大唐自己人打,要地要沃土,为何一定要从大唐挖一块出来?” 盛英看着顾留白,看着他身旁的美玉公子,有些反应过来,“你想让我们跟着美玉公子去高丽?” “扶持金氏,金氏独大,美玉公子为国君,新罗、百济,都有着足够的沃土可以抢,而且那两块地方的人,现在隔着个高丽,对我们大唐本来也不怎么服气。”顾留白平静道,“我想你提供吐蕃那些流亡贵族的下落,我们抢了他们的钱财,如此一来,你和吐蕃流亡贵族、高丽、大食的联手之局相当于没有破,只是换了个地方去吃饭。美玉公子和金氏,自然有办法将你们作为私军。” 顾留白看着惊愕难言的盛英,淡然道,“有野心的,想要称王的也可以,到时候让美玉公子封个新罗王。想要名声的也可以,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可以让李氏给你们正名,将你们视为大唐的远征军。” 盛英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年轻人,他想不到如此大的图谋,竟然可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而且并非是飘在天上不切实际的构想。 这时候顾留白又补了一句,“高丽除了美玉公子的师门之外,其余门阀并没有强大的八品修行者,有铁国师和美玉公子,加上我的帮助,其余门阀不可能是金氏的对手。” 盛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没有什么犹豫道,“我决定不了全局。” 顾留白平静道,“你是救人,那你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 第五百九十七章 自古最不甘 - 割鹿记 - 无罪 黑夜笼罩着高尔山。 自盖牟城建立以来,高尔山被划为禁区,归高丽国君所有。 高尔山原本乃是大隋的领地,半山腰甚至建有大隋皇帝的辽东行宫,昔日辽东望族听闻大隋皇帝亲征,为了讨好皇帝,在行宫东侧山麓还建有静修塔。 然而随着大隋皇帝三次亲征失败,大隋反而丢失了大片的领土,这高尔山也在其中。 昔日奢华的行宫和静修塔早被放火焚烧,此时在黑夜之中断壁残垣上生出的一些扭曲的树木,在星光之中如同无法返乡的鬼魂朝着前方的原野眺望。 只剩塔基的静修塔后方的山崖上,有无数青色藤蔓垂落,这些藤蔓粗如巨蟒,而且在黑夜之中有时竟无风自动,让人望而生畏。 藤蔓后方有一个幽深的山洞,穿过这个山洞,却是别有洞天,寂静而被各种杂木长满的山谷之中,竟有数座青石道观。 这些道观并未出现在任何的记载之中,哪怕是大唐和高丽军方的案卷之中都没有任何的记载。 当盛英来到法门寺之时,一名身穿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的中年道人穿过杂木林来到这山谷北侧的一座道殿之前。 他推开这座道殿门的刹那,道殿内里的几盏铜灯燃起,道殿之中坐着的一名青袍道人在火光之中缓缓睁开双目。 身穿旧道袍的中年道人对其行了一礼,微笑道,“师兄,我来取两颗无名丹,师尊令我送去扶风郡。” 青袍道人站起身来,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个红玉盒子,递给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对着青袍道人行了一礼,也不多说,接过红玉盒子便转身离开。 然而他才走出数步,青袍道人却出声道,“师弟留步。” 中年道人心中一凛,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转身看着这名清瘦的青袍道人,平静道,“师兄还有何事?” 青袍道人看着他,微微皱眉,道:“师弟你在说谎。” 中年道人一怔,道:“师兄何出此言?” 青袍道人叹息道,“你眼中有不舍,似在和我以及此处彻底道别。” 中年道人微微眯起眼睛,他也叹息道,“师兄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青袍道人道:“师弟骗取师门圣药,是要做什么?” 中年道人慢慢的说道,“师兄,其实你和平时一样只管修行,什么都不管,就很好。” 青袍道人摇了摇头,也慢慢的说道,“师弟,其实平时我并非只管修行而什么都不管,师尊让我看着你,让你不得脱出我的感知。” 中年道人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啊,师兄,我现在要走,你一定要拦我么?” 青袍道人道,“师尊交代的事情,我自然要做到。” 中年道人点了点头。 他在点头的刹那,整个身体便已经化为流光,朝着山谷外飞掠出去。 他的身后有轻微的雷鸣,数十道流星般的光芒朝着他的师兄落去。 青袍道人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他伸手瞬间真气凝符,那数十道流星般的光芒在距离他身前一寸之处停顿下来,渐渐消散。 “师弟,此地自有法则,你走不掉的。” 他也不追击,只是看着中年道人的背影,认真的劝诫道。 中年道人的身影已经瞬间穿过幽深的山洞,然而在他的身体接触那些藤蔓之前,青袍道人身前出现数十道符线。 他体内半数真气瞬间被符线牵引一空,与此同时,那些巨大的藤蔓如天神挥舞的巨鞭般充满神通气息,抽打在中年道人的身上。 中年道人的体表流淌着羽毛般的剑气,然而强大的剑气依旧无法和这些巨大的藤蔓抗衡,顷刻间剑气崩碎,强大的力量挤压着,瞬间将他狠狠压在洞窟外的泥土之中。 无数青色的藤蔓如巨大的手臂将他往泥土的深处继续按压,似乎要将他碾压成泥。 然而也就在此时,中年道人的肌肤表面涌出黑色的火焰,火焰顷刻将他的肌肤都灼烧成黑色的焦炭,寸寸裂开。 青色的藤蔓不断崩断,内里的真气流丝在藤蔓之中燃烧起来。 道殿之中的青袍道人不可置信的出声道,“丹毒火?” 他心中瞬间浮现一个念头,即便以此法破开神通法阵逃脱出去,丹毒火侵身,又如何能活? 然而下一刹那,想到那两颗无名丹,他顿时愣住。 噗!噗! 两股强大的药力在中年道人的体内爆发。 他焦炭般裂开的肌肤不断剥落,露出白玉般的新肤。 他从泥坑之中弹起,毒火灼身的痛苦和两颗无名丹药力的猛烈奔行,让他体内的每一根经脉都仿佛在被烙铁熨烫,然后撕裂。 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他在飞遁出去的刹那,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青袍道人的身影出现在溃烂的青色藤蔓下方,他听着远去的破空声,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逃走的师弟了。 他静静的站立着,等到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机出现,他才羞愧道,“师尊,我让师弟跑了。” 一名老道从山林间走来。 他浑身散发着绿色的幽光,散发着一种不像是活人的气机,宛若鬼魂。 “丹毒破你的生机法阵,逸真,既然之前未曾察觉他偷偷修炼了丹毒法门,且在体内积累了这么多丹毒,那今日他要逃,你是怎么都拦不住的。” 老道嘴唇都未动,但他浑身散发的幽光却是微微震荡,“这怪不得你。” 青袍道人越发羞愧,道:“师尊,仅有的两颗无名丹被他吃了。若不是他先从我手中骗走了两颗无名丹,他逃不走的。” “无需自责。”老道走上前来,伸出了手,似乎只是拍拍他安慰一下,然而当他的手掌落在青袍道人的肩头,青袍道人瞬间也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声。 来自于肉身和精神之中的痛苦,让这名青袍道人无法忍受。 在刹那之间,他以为老道只是略施惩戒,然而当发现自己的生命力乃至精神力量都迅速的被消融,被一种古怪的气机转化,他惊恐的叫出了声来,“师尊,这是为何?” 老道有些感慨的抬起头来,看向长安的方向,“很多年前我就开始布下了很多颗棋子,我自认为这样的棋局布置的妙不可言,然而谁能想到,没有一颗棋子不出问题。” 青袍道人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逸真,你再略微忍受一下,其实你乃是所有人之中最听话的,最没有二心的,所以你一直不是我的棋子。” 老道叹息道,“然而你能想象么?每一颗棋子都出问题啊!不是一颗,而是所有的棋子,都出了问题,这让我如何下棋?” “玄庆也好,皇帝也好,那沈七七也好,王夜狐也好,一个个的脱离了我的棋盘,如脱缰的野马肆意而行。” “我一直在想,我的运气真的这么差么?” “那么多人,但凡有一两个尽在我掌握之中,那我便能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但可笑的是,竟真的连一个不出问题的都没有。就连你这个师弟,原来也已经准备好了这样的招数。” “我原本根本不需要亲手去做的事情,我却不得不亲手去做,你说这可笑么?” “我现在想明白了,我非凡人,我看上的那些棋子,也一个个都不是世间的俗物,他们都太聪明,所以才会纷纷跳出棋盘,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却是已经付出去了。” “逸真,我不能学着某些人一样孤注一掷,所以只有对不住你了。” 说到此处,青袍道人感到自己体内的所有元气已被抽走,就连他的意识都似乎和躯壳脱离,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彻底冰冷下去,但一股诡异的力量却在保着他的意识不散,让他知道最后发生的事情。 他感到就像是一股股冰冷的河水一样的元气重新涌入自己的体内。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死去,然后换了一个新的主人。 “你让我修行这样的法门,便是想着在有朝一日,可以将我的身体变成行尸,供你驱使。”这名青袍道人终于明白了。 “原本并非是你,是你的这个师弟。”老道叹息道,“现在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为什么?” 青袍道人在意识消散之前,叫出了声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道微嘲的笑了起来,道:“这世上,除了爱和仇恨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让人用一生的时间都无法令自己获得安宁?自古最不甘的事情,不是爱而不得,便是大仇未报。” 青袍道人的身体彻底冰冷,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消失,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底却悄然浮现绿色的幽光。 他开始动步,下山。 第五百九十八章 风起箭飞扬 - 割鹿记 - 无罪 自见过太子和安贵之后,安知鹿所受的审讯力度突然加大,原本负责审讯和记录的只有军方的官员,但到了隔日正午,出现在安知鹿面前的除了军方监察的官员之外,还出现了刑部的官员和御史台的官员。 审讯的时间也随之加长,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换了三批官员,却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刑部的官员反复的问询同样的问题,似乎要从他不同时刻的回答之中抓取一些言语中的漏洞,那些看似谦和,语气温和的官员带着微笑,但眼中闪烁着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御史台的官员似乎更加偏向于聊聊家常,但在牵扯到一些忠诚、义气和身份血统的问题时,他们的语气会突然变得极为严厉。 他们看着安知鹿的时候,就像是一群准备进餐的恶狼。 这些官员反复的消磨着安知鹿的耐心和精力,似乎要将他推到崩溃的边缘,然后再看出他真实的反应。 六七个时辰下来,只提供清水,饥饿也开始腐蚀人的意志。 到了深夜,似乎审查的关键已经和安知鹿是否假传军令和参与那种邪门法阵的布置无关,而纯粹变成了一场关于安知鹿为人的品格,是否忠于大唐和李氏,是否因为自身幼年的际遇而对大唐军方有所不满的审查。 虽然先后得到了杨氏、太子的保证,且心中十分清楚裴二小姐在此时大唐军方完全说得上话,但面临这种审讯,安知鹿虽然疲惫到了极点,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 看着这些身上只是穿着五品六品官袍的官员,安知鹿知道自己在幽州可以轻易的弄死好些个这种官阶的官员,但是在长安,哪怕有着那些大人物的保证,这些官员的随意一笔,也会给自己增加无尽的麻烦。 审讯一直持续到了凌晨,直一名军方的官员一脸肃然的出现在安知鹿的面前,问他是否敢再次用身先士卒的方式来参加一场大战来证明以往的军功并非虚构,来证明对大唐的忠诚。等到安知鹿却确定的回答可以时,这场漫长的审讯才终于结束。 回到马车之中的安知鹿并未被送往驿馆休憩,而是直接被送到了临近一处城门口的营区。 在这里有一支由十二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等着他。 负责交接的军方官员用极为干脆的语气告知,这支伪装成商队的车队将会由他统领,马车之中装载着的都是长安工坊最新制造的箭矢,这些箭矢有特殊的用途,一定要交割到裴国公的亲卫军手上。 现在的安知鹿没有任何军阶,但对于这支车队中所有人有绝对的管辖权,同样,如果这支车队无法在规定的期限之内到达目的地,所有的罪责都由安知鹿承担。 在认真的看完交接的文书,明白自己的职责和权限之后,安知鹿直接在营区的水井旁将自己脱光,然后用冷水从头到脚的快速清洗,他穿上用于伪装的商贾衣衫之后,整个人脸上的疲惫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看着那名等待着他们挑选合适军械的官员,极为干脆的说道,“给他们一人一具强弓。” 这名一直冷眼旁观的官员瞬间皱眉,道:“商队一人一具强弓不合理。” 安知鹿蛮横的说道,“通行文牒上说运送的是皮毛,这些人出身都是杨庄的猎户,一人一具强弓根本不算什么。” 这名官员点了点头,示意让人去取弓来给安知鹿挑选,然后道,“这些人大多不是箭师。” 安知鹿看着十几名随行人员,直接沉声道,“会用弓箭,百步之内射得准的,出列。” 有两名男子走了出来。 安知鹿下令道,“在我们交接箭矢之前,教会其余人用弓箭,至少五十步之内可以射中标靶,否则斩!” 这两名男子都是微微眯起眼睛,但也不多言,只是颔首听令。 旁边等待的官员却是笑了起来,他一改方才肃冷的模样,看着安知鹿提醒道,“这些箭矢若是私自动用,亦是死罪。” 安知鹿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死罪也比当场就死好,真正要拼命的时候,没有理由守着金山再去找金子的,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是我这个统军者的责任,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可以。”这名官员忍不住对着安知鹿挑了挑大拇指。 先前那两名被勒令要教会所有人用弓箭的男子退下之后原本面有不悦的神色,但此时脸上不悦的神色已经彻底消失。 …… 车队出城之后,负责交接和管理军械的两名官员同一时间出现在军中一顶营帐之前。 营帐之中的将领淡然道,“如何?” 负责交接的官员道,“是将才。” 另外那名管理军械的官员却是笑了笑,道:“他的疲惫是装出来的。” 营帐之中的将领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然后他对着那名负责交接的官员问道,“扶风郡那边有新的军情传递过来没有?” 那名负责交接的官员摇了摇头,道:“没有,但之前那些叛军的行军路线并无更改,奇诡的是,叛军不像是佯攻,而是真正的大举进攻,还有,截获叛军的情报,多次提及卢乐天,说卢乐天带着一些修行者,已经深入扶风郡,已经打乱了盛英的一些部署。” 营帐之中的将领微微一怔,“卢乐天?” 那名负责交接的官员点了点头,道:“但按照我们实际掌握的情况,裴国公也不敢让卢乐天这些门阀公子轻易的以身犯险,所以此时卢乐天应该在冬云寨,负责一些粮草的转运。” 营帐之中的将领不再多说什么。 等到这两名官员退下之后,他揉了揉发胀的脑门,看着旭日升起的东方,自言自语道,“这群狗日的东西,赶时间做什么呢?” …… 大军作战,不是关外的那些马贼,提了把刀跳上马就马上能开干。 别说双方都是各自十几万大军,哪怕双方只是数千兵马,这数千兵马的吃喝拉撒睡就都是问题。 接触之后伤员的处置、军械战马的补充,都需要做到面面俱到,否则对于大军而言,便不具备战斗的条件,除非自己想几场仗下来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然而按照之前的各种军情显示,扶风郡这支叛军最多只具备以半个扶风郡为战略纵深,主动出击袭扰的能力,却没有直接将裴国公的军队拒之扶风郡之外的能力。 主动出击一阵,避免裴国公的大军势如破竹,然后拖得足够的时间,沿途布置要塞,以要塞的坚墙和军械消耗裴国公的军力,这才有可能在扶风郡形成拉锯之势。 似乎司徒擎城、叶凤阙和盛英之前便是这么安排的。 厉害将领的水平都差不多,能够用的手段也就那么多,之前他们这些军方真正有能耐的将领,一看这些军情,就知道扶风郡的战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但谁能想到主动袭扰变成了大规模的出击,佯攻变成了真攻? 司徒擎城等人的脑子绝对不会突然进水,但凡事总该有个合乎常理的理由。 这是为什么? 那名负责给安知鹿安排军械的官员在登记安知鹿取走的军械清单上盖章的时候,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狗日的。” 他突然又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这安知鹿不就是赶去扶风郡? 怎么着看上去这场大战就在那等着给他一场功劳似的。 赶时间开战,然后等着给他大量的战功? 他觉得这挺凑巧的。 但瞬间又觉得自己这是搞笑的想法。 谁会在意这种小人物呢? …… 日出时分,亚柏镇旁的荒坡上,凄厉的箭鸣示警声划破了河道上飘荡的水雾,也划破了营地里的寂静。 裴国公这支先锋军的统帅叫做唐断奢,长安宣平剑坊出身,时年不过二十七岁。 他站在荒坡的高处,看着田野间如潮水般涌来的骑军,感到脚底下的土地都在震动,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吐出了嘴里嚼着的干草,大声喝令道,“兄弟们,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了没有。别看这些人比我们多,但他们都是轻骑军!他们快速行进之间射箭,为求精准,都要到五十步左右才施射,施射完之后就沿侧翼展开,裹着我们射!但我们现在两翼都有坡度,他们速度会减缓。所以等他们要施射时,我们和他们对射,一下子打乱他们阵脚,我们反向两翼包抄,他们阵脚必乱!兄弟们,对射必定死人,生死由天各看命!但这场仗,我们肯定会赢!” 他这充满激情的一阵喊,却迎来一群人视死如归的哄笑声,“唐将军,叫这么响,小心他们听了去。不用说这么多,你怎么下令,我们怎么干。” “呸!”唐断奢狠狠吐了口唾沫,提起身边的陌刀,他扫视着那些比自己年纪大出很多的军士,恶狠狠的说道,“别以为我第一天认识你们,不和你们说清楚,你们脑子一发热,就自作主张冲上去了。今天谁要脑子发热,今后吃肉,端着碗排最后一个。” 说话间,气势如虹的骑军已经奔雷般而来,狂风带着尘屑如风沙过境首先席卷整个营区,果然和唐断奢说的一样,等到双方相距五十步时,几乎同时,双方发令,瞬间凄厉的破空声遮掩了天地一切的声音,飞矢密集如蝗,两军之中瞬间涌起蓬蓬血雾,大量重物坠地声同时响起。 “杀!” 箭雨之中,挥舞着陌刀的唐断奢率军从两翼杀出,瞬间和敌军冲击在一起。 第五百九十九章 胸中尽豪气 - 割鹿记 - 无罪 时间缓慢的流逝。 锐器入肉声、钝器敲击的骨裂声,鲜血喷洒声,厉吼声和哀嚎声终于慢慢消失。 唐断奢面色苍白,他衣甲上的鲜血已然凝固,他坐在血泊之中,身上数根深深刺入的箭矢和胸口一处凹陷的伤口,看上去分外的触目惊心。 等到数名军士冲到他身边,想要将他扶起时,气息已经有些微弱的他发出了一声有力的低喝,“不要动我,动我我马上死。” “邱将军,唐将军伤重!” 数名军士冲着一名拄着剑艰难站起的将领大叫。 “报告双方战损!” “确定对方战将的身份!” 唐断奢连发了两个命令,他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异样的潮红,他的眼球也变得有些血红,“喊谁都没有用,让我最后用用我的脑子。” 荒坡营地两翼到不远处的河滩上,遍布着军士和战马的尸身。 “我方战死一千六百三十二名,活四百七十一名,尚能战斗者一百九十七人。敌军战死两千四百余名,被俘者十六人。” “统军大将是千阳显武将军吴石荣。” 之前那名拄着剑支撑着站起的将领已经坐在了唐断奢身边,仅是听着唐断奢此时肺腑之间的声音,他就知道唐断奢即将离开这个世间。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话,唐断奢却已经用最后的力量说道,“天乐,千阳两支骑军都归吴石荣管,另外一支骑军速度不如这支千阳追风骑快,但按照之前的军情,那些人用的都是吐蕃的战马,耐力好,而且擅长黑夜行军,那支骑军没有出现,肯定已经绕路去了我们的后方。他们肯定是想断…” 邱天乐已经知道唐断奢想说的是什么,但听到断字就没了声息,他没有转头,只是双手不争气的颤抖起来。 他希望唐断奢只是昏过去了,将来还能醒来将这句话说完,然而他的感知里,唐断奢的身体却已经开始变冷。 “传紧急军情。”邱天乐在心中说了一声兄弟好走,沉冷的发布军令,“千阳追风骑极有可能已经奔袭冬云寨。” 等到军士去传递军情,邱天乐才转过身,伸手合上唐断奢的眼睛,然后苦笑道,“兄弟,都是一个模子里弄出来的腔调,这仗也太难打了点。” 哪怕早有准备,且唐断奢的决策极为准确,即便将这支骑军尽数歼灭,然而他们的战损也太过惊人,连唐断奢这样的高手都战死当场。 都是唐军,武器都差不多,作战方式也都知根知底,在这种两军相逢勇者胜的战场上,就连战至最后一个人的悍勇也相差无几。 他和唐断奢打了那么多仗,但没有一次有这场战难打。 等他力竭坠倒在地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马上要战死在这里,然而等到他恢复意识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敌军也几乎死光了。 “邱将军,我们的战马几乎都不能用了。” 此时,一名校尉走到他的身前,轻声道,“即便那支骑军绕路去突袭我们的粮草转运点,我们也来不及过去驰援。” 邱天乐揉了揉发花的眼睛,他慢慢的点了点头,知道唐断奢临死前的判断应该没有问题。 这支骑军以决死之姿和他们对决,不管胜负,都不会让他们这支骑军有能力去支援百里之外的任何一处。 当知道自己即便活着也暂时没有任何能力去左右战局,当无力感和巨大的悲伤同时席卷而来,邱天乐终于忍不住愤怒的嘶吼起来,“司徒擎城,我草你妈,你他妈的不是我大唐的子民吗?” …… 一名优秀的将领,可以为了完成某个战略意图而无比冷漠的将上千人乃至上万人的命一下子砸出去。 同时,他也可以精准的把握时间差,让对方将领即便知晓自己的意图,也来不及破局。 自扶风郡叛军和裴国公的大军正式交战开始,双方五百人以上接战的战斗不到十次,但裴国公座下的很多将领就都已经领略了司徒擎城的战斗风格。 这个人比大唐的绝大多数将领都要冷酷。 他所有的作战设计,都不是说我派出一支军队出其不意的袭击你某处,杀伤你许多人的同时,我尽可能少死人。 他的风格是我每次都会有军队在某处和你死战,每次我都可以抛下几百条人命甚至上千条人命,但与此同时,我会撕扯出一些裂口,在某处也给你沉痛的打击。 这就像两个人持着匕首打架,他的做派不是我小心翼翼的和你缠斗,尽可能的刺你一匕首的同时,保证自己不被你刺中,而是我抱着你,和你互相刺,但你刺我几下之后,我会在你的某处要害给你来一下,而且我刺你要害的时候,你还来不及躲。 这种统军风格,即便是裴国公座下那些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边军老将,在外面也从未遇到过。 当唐断奢在临死之前判断出千阳方向奔袭而来的骑军的真正意图时,冬云寨里最高楼阁上的瞭望哨已经看到了伴随着晨光出现的追风骑。 五百追风骑连平日里所穿的轻甲都没有配备,在晨光里出现时,他们就像是刚刚从军营里出来,早上遛遛马,顺便去哪里打个猎,打打牙祭一样。 但当冬云寨最高的那座楼阁上示警的钟鸣声和响箭声不断响起,肃杀的气氛在冬云寨之中扩散的同时,这五百追风骑开始在行进间缠上束腰,他们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脸上的疲惫也瞬间消失。 这种布袋里插着竹片的束腰没有什么防护作用,但在战斗之中,却可以让受伤的军士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躯时,最后借一把力,或许可以挥出一刀,或许可以再射一箭。 冬云寨只是一处蚕丝交易市场,围绕着交易市场有几座制作丝绸的工坊。 被大唐军方秘密用作粮草转运地之后,几座工坊的院墙堆土垒石连接了起来,然而即便有高墙围护,冬云寨中此时的军力不过百。 而且唐断奢并非是最先判断出司徒擎城战略意图的唐军将领,在昨天半夜,岐山方向的唐军将领苏无怨已经在和扶风郡的叛军交战前传来军情,一同传递过来的还有许多遗书。 有三千重骑和过千的步军与他们遭遇,他们必死无疑,但按照这些重骑的行进路线来看,这些重骑或许会来冬云寨。 他们还带着一些专门用于守城的军械,由此可见,他们想要彻底占据冬云寨,然后以此为据点,彻底搅乱大军后方的战略物资运送。 五百追风骑也好,三千重骑也好,盘踞在冬云寨这样的地方,兵力是绝对溢出的。 小庙容纳不了这么多和尚。 骑军深入敌军后方,自身得不到足够的粮草补充,哪怕以战养战也坚持不了多久。 然而司徒擎城的风格却让冬云寨之中每个聪明人都十分清楚,这些骑军砸在这里之后,他就没想过要收回去! 卢乐天此时已经站立在冬云寨大门上方的寨墙上。 他穿着普通的劲装,但内里穿戴着软甲。 他此时是冬云寨之中最具战略眼光的人,所以结合之前的军情,他很清楚,司徒擎城的大军将在五天之内和裴国公的大军展开决战。 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决策,显示出在扶风郡的某处一定产生了惊天巨变。 但卢乐天此时没有心情去猜测某种可能,按照他的判断,最快到达的援军在一个时辰之后。 但一个时辰,和追风骑之间的战斗早已结束。 后面那三千重骑和跟随而来的步军什么时候到达,根本不用去想。 这个时候,战略眼光也好,聪明的脑子也好,都是无用的。 唯一需要想的,是怎么杀死冲到自己面前的敌人,怎么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之中活下去。 在昨天入夜之前,他和数名年轻修行者还有些抑郁,觉得裴国公将他们安置在这种地方,有些过于看重他们的家世,而小看他们为国征战的勇气和能力。 然而此时,只是五百轻装的骑军在田野间一字铺开,席卷而来的时候,他心中生出的念头却是,原来五百骑军展开之后有这么多人,原来这些骑军带着凛冽的杀气冲袭而来时,那种气势连他都会感到窒息。 以至于此时,作为冬云寨中修为最高的人物,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用以稳定军心,但他感觉到自己的双唇在颤抖,他怕自己的声音因此而颤抖,反而影响军心。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冬云寨的正门,应该会第一时间接受追风骑中修行者的挑战。 骑军越来越近,卢乐天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战马身上流淌的汗水之中已经带着鲜血的痕迹,他知道这些战马即便耐力惊人,在今日过后,这些战马的生命力恐怕也会提前耗尽。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战马上那些骑者冷漠的神色。 那不只是对自己身下的战马冷漠,他们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死,也很冷漠。 但不知道为何,想到黑沙瓦那正对数万吐蕃大军的顾十五,他的嘴唇和双手,却反而停止了颤抖。 “杀!” 他发出了一声厉啸,胸中尽是豪气。 箭矢破空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响起的还有数名老军气急败坏的叫声,“谁他娘的鬼叫乱叫,弄得箭军提早施射!草!这么远,射得到个鬼啊!” 第六百章 鲜血洗稚气 - 割鹿记 - 无罪 卢乐天羞愧欲死。 然而此时来不及致歉。 五百追风骑看着坠落在前方数十步之外的箭矢,全部发出嗤笑声。 轻微的嗤笑声宛如变成无数长安人背后的议论声,无数张带着鄙夷的脸混在卢乐天眼前的天地之中。 天命楼…天命楼…天命楼? 嗤笑声扑面而来,令他无法呼吸,也让他的双眼变得血红。 “来吧!” 他拔出了佩剑,嘶吼起来,“我倒是要看看,砍下你们头颅的时候,你们还笑得出来么?” “倒是条汉子。”一名老军面色稍霁,随手丢给卢乐天一面圆盾,“不过厮杀这种事情,光是有勇气不够,近身时,尽量用圆盾护住自己的双目,血溅到眼睛里会看不清,近身的时候他们也会抛石灰粉。” 卢乐天一愣,他接住了这面仅能护住自己脸的圆盾,这圆盾像个龟甲,两面都是盾面。 “手插在里面,握住里面的皮绳,有血流进去也不会脱手。” 这老军和卢乐天说了一句,转头对着数名刀盾手轻声道,“护住他,别管他到底是谁,他是修行者。他能活下来,我们才有可能守得住这个寨子。” 他的声音压得虽低,然而卢乐天毕竟是强大的修行者,他依旧听到了这名老军交代的内容。 他从未想过,一名七品的修行者需要几名军士的照料,而这几名军士甚至并非修行者。而且他也敏感的捕捉到老军的一些字眼,这老军说是他们有机会守住这个寨子,而不是说他们有可能活下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又听到那名老军肃冷的声音,“永远不要逞强,想尽一切办法利用身边所有东西,活下来,哪怕在这个寨子里到处逃,他们杀不光我们所有人,这个寨子就不属于他们。” 卢乐天甚至都不知道这名老军的姓名,他下意识的点头的刹那,箭矢破空声起,箭雨已经落了下来。 四名刀盾手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四面厚盾瞬间合拢,遮掩住了他前方的天空。 五个人挤在盾牌后方,盾牌上瞬间响起沉闷的冲击声,那些看似细小的箭矢的力量,却让那四名身强力壮的刀盾手仿佛在和坠落的巨石抗衡。 咚咚咚咚… 箭雨声音消失不久,盾牌还未马上分开,卢乐天就听到寨门被重物撞击,他瞬间就感知出来,在马上那些骑者的驱使之下,这些战马起到了最后的用途,它们就像是飞驰的巨石一样,狠狠砸在寨门和寨墙之上。 卢乐天不知这些骑者是如何能够将这些战马的最后生命力逼迫出来,并将它们化为对恐惧无感的怪物,但感知之中,这些骑者已经化身成了敏捷的猿猴。 轻装的追风骑连皮甲都没有穿,但其中大多数人却都带着钩索,当身下的战马不知畏惧的撞上寨门和结实的寨墙时,在被强大的冲击力抛出之前,他们已经抛出了钩索。 卢乐天持剑起身时,看到数十名军士已经冲上寨墙。 即便是师出无名的叛军,依旧能够做到如此的悍勇无畏,然而卢乐天此时没有时间去感慨,他看到一名追风骑的将领用剑如风,瞬间已经斩杀两名想要阻止他冲入寨中的军士。 “来!” 卢乐天厉喝一声,提剑朝着那名将领掠去,然而那名追风骑的将领只是看了卢乐天一眼,根本不做停留,直接跳下寨墙,朝着寨子深处冲去。 卢乐天一呆,耳中却响起一名刀盾手的声音:“不要追,先杀人!能杀多少杀多少!” 这四名刀盾手哪里都没有去,只是持盾持刀守在他的身周,以防有人用箭射他。 卢乐天不再犹豫,一步冲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追风骑的身前,剑光只是一闪,那追风骑的咽喉便已被洞穿。 他一步杀一人,瞬间连杀六七人,那四名刀盾手全力跟着他,却根本追不上,四人心头都十分震撼,“这年轻人看起来娘们似的,竟是这么厉害的大修行者?” 七品修士在这种地方属实有些骇人,尤其在对面压根没有修为相近的修士阻挡的情形之下,卢乐天杀这些追风骑根本不需要出第二剑。 然而当他连杀了六七人,寨墙上那些追风骑只顾着和眼前的军士厮杀,甚至都不管他伸出的剑时,他就已经彻底明白这种真正的军队交战和平日里他熟悉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有什么不同。 我杀不了你,甚至伤不了你,那我就任你杀,但我得尽可能的杀死我能杀死之人。 而这些躲避不了他的剑的军士,他们只是用血肉之躯堆积上来,前赴后继的消耗他的真气。 轰! 已经摇摇欲坠的寨门在此时轰然倒塌。 他们最先逃掉的追风骑将领此时已经将寨门后方的一小队弓箭手全部杀死,聚集在寨门外的追风骑此时不管头顶的落石,悍然的冲进寨门。 看到寨门后方的数十名军士瞬间被冲溃,看着那名杀死了一小队弓箭手的追风骑将领远远的看了一眼自己,朝着寨中更深处杀去,先前早已听过那名老军提醒的卢乐天已经无法保持足够的冷静。 尤其看到一名刚刚认识不久,和他相谈甚欢的道宗年轻修士被数名追风骑围住砍翻的刹那,他直接从寨门上方跳了下去,朝着追风骑最为密集之处跳了下去。 四名刀盾手眼看此幕,顿时骇然大叫,却无法跟上。 “找死!” 卢乐天跳落下来,下方的追风骑都是狞笑起来,手中的长兵器纷纷朝着他身上招呼。 十几杆长枪和陌刀,闪烁着寒光,等待着饮血。 轰! 卢乐天护体真气大震,瞬间绽放真气法相,却是一条摇头摆尾的金鲤。 有几根枪尖抢先扎到他身上,却是扎不透他护体真气,卢乐天手中长剑一卷,荡开其余兵器,瞬间落入人群之中。 他身上真气猛烈扩张,震开直接扑在他身上用短刀割他脖子的军士,手中剑光疯狂的跳跃,瞬间将周围的追风骑原本砍倒。 原本这冬云寨之中的唐军已经兵败如山倒,此时他占住门口,将身周杀出一个缺口,顿时一片呐喊声和喝彩声响起,冬云寨之中仅剩的数十名唐军士气大振。 卢乐天用左手圆盾挡住面目,果然在鲜血喷洒之时,听到左手上咄咄的响声,知道是有人用暗器偷袭。 他此时浑身浴血,稚气似乎也被瞬间洗刷干净,哪怕身周充斥震天的喊杀声,他脑子反而清晰起来,“寨中所有军士上墙!还有活着的修行者,到我这边来!” 他厉喝出声的同时,脑子里就回响起那名老军的话,“但凡这追风骑杀不光他们所有人,这个寨子就还是属于他们的。” 与此同时,寨子里却响起那名追风骑将领暴怒的吼声。 那名追风骑将领手拿着一个火折子,此时却点不燃身前的草垛。 这些草垛竟已经被人用水给浇透了。 卢乐天不知发生了何事,他转身朝着那追风骑将领出声的方位杀去,周围的追风骑依旧团团将他裹住,他才杀出十余步,只听到沉闷的真气冲撞声,他一脚踏在前方一名追风骑的胸口,身体高高往前跃起,只看到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年轻道人被那名追风骑将领震退。 那道人比这追风骑将领真气修为略差,似是吃了暗亏,但他见着卢乐天冲天掠起,却是大声叫道,“不用管我,这人一时半会杀不了我,他们想放火烧粮草,别让他们得逞。” 听到烧粮草,原本已经逃上墙的一些军士纷纷跳下,他们狂奔到粮仓中间的两口水井旁边,直接将数口蓄水的大缸全部砸碎。 缸里头的水瞬间流淌一地,这些军士也不顾有追风骑冲杀过来,只是继续提着木桶打水到处泼洒。 这几名军士很快被斩杀。 数名追风骑爬上一个粮仓顶部,刚刚点燃这粮仓的顶端,突然感到头顶风声呼啸,却是见到一具无头尸身落了下来。 卢乐天势如疯狂,他连左手的皮盾都丢了,右手剑连斩数人头颅,他左手发力,将这数人全部丢到粮仓顶部,这些人脖颈之中鲜血狂喷,竟硬生生将刚刚燃起的火焰熄灭。 “草!他妈的来啊!” 他早已没有了平时儒雅的风度,那几名提着水桶被斩杀的军士已经让他彻底红了眼睛,他甚至已经不去感知自己体内的真气状况,他看到哪个追风骑从怀里往外掏东西就杀过去。 “先杀了他!” 那名追风骑将领见自己的部下被杀得胆寒,他厉喝一声,发出军令,正想自己也朝着卢乐天冲杀过去,身后却响起破空声,那名之前被他追得到处跑的年轻道人却反而朝着他杀过来,同时还笑道,“别跑,你的对手是我。” 这追风骑将领大怒,挥剑和这年轻道人厮杀,这年轻道人却又往后退去,就只是缠住他,不让他过去联手合击卢乐天。 他这军令却已经下达,追风骑密密麻麻的冲向卢乐天,却是瞬间被卢乐天又斩杀十余人。 “杀!” 此等情形,让已经在寨墙上的所有唐军也热血沸腾,也不管不顾的全部冲杀下来。 一时间,这数量数倍于他们的追风骑,倒反像是被他们包围了一样。 第六百零一章 兵书皆无用 - 割鹿记 - 无罪 卢乐天感到周围全是人,他此时处于修行以来从未经历过的奇怪境地之中,因为没有和他修为相近的修行者,这些追风骑又连甲衣都没有穿,所以他一剑就刺死一人,几乎全凭身体直觉在战斗,脑海之中根本不考虑什么招数。 然而又接连刺死二十余人之后,卢乐天突然感到手足有些发软,此时他才醒觉,原来自己体内的真气已经有些不济。 他心中瞬时冰凉,脑海之中飞快闪过个大致的数字,城墙上杀了二十余人,下来之后共杀了不到六十人,总共杀了七十来人。 “以我的修为,平时这样出剑刺个几百剑都行,现在杀七十余人就已至真气枯竭的地步?” 平日里若是有人对他说连杀七十余名寻常军士就会让他真气耗竭,他绝对嗤之以鼻,然而到了此时,他彻底醒觉,这种厮杀无时无刻不是精神高度集中,浑身气血和真气的流淌都比平时快出不知道多少,而且身体行进间都是直觉反应,有兵器刺中身体某处,护体真气便是强横爆发,这真气的消耗完全不能以平时练剑时剑刺目标作为参照。 这种事情经历过方能明白,卢乐天知道这才是面对数百轻骑,若是面对的是数百重骑,或是数千骑军,上万步军,身陷阵中,那周围的压迫更大,袭来的兵器和人流更加密集,那真气的消耗将会更加剧烈。 “顾十五是怎么能够在黑沙瓦鏖战一夜,怎么能够面对七八万吐蕃大军还能活下来的?” 卢乐天再刺死两人,身体已经有些发颤,手中的长剑也变得沉重起来,此时他知道死亡临近,脑海之中却不由得闪过这样的念头。 和他距离较近的追风骑也觉察出他将近力竭,正在此时,有人大叫着冲杀过来,却是之前给他圆盾的那名老军带着几名刀盾手硬生生的杀到他的身边。 这老军身上带了五六道伤口,都在流血,不过都没有致命伤。 “你先缓口气,等会我们死的时候,你往后面跑。能逃出去就先逃走,你要是想给我们报仇,你恢复气力之后再设法偷袭他们的人,他们没有了战马,你平时真气充沛的时候,追不上你的,你杀十来个人就走,弄不死他们所有人,烦也烦死他们。” 老军和几名刀盾手顶到他的身前,就沉声对卢乐天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那几名刀盾手已经倒下去了两个。 卢乐天的眼睛模糊了。 他直到此时还不知道这老军的名字,但在他的心目中,这老军已经是他的老师。 “走吧。” 老军听着卢乐天沉重的呼吸声,头也不回,道:“记住,不管怎么冲阵,首先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呼吸不乱,气力就没损耗得那么快。” 卢乐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用力的点头,道:“知道了,老师。” 他也不再回头,朝着老军所说的寨子后面跑。 那地方的高墙后面是一片枣木林,他这样的人但凡能够逃到林地里,普通的军士就应该追不到他了。 他记着这老军的话,尽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追风骑的那名将领眼见卢乐天逃走,估计觉得卢乐天这样的修士逃走就是很大的隐患,他拔足才朝着卢乐天追了两步,结果后面那道人又追了上来,还笑着叫道,“别跑,你的对手是我。” “草!” 这名追风骑将领气得破口大骂,眼见这寨子里除了追风骑之外没几个活人了,他便出声让人过来一起杀这个道人。 这道人边战边退,等到几十个追风骑过来围他的时候,他却跑到寨墙上,也翻墙出去跑了。 “这厮…”这追风骑将领看着这年轻道人退走时还游刃有余的态势,心中顿时觉得这人虽然修为比不上那个七品修士,但这人在这种血肉横飞的杀场之中还如此镇定自如,被其走脱恐怕更为麻烦。 但这追风骑将领刚刚骂完,看到寨子里满地的尸身,他看着那些熟悉的衣甲,眼神就瞬间黯淡下来,心中的怒意也随之消失于无形。 …… 卢乐天进入枣树林之后便停下了脚步。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要控制呼吸控制呼吸,然而转头看着那座寨子的时候,他双手的指甲抠进了掌心的肉里,他还是痛苦得无法呼吸。 那些人和他都素不相识,这座寨子失守,那些追风骑也可以迅速将内里存积的一些粮草烧掉,燃起的火焰和烟气,会让那些转运粮草的队伍从很遥远的地方就知道这里出了事,不会再有粮草运送过来。 然而与此同时,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却在不断的嘶吼着报仇,要让他去夺回那个寨子。 杀死那些追风骑,夺回那个寨子。 然后再设法传递军情,告诉那些转运粮草的队伍,这寨子还在他们的手中。 然后呢? 可能要面对更多的重骑和步军。 可能是两千,可能是三千。 仅凭他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情? 有意义么? 如果他现在是在长安,是在天命楼前看锦鲤的那名年轻公子,他会轻易的得出结论。 毫无意义。 司徒擎城只是要争夺一定的时间,在一定的时间内打乱裴国公的部署而已,无论是剩余的那些追风骑,还是过来据守的重骑和步军,他们只是用自己的命来拖延一定的时间,让许多运送粮草的队伍被迫改道。 与此同时,前线的一些队伍也会因为后继的粮草和军械补给的问题而被迫调整作战方案,司徒擎城就会有更多的机会找出裴国公大军的薄弱之处。 然而现在的卢乐天说不出没有意义这四个字。 战死在里面的那名老军,那些为了他能多喘口气而死的刀盾手们,他们不会去想有意义或是没意义。 他们得到的军令,就是要镇守在这里。 他现在是军人,不是长安城里的贵公子。 …… 枣树林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盘坐在地上的卢乐天瞬间睁开眼睛,握住了膝上的长剑。 “是我。” 他看到之前那名和追风骑将领缠斗的道人从一株枣树后冒了出来,对着他摆了摆手,然后轻声道,“放心,我观察过了,他们日夜急行军到这里,现在也已经倦了,而且除了那将领之外,其余人不是我们对手,所以他们也不敢分什么人出来搜查。” “你还活着。”卢乐天看到这名年轻道人的刹那,瞬间感到欣喜,然后他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道人道,“我叫郭鹊,道号元顺,乌鸡观修士。” 卢乐天一怔,“你是旁……” 他说了三个字,觉得不妥,顿时收声,但这郭鹊却不在意,淡然道,“之前的确是长安道宗所说的旁门左道修士,我还曾落草为寇,做过几年山大王的军师,不过这些都是明月行馆登记在册的东西,有博取军功的机会,我也第一时间报名挂了军籍。顾道首的确是说到做到,我随军也没受什么刁难。” 卢乐天微微犹豫了一下,他在此前也都一直没用卢乐天的真名,他现在在想是告诉对方真实身份,还是继续隐瞒着,但他还未说话,郭鹊却已经说道,“我知道你,你叫乐鱼。就是我没想到你修为那么高,但你应该是贵族门阀的公子,修为虽高,应该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战阵。” 卢乐天想到最后那场景,知道没有这人牵引那追风骑的将领,自己应该逃不掉,他便认真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我之前的确没有经历过这种战阵,对真气耗用计算不足,最后若是没有你,我逃不出来。” “下次遇到这种情形,血要冷一些,他们注定要战死,如果对面没有能够限制我们的修行者,其实我们要活下来很简单。”郭鹊看着卢乐天,认真的轻声道,“我们乌鸡观的修士,在离开长安之前,都去明月行馆吃了一顿,然后听了几堂课,我感觉很有用。顾道首的意思是,不一定是要在一场战斗里多杀敌,而是要尽可能的立更大的功劳。” “立更大的功劳?”卢乐天一愣。 郭鹊不知道对方是名满长安的卢乐天,他看着这名修为强悍却缺少战斗经验的伙伴,认真道,“是,我方才过来找你的时候想明白了,按照明月行馆那些人教我们的,既然这些人来冬云寨破坏粮草中转,肯定是想阻止这边中转的粮草运往某个地方,我们或许不用再这里杀人,不用再这里和他们耗时间。如果我们能够知道他们不想让粮草运往何处,我们却能够想办法弄一批粮草弄到那个地方,那他们的算计就彻底落空。” 卢乐天大吃一惊,道:“郭鹊,你果然厉害,你说的不错,我知道我们冬云寨这批粮草马上要转运去羽阳宫,我觉得裴国公派一支精兵过去,是要在那边建立要塞,然后顺势直刺司徒擎城的后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郭鹊打断。 郭鹊嗅着空气里的烟火气,道,“他们已经开始点火焚烧粮草了。乐鱼兄弟,上将军们到底怎么计算的我们不用知道。现在你知道我们这里的粮草原本是要送到那里去就好办了,我们赶紧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哪里弄批粮草,送到羽阳宫去。如果我们能够及时送差不多的粮草过去,那我们就是大功一件。” “是了!”卢乐天以前和天命楼的人一起推演战局的时候,非得把前因后果彻底想个明白,但此时却知道郭鹊所说的才是对的,现在别的什么都不用想,必须尽快想出来,从哪里可以搞到粮草,可以找到人手运送过去。 第六百零二章 凡夫俗子们 - 割鹿记 - 无罪 “按我所知,我们冬云寨的这批粮草原本在今日入夜前开始转运,经由水草渡、陈山村转运去羽阳宫。到达羽阳宫最慢就是后天傍晚。” 卢乐天定下心来,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图。 此时他心中悲伤尽去,知道为那些战死的人复仇的最好方式,便是彻底挫败对方的战略意图。 他原本记忆力惊人,此时树枝随便画画,就画出了一张行军地图。 他在冬云寨和羽阳宫之间的两处地方画了个圈,然后道,“郭兄弟,要想在别处筹集粮草和人手送去羽阳宫是根本来不及的,我们只能设法在距离羽阳宫不远的地方自己筹集粮草,我仔细思索了一下双方的排兵布阵,唯有安阳镇和泥瓶镇这两处地方适合,安阳镇周遭水网密集,不利于大军交战,所以之前双方都没有部署,那边良田众多,富户也很多,应该有余粮,泥瓶镇都是做泥胚的烧瓷大户,很多富商。要不我们分头行事,各去一处?” 郭鹊道,“安阳镇那边的富户大多都是种田户?” 卢乐天微微一怔,道:“也不全是,还有些是粮商,好像还有些织布工坊。” 郭鹊皱了皱眉头,道:“那我感觉安阳镇那边不用去了,谁都知道他们那地方有粮,就算司徒擎城他们不防范,羽阳宫方面的军队将领得知我们这边粮草转运出了问题,他们都会自己派人过去。” 卢乐天一呆,下意识道,“是。” 纸上得来终觉浅,他此时意识到之前自己和那些同窗在长安做沙盘推演的时候,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天下聪明人很多,不是只有他们这些人聪明。自己这边和对方的高阶至低阶将领,乃至普通的军士之中,都有许多聪明人,他们都会根据局势而做出很多应对。 但在他们纸上谈兵的沙盘之中,许许多多的聪明人就变成了沙盘上的一面小旗子,死呆在那里不会动的。 沙盘上那数百人的小股军队似乎根本不起眼,但此时真正的战场上,可能数十人就能起到关键的作用,要想真正的运筹帷幄,不仅是要考虑到敌人的应对,还必须考虑自己这边别的将领会做什么。 “去富商多的地方挺好,地方上的那些富商都会有私库,表面上榨不出钱粮来了,但把他们打几十军棍,说不定就能打出一堆粮食。打得半死,你觉得榨不出油水了,真说要杀了他们,他们就还能给你拿出一堆。”郭鹊笑了笑,道:“但他们会有些护院,一个人去不一定能行,我们两个一起去比较保险。” 卢乐天看着郭鹊又愣了愣。 郭鹊又笑了笑,道:“你忘记了,我做过好几年流寇的军师,我和这种富商打交道打得最多。” 卢乐天点了点头,看着冬云寨之中燃起的烟气,他这时候有着进去杀几个人再走的冲动,但想着这终究没有什么意义,他还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先去泥瓶镇,但按你这么一说,我能想到这点,或许司徒擎城和他的幕僚也能想到这点,所以我在路上还得想个别的法子。” “说的是。” 郭鹊见卢乐天至少已经恢复了精神,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卢乐天也知道他的意思,两个人看准了方位,边走边说。 两人是这种生死战场上的交情,说话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卢乐天问了几句明月行馆教学的内容,结果又感叹自己和顾十五相比,当真是不接地气。长安城中所有的学馆,几乎所有的师长在教导学生的时候,讲述的大道理固然可以说得那些年轻士子们热血澎湃,但哪比得上明月行馆讲的有用。 你们出去打仗不是去送死,你们记住你们去打仗的本心是为了立功。 那时刻记住你们的本心。 立小功不如立大功。 立大功,立奇功,多立功。 立功越多,回来受益就越大。 这种道理,真实不虚,更能让这些人记住。 卢乐天感慨了一阵,又忍不住问郭鹊,“郭兄弟,那你想立功的最初本心是什么?” 郭鹊自然道,“光宗耀祖,还有睡得安稳。” “睡得安稳?”光宗耀祖这四个字不难理解,但睡得安稳这四字,却让卢乐天无法理解。 郭鹊拿了两根甘草,一根自己嚼着,一根递给卢乐天,然后道,“我老师专修剑术,但因为的确是五斗米教的传承,所以剑术都不敢展露人前。他穷困潦倒一生,连他父母安葬时买棺木的钱,都是我们师兄弟几个借出来的。即便如此,他离世的时候和我说,其实他每一天睡觉都不安稳,都会睡着睡着怕有人来杀他,说他是歪门邪道。他运气不好,没有遇到顾道首这样的人,我运气好,等到博取了功名回去,我可以没有他这种顾忌。” 卢乐天沉默不语。 郭鹊自己走着走着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有个叫黄浊衣的,年纪比我大三岁,他是用刀的,这次得了顾道首的四时经后,他受益最大,他这次也随军出来博功名,但这家伙博功名只是为了能够娶他们村上的一个女的,原本那个女的也和他相好,但他就生怕自己的身份害了别人,这下他归了乌鸡观,又得了功名回去,到时候娶那个女子就可以办得风风光光的,我们到时候都去喝他的喜酒。” 看着郭鹊说我们的时候,是看着自己说的,卢乐天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再看向前方的道路时,心中的心境和以往已经截然不同。 以前他一心要想和顾十五争个长短,似乎是要证明自己的优秀。 然而这一切在此时却显得如此的幼稚。 那些我要在盛世之中大展拳脚的口号,在那些普通军士临死前所说的话面前,也显得分外的苍白无力。 大唐不是只有他们这些贵公子。 大唐更多的是这些只想睡个安稳觉,只想娶个心仪的女子,只想有几亩田,只想好好的将父母养老送终的普通人。 然而越是脱离那些华丽辞藻的口号,只是为了自己心中这些东西而战的人,却以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更爱大唐。 …… 按照卢乐天记忆里的地图,他们估计还要走半个时辰,才有可能搞得到马或是牛车之类的代步工具。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很快就看到了一个营地,营地里有十几辆马车,像是个商队,却又没有统一的标识,而且营地里的营帐也是乱七八糟,有些人甚至直接躺在马车的货物上。 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但这些人似乎还没彻底醒过来,只有少数几个人在营地里轻手轻脚的走动,甚至还未开始生火。 看着身穿血衣的卢乐天出现,这群人倒是纷纷被惊动了,其中有两个身材壮硕,看上去像是农家汉子一样的人飞快迎了上来,紧张的直搓手,其中一人一开口就是,“你们是我们这边的军士,还是对面的?” 郭鹊一听这些人都是长安方面的口音,顿时乐了,故意道,“关键你们是哪边的啊?” 这两人看着郭鹊和卢乐天虽然明显经历恶战,但一点都不凶神恶煞的样子,尤其卢乐天还像是个斯文读书人,两人就都松了一口气,都道:“我们就是卖些东西给裴国公的人。” 郭鹊笑道,“那我们不是对面的,是自家的。” 这群人顿时高兴起来,有人吆喝着生火,有人去打水。 “你们这?”卢乐天看着这些人车辆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兀自有些发愣。 这些车上的东西很像是要去赶集的商贩,但眼下扶风郡叛军和唐军已经开始犬牙交错的绞杀,在交战的地带,哪里有集市? “我们是卢家庄的人,就跟着军队做些小生意,吃的穿得用的都有。”一名五十余岁的老人看着卢乐天,飞快解释了几句,又问道,“我看你这件衣服穿不得了,我车上有些适合你身材的干净衣服,要不要买一身?” 卢乐天还未出声,郭鹊却是已经道,“可以,麻烦老丈拿一身过来。” 说完他便对卢乐天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先做些生意,接下来好谈。” 卢乐天点了点头,道,“我不擅长和他们打交道,你做主就行。” 那老人拿了身崭新的青布衣衫过来,高兴的说道,“就两百个铜子,没怎么赚钱。” 卢乐天平时肯定觉得这些人市侩,为国厮杀,好不容易遇到自己人,还要算钱,但此时他却已不是这种心态。 他只是想,若是平日里过得足够宽裕,断然不至于到这种地方来随军做生意。 他取出了一块碎银递给郭鹊,郭鹊掂了掂,递给老人,笑道,“那劳烦老丈再弄些热水来洗洗,送点吃食。” 老人接过碎银,欢天喜地的去安排去了。 郭鹊便和那两个壮硕的庄稼汉搭讪,“你们能不能搞得到粮草?” 一听又有生意做,一群人都围上来了,都道,“那只要价钱合适,当然能搞。” 郭鹊正色道,“只是这声音有些难搞,必须在后天午后就送到羽阳宫。” 这一群人居然展开了几张地图,围着看羽阳宫在哪个地方。 “要多少粮草?”马上他们就推选出了一个人来和郭鹊谈。 “越多越好。”郭鹊道,“你们这样的马车再来个二三十辆,全部堆满都吃得下。但时间不能有延误,如果去得太晚,非但领不到钱,可能还被对面的人抢了去,或是直接烧了。” 一群人马上就又开始商量。 郭鹊悄然问卢乐天,“身上可有银两?” 卢乐天将自己的钱袋子递给了郭鹊,郭鹊一掂就高兴了,轻声道,“有戏。” “有定金。” 看着那些还在商议的人,郭鹊不紧不慢的说道,“而且只要能够按时送到,哪怕快送到的时候出了意外,比如说被对方的人给抢了,这钱也照付。只要我们算着你们的确是差不多时间送到。” 第六百零三章 此间的才俊 - 割鹿记 - 无罪 “这种豆子战马能吃么?” “怕是不能,战马得吃那种嫩一点的青豆子,但那种价格高。” “高多少?” “要比这种豆子高两成。” “那我用点别的来换?蜜糖要不要?” “全用蜜糖,你有那么多么?” “我们足足有一车呢,你这才多少豆子。” “嗨,要不是你急着要,到明天,十里八乡我能给你整个一百车豆子出来。” “别吹了,赶紧把东西备好,我让人送蜜糖过来。” 斜水镇小满村村口土地庙旁有个小集市,就只是附近几个村的村民拿些用不掉的东西过来交换,偶尔也会有些小商贩过来进货,没什么人会过来闲逛,吃食摊子也只有一个,卖野菜面皮汤和烤豆饼。 一名戴着斗笠的男子静静的听完了一名外乡人和当地一个村民的交谈,在这名外乡人催促一名同乡去运东西过来的时候,他走了过去,行了一礼,问道,“这位老兄,你们换了东西是要送去哪里?” 这外乡人呵呵一笑,道:“这赚钱的生意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男子微微一笑,道:“我不和你们抢生意,不过你不告诉我,你们这生意可就做不成,说不定我就把你们的人都给扣了。” 这外乡人一愣,“你是官家?” 男子点了点头,道:“我是县尉。” 这外乡人一听是这么大的官,顿时有点慌了,道,“县尉老爷,我们做的可都是正经买卖…” 男子笑了笑,道,“你莫慌,我就是问问,你大概不清楚,我们这地方虽然还安稳,但隔着这几十里地的地方就有兵祸了,我得看看你们去的地方保险不保险。” 这外乡人顿时松了口气,道,“我们就换些人和马吃的粮食,送去羽阳宫那边,那边有人高价收。” 男子点了点头,道,“你们都哪儿的人?” 外乡人说道,“我们是西郊周皮子村的人。” 男子道,“哪的西郊?” 外乡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长安西郊。” 男子倒是有些意外,“跑这么远做生意?” 外乡人见他语气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便彻底放下了戒备,也不紧张了,道:“县尉老爷有所不知,我们附近那几个村子的人平时都指着几个军营过活,现在那几个军营的人都走空了,我们便只能跟着来做生意,军队到哪,我们就跟到哪,还好军方那些官家也觉得我们平日里生活艰难,还弄了些马给我们拖车,还赊了我们些本钱。” 男子愣住,道,“那平时他们不管你们?” “不管啊。”外乡人道,“能不能赚钱各凭本事,不过大致是都赚了点辛苦钱的。” 男子道,“我意思是你们卖什么东西他们不管,那你这次在这里换粮草这是?” 外乡人解释道:“我听说就有军队里头的人让我们收粮草送去羽阳宫那边,付了定金了。” 男子马上道,“收多少粮草?” “说是有多少要多少。”外乡人如数家珍道,“邱家庄,老槐村、卢家庄,还有我们周皮子村,反正能够通知到的都说了,就是最迟要在明天傍晚前送到,晚了就不给钱了。” 男子点了点头,“那你们是谁收到了就直接出发过去?” 外乡人笑道,“是,反正能做一车生意就做一车生意,尽快交完货再看看军队里头的人缺什么,就再出来找找。” 男子又道,“现在裴国公的那些大军都是急行军,你们还能跟得上?” 外乡人道,“骑兵肯定跟不上,他们的马多快,我们都是老马,一天走不得多少路,但他们的步军我们能跟上,至于那些大多数跟不上的,我们反正有附近村子上的人大致知道他们去了哪边,就慢慢跟呗。” 男子道,“按我所知,裴国公的步军应该是在梁山宫一带,你们知道的呢?” 外乡人道,“差不多,梁山宫,谷口镇那一带都有。” 男子笑了笑,道:“那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到了羽阳宫那边要小心,估计有兵祸。” “没事,最多就把货丢了呗,反正给定金的官家说了,但凡能够送到那边,哪怕快到了给人劫了,都给钱。”外乡人致谢道,“多谢县尉老爷提醒。” 男子也不多话,一边去取了自己的马就直接扬鞭策马离开。 看着这男子到了大道上之后如离弦之箭般的骑马速度,这外乡人顿时忍不住羡慕起来,“这马跑得可真快啊,我要是有这样的两匹马拖车,那得多赚多少钱?” “得了吧。”一旁几个村民顿时起哄,“我们这边还从没有什么官家赊马借钱的,我们要是有你这两匹马,我们早也出去做生意赚大钱了。” 戴着斗笠的男子沿着大道策马狂奔,到了一处河岸边的野渡口,他一跳下马,芦苇丛中便跑出两个人,对着他打招呼,“薛县尉,你要的东西到了。” “你跟老韩说一声,让他带着人和东西去泥瓶镇,我在那边和他碰头。” “你们先送我过河。” …… 卢乐天躺在马车里,颠簸颠簸就睡着了。 这马车就是用来运货的,没有车厢,就是一个有着围栏的板车。 卢乐天平时不睡午觉,但这一场大战让他身心俱疲,他需要一场小憩来恢复精神。 没有顶棚,阳光就有些刺眼,偶尔有树荫遮蔽,再突然失去树荫的遮蔽时,阳光直射下来,他就算睡着了,朦胧之中也觉得光亮夺目,就像是带着血的刀刃的反光。 “醒醒。” 他睡得并不算踏实,所以郭鹊一喊他,他就已经马上醒了。 “那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卢乐天刚刚睁开眼睛,只觉得阳光明晃晃的刺眼,看不清楚,即便听着郭鹊这么说,他坐起来之后,还花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彻底看清前方那名骑者。 那人风尘仆仆的策马过来,在他们前方道口停住,然后直接问道,“是你们在帮羽阳宫方面筹集粮草?” 卢乐天和郭鹊互望了一眼,两人都跳下马车,由郭鹊问道,“你是?” “我是陈仓县尉薛景仙。”这人正是薛景仙,他感知着这两个人的气机,心中顿时大喜。 “薛景仙?” 卢乐天一怔,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怎么?”郭鹊都看出他神色有异,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陈仓县?”卢乐天此时彻底反应过来,想到之前自己家中的一些密报,道:“你现在应该已经是陈仓县令了。” 薛景仙也是微微一怔。 卢乐天解释道,“我知道长安方面对于你的任命文书已经下达,但现在估计传递不到陈仓县。” 薛景仙瞬间就想到了顾留白,他没想到那年轻人随口一说,这任命竟然真的下达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快。 郭鹊却是惊讶的看着卢乐天,一副怎么你连这个都知道的表情。 “我的人之前看到了冬云寨方向的火起,我知道那是大军的粮草转运点之一。”薛景仙道:“我察觉有人在给羽阳宫方面筹集粮草,那应该是司徒擎城派军奇袭了那边。” 卢乐天想到当时看到家中密报之中有关陈仓县令任命一事就感到很奇怪。 陈仓已属于叛军实控区,出这样的任命文书还有什么用? 但看着眼前的薛景仙,他突然明白,应该是有什么厉害人物知道这薛景仙极有能力,先做提拔,以便于他行事。 发现有人帮羽阳宫方面筹集粮草这不算什么,但这么快能够出现在他和郭鹊的面前,却足以证明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是,冬云寨已经失守,且叛军有数千重骑和上千步军会陆续到达。”卢乐天直说军情,然后道,“薛县令急着来见我们,是有什么算计?” 薛景仙也异常直接的说道,“按我推断,司徒擎城的确会攻击羽阳宫方面的驻军,但只是佯攻,他的真正意图,乃是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吃掉裴国公布置在梁山宫一带的军队。失去杜水河的水运,裴国公的大军主力势必被迫反扑,此时司徒擎城若是有足够时间在梁山宫一带布防,或是再有奇兵从九庆山方向突袭而来,裴国公大军往前推进不利,后方再度被袭,恐会大败。” 薛景仙每说一句,卢乐天就在心中勾勒出沙盘,听到薛景仙说完,他已经浑身冷汗淋漓。 薛景仙看着卢乐天的脸色变化,就知道对方果然是足够聪明的将才,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或许我这番话对寻常将领来说,对方可能认为我是无稽之谈,凭空瞎想,但我知道你也非寻常人物,司徒擎城不管有多少招数,多少布置,就以他目前的用兵来看,我觉得他只有这一种方法才有战胜的可能。我们只要把这个可能扼杀掉,别的地方不管他怎么打,我觉得他都赢不了。” 郭鹊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忍不住出声道,“那我们这泥瓶镇还去不去,这筹集粮草还弄不弄?” 薛景仙道,“羽阳宫筹集粮草这事情继续,但到了泥瓶镇,我们得多做点事情。我现在不缺人手,不缺钱,但我缺你们这样的修行者帮我组成一支私军。” “组成私军做什么?”郭鹊愣了愣。 薛景仙寒声道,“我们去堵住九庆山的山口。” 郭鹊一愣,“不是设法传信给裴国公,让他提防对方这样的算计?” “时间上恐怕有问题,而且未必裴国公军队里头就没有奸细。司徒擎城这样的算计已定,若是裴国公调动军队应对,他自然也会变化。”薛景仙沉声道,“我们必须让他按原计划进行,只要我们能够堵住他的奇兵,哪怕只是形成时间差,裴国公大军必胜。” 卢乐天此时已经盘算清楚,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看着薛景仙,认真道:“薛县令,我和你赌这一把。” 郭鹊看着卢乐天道,“那我们若是成了,这功劳是不是比保住羽阳宫方面的驻军要大?” 卢乐天道,“那大了不知道多少。” 郭鹊道,“那这事情得干。” 然后他看着薛景仙道,“不过薛县令,这我们要是去不了羽阳宫,那边你得安排好有人收粮草给钱,我们出来的时候可被反复叮嘱了,但凡真和人做生意,一定要有信誉。” 第六百零四章 山房的火器 - 割鹿记 - 无罪 东观山、中观山、西观山坐落在扶风郡北部的乔山中段,三座山顶各有一座庙宇,从东到西分别敬奉着云霄、碧宵、琼宵三位仙姑。 中观山顶峰高峻,青石叠出,犹如一块美玉镶嵌在绵延的林带翠屏之上,夜晚白光如月,有如白昼。东观山又名马泉山,跌宕起伏,颇有韵致,奇花异草布满山麓,西观山松柏苍翠,山泉清幽。这三座山峰可谓是各有千秋,都是扶风郡中达官贵人眼中风景秀丽的风水宝地。 西观山供奉琼宵仙姑的庙宇左侧,建着一排精舍,这些精舍名义上是为三宵信徒祭拜修行所用,实际上都是扶风郡之中权贵夏日避暑,冬日赏雪景所用。 这排精舍沿着山体,由栈道相连,下方用木柱支撑,远远望去,宛如悬空,虽然看上去好像显得凶险,但在巧匠的设计之下,其实极为稳固,夜晚亮灯时,从山下往上望去,宛如天上宫阙,尤其当明月升起,越过山体之时,那一轮明月仿佛就在这些精舍的上方。 周二牛是西观山下杨家村的人。 杨家村总共有十二户人家姓杨,都是有田的富户,其余姓周、姓洪、姓蔡的,最早都是这些姓杨的人家的长工。 周二牛的爷爷最初便是帮杨姓的人家放牛的,到了父亲一辈,学了点木匠手艺,总算买了几亩薄田,但仅靠这几亩薄田的出产,吃饱肚子也够呛,所以周二牛虽然现在也才十五岁,但木匠手艺也学了些,一般的桌椅已经能打了,但他父亲却眼红镇上一个治跌打损伤的药师赚得多,那药师正好又膝下无子,所以他父亲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和那药师混熟,称兄道弟,周二牛也喊了那药师干爹,平日里没木匠活的时候,他便按着干爹画的图册,到附近的山上寻草药。 药方固然还没传给他,但他干爹说得明明白白,其实只要把药材都认全,药的品质把控得过关,采几年药下来,哪些药用得多,哪些药用得少,大致心中也有个比例了。 周二牛是个老实人,哪怕这爬山钻树林子一钻就是大半天,比起做木匠和种田都累得多,偶尔还要被蛇追,但他觉得能学到赚钱的本事就值,所以从来没有抱怨过。 除了最近的古山镇之外,他从来没去过外面的城镇,也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的,不过盛夏时分,那些达官贵人的马车到了山脚,然后坐着轿子上山的时候,他也会想象外面的大城是什么样子,那些人身上亮光闪闪的衣衫到底值多少银两。 久而久之,他对那些悬空着的精舍也十分好奇,也很想知道那些达官贵人住的屋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所以每次到了山脚,他都会忍不住朝着那些精舍看看。 但也只是看看而已,他知道这些精舍平日里就算那些人不住,也会有些比较凶的人看守,像他这样的人根本靠近不得。 “想进去看看么?” 这一日他和往常一样抬头看着那些精舍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问他。 他好奇的转过头来,却发现有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年轻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想啊!”周二牛看着这年轻人和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穿着普通,又笑了笑,道:“不过那里面的人都凶得很,一般人才到栈道口那平台大门前山道上,就要被赶走了。” 年轻人是顾留白,他身旁的中年男子自然是他好学的师伯萧真微。 听着周二牛的话,顾留白笑了笑,道:“我能带你进去看,你看不看?” 周二牛顿时笑了,道:“我想进去看看都想了好几年了,你能带我进去,我怎么可能不去?不过我可提醒过你了,等会你要是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可别怪我。”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那我指定不怪你,不过等会你要跟我进去,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可别害怕。” 周二牛愣了愣,“这有钱有势的人来避暑的地方,难不成还有什么鬼怪不成?” 顾留白笑道,“差不多吧,我们听说里面被一些番邦的恶人给占了,里面妖魔鬼怪都有。” 周二牛怀疑的看着顾留白,觉得这人是胡扯,他便摸摸自己的鼻子,道,“反正你能带我进去看,我肯定进去看,怕也要看。” 顾留白看他挺有意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萧真微笑了笑。 萧真微对着山脚下的一片林子里招了招手,周二牛看得一愣,只见林子里居然乌泱泱的出来一大片人,足有二十来个。 这些人便是朴道人和他控制的行尸,都用布遮掩着口鼻,身上衣衫内里都挂满了甲片,显得有些臃肿,而且还散发着一种隐约的臭味,哪怕是在夏日,周二牛都觉得这些人走过去的时候,好像有阴冷的山风吹过来,让他有些发寒。 顾留白故意问了一声,“怎么样,怕不怕?” 周二牛面色略有些发白,但还是说道,“你们不怕,我就不怕,不过你这些人有点古怪。” 顾留白笑道,“不怎么古怪,他们可是帮我们去敲门的,先让他们上去,我们跟着就是。” “这么多人敲门?怕不是把门拆了吧,这些人难道是和精舍里的人有仇,是来寻仇的?”周二牛心里直嘀咕,但他管不住自己想进去看看的心,还是一声不吭的跟在了顾留白的身侧。 朴道人依旧是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没什么神智,不过萧真微教导他只有一招,那就是打,现在萧真微打得他已经懂得接受一些指令了,比如此时,萧真微不让他走在最前面,他就老老实实的走在队伍中间。 周二牛跟着顾留白往上走,走到半山腰,他就越发觉得这批人不对劲,这夏天的山上虽然凉风习习,还算凉爽,但别人都穿着薄衫,这些人却都裹得粽子似的,但似乎也不看他们身上冒汗。 这种天气,哪怕是那些经常抬轿子上山的轿夫,穿着没有袖子的衣衫,那头顶还得跟蒸笼一样冒热气呢。 正这么想着,突然之间轰轰轰连响,上方好像落雷一样,山道都有些颤抖。 周二牛骇然的往上望去,只见那群不出汗的人之中,走得最快的几个距离那片精舍前的平台还有几十级石阶,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间精舍屋顶都在震荡,走在最前的两人身上火光炸开,两个人直接往后崩飞,一下子滚落山坡去了。 “啊!” 周二牛一声骇然的大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面的人怎么回事? 哪怕不想让人进去,或者说有人前来找晦气,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拿什么东西将人打落山下去了,这人滚下去还能活? 这不闹出人命了? 他才叫出声来,却看到顾留白笑眯眯的转头看着他,问道,“这下怕不怕?” 周二牛双腿有点抖,但看着顾留白的笑容,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道,“怕是怕,但反正你能带我进去,我还是要进去看看的。” “不错!”顾留白顿时对他挑了挑大拇指,然后又看着萧真微轻声道,“师伯,要小心,没听说吐蕃人有这么厉害的火器。” 萧真微点了点头,道:“这火器激发过来,比一般人的剑要快得多了。” 说完这句,他对着前面已经领先他们几十级台阶的朴道人轻喊了一声,“丢!” 朴道人原本走得抑郁的样子,听到这一个字,顿时身体一震,来了劲似的,他身体里仿佛有种低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这种声音,他一步上前,直接抓住身前两个人的后背,瞬间就将那两人甩飞了出去。 “这?” 周二牛的眼睛都直了。 直到那两个人落在精舍前方的平台上,他才缓过一口气,道,“这人是神仙还是妖怪,这么大力气?两个人都丢得过去。” 顾留白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是笑了笑,道,“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二牛老实道,“我叫周二牛。”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那些人和那屋顶晃动的精舍。 “这么巧?”顾留白顿时笑了,“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也姓周,叫驴儿。” 周二牛还没来得及回答,只看到那精舍打开的大门后方火光迸发,一条火舌汹涌而出,随即又是巨大的轰鸣,宛如打雷,那落地之后才往前跳出两步的两个人身前一下子崩开许多碎片,被轰出十几步,倒撞在后方平台的精舍大门上。 朴道人此时却已经入脱出牢笼的猛虎,他不停的抓着身前身后的人,就是朝着那平台丢。 那两人才刚倒地,看上去爬不起来,五六个人已经连续落地,兴奋的朝着那精舍扑去。 那也不知道是什么火器,威力奇大,但似乎不能随时激发,五六个人同时冲进那精舍大门,只听内里厉喝声和骇然大叫声同时响起,接着便是重物撞击木板的声响。 那栋精舍不断晃动,有气劲从木板的缝隙之中激射而出。 周二牛顿时懵了。 我是来看那些贵人住的地方到底什么样,里面摆设到底什么样的,可不是来看杀人拆屋子的啊。 第六百零五章 威名应犹在 - 割鹿记 - 无罪 不过周二牛倒也是多虑了,这精舍从远处看起来不大,似乎只是一些木杆支在山崖上的小盒子似的,但其实每一间都十分宽敞,其中有些精舍乃是正儿八经的四合院,中间还有厚木板下沉做出天井,天井之中铺着细沙,放置山石,做出枯山水的景致。 这栈道入口侧前面几间精舍先前都是侍卫、奴仆们住的,但即便不是权贵们自己的居所,为了整体的景致,也是煞费苦心的布置于栈道两侧,错落有致。 这西观山上本来古松古柏极多,匠人们还特意在这些精舍之间留出空来,让那些松柏伸展其间,栈道在松柏和房屋之中蜿蜒曲折,许多松柏下方还设置观景的平台,有些天然的山石凸起,也正好当做牛腿架住平台或是当做房屋一角的支撑。 崖壁之上也不是没有什么设计,而是有许多崖刻,篆刻着许多名人墨客的诗句,还有许多居住此间的贵人们的游记。 此时第一栋精舍内里气劲轰鸣,木板嘎吱作响,周围数株松树的松针都是如雨般坠落,突然听得第二栋精舍之中又是雷声轰鸣,第一间精舍一侧的木板瞬间被大团火光炸开,周二牛是依旧看不清楚,但顾留白微眯着眼睛,却已经看清,那随着火光迸射出来击穿厚实墙板的,乃是十几枚如松果般大小的铁器。 这些铁器威力极大,宛若数名七品修行者联手打出法器,顾留白瞬间听到那第一栋精舍内地板咚咚直响,内里所有人似乎全部倒地。 然而第二间精舍的人却是瞬间又发出骇然的惊呼,朴道人此时嗅到血腥气,凶性大发,他丢这些行尸似乎也丢出了心得,大踏步往前飞掠的时候才顺势丢出,瞬间就有五个行尸直接被他丢到了第二间精舍的屋顶上。 与此同时,那第一间精舍之中也是砰砰砰乱响,先前被击倒的行尸也都纷纷跳了起来。 伴随着骇然的惊呼声,第二间精舍之中逃出三名修行者,这三名修行者都是身穿着紫色和黄色的短褂,但这下就连周二牛都看清楚了,那三个人都不像是唐人。 他们身材高大,肤色紫黑紫黑的,高颧骨,而且额头上、鼻梁、下巴,都涂抹着赭红色颜料。 “真的是番邦的恶人?这些人能用雷火伤人,但打不死他们的力士。”周二牛瞪大眼睛,有限的见知顿时让他做出了判断,他看着顾留白恍然大悟,“你们是降妖伏魔的天师?” 顾留白知道民间也有不少人将道宗的修士叫做天师,他便顿时笑了笑,道,“算是吧。” 周二牛顿时与有荣焉,我二牛何德何能,竟然有幸跟随天师伏魔,这还怕什么怕。 他真的一点都不怕了。 萧真微低喝了一声,气势汹汹刚扑到第一间静室外的朴道人顿时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慢了下来。 顾留白早有安排,也不怕这片精舍里的人从别的方位逃脱,他和萧真微不紧不慢的走到朴道人身后,结果只见朴道人已经多了三个行尸小弟。 周二牛认定顾留白和萧真微乃是降妖伏魔的天师,此时看着三个番邦装束的人心口处鲜血淋漓,却又极为怪异的瞪着死鱼眼走出来,他倒是真的也不怕,只是在心里想,天师真是好手段,杀了这些妖人还能将他们当做力士驱使。 萧真微站在朴道人身后,十分谨慎的查看之前被火器击中的那几个行尸身上的伤口。 他发现这火器十分厉害,哪怕两层皮甲都被击穿,碎裂的铁片入肉很深,于是他忍不住转头看着顾留白轻声道,“这火器笼盖范围不大,但对修士的杀伤力,却似乎比大隋霹雳子还厉害。” 顾留白看到那间破损严重的精舍之中遍地狼藉,有个火盆翻覆,撒了一地的火红炭块,这些炭块周围不免有些可燃物,看样子这间精舍烧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周二牛见了却是快步走了进去,拿着两片碎木板就飞快的将那些炭块都重新丢进火盆,有开始烧着的地方也被他迅速踩灭。 萧真微一怔,问道,“你这是?” 周二牛也有些诧异,“天师,不然就烧起来了啊。” 萧真微道,“这反正不是我们的屋子。” 周二牛也被说得一愣,“这别人的屋子也不能不救火,就看着它被烧了啊。” 顾留白听着两人的对话就忍不住发笑,他飞快查看了一下那第二间精舍,发现里面除了一个炭火盆之外,也没特殊的物事。 “师伯,这东西似乎不像是寻常的法器,似乎是内里材质特殊,烤得快炸了之后再丢出来。感觉就像是烤鸡蛋似的。” “烤鸡蛋?” 萧真微直皱眉头,似乎不能理解的样子。 顾留白顿时惊了,就连周二牛都看着萧真微道,“你没烤过鸡蛋?” 萧真微摇了摇头,“煮倒是煮过。” 顾留白和周二牛面面相觑。 周二牛忍不住道,“天师,鸡蛋放火里烤,炸的时候可响了,有时候崩碎半个蛋。” 萧真微道,“烤了特别好吃?” 周二牛道:“还行吧,但有时候烤焦了一股臭脚丫味。” 萧真微越发想不明白,“那为什么要烤?” 顾留白和周二牛异口同声道,“因为能炸,好玩啊。” 萧真微无言以对。 顾留白看着萧真微就知道自己这师伯估计没什么顽劣的童年,他便笑了笑,道:“等会若是有什么蛋,我们烤两个来玩。” 周二牛也笑道,“那简单,要是这些精舍里面没鸡蛋鸭蛋,我等会去掏几个鸟蛋。” 萧真微颇为心动,点头道,“好。” 他们这边还在商量着烤鸡蛋,他们前方的精舍群中,却已经冲出了三十余人,这些人全部身穿赤色铠甲,面上都涂抹着赭红色颜料。 这些人手中清一色的巨大弯刀,比大唐军中寻常的佩刀要长出一半不止,而且这些人的身材都极其的魁梧,一块块肌肉高高隆起,如同岩石一般。 周二牛看着顿时极其的羡慕,他觉得自己要是有这样一身肌肉,那做木匠的时候扛个桌子啊什么的估计都不用人帮忙。 这三十余人或站在栈道平台上,或站在精舍门口,有的直接站在精舍屋顶,高低错落,结成刀阵,看上去杀气十足,但其中有两个人突然看清了顾留白的面容,一时间咣当咣当两声,两人骇得手中长刀都直接掉落下去,在栈道上磕碰了一下,然后直接往山崖下掉落。 其余那些披甲武士纷纷转头看着他们,其中有人用吐蕃话喝问怎么了。 那两人却是见鬼般看着顾留白“拉降拉降”的大叫。 顾留白听着他们这一叫,倒是反应了过来。 这两个人肯定是在黑沙瓦近距离见过自己,此时认出了他的面目,这两个人此时喊的吐蕃土话,就是绿绿的意思。 那估计他们就是用这来称呼黑沙瓦的绿眸的。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这些杀气腾腾的披甲武士瞬间就齐齐往后乱退几步,其中精舍屋顶上几个人差点立足不稳直接滚落下来。 萧真微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顾留白笑了笑,轻声解释道,“师伯,这里面有人在黑沙瓦见过我,记住我了。” 对于他而言,既然这些人畏惧成这副样子,那办事情似乎就跟容易,所以他对着萧真微解释了这一句之后,又抬起头看着那些惊疑不定的吐蕃武士,直接用吐蕃话淡然道,“怎么,你们不好好的跟着赞卓,反而跟着这些不成器的人跑到大唐境内来混饭吃了?” 他这话一出口,那最先认出他的两人顿时浑身发抖,毕竟黑沙瓦的那一仗打得他们天天做噩梦,梦里头都是绿色的眼睛。 这绿眸在他们吐蕃,早已被神化。 尤其这两人都是屠魔卫,他们可是亲眼看到了自己的那些同僚和格桑是如何被杀的。 现在他们看顾留白的眼珠子不是绿色的,但这声音他们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两人此时手中无刀,双腿无力,连逃都不敢逃,都飞快的用吐蕃话解释。 叽里呱啦的一阵,听得萧真微云里雾里。 不过他这个师侄的确贴心,几乎是同步的对他解释道,“这两人说他们原先的靠山是格桑手下的一个将领,但那个将领和格桑都被我杀了,他们没了靠山,连封地都被人谋夺了,他们为了报仇就跟了别的人,但谋夺赞普之位失败,就只能逃到这里来了。” “那你们和我打什么?” 顾留白直接用吐蕃话道,“叫你们的王出来和我谈谈。” 听到顾留白这么说,这三十几个杀气腾腾的吐蕃武士顿时如蒙大赦般收了刀,都是连连点头,当下就有个领头的往内里的精舍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嚷。 顾留白听得清楚,又对萧真微解释道,“他叫的那个王叫做聂岩错,他说,绿眸来了,要和我们谈谈。” 萧真微点了点头,皱眉道,“这吐蕃话可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顾留白又笑了笑,对着前面那些一脸敬畏的吐蕃武士说了几句。 只见那些吐蕃武士纷纷点头,其中一人直接用生硬的大唐话说有。 萧真微不等顾留白解释,就问道,“有什么?” 顾留白道,“我问他有没有生鸡蛋,有生鸡蛋去给我弄个十个八个过来,一定要完好的,不能破。” 第六百零六章 叛军的底牌 - 割鹿记 - 无罪 不久就有一个吐蕃人出来请。 这吐蕃人也是一副和唐人不同的短打装束,身上散发着很浓重的香料味道,脸上没有涂抹那种赭红色的染料,但身上挂着很多珊瑚和松石、蜜蜡制成的配饰。 右手上还戴着明晃晃的金镯子。 这人三十来岁的年纪,面色也没那么紫黑发亮,在吐蕃人中已经算是白皙的了。 他一眼瞧见顾留白,面色也顿时大变,远远就行了一礼,道:“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请随我来。” 顾留白一见此人神色就知道对方当时肯定也在黑沙瓦,于是他淡淡的一笑,道,“当时你也在黑沙瓦?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敬畏道,“我叫做让.英吉,的确在黑沙瓦见过绿眸大人的神威。” 此时但凡在长安任何一座大城里面,恐怕无人不知道绿眸就是现在的顾道首,但周二牛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小镇,小镇里连个说书人都没有,他倒是从未听过绿眸和黑沙瓦的故事,此时看着这些番邦人对顾留白如此敬畏,他心中惊讶,心想这年轻天师好大的威风,不过为何叫他绿眸大人,他的眼睛也不绿啊。 不过他惊讶归惊讶,倒是没忘自己一开始进来的目的,他跟在顾留白身后,四处看个不停。 在他的想象里面,这些精舍里应该堆金砌银富丽堂皇,但怎么看上去好像空空荡荡,就摆着些简单的竹木家私,尤其其中的一些陈设,甚至都是些树根、木桩子之类,就连偶尔几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的都是山野间采集的野花。 等跟着顾留白进了四间精舍组成的四合院,看着中央下沉的庭院之中布置的枯山水,他就更加目瞪口呆,心想这些贵人到底什么鬼,好好的不种些好看的大花,铺一层干呼呼的沙子,中间堆点石头,杵着几根枯木作甚,还不如中间弄个火塘子可以烤肉呢。 其中一间精舍的大门敞开着,内里没有任何的摆设,只有一块长条枯木,两侧摆放着许多蒲团。 此时这精舍门口站着五名吐蕃人,最长者垂垂老矣,最年轻者和顾留白差不多,让.英吉一见这五人就是行了一礼,用吐蕃话快速说道,“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来了。” 这五名吐蕃人马上都对顾留白行了一礼,都是口称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看着这些吐蕃人如此,萧真微看着自己这个师侄,又是满意,又是心中感慨,心中又忍不住道,师弟,你教出来的徒弟当真威风,沧浪剑宗山门里头那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你这徒弟的一根手指头。 顾留白微微一笑,行了一礼,还未说话,那名头发花白且稀疏的最年长的吐蕃人却是犹豫了一下,问道,“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你的眼睛为何不是绿色的了?” 顾留白对吐蕃人了解得很,他自然知道如何更好的拿捏这些吐蕃人,他平静道,“那只是我修行之中的一个阶段,现在我已经跨越这个阶段。” 说完他对着左侧的精舍就是直接挥手一道戮天剑。 嗤的一声爆响。 这些吐蕃人只觉得毛骨悚然,还未看清到底怎么回事,那精舍大门已经被拦腰切断,剑气瞬间穿过那间精舍,破开墙体,打到后方的山崖上,瞬间山石崩飞,飞溅的碎石又打得那间精舍的墙壁啪啪啪不断作响。 大门倒下,只见内里五名吐蕃人面无人色,他们中央有一个很大的火盆,他们身旁则各放着几个松果模样的铁器。 顾留白的剑气从他们中间穿过,这五人现在虽然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但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好像被碾碎了。 顾留白看了一眼这些人,又看着那名吐蕃老人,微讽的笑了笑,“怎么,你们是想请我吃这些火器么?” 所有在场的吐蕃人都面露惊恐的神色,那吐蕃老人更是嘴唇都有些发抖,颤声道,“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且息怒,之前不知道来犯的是什么人,才做如此准备。” 说话间有一名吐蕃侍女端着个银盆子过来了,里面放着的全部都是鸡蛋。 周二牛看着顾留白的这一道剑气倒是没怎么震惊,毕竟他认知里面的天师嘛,这么厉害正常的,连鬼怪都能打得过,一道法术打碎个房门算什么。 他见着这些鸡蛋,又看着那个火盆,顿时就有些高兴,轻声道,“天师,不如让他们把那个火盆端过来,烤鸡蛋?”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便吩咐身前战战兢兢的让.英吉道,“让他们将那些火器送过来,还有把火盆子放到天井里,把鸡蛋放进去烤。” 这群吐蕃人原本也不知道顾留白要这些生鸡蛋是什么意思,此时见到顾留白的笑脸,他们心中一松,听到要弄鸡蛋放火盆里烤,他们也想不通,只觉得这可能是什么特殊的仪式。 等到火盆放在天井里头,鸡蛋放进去之后,顾留白拿了一个火器看。 只见这火器就是一个铁松果,表面的铁片一片片和松果的外壳差不多的模样,铁片的内里有几条简单的符纹。 “这火器哪来的?”顾留白看这些吐蕃人噤若寒蝉,也不知道说什么和做什么的样子,便先问了一句,然后也懒得进精舍里面去做,直接吩咐让.英吉去让人搬些椅子出来放天井里。 那精舍里的五个吐蕃人见顾留白不想进屋子,便也马上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老人出声,道:“这火器是叶凤阙给我们的。” “叶凤阙?”顾留白顿时微微蹙眉。 见他似是不信,这五个吐蕃人顿时都按着胸口发誓。 这时候突然啪的一声爆响,在场的吐蕃人都吓了一跳。 接着啪啪的炸响声不断响起,火盆子里炭火飞溅。 周二牛看着这些番邦人吓得一跳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忍不住转头看着身旁的萧真微,眉飞色舞道,“怎么样,炸得响吧?” 萧真微点了点头,又闻到烧焦的味道,忍不住道,“这可不像是臭脚丫子味,倒像是烧焦的鸡屎味。” 周二牛哈哈大笑起来,道:“这炭火太旺了,要是火小一点,再煨一会还是很好吃的。” 这些吐蕃人都不知道周二牛和顾留白纯粹是想让萧真微听个响,此时心中直犯嘀咕,“难不成绿眸的意思是我们是以卵击石,还是要把我们也丢火盆子里烤?” 顾留白微微沉吟,然后直接以命令似的口气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要和司徒擎城、叶凤阙这些扶风郡的叛军将领合作,和我合作。” “真的可以吗?”此时顾留白还未开条件,但这些吐蕃人听了顿时大喜。 那头发稀疏的吐蕃老人有点不敢相信,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我听说绿眸大人你和赞卓已经化敌为友,那还能和我们做朋友么?”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叫什么?” 这吐蕃老人有些迟疑道,“我叫额珍赞。” 顾留白瞬间觉得这名字耳熟,他想了想,顿时想了起来,“原来你就是中列王啊,你名气可是不小啊,据说你为了抢夺中列那块地,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额珍赞道,“那两个儿子和我不一条心,我有五个儿子,另外三个和我一条心,但是被赞卓杀了。” “那没事。”顾留白笑了笑,道:“你现在是在大唐境内,又不是在吐蕃和赞卓抢地盘,不妨碍我和你们做生意。我看你身体还行,你好好活着,以前能生五个儿子,以后还能生五个,而且今后你的儿子要是不和你一条心,不用你杀,我帮你杀了。” 额珍赞听到顾留白这么说,瞬间高兴起来,道:“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只要能够得到你的许诺,我愿成为你忠诚的朋友。” 其余几人并不马上出声,只是看着一个身材瘦削但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 “我是格吾王聂岩错。”这名中年男子此时也主动出声,沉稳道,“谁都想和真正的强者做朋友,但是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又会许诺我们什么?” 这时候椅子已经放好了,顾留白便让这群人坐下详谈。 这些椅子都是用山上的柏木随形制成,在贵人们眼中自然很有野趣,但周二牛看着却忍不住又心中嘀咕,难不成有钱人的钱都是省出来的? 看着周二牛嫌弃这些椅子的模样,顾留白又对着让.英吉笑了笑,让他去弄些吃食和茶点过来让周二牛也见识见识。 “叶凤阙和司徒擎城许诺你们什么?”等到这群吐蕃流亡贵族全部坐定,顾留白开门见山的问道。 聂岩错清晰明了的说道,“会给我们大量军械,借我们兵马,还会给我一个州的领地。我们提供给他们钱财,但他们会给我们相应的大唐铜钱。” 然而顾留白反而听得愣了愣,“你给他们钱财,他们给你们相应的大唐铜钱是什么意思?他们要你们的值钱宝贝,不就是换了铜钱和银子去用?” 一旁的额珍赞马上解释道,“是不官币,是私铸币。” 顾留白瞬间皱眉,“叶凤阙他们有能够大量铸造铜钱的铸币工坊?” 聂岩错点了点头,道:“是,他们已经运了一批铜钱给我们了。” 顾留白道,“那你们的财物换铜钱,怎么换法?” 聂岩错道,“该卖十个铜子的,就给我们十个铜子,只是这十个铜子不是官币,是他们造出来的就是了。” “有他们给你们的铜钱么?给我看看。” 顾留白倒是真没想到叶凤阙等人有这么一招。 在大唐私铸钱币乃是杖毙之罪,但扶风郡本身就已经叛了,叛军私铸钱币却是不怕什么唐律。 盛世大唐秩序井然,之前从未出现过大量假币流通的事件,现在突然有大量假币流通出来,若是仿制得一般人压根看不出来,那恐怕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我身上就有。”聂岩错随手就掏出了几个,递给顾留白。 顾留白只是看了一眼这几个铜钱,又掂了掂分量,就顿时觉得不妙。 私铸钱都是用铅铁来取代铜,这几个铜钱恐怕也是如此,分量上就不对,但这私铸钱的工坊手段高超,表面看上去竟也是铜色十足,和官钱的色泽十分接近。至于分量的差异,也是他见过的所有私铸币之中控制得最好的,一般人不是仔细拿着官钱比较、掂量,恐怕真的分辨不出来。 第六百零七章 第一生意人 - 割鹿记 - 无罪 额珍赞有心讨好顾留白,谄媚道,“绿眸大人,这批铜钱我们都仔细查验过了,仿造的水平极高,面上看不太出来,但是用锋利的刀刃切开来之后,里面是看得出来的。” 顾留白也不做声,左手微动,他右手捏起的一枚铜钱就已经分成两片。 “这?” 这群吐蕃人的眼神越发敬畏,他们这么多人,竟无一人看清顾留白是怎么切开这一个铜钱的。 顾留白看着被切开两半的铜钱,果然额珍赞说得不错,这私铸钱的芯子里面有一层黑黑的,看上去就是一层铅。 额珍赞又道,“绿眸大人,这私钱铸造得极有水准,它也用了铜,虽说就用了一点,但外面看上去差不多,尤其那叶军师用了点油泥做旧的一批,当真是用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来是假的。我们给他们的虽然都是我们从吐蕃带来的真正珍宝,都是珍珠、金子、宝石,但他们除了许诺我们的那些东西之外,该给的铜子一个都不少,其实若不是他事先和我们说了这是私铸币,我们也不知道是假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换了多少这种私铸钱?” 额珍赞知不无言,“换了十万贯,先给了我们六万贯,还有四万贯说是半年后再给。” 周二牛听得直吐舌头。 他家中总共才二十来贯余钱,结果这人一开口,就说出个万字。 顾留白眉头不自觉的皱起,“这六万贯都已经送到你们这了?” 额珍赞看了一眼聂岩错,聂岩错直接伸手点了点一间贴着山壁的精舍,道:“那精舍内里有个库房,储存吃食和清水所用,现在那六万贯私铸钱就堆在里面。” 顾留白认真道,“你们知不知道叶凤阙他们这私铸钱的工坊在哪?” 聂岩错看了顾留白一眼。 若是换了别人,只问话不讲条件,他早就没耐心了,但他心中才刚有一丝不耐,只是看了顾留白一眼,他便莫名的心生畏惧,那刚刚生出的一丝不耐烦顿时化为乌有。 他猜出顾留白想要知道什么,道,“我们并不知晓,但听叶军师的语气,这工坊规模不小,一个月能铸上万贯铜钱。” 顾留白想了想,道:“此事连盛英都不知道?” “盛英?”聂岩错道,“扶风郡的这个将领我们没有接触过,我们前前后后都是和叶军师联络。”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借你们兵马和给你们地方是怎么说的?” 聂岩错精神一振,道:“叶军师说会和大食国师铁流真谈妥,大食和高丽会各借两千兵马给我们,到时候他会帮我们将粟特族人的地盘打下来,然后我们和大食联盟。” 顾留白这下倒是心中一松,笑了笑,道,“那你们这兵马和地盘已经没了。” 这群吐蕃人顿时一愣,不知道顾留白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顾留白平静道,“铁流真的确是来了扶风郡,但他没和叶凤阙他们联手,而是和我联手了,现在他就在这片精舍后面的那处山顶,万一你们从那边逃,他就帮我在那堵你们呢。” 聂岩错等人顿时傻眼。 “除了这些换得的私铸钱,你们身上还有多少财物?”顾留白平静道,“我也会和叶凤阙一样,想个和你们做生意的法子。钱财、地盘,不让你们吃亏。” 聂岩错也知道这绿眸在冥柏坡的名声,他定了定神,道:“还有相当于十几万贯大唐通宝的财物。”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我得知道你们到底打什么主意,你们是一定要打回吐蕃去,把赞卓赶下王位,还是有块地方好吃好喝呆着就觉得挺好?” 聂岩错等人听他说得如此实诚,顿时都眼睛一亮,聂岩错也实话实说道,“现在别说难有几万兵马,哪怕有了几万兵马,回去掀翻赞卓也不太现实,说实话哪怕是你们大唐的军队,到我们吐蕃去作战也只有平时几成战力,而且打仗这种事情也并非谁兵强马壮就一定赢的。说实话我倒是觉得像你们的节度使就不错,手中又有兵马,在一个地方又说了算。” 顾留白听得忍不住发笑,道:“你们想混个节度使当当恐怕是很难,大唐的节度使可不是买官能买得到的。不过听你们的意思,不一定是要称王称霸,日子过得舒服,不用担心被人对付,有一块封地就成?” 聂岩错点了点头,道:“不过平时也受不了鸟气,我们倒是也想过在哪个大城当个土财主,但这一路行来,按我们对大唐的了解,怕是一个小官吏都能找土财主的麻烦。平日里日子虽然过得舒坦,但想着随便一个官员上门就得点头哈腰受鸟气,那还是不成。” 顾留白顿时笑了,道:“那这还不简单?直接在长安某个坊市给你们直接弄一条街,给你们挂个官家寻不得麻烦的身份不就行了?” 聂岩错等人狐疑的看着顾留白,心里有点不敢相信。 顾留白却平静道,“你们难不成不知道我是大唐道首?” 额珍赞一愣,道:“我们知道,只是大唐道首能轻易做到这样的事情?”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延康坊明月行馆有个商会,专门和官家合营整改坊市旧街巷,按着我们的做法,你们只要投足够的钱,买下一条街不是什么难事,除了足够你们住的宅院之外,那些商铺的收成你们也能占大头,如果你们就喜欢地,那让你们花钱建个道观,弄块地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身份,道宗有的是身份。你们若是嫌麻烦,也可以直接将你们的钱交给明月行馆的商会处理,你们就安心当背后的东家等着每年收利钱就是。如果怕我倒了没人保得住你们,那我想想办法,让你们挂在李氏的某个产业上都成。”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已经欢喜得有点呆住的额珍赞等人,平静道,“若是还觉得不过瘾,也可以设法弄军功换爵位,你们只要肯出钱,哪怕你们就天天在长安街巷之中喝花酒逛街,我完全可以安排人在关外给你们拉一支私军,你们这私军帮你们打军功。” “这军功能算得到我们头上?”聂岩错都惊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肯出钱还怕弄不到死士?你们这这么多人,弄几个随军,就说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儿子得了军功,算不到你们门上?这些东西不懂行的人没法弄,但我和裴国公来弄,小事一桩。钱少办不成大事,但钱足够多,懂行的人来办事,很容易,你们从吐蕃带来这么多钱财,押宝在随时都会败亡的叛军头上,也委实愚蠢了些。” 聂岩错一群人连连点头,“的确是有些愚蠢,但苦于没有门路,若是早遇到绿眸大人,那还能和这些人勾搭?” “我早说我是个生意人。”顾留白淡淡的说道,“以后得让人明白,但凡到大唐想要来做点大生意的,第一时间可以问问我,只要有诚意,双方都有好处,没什么不能谈的。” 萧真微这时候已经在让周二牛不要客气,吃让.英吉安排上来的吃食,他听到顾留白这么一说,顿时心中一动,知道自己这师侄费这么大力气招揽这些吐蕃人,倒不是纯粹想让他们合作,乖乖拿出钱财,而是要给今后类似这样的人打个样。 “只要你们守大唐的规矩,不胡来,我保证你们在长安呆得很舒坦,不会受气,若是真有人找你们麻烦,明月行馆也会帮你们出头。”顾留白看着聂岩错,道:“如果你们觉得我这个提议还成,就这么说定了?” “完全可以!”聂岩错道,“只是绿眸大人,我们换来的这些私铸钱怎么办,还有我们其余的财物,是都要交给你处置,还是可以留一部分?”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们的财物,可以先留个一半,不过我估计过个一两年,你们见了收益,会主动多拿出来给明月行会去做生意的。至于这些私铸钱,先押在我那,不动用,不过我也不算白拿,每年按正常的利息给你们,至于将来这批私铸钱派了用处,我用它得了多少好处,我会原原本本的结算给你们,如何?” 聂岩错顿时拍板道,“绿眸大人太客气了,这批私铸钱,我们算三成就行,其余七成,算是给绿眸大人的见面礼,从中斡旋的资费!” 顾留白平静道,“成交。” 周二牛忙着吃东西,这吃的东西他倒是觉得这些贵人真懂享受,真的个顶个的好吃,他听到此处,兀自有些发懵,这些番邦人如此多的钱财,就直接这样谈妥,要交出来了? 顾留白此时又道,“此处除了你们之外,还有扶风郡叛军的人么?他们给你们这种火器,又是出自何处,给了你们多少,除此之外,还给了你们别的军械没有?” 聂岩错此时已经将顾留白当成亲兄弟一般,当下就喊人拿美酒过来,然后一五一十道,“有些奴仆是他们安排的,其中有个人是专门和叶凤阙他们联络的,知道你是绿眸大人之后,那些人已经被我们制住了,绿眸大人你要见他们,我便将他们绑过来。这种火器我们不知道叶凤阙从哪里得来,但给了我们足有四百枚,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弩箭,弩是强弩,箭也是火器,点了引线之后射出,威力不俗。” 第六百零八章 真正的意图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皱眉道,“这种弩箭给了你们多少?” 聂岩错道,“这种火器箭矢给了五百,强弩给的不多,只给了五十具,但这种火器箭矢点着引线之后什么弓都能射,这强弩主要是射程比普通的弩机远个几十步,而且比寻常的弓射得更为精准一些。” “这箭矢你们拿一支来看看。”顾留白点了点那铁松果子一样的火器,“这东西具体怎么用的?” 聂岩错道,“就是用炭火烤得表面微红,然后夹起用力投出就是,不过烤红之后得非常小心,若是骤然遇冷或是撞击,都会令其直接炸开。” 额珍赞此时出声补充道,“平时这种铁果子哪怕用铁锤砸都不炸,但是如果烧红了,有别的铁果子炸了,那一盆子铁果子都要炸。这东西平时保存一点都不麻烦,但用起来的时候得十分小心,若是在野地里,最好火盆子周围不能有什么水坑之类,不然万一烧红了不小心掉水里,遇冷一下子炸开,那火盆子周围的人就遭殃。那些箭矢倒是另外一个德性,平时保存麻烦,不能受潮,引线也不能出问题,否则要么没法炸,要么引线走火,就完蛋了。这些箭矢受明火一冲,可是都会炸的。”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那这叶凤阙特别给你们那些射程远的强弩,也是让你们使用这种箭矢的时候,不让对方的箭矢击中你们的箭手,否则你们的箭手点燃了引线,却自身中箭射不出箭矢,那岂不是在自己的阵中炸开。” 额珍赞和聂岩错等人都是悚然一惊,额珍赞尊敬道,“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这点我们当真没有想到。” 这是让.英吉已经取了一支箭矢过来,这箭矢却是单独存放在一根竹管之中。 让.英吉才刚刚将箭矢从竹管之中取出,顾留白还未来得及细看,却听到周二牛“咦”的一声。 “二牛,怎么?”顾留白一转头,就看到鼓着腮帮子的周二牛一脸惊愕的看着那竹管。 周二牛点着那竹管,道:“这竹管应该是我们几个村子的人做的,我还做过不少呢。” 顾留白有些意外,“你们几个村子的人做的?” 周二牛摸了摸那竹管,点头道,“错不了,这竹管子面上还抹了用砖屑、白善泥、枯莩碳、石灰和桐油调的防火油腻子呢。这竹管子本身不是这个颜色的,涂了这些磨光之后才是这个颜色。我们村上弄这个东西,每人都弄得一手水泡。当初还在想,这竹管子要么是城里的贵人们用来装线香,或是名贵书画之类东西的,要不然也不用费这么大劲,但没想到是用来装箭矢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箭矢取在手中,他掂了掂分量,看着额珍赞问道,“这种箭炸开后的威力如何?” 额珍赞道,“炸不开坚厚之物,普通马车车厢炸得开,数步之内的军士非死即残。” 顾留白心中生出怪异的感受。 其实从秦汉开始,那些术士就一直在钻研火器,尤其到了汉时一些修炼外丹道法的道人,在炼丹时就无意中发现了一些轻易能够将他们的丹炉炸裂的东西,当时的道人叫做“雷汞”或是“丹屑”,大隋的霹雳子就应该是此类产物,按照记载,大隋也有专门的工坊研究火器,但都没有能够成规模的制造和使用,其主要原因除了保存不易,雨天无法使用之外,还在于制造程序太过复杂,耗时且十分危险,又太过费钱,且试制出来的一些东西威力不足。 那铁果子的威力倒是可以,但这种火箭的威力,便是差强人意,和当年大隋放弃使用的主因类似。 但此时手中这火箭前后配重十分完美,不是粗制滥造之物,且每支箭矢都配以这种竹筒,造价应该十分惊人,这箭矢除了是和长安西市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样,让人觉得名贵,用来骗取这些吐蕃人的钱财之外,实战起来诸多局限。 这造价…? 他想到一种可能,便看着周二牛问道,“二牛,你们一共制了多少这种竹管子,给了你们多少钱?” 周二牛道,“一共要了七百根这种竹管子,这种竹管子难弄得很,又要足够粗,又要直,一根竹管子的价钱在这边可以买四只鸡。” 这说法对于顾留白来说倒算新颖,他算了算,“那差不多一百五六十个铜子?” 周二牛道,“我们这边山里的鸡长得慢,还容易被各种野兽叼走,差不多五十个铜子。” “两百个铜子一根竹管,只要了七百根。”顾留白眉头大皱,“二牛,你说有没有可能给你们的是私铸币?” 周二牛一愣,旋即面色大变,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将里面的铜钱全部拿了出来,道:“天师,你帮我看看,里面可能有他们付的钱。” 顾留白看一共也就十来个铜子,他伸手随便掂了掂,就取出了五个。 切都不用切,这五个绝对有问题。 但为了让周二牛一下子看出来,他还是用风刀随便切了一个,果然,切开的断层中心一层黑的。 周二牛顿时大怒,“郑无牙那群狗日的,居然用假钱骗我们,回去我就让几个村的人一起找他算账去。” “你们把那些奴仆押过来,我问个话。”顾留白一边让这些吐蕃人将这片精舍之中叶凤阙的人押过来,一边又看着怒不可遏的周二牛问道,“郑无牙是什么人?” “就是镇子上的一个富户,家里有两个工坊,一个工坊是榨油的,一个工坊是熬糖的。”周二牛道,“据说这人从小睡觉都要含着糖睡,换牙之后一口牙都烂光了,这人家里的仆人就有几十个,有钱得很,居然还要用这种假钱坑我们。” “那你不用找你们村上人找他麻烦,以免他得知消息跑掉了,到时候你带路带我们去,我会找他算账。”顾留白看着周二牛,想了想,问道,“二牛,你说这装箭的竹筒子是你们附近的几个村子做的,这种箭和火器的制作工坊,甚至那铸钱的工坊,会不会也在你们这附近,你们以前有没有听到这种爆炸声?” 周二牛认真想了想,道:“好像有,又说不准是打雷还是这种爆炸声,好像都是后半夜,具体在哪块就搞不清楚。” 说完,他又看着顾留白,道:“天师,你是想把做这种火器和私铸钱的工坊都找出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不能光帮你们出气,这种私铸钱的工坊不找出来,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那除了听声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找?”周二牛有些羞愧,“我让我们几个村子里的人都帮忙。” 顾留白认真道,“法子倒是也不少,比如这种工坊用铜、用铅用铁都不少,打听打听那个商行大量采购或是运送这种东西。还有这种铜钱运送起来车重,车痕就很深,有些地方马车拉不动,得用牛车。还有工坊要大量烧炭,找找有没有人大量伐木烧炭或是采购木材也行,还有就是这种工坊会有大量烟火,若是日夜赶工,晚上从远处说不定能够看见许多烟囱冒火星子。” 萧真微心头微震,他真没想到这里头这么多门道,看顾留白的意思,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果然又听到顾留白说道,“这种私铸钱工坊不能走漏任何消息,所以干活的人吃住都在里头,肯定不会给他们出来,也可以打听打听那些人出去干活赚钱,但一直都和家中没什么联络,还有吃食都是外面送进去,也可以打听打听,哪里每天都有运送吃的东西…” 顾留白的话还没说完,周二牛就眼睛一亮,“天师,我知道一个地方,好像对得上啊。” 顾留白道,“什么地方?” 周二牛道,“就在邱无牙那个山口镇旁边不远,有一个烧石灰的山谷,没从外面招工,但也不让人进,说是送菜和送肉送饼子过去,都只让人远远的卸货。根本不让靠近,晚上都有人把守。镇上有人猜莫不是在里面挖出什么古墓或是值钱玩意了,但想想也不可能守这么久,听天师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可能了,晚上从远处看过去,山谷上面红彤彤的,下面应该是有烧炭火的烟囱,就是没有那山谷周围的山体高,所以遮挡住了。” 这时候让.英吉的部下已经押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当中一名白面书生模样的人见了顾留白就颤声道,“顾道首饶命!” 顾留白看了这人一眼,道:“你认得我?” 那人被两名魁梧的吐蕃武士架着,又是发抖,又是摇头,道:“我只是听他们说绿眸,我才知道是顾道首到了。” 顾留白示意吐蕃人将这人放下来,给他一张椅子坐,然后道,“别慌,你也知道我非好杀之人,只要说得出足够有用的情报,别说是你,连你的亲朋好友我都可以帮你保住,保证你们不入反贼之列。你叫什么名字,是叶凤阙的什么人?” 这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顿时连椅子都不坐了,对着顾留白就是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嵌着沙子,满眼泪水的颤声道,“小人名叫杜衢山,是岐山县的主簿,不是陈凤阙的什么人,就是被安排在此处,伺候这些人,陈凤阙若有什么命令,会飞鸽传书过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你想些能将功赎罪的军情出来。” 杜衢山被抓住,并从吐蕃人交谈中听出来者是绿眸之后,心里早就仔细盘算过了,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问,他屁股还未坐实在椅子上,就已经飞快开口说道,“小人知道荥阳郑氏和叶凤阙他们有勾连。” 顾留白顿时皱了皱眉头。 郑氏门阀的夫人吴嫣红在长安对他可真是不错,而且她儿子郑冬至也算得上是他亲自教导的学生。 杜衢山见他一皱眉头,顿时又心慌,道:“小人断然不敢为了保命而胡说八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扶风郡有几个商行背后的东家其实是郑氏门阀,那几个商行都暗中养了些私军,虽然看上去各自数量不多,但汇聚起来,却委实不少。这次运送这些火器上山,恰好有个我以前的同窗。他叫做郑有道,以前我从不知道他和郑氏门阀有什么关系,但此次他送火器上山,又要教这些吐蕃人使用方法,在山上停留了几日,有一夜他喝醉了酒,我无意中就听到了他说的醉话,这才知道他其实是郑氏门阀的人。”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道:“醉汉的醉话可做不得数。” 杜衢山道,“小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当时还说了一些别的东西,后来我暗中查证了一下,竟然是真的。” “对了!”他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个最紧要的事情,道,“顾道首,有件事情我没能力查证,但若是真的,和您这关系最大,郑氏门阀和叶凤阙他们,这次扶风郡兵变,最想做到的事情,恐怕是扳倒裴国公!” 第六百零九章 军情如谜题 - 割鹿记 - 无罪 “扳倒裴国公?” 顾留白神色凝重起来。 这杜衢山并非是谁豢养的死士,这种人一心想要活下去,没有些影的事情,应该是不敢随口乱说的。 “就是那次郑有道他们上山,随同押送火器的人里面,有两个是司徒擎城的部将,那两个人一个叫做俞丹生,一个姓查,具体姓名我不知道,两个人来的时候就忧愁得很,这些吐蕃王族的酒又喝得顺口,又容易醉人,他们两个喝得差不多,我想讨好这两个人,去给他们送醒酒汤的时候,不小心就听到了他们的一些对话。那个姓查的说陈军师对这些吐蕃王族是不是太过大气了,拿他们钱财替他们办事就很好了,还给这么多铜子。那俞丹生听了却是苦笑,说,查兄弟,你救过我的命,我才给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什么打到长安去,我们也封王封侯,那全他娘的是瞎扯淡。这场仗十有八九是打不赢的,不过这场仗打赢打不赢,都不是面上的事情,其实根子里还是长安那些真正掌控着天下的人在斗法,陈军师也好,司徒将军也好,就只是帮着人扳倒裴国公而已,哪怕是以前的郑节度使,也只是被那些人利用了而已。” 杜衢山一边说,一边看着顾留白脸上的神色,他说到此处,看着顾留白听得认真,便松了一口气,接着道,“那姓查的将领就问,到底怎么回事?俞丹生就说道,兄弟,这些铜子和火器,全他娘是陷阱。那些箭中看不中用,也就糊弄糊弄这些不精通战阵的吐蕃人。” 这话一出口,顾留白是没什么神色变化,但身周那些听得懂大唐话的吐蕃人顿时纷纷叫骂出声,其余人听到解释之后,也是气得乱叫。 顾留白摆了摆手,道:“诸位稍安勿躁,我就知道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杜衢山讲得不错,继续好好说,不要有什么顾忌。” 杜衢山心中一喜,来了精神,道:“那姓查的自然更加不解,俞丹生就和他解释,说哪怕是那种叫做火桑的火器,也是个坑,但凡来了敌人,火盆子也来不及烤多少个,看上去是威力强悍,但厉害人物杀过来,这些吐蕃人用不了多少个,所以大多数都会落在裴国公的部下手里。裴国公这支军队是长安周围军镇收编而成,里面本身就安插了要扳倒裴国公的贵人的人手,到时候这火器也好,私铸钱也好,未必就会上报上去。等到这场仗打完,大唐私铸钱横行,追查起来又发现裴国公私库里藏着威力奇大的许多火器和惊人数量的私铸钱,那哪怕不背个谋反的罪名,裴家的军权肯定是保不住的。” “这陈凤阙坏得屁眼流脓!生儿子肯定没屁眼!”额珍赞气得哇哇大叫。 之前他们觉得陈凤阙委实厚道,所以对陈凤阙十分尊敬,一口一个陈军师,但现在听杜衢山这么说,这些人恨不得马上将陈凤阙找出来,剥了他的皮。 顾留白看着杜衢山点了点头,杜衢山心领神会,接着说道,“姓查的将领很震惊,忍不住问长安谁敢扳倒裴国公,俞丹生就道,你想好了,这东西听了,若是不小心说漏嘴,可是会掉脑袋的,而且会连累我。姓查的说道,如果这仗必败无疑,我们这些人哪有什么以后。俞丹生愣了一会,才道,也是。那你听好了,现在明面上看起来像是郑氏门阀想要扳倒裴国公,这似乎也说得过去,郑氏若是能接裴国公的军权,那他们在大唐的地位就还得上升一个台阶。但你方才说话,说的不是谁能扳倒裴国公,而是谁敢扳倒裴国公,这‘谁敢’两个字就是关键。就连你我这种远在扶风郡的人都心中清楚,裴国公的女婿顾道首如日中天,别说是郑氏,就是三皇子和他都抢不得女人,清河崔氏什么下场?” 额珍赞和聂岩错等一众吐蕃流亡贵族连连点头。 谁敢和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作对? 杜衢山道:“姓查的大惊,道,难道是皇帝想要裴国公下台?结果俞丹生嘿嘿直笑,道,若是皇帝想要裴国公下台,那裴国公早下台了,没可能出了黑沙瓦那事情之后,反而乘着郑节度使他们反叛,给裴国公更多的军权的,皇帝恐怕反而是要保裴国公的那一方,要不然怎么弄了半天,反而封顾十五做顾道首?姓查的吃惊道,是了,若是皇帝要对付裴国公,那不会将他女婿养那么肥。那要扳倒裴国公的必然是李氏的李氏机要处了。” 顾留白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道:“继续。” 杜衢山连得鼓励,再无顾忌,飞快说道,“姓查的吃惊道,原来弄了半天,是李氏自己在斗?俞丹生就叹气道,所以啊,别以为是什么郑节度使和司徒将军他们反叛,谁知道背后的水多深,可怜了我们这些无根浮萍似的人,他们那些权贵,弄了别人的人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自己却坐收好处,我们能有什么好处?查兄弟,你自己想清楚一点,能有好处就偷偷多捞点,别脑门发热给提拔你的上司卖命,但凡有能够抽身的机会,一点都不要犹豫,要马上把握住。” 说完这些,杜衢山看着顾留白道,“当时我听完酒都吓醒了,也不敢动,等到他们醉倒之后,我又站了好久才敢悄悄离开,生怕被他们发觉我听到他们的对话,被灭了口。其实光是郑有道的梦话,我倒是不敢确定的,但是再加上这两个人的对话,我就觉得应该就是这样。那俞丹生和姓查的都是司徒擎城的亲信,否则这种押送火器的隐秘事情,也不会让他们来做。” 顾留白点了点头,看着杜衢山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已经足够有用,你不仅是帮了我,也相当于帮了这些吐蕃王族,我来做个主,你从今往后就跟着这些人,到时候我一起安排,你就和他们到长安,到时候你帮忙做他们的管事,反正他们在长安也需要个差遣的唐人,我保管你和你家人吃不了亏。” 杜衢山大喜。 这些吐蕃王族有的是钱财,去了长安也是巨富,这么安排下来,他不就相当于是巨富家中的管家? 聂岩错等人也没有异议,而且此时都是心有余悸,若不是这绿眸大人杀了过来,按着陈凤阙的设计,他们这些人岂不是会成为郑氏安插在裴国公军中的某位将领的阶下囚? 他们纷纷出声道,“就按绿眸大人说的算。” 顾留白正在思索如何破局,如何安置这些吐蕃人,正在此时,上方山崖却响起破空声,只见铁流真已经从山崖上如苍鹰般飞掠而下,只是在崖壁上伸出的松柏上脚尖点了数下,便轻飘飘的落入了天井之中。 吐蕃这些王族连七品的修行者都极少见到,看到铁流真这样的手段,顿时骇然。 顾留白淡然道,“这就是你们之前说过的铁流真铁国师。” 聂岩错等人顿时纷纷行礼,由衷道,“国师真如天神!” 铁流真颔首回礼,然后传音给顾留白,道:“美玉公子那边传来消息,说高丽有一支军队身着便服,早就进入了扶风郡,此时大概位置在范家庄一带,这支军队的动向连他都没有告诉,他是通过自己和金氏的情报,才发现的。这支军队的具体数量他会去查证,按照目前掌握的线索,应该不会低于三千人。” 顾留白大皱眉头,他轻声对着铁流真说了两句,铁流真点了点头,从这片精舍的大门平台掠了出去,过了片刻,他和沈若若,上官昭仪进入了这片精舍。 顾留白也不废话,看着上官昭仪轻声问道,“按现在所知军情,裴国公的军队,朝着这个方位来的,现在何处?” 上官昭仪想了想,轻声道,“应该在侯家村和南阳镇之间。” 顾留白转头看着周二牛,道,“二牛兄弟,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周二牛马上道,“天师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顾留白道,“你带铁国师和这里所有人去你说的那个有可能是私铸钱的工坊的地方,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说的那个郑无牙,去完私铸钱工坊,你也带铁国师他们去会一会,你放心,铁国师的本事很大,会安排妥当的。” “放心,包在我身上。”周二牛拍了拍胸脯说道。 这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铁国师从上面直接飞下来,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这时候额珍赞看着铁流真,恭敬的问了一句,“铁国师,听说你已入了八品了,是不是真的?” 铁流真点了点头,道:“不假。” 这一群吐蕃人顿时大喜。 他们不知道顾留白和萧真微也是八品,他们只是觉得,有一个八品大修士保驾护航,那哪里去不得? 顾留白也不多话,寒暄了两句便直接告别,出了精舍大门,才飞快将杜衢山说的那些飞快和沈若若、上官昭仪复述了一遍。 上官昭仪瞬间皱眉,道,“此时统领裴国公那一股精兵的将领,似乎是裴氏嫡系,还是云蕖她们家里人。” 第六百十章 好一趟浑水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也是眉头一皱。 上官昭仪紧锁着眉头说道,“裴雨深,是云蕖四叔家的第三子,云蕖的四叔裴霁和长子裴雨重早已战死,第二个儿子有肺疾,这第三个儿子裴雨深却是骁勇善战,而且修为也不弱,是裴氏暗刺的统领之一。” “若这人真的有异心,那真是应了一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顾留白冷笑了一声,道,“不过也是,如果真出了所谓裴国公藏匿火器和大量私铸钱的事情,这其中各个环节的人都会被查个底朝天,若是这裴雨深一口咬定是裴国公让他藏匿火器和私铸钱,再拿出点什么证据,那皇帝也保不住裴国公。” 沈若若莫名的叹了口气。 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李氏机要处,在她看来,如果说长安的门阀就像是整个盛唐的毒瘤,源源不断的从大唐的各个州域抽取着血液,那李氏机要处就是李氏自己弄出来的蛰伏在阴影里的寄生怪物。 李氏当皇帝的永远只能有一个人,但李氏其余最精英的子弟,在经历过层层挑选和无数考验之后,最终便是都归李氏机要处所有。 这李氏机要处若是人人都遵守祖训,守着自己的规矩,那李氏设置的这个监管皇帝所为的机构的确能够防止皇帝昏庸而败了李氏的江山,但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睡熟了的猪都有翻身的时候,更何况是蛰伏在阴影里能够一口吞了江山的怪物。 皇帝在普天大醮之中被逼出真正法相之后,她就隐约觉得李氏机要处以前是对皇帝不放心,但现在却已经不只是不放心了。 以前还有王夜狐、长孙无极这种第三方势力从中调和,但现在王夜狐死了、长孙无极死了,长安似乎已经不具备第三方调和的势力,原本顾留白或许可以成为新兴的第三方势力,但因为裴国公明显是皇帝党,而顾留白来到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和裴二小姐成了一对,现在这第三方势力都明显倒向皇帝一边,那李氏机要处开始坏规矩,似乎也能够理解。 皇帝、裴国公和顾十五,她毫不怀疑这三个人的圈子所拥有的实力,然而谁又能够知道李氏机要处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 裴氏的暗刺是裴氏嫡系,同时也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种几乎都由修行者组成的精锐小队的人数往往不会超过五十人,他们所做的事情其实和顾留白所做的事情也有些类似。 比大军的斥候群更加提前深入敌境,除了刺探对方大军的动向之外,还必须防范对方的一些精锐小队针对大军所做的阴险设计,比如污染水源、下毒、散布谣言等等。 这些人的行踪很难确定,但上官昭仪和石山学院谋划得早,石山学院作为那些无法入仕途的做学问的人心中的圣地,石山学院本身和各地的私学都有联络,尤其悄悄利用水流传递信息开始,在扶风郡的各条河流周边都有布置人手,顾留白和上官昭仪这一行人,原本就一直不间断的和裴国公的幕僚保持着联络,虽说军情传递起来慢是慢了点,但石山学院的这批人尚具汇聚和分析军情之能,所以上官昭仪对于裴国公许多小股军队的动向倒是也知道个大概。 侯家村和南阳镇距离这不算近,但这是两日之前的军情,若是裴雨深统御的这支暗刺是奔着这些吐蕃人来的,那么这支小队此时应该距离这西观山已经不远了。 顾留白让天枢等三位长老分别由小道朝着侯家村和南阳镇方位行走,自己这群人则走大道,过了一个多时辰,小道上的天枢长老等人并未传来发现裴氏暗刺的消息,倒是顾留白自己看到了远处道上的袅袅烟气。 那烟气很淡,不是什么传递军情用的狼烟,此时又接近正午,看那烟气应该是有人在道边埋锅造饭。 顾留白就近选了一处高处眺望,看到是一列车队,足足几十辆马车。 他仔细看了一会,发现这些马车都是商队用来运送东西的货车,车厢都是密不透风,但看上去此时都是空车,那些马在道边略微走动,拖曳起这些车厢显得十分轻松。 沈若若也看了出来,忍不住嘀咕道,“难不成是化整为零,每辆车装载东西少一些,这样车痕不深,不容易惹人怀疑?” 上官昭仪顿时也觉得很有可能。 “我们直接去会会他们。” 顾留白也懒得猜测,反正看出这列车队的人也没什么厉害的布置,他和师伯联手,也没什么可以顾忌的地方。 萧真微折了根小树枝,赶鸭子一样让朴道人这一群人跟在道边行走。 这段时间他已经彻底摸清楚了朴道人和他控制的行尸的底细。 无论是朴道人还是这些行尸,都需要汲取生人或是刚刚死去的尸身的气血来补充自身元气,若是长时间得不到气血补充元气,他们的境界就会跌落,肉身也会衰败。 之前他已经试了一下,一个六品修士化为这种行尸之后,实力最多也达不到六品,元气充盈时就是五品中上的水准,但若是三日之内不得气血补充,那实力连四品都不如了。若是一直不给元气补充,撑不到七日就会彻底变成一具腐尸,死透透的那种。 若是遭受损伤,这些行尸也要消耗大量元气疗伤一般,所以此次在西观山上没怎么杀人,除了朴道人看上去还不算萎靡,他身边跟着的那些行尸看上去就都有些萎靡不振。 这些行尸身上的元气越是不足,那种血肉腐败的气息就越浓,身上就不时的散发出一种臭味。 这些行尸汲取气血转化成自己的元气,也是杀死的修行者品阶越高,他们获得的元气就越多,譬如那些吐蕃武士虽然练得一身好肉,但其实修炼的法门都很差劲,都是四品修士而已,这些行尸就算杀了十几二十个这种吐蕃武士,估计也难到最巅峰的状态。 萧真微现在秉承的思想就是物尽其用,自己越省力越好。 朴道人和这些行尸这么好用,他远远看着那列车队人多,倒是希望那车队之中厉害修士不少,让朴道人这些行尸恢复一下状态,再多收几个厉害的行尸也不错。 他这心思虽然没说出口,但顾留白却是已经看透了,顾留白现在反而担心自己的师伯不要身为大唐第一剑师,结果反而弄出个什么养尸宗门出来。 不过等走到近处,萧真微感知出车队中那些人的气机,他眼里顿时出现了些失望的神色。 这列车队几十个人里面,修行者也就四个,除了一个六品之外,其余还都是五品修士。 这列车队也不像赶时间的样子,顾留白等人过来时,这些人才刚刚煮好东西,还没开始吃喝。 沈若若虽说是白捡的八品,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她嗅觉都比寻常人不知道厉害了多少,远远的她就嗅到那些火坑上的锅子里散发出的香甜气息。 她顿时有些诧异,“这些人吃东西这么奇特,煮个糖水当饭吃?” 这时候顾留白却看到车队里大多数人聚在那些锅子边上,都是一副又咽口水又无奈的样子。 分明饿是饿了,吃是要吃,但用这玩意顶饱,却又明显不是顿正经的饭。 “喂喂喂,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东张西望,盯着我们的锅看个什么?” 顾留白还未开口,车队里一个端着碗坐在车头的白衣赤足男子却已经对着他们吆喝开了。 这男子身上的白衣是丝衣,很是值钱,不过在他身上皱巴巴的一团,到处沾了泥土,看上去他就是不怎么在乎这件衣服。 他这不开口的时候,是一副精明的商贾模样,但是一开口,却是一口烂牙,而且是烂得只有上下两排黑色牙床。 顾留白想到之前周二牛所说的那郑无牙,顿时一愣,“你该不会就是郑无牙?” 这白衣男子也是一愣,“你从哪里听说过我的名号?” 也就在此时,一侧走过来一名身穿青色劲装的男子,低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这白衣男子顿时吃了一惊,声音也尊敬了起来,“你们是?” 那名青衣男子便是这车队里的六品修行者,他此时显然看出了些什么,提醒这人小心。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道:“我叫卢乐天,你听说过没有?” 沈若若听到卢乐天三字,又是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这顾十五怎么就喜欢报这个名字。 白衣男子正是郑无牙,他原本放荡不羁,连靴子都丢在车厢顶上晒太阳,此时听到卢乐天三字,他却一下子差点从车头上掉落下来,手中的碗也啪嗒一声坠地。 他这碗里倒不是糖水煮的东西,而是一碗肉羹。 顾留白笑了笑,道:“这么巧?是要去西观山上运那些火器和私铸钱么?” 郑无牙一听这话,顿时浑身瑟瑟发抖,他倒是也不笨,瞬间就觉得大事不妙,这卢乐天似乎都已经去过山上了。 顾留白一看郑无牙此时的神色,也知道这车队的确是去西观山的,他便又笑了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自己吃肉,给人家喝糖水?” 郑无牙求救般看向那名青衣男子,但青衣男子只是垂头不语,甚至不敢和他对视,他便知道没什么指望了,瞬间深吸了一口气,反而豁出去的样子,认真道,“卢公子,恕我直言,你不该来趟这浑水的,这浑水也不是你们卢氏能趟的。” 第六百十一章 图穷已匕见 - 割鹿记 - 无罪 沈若若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不能笑。 一笑就露馅了。 不过不得不说,卢乐天这名字还真的挺好用的。 顾留白眉梢微挑,道:“我倒是在西观山听闻郑氏和叛军勾连,且协助叛军散布恶钱,这事情若是败露,郑氏恐怕在长安没有立足之地,我冒奇险深入扶风郡腹地,就是为了获得功名,怎么现在反倒是我们卢氏不能趟这个浑水了?” 郑无牙咬着牙床冷笑起来,道:“卢公子,你在长安颇有才名,但到了扶风郡之后,我们才发现你之前还是藏起了锋芒,但你越是聪明,你就越是该想清楚一点,你冒险是为了好处,那我郑氏冒这么大险,是为了什么好处?” 顾留白也冷笑起来,道:“勾连叛军,妄图夺李氏天下,这好处难道还不够大?” 郑无牙此时反倒是定了心,咧嘴笑道,“你觉得郑氏和这区区叛军,能成么?” 顾留白道:“那你也别打哑谜了,能说就说,我看看到底能不能趟这趟浑水。” 郑无牙摆了摆手,对着那名青衣男子道,“麟元,你让别的人都走远点,这事情我和卢公子能说,但别的人听到了都得死。” 青衣男子知道厉害,当即吩咐下去,让所有人拿着碗往道边荒地里走。 直到那些人走得足够远,郑无牙才微微眯起眼睛,磨着牙床道,“卢公子,我不知道你们卢氏知不知道,皇帝要废太子。” 顾留白皱了皱眉头,道:“我们卢氏不知道,你们这消息到底靠不靠谱?” “也不怪你不信。”郑无牙反而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若太子没有严重失德,废太子是没有道理的,皇帝要这么做,不只是坏了大唐的规矩,还坏了李氏的规矩。对于李氏机要处而言,皇帝真要这么做,那就是过界了。现在能废太子,那将来就能废李氏机要处。所以面对皇帝的这种态度,李氏机要处必定会给予回应,你想废太子,那我便设法废裴国公。” 顾留白沉声道,“那按你这意思,是互相威胁?你不废太子,我就不废裴国公?” 郑无牙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我没去过长安,但我家中大人却觉得以皇帝的真正性情,他所决定的事情,是没有人拉得回来的,所以现在不是互相威胁,而是已经互断手脚了。裴国公是皇帝的得力帮手,而太子在李氏机要处看来也是能力不俗,也是可以用于对抗皇帝的工具。” 顾留白冷笑起来,道,“所以听你这意思,不是你们郑氏想干,而是你们郑氏也只是按着李氏机要处和太子的意思办事?” 郑无牙料定这“卢乐天”知道轻重,也不否认,只是叹了口气,道:“郑氏这些年一直和太子走得近,料想太子走得如此沉稳,坐那张龙椅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谁能想到太子会蒙难?但话说回来,哪怕太子真被废了,郑氏也能依靠李氏机要处,而太子落难时郑氏也鼎力相助,那若是将来太子东山再起,郑氏自然好处极多。卢公子,我郑氏是无奈被卷入这李氏内斗,这李氏内斗太过凶险,裴氏都要遭殃,卢公子你是大唐难得的才俊,我把这话挑明了,这浑水能不能趟,我想你心中自有计较。”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深思片刻,然后才道,“此事重大,我看你似乎连修行者都不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你怀疑我是胡扯?”郑无牙笑了起来,道:“卢公子,其实你要明白,长安那种地方,修行者的修为乃是身份和天赋的象征,但是真正隐藏在外面办事,最重要的是脑子,若是有了修为,反而在厉害人物面前无所遁形,像我这样的一个小镇上的富商,有个六品七品的修为,不是相当于扯个大旗在屋子门口,说自己有问题么?也不怕你笑话,这一口烂牙和特别小气,对吓人苛刻,这也是故意弄的。谁也不会觉得这么一个连自己的牙都不知道爱护,一点自制力都没有,还如此市侩的一个小人物,能是郑氏门阀的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沈若若忍不住出声讥讽道,“多重要啊?” 郑无牙看了一眼这姿色平平的大婶,不屑道,“郑氏扶风郡情报总枢督主就是我,郑氏在扶风郡之中的任何动作,都经我之手,若是你们已经去过西观山,自然就见识过了那些火器,恐怕也知道了私铸钱的事。私铸钱的工坊是我一手安排,这火器的来龙去脉,整个扶风郡,也只有我和司徒擎城、叶凤阙清楚,连盛英都不知道,你说我重不重要?” 沈若若也不屑道,“出门在外,身份不都是自己给的。你说你是郑氏什么情报督主,我还说我是静王妃呢。光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就你还静王妃?”郑无牙觉得幸亏自己没牙了,不然真的连牙都要笑掉,“估计你都不知道静王妃给顾十五给透了吧?就你这模样,顾十五透得下去吗?” “噗!”上官昭仪一下子笑出了声。 沈若若瞪了一眼上官昭仪,转头看着顾留白却心中得意起来。 何止透得下去? 简直是欲罢不能呢。 郑无牙哪知道她此时心中的想法,只道被自己说得没脸回应了,他看着上官昭仪发笑,也觉得这姑娘是嘲笑这大婶。 他便越发得意,道:“我可不是光耍嘴皮子,不然去带这些吐蕃人的事情,怎么可能由我来做?” 顾留白这时候倒是被沈若若看得有些心虚,沈若若心中得意,转头就看着郑无牙说了一句,“怎么,去带吐蕃人的不是裴雨深么?” 郑无牙顿时脸色大变,他不可置信的说道,“连裴雨深你们都知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郑无牙,你也是聪明人,你劝我不要趟这趟浑水,但你也应该明白,我想不想趟这趟浑水,也要看所得的利益够不够大。若是你们郑氏吃肉,我深入险境,忙活了半天,只是拿了些许军功回去,而且到时候还因为裴国公出师不利而导致这军功讨嫌,那我不是憋屈得很?” 郑无牙深深皱起了眉头,他重新审视着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有些感慨道,“不愧是年轻人,有冲劲,敢冒险啊。按卢公子的意思,就是让你不趟这趟浑水也可以,但不能让你和卢氏白忙活,要有足够的好处是不是?” 顾留白看着他笑了笑,道:“就看郑兄的诚意了。” “若是这么说,那我得仔细想想。”郑无牙垂头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看着顾留白凝重道,“卢公子,那些吐蕃人,是否已经落在你手里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按你们这速度到达西观山的时候,不只是人已经被我安排的人带走,那些火器和恶钱,也都已经被运走了。” 郑无牙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又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人和东西都落在了卢公子的手里,那也只能和卢公子合作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说实话掺和李氏的内斗,对于我们而言风险太大,但既然我已经握了这样的筹码,必定是要分一杯羹的。郑兄,不妨说说你们和裴雨深,到底什么计划?” 郑无牙深吸了一口气,瞬间下定了决心,认真道,“我带了叶凤阙的密令,令这些吐蕃人相信会有裴国公的军队来袭,将他们转运去祈风堂,按照我们定好的计划,裴雨深和他的部下会在刑家沟附近设伏,一举拿下这些吐蕃人。到时候我们帮裴雨深他们运送这些东西去祈风堂。那地方本身就是裴氏最早安插在扶风郡的秘密堂口,我到时候会将私铸工坊的匠师都转移过去,那边本身有个现成的工坊,但是没有动用,这些匠师一过去,便可以造成个假象,铸币工坊就在裴氏他们的堂口附近。”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这似乎有些刻意。” 郑无牙点了点头,道:“刻意是刻意,但到时候只要有足够的证据用于栽赃嫁祸,再加上裴国公大败,那很多需要很长时间推敲的细节就反而摆不上台面,有足够可以让裴国公下台的东西就够了。” 顾留白也点了点头,道:“不过你们这些匠师也没了。” 郑无牙愣住,道:“什么意思?” 顾留白道,“我的人也过去了,不就是那个烧石灰的工坊么,估计这会已经都将他们带走了。” 郑无牙见鬼似的看着顾留白,顾留白此时却平静说道,“按你们这么设计,栽赃给裴国公的法子我倒是也能想出很多,但裴国公和其幕僚都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你说他们能大败是怎么回事?” 郑无牙沉默了片刻,道:“你先前大概是觉得以裴国公和你们的能力,裴国公必定大胜,所以你能够捞到许多军功和威望,但这次裴国公真的赢不了。高丽和我们郑氏的私军,会成为一支痛击裴国公大军后方的奇兵。裴国公的粮草运行不畅,大军和司徒擎城大军决战正酣之际,其后方又遭痛击,奇兵又有厉害火器,他必定会大败。而且按我所知,裴国公大军之中恐怕还有李氏机要处的人手,到时候必定会在关键时候弄些出工不出力的事情。” 第六百十二章 可杀不可辱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看了郑无牙一眼,道:“高丽和你们郑氏私军的联军有多少人?裴国公和他的那些部将在边军什么仗没打过,又不是纸糊的老虎。那些边军你见识过没有,就算是没吃的没喝的,就抓把草叶子和着雪水,都能坚持十来天,要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连敌人的肉都能吃。” 郑无牙肃然道,“我从未有小觑我大唐边军将士之心,高丽来的人不过是两千五百余名,但这些人乃是高丽最精锐的铁囚军,这些人都可以看成是死士,他们每次外出参战,家里的人都会被统一集中到军营,但凡这些人在战斗中不够勇猛,他们家里人全部都会被当众斩首。至于我郑氏的这批私军,虽然也只有两千余人,但招揽的也大多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老军,我虽不是修行者,但李氏机要处早在扶风郡设有两处炼铁坊,那明面上是炼铁坊,但其实都是修行地,那里面的伙计都没名没号的,但这次分配到我们郑氏的私军,却令人眼珠都掉一地。这些人虽不是李氏嫡系,但修的法门都和李氏嫡系一样异常刚猛。同阶的修行者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对了。” 郑无牙说到此处,一拍脑袋,道:“我还忘记了一点,高丽的这支铁囚军战斗之前都会服食秘药,这种秘药对身体有些后遗症,比如让人暴躁易怒,容易早衰,但战斗之中却会令他们疯狂,不知痛楚,且很难感觉疲倦。寻常的军士一天冲杀个一两次就手足酸软,不堪再战,但他们打完一场大战之后,再疾行数十里打下一场仗都没问题。” 顾留白点了点头,又看了上官昭仪一眼。 上官昭仪当即就在身边一辆马车的车头展开一张行军地图,两人迅速在上面点点划划。 看着两人这样的动作,郑无牙的身体骤然僵硬,他心中涌出凛冽的寒意,他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 薛景仙和韩囚墨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面前。 庭院深深,树荫遮蔽着他们所在的这间小楼。 老人姓张,名为张盛年,乃是泥瓶镇上天瓷商行的东家。 听完薛景仙的讲述,这位老人叹了口气,却伸出手指点了点窗外那些遮天蔽日的大树,道:“薛县尉,你看见我这庭院里的这些树了没有?” 薛景仙微微蹙眉,他转头看向那些数人才能合围的大树,沉声道,“张老是什么意思?” 张盛年平静道,“这些树都是我张家的先生自己种植,种的时候都只是一人多高的小树而已,但现在都已经变成这样的巨木。薛县尉,我们张家虽说在泥瓶镇说得上话,但从来不曾挑头做危险的事情,我张家之所以能够延续这么多年,行事讲究一个稳字。其实无论是裴国公的大军到此,还是你所说的叛军经过此处,我们张家都可以设法与之相安无事,提供他们所需。我们又何须去冒险?尤其倾尽举族之力,招呼泥瓶镇所有氏族与薛县尉你们去打仗,这便更不是我可能做的事情。万一失败,那张家的基业,不是都毁在我的手里了么?” 薛景仙转过头来,看着张盛年,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张老你说的自然有你的道理,但我不去别处,却来了你这,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和镇上的这些大户养了许多护院,之前我还听说都有操练,宛若私军。” 张盛年面色微变,道:“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薛景仙诚恳道,“张老,此乃有关国运之大事,若扶风郡始终游离于大唐之外,战事无法平息,此处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你不想令张家子弟冒险也可以,你将你们操练的这支军队交予我统御,若我得胜,功劳算在张家头上,你看如何?” 张盛年瞬间板脸,冷笑道,“薛县尉你休得捕风捉影,胡言乱语,都说了没有什么私军操练了,你又纠缠些什么?” 薛景仙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盛年,肃容道,“张老,真不愿为大唐出力么?” 张盛年微微眯起眼睛,道:“薛县尉这么说便没有意思了。” 韩囚墨这时候却按捺不住了,腾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张盛年,到底是谁没有意思?你们的那些人不就在旁边那片旧瓦房里呆着么,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有意思么?” 张盛年冷笑起来,“韩校尉难不成还想逼迫我们不成?” 薛景仙拍了拍韩囚墨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发怒,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也不说话,此时风声中突然响起刀兵撞击的声音,接着劲气轰鸣,如大浪拍打岸石。 张盛年微微一怔,道,“你们还真的动强了?” 韩囚墨报以冷笑,道:“估计是有两个兄弟不如薛县尉脾气好,你们的人又粗鲁,估计说着说着两边就打了起来。” 张盛年笑了起来,道:“原来是带了厉害帮手,不过我们乡野人打架起来下手都黑,你们的人恐怕要吃亏。” 韩囚墨哈哈一笑,道:“那估计可得让你失望了。” 张盛年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衣衫的褶子,道,“那看来不是扶风郡里面的阿猫阿狗。” 韩囚墨此时听着外面那修行者真气澎湃的声音已经消失,心中越发得意,“张盛年,我们早就觉得你这人恐怕不厚道,所以才特地找了两个厉害的修行者,这下等我们立了战功,功劳可就落不到你头上了。” 张盛年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语,等过了片刻,这片寂静的庭院侧门处突然响起许多人的脚步声,韩囚墨顿时大喜,心想必然是那两位年轻才俊收服了那些人,带着过来了。 然而等到人群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不仅是他,就连沉默不语的薛景仙也是大吃一惊。 只见卢乐天和郭鹊两个人头发散乱,口鼻之中都淌血,被一大群人五花大绑,推搡着过来了。 薛景仙的心中涌出凛冽的寒意。 此时押着卢乐天和郭鹊的这些人形形色色,各种年纪都有,其中数人身上的衣衫被真气所激,已经炸裂,但衣衫内里露出的乃是黑色的甲胄,那些甲胄做工精良,甲片上竟都有玄奥的花纹。 韩囚墨看得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不是私军被两人押过来,反而是两人被这私军押过来? 卢乐天低垂着头,羞愧得根本不敢和两人对视。 郭鹊却是一脸苦笑,看着薛景仙道,“薛县令,这次我们栽了。这些人哪是什么乡绅的私军,分明就是叛军的精锐。几十个人里面,藏着十几个修行者,而且真气都是一个路数,极其的刚猛,一动手就把我们弄得连逃都逃不了。” 薛景仙转头看向张盛年。 张盛年淡淡的一笑,道:“薛县尉,对不住了。我说了像我们这种小家小户要想过得下去,首先就能看得出形势。” 一名短发黑衣男子此时看着张盛年出声道,“张先生,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道宗的修士,另外一个应该是贵族门阀的公子哥,功法和修为都不是一般水准,厉虎折在了他们手中,现在他们这些人如何处置?” “草!” 韩囚墨心中大骂一声,突然暴起,猛虎扑食般扑向身前的张盛年。 此时形势不妙,他觉得若是控制住这老头,或许可以有机会换得几个人脱身。 然而他朝着张盛年一扑,张盛年看着他过来只是淡淡一笑,伸手一拍。 轰的一声爆响,韩囚墨固然瞬间觉察不对,双手架桥,整个人还是瞬间被拍得倒飞出去,等他重重摔在地上时,他体内气血翻腾得根本无法呼吸,双手手臂已经抬都抬不起来了。 韩囚墨躺在地上,看着张盛年心中骇然。 这个看上去垂垂老矣的老头,竟然是一名厉害的修行者! 张盛年一掌击倒韩囚墨,却是看着薛景仙认真的说道,“薛县尉,你是个人才,此时正值用人之际,薛县尉不如加入我们这一方如何?” 薛景仙摇了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盛年极为惋惜的叹了口气,然后吩咐那名黑衣短发男子,道:“将他们全部绑了,随着我们一起去九庆山口。” 郭鹊顿时大吃一惊,“你们也去九庆山口?” 张盛年笑了起来,道:“裴国公可是真正的老狐狸,虽然他初来乍到,可能一时弄不清楚状况,但也不得不防。我们去九庆山口,沿途可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阴谋算计,也可以作为接应,以免有人想要在山口一带设伏。” 郭鹊欲哭无泪,“他娘的想拉着你们去打贼人,现在反而是直接掉贼窝里了?” “这可是凑得巧,也怪薛县尉他们这些地头蛇消息灵通。”张盛年笑了笑,看着任凭黑衣短发男子绑缚而不反抗的薛景仙,淡然道,“这些人带着,到时候和裴国公大军交战时,就拿他们祭旗。还有那个年轻门阀公子哥,说不定裴国公军队里面有些人认得他,还能用来交换点什么。” “士可杀不可辱!”卢乐天一直低垂着头,此时却忍不住张口怒骂起来。 他想到被绑在大军面前示众的场景,就觉得那是无法承受的侮辱。 但他才骂出一句,就听到身旁一名黑衣男子冷笑道,“呱噪!”然后一团臭烘烘的脏布就塞进了他口中。 “不可辱?辱你又咋了?”那人不屑的说道。 卢乐天眼前一黑,差点被气晕过去。 第六百十三章 九庆山山口 - 割鹿记 - 无罪 卢乐天脑子里刚闪现寻死的念头,结果啪的一声,他脖颈被人重击,这下子他眼前一黑,真的晕死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他发现自己和那个叫做张盛年的老人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之中,嘴里那团臭烘烘的脏布已经不在了。 只是那臭烘烘的味道似乎还在,让他不由得干呕了起来。 “实在不好意思,底下这班人实在粗鄙。”张盛年看他作呕,忍不住笑了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杀了他们最厉害的一个同僚,他们这样对你,已经算是克制了。” 卢乐天干呕了几声,面色在黑暗之中显得越发苍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的真气法门看似寻常,实则刚猛异常,这种真气法门,凌驾于长安绝大多数修行地的真气法门之上,若是一开始就察觉你们这真气法门的异常,我们也不至于逃脱不了。” 张盛年戏谑的看着卢乐天,道:“你这话在战场上说,那就真的算是乳臭未干的孩子话了,你自己交手时没有察觉这真气如此强大的后劲,一下子着了道,难道还能怪别人事先没提醒你?你的修为是很高,但江湖经验却几乎为零。” 卢乐天浑身无力,心中更是涌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挫败感。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盛年看了他一眼,道:“不过如此年纪就到了七品,而且你这真气法门也不是速成的货色,整个长安也找不出多少个来,说说吧,你到底哪家的公子?” 卢乐天此时心中想着的是自己死就死了,千万不能让卢氏被人耻笑,于是他摇了摇头,道,“杀了我便是,要我配合你做些什么,那是万万不可能。” 张盛年有些感慨的说道,“年轻人,你有些不识时务,你大概不清楚,落在我们这种人手里,死,那是最舒服不过的事情了。” 卢乐天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想强运真气,自行了断,然而却发现真气淤积于数条经脉之中,根本无法流动,他强运真气之下,反而那些经脉带动周围血肉,让他那些地方的血肉抽筋般疼痛。 张盛年微讽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车窗外的夜空。 他看着漆黑的夜色和悬于夜空之中的银色星辰,看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说些你不爱听的话,其实你看到的那些黑衣年轻人,若是和你一样生在长安门阀家中,和你一样被精心栽培,他们的成就,恐怕个个都在你之上。你们这些所谓的天子骄子,门阀公子,说着是天赋绝伦,但大家都是聪明人,脑子真的差很多么?他们偶尔得到点际遇,就已是如此,获得你们十之一二都不到的东西,却能有个你们八九成的水准,孰优孰劣?” 卢乐天平静下来,道:“你说的是有些道理。” 张盛年看着卢乐天,淡然道,“和那些真正的强者相比,你们所缺的是那种拼命想要抓住一切机会的渴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大好年华,还有大把的机会,大把的事情等着你做,你就甘心去死?” 卢乐天沉默了片刻,道:“再多花言巧语,也只不过是想利用我获得更多好处而已。” 张盛年哈哈一笑,道:“年轻人总是心高气傲,但你若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自然明白笼络一切可以笼络的力量是何等重要。你现在不肯合作,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擦亮眼睛,慢慢看着就是。” 卢乐天索性闭上眼睛,连外面的路都不看了。 他连续尝试了数种方法想要冲开体内那几条淤堵的经脉,但都无法成功,只是平添痛苦。 张盛年感知着他的动静,只是微嘲的笑笑,也不多言。 又过了足有一个时辰,马车还在行走,但道路变得崎岖起来,颠簸不堪,突然山林之中传出鹧鸪的叫声,只是叫得极有节奏。 张盛年原本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听到这声音顿时精神一震,当下就大声道,“风雨如晦!” 那鸟叫声顿时停歇,有人出声道,“云胡不喜。” 车队顿时停歇下来,黑暗之中有笑声响起,卢乐天迅速睁开眼睛,等他适应眼前的黑暗时,只见有数十人从山林间走出,这些人全部身穿着草色的皮甲,身上披着披风,披风的色泽却是如同枯草。 只是看着那种草绿色的皮甲,卢乐天就已经心中骇然,“怎么会是裴氏的暗刺?” 张盛年已经下了马车,同时令人将卢乐天架了出来,他冲着为首一名将领拱了拱手,也不称呼姓名,只是笑了笑,直接道,“你来看看这人。” 这为首的将领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中等,五官有些英俊,但是一眼让人记住的,便是他那充满着嗜血意味的眉眼。 这种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经常杀戮的老军,他们的目光看着人的时候,往往就像是野兽看着异类,令人心悸。 这人走上前来,只是扫了一眼卢乐天,极为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认识,怎么着?” 张盛年又点了点押解过来的薛景仙等人,道:“这人跟着薛景仙来的,是发现了我们有些人手,想来说服我们来九庆山。” “等等。”这将领突然眉头一挑,摆了摆手,看着薛景仙道,“这人叫薛景仙?这名字有点熟。”” 张盛年淡淡一笑,道:“他是陈仓县县尉,不过本事大得很,居然通过司徒将军的一些用兵,猜出我们会在九庆山东边埋伏军队,然后在合适的时候突袭裴国公大军后方。” 这将领一摸下巴,瞬间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薛景仙,现在不是县尉,是陈仓县县令了。提拔的文书已经下来了,只是这时候这种文书没什么意义。” 张盛年一愣,“这时候提拔他为县令?” 这将领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落入了某位贵人的视野,不得不说这贵人有眼光,居然提前想得到这样的用兵,还想得到带人去你们那要人。” “怎么着,你想组建一支军队,来截住九庆山山口?”这将领看着薛景仙,咧嘴笑了起来,“这事情要真给你做成了,那你今后在史书上的名号,就是大唐第一县令了。” 薛景仙平静的看向夜空,看着天空之中的明月,说道:“欲上九天揽明月,凡人即便无法上天,也总可以有一颗可揽明月的心。” “啧啧…果然有学问。”这将领赞叹起来,“就凭你这份谋略,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想到什么就敢干的果敢,一个县令那也真是太屈才了。” 张盛年看了一眼薛景仙,他倒是真有爱才之心,所以认真道,“薛县令,听见没有。其实我们可以给你大展拳脚的地方。” 薛景仙摇了摇头,道:“值此盛世,不出现兵乱,我哪怕只做一个县令也足矣,和你们合作,我还不想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张盛年微嘲的笑了笑,道:“谁也别太过高看自己,我们这样的人物,哪怕上得了史书,也是一笔带过,看过的人都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别废话了。”这将领看着薛景仙的神色,却是摇了摇头,道:“薛县令这种人不会被你的言语改变主意的。” 张盛年叹了口气,问道,“没牙的什么时候到?” “那群吐蕃人又不是我们的军士,他们拖拉得很,没牙的已经飞鸽传书过来了。说最快也得一个半时辰。”这将领道,“沿途数十里我手下这些人都已经照看过了,没有别的动静,我们等会到了山口,安安心心布置一下,没事打点野货打打牙祭都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盛年松了一口气,道:“白鸡那边也已经给我穿了信,说高丽人也没问题,会按时到的。” 这将领笑了笑,道:“这群人都是死士,不会不靠谱,放心就是。” 卢乐天听得浑身彻寒,此时他忍不住出声道,“你真是裴氏暗刺的将领?” 这将领微微眯起眼睛,端详着他,突然笑了,道,“你这人倒的确不像是二流门阀的子弟,不过可惜了,你这人勾结外敌,给叛军办事,正好落在了我们暗刺的手里。” 卢乐天气得手足冰冷,但知道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是鄙夷道,“没想到裴氏自己竟还出了个叛徒。” “你懂个球。” 这将领也不生气,只是不屑再和他说话,接着便招呼了人朝着前方行去。 此时卢乐天才看清黑暗之中有座连绵的大山横在天地之间,他们正对着的,就已经是这座大山最为低矮处的两座山丘。 两座山丘如少女双乳挤压在一起,中间一条深深沟壑。 这条沟壑是山水冲刷形成,地势算是平坦,战马都可以通行。 这将领和张盛年一群人来到这沟壑高处,跟着他的那些暗刺却是隐入两侧山林,卢乐天看着他们奔忙,显然是在两侧山林之中布置机关,以防不测。 薛景仙和韩囚墨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中叹息。 且不管这将领到底是谁,这人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似乎显得有些粗心大意,但实际却是细致得很,哪怕没有发现什么危机,也是该做的事情都要做。 哪怕去泥瓶镇没有意外,不存在张盛年这样隐匿的枭雄,真的给他们拉来一两百人的队伍,遇到这名将领和其部下,他们恐怕也没有什么胜算。 第六百十四章 风中的幽音 - 割鹿记 - 无罪 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难以低调隐忍。 然而张盛年明明这么高的修为,这么大岁数了,却直到被他们摸上门去才露出些许獠牙,这人的可怕就可见一斑。 这裴氏的暗刺统领年纪虽轻,但充满着那种边军老将才有的铁血气质,他的眼睛里充满着风霜雨雪和鲜血混做一处的沧桑,那种嗜杀和对生命的漠然仿佛看不见的符纹篆刻在了他的身上。他的那些部下和他又有着惊人的默契,明显一个眼神和一个手势,就能让他的那些部下领略他的意图。 他看上去不拘小节得很,就连言语都和那些老军一样粗鲁,然而当他挑选一株大树靠着坐下时都在调整角度的模样,却是让薛景仙的心都凉了。 这人哪怕是坐下休憩,都在考虑坐哪个地方最不容易被对方冷箭射中。 张盛年这样的人物再加上这个年轻将领,委实不是他们这种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所能相比的。 而且这些人的部下,也远非寻常手段所能训练出来。 看着黑暗里的张盛年,韩囚墨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薛景仙说道,“老薛啊,真没想到会是这种死法,谁能想到,这狗日的随便一个镇子里,居然会藏着这样的人物。”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敢大声。 生怕就被这些人随手扯块破布来堵他的嘴。 薛景仙叹了口气。 时运不济,莫过于此。 山风微凉,树叶沙沙作响,山涧中传来的阵阵蛙鸣声,让等待变得越发煎熬。 时间缓缓的流逝,卢乐天看着身旁的郭鹊,突然打定了主意,他抬起头来,看着用小刀在切一块风干肉的那年轻将领,说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哦?”那年轻将领顿时来了兴致,“说说。” 他身侧不远处原本已经睡了过去的张盛年,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卢乐天看着他,道:“我告知你我的真正身份,但你得放了他们这些人。” 他这话一出口,郭鹊便吃了一惊,“兄弟,你…” “你小子身份看来的确可以啊。”年轻将领的目光落在郭鹊和薛景仙、韩囚墨的身上,他想了想,笑了起来,道:“也行,反正这三个人的命也不值钱,知道你的真正身份,说不定到能弄到更多好处。不过我答应归答应,这放人可不是现在就放,至少等到过这山口的军队和裴国公的军队交手,暴露了之后才放,不然可真耽误全盘计划。” 卢乐天道:“一言为定。” 年轻将领摸了摸下巴,笑道,“那你说吧。” 卢乐天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卢乐天。” “你是卢乐天?”年轻将领和张盛年一起愣住。 卢乐天缓缓抬头,心中有些悲怆。 张盛年和年轻将领此时的表情并没有让他觉得意外。 他卢乐天,有这个分量。 然而接下来一刹那,让他愕然的是,别说是年轻将领笑得打跌,就连沉稳持重的张盛年都笑得直扯自己的白胡子。 “你是卢乐天?”尤其年轻将领看着他此时愕然的神色,更是笑得差点岔气。 卢乐天越发愕然,“怎么?” “装,继续装。”年轻将领笑着拍了拍卢乐天的肩膀,语气却变得森然起来,“小子,你的演技倒是不错,若不是这些时日的军情让我们知道卢乐天在哪,知道他到底什么水准,我们说不定真就被你糊弄到了。” “什么意思?”卢乐天不能理解的看着这名年轻将领。 这名年轻将领正是上官昭仪口中的裴雨深,他收敛了笑意,冷笑起来,道:“卢乐天不久之前在法门寺破坏了扶风郡军方和西域修行者的联盟,且尽剿高丽门阀的高手,就连尉迟典和他的部下,都尽数死在他的手里。” 卢乐天:“??” 年轻将领看着卢乐天满眼问号的神色,接着冷笑道,“别说是那些西域修行者,便是那些高丽门阀的修行者,我和张老这些人要对付起来也够呛,你若是卢乐天,那还能是我们绑着你和你说话?那不得反过来,现在是你绑着我们和你说话?” 张盛年此时也忍不住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卢乐天,“年轻人,你这演技无可挑剔,是做密谍的最好人选。” 卢乐天懵了一会,“卢乐天在法门寺破坏了叛军和西域修行者的联盟,还杀光了高丽门阀的修行者?” 年轻将领顿时又被他逗乐了,“小子,看来你消息不灵通啊,不然你要是知道这军情,恐怕就不会说你是卢乐天,而要换个别人的名字来骗我们了吧?” 卢乐天无语的看着他和忍俊不禁的张盛年,“我不是卢乐天?” 张盛年笑道,“你是卢乐天,那我是裴国公?” 年轻将领笑道,“那我就是透了静王妃的顾道首。” 卢乐天都迷茫了,“我不是卢乐天,那我是谁?” 裴雨深已经懒得和卢乐天计较。 对于他而言,信誉这种事情,你只要忽悠过一次那就没了。 这年轻人虽然意志还算坚定,但嘴上没个把关的,说的话都不可信,到时候还是两军交战前,挂在旗杆上让人来认领比较好。 至于薛景仙这种人,到的确是个将才,留着慢慢熬吧,万一熬鹰般熬成了,可以做个厉害的幕僚。 卢乐天脑子已成浆糊,偏偏这时候韩囚墨还很认真的说道,“兄弟,知道你是好意,但还是别想这种馊主意了,别弄巧成拙,激怒了他们,那我们死得更快。” 卢乐天看着韩囚墨,嘴唇动了动,自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盛年此时却是睡意全无,他很有兴致的看着卢乐天,满脑子想的也是怎么熬一下这个年轻公子,好让他成为最优秀的密谍。 此时除了山林间的那些声音之外,山的两侧终于传来了些许杂音,裴雨深一跃而起,几下就如猿猴般攀上了自己靠着的这株大树,他看到了许无牙那支挂着糖坊标志的车队,也看到了山的另外一边散落在旷野之中,但极为迅速的如潮水一般推进的人流。 张盛年极为满意的笑了笑,道:“没牙的做事还是可以,这些吐蕃人慢是慢了点,但凑得倒是刚刚好。” 裴雨深从树上跳了下来,然后冲着两侧山林做了一个手势,两侧山林顿时响起报数的声音,“一、二…” 这报数声一个连着一个,瞬间到了五十七。 薛景仙微微皱起眉头,暗刺的这位年轻统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都未有丝毫懈怠,反而更加小心。 对于裴雨深而言,五十七人的数字是对的。 但他刚刚坐下,却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便马上又站了起来,又做手势。 两侧山林的报数声再次响起。 此次还是五十七。 但裴雨深的神色却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看了一眼张盛年,道:“已经有人混进来了。” “什么?”张盛年吃了一惊。 “声音不对。”裴雨深低声解释了一句,寒声道,“把你的人都聚集过来,省得分不清敌我。” 张盛年瞬间反应过来,这裴雨深时从报数的声音之中听到了某人的声音有些不对,他顿时心惊,厉声低喝了两句。 他带来的人瞬间惊醒,全部聚集过来。 报数声并没有停止。 从一到五十七报完之后,又重新从一开始不断报数。 薛景仙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种报数不仅是确定自己这方的人员数量,而且还能迅速确定那混进来的人的具体方位。 然而此次只是报到十五,山林之中就响起了细微的杂音。 那嘶嘶作响,如同漏气,又如同细小的水流喷洒在林间。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鲜血飞速喷洒的声音。 破空声响起。 林间响起数声鸟叫声。 裴雨深缓缓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林间又响起数声鸟叫声。 裴雨深看着紧张的张盛年,沉声道,“对方一个人,此时直接往山林深处逃了,我折了三个部下。” 张盛年略微松了一口气,又看着一名黑衣男子,轻声道,“阿狼,你挑四个人,去找,你们几个人不要分散,不一定要杀敌,看看到底什么状况。” 那黑衣男子带了四个人出去之后,张盛年看着裴雨深轻声解释道,“他们擅长追踪。” 裴雨深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此时山那边的人潮再过盏茶的时间,就会通过这山谷,不知为何,虽然此时发现的敌人只有一个,但他心中却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他突然又紧张起来,看向郑无牙的那列车队。 好在车队两侧的坡地里并无动静,他悬着的心才又放了下来。 张盛年此时目光闪动,他突然朝着卢乐天和郭鹊走了过来,他对着身侧两名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那两名黑衣男子抽出剑来,架在郭鹊和卢乐天的脖子上。 张盛年对着那五个人追击的方位,大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别装神弄鬼,你若是不出来,我先杀这两人。” 第六百十五章 我也没名了 - 割鹿记 - 无罪 “别!” 那人突然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声音似乎有点浮夸。 裴雨深转头看着卢乐天,皱眉道,“你朋友?” 他觉得出声的人年纪不大,喊的这一声“别”,简直就跟玩笑似的。 卢乐天充满郁闷的看着他,没好气的回道,“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我朋友?” 裴雨深哑然。 他斜着眼睛看了卢乐天一会,又听到那人道,“别动手,我自己来。” 他顺着声音望去,果见有个年轻人似乎主动走了出来,接着老老实实跟着张盛年的五个部下走了回来。 裴雨深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以为你们有九条命,还是觉得打仗这玩意就和平时在长安嬉戏一样?” 他这边还在感慨,但卢乐天这时候却发现身边郭鹊的脸色非常古怪。 一种震惊、狂喜和不可置信交缠的神色。 “怎么?”卢乐天忍不住问道。 裴雨深这时候也发现了古怪,盯着郭鹊看。 郭鹊也不掩饰,道,“这声音我好像熟啊,但不可能啊。” “谁?”裴雨深越发觉得有些古怪。 郭鹊还未说话,却听那年轻人大声笑道,“吃里扒外裴雨深,你好啊。” 裴雨深一愣,瞬间都被气笑了,“狗日的,我他妈的名声在外了?是个人都叫得出我名号了?” 卢乐天幽幽的说道,“那也比我名号都没了强。” 裴雨深不理会卢乐天,直勾勾的看着那名被五个人包围其中,闲庭信步似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年轻人,直接叫道,“小子,你谁啊?” 郭鹊此时比他看得更认真,眼睛都差点要鼓出来了,他大致看清了这人的轮廓,瞬间狂喜,也不顾脖子上还架着剑,对着卢乐天就道,“这下有救了。” 此时那人明显也仔细看了他一会,突然笑道,“我是郭鹊。” 郭鹊脑海之中轰的一响,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道首,真的是顾道首,而且每次见到顾道首,都是那么多人一起,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 郭鹊欢喜得呆了,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着卢乐天道,“兄弟,我名号也没了。” 裴雨深被这郭鹊的反应也弄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骂道,“他妈的是不是都疯了?” 郭鹊欢喜得要命,但他脑子瞬间又灵光起来,顾道首说自己是郭鹊,一是认出了他来,二是肯定还不想这些人知道他是谁。 所以面对卢乐天充满疑惑的目光,他也只是耸了耸肩膀,意思是现在不能说。 但他转眼看到一旁的薛景仙和韩囚墨也是激动得不行的样子,他便愣了愣,“你们也认识这个郭鹊?” 薛景仙何等聪明,他一看郭鹊的模样,就知道郭鹊肯定也是认得顾留白才会如此,所以他点了点头,忍不住也哈哈笑出声来。 “草!又疯了两?”裴雨深浑身都有点发毛。 张盛年已经感觉到非常不对劲,他转头低声下达了两个命令,十余名黑衣修行者从他身后飞快掠出,飞快散落在那五名黑衣修行者周围。 裴雨深原本都已经准备招呼自己部下之中最得力的那些过来,但看着张盛年手下的这些人已经有所动作,他便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自己别被这些小鬼给弄得疑神疑鬼。 马上高丽那些死士和其余各镇的私军都要过这个山口了,别说是一个年轻人,就是来个八品大修士也会被活活堆死。 “别动手啊!” 但此时这年轻人却反而举起了双手,道:“我手头连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大家先好好谈一谈,和为贵啊!” 裴雨深又被逗笑了,但他的笑意转瞬即逝,他看向郭鹊,寒声道,“他到底是谁?我数到三,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先斩你一条手臂。” 郭鹊顿时慌了,叫道,“他真是郭鹊啊!” “草了!”顾留白此时已经看得清裴雨深脸上的神色,他知道裴雨深这种人此时不会开玩笑,所以他马上叫道,“说了和为贵,你要是砍他手臂,我就让人把你们恶钱工坊的那些匠师都砍了!” 张盛年和裴雨深顿时一愣。 裴雨深的目光剧烈闪动数下,看着已经距离山口不远的郑无牙,突然下令道,“让他们车队停住!” 他的暗刺习惯隐匿于暗中,所以都分布于两侧山林之中,此时车队前方不远处的道上站立着的都是张盛年的部下,张盛年顿时也厉声道,“让他们停下来。” 道中站着一名短发黑衣年轻人顿时拔刀,对着那列车队厉声大喝,“停!” 郑无牙不是郑无耳,哪怕他不是修行者,此时也应该听到这样的大叫声,但他抬头看着裴雨深和张盛年,却是一声不吭,车队也是依旧前行,没有任何一辆车停下来。 卢乐天惊愕的看着顾留白和朝着山道口行来的车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时候他发现郭鹊已经调整了一下坐姿,舒坦的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甚至还摇头晃脑的,似乎已经在自顾自的哼着小曲了。 张盛年面色一变,他和裴雨深互望了一眼,接着便不再犹豫,沉声道,“杀!” 除开围着顾留白的十五名黑衣修行者,他所带来的这支私军其余所有人,全部沿着山道冲掠下去。 薛景仙凛然。 怪不得卢乐天和郭鹊这两个人竟连逃脱都不能,这些人竟然多数都是修行者,他们明显擅长近身厮杀,此时冲掠下去,根本就不用弩箭,都是拔出刀剑。 裴雨深也不去看那些人冲杀,只是盯着走来的顾留白,顾留白迎着他的目光就叹了口气,“你们这又是干什么?” 裴雨深看着顾留白丝毫不见恐惧和紧张神色的双眸,突然面色一变,看着张盛年厉声道,“杀了!” 张盛年一怔,铮的一声清鸣,裴雨深已经拔出剑来,直接一剑朝着哼着小曲的郭鹊斩去。 剑光如虹,直斩郭鹊的脖颈,显然不是想要斩其一条手臂,而是直接要将他头颅斩落。 眼见此幕,张盛年也反应过来,对着那十五名围着顾留白的黑衣修士下令,“杀了他!” 此次他和裴雨深都已经赌上身家性命,此事太过重大,裴雨深本身身为暗刺的统领,行事一向细致小心到了极点,此时他心生不祥的感觉,索性就不想去猜测这些人的身份,杀干净再说。 “草!”郭鹊此时真气淤堵,根本闪避不开,他大惊之下,只来得及骂出了一声。 咻! 他只觉得自己人头不保,但就在此时,一声爆音,一支箭矢不知从何处袭来,竟是无比精准的击中裴雨深的剑身。 裴雨深手臂微沉,剑身无比强横的抬起,继续前行,但就在此时,感知之中一支箭矢落向他心脉,这支箭矢竟连破空声都没有。 他心中骇然,发力往身侧掠出,只见一支箭矢擦身而过,落地时才发出咄的一声。 “我的人早已经将这山林搜了数遍,此时竟然还隐匿着对方的箭师?” 他朝着箭矢发出的方位厉喝了一声,山林之中顿时响起急如骤雨的脚步声。 也就在此时,张盛年瞳孔剧烈收缩,顾留白往前掠出,他前方三名黑衣修士与之交错而过,连一招都没有施展完全,三个人的头颅就已同时掉落下来。 卢乐天身旁那人原本也已经挥剑要斩卢乐天,眼见这样的景象,骇得整个身体都是一震。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右手一点,嗤的一声裂响,卢乐天只觉一道恐怖的剑气冲涌而来,瞬间将他身侧那名修士胸口破开血洞,强大的力量将那人直接掀翻在地。 他毕竟长安修士,不比扶风郡的修士没有见识过宗圣宫的戮天剑,此时这道带着神通气机的可怖剑气从他身侧冲过,他浑身发麻的同时,脑海之中就已经出现了三个字,“戮天剑!” “他是…”这一刹那,他脑海之中轰的一声巨响,大脑之中似乎一片空白,但他却又突然明白了,为何郭鹊一听这人说叫郭鹊就直接疯了一样。 顾十五! 他不是在长安么? 张盛年和裴雨深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两人的修为远超那些黑衣修士,但修为越高,他们却越是能够感应清楚这人的修为。 两人呼吸一滞之后,突然同时骇然失声惊呼,“卢乐天?” “草!”这两人此时的表现,让卢乐天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顾留白如踏浪而行,瞬间又连斩数人,他身前的黑衣修士虽然和长安那些不经战阵的修士不同,但修为也最多五品六品,连他的刀影都感知不出来。 张盛年和裴雨深的惊呼声犹在山林间回响,顾留白距离两人已经只有十余步的距离。 眼见顾留白如此凶猛,张盛年大喝一声,他已经白发苍苍,但随着这一声暴喝,他身上血肉鼓起,身外都泛起黄色的光焰,他双手往前拍出,浑身流淌的真气竟在他双手之前形成一块黄色方碑。 他双手宛如推着这块方碑朝着顾留白击去。 顾留白右手握拳,一拳击出。 轰! 方碑崩碎,张盛年眼中涌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只感觉对方的真气似乎并不强悍,然而接触的刹那,他便觉得对方的真气就像是一头无比可怕的怪物,轻易将他的真气力量碾碎。 噗! 他口中鲜血狂喷,倒飞出去,狠狠坠地。 此时裴雨深已经挥剑杀上,数十道剑影如风雨般卷向顾留白。 顾留白左手已经挥出。 裴雨深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他看到自己持剑的手臂已经落了下去。 第六百十六章 肚里的蛔虫 - 割鹿记 - 无罪 卢乐天和郭鹊身边的两人惊骇失色,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想好是进是退,两支箭矢乘着他们失神的刹那,便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 啪的一声轻响 顾留白右手拍在裴雨深的身上,断了手臂的裴雨深被拍飞出去,正好落在张盛年的身边。 郭鹊哈哈大笑。 来去如风,势如破竹! 这便是他心目中的顾道首! 顾留白看着郭鹊倒是也颇为欣赏。 虽说落在了裴雨深等人的手里,但宁死不降,真的没丢乌鸡观的人。 他一掌拍倒裴雨深,瞬间就到了郭鹊的身侧,伸手一股真气探了过去,瞬间感觉出来郭鹊身上那几处经脉淤堵。 这禁制手法十分奇特,竟是真气凝符般的手段,真气凝了郭鹊体内的气血,宛如结了十几张蜘蛛网在经脉之中。 那些真气和气血凝结之物深入血肉,又将数十个关键窍位全部堵住。 顾留白真气冲袭过去,郭鹊只觉得体内那些淤堵处瞬间被无数小剑切开,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体内真气就已经恢复如初,他硬生生的吞下了顾道首三字,叫道,“好手段!” 卢乐天早已看清顾留白的面目,此时他脑子里除了顾十五怎么会在这里的念头之外,早已没了既生顾十五,为何又生卢乐天的想法。 残酷的现实不断的鞭挞之下,他已经渐渐没了悲愤郁气,只是清楚的认知到,自己和所有那些未真正经历风霜雨雪的门阀贵公子们一样,太过稚嫩,哪怕是在那些老军的眼里,他们都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顾留白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真气如无数小剑在他体内穿行,那些淤堵牵连之处,瞬间被斩开。 真气如溪水瞬间汩汩流淌。 他站起身来,对着顾留白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 这一刻,他真正宛若新生。 顾留白却是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毕竟没事就老用这个人名字对吧。 张盛年艰难的坐起身来。 他体内的重要经脉都已被震断,他体内的真气只是护着他的重要脏器,让伤势并不恶化而已。 当他坐起,看着山口处的景象时,他的呼吸变得更为艰难起来。 他看到一群怪异的人在和他花了二十年时间培养的那些人在战斗。 或者更为精准的说,是一群怪异的人在一面倒的屠杀他精心栽培出来的那些人。 那些人根本就不怕刀剑斩在身上,他们也不用什么武器,就是双手如刀剑般刺杀他的那些部下。 七八十个人此时已经倒下过半,然而那些人哪怕身上被扎了几剑,也还能继续战斗。 裴雨深也艰难的坐了起来,他看向两侧的山林,此时两侧的山林之中不断响起鲜血喷射发出的响声和有人重重坠倒在地的声音。 他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顾留白,又强行转过身去看向后方,原野上涌来的大军已经接近山口。 “先让我活着。” 他又看着顾留白,艰难的出声,道:“不是我怕死,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你们到底怎么能够堵得住这几千个人。”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又解开薛景仙和韩囚墨身上的禁制,然后示意薛景仙和韩囚墨不必多礼,道,“你们帮我马上弄几个火堆出来,火越旺越好。” 张盛年咳出了一口血,“你把那些吐蕃人的火器也弄了过来?” 顾留白挑了挑大拇指,“猜得真准。” 裴雨深见顾留白也的确没有马上要弄死他的意思,微微犹豫了一下,道:“你们卢氏又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听着这郑无牙已经说过的话,顾留白看着卢乐天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们卢氏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卢乐天无言以对。 看着顾留白和卢乐天此时的神色,裴雨深品出了些味道,“难道你并非卢乐天?” 顾留白为了避免更多尴尬,只能笑了笑,道:“裴雨深,严格说来,我们本来很快就是亲戚了。” 裴雨深呼吸一顿,“你…你是顾…” 张盛年也琢磨出了味道,顿时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你明明在长安!” 顾留白也不搭话,只是看着裴雨深,道:“吃里扒外裴雨深,你又是怎么回事?” 裴雨深眉头一皱。 顾留白淡淡的说道,“你和我好好说说,我让你好好看看。” 裴雨深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看到山口附近张盛年的那些被杀死的部下居然好像尸变一样站了起来,反而围着那些幸存者杀,他心中震惊,“你这什么控尸邪法?”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裴雨深犹豫了一下,脑袋却是一沉,眩晕的感觉不断袭来,他知道自己现在受创太重,那断臂处血流不止,若是不能止血,恐怕顾留白不杀他,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帮我止血,我和你说道说道。”他咬了咬牙,说道。 “这才像话。”顾留白笑了笑,随手掏出个药罐,给他抹了点药,同时还塞了一颗伤药在裴雨深的口中。 裴雨深吞下这颗伤药,药力刚刚化开,他就觉得浑身清凉,连精神都是一振,再看断臂伤口鲜血都已经止住,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是太子心腹。” 顾留白平静道,“裴国公和你有仇?” 裴雨深摇了摇头,道:“没有。” 顾留白顿时笑了,“血亲不如心腹?” 裴雨深道,“太子和我曾为同窗,待我如手足,他有难我不能不帮。” 顾留白又笑道,“你姓李?” 裴雨深一愣。 看他发愣,一边的郭鹊忍不住轻声嘲笑道,“道首的意思是,你又不姓李,待你如手足,你又不是他真的兄弟,更何况他们兄弟还相残呢。他有难你不能不帮,你这一帮,你真正的裴氏手足就有难了。” 顾留白看着郭鹊竖了竖大拇指,道:“你脑子比他正常多了。” 裴雨深不服气,沉声道,“家事不如国事。” 顾留白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裴雨深,“太子是哪朝的太子?” 裴雨深又是一愣。 此次卢乐天叹了口气,说道,“顾道首的意思是,太子又不是亡国太子,你要誓死效忠。现在皇帝还在呢,论国事哪有太子的份。裴国公听大唐皇帝的话,才是尽臣子的本分,你觉得皇帝处事不对,那也得按大唐的规矩来,哪有勾结外人来杀自己唐人的。太子糊涂,你也糊涂?” 裴雨深咬了咬牙,还未出声,郭鹊却又一针见血的说道,“他不就是在太子的称兄道弟之中迷失了自我?连我都知道那些权贵为了招揽人心会显得礼贤下士,推心置腹,他这倒是不知道了。” 裴雨深怒了,寒声道,“太子贤良仁厚,不该被贬!”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太子的老子?” 郭鹊哈哈一笑,马上解释道,“知子莫若父,难不成你比他老子还了解他?你才见了太子多少面?而且你管得真宽,人家李氏家里的事,你也要说三道四?你还帮着儿子去整人家老子?” 顾留白笑了笑,又看着裴雨深问道,“太子许了你什么好处?” 裴雨深更加大怒,“士为知己者死!什么好处,我为他鸣不平,为至交好友奔走拼命,我要什么好处!” 顾留白摇了摇头。 郭鹊也摇了摇头,嘲讽道,“道首的意思是你可真傻,要是许诺他登基,就给你做国公,那你这为了他拼命还让裴氏蒙受这不白之冤还情有可原。但太子连许诺都没许诺,甚至都没有赏赐给你什么国之重器,你这也太蠢了。” “哈哈哈。”顾留白笑了起来,觉得这郭鹊简直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裴雨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骂道,“放屁。” 顾留白看了郭鹊一眼,觉得他这没了性命之忧之后耍嘴皮子也是一把好手。 郭鹊心领神会,顿时觉得这骂人的事情怎么还要劳烦道首下场,他便顿时又看着裴雨深嘲笑道,“我要是为太子塑像,塑出来的太子像肯定是两个头颅,一千条手臂,八百条腿。” 裴雨深一愣。 卢了天这时候帮郭鹊解释道,“太子可能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到处结交手足,他对你推心置腹的话可能不止对一千个人说过,所以他手足特别多。” 裴雨深越发暴怒,但他还未开口,顾留白却是看着他冷冷的说道,“蠢货,你想想,如果我是太子,我哪怕想和皇帝斗,我会去找高丽人,会去找天竺的人来对付我朝重臣?真正的君子和有本事的人,会这么不择手段的做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这么不择手段,做了皇帝,管得到他的人更加少了,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裴雨深呼吸一顿,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郭鹊这时候却又冷笑道,“裴大傻子,你想想,若是太子知道你落在敌人手里,同样的处境,他会为了你以身犯险,来面对这几千敌军么?” 裴雨深下意识的就想说太子千金之躯,何等尊贵,怎么能让他来身处如此险境,但转头看着顾留白似笑非笑的样子,他便身体一震,想到这大唐道首此时的身份也是极其尊贵。 但他现在就为了一个寻常的道人就站在了这里。 “裴雨深,我不知道你和裴二小姐有没有交情。”顾留白这时候看向山后那如潮水般行来的大军,平静而冷峻的说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但凡你和裴二小姐有和太子的一半交情,裴二小姐若是和你在外面打仗,她听你落在别人之手,肯定也会不顾危险来救你。你为了一些漂亮话和太子的身份,就反过来背叛你的家里人,你自己想想对不对。如果你觉得对的,那你就睁着眼睛看着我们杀敌,如果觉得不对,那你就把这条命也用在对付高丽人身上。” 第六百十七章 再见黑沙瓦 - 割鹿记 - 无罪 这可是最近话题的主人公,制作组特意邀请来的嘉宾,而且他们也是很想见到呢。 李三拉着贾媛媛也跟着他们进入婚礼殿堂,整个婚礼很安静的进行,帮新娘戴戒指,很多的互动婚礼仪式。 在墙边坐着,紧闭着眼眸的李胜洙,紧紧的攥着拳头,不是对着别人,而是对着自己,对他自己他已经气到忍无可忍的地方,硕大的拳头抬起,向着墙面重重的挥去,感受这份痛苦吧。 如今穿越成为法相,张亮甚是满意,不仅本身的佛法精深,而且这身份对他行事也很有帮助。 “你能骗狗,骗猫,就是不能骗我。”秦伯说完就气愤的挂了电话。 在现场爱豆中,JYP出身的爱豆,除了JYP本身的团外,还有很多,来到这里的朴振荣虽然只是以歌手的身份前来参加,但这里被他指点过的人很多,老师这个身份怎么都跑不掉。 留下白马俊,好奇的看着王国正,他没觉得他跟王部长的关系有多好,那么一定就是公事了,是有什么话要说呢? 凌霄觉得,要是霸天武魂配合上这些法宝,肯定是能击败这厮的。 在一次送资料的时候,杨露无意看见了傅熙的电脑桌面,缺根筋的她直接暴露了自己身份,虽然傅熙没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照顾自己的,无论是线上网络还是真实生活。 “嘘!”几乎同时,逍遥子和灵蛇毒龙都在嘴边竖起了手指和爪指,招呼着不要出声。 李华和刘实有些担心,不过没有阻止,他们相信韩魏的判断,而且也没有感觉到敌意。为了以防万一,两人分别站在韩魏左右,一旦出事,可以立刻相助。 那眼神,那意思,逍遥子自然懂得,当即将手中的那一枚返还丹抛进了嘴里,咀嚼了起来。 “你们放手,我好好的没事。”老郑被这么一闹,从思绪中彻底走出来,被韩魏和李华勒住胳膊,感觉很不舒服,条件反射下就挣扎。可越是这样,韩魏和李华耿不敢放手,生怕出什么意外。 船停下后,另一艘船上的民壮便开始忙起来。他们拿出了许多手腕粗细的皮绳,又在船舷上架起特制辘轳,那辘轳有人高,需得数个精壮的汉子合力才能搬起。待辘轳架好后,他们就开始将皮绳往辘轳上缠。 深渊恶魔相互争夺地盘,是很常见的事情,尤其是一些地方,能量比较充裕,更是经常发生战争。 人们这些赞美的话,大阳是听不懂啦,他拿着木头刀刷刷挥了两下,还一个劲儿的往阿泰那里瞧。 它随着主人战场杀敌无数,不知饮了多少的鲜血,剑下亡魂无数。 郑姓人没一个出头露面,是不敢,也是不能。实际上经过这么多年,郑姓人在村里过得也不错,除了说话不算数。 1、嫂子人长得美,就是性格有点霸道,在家里说一不二,哥哥言听计从。 莫长青的话音一落,他立即与杨采珊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似乎开始有意的向宁晞缓缓靠去。 王艾达则是让林棋多看了几眼,因为这个妞是混血的,让林棋想道了狄安娜。 他的金色大手,也抓起兽骨大棒,冲着宁晞狂奔的方向,投掷了过来。 唐晨之所以能看出来,那是因为他开挂了。他的“望气术”,直接无视地形地貌,直透气场。不管远近,都能把气场一一看在眼中,通过气场的颜色来分辨吉凶;通过气场的浓厚程度来分辨是不是龙气融结之地。 但也有不少人,坚定的看好公司,表示即使是解禁也没有出售计划。这种人,大部分都是从公司拿到的工资和稿费收入,远远比股票市值要高的多,即使股票全亏也没什么。 说完只见那残剑无痕退出了队伍,向着新手村进发。而我们几人当然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所以只能和羽‘毛’说一声,下午5点的时候集合。一起去灭了美国佬。 这就尴尬了,先前还说花了大价钱,结果人家一挑,就挑出了毛病来,还是致命的毛病。 这样的晚宴,商会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举办过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将曲奎那个派系的人完全收拢过来。 牛头人身形倒卷,最后落在地面之上,砸出一个深约丈许的坑洞,震动了大地,即便是阵法罩层,都有些不稳,一个劲儿的晃动。 “吸两个大枪神,凌云网咖”江凯然屏幕上的内容,不禁满脸震惊,雷达上显示,在那凌云网咖里有两个红点,这两个红点就紧紧地凑在一起。 “是吗?你对我们这么好,我岂不是要对你感激涕零的了。”叶无道讥讽的对他说道,一个手下败将,竟然还敢威胁他,实在是愚不可及的。 “这些黑心药商,简直是太可恶了!”周芸哼了一声,露出愤怒的神色,她这个药监局的副局长,可不是纸糊的。 黄涛也在此刻向过来的敌军主力发起了反击,老严的支援部队赶到,与黄涛的部队会合后,向廖军长的主力发起了攻击。 接下来,慕容轩便将冰凤一族,以及冷冰霜的确切身份,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萧炎。 第六百十八章 血腥的开端 - 割鹿记 - 无罪 咻! 一道火线自郑氏私军之中射出,落向前方幽暗的山谷。 随着火线的坠落,两侧山林的阴影被迅速的消融,又在火线坠落之后如黑幕重围。 “那就好,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否则娘可就没法活了”母亲放松下来说道。 董占云看着那人背后威武霸气的排场,不由地暗自咂舌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老爷子,您今天要费心了,这又有一个浪费粮食的人,交给您了!”服务生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说。 晚上八点钟左右,陈宁等一行12人来到日照县城,在万花楼窑子铺对面的“好再来”饭馆要了一个雅间吃喝起来。 听了赵利的话李若曦那白皙的俏脸之上,瞬间就飘起了两朵娇艳的红云。不过居然没有开口解释。 费良言一听什么?风向标设计院?纵然自己不是设计圈的人也知道风向标设计院是a城设计里的老大怎么会给师意打电话。 剑尘望着辰逸手中淡紫色寒气,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却更加惊讶,此等寒气,着实可怕。 村寨之内,随着那古祖的离去,战神族的强者这才一个个恢复了血色,赶紧将那老者给扶起,脸色都不是很好看道。 “对不起了,师意,我今天来例假了,肚子痛死了,我实在是不想动,陪不了你了!”路瞳赶紧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已经是热锅上蚂蚁。 “公使先生,我们可以远离国防军轰炸机的控制区域选择攻击目标,给陈宁一个狠狠的教训”日置益建议道。 然而那毕竟还是一时的痛苦,只要能够解决眼前的困难,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急于登上新高峰的赵烈,立即抬起双手,示意现场粉丝安静下来,同时给张志弼打了个眼色。 他这么一个反问却是让我有点儿不明所以,“记得什么?我只记得我和周得道本来……”说到这儿的时候,我遁了一下,在心里面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不知道要不要把我们和谢邪的事儿告诉杨叔。 这一天,林湾湾参加完了米雪的葬礼,心情很不好,从自己的保险柜里翻出一个蓝色礼盒。 然而她看起来非常有气势的斥责声丝毫没有阻止薛晓雪和吴漪的行动。 至于上面的字迹我就是一个都看不懂了,不过在贾林还气息没有收敛的时候,这个符箓就是直接飞了过去。 不过没关系,想要陆湛北死,还有想要拆散他们的人太多了,不急。 外面等着的人一听,这才第一个面试的就说老板不好。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而王明月着急的解释,反而让大家心中的担忧更甚了。 后面还加了一串符号,有点儿像呐喊,也有点儿像控诉,没有指责谁,但却直指问题的核心。 “福嘉,怎么你也向着她?这是个疯子,她是杀人狂、谋杀犯——”秦广陵气愤得大叫,因为吼得太大声,而最后失声。 李家去年秋日独自建了一座温室,这一冬的青菜卖下来,百两纹银入袋,日子过得真是前所未有的富足。 顾家琪默默地点头,把菜全扫进肚子里,她能不吃吗?她敢不吃吗? 第六百十九章 真无本生意 - 割鹿记 - 无罪 卢乐天眼眸之中从一开始的震撼,变成肃然,最后化为坚毅。 他身上的稚气,似乎只是这一两场大战,就已经被彻底洗去。 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只有一条命。 但这些人的命似乎不是自己的。 面对那些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他们的打法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就是拿命填。 填到你变慢,填到你没有气力,填到你杀不动为止。 哪怕是面对那些随便就能炸死好些人的火器,这些人也是同样的选择。 我赌你的火器没有我们的命多。 高丽铁囚军这种悍不畏死的战法甚至让郑氏私军都稳住了阵脚。 “畏战者死!” 私军阵中不断响起森冷的厉喝声。 在斩杀了不少脚步变缓的军士之后,其余的人甚至比之前跑得更快。 他们更多的人朝着两侧的山林掠了进去。 他们毕竟不像这些服用了秘药的死士这么疯狂。 只要跑的够快,足够分散,就不会成为火器的活靶子,那些茂密的树木也能够阻挡住一些火器溅射出的碎片。 所有的吐蕃人紧张甚至害怕起来。 顾留白这时候笑了笑,道:“赶紧弄完所有的火器,你们就可以先撤了。” 这些吐蕃人顿时精神百倍,手脚都比方才快了。 张盛年愣了愣。 他暗中帮人练了一辈子兵,但即便如此,在他看来,有的人天生是孬种,怎么训都不中用,这些吐蕃人在他眼里就是如此。 然而这顾十五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就将这些朽木抽成了陀螺。 赶紧丢完就跑。 这样的话结果就让这些不堪重用的吐蕃人物尽其用,忘记了害怕,反而还有些兴奋。 “你们就站在马车后面,不要露头,以免被对方箭师暗算。” 这时候顾留白对着卢乐天等人说道,“有漏网之鱼越过马车,你们就把他们杀了。感觉和你们同阶或者比你们厉害的修行者,你们不要和他们交手,保存气力,这些人我会对付。不着急,我们不赶时间。” “漏网之鱼?” 卢乐天一怔。 他觉得这些火器消耗极快,等到吐蕃人丢完火器一撤,冲过来的就不是零零散散的人,而是和方才一样淹没那些行尸的洪流。 薛景仙却是敏锐的从顾留白最后一句“我们不赶时间”捕捉到了一些苗头,他忍不住轻声问道,“我们有援军?”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就是他们这设计的确有些厉害,我发现的有点晚,援军没那么快到而已。” “真的有援军么?”张盛年不知是何等的心态,或许是实在不甘心自己一生的心血被突然冒出来的顾留白毁于一旦,或许是因为对附近百里之内的军情了如指掌,已经沉默了很久的他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不相信哪里还有一支能够赶来的军队。” 顾留白笑了起来,他戏谑的看着这名白发老人,认真道,“要不我们赌一赌?如果在这些马车被冲溃之前,我有援军能够及时到达,你就告诉我这些火器来自何处,如果我输了,那时候没有援军到来,那我保全你家里人,让他们可以安稳活下去,如何?” 张盛年深吸了一口气,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不能不顾及子孙的性命,尤其是在这种有些把握的时候。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被黑暗笼罩的荒野,道:“几个修行者可不能算。” 顾留白笑了笑,道:“少于五百人算我输。” “我和你赌。”听到五百人的时候,张盛年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他绝不怀疑这大唐道首的能力,然而再强的修行者也并非神仙,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变出五百人来。 裴雨深看着顾留白,他也是和张盛年一样的想法。 哪里来的五百以上的军队?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火器洗地此时已经告一段落。 已经用完所有铁果子的吐蕃人毫不犹豫的开始撤退。 所有这些吐蕃人离开时,都意味深长的看了张盛年一眼。 他们对于绿眸大人的信心是不需要什么军情支持的。 反正他们觉得张盛年必输无疑。 张盛年并不这么认为。 此时视线之中根本看不到什么军队来援的迹象,而高丽铁囚军和郑氏私军已经要冲上来了。 他看到郑氏私军之中的一些箭师已经越过一开始那些激发火箭的箭师的尸身,他们身侧持盾护卫的人已经吹亮了火折子。 这些火箭,就要落在马车的后方。 他甚至都已经看到引线燃烧时的火光。 然而下一刹那,那些箭师和身边持盾护卫的人却已经倒了下去。 火箭坠落在他们的身周。 张盛年眼睁睁的看着引线燃尽,那些火箭变成火团炸开。 轰轰轰! 爆开的火箭引发了箭囊之中火箭的殉爆。 那些护卫和箭师的身体瞬间被炸成碎片,十余名已经冲在前方的高丽铁囚军军士在爆炸之中被气浪震得往前飞起。 不是箭矢! 是有人用暗器偷袭! 张盛年脑海之中才刚刚闪过这些念头,尘浪之中,那些悍不畏死的高丽铁囚军士又已经填了上来。 郑氏的私军似乎也觉得火器无用,索性连箭师都不用,只是尽可能的散开,从铁囚军的两翼疯狂蔓延而来。 张盛年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顾留白。 按照眼下的态势,哪里来漏网之鱼一说? 这些人距离马车已经不到五十步。 若以这些堵路的马车被冲溃为赌注,那么似乎距离他赌赢最快就是几十个呼吸而已。 然而也就在此时,冲在最前的一批人身上突然都涌起了血花。 铁囚军军士发出沉闷的吼声。 郑氏的私军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倒下,剩下那些人往上冲了几步之后,又倒下了至少一半。 “是铜子!” 张盛年此次终于看了出来。 有人在前方左侧山林之中,天女散花一般散出铜钱。 大量的铜钱如瓢泼大雨般坠落,其中带着的若有若无的真气力量,使得这些铜钱的洞穿力堪比高处射落的箭矢。 双目一直有些失神的郑无牙此时惨笑了起来。 那是他们私铸的大唐通宝。 火器的数量有限,但这些铜钱却实在太多。 山林之中也穿行着很多军士,他们迅速的朝着那人扑了过去,然而只要接近,迎接他们的就是一把铜钱。 郭鹊先是看得傻眼,接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钱多得压根花不完,可以当个散财童子随便撒,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然而让他大开眼界的不止于此。 另外一侧的山林之中突然飞出了道道黑影。 这些黑影飞得很高,落地很猛。 他们看上去不像是自己飞掠出来的,而是被人丢出来的。 落地的刹那,就连张盛年都可以清晰的听到他们双足之中发出的骨裂声。 然而这些人似乎比高丽铁囚军更加不知痛苦。 他们第一时间就朝着最近的军士扑了上去。 张盛年的瞳孔又剧烈的收缩起来。 行尸! 又是行尸! 之前的那些行尸虽然都被斩杀,但控制那些行尸的大修士并未死去,他躲藏在山林之中,将这些行尸直接抛入阵中! 卢乐天看得彻底呆住。 长安城里的贵公子和小姐们最喜欢沙盘推演,复盘一些边军的战役,复盘这些战役的时候,他们会有种运筹帷幄的快感,也有一种仿佛统领军队将领,冲锋陷阵的刺激感。 兵书和军情,他们都看得很多。 然而若是这一战来沙盘推演,谁会想到是这样的战法? 有人撒钱如雨,有人抛行尸如人形投石车。 悍不畏死的联军此时冲上前来的,真的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 真的只是偶有漏网之鱼。 张盛年面色变得无比苍白,他看到有数人跳上马车,但在跳下来的时候就被卢乐天等人斩杀。 与此同时,他看到身后远处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了些异样。 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看到了许多跳动的黑影。 在数个呼吸之后,那些黑影的轮廓让他和裴雨深都轻易辨认出来,那是骑军! 有大量的骑军,正在赶来。 “哪里来的骑军!” “怎么可能!” 张盛年突然忍不住哭嚎起来。 这种绝对的不可能已经让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击溃。 “为什么!为什么这地方还能出现这样一支骑军!裴国公怎么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藏得了这样一支骑军!” 看着这个老人崩溃哭嚎的样子,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平静道,“这不是裴国公的骑军。” 张盛年的哭嚎声一顿。 顾留白接着道,“这是盛英的亲卫,盛英之前生怕被来自长安的厉害修行者斩首,所以他的行踪极为隐秘,你们这种级别的人自然不知道他真正的所在,一切军情都会隐匿他和他亲卫的真正位置。” 说完这些,他看着张盛年和裴雨深,笑了笑,道:“但他现在是我的人。” “盛英已经被他收服?”薛景仙和卢乐天等人此时脑海之中都是犹如雷鸣。 郭鹊愣了愣,瞬间又反应了过来,“叶凤阙送来的火器,吐蕃人…他们私铸的铜钱,这些人用来运钱运火器的马车…盛英的人马,顾道首,你这做的都是无本生意啊?都是用他们的玩意打他们啊!” 第六百二十章 完全没道理 - 割鹿记 - 无罪 听着郭鹊这样的感慨,顾留白只是微微一笑,但卢乐天却觉得一座大山扑面而来。 他自认为自己和王仁山那群人在长安已经算是长袖善舞,能够整合多方的势力,然而和顾留白的手段相比,他们的那些手段宛如小孩子过家家。 张盛年的身体一开始只是微微发抖,而此时听到是盛英的人马,他的身体便不断的晃动起来,他感到眩晕,感到天地在旋转。 在他看来,盛英是整个扶风郡最不可能被策反的人之一,他无法想象,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够让盛英为其所用。 他也无法想象,针对裴国公大军的绞杀,在盛英突然反水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扶风郡这张棋盘,被眼前这名微笑不语的年轻人,以一种完全不合道理的态势直接就给掀了。 盛英的亲卫军,亦是扶风郡精锐中的精锐。 山林之中,有数名和张盛年一样苍老的修行者愤怒的嘶吼了起来。 这些人和张盛年长得并不像,有些人穿着商贾的衣衫,有些人穿着寻常农户的衣衫,甚至还有人身穿私塾先生的文士袍。 然而他们的气质却似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像是一柄柄锋利的长刀,却在阴暗角落长久的等待,虽被厚厚的锈迹掩盖了锋芒,但骨子里却依旧有种坚韧森冷的气息在不断的透露出来。 尤其在面对这种近乎无解的情形之下,他们的心中也从未有过逃遁的念头。 他们愤怒,却无奈,甚至无法理解。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战斗。 前方的林子里似乎始终空空荡荡,一名名精锐之中的精锐,乃至四品五品的修行者一堆堆的倒下,他们却只是听到那些收割生命的风声,却看不到敌人的身影。 他们仿佛是在和这山林之中的鬼魂战斗。 在他们愤怒的嘶吼中,十余名黑衣修行者又填了上去,他们的目标是那名不断在丢出行尸的朴道人。 然而他们只是狂风般往前掠出数十步,他们的头颅就纷纷掉落了下来。 这些人高矮不同,飞掠的姿势不同,山林间所处的位置也不同,但他们都是脖子处断裂,以这些老人所在的位置,他们无法看到有一根细微如发的透明长线上悄然滴落鲜血,然后又迅速消失在林间。 …… 嗤! 顾留白突然打出一道戮天剑,射杀一名还未接近马车的漏网之鱼。 也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的车厢门打开了,沈若若和上官昭仪搬着一个小木箱的火器出来了。 卢乐天一愣,“还有火器?” 郭鹊却恍然大悟,“兵不厌诈,打仗就得灵活多变。火器猛丢一气,丢火器的人都撤了,对方就肯定以为我们没火器了,但其实还留了一部分,他们若是不忌惮火器了,蜂拥而上,必定被炸得十分凄惨。” 顾留白笑了笑。 郭鹊这种江湖上混迹多年的人物果然就比长安道宗那些平日里自持身份且死板的道人机灵。 而且当年太平道也好,五斗米教也好,也都是随军的修行者,真正逐鹿天下的军队里面的,这些人的传承好歹带着点军队血统。 沈若若听着郭鹊这么说,却道,“这火器你们可别想丢,我们两个特地留了自己丢着玩的。” “行行行。”郭鹊一听就忍不住笑了,道:“我帮你们烤这些铁果子就行了,反正这东西用起来没什么花巧,就是烤得差不多微红就丢出去就行。” 说完他还将自己丢一边的厚手套给捡了起来。 不料上官昭仪和沈若若都摇了摇头,都各自拿出了一副内里还衬着东西的厚手套。 一看她们两个早有准备,样子就像是过年玩爆竹子的高兴劲,郭鹊顿时也笑了,“得,一会烤快点还是烤慢点,你们吩咐就行。” 卢乐天看着郭鹊,觉得自己现在似乎不用提醒他这两个女子的身份。 就凭他此次的表现,回到长安之后,应该就能混得比绝大多数道宗修士好得多了。 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是,郭鹊一边烤那些火器,一边就看着他忍不住问道,“对了,卢乐天其实是顾道首,那你该不会真的是卢乐天吧?” 卢乐天很是无奈的看着他。 …… 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高丽铁囚军和郑氏私军突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那抛洒的铜钱突然变得稀疏了。 阵中一些督战的将领陡然变得精神一振,“上!这人扛不住了。” “这人真气快耗竭了!” 听着这样的声音,张盛年再也无法站稳,他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地。 若换成是他在那联军之中,他也必定认为此时那人的真气已近耗竭。 然而他现在知道那人是萧真微,而且看着顾留白的安排,他知道那些人在两侧山林无法突破,现在骤然有了个突破口之后,一定无法保持以前散布的阵型,大量的军士一定会像决堤的江水一样直接从山道上涌来。 从战斗一开始,顾留白就想要将这支军队压缩到山道上,让他们人群密集,而到了这个时候,顾留白终于完成了他的战略意图。 并非这些将领失去了理智,而是顾留白一步步将他们引得产生了误判,觉得苦战之下,终于用命填出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这只是一个陷阱。 “嗖!”“嗖!” 等到上官昭仪随手抛出两颗烧得微红的铁果子时,张盛年心中的无力感到达了顶点。 他发现哪怕是这个不起眼的麻子脸姑娘也是个七品,修为比他还要强悍。 轰!轰! 道上炸开的火团让高丽和郑氏私军的一些将领如坠冰窟。 前方被炸,后方的人群更是拥挤在一起。 更要命的是,这时候那些要命的铜钱泼洒得更为猛烈了。 抛洒铜钱的修行者已经在山林之中推进了数十丈,大量泼洒的铜钱更是将已经拥挤的人群再度挤压。 沈若若这时候也开始抛这火器。 其实以她的性子,让她看着人群被炸得血肉横飞,她是不喜欢的。 但跟着顾留白来打仗,自己不出力就真的说不过去。 而且也不知道顾留白是故意还是无意,毕竟用马车阻挡着她的视线,只要她不刻意去看,也见不到那些人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场景。 她是一点对敌的手段都没学,但毕竟真是个八品,顾留白之前又手把手教了她怎么能把东西丢得远,这时候她丢这些火器,抛得比上官昭仪远多了。 如雷的轰鸣声不断响起,山道上惨如炼狱。 裴雨深原本提着剑也准备厮杀,但此时反而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这状况似乎都已经用不着他这个断了条手臂又受了内伤的伤兵了。 破空声起! 跌坐在地上的张盛年豁然抬首。 他看到数名浑身是血的白发老人提着长刀飞过阻路的马车。 他们的身上都已经嵌了铁器的碎片,血流不止,然而在越过马车的刹那,他们身上都亮起耀眼的真气辉光! 即便是在方才冲掠上来的路上,这些郑氏私军的将领都并未消耗太多的真气用于护体,他们只是将大量的真气用于此刻! 再发现有可能无法冲破这道防线的时候,这些和张盛年一样的老人乘着那泼洒铜钱的大修士去压迫纵深而等来了一个自己冲阵的机会! 卢乐天原本已经迎了上去,但在看到这些人身上涌起的耀眼辉光时,他便想到了顾留白一开始的交代,迅速后撤。 他很难理解郑氏的私军之中为何有如此之多类似张盛年这样的高手,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顾留白的交代就是此时的军令。 他退后的刹那,顾留白已经如浪喷涌,掠了上去。 嗤! 一道恐怖的剑气横空而起。 为首一名老人一声厉喝,横剑于前,体内澎湃的气机涌动,剑身上绽放的辉光就像是要形成一堵黄色的墙! 然而这堵墙也无法挡得住这道剑气! 啪的一声,这名老人墙碎骨摧,胸口被剑气洞穿,整个人被打得狠狠砸在马车车厢上。 “八品!” 其后一名老人厉吼,他曲身冲击,剑刺顾留白小腹。 然而他的剑距离顾留白的小腹还有一尺,他的头颅却已经飞起! 他的剑不如顾留白的风刀快! 第三名老人已到顾留白身侧,他手中长剑只是虚晃,全身的力量却是汇聚在左掌,真气喷涌间,他体内的经络节节爆开,身体血肉崩飞。 一股强横无比的真气在他左掌之前形成一道巨碑光影。 面对如此强横的真气一击,顾留白也只是回应一拳。 轰! 天地间似乎有巨浪轰鸣。 巨碑崩碎。 老人口中鲜血狂喷,身体被巨力砸飞出去。 第四名老人已从头顶上方跃下。 顾留白张口一喷! 一道气煞直冲着老人面门。 如此近距离之下,这老人根本来不及闪避,只是拼着自己被这一道气煞杀死,也要刺顾留白一剑。 啪! 然而气煞的力量太过强悍,他面上血肉横飞,气劲入脑,瞬间将他震死。 他手中的长剑无力的刺向顾留白的头顶,顾留白只是往旁走出一步,他和他的剑便已坠落。 这四名越过马车的老人,瞬间被顾留白击杀。 第六百二十一章 也想跪一个 - 割鹿记 - 无罪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是已经见怪不怪。 之前顾留白杀同境也如同杀鸡一样,现在他已经真正晋升八品,而且是真气法门和精神神通双八品,杀这些人本来就应该杀鸡一样。 然而除了他们之外,裴雨深、张盛年,卢乐天,郭鹊,薛景仙,韩囚墨,这些人全部都有种怀疑人生的感觉。 郑氏私军里面竟然拥有这么多悍不畏死的七品,这已经让人根本无法理解。 哪怕是在长安的街巷之中,四名七品同时抱着必死之志截杀一人,也是极为惊人的手笔。 然而谁又见过,四名悍不畏死,甚至采取玉石俱焚打法的七品修士,竟在一个呼吸之间就全部被一个人击杀?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然而顾留白给他们的震惊还未停止。 那几只异鸟又去而复返。 显然是高丽铁囚军中的修行者想通过这些鸟来观察些什么。 顾留白抬头看了一眼,鄙夷道,“看个鸟啊。” 一道若有若无的黑气带着强大的神通气息瞬间飞向高空,变成一只黑色的乌鸦。 那几只异鸟瞬间被这只黑鸦撕碎,羽毛和血肉在空中飞洒。 黑鸦从空中无声的飞掠下来,在山道之中穿行,轻易的将十余名穿过火海的高丽铁囚军击杀。 “神通物!” 张盛年面如死灰。 按照之前传递到他手中的军情,他知道让祁连苍兰连连吃瘪的“卢乐天”手中有一件神通物,是一柄几乎看不见的刀。 但眼下看来,这顾十五手中何止一件神通物。 郑氏私军已经乱了。 四名统领以决死的姿态冲阵,然而宛如石沉大海。 两侧山林之中必定有强大的修行者如同看不见的幽魂在游走,除了不知道到底耗尽没有的火器之外,还有神通物在杀伐。 当又有几颗铁果子落地炸开时,郑氏私军之中有数名修行者心态彻底失衡,他们忍不住厉声叫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火器!” 张盛年知道答案。 但他此时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顾留白笑了笑,大声回应道,“你们上当了。” 这一声回答让卢乐天等人都是一愣。 这是何意? 只听顾留白接着大声道,“叶凤阙是我们的人,这火器是他给我们备的。让你们过来此处,就是要在这里将你们和这些高丽人一网打尽!” “……!”卢乐天顿时觉得自己太老实了。 “你放屁!”果然有人大叫出声。 但顾留白却是丝毫不心虚,大声笑道,“你们这种人物懂个屁,叶凤阙何止给我们这些火器,他还派了一支精骑过来。” 郭鹊也忍不住笑了。 明明是盛英的军队,现在却直接说是叶凤阙的军队。 “哪来的骑军!”那大叫的人觉得顾留白是虚张声势,但他的叫声刚起,郭鹊很聪明的没有继续烤剩余的一些火器,等到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将火坑里的几个火器丢完,爆炸声停歇下来,所有人却都已经听到了骑军的马蹄声。 任何有经验的军士都可以从马蹄声判断出骑军的数量以及大致的距离。 这马蹄声清晰入耳,那叫骂放屁的人顿时没声了。 顾留白又叫道,“你们这些私军听好了,我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们只要杀一个高丽贼人,斩下他们的头颅带在身上,我就保你们不被治罪!” 郭鹊极为佩服的看着顾留白,心想顾道首这是又要做无本生意了。 顾留白此时又叫道,“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你们练了一身本事,不能建功立业,这么死不嫌窝囊?你们不怕死,难道不为你们的家人,为你们的朋友考虑考虑?我话撂在这里了,杀高丽人可免罪责,但你们继续往前冲的话,有一个算一个,我一定会让人将你们的家世查得清清楚楚,到时候你们家里人一个都逃不掉!” 卢乐天看着顾留白,不知道他是真的会这么干,还是纯粹就是胡扯。 但显而易见的是,骑军的马蹄声和他这会的大叫,已经让乱了阵脚的郑氏私军变得更乱了。 顾留白接着出声,“年轻人行差踏错很正常,但不知悔改便是无可救药,你们想必出身寒微,受人恩惠,便以死报恩,到了这一步,你们拼命也拼过了,恩也算报了,但你们不要忘记,你们是唐人,这一方水土养你们族人,你们报恩了没有?而且大好男儿,难道就是脑子一热死得稀里糊涂就值得?像你们这样的人,我把你们放到边军,你们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本事。你们得记住了,你们不是靠人的恩惠吃饭,你们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有些人明显已经动摇,因为此时郑氏私军之中已经响起督军的厉喝声,“怠战者死!妄动者死!” 听着这样的厉喝声,顾留白笑道,“这些人傻的,他们用死威胁你们,他们敢动一个试试,我保管他们先死。” 顾留白的话音刚落,凄厉的箭鸣声骤然响起。 山道之中,那名刚刚厉喝出声的督军刀光如雪,一刀斩向山林之中射来的一支箭矢,然而当他的刀刚刚斩落这支箭矢的刹那,他的咽喉和后颈血光迸射,一支没什么声音的箭矢却后发先至,瞬间将他的脖子洞穿。 卢乐天心神震颤。 别人在这种情形之下说这种话纯粹就是吹牛,然而顾留白说这种话,却是说完就已经应验。 这时候顾留白大喝道,“还不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他的大喝声中,郑氏私军之中许多人顿时按捺不住,朝着身侧的高丽铁囚军杀去。 噗的一声,张盛年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知道完了,全完了。 高丽的铁囚军胜在人多,不知恐惧,而郑氏的私军胜在过半都是修行者,个人战力比这些铁囚军强。 两者开始绞杀,无论任何一方获胜,都只会是惨胜。 也就在此时,马蹄声已至山口。 黑衣黑甲的骑军伴随着低沉有力的军令声开始冲坡,骑军行进的速度,竟和平地上疾驰而来时相差无几。 顾留白看着张盛年,淡淡的一笑,道,“你输了。” 在说出这三个字的刹那,他的身上涌起真气的辉光,他的身外显现出庞大的真气法相。 他就像是带着一座城冲向那些马车。 他体内的真气就像是一片海一样呼啸倾斜,恐怖的真气力量在他的拳头撞击在第一辆马车之前,就已经将这辆马车彻底的撕碎。 轰! 他前方的数辆马车瞬间粉碎。 裴雨深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是何等刚猛的真气力量。 骑军全速冲来,顺着顾留白打开的缺口,水银泻地般冲击下去。 面对这些步军,这支骑军所用的全部都是重型长枪。 这些专门用于冲锋破盾阵的长枪在此时的杀戮已经和对方是否悍勇无关,它们的长度,使得这些高丽铁囚军在距离战马很远的地方就已经被刺中,挑飞。 这支骑军笔直的沿着山道往前冲去,就像是一柄黑色的利刃,将山道一分为二。 郭鹊这时候没事做了,他跳上一辆马车去看,看着这样的景象,他反应了过来,这支骑军是要冲到那边山口,断这些人的后路。 所以神一样的,专做无本生意的顾道首真的不是将这些人堵住或是击退,而是想让他们来都来了,那就别走了。 高丽铁囚军中军之中突然响起数声低沉的军令声,数道身影同时掠起,冲向这支骑军之中的一位统领。 这人几名高丽修行者也并非弱者,他们跃起时真气激荡,周围都隐隐结成法相。 然而他们的法相在接近那名统领的刹那,就被其周身卷起的风沙击碎。 这几名修行者瞬间觉得不对,刚刚停顿下来,冲涌到他们身上的沙砾已经将他们的身体洞穿。 砰砰砰砰… 他们的身前身后瞬间蹦出血雾,真气从前后冲出,冲击着空气,发出沉闷巨响。 “还有八品?” 张盛年摇摇晃晃的起身,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着那几名高丽修行者身上同时爆开的血雾,他还是可以轻易的感觉到那是何等的神通力量。 “哦。” 顾留白的一声轻哦让沈若若翻了个白眼。 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小男人这时候又要装逼了。 果然,顾留白哦了一声之后,看着张盛年微微一笑,道:“忘记和你说了,大食国师铁流真,现在也是我们这边的人。” 张盛年此时近乎麻木。 吐蕃人、铁流真、盛英,还有什么人不是他这边的人? 这时候顾留白又补了一句,“西域修行者里现在活着的两个八品,也是我们这边的人。” 噗通一声。 郭鹊在车顶上跪了。 顾留白倒是一愣,有点弄不清楚他这是做什么。 郭鹊苦笑道,“没什么,顾道首,我这就是纯粹想给你跪一个。” 卢乐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觉得郭鹊回去之后,在道宗的地位稳了。 但其实说实话,他都很想给顾留白跪一个。 但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的声音却变得严肃起来,“你们所修的这种真气法门,似乎和皇帝身边的高大伴也有些类似,你们是想扳倒裴国公,还是想连带着皇帝身边的这高大伴也一起扳倒?”” 第六百二十二章 此时眼中山 - 割鹿记 - 无罪 张盛年此时用尽全身的力气,似乎也就勉强站着而已。 他看着铁流真驱马冲到了骑军的最前方,骑军轻易的划破山道,笔直的冲向高丽铁囚军的最后方,那些费尽无数心血栽培出来的私军,又在他们后方和高丽人绞杀在一起。 血花不断的绽放,破碎的血肉在地上铺开。 然而他此时的眼瞳深处,却涌起簇簇幽火,他没有回答顾留白的这个问题,而是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反问道,“你不觉得这世道不应该如此么?” 顾留白有些奇怪的看了这个老人一眼,“你这又是什么说法?” 张盛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厉声道,“你不觉得这不公平么?每个人都是爹娘生的,每个人都是一条命,但这么多人拼命,却只是被几个厉害的修行者就杀得溃不成军,这么多人许多年的隐忍和计算,却被一两个厉害的修行者就能轻易击败。这世道不应如此!” 听着这样的声音,沈若若嗤笑了一声,她想说你这两个人打架,打不过人怨人家块头大? 然而此时张盛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一两个强大至极的修行者就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甚至能够影响到一个王朝的兴衰,这对吗?王朝想要稳固,就要依赖强大的修行者,然而门阀却始终掌握着修行资源,寒门又怎么可能有往上爬的机会,若是连修行的际遇都要门阀给予才能拥有的话,这样的痼疾如何才能改变?” “人人有书念?” 张盛年又凄厉的笑了起来,“任凭你饱读诗书,学贯古今,再怎么高的学问,不是厉害的修行者,门阀随便派出一个修行者就能将你刺杀了。哪怕人人都可以修行,门阀依旧可以将最强大的修行法门掌握在手里,要想获得厉害的秘法,就必须成为门阀忠心的奴才。这世道公平吗?” 沈若若皱起了眉头。 卢乐天有些意外的看着张盛年,他未曾想过这老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留白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波澜。 他看了一眼张盛年,伸出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那些山峰,平静道,“这些山,你从不同的地方看,就有不同的观感,你可以认为你说的这些是对的,似乎修行者反倒是成了不公平的根源,但你可以试着从另外一个地方看看这个大唐。你自己也明白,在此时的大唐,除了那些特别贫寒的人家,绝大多数普通人家只要足够勤勉,甚至都可以供得起孩子读书。不管读书到底能不能换得更好的前程,但至少能够读书识字,能够获得更多的见知,见到不同的天地。还有,你且想想,现在的大唐,至少人人有饭吃,没有多少饿死的人。但之前的数个朝代,在这方面哪一个能够比大唐做得好?” 张盛年厉声道,“那仅此就满足了么?” “急病不可乱投医。”顾留白淡淡的说道,“你也说是痼疾,根深蒂固,牵动全身的痼疾,你觉得是一朝一夕,凭借某些人口头说说就能一朝改变的么?” 张盛年一滞,但还是下意识的辩驳道,“急病也需猛药!” “人家说你就信?”顾留白鄙夷的笑了起来,“你信我还是信太子?” 张盛年一愣。 郭鹊这时候却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他在一边出声道,“你觉得太子能有顾道首厉害?如果顾道首都做不到的事情,太子和你说能,你就相信?” “现在的大唐是一个好好的碗,虽说每个从碗里吃饭的人可能吃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但好歹大家都能从这个碗里吃饭。”顾留白看着张盛年,平静道,“不是只有你们这种人脑子才清楚,哪怕是隋末那种吏治崩坏的时候,都依旧有人励精图治,想要变法。你觉得我不想改变这痼疾?但你也知道大唐是千古未有之盛世了,你可知道又有多少你说的那种强大到令人觉得不公平的人,为了形成这盛世而付出自己的生命?此时盛世,要想改变不是直接打破这个碗,而是要尽可能的采取温和的手段。代代都能吃得饱饭,都能过得安逸,慢慢循序渐进,不好么?”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张盛年,微嘲的笑了笑,“那么同样做这样的事情,你是相信那些叼着金钥匙出身的门阀子弟,这些你口中的既得利益者,还是相信我这样说一不二的人呢?论信誉,论能力,你觉得太子这些人比我强?你该信他们还是信我?” 郭鹊听得心潮澎湃,差点拍手叫好。 卢乐天沉默不语,他看着顾留白点着的那些山峰,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感受。 他和王仁山等人组成天命楼,自然也想做些足以功在千秋的大事,然而立场和所见不同,他的目光似乎也始终局限于长安那座城里的利益争斗,但听着顾留白和张盛年的对话,他便知道有些自己不会去深思和不会去做的事情,顾留白却早已经开始去做了。 顾留白看着山道之中的厮杀,不再和张盛年讨论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先履行之前的赌约,既然你输了,那就先告诉我这些火器从何而来。” 张盛年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这些火器来自青鸟工坊。” “青鸟工坊?” 卢乐天和上官昭仪同时大吃一惊。 上官昭仪生怕顾留白不知道这个工坊,飞快轻声解释道,“洛阳的工坊,军方的工坊…和裴国公脱不了干系。” 顾留白瞬间皱眉,“这意思是,扶风郡叛军所用的这些火器,反而是裴国公管辖下的工坊偷偷制出来的?” 张盛年点了点头,道:“愿赌服输,这种事情我保证没有半点虚假,反正这一战过后,这件事情应该很快就会被揭露出来。” 顾留白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这火器的制造方法,材料,从何而来?” 张盛年犹豫了一下,道:“按我所知,或许是隋朝时的图录,这些年暗中改进得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看着张盛年,认真问道,“你们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张盛年一愣。 他没有想到顾留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留白的目光落在那些被他杀死的白发老人身上,然后接着道,“你们都应该是军人,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这些人甘心潜伏在民间这么多年,默默的做这种事情?” 张盛年的目光也落在那些白发老人的尸身上,他身体晃了晃,又重新站稳,“这不在赌约的范围之内,你为何关心这种事情?” “我说了你信别人不如信我。”顾留白平静却蕴含着极大的自信,缓缓的说道,“我关心的事情很多,我做不到天下事都能得到公平的处置,但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你应该听说过,至少延康坊之中的事情很公平,而且我并不只是关心和我利益相关的事情。你或许还有家人,但我的娘,包括教导我修行的郭北溪,梁风凝,都已经为了大唐战死,他们拼死想见的,只是更美好的大唐,我之前不能理解,但等我从幽州到长安,看到大唐境内和关外截然不同的区别,我就开始理解。若是你觉得世道不公,你们得了冤屈无法伸张,或许你可以信我。” 张盛年看着顾留白的眼睛,他似乎要从顾留白的眼睛里看出他所说的这些话的真伪。 郭鹊这时候却忍不住鄙视的说道,“老哥,大唐加上关外,还有哪个比顾道首的信誉更好的人么?如果他去了一趟法门寺,就连盛英和铁流真都相信他,都愿意为他卖命,那你为何还不相信他?” 张盛年笑了起来,他情绪显然相当的激动,无法调和内气镇压伤势,以至于他笑着的时候,有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如果导致我们这样的人是和顾道首十分亲近的人呢?比如是裴国公呢?” 卢乐天心中一震,但顾留白却是平静道,“若是如此,我自然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你要明白,你所知所见未必是真实,你所认为的事实,有些时候只是有心想要用你们的人给你们看的东西。至于裴国公,我对他所知不多,但我只是觉得,像他这样从军队里一步步厮杀出来的人,虽说将领肯定慈不掌兵,但他不太可能让忠勇的军人觉得不公平,而且这种不公平还无法申张。如果你不信,那便给我一定的时间,我会查明白事情的真相。” 张盛年沉默不语。 顾留白看着那些白发老人的尸身,缓缓说道,“你难道就想这样算了?这次败了,就想这样算了?而且你觉得可能大仇得报,但你不想试试看看事情的真相?” 张盛年的目光落在那些人的尸身上,他还未说话,顾留白随手递给他一颗伤药。 张盛年的呼吸微顿,他吐出了一口血,然后寒声说道,“我们当年都是白草圆的守军。” “白草圆?”沈若若顿时一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但请你信我 - 割鹿记 - 无罪 见此情形,萧冰岚等人都吃了一惊,望望那尸体,又望望林青玄,个个神情古怪,那男弟子不禁满脸通红。 听到宫少邪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夏方媛抬起头淡淡的看了宫少邪一眼应道:“没事。”夏方媛起身准备上楼。 凤舞的安慰太没说服力,可此时已经紧张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梅月也只能怔怔地点头,其实谁都知道,按照现场的情况,秦先生的情况并不乐观。 听到声音所有生物强打着精神咬牙坚持着,虽然没有说惩罚是什么,但天空中时不时冲下的一团火焰就能让人意会。 等到时局缓和下来之后,再找到凯伊,带着她一起离开这座城市。 “我确实喜欢。”克里斯汀咬着牙和梁动碰了碰酒杯,眼中满是凶险的火花。 李七夜摸着石昊的脑袋,他要去带着石昊抢劫。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干过,不过那也是数百万年前的事情了。 夏方媛和宫纤纤追上的时候,那个男人正被徐逸风反手压在地上,徐逸风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绳子把男人的手反手绑在身后。 虽然她问的时候宫少邪说是因为公事,可是夏方媛却觉得似乎不止是这样。 众人点头表示明白。龙天空也能理解。别说是叶铮了,就是他在团战之中都是无法发挥出全力的,牵扯太大了。 “剑走偏锋?这个词用得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杨紫玉笑道。 “可恶,手臂……”是的,如果这家伙的右手没有进行攻击的话,那么还是能够做出防御姿态防下自己的这一下以一只手臂的代价,但是……这家伙可是已经没有这个可能性了。 来宝儿或许是为了报恩,而郑再新这些年,真有不少亡命之徒死于他手,而且,还为钱隽解决了很多麻烦,他若是出手,肯定是给陈家一个致命打击的。 接下来,就是众人讨论的时间了。实际上,也就是消化这些消息的时间。叶铮的目的也达到了,让众人心里有了个底,不至于到时候太大意了。其它的么……叶铮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妈妈,不用顾虑我的,去吧!”最后的去吧两个字,杰克特地的大声的吼了出来。 毕竟沈君城修为已达灵王境一重,是极其强大的存在,严清朗自然心生畏惧。 “我还没有同他们说明。”阙英杰在这样颇有些寒意的夜晚,觉得背心一阵一阵的在发冷汗。 “也罢,天命轮转,自有他的宿命,是吾过于忧心了。”那个声音淡淡的又响了起来。 “你也知道我也是很亲民的,不像那些长老侯爵阿见到那些人就阴沉着脸一副严肃模样。”邶洛便和司徒铭搭着话便向楼下走去。 墨子离迟迟未到,众人不由得都有些心急,天君派来的仙官脸上有几分不悦,坐在一旁的元虚更是老脸难看到了极点。 蓝颜风是这么想的,确实也这么行动了,而他的行动就是,抓起办公桌上的钥匙,不顾现在是多关键的时刻,直接就朝住朋购有飞奔而去。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当初也不会冲动的离开,可是这世界上面没有如果。 此言一出。伊曼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原來她的担忧与害怕竟然是这样的前因。她觉得震惊。但是她不再担心了。 花梦蝶见溟墨如此说,顿时急切的说道,她并不愿意让眼前的男子因为她而陷入危险之中,甚至死掉。 叶明明很满意这个时候的占北霆,收起了全身的冷漠,温柔的不像个样子。 青阳可以事事包容伊曼,而城显却不会,至少城显在此刻并没有听伊曼保证。 最蹊跷的是林辰竟然在九幽内域两大高手和四个半吊子武者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半瘫在地上,脸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似乎很是难受一般。 因为精神之力是非常重要的,虽然不知道这只蟒蛇是怎么练就的这种精神之力,但是很显然它是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施展一遍了,这只吗,蟒蛇因为精神力的反作用,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等了数分钟,院中仍是寂静无声。阿度冲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几名士兵立刻把穆老大府上的老管家推到了庭院中央,让他跪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必须去做!去的话或许还有机会,而不去则机会全无。 既然对方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那么一切也就能够说的通了,这样一想的查理也是松了口气,他这一回甚至变得更加自信了起来,之前丢人的那个他,好像已经完全离他远去了。 提高俘虏的赏银之后,相信不用刻意指使,下面都会尽量抓活的。 再看周围汽车人的表情,果然相比之前来说,变得顺眼了很多,看上去这些汽车人算是变相的已经开始承认人类的实力了,再也不会拿之前的那副态度在去对待人类了。 现在误会已经产生了,卡特别无他法,如果让南韩士兵冲进来看到这些被自己打成猪头的同伴,那才叫糟糕呢。 在满城百姓的欢送下,唐僧师徒离开了比丘国,早起晚睡,历经春冬,这日来到了一座高山,进了一片黑松林中。唐僧有些饿了,就让孙悟空前去化缘。 “继续盯着天皇的新舰队,如果他们有动静,马上告诉步惊云,叫他率领南洋水师去解决。至于西方国度,他们暂时翻不起浪来,等我完成了中原计划再说。”季阳说道。 “不是老大,我是让你看看眼前是谁,你不用再说了!”这个猫头鹰的手下急忙委屈的开口道,他也没有想到眼前的猫头鹰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婕蓝想到有一件极难为的事,却又不知该如何向擎战开口,她知道她只要开口擎战一定会嘲弄地讽刺几句,但是她又不得不求助于他,因为除了他之外,婕蓝实在不知还能找谁帮忙。 第六百二十四章 血浸断槊寒 - 割鹿记 - 无罪 薛景仙深深皱起眉头。 他知道顾留白是认真的。 和他的声名无关,只是看着顾留白此时的眼神,他就知道顾留白不是随口说说。 上了山顶江寒这才发现,这山顶和下面郁郁葱葱的森林不同,竟然是光秃秃的一片石台。 这些火焰自然是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只是把皮肤烧的有些黑红,传来一股炽热。夜阳连忙用元煞构成一条长裤穿在身上,又构造了一条短衫穿上,不好意思的对着凰惜陌笑了笑。 姜邪也不由认真起来,祭出鲨齿也轰出两道剑气,对着两道金色玄气,就轰了上去,然后一只手同时轰出两道金色闪电,分别朝两人的身上砸了出去。 “来!,话不多说,共同举杯!北国的未来!就靠在座的各位了!”楚子枫站起身,并没有对其他门派的弟子心存芥蒂。 洛克的做法无可厚非,他这样做的确大幅度降缓了自己等人的前进速度,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并没有导致与光明神族天使军团的追兵距离拉近。 左右环视一圈,看着已经被夷为一片平地的四周,江寒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连忙把秘籍收在怀中藏好,迈步就想离开。 左丘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陆山民,“这种事情用得着明说吗?收了红包就已经代表着答应了”。 陆晨龙的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渐渐的笑容中带着一抹苦涩和愧疚,渐渐的他红了眼眶。 黄善忠嘴角一抽,现在他看着姜邪就不由一阵恶寒,这货就跟一个臭狗屎似的,擦擦不掉,甩也甩不掉……。 主意是楚阳提出来的,大家都知道他成绩应该不会差,不过知道是知道,当亲眼看到过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为观止。 没有他的准许,自己也出不了这个鸟笼,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对自己也没好处。 虽然心里对这个国家不太感冒,但中国球迷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很漂亮的团队合作。 尉迟继续道:“除了堂主之外,刑堂内还有四大掌刑官负责分管:关东、关南、关西、关北这四地,以后关西掌刑官‘九指追魂’魏九端便是你的顶头上司了,乃是天人合一境的大高手。 “青狼前些日子确实来过我这,后来突然离开,就再没有回来过。”一个蜡黄脸色男子回答。 结果一个名叫“我就不奏凯”的混蛋竟然给她评论:别人对你好也不一定是有所求。 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原本作为此方世界这个时期核心主角的罗峰,初期奋斗变得略微艰难了一些。 只见其身穿黑色连体忍战装束,头戴宛若武士战盔的护额,两条极长的束带,直垂地面。 有我们挡住隐魔一脉,挡住北燕武林,北燕朝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放弃结晶?在见识到经过结晶强化后所形成世界的超高完成度后,茅场晶彦已经没有任何将其放弃的想法,里面完善的物理法则以及仅仅窥得一见的神秘魔法和战斗体系,是梦中的异世界最完美的模样。 “哇!”琪琪格本就沉浸在此地的景色当中,如今更是在一个艳阳天里身处在满是桃花的桃花园里,能不让她感到惊喜吗? 第六百二十五章 异心覆同舟 - 割鹿记 - 无罪 “兄弟们辛苦了。” 当这名将领满脸笑容的结果交接文书时,安知鹿也听到了远处那一阵阵的轰鸣声。 “打雷了?” 大唐开国至今对他们实在是太宽容,太放纵了,以至于他们高高在上惯了,始终觉得自己是爷,却不知他们现在已经是孙子了。 此时的苏琼,身体残破的程度吓人,但又是那么让人敬畏,两门禁术使他重叠第六境。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向大世界借来了元灵之力。 就在俩人叽叽咕咕的时候,那春雨姑娘终于羞羞答答地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好,算你是一个男人,早这样多好,何必让这个丫头跟着你一块受苦呢,”那个老巫婆听了我的haul之后,顿时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他那条束缚着司马倩的章鱼触手终于不再勒紧了,司马倩也得到了一丝缓息。 魏徵微笑着退回了回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到了这一步,就看圣人的选择了。 此时此刻,凌天终于来了一些兴致,普通的黑煞妖,他已经杀够了。 也不过是林宵锻台之上,那百把崭新的兵刃,和渡过的五次下品准仙兵雷劫。 林杰无奈,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跟苏国新下一盘……尽管只是随便玩玩,苏国新却异常认真。 这时,落下第一道惊雷之后的雷云之内,雷霆汹涌,响起一阵阵轰鸣。 终于吃下去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此时此刻,我们终于有底气进入这瘴气区域里面了。 对于你这种筑基期的修者,哪怕这血雨滴到了你的身上,只要你竭力运转真元,便可以抵挡这虫卵的入侵。 时清欢一凛,都多久了,没有苏染的消息!时清欢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你是谁?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地下城市上空,乌云成片,电闪雷鸣,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结果表姐这么一讲,比老师讲解的都还要清楚,而且通俗易懂,实在是太厉害了。 “武曲!娄风!你竟然用玄阵来迷幻于我!”浮生看破了些什么,这个玄幻之阵有诸多的漏洞,让他不得不看到感受到,好像是穿了一件所谓的新衣,上面却是挂着许多窟窿补丁。 “完了。”野狗在听到来人报出名号的时候,心里不免悲乎一声,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的刀疤脸,心中苦闷不已。 尤其是前一阵子,瑶集团在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的时候,顾家也是紧张的不得了。 系统布的第二个任务到现在可还没完成呢,要是在日落之前还不能完成,那可就得接受系统的惩罚了。 “噢,是神医老先生在呢!在他面前,您可装不了病!那要不您就随便露两手来,要是做的不好吃就说是宫廷御用的菜系,只是大家吃不惯而已!”浮生给老祖宗出着主意,可见老祖宗这一副为难的模样,打心眼里就想发笑。 原来,这么多年,哪怕是自己心心念念寻找这么久,却还是阻止不了那个她不属于自己的事实,陈方平只是静静的看着这间房子,感受着这个屋子里属于她的气息,那种甜美几近叫自己迷失。 第六百二十六章 刃凝九幽寒 - 割鹿记 - 无罪 突然,魔窟深处传來了惨叫声和咆哮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都平静了下來。 潘吉拉瞪了费得南斯一眼,转过身走到吧台,送给服务生一个狂野的微笑,“喂,给我一杯加冰的威士忌!”说话的语气很有些男子气概。 服务员甜甜的笑着:“好的,请稍等。”接任务的人越多,他们就越高兴。在这里的服务员,也是有类似提成一样的东西可以拿。这里的接待员,可是一份好工作。 幽灵山庄背靠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岭,天臣子就撞在其中一座大山上,将山体撞得摇晃,巨大的石头不停滚落。 作为太阳的化身,传说中金乌一旦成年后就可以化身十颗太阳,只不过十颗太阳为天地所不容,因此金乌的极限就是九颗太阳的纯阳之力。即『九轮阳炎』。 就在他们慌乱的时候,丹宝神农的身影却突兀的再次出现,而且现在出现的,并非是丹宝神农的意识体,而是他的本体。 一道灰暗的帷幕笼罩在教堂的周围,耳边仿佛听到凄凉的声音,越过山谷与丛林,盘绕在高耸的十字架上。 这种事……她对丈夫都不敢做。可李孝利对安正勋做,做得无比自然,所有人看着都像习以为常。 曹操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张煌的眼神,转过头来一瞧,脸上顿时布满了惊愕。 作为魔坨山最顶尖的那一批天才人物,宋天心中从来就没有将这些处在底层的人物放在眼里过。 可李鸿基光说不练,在金楼绕了半个时辰,一个金链子也没买就晃悠悠回客栈了。 看来紫云兽终于还是破除了罂漓漓之前所设下的结界,这要是再早一会儿进来,罂漓漓窘迫得几乎不敢去想象,而那罪魁祸首此时一闪身却已不见了踪影。 本来,阿三国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爆炸而国力虚弱,但身为优秀的阿三国人,他们依然强硬的提出要求。代表们一个个嗷嗷叫着坚持自己的立场。 他扳鞍刚要上马,一眼瞧跟他的一个武士抿着嘴,还象在笑,他忽怀疑这武士是不是在嘲笑他没那玩意。他一鞭子打了过去,打得那武士满脸冒血。 话说这游澜也是个奇人,他洞悉了这一切之后,也并不声张,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一趟永徽城。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鸿基渐渐有了知觉,身体晃来晃去的,好象在船上。脑后疼得厉害。嘴里不知什么东西塞着,臭不可闻。 在这两年之内,只要他有什么特别贡献,十年的牢狱之灾就可以免掉。 “破军星命格,生在四月十四的亥时?这代表什么呢?”罂漓漓知道对方的慎重必是有原因,所以同样是以心中神念回道,却是有些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张哥,冒味的问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真是夜总会经理吗?”问这话的是另一个保安,欧军。 曲单顿时精神一震,道士实力这么强大,上次随手一挥,自己就提升了三级实力,这一回他开口给自己补偿,会是什么? 黑洞之中冲出一道血红光柱,在空中直接凝聚成一道巨大的手掌,手掌纹理清晰,蕴含着强大的威压,一种极端可怕的波动,疯狂的席卷开来,让这片天空都是刮起一阵狂风,搅动着黑夜中的云气剧烈翻涌。 叶拙跟狐灵儿再次相视一眼,双双摇了摇头,随即也将注意力收回到了眼前。 千穗理简单打量了一下房间,干净整洁,即使没有人住,这里也一直没有放弃打扫。 童方说得突然,但云羽此时却没有丝毫惊慌之色,看视老者,冲其一抱拳,脸上微微一笑道。 丘师儿忽而笑颦粲然,娇喝一声:“缚!”素袖讯飞流转,全部都缚住一柄银色利剑之上。 身上冒出淡淡的灵光,有些若隐若现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概过了两天以后,三人所在的空地上竟然充满了乳白色的灵气紧紧不散。 然后被飞在天空中的山脉亚龙一口咬死。在克洛克达尔死后,瞬间的一众冒险者,各个学校的顶尖强者们也是开始动起来。 “八叔!”夏鸣风眼中恢复了清明,停下了脚步,便看到八叔被偷袭而受伤,急忙跑上前去。 “铭儿,就不要如此拘礼了,你不陪你娘亲,来找天伯有事吗?”一头花白头发的天伯脸上挂着笑容,睁开双眼,亲切的问道。 白纾芸只要想到,这些天烨少爷和仙儿为了追回她,从新婚之夜就出了清墨山。 冯母听了沈玉的述说之后,心里有一丁点的失望,她原以为这个孩子是冯楠的,毕竟两人长得那么像。 第六百二十七章 谶聋戮五音 - 割鹿记 - 无罪 这支全是由修行者组成的骑军在此之前都是用长刀杀敌,但在此时,凄厉的箭鸣声响起,十余枝惊风箭接连不断的朝着司徒擎城射去。 第一箭竟不能破开司徒擎城的护体真气,他的整个身躯散发出一层诡异的绿色油光,令这支惊风箭从中折断。 第二箭同样如此。 然而当第三、第四箭落在他的身上,这层闪耀着奇异油光的护体真气被撕碎,箭矢无比凶狠的落在他的身上,深入他的血肉。 他的身上瞬间出现了一排箭羽! 然而他的身上并未流淌出鲜血。 哪怕冲在最前的那名骑者一刀斩下他的头颅时,也只有一股诡异的元气从脖颈之中冲出。 脖颈的伤口之中,血肉是诡异的墨绿色,一簇簇的血肉没有任何的温度,且瞬间如脱水的花瓣般枯萎。 在这名骑者的感知里,这具尸身后颈的肌肤里,一道符意沿着脊椎迅速的崩散。 唰! 一股令人在夏日里都感到极为寒冷的阴气,以这具尸身为中心往外扩张。 “怎么可能?” 随后冲来的数名骑军围绕着司徒擎城的尸身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呼。 当那股元气消散,此时的这具尸身就像是已经死了很久,甚至就像是放在冰窖里冻过,但在此之前,他们明明看到这人还在指挥战斗,甚至下令吊起他儿子的尸身。 这支骑军的统领冲至司徒擎城的身后,一刀展开他背后的衣甲,只见三条青色藤蔓般的诡异符纹正在阳光下迅速消失,与此同时,肌肤下的血脉开始腐烂,发出恶臭。 “三阴戮魂符经!”这名统领对着身后一名骑军沉声道,“速去告知裴国公,这是司徒擎城控制的阴兵替身,司徒擎城修的法门,是最早被杀死的那名高丽八品的法门!” …… 九庆山的后山口,战斗已经结束。 高丽的铁囚军已经全军覆没,郑氏的私军存活者也不到百名。 盛英的这支骑军折损过半,铁流真身后不远处,同样身穿着这支骑军的甲衣的祁连苍兰,突然在一名高丽将领的尸身身上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 那是紫真香。 她师门之中,一种用于追踪,用于传递信息的秘香。 身上散发此香者,都有她师门中人留下的信息。 她有些震惊的蹲下身来,果然看到这具尸身的后颈处有一些细小的密文。 看完这些密文的刹那,她面色剧变,马上对着前面的铁流真飞快的说道,“我有个师兄被我师门追杀,被困在了鱼骨庙,他想通过我向顾道首求救,我这师兄也正是顾道首想见的那位,他可能知晓那两座京观的隐秘。” “走!” 铁流真没有任何的迟疑,驱马朝着顾留白所在的山口狂奔。 …… 明明是晨雾都已经散去,阳光已然浓烈,但五床山黄皮岭的鱼骨庙周围却显得异常的昏暗,一股股诡异的元气力量,似乎在半空之中交织出灰暗的琉璃,遮掩了光线。 五床山的这座鱼骨庙在民间很有诡异色彩,说是用巨鱼的鱼骨代替木材搭建而成,但所用的骨骼其实全部都是牦牛骨骼。 最初建立这座庙的不是僧人,反而是一名私塾先生。 这名私塾先生卖了家中的仅有的薄田,偷偷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学生运来大量牦牛骨骼,搭建了这座庙,接下来他们捏造了一些故事,将这座建造在荒凉山岗上的小庙描绘得神乎其神。 许多的烧香客将大量银钱投在牦牛肋骨制成的一个白骨鱼头之中,鱼头的下方其实藏着暗格和暗室,等到这些烧香客讲述完心愿,走出庙宇的刹那,藏匿在暗室之中的私塾先生或是他的学生便通过暗格悄然取走银钱。 当然,如果这些烧香客的心愿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们也会暗中让这些烧香客完成心愿。 哪怕在十余年之后,因为这几个学生的离奇暴富,导致某个学生被查而暴露这鱼骨庙的隐秘,这座鱼骨庙的真相公布于世之后,附近的山民却依旧固执的认为这座鱼骨庙已经真正孕育出了神灵。 尤其当奉命拆掉这座鱼骨庙的工头在上山途中就突然吐血而亡之后,这座鱼骨庙就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只是失去了城中贵人的供养,尤其那名私塾先生和几名学生都死在牢中,再无人刻意的去编造一些有关这座庙灵验的故事之后,这座庙平时往来的人已经很少,除非有些遇到难事无法解决的山民,才偶尔会出现在庙里,供奉一些吃食。 祁连苍兰口中的那名师兄,此时就坐在那些牦牛肋骨搭成的鱼头之前,他此时并非道人装束,而是穿着很普通的农夫衣衫,此时他的胸前钉着五根驼骨钉,身前一个发黄的木碗里装着的就是驼骨钉边缘渗出的鲜血。 他的身前放着一些薄薄的人皮制成的符纸,他不断的用鲜血在这些符纸上绘符。 他的上方,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产生偏斜的庙顶,挂着一串铜铃。 鱼骨庙四处透风,铜铃被风吹拂不断晃动,发出的却并非清脆的鸣声,而是类似猛虎嘶吼的声音。 他的身周有许多鸟的尸体。 各种鸟都有,但都是干尸,羽毛都显得分外干枯。 这庙里的景象已经显得十分诡异,但庙外的景象却似乎还要诡异一些。 八名戴着彩绘的傩戏面具,穿着高丽贵族服饰的修行者宛如一只只马猴一样坐在这座庙左侧一株已经枯死的胡杨树上。 他们的腰间都挂着注满骨沙的白玉葫芦,其中一人手持着人胫骨制成的骨笛,笛孔里不断渗出黄色的元气,他并未吹奏,只是时不时的注入一丝元气,这根骨笛便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细微如有人在远处诅咒的声音。 但他身旁一名修行者手中的法器更为古怪,居然是一根麻绳上系着一块青铜镜的碎片,这块青铜镜的背面后加了鸟羽状的符纹,中心嵌了一颗高丽人最喜欢的赤玉。 其余人坐着一动不动,这人突然从胡杨树上跳了下来,他拖着这根麻绳,跳起了五方处容舞,他每踏一步,体内大量的真气便朝着四周散逸,这座鱼骨庙周围悬浮着的沙尘便宛如有了生命一般朝着鱼骨庙涌动,空中反而有真气的辉光涌动,结成一柄柄长刀一般的法相。 大量的浮尘仿佛被水流冲涌,在空中晃荡前行,但在接触白骨庙的刹那,那些白骨也发出猛虎般的嘶鸣,浮尘瞬间失去力量便飘然,整座小庙周围的尘土如帷幕一般垂落。 这名修行者低沉的咆哮了一声。 庙里却传出不屑的笑声,“就凭你们还奈何不了我。” 手持着骨笛的修行者发出了充满嘲讽的冷笑声,“赖八关,若不是被你找到了这座骨庙,你早死在我们手里了,即便你将这座骨庙炼成法器,你有多少血可以流?耗到天荒地老?我们在外面有吃有喝,你在里面连口水都没有得喝,同样是死,你非得选择最难受的死法?” 庙里这人微微一怔,“你竟然知道我的真名?” 手持骨笛的修行者冷笑了一声,却没回应。 祁连苍兰这名真名叫做赖八关的师兄突然反应了过来,“是了,原来我师尊早就知道我的来历,只是他假装不知道。” 外面这些修行者全部保持沉默,似乎有关他的师尊,被顾留白称为鼠道人的这位高丽老道的任何事情,对于他们而言都属于不能提及的禁忌。 赖八关这时候突然笑了起来,道:“你们这些人死咬着我不放,那我索性也讲些我师尊的事情给你们听听?到时候你们听了,估计也一个都活不了。” 白骨庙外这八名修行者瞬间骇然,下一刹那,他们同时真气震荡,厉喝声中都震破了自己的耳膜。 鲜血从他们的耳洞之中随着真气喷洒出来。 “哈哈哈哈!” 庙中的赖八关大笑出声,“你们让我不好受,我就不能让你们不好受?我一句话就让你们八个人都变成聋子,等会我写点东西丢出来给你们看,你们不是都要变成瞎子?” 不过等到他说完这些,他自己却又反应了过来,“哦,忘记你们已经听不见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你看人真准 - 割鹿记 - 无罪 子时的月光将鱼骨庙照成青白色,七歪八扭的牦牛肋骨搭成的庙门上,几串风干的狼趾骨正在簌簌作响。 一只云纹靴陷进庙前砂砾地时,八道惨白的劲气从庙侧的胡杨林中浮出,这八道惨白的劲气牵扯着沙尘,渐渐形成八张灰白的鬼脸。 一名戴着彩绘的傩戏面具的修行者从林间走出,他黑袍下摆挂着许多铜铃铛,在走动之间,这些铜铃铛发出沉闷的响声,接着风中又响起诡异的丝丝声,这种声音瞬间引起鱼骨庙中的元气反抗,庙檐悬挂的腿骨铃也同时发出声响,两种音震的力量在庙门口不断交锋,那八张灰白的鬼脸上不断掉落沙尘。 云纹靴的主人,戴着一顶斗笠的黑衣男子抬起手来,将斗笠拿在手中。 这是一张充满威严的中年人的面孔,他的五官端正,没有太多的特色,只是眉毛特别浓黑,如同墨染。 看着这名戴着面具的修行者,这中年男子淡淡的一笑,左手打招呼般摆了摆,指尖涌起些幽绿色的光芒,“不用紧张,我是司徒擎城。” 这名戴着面具的修行者顿时行了一礼,黑袍下摆那些铜铃铛也不再作响。 “原来是司徒将军。” “原来你们几个耳朵又听得见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称呼司徒将军的便是之前那名手持骨笛的修行者,而另外一个悻悻的声音便是庙里的赖八关发出的。 赖八关悻悻的说了一句,又忍不住道,“你们耳朵之中溅血也是做做样子给我看看的?” 那名手持骨笛的修士在巽位显现出身影,他此时仿佛聋了一样,也不理会庙里赖八关的声音,只是对着司徒擎城行了一礼,道:“我们虽将此人困在这庙里,但他修行的法门古怪,他将这整座庙炼成了一件阴煞法器,坐地成魔一般,我们攻不进去。” “所以你们也布了个阵,让他也绝逃不走。”司徒擎城微微一笑,道:“做得不错。” 这名手持骨笛的修士顿时松了口气,轻声道,“还望司徒将军在天尊面前多美言几句。我们虽然被迫停留在此,但是不该听的,我们一句话也没听.” 司徒擎城才刚刚点了点头,内里那赖八关却是哈哈笑了起来,“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蠢物,你们以为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那老鬼就会多给你们好处,不弄死你们了么?我那些师兄弟视他为父,对他忠心耿耿,但他们现在还活着不?” 这名手持骨笛的修士沉默不语,司徒擎城却是戏谑道,“果然还是装聋的比较好,听这人说话是挺讨厌的。” 说完这句,他又对着这手持骨笛的人认真说道,“你们的人先将法阵收收,我来试试。” “是!”这名手持骨笛的修士顿时惊喜的点了点头,“将军尽可放心施为。” 司徒擎城点了点头,他朝着庙门走了两步,重新将竹笠戴着,手中却多了一个小小的赤色石像。 他将这石像的头颅拧松了取了下来,原来这石像竟是一个内里中空的瓶子。 他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握在手心片刻,然后直接朝着前方的鱼骨庙丢了出去。 所有这些脸戴面具的修士都是静静的旁观,然而刹那间一团团雷火迸发,巨大的轰鸣声瞬间令他们骇然变色。 大隋霹雳子! 司徒擎城此时朝着鱼骨庙打出的,竟也是大隋霹雳子。 顾留白是得了这些霹雳子也舍不得多用,都是一颗颗的用,但他这一下竟是直接丢出了十余颗,十余颗同时爆开,却是雷火交织,在鱼骨庙上结成一个赤金色的火轮。 这一幕要是让赐予顾留白霹雳子的玉衡长老看到,都必定瞠目结舌,才发觉这才是大隋霹雳子的真正用法。 这十余颗霹雳子结成的赤金色火轮就像是结成一个法阵,雷火看似缓慢扩张,但威力却恐怖至极。 原来这大隋霹雳子以独特的法门激发,竟能结阵! 那些脸戴彩绘的傩戏面具的修士在初时的震骇过后,感觉热浪扑面而来,瞬间下意识的纷纷退后数丈。 “你!” 鱼骨庙中赖八关在这霹雳子爆开前就觉得不对,他双手瞬间狂舞,瞬间将身前数十张人皮符祭出。 这些人皮符瞬间崩碎,化为无数灰色的冰晶粒子,整个已经倾斜,看似随时都要倒塌的鱼骨庙突然嘎嘎作响,鱼骨都仿佛要脱开崩解一样。 歪斜的鱼骨庙瞬间拨正,且内里迸发的气息令整座庙都像是一个活物在抖动筋骨,往外扩张。 赤金色火轮碾压在鱼骨庙上,整座鱼骨庙的地基都有些松动,但一股股水流般的元气,却反而从地基下狂涌而出。 这些阴冷的元气瞬间合拢,如同一个巨大的花苞将鱼骨庙护住。 轰! 雷火崩碎,无数道流火贴着庙身滑落,整座庙上包裹的阴气,隐隐凝成无数道诡异的符箓。 “哦?” 司徒擎城戴着的斗笠也在两股磅礴的力量震荡之下被撕碎。 但他的身体却宛如铁铸一般,狂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但他的一声轻咦声却十分平静且清晰。 “原来这地方还曾经是个古战场,阴气竟然这么足?” 他微皱着眉头看着鱼骨庙周围,鱼骨庙的地基周围的泥土被元气冲得翻滚,泛起的沙砾之中,许多古旧的箭簇在内里翻腾。 “要不然呢?” 赖八关戏谑的声音在庙中传出,“不然我为何在此处结阵?” 司徒擎城并未恼怒,反而微微一笑,道,“不然你早就被他们八个人杀了。还有,我和你都修行的类似的法门,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了。你虽然利用这阴兵地结阵,但要用生灵祭祀,这几头山头的鸟都被你引来杀了,我刚刚来时就发现了,这几条山岗里头本身就没有什么小兽,你要想挡住他们,只能用你的气血供奉,光是挡我这一击,恐怕你就快油尽灯枯,你能坚持得到明天早上么?兵不厌诈是不错,但你在我面前玩兵法?” “草!”赖八关的声音顿时郁闷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坚持不了太久,但如果说玩兵法,我玩不过你,自然有人能玩过你。” 司徒擎城笑了笑,也不和赖八关斗嘴,他只是转头看向那持着骨笛的修士,道:“不用耗费真气和他打了,他这无时无刻都要消耗气血,就安心等到明天早上进去收尸就行。” 持着骨笛的修士点了点头。 司徒擎城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怎么称呼?” 持着骨笛的修士道,“云林八仙。” 他刚说出八个人的诨号,还未来得及细说,赖八关的笑声却又响起,“什么八仙,是八狗。得了点那老鬼传授的法门,看岛的八条狗,渡海过来就成八仙了?” 司徒擎城倒是反应过来,他也不理会赖八关,只是道,“原来是云林宗的修士,我还以为你们是高丽修士。” 持着骨笛的修士此时定了心,心情也略微放松,他看着司徒擎城解释道,“我们的确是高丽人,只是自幼被天尊安排在云林修行。” 司徒擎城点了点头,也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之前那黑袍下摆挂着铜铃铛的修士此时那铜铃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持着骨笛的修士惊疑道,“司徒将领,有修士接近,是你的人?” 司徒擎城皱眉道,“若是我的人,便不会这么鬼鬼祟祟了。” 说完他也似乎懒得再说什么,只是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鱼骨庙门口的台阶上。 持着骨笛的修士朝着山道厉声大喝,“什么人?” “大半夜的,我来烧个香,你们大呼小叫做什么?”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 持着骨笛的修士返回巽位,那名黑袍下垂铜铃铛的修士站在庙门口的平地上。 只见一名两手空空的年轻人在山道上慢慢显现出身影。 这云林八仙在云林岛上很有名气,且云林岛的岛民比大唐任何州域的百姓都要更信神佛,这八人在云林岛上很多村镇上都有香火庙,许多村镇都将他们塑像,当成真仙一样供奉。 此时站在庙门口平地上的这名修士在云林叫做白风仙。 而那名持着骨笛的修士乃是他们的大师兄,叫做接骨仙。 白风仙看着山道上出现的年轻人,他行事倒也干脆,也根本不废话,直接从腰间掏出一个犀角盒子,手指在盒子内里一抠,弹出一层银屑般的粉末。 这些粉末十分神奇,可以如符纹一般自然容纳他的真气,粉末朝着前方飘飘洒洒飞出,不断牵引真气,瞬间形成数十股苍白色的气流。 这数十股气流飞出数丈,又牵引飞尘,形成数十张苍白色的人脸。 “给我脸?” 年轻人看着朝着自己飞来的这么多张人脸,笑道,“可是我一向不要脸。” 他伸出右手握拳,只是朝着这些人脸一拳轰出,他前方的空气被重重叠叠的压缩,瞬间泛出琉璃般的光泽。 那些人脸宛若被瞬间封印在琉璃之中,动弹不得,接着随着琉璃的崩碎而轰的一声炸裂。 司徒擎城原本看戏般气定神闲的坐着,这年轻人一拳轰出,他脸上瞬间色变。 这一拳刚猛异常,有翻江倒海之势,这年轻人身体内的真气爆发之时,他只感觉好像有一座无形的巨山砸了下来。 什么法门的真气如此刚猛? “你到底什么人?”那接骨仙也是骇然。 年轻人不回他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司徒擎城的面目,突然叹了口气,“司徒擎城,看你浓眉大眼的,为何好好的唐人不做,也要给高丽人做狗呢?” 司徒擎城心中一动,瞬间反应过来,寒声道,“你是卢乐天!”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卢乐天的名气在扶风郡真的是太大了。 他只能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看人真准。” 第六百二十九章 傩音锁魂阵 - 割鹿记 - 无罪 这云林八仙一路追杀赖八关到此,却是没条件得知扶风郡的军情,就连法门寺出了那样的大事都不知道,更是没听过卢乐天的名号。 但方才那一拳的真气威力,却并非七品修士所能达到,只是这么年轻的八品,可能么? 接骨仙转头看向司徒擎城,结果只见司徒擎城的面沉如水。 司徒擎城道,“此子在法门寺获得奇遇,可能已经晋升八品,而且他可能还带着其他的八品。” 接骨仙原本还在想这“卢乐天”是不是实际年龄已经很大,只是驻颜有术,但听到司徒擎城这么说,他差点惊呼出声。 如此年轻的八品,而且有可能还有其他八品? 白骨庙内里的赖八关却是哈哈大笑,“你们这群蠢货,死到临头了。连人家的底细都弄不明白,还打什么打,跪下给人磕头叫爷爷,或许还有条生路。” 顾留白听到赖八关这么大笑,心中越发觉得怪异,这人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司徒擎城此时面色恢复如常,又淡淡的说道,“诸位可以丢掉侥幸之心了,对付此子只能抱着搏命的想法,诸位想必心中也十分清楚,若是杀不了庙里这人,你们就算回去也活不长。” 接骨仙苦笑道,“还请司徒将军帮忙掠阵。” 司徒擎城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也得搏命。”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们商量好了没?” 司徒擎城看了一眼接骨仙,又补充了一句,“按照军情,此人左手用刀,他的刀是一件神通物,宛若无形之物,极为锋利。” 接骨仙一群人口鼻之中气息一下子粗了,就连面具都在晃动。 一名真气如此刚猛的八品,而且还有一件神通物,所幸他们为了防止赖八关逃脱,在此处已经布置了大阵,否则他们这些个在云林被称为神仙的七品修士,恐怕要被此人杀鸡一样随便乱杀。 “按司徒将军所言,各尽其力,搏命!”接骨仙突然出声。 他说到最后一个“命”字时,那白风仙突然出现在巽位,他黑袍下摆的铜铃突然当的一声,全部震响。 这些戴着花里胡哨面具的高丽人,顾留白原先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尤其方才一拳哄睡这人的真气罡风,他根本就没有动用全力。 他忌惮的倒是司徒擎城。 这司徒擎城的真气法门有些古怪,此时看不出深浅,而且他之前远远的就看到了霹雳子结成雷火法轮,便知道这司徒擎城和那鼠道人的关系恐怕很深。 连玉衡长老都并不知道大隋霹雳子真正厉害的用法,而且这用法看似还是要结合某种真气手段,那鼠道人的来历就更是蹊跷。 但此时这白风仙衣挂的铜铃一响,他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整个鱼骨庙周围的空气在他的感知里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这铃音虽然只是响了一声,但听不见的音波却似乎还在空气之中怪异的波动,整个白骨庙周围有虚实相生的感觉,有些地方的元气变得更加稀薄,但很多地方却形成实质性的罡风。 “混沌!” 白风仙口中突发吟咏,如真言法门,发音的刹那,他黑袍下摆挂着的铜铃铛不断震动,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相反这音震法门似乎作用于他自己的身体,将他体内的真气都不断的震荡出来。 一缕缕白茫茫的真气急剧的散逸,正当顾留白觉得这些真气恐怕纠结沙尘,形成更多的人脸时,他却发现这些真气全部朝着半空之中飞去,接着纵横交织,竟是在空中结成了一张大网。 顾留白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似乎遭遇重重阻碍,感知有些错乱。 “这法阵还有克制精神法门的功效?” 他心中刚刚生出这念头,那接骨仙却已经落在‌坎位。 “刑天!” 他口中也发吟咏,手中骨笛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夜空之中云气下垂,骤然起雾。 顾留白毕竟已是正儿八经的八品,他此前就感知到了周围虚实相生,此时雾气冲涌,那些罡风和雾气一激,瞬间凝成更为凝聚的水刃。 数百道水刃瞬间朝着他打来。 “好家伙!” 顾留白也是大叫一声。 白风仙和接骨仙出声,是带动白骨仙周遭的元气变化,同时施展出真气法门。 顾留白这一出声,却是张口喷出一道气煞。 几乎同时,他伸手一指,一道戮天剑也接着刺出。 这一道气煞和一道戮天剑,同时冲向巽位的白风仙。 他这一击完全动用全力,没有丝毫留手。 此时他体内真气彻底迸发,真气八品神通的力量使得口中喷出的这一道天龙焰都完全不弱于戮天剑,这气煞和戮天剑一出手,原本坐着的司徒擎城都骇然的往一侧跳起,生怕这一击是冲在自己来。 在他的感知里,之前顾留白的真气刚猛程度就像是一座巨山倾倒,而现在顾留白这一击,就像是一个天神将巨山彻底搬起,砸了出来。 天龙焰和戮天剑之前,元气瞬间崩碎,被碾压得不知所踪,在顾留白和这白风仙之间,宛如出现了一条完全没有元气的通道。 “玄龟!” 艮位响起大叫和锣音,此时坐镇艮位的乃是云林八仙之中的云锣仙,他出声刹那,四周天地的元气一齐朝着白风仙身前挤压,瞬间形成片片龟甲般的晶盾。 然而根本无用,天龙焰和戮天剑几乎呈碾压之势,瞬间击穿这些元气壁垒,几乎同时打在白风仙的身上。 白风仙身后爆开两团血雾,胸口内里的血肉、骨骼、脏器全部粉碎。 这完全是修为境界的碾压,而且天龙焰和戮天剑都是远攻的手段,戮天剑本身也是一门神通,顾留白觉得这法阵诡异,打起来就毫不拖泥带水,他选择先杀这白风仙,是因为觉得这白风仙的法门十分怪异,仿佛能够克制他的精神力和感知。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击下来,白风仙应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他身体还未倒下时,脸上那傩戏面具却和他的脸面脱离,悬浮在前方空中。 这面具脱离时,竟是扯下了白风仙的整张脸皮,白风仙的脸上血肉模糊,长相到底是怎么样的,也已经看不出来。 顾留白眉头大皱。 他的精神力依旧感到受阻,他微仰头看着天空,只见天空之中那张元气结成的大网还在。 而那张傩戏面具却是悬浮空中,白风仙倒下之后,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鬼魂戴着它,取代了白风仙的位置。 第六百三十章 省略个过程?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凝视着那张诡异的面具,心中越发理解为何自己老娘每次提及神神鬼鬼的手段时,总是一种鄙夷不屑和极其不喜欢的态度。 这些个手段一点都不堂堂正正,不只是有种我打不过你,但是我各种阴你的感觉,而且最让顾留白不舒服的是,这种法门还充满着欺软怕硬的味道。 我可能直接奈何你不得,但我弄死一些更为弱小的存在,然后利用他们的元气来搞事情。 生机造煞法阵也好,幽州那些山贼被祭形成的法阵也好。 这鼠道人的法门好像特别精于此道。 此时世间绝大多数宗门加起来的这种神神鬼鬼的手段,似乎还没鼠道人一个人的多。 “这是八荒傩音锁魂阵。” 这时候鱼骨庙里的赖八关以为顾留白被这诡异的法阵震慑住了,他连忙出声解释道,“这是大隋祭天司的法门,这阵法脱胎于上古傩祭仪轨,需八名精通音律与阴煞之道的修士联手布置,集符咒、音震杀熟和阴兵术一体,法阵犹如虚实相生的杀阵牢笼。此阵可惑神、断识、蚀阳,最险恶处,在于布阵修士可通过傩面共享五感。即便击杀其中一人,其余修士依旧可以通过傩面续此人神识,继续使法阵奏效。且你每击杀一人,就像是生祭给这法阵一人,这法阵凝聚元气的能力越强。” 一听祁连苍兰这师兄如此内行,顾留白顿时觉得这人的确得救。 她这师兄知道的鼠道人的事情,恐怕比鼠道人其他弟子要多得多。 不过一眼瞥见被他的天龙焰和戮天剑骇得跳起的司徒擎城,他就觉得这司徒擎城应该也知道的不少。 鱼骨庙中的赖八关此时又道,“这八荒傩音锁魂阵具体如何破阵我也不知道,我也未曾接触过这法门,我只知道这法阵可以演化幽冥引、葬兵赋、破煞令、荣登天四个阶段。这玩意原本是以煞化煞的手段,但用以结阵杀人是相当厉害,而且越到后面越厉害,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顾留白听着忍不住笑了笑,他看着那名手持骨笛,站在坎位的接骨仙,认真道,“这法阵如此神妙,要不你们索性省略个过程?” 接骨仙此时遍体生寒,正在思索该用什么法子抵挡这人的气煞和剑气,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和云锣仙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顾留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留白笑着解释道,“既然你们这法阵死人越多,到最后越厉害,那咱们索性跳到最后,你们其余人都自尽了算了,剩下一个催动法阵来和我大战就行了。” “放屁!” 这剩余的云林七仙一愣之后都是大怒。 “饕餮!”“梼杌!” 黑暗之中,乾位的地气仙和震位的治水仙同时发难,青铜编钟和兽骨梆子的声音奇异的交织在一起。 顾留白只觉得阵力骤然扩张,他精神力遭受冲击,脑门上似乎被人用一只手用力按着,头颅发沉,与此同时,他身周阴风阵阵,一缕缕阴风居然是从地面涌起,纠结着沙尘,如一根根地下长出的根须在摇动。 这法阵虚实相生,有些阴风居然不是实体,只是这法阵影响了感知,其中有些阴风却是极其凝聚,形成真正的气煞。 顾留白晃晃脑袋,那种影响精神力的不适感迅速消退,赖八关所说的不错,此时在他的感知里,不仅上方云层有元气交织如网,改变这片区域的元气性质,而且此时鱼骨庙周围地下都有阴气如绳在缓缓抽动,改引地气。 此时这些阴风形成的气煞,明显也比之前那些水刃强大得多。 不过他什么大阵仗没有见过,此时一点也不心慌,他反倒是冲着鱼骨庙内里笑了笑,道:“这位兄台叫什么名字来着?” 赖八关如实道,“我叫做赖八关。” 顾留白笑道,“赖兄,他们不愿意省却其中过程,我倒是有个破阵之法,你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乾位和震位此时真气疯狂扩散,那些阴风气煞摇头摆尾,已经在地上如同一柄柄弯曲的长剑,但听到顾留白这样的笑声,这些人心中都是一震,想先听听顾留白到底说出什么破阵之法。 赖八关精神一震,道:“说说看。” 顾留白道,“伤而不杀,令他们无法顺畅使用自己的真气,这样又没法用命祭阵,是不是这法阵的威力就强大不了?” “是这个道理。”赖八关一愣。 接骨仙等人心中大震,此时顾留白又笑道,“你们既然自个又不愿意死,那不如投降了算了,省得大家浪费力气,折腾个半天。” 对于接骨仙等人而言,杀不死赖八关就没有活着的可能,而且他们现在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修士乃是大名鼎鼎的顾道首,哪怕知道,顾道首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自然也无法和被他们称为天尊的鼠道人相提并论。 只是这年轻修士已入八品,且无论是那气煞手段还是神通剑气对于他们而言都难以阻挡,听着顾留白的笑声,接骨仙等人也不接话,那悬浮于巽位的白风仙面具却又诡异的震动起来,鱼骨庙周围瞬间飞沙走石,上方云气也被牵引下来,一时间鱼骨庙周围结成厚重的浓雾,将他们的身影全部遮掩住。 浓雾之中,兑位响起吟咏声,那口中发出的声音被风声呼啸遮掩,内里某种乐器不断敲响,浓雾之中随之响起雷霆音爆。 此时鱼骨庙中赖八关似乎还在出声提醒,但他的声音被这法阵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到底在说什么,顾留白却是听不清楚。 数百道如弯曲蛇剑扭动的阴风气煞,此时却离地而起,如无数阴兵舞剑,朝着顾留白纷飞绞杀而来。 有着自己师伯和龙婆暗中掠阵,顾留白现在一点都不慌,而且龙婆早在山脚下就已经让他将之视为一场试炼,所以顾留白知道这些人肯定跑不脱,所以他也随心所欲,没什么需要刻意隐藏的。 “在我面前玩剑气,玩风?挺不错的。” 见对方主动发难,他只是哈哈一笑,直接朝着‌乾位掠去。 这数百道虚实相间的气煞刚一接近他身周,瞬间就被若有若无的刀光绞碎。 “此子用刀如此强悍。”司徒擎城面色变得异常凝重,先前的军情给他一种错觉,这“卢乐天”之所以厉害,只是因为手中这神通物厉害,但眼下所见,却让他明白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大错特错。 “嗯?” 顾留白踏入阵中乾位,却发现眼前显现出的并非是敲击青铜编钟的那名修士,而是白风仙那张黏附着血淋淋脸皮的傩戏面具。 这傩戏面具不断震颤,阵中铜铃声大作,肉眼可见的音波震荡着沙尘,形成灰色和黑色的波纹,瞬间压在他的身上。 顾留白身上真气鼓荡,他真气平时流动无声,给人柔弱的感觉,但成就八品之后,真气已经异常刚猛,而且他体内真气远比世间任何修士的真气都要雄浑,真气流动起来,就是如同巨山坠落,但此时他护体真气迸发,却依旧有种被无数锁链牵扯住的感觉。 “这法阵是大隋皇宫里的东西,果然有些鬼门道。” 顾留白也不心惊,他看着眼前的这白风仙的傩戏面具,就瞬间想明白了这法阵的玄妙之处。 这法阵可一点都不死板,这些人随时都可以变换阵位,眼下白风仙已被他杀死,他杀入阵中,这些人就把白风仙的面具顶在他面前,利用法阵之中保存的白风仙的气机与他厮杀。 意思是反正白风仙已经死了,但这法阵有本事保存他的力量,那你反正没办法宰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我们反正将白风仙的整体气机当成盾牌一样,你去哪个阵眼,我们就让它去哪个阵眼挡你面前。 只是这种算计,可难不倒顾留白。 “好算计!” 顾留白赞叹了一句,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突然之间他背上宛如雷光迸射,瞬间凸显出一张方形道符。 这是当日在生祭造煞法阵之中,李通传给他的天心镇邪符,以前他运行这法门的时候,只是真气在肌肤之下隐隐发亮,肌肤上形成道符,但以他此时的真气修为动用,他背上华光迸射,结成的道符竟是实质般浮现在他身后,这一张道符宛如纯金铸造而成一般,悬浮在他身后空气之中。 那些音波震荡牵扯而来的阴气锁链瞬间纷纷崩碎。 与此同时,他伸手朝着天空一点,一道戮天剑当空凝成,瞬间割裂天空之中诡异的真气结网。 “不好!” 接骨仙等人看着那可以惑乱感知的真气网被撕扯出一个孔洞,心中都是骇然,直觉不妙。 但下一刹那,他们这法阵之中宛如一头巨兽奔行,他们只见一张华光迸射的方形道符如同巨碑在风沙和浓雾之中穿行,瞬间砸到地气仙的身前。 地气仙双手托着一个铜架,架子上挂着十八枚小钟。 看着顾留白竟精准的捕获了自己的身位,瞬间出现在自己身前,他骇然大叫,十八枚中体同时震荡出阴气形成的鬼爪。 顾留白之前因为真气威力不足而始终无法和人硬接,越是不行,他就越是羡慕那种刚猛无俦,一击就可以将人击溃的打法。 他刚刚晋升八品不久,新鲜劲还未过去,而且这晋升八品之后,正好真气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现在一和人动手,就压根忍不住自己那颗想要硬刚的心。 “来!看看你鬼爪厉害,还是我拳头厉害!” 看着朝着自己击来的阴风鬼爪,他哈哈一笑,迫不及待的一拳轰出。 十八枚钟体震荡而出的鬼爪和他的拳罡一触即溃。 此时司徒擎城和顾留白至少已经拉开了百步,但是顾留白这一拳轰出,司徒擎城依旧感到地动山摇,整个法阵都似乎被掀得晃动。 他心中越发骇然。 之前这人的真气在他的感知里已经刚猛得可怖,然而原来是根本未用全力。 这什么真气法门? 李氏的真气法门都不可能这么刚猛。 顾留白一拳轰碎所有阴风鬼爪,只见地气仙整个人都仿佛被拳风定住,傩戏面具的鼻孔之中都流出血来。 “不好!” 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拳要是砸舒服了,那这地气仙估计就也要倒地变成一个悬浮面具。 这一刹那,他变拳为抓,硬生生的将整架编钟从地气仙的手中夺取,然后抡圆砸地。 当! 钟体震鸣,钟腔内瞬间出现无数裂纹,这些编钟深深潜入下方泥土之中,地气仙身上气劲一炸,他跪倒在地,不断咳血。 “啊!” 阵中有人骇然惊呼,唰的一声,裂帛般的响声中,白风仙那张傩戏面具出现在顾留白的身后,与此同时,一个皮鼓被它的气机牵动,出现在顾留白后方半空之中。 这皮鼓鼓面上有“舜放四凶”的图录,鼓声大作的同时,图录扭曲,散发出一缕缕的血气,血气瞬间凝成一尊魔神像,扑在顾留白的身上。 顾留白身上天心镇邪符牢不可摧,阴邪气息落在他身上就瞬间如飞雪落在烧红的铁块上,嗤的一声就不见踪影。 这皮鼓侧面飞出数十枚镇魂钉,但顾留白转头只是张口一喷,一道天龙焰直接将这皮鼓洞穿击飞,数十枚镇魂钉朝着他脑门落下,被他风刀全部击飞。 顾留白毫不停留,他身体如一个大浪冲涌,瞬间拍到定魂仙的身前。 这定魂仙便是之前叫出一声“穷奇”的坤位坐镇者,此时他音震法器被破,只是强行控制体内真气,口鼻之中就已经涌出逆血。 顾留白打得兴起,上去就是一拳,“你也接我一拳!” 但这一拳才刚挥出,他看到定魂仙傩戏面具的口鼻之中已经流出血来,他便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拳轰向了这定魂仙头顶上方空处,“算了,算了。” 轰! 定魂仙只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轰鸣,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和脑袋上方的虚空都被一起震成粉末。 他瘫软跌坐在地,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脑袋还在。 “要不你先睡一会。” 顾留白一拳轰在他上方空处,顺势往下一拍,嘭的一声,定魂仙眼前一黑,他被拍晕过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 习惯得改改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拍晕定魂仙,作势又朝着震位扑去,但身影一动,却是直接提着定魂仙迅速后退。 他提着定魂仙往后飞退,是想直接将定魂仙提出阵外,他方才虽然一击重创地气仙,但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不稳妥。 他是只伤不杀,但万一这云林八仙急眼的时候,保不准他们自己把自己人给杀了。 所以打晕一个人,把他丢出阵去给自己师伯保管比较稳妥。 他晋升八品之后,真气强悍,此时提着定魂仙,身影一动就感觉不到什么分量,直到这个修为,他沧浪剑宗的身法似乎才显出了真意。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一股子大浪一下子推送了出去。 这感觉就像是抛飞,但那股巨浪似乎始终就在他脚下,而且随时可以变幻去势,可高可低,可缓可急。 “怪不得龙婆来时路上让我好好和这些人斗斗,原来这真气修为到了八品,各种法门,都会真正的蜕变。” 顾留白此时身法快得骇人,但他自己却是一愣,“是了,我以前真气太弱,所以对敌时都过度依赖肉身的灵活变化,七品时,我身体的反应速度和灵巧程度应该是远超正常的七品修士,但真气的运用却未必超过大多数七品。到了八品,我这习惯得改改了。” 对于顾留白这种真正擅长战斗的人而言,打斗是没什么定势,什么好用就用什么。 七品的时候身手灵活,又得了阴十娘可以伸缩身体的淬体法门,那这方面强,他就用这方面多,渐渐也习惯近身和人厮杀,但到了八品,他现在反而强的是真气,那的确就得多琢磨琢磨更好用的真气法门了。 “嗯?” 顾留白还在想自己现在若是全力施展梁风凝的刀法和沧浪剑宗的那些刀法,岂不是也会凸显出白有思他们那种七品巅峰修士都凸显不出的真气妙用,但就在此时,他发现这定魂仙虽然被自己提走,但定魂仙的那个傩戏面具却是已从定魂仙的脸上滑落,而且也是和白风仙的面具一样,悬浮在了法阵之中。 “还有这种事?” 顾留白一愣,真气下意识的朝着定魂仙的体内一弹,突然发现定魂仙体内经脉之中真气空空荡荡,他体内的真气竟似自然散逸在了这法阵之中。 “这八荒傩音锁魂阵原来锁的是他们的魂?” 这念头一起,顾留白心中一惊,马上停了下来,他直觉若是将定魂仙拖出这个法阵,那定魂仙直接就是灵肉分离,马上就死透。 “司徒将军,你做什么!”也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接骨仙等人同时厉喝。 噗的一声轻响,原本跪倒在地不断咳血的地气仙胸口透出一截被鲜血染红的剑尖。 地气仙往前栽倒,他脸上的傩戏面具顿时漂浮起来。 司徒擎城冷漠的声音在鱼骨庙的庙顶响起,“让你们搏命,你们在做什么?若是再心慈手软,你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你!” 接骨仙才怒声说出一个字,却听司徒擎城冷笑道,“别忘记自己的身份,还真以为你们自己是仙么?” 接骨仙等人想到司徒擎城和他们所说的天尊的关系,顿时心中一寒,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草!” 顾留白顿时觉得自己白忙活了。 地气仙一死,一身元气顿时融炼于这法阵整体气机之中,接骨仙等人沉默下来的刹那,他和白风仙两人的傩戏面具同时开始鼓荡法阵元气。 青铜编钟明明都已嵌在泥土之中,且诸多裂缝,但此时法阵之中却依旧响起编钟奏曲,接着云锣与响板齐鸣,法阵之中空气变得极为冰寒,白骨庙上骤然结出寒霜,阴气晃动间,鱼骨庙周围出现许多阴气汇聚成的人影。 这些人影身前,沙砾和元气、音波交织,形成长矛,长戈。 “他们接不住我一拳,你们这两张鬼脸接不接得住?” 顾留白看着这两张顶在自己面前的面具看得烦了,也不管有没有用,上前就是一个面具赏了一拳。 轰!轰! 他现在对这两张面具是全力出手,两张面具明明占据不同方位牵引法阵元气,他身体一晃,身法却快得惊人,瞬间就是两拳击中这两张面具,拳罡几乎同时爆发。 嗖!嗖! 两张面具瞬间击飞,消失在雾气之中。 顾留白却是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两张面具不吃力,就像是两张软树皮一样被他击飞,丝毫没有牵动整个法阵的元气和他硬撼。 倒是那些如阴兵般的人影丝毫不受影响的朝他杀伐而至。 鬼影重重,万千戈矛虚实相间从四面八方杀来。 顾留白手中风刀抖得笔直,刀法瞬间大开大合,使的正是梁风凝传授的山阴卫刀法。 横扫千军、断江镇岳、摧城拔寨! 三招毫无花巧的刀法一气呵成,顾留白直觉这三招使出时,浑身真气如银汞滚动,体内经脉扩张,磅礴的真气运行顺畅至极,他手中风刀之上竟是直接生出长达一丈有余的刀罡。 这可怖的刀罡力劈横扫,摧枯拉朽般将冲来的阴兵斩成崩碎的气流。 “堂堂正正的将军刀法,形成的刀罡竟如此威猛!” 顾留白一看自己这刀罡,就顿时明白梁风凝虽然当年的名气远不如郭北溪,但他在杀阵之中冲杀起来,恐怕气势更为骇人。 沧溟断云舸、素绡卷潮生、遗珰没深碧! 试过梁风凝的刀法,他瞬间化刀为剑,将风刀当成长剑来用,使出三招沧浪剑宗的秘剑。 沧溟断云舸取的是剑气剑气纵贯似斩巨舰于怒海,舷裂时云涛俱碎的剑意,走的是磅礴刚猛之道,而素绡卷潮生取的是软剑抖浪作鲛绡漫舞的柔劲,遗珰没深碧取的是凌空点剑如沉玉坠海,碧波间绽开九重杀机的突然变化,这三剑的剑意各有不同,但顾留白施展起来,也是真气收发由心,在此之前,他本身用剑用得多,这三招秘剑施展起来,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顺畅,他甚至整个身心都有愉悦之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清啸。 一道凌厉至极的透明剑气横亘十余丈,前方浓雾被尽数破开,剑气两旁元气撕裂,爆散的气流真的如巨船折断时云涛翻滚。 接着剑气却如同漫天飞舞的柔纱,将所有来袭的阴兵全部绞碎,他这第三剑施出时,剑光消音不见,但一蓬剑气却突然在兑位炸开。 “啊!” 浓雾之中手指上套着狼牙响板的真雷仙还惊骇大叫,身上血光迸射,他几乎被这剑气拦腰斩断。 “舒服了!” 顾留白心旷神怡,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直觉自己若是用剑,这三招剑法使用起来,恐怕更为顺畅,剑气更是贴近这剑招的真意。 以前他真气修为不够,真气在剑身符纹之中行走,也用不出真气妙用,但现在这三招剑招一使完,他忍不住想到,若是以现在的修为在曲江之上迎战白有思那一群人,那自己恐怕跳上那画舫,让他们一块上,恐怕几剑也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八品大剑师和普通的剑师,实力相差如此之巨! 他这边还有些自我陶醉,司徒擎城却是通体彻寒,“沧浪剑宗的剑法,你不是卢乐天,你是顾十五!” 顾留白笑了笑,还未出声,他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剑意升腾而起,又急剧坠落下来。 他一抬头,就看到一柄剑如流星坠落,落向他的身前。 他瞬间反应过来,伸手抓住这柄剑的剑柄。 与此同时,他耳廓之中响起萧真微的声音,“畅快就要畅快到底,这不是郭北溪的小春天,但也是我和他以前在沧浪剑宗练剑时都用过的剑。” 顾留白大声道,“师伯,我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这师伯恐怕此时悲喜交加,看到自己的剑术有如此成就,他既欣喜,又必定心中感伤。 既然如此,他便让自己这师伯好好看看郭北溪教给自己的剑。 他接剑的刹那,便将自己之前从来没有使出过的一招“漱雪溅星垂”用了出来。 他手中长剑瞬间如挑起无数飞雪,飞雪夹着剑气当空飞舞,又瞬间化为星芒坠落。 无数如星芒般的剑气落在震位。 此时震位之中的治水仙身上瞬间出现无数细孔,整个人爆开一团血雾。 “好!” “好啊!” 萧真微站于山道中央,他看着这样的一剑,眼睛终于模糊。 司徒擎城看见了萧真微的身影,他面上迅速失去血色。 这“卢乐天”是顾十五,那他这师伯,是萧真微? 是此时大唐第一剑师,萧真微?! 第六百三十二章刀光化金顶 - 割鹿记 - 无罪 之前对高丽门阀的那些修行者的一战也好,法门寺的大战也好,存在着诸多的不合理,但现在发现这“卢乐天”并非是卢乐天,而是大唐道首顾十五,跟着他的八品是萧真微时,一切的不合理就已经变得合理了。 阴山一窝蜂、堕落观、萧真微乃至整个道宗…… 这世间还有什么人,能比顾留白拥有的强大修行者多? “啊!” 云林八仙之中,此时仅剩接骨仙、辟火仙和云锣仙三人完好,分别坐镇坎位、离位、艮位,此时全部惊恐的大叫起来。 八荒傩音锁魂阵此时元气如沸,幽冥引、葬兵赋、破煞令、荣登天这四个阶段之中,法阵现在已入第三个阶段,音波已经具象成阴兵过境,万千戈矛如潮水翻涌,更有强大的精神力量令对方五感错乱,神魂震荡。 然而对方似乎压根不受影响! 不仅不受影响,对方一剑之力便破万千戈矛,剑气滔天,更像是巨浪翻滚。 他们八个人得鼠道人传授功法,在云林岛上开宗立派,那云林岛先前如同修行荒漠,别说是修行宗门,就连修行者都几乎绝迹,他们在云林岛上真的如同神仙一般被崇拜,哪怕知道云林岛是小地方,不能和大唐相比,他们也十分清楚自身修为和大唐的真正强者无法相比,但这法阵到底在属于何等档次,他们却是清楚得很。 此乃大隋皇宫去煞、祭祀所用的法阵,除非那种利用大量天材地宝接引天地元气的大型法阵,亦或献祭无数人的生祭法阵,以数人或是数十人所能布置的法阵之中,还有什么比他们这个法阵更为玄妙,更为强悍? 之前知晓这名年轻人是八品,哪怕白风仙见面就被击杀,但他们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他们能胜,只是可能要死两三个人。 但到了这个时候,接骨仙等人才真正明白为何司徒擎城一开始就叫他们不要心存侥幸。 重伤的真雷仙、治水仙身上噗噗作响,却是被一些飞钉击中要害,瞬间死透。 顾留白顿时冷笑,“你们这些人可以啊,一边杀猪般的嚎叫,一边争着抢着杀自己人。” 他冷笑方起,法阵又起变化,阴兵大量涌来,无数戈矛朝着他刺来时,戈矛之上都附带着星星点点的碧磷鬼火。 “那先杀你!” 顾留白感知到这些碧磷鬼火来自离位,那里有陶埙声飘荡,那件法器应该十分特别,磷火随着音波震荡如无数萤火虫飞舞而来。 他直接冲向离位,风刀如无数树叶飘摇,刀罡形成狂风,将那些磷火全部吹散,与此同时,他右手长剑施展沧浪剑宗的秘剑“雾收沧海静”。 这一招雾收沧海静的真意乃是“收剑凝气化雨霁,静守方寸藏杀机”,他身前泛起无数剑影,剑身上的符线宛如烙印在周身空气之中,阴气和雾气反而被这些符线牵引,凝成剑气。 无数细雨瞬间朝着离位的辟火仙杀去。 “啊!” 辟火仙骇然大叫,法阵之中,符鼓、梆子、铜铃、骨笛、陶埙、云罗、响板一齐作响,无数风刃纵横交错,想要阻挡顾留白的剑气。 与此同时,音震也起作用,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音波也开始切割顾留白的护体真气。 然而顾留白身上的护体真气瞬间如同无数小剑游走,雷音大作,他根本不受妨碍,手上长剑似乎都没有明显的动作,但一道剑气突然在辟火仙身前迸发。 “啊!” 辟火仙这次大叫声起时,他直接就被剑气拦腰斩断,面上的傩戏面具也漂浮向前。 “杀!”接骨仙双目赤红,大声喊杀。 云锣仙拼命催动元气,在他和接骨仙身前布置层层龟甲,但突然之间他感到一股阴风袭向后脑,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师兄!” 啪! 他后脑崩碎,只听得接骨仙凄厉出声,“师弟,别怪我。” “怪我是吧?” 顾留白笑了,他身影一晃,快得如鬼魅般瞬移,接骨仙和司徒擎城一个眨眼,顾留白已经到了接骨仙的身前。 “这是什么身法?” 司徒擎城也是为之骇然。 萧真微眼眶此时是湿润的,但此时他却听到有人哭出了声来。 他转头一看,就看到微弓着身体的龙婆一脸欣慰的看着顾留白,而龙婆的身旁,蓝玉凤已经捂着嘴哭出了声来。 “我想哭是因为我师弟,她这哭是为什么?”萧真微不解。 但龙婆知道这是为什么。 如果贺火罗这个时候能够在场,他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蓝玉凤的飞遁法门是顾留白的娘传给她的。 此时顾留白这身法没用沧浪剑宗的,用的就是他娘传给蓝玉凤的身法。 萧真微看着顾留白的剑法,是满脑子都是郭北溪,而她看着顾留白,就不由得想到,若是他娘还活着,看到他此时的身法,那该多好。 若是贺火罗在此,那他必定想到自己被他娘痛殴,却是连他娘的影子都摸不到的惨痛经历。 他现在估计也摸不到顾留白的影子了。 接骨仙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刀光无影,但恐怖的刀罡却是风暴过境,将他的身躯都牢牢压住,他五官都被狂风吹得扭曲。 无数元气从法阵的各个角落汇聚过来,但还未杀伐至顾留白的身前,顾留白的剑气已经落在他的胸口。 啪的一声爆响。 他的护体真气瞬间被破。 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的同时,他看着顾留白收回的长剑,脑海之中随即跳出的念头是,“他没有杀我?” 砰! 下一刹那,他双膝跪地,浑身真气溃散。 此时他听到顾留白叫道,“师伯,你帮我掠阵,不要让这司徒擎城寻隙将此人杀了。” 接骨仙一怔,他突然明白了顾留白为何这么做,与此同时,鱼骨庙中的赖八关也明白了,大笑道:“妙极!妙极!此乃绝佳破阵之法,真是有勇有谋!” 法阵之中,各种乐声还在作响,七张傩戏面具悬浮在阴风之中,宛若七张死人脸死死的盯着顾留白。 白骨庙上方编织成网的元气此时变成无数绳索,直向高空,似乎要给人一条条登天的梯子,但又似乎是要将某些可怕而未知的东西从高空之中扯落下来。 在仅剩接骨仙一个人活着之后,这法阵的元气力量到达鼎盛,已经到了赖八关所说的“荣登天”的最后阶段。 但此时充盈于法阵之中的元气,却并未对顾留白进行杀伐。 接骨仙颓然的跪在地上,他看着顾留白,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破法的?” 顾留白收起了刀剑。 此时他身心畅快,第一次有了刀剑合一,左手用刀,右手用剑,毫无阻碍,收发由心的感觉。 他看着接骨仙,道:“你们虽然借助这面具,让这些人神识不灭,但若是这些人有完整神识,被你们杀了之后,他们怎么还能甘愿被你们所用?这种法阵,只是拘魂锁元,强行驱使他们的力量而已,那么不管这法阵多强,最后总得有个脑子清楚的来驱使法阵。” “哈哈哈哈!”白骨庙中赖八关哈哈大笑,道:“是了,再厉害的剑也得有人使,否则再好的剑,跌落地上无人动用,也和锈铁无异。只是要破这阵,寻常人就算想到这破法,也压根破不了。” 顾留白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庙顶的司徒擎城。 他现在还不知道司徒擎城大军已经战败,且在大军之中竟能布置假身,但仅看这人知道大隋霹雳子的真正用法,他就知道这人和鼠道人关系匪浅。 他倒是有些担心这司徒擎城能够驱使八荒傩音锁魂阵,但眼下看来,司徒擎城似乎并无代替云林八仙驱使这锁魂阵的手段。 他便看着司徒擎城戏谑道,“司徒将军,你不是驱赶大军和裴国公大战去了么,怎么现在反而如大马猴一样在这小庙上头蹲着?” 司徒擎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闪动,却不出声,似乎在思索此时自己该如何做,但白骨庙里的赖八关却是出声道,“这人为我师尊所用,他驱赶大军打仗,压根不用管输赢,只要死的人多,对我师尊就有好处。” 顾留白瞬间皱眉,道:“你这师尊到底什么来历?他的修行门径是和死人有关?只要死的人越多,他就能获取更多好处?” 庙中的赖八关还未出声,司徒擎城此时眼中寒光闪烁,他面上显出一层煞气,已是下定了决心。 “赖八关,你可曾想过,你如此背叛师门,死对于你而言,已是最好的解脱?” 赖八关哈哈大笑,“我要什么解脱?我既然这么做,还怕你这种威胁,我逃出来,就是要和他整个鱼死网破。” 司徒擎城厉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和我一起死吧。” 他扬了扬手中的赤色石像,顾留白心中一凛,以为他要打出大隋霹雳子,然而让顾留白没有想到的是,司徒擎城体内发出裂帛般的响声,他浑身血脉浮动,然后瞬间爆开。 他的肌肤上瞬间出现了无数血口,鲜血流淌出来,如同在他身上瞬间绘满血色符纹。 轰! 整座鱼骨庙往下一沉,一股诡异的力量此时似乎反而利用了赖八关接阵的力量,要将整座庙陷落下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道剑气横空,如大河从天上来。 剑气硬生生横扫过庙顶,将整个庙顶切开。 “顾十五!” 萧真微的声音同时响起。 顾留白与自己的师伯已经极有默契,一道戮天剑在此时已然发出,直接穿过司徒擎城的身躯。 司徒擎城凄厉大笑,整个身体骤然裂成无数碎块。 血肉之中鲜血骤然转化成碧绿色的幽火,一起往庙中的赖八关落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龙婆已出现在顾留白身后不远处。 龙婆手中无刀,然而当她的手往前挥出时,她的手中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刀光。 刀光如无数佛光汇聚而成,又如无数金色梵文铸造在一起。 唰! 已经失去庙顶的鱼骨庙顶上如同出现了一个金顶,所有坠落的碧绿色幽火瞬间湮灭。 第六百三十三章 惑海渡无舟 - 割鹿记 - 无罪 鱼骨庙的法阵一破,赖八关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直觉自己这下完了,然而他仰头一看,只感觉可怖的威能尽数湮灭,感受着那种佛宗大能的神通气机,他眼睛都直了,“还有八品?而且是这么厉害的佛宗高手?” 萧真微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龙婆的出手,他看着那一道金色的刀光,心中也不由得凛然。 顾留白看鱼骨庙中赖八关无恙,心中一松,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着龙婆笑了笑。 但龙婆对着他点了点头,神色却是略有些凝重。 顾留白顿时觉得不对,马上轻声问道,“龙婆,怎么了?” 龙婆比划了几下,虽说没有和以往一样写字,但顾留白却就像是和玄庆大师对话一样,脑海之中瞬间就感应到了她的回应,“这人的兵解法门十分古怪,仿佛在哪里可以积存神智,他这是借兵解,给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怎么,难不成还能类似夺舍?”顾留白有些不可置信,若不是此时和他说话的是龙婆,他肯定觉得对方是瞎扯淡。 龙婆摇头回应:“这人没有修成神通,他这法门倒像是有人给他留了一点神通种子,让他可以借用一些神通力量,他此时这种兵解,自己的本事应该是不足以求存的,但或许那名大神通者可以设法帮他。” 顾留白大皱眉头,转头就看着那接骨仙,“我们可以设法让你活命,你先将这法阵设法撤了再说。” 接骨仙揭下自己的傩戏面具,露出一张欲哭无泪的老脸,“顾道首,我现在连真气都运转不开,如何能够撤了这法阵?” 顾留白想想也是,看着他似乎也不想抗拒的样子,便点了点头,道:“那这法阵我们如何弄法?” 接骨仙看着萧真微和龙婆,心道哪怕这法阵真的将“荣登天”也激发到极致,你们三人联手还不是轻易破了? 但他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只是苦笑道,“要么用雷火灼烧,慢慢消耗阴气,要么就是等着我等元气自然流散,此时我也无法控制这法阵的整体气机,这法阵之中的阴气自然散失,最多半个时辰,这法阵也就溃散了。” 听他这么一说,顾留白也懒得理他,只是问赖八关,“你怎么样?” 赖八关慢慢起身,走出鱼骨庙,“伤不致命。” 看清顾留白面目的刹那,赖八关忍不住就有些吃惊。 这顾留白真的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 顾留白也不废话,伸手就丢了一颗伤药给赖八关。 赖八关也不客气,到手之后就咕噜一声吞下肚去,然后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先行谢过救命之恩,这才直接坐在鱼骨庙的台阶上,马上就回答了顾留白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我那师尊乃是大隋发丘中郎将王休仁的亲人,具体是其儿子还是其真传弟子不太清楚,但他最初就是继承了王休仁的衣钵。” 顾留白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赖八关居然能够指名道姓。 “王休仁是发丘派的大修行者,并非默默无闻之辈,若是我那师尊没有将所有记载毁去,以顾道首的能力,从王休仁身上着手,就不难确定我这师尊的出身。”赖八关看着顾留白,接着说道,“我那师尊后来所修的法门却似乎和发丘派的修行法门无关,他早早的就成了大隋的随军修行者,应该是哪死的人多,他就去哪,他这法门,肯定和死人有关。” 接骨仙浑身发颤。 这些东西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但现在他已落在顾留白的手中,听不听也都一样了。 顾留白心中有无数问题,莫名有些烦躁,但他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那两座京观是什么意思?” “具体什么作用,我并不知道,但这两座京观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接骨仙凝重道,“大隋当年征战高丽,连续三次兵败就很蹊跷,大隋穷兵黩武,虽然因为这三次征战高丽兵败而导致民不聊生,但至少在发兵征战高丽之时,是真正的兵强马壮,而且不管当时大隋老百姓活得怎么样,大隋的修行者世界比现在大唐的修行者世界还要兴盛。高丽那时候有几个厉害修行者?” 顾留白目光闪动,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个说法是对的。 大隋末年,各路反王并起,逐鹿天下时,当时修行者数量十分惊人,连年大战不知道折损了多少修行者,到了现在大唐,虽然长安各坊都有修行地,但当时大隋的诸多法门都已经失传,无名观也变成了现今的堕落观,甚至连许多工坊的炼器手段都早已失传。 国力固然是现在的大唐强横,但修行者世界真是有所没落。 当然,当时的高丽也是损失更为惨重,现在整个高丽除了那些门阀之外,都没有几个修行地,明面上的两个八品都已经被大唐击杀。 但当时的高丽能够连续击溃大隋皇帝三次亲征,真的不是大隋皇帝和手下将领指挥失误所能解释得通的。 赖八关看着顾留白道:“当然最关键是当时皇帝失了民心,手底下养出的门阀各自离心。那些门阀后来争夺天下时,打仗起来多猛?但和大隋皇帝一起征伐高丽时,却好像软脚虾似的。所以大隋军队连败三次,必定有我师尊以及这些门阀在暗中使坏。我觉得那时候我师尊的目的,就已经是要大隋军队大败,好建起这两座京观,因为两座京观之中,其中一座京观的修行者也是和他一样的隋朝修行者坐镇,那人应该是我师尊的好友,虽然已经老死了,但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弟子,一直在一座京观上坐镇。” “隋朝未灭时,你师尊就已经在谋划。”顾留白眉头皱成了川字,“然后到现在才发动,他到底图个什么?” “我知道哪怕是祁连苍兰这种给我师尊跑腿打杂,传递些隐秘的外门弟子,对我师尊都有些猜测,他们大致都觉得我师尊若非追求更强大的修为,便是要求得长生。”赖八关微眯着眼睛,道:“但在我看来,我师尊似乎是在不择手段的报仇,这两座京观到底起什么用处我并不知道,但似乎只要运送进唐境,对他就有大用,他的修行门径和死人有关,在死人多的地方,他似乎就能汲取到对他有用的元气,但他似乎时刻就要遭受这修行门径的反噬,他必须时刻忍受寻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 顾留白心中一动,“什么反噬?” “我那么多师兄弟,从未有人见过他行走在阳光下,而且从未有人见过他吃东西。”赖八关道,“而且我有个师兄曾经发现他的气血在有些时候宛如冰晶一般在他体内割裂血肉,他的精神力量也会相互撕扯。我有很多师兄弟会莫名其妙的失踪,尤其是和我师尊接触过,有可能察觉他的一些真实状况的师兄弟,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我曾经有几十个师兄弟,但我逃离出山时,真正得了他厉害法门,平时能够在藏经观周围活动的师兄弟,连一手之数都没有。我可以肯定,我之所以对他多有猜测却还能活下来,是因为我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不是想用我的身体练器,就是想借用我的身躯。”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我之前已经听说了王夜狐离开世间的那夜展现出的手段,王夜狐所修的法门,可能与我师尊的一些手段有些联系,王夜狐似乎能够将自己的神通贯入别人体内,将别人作为傀儡,而我师尊似乎也能够用自己的神通炼入别人的尸身,操控行尸作为替身。” 顾留白想到龙婆所说,马上问道,“他能够帮人保存神智,相当于帮人夺舍么?这司徒擎城方才用兵解法门,看似玉石俱焚的打法,但似乎是为了获得一线生机。” 赖八关点了点头,道:“我那师尊手段十分诡异,不排除这种可能。”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他能够移魂么?” 赖八关一怔,“移魂是指什么?” 顾留白道,“将一个人的记忆和另外一个人互换,相当于各自换了身体一般。” 赖八关皱眉道,“这个我并不知道,我自己没有发现,和我亲近的师兄弟暗中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猜测。” 顿了顿之后,他也知道顾留白想要知道些什么,马上又道,“但我师尊恐怕能够在一些小兽身上依附神识,甚至暗用精神神通。” “你说他想报仇?”顾留白看着赖八关,认真道,“他在大隋没灭的时候开始谋划,现在大隋都已经灭了,大唐李氏都是第二个皇帝了,他到底和谁有仇?按理而言,他已经拥有如此手段,此时天下,能称得上他的敌人,让他忌惮的,也只有一个李氏了。” 赖八关苦笑道,“这也是我所费解的,但他有时候精神力波动,可能是遭受煎熬时控制不住,即便是我,都能感应出他刻骨的仇恨之意。” 萧真微听得也是大皱眉头。 不过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恐怕不只是仇恨这么简单。 第六百三十四章 你我的世界 - 割鹿记 - 无罪 蓝玉凤也听得认真,但这时候龙婆在鱼骨庙外走来走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突然她捡起了司徒擎城丢在地上的斗笠,里里外外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 萧真微见到龙婆这样的动作,倒是一拍大腿,连忙去翻捡白风仙那些人身上以及司徒擎城身上掉落的东西。 杀人不翻包,等于白忙活。 顾十五教自己的东西,怎么转头就又疏忽了呢。 不行,这习惯得好好养成一下。 …… 一只老鼠叼了一块碎肉,在干涸的沟渠底里鬼鬼祟祟的穿行。 突然之间它身体一僵,好像中邪一般浑身绷直,一动不动了。 过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它身子抽动了一下,跳了起来,眼睛里闪动着幽幽的绿光。 它跳出沟渠,沿着田埂,飞快的奔跑,一直跑到了一个小镇里。 这小镇之中屋檐上、墙角边、院墙上,都出现了一些猫,但这些猫看着它眼中的绿光,却都感觉到了什么诡异的气息,纷纷退走。 这老鼠一直跑到小镇的东头,穿过一个墙洞,进了一间酒肆。 这小镇上没几家商户,这间酒肆后院有两间平日里空着的平房,也作为客房让偶尔来往小镇的一些客人歇脚。 这老鼠一进这后院,鼻子微微抽动,发出司徒擎城说话的声音,“天尊救我。” 其中一间客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名清瘦的青袍道人,正是赖八关的那名师兄。 只是他的面色显得分外苍白,尤其是星光和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时,他的肌肤表面不时的沁出一丝丝的阴冷气息,就像是有灰色的霜在他的肌肤上形成,又瞬间气化。 “不要心惊,你过往的勤勉修行便是为了应对今日这种局面,你既已得我法门修出心蛊,又安然到了我的面前,还怕神识溃散?” 这道人开口说话,语气温和,“我早已为你备下一具合适的躯壳,这便带你去取。” 这老鼠顿时如人般连连叩首。 道人摆了摆手,这老鼠骤然通体发绿,双目之中的幽绿色光芒如同实质一般从眼角流淌出来,瞬间流遍全身,宛如在它身上烙上了一些符纹。 这老鼠浑身骨骼咔咔作响,被突然从天地间涌至的磅礴元气贯入,它的身躯都似乎被压缩成只有方才一半大小。 它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道人伸手一招,这老鼠便落入了他的衣袖之中。 道人动步,走出这间酒肆,朝着这小镇西侧河畔的一处磨坊行去。 一列车队刚刚在磨坊侧门的空地上停歇下来。 这座磨坊已经被军方租用,一名身穿便服的老军见过安知鹿递上的文书之后,便不多说什么,示意粮食和清水都已备好,他们可以随意取用,自行休憩。 安知鹿并未感知到任何异常,但当他刚刚进入磨坊,他的耳廓中便清晰的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到河畔来见我。” 安知鹿心中涌起强烈的恐惧。 这个声音虚无缥缈,然而他觉得似乎完全可以瞬间变成实质,瞬间将自己脑颅震碎。 这是一种他这种境界的修士根本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那对于世间而言,便是神通。 他不知道为何这里会存在一名如此强大的修行者,但他依旧保持着镇定,面上没有显露什么不安的神色。 他迅速安排妥当之后,便独自一人出了磨坊,朝着河畔走去。 河畔起了薄雾,从磨坊门口往河边看,并无任何人影,但他等到河边,却看到一名青衣道人静静的垂手而立,站在这边村民用来洗菜洗衣的码头上。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名青衣道人躬身行了一礼,道:“不知前辈什么来历,招我到此,有何吩咐?” 青衣道人听着有何吩咐四字,却是微微一笑,道:“你这人有些意思。” 安知鹿听不到任何解答,也不做声,只是静静恭立。 青衣道人又是微微一笑,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看着他的眉眼,道,“我且问你,杨氏让你杀安贵,你为何不杀?” 安知鹿心中一震,但他早已经知道这样的人物能够亲自来找自己说话,若非和杨氏有关,便是和太子有关,此时听着杀安贵这三字,他知道这人应该和杨氏有关。 太子并不知晓自己现在所修法门和气运与杀安贵有关。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追问这青衣道人的来历,认真道,“安贵虽和我并无血脉关系,但他视我为亲兄,我视他为亲弟。若真有气数之说,我宁愿让他分我一半气数。” “是么?”青衣道人的声音虽然依旧温和,但他微垂下眼睑的刹那,面上阴气流淌,整张脸面已说不出的阴森。 他笑了笑,“是真的不想杀,还是现在不想杀,留着将来杀?是真的不想杀,还是觉得不杀他有更好的价值,比如可以得到顾道首和裴二小姐的助力,将来说不定能够利用他们帮你摆脱杨氏的控制?” 安知鹿微微垂首,道:“我这样的小人物没什么靠山,自然想着借着他攀附明月行馆之意,我知道若是我被人对付,安贵一定会想尽办法帮我,所以你说通过他利用顾道首和裴二小姐的力量帮我摆脱杨氏的控制,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杀安贵,我从幽州去长安的路上,这个念头曾经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但我觉得除非我疯了才会那么做。迄今为止,这世上没有比安贵更为真心待我,更为视我为亲人的人,在这世间,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是么?” ‌青衣道人慢慢转过头去,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漠然道,“世间人多喜欢花言巧语,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安慰自己的内心,然而人心又易变,就如这河水,时时刻刻都在变动。且不说这世间没有几个真正守信的人,有些人哪怕平日里的确守信,等到真正的大祸临头,觉得自身难保时,说不定转头就将最亲近的人给卖了。” 安知鹿沉声道,“我不知道别人如何,但我不会这样。” 青衣道人微讽的笑了笑,道:“要真正知道是不是,不能听你的话,而必须看你的心。” 安知鹿微微蹙眉,道:“前辈如何看我的心?” 他这话才刚刚说完,一股森冷至极的气机已经如山压落,这股气机诡异而强大到了极点,他心里抗争的心念刚起,周围的天地已经俱灭,一切景物瞬间消失,他就如同站在无边旷野,无边的黑暗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脸。 这张脸狞笑起来,黑暗之中出现数十根长矛,瞬间将他洞穿,纵横交错的架在半空。 与此同时,无数闪耀着绿光的眼眸从黑暗之中显现出来。 “杀了安贵,我让你活。” “杀了安贵,我帮你摆脱杨氏,让你拥你真正和世间最强的那些人一较长短的法门。” “不杀安贵,那你就死!” 无数细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接着在他脑海之中变成散发无尽威严的天神巨吼。 恐怖的精神力量不停地碾压着他的精神。 他的整个神魂都被瞬间撕碎一般,他脑海之中隐藏着的记忆,脑海之中的许多念头,就像是变成了无数崩碎的血肉,瞬间引起了一场狂欢。 无数狰狞小兽从黑暗之中涌出,它们的眼眸之中闪耀着充满贪婪的幽绿色光芒。 安知鹿无法抗衡,他突然感到无比的愤怒。 他拼命的挣扎起来,不管那些长矛在他身上撕扯出更为巨大的伤口。 他愤怒的嘶吼起来,“你们的世间是整个大唐,是无数的荣华富贵,我的世界就是这一两个人而已,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最终能有什么好处!你们让我杀我就杀?我就是不杀!我现在听了你们,将来哪怕再强,还不是要听你们的!” 轰! 黑暗之中似乎瞬间充斥他的怒火,那些狰狞小兽凄厉的尖叫起来,纷纷退去。 任何声音都消失。 包括安知鹿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仿佛被禁锢在一个无声的,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世界之中。 青衣道人将视线从流淌的河水上收回。 他看着安知鹿,轻叹了一声。 他伸出手来,那只散发着绿色幽光的老鼠在他的掌心又开始被压缩,开始变小,似乎要变成一颗滚圆的丹丸。 司徒擎城的声音骇然的响起,“天尊,你这是要做什么!” 青衣道人有些感慨的看向长安的方向,道,“没什么,只是这人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他这人不算什么好人,但有些事情,却能够唤起我的一些心声共鸣。原本我想让他为你所用,现在看来,让你为他所用比较合适。” “天尊,你!” 司徒擎城凄厉的尖叫起来,然而下一刹那,这只已经变得滚圆的小老鼠就已经变成了一颗细小的晶丸,他的声音瞬间断绝。 青衣道人伸手一点,这颗细小的晶丸落于安知鹿的眉心。 他看也不看,转身离开,朝着长安的方向走去。 第六百三十五章 翁婿相见欢 - 割鹿记 - 无罪 一束光亮从漆黑的世界里垂落。 安知鹿发现自己能动了。 他看到黑暗在退去。 周围的世界就像是一个漆黑的坑洞被打开,随着光线的进入而渐渐变得真实。 活动着的东西最先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首先看到的是青衣道人曾经看了许久的那条河。 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小河,弯弯曲曲,河水静静流淌。 然而它首先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当周围的世界还是漆黑一片时,这条首先沐浴在光亮之中的河就像是一条在摇头摆尾的龙。 安知鹿愣了愣。 然后一切恢复如常。 黑夜还是黑夜,但已是在人间。 他的头突然撕裂般的剧痛,好像真的有无数的小兽在里面啃他的血肉,但与此同时,他感到眉心之中似乎多了一颗泥丸。 泥丸不断的释放着强大的元气,轻而易举的和他的真气纠缠在一起,他甚至感应到自己所修的蛊道法门也起了变化。 他的体内原本是没有本命蛊的。 按照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蛊道,那条来自堕落观的蛊虫并不在他的体内,然而此时当他的真气不断改变,那颗泥丸析出的元气渐渐和他的真气融为一体,这颗泥丸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了一条透明的蛊虫。 它的精神力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无数细小的触手和他的精神力结合在一起。 提升他的感知,更好的控制他体内的真气和气血的运行,调理着他的脏腑。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不过是一个更为强大的本命蛊。 在撕裂般的剧痛之中,这条蛊虫的每一缕精神丝线,似乎都在对他呢喃,都在对他说话。 一时间涌入他脑海之中的画面,记忆,文字,让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肿胀起来,似乎要炸开。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又听到了那青衣道人的声音。 “永远不要觉得只有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 “别想着自导自演,我会安排人来劫你的这些东西,你不要动用你刚刚得到的这些东西。”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时,那些杂乱无章的呢喃声迅速退去,许久之后,又变成了一道道偶尔想起的窃窃私语。 安知鹿剧烈的喘息起来。 他身上的汗水如泥浆般从毛细孔中渗出。 撕裂般的痛楚也渐渐消失,他开始恢复了正常的思索能力。 “他审视了我内心所想,甚至连我要自导自演,让人劫了这一车队的东西都知道?” “他的神通竟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但他此时不像是个活人,难道只是借用了某个人的身躯?” “他到底是谁,为何要帮我?” 哪怕是夏夜,河畔湿热,但想到方才如被囚禁在地底深处的黑暗之中,想着那种冰冷得可以镇压他神魂的气机,他还是感到刺骨的寒冷。 当窃窃私语声不断响起,他甚至听到了其中的咒骂声。 “司徒擎城?” 他愣了愣。 他没见过司徒擎城,但此时这咒骂声响起时,他自然而言的知晓这是司徒擎城在咒骂,在不甘的咆哮。 但当他静心去感知那窃窃私语声时,司徒擎城残存的意识似乎被那本命蛊的精神丝线瞬间抹灭。 他脑海之中瞬间清晰的出现了许多东西。 一些从未有过的见知,一些从未接触过的法门。 其中一些法门的精妙程度,甚至让他身体都忍不住的战栗起来。 这时候他突然有些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还能够活着,只是因为安贵,只是因为自己不肯杀安贵,不肯全盘接受杨氏的安排,甚至在他内心深处,有朝一日,如果有可能摆脱杨氏的控制,他要连杨氏一起对付了。 他再看着眼前那条河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丝悔意,一丝说不出的感慨,以及一种难以言明的憎恨。 安知鹿无疑是聪明的。 哪怕只是精神力触碰之后的一丝余韵,他此时脑海之中还是生出了一个念头,“难道这人曾经也面临过我这样的选择,只是他当时并未做我这样的选择?” …… 乾县的清晨依旧带着血色。 扶风郡叛军主力已经尽数损失在了这一战之中。 只是这一场大战,这样就算胜了么? 裴国公站在高台上,平静的看着已成一片焦土的城池,看着旷野之中的尸海,他却是莫名的叹了口气。 扶风郡可以收回,重归长安的管辖。 但是南诏呢? 高丽呢? 寻常边军统军的大将,恐怕也无法窥得整个大唐的全貌,无法知道大唐在接下来数年,可以调用打仗的军力有多少,可以花在打仗上的银子有多少。 但他十分清楚。 这一场大战之后,至少在接下来三年,大唐无法组织起足够强大的军队,收回南诏。 绝对没有足够的军队去彻底击溃皮鹤拓的大军,但仗还得打,还得有将领率军去让皮鹤拓无法肆意的扩张。 但这并非是重点。 吐蕃也好,回鹘也好,都会迎来迅速壮大的机会。 不管这些国度和大唐的关系如何,对于他这样的将领而言,当一头羊一头牛变成一只老虎一只狮子,那总不是什么好事。 一直等到一名幕僚快速走到他身后,轻声禀报了某人要来的信息,他的眼中才出现了一丝喜色。 这女婿,比亲生的儿子还得力啊。 “走,给我备马,我去接他去。” …… 听到道上的几名军士说裴国公会过来,顾留白索性在道边挑了一个风景还算不错的地方歇了下来。 毕竟连番战斗,而且不断赶路,铁人也有点吃不消。 等了半个时辰,在营帐里躺着的他听到了马蹄声,他走出营帐,便看到裴国公和十余名随从已经一溜烟的过来了。 裴国公大概是怕烟尘涌到他们这片营帐里,远远的就跳下了马,快步走了过来。 “贤婿!” 裴国公一看顾留白就心情大好,出声打招呼时声音都显得有些肉麻。 顾留白回了一礼,也直接喊道,“泰山大人。” 裴国公心中高兴,却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这次没你恐怕真要糟。” 顾留白知晓轻重,也不废话,对着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朝着营地旁的野地走去,走出了一阵,他才说道,“这糟的事情恐怕还在后面。” 裴国公眉头大皱,也不说话,示意顾留白赶紧说。 顾留白就将郑氏私军、那些火器和私铸恶钱的事情都和他飞快说了说。 “那这的确要糟。”裴国公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那我估计一时半会都回不了长安,哪怕扳不倒我,估计也不会让我马上回到皇帝身边,有商有量的。我得赶紧给他们传个信。” 顾留白道,“那最好不要用军方的渠道。” “这点小事还不放心我?”裴国公忍不住笑了笑,招手喊来一个人吩咐下去,等到那人走远,他却看到顾留白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微微一怔,却听到顾留白认真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问你个事情,白草圆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第六百三十六章 守的不是城 - 割鹿记 - 无罪 裴国公叹了口气。 他平时也老叹气。 其实很多时候只是故作姿态,然而在此时,他的所有忧虑,似乎随着这一声叹息全部涌上了他的脸面。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杂草,道,“你知道了哪些事情,先和我说说。” 顾留白道,“郑氏私军里那些隐匿起来带头的,都是白草圆里存活下来的老军。” 他看着裴国公此时的神色,就知道内里一定有极大的隐秘,他也不急,将张盛年和他所说的有关当年白草圆的事情,以及他的推断,一点点复述出来。 “原来那座城里还有这么多人活了下来。”裴国公感慨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设计在这里等着我。” 顾留白的心情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很显然裴国公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来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如果裴国公真正参与了白草圆这件事情,而且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整个城池的人当成牺牲品的话,那他该怎么做。 他该令裴国公给张盛年这些人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换了朝中其他任何一个大员,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心理负担,然而裴国公是裴云蕖和裴云华的父亲。 “放心,没到你想的那种程度。”裴国公看了顾留白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道:“不至于让你大义灭亲,让你到时候难以面对我两个宝贝女儿。像我们这样实打实靠着军功混起来的人,不至于做那种事情。” 顾留白松了口气,道:“那到底是什么个事情?” 裴国公深深的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白草圆的事情绝非为了扳倒静王,相反,正是静王当年想要让某个身在白草圆的人…” 说到此处,他却停顿了下来。 他似是在权衡到底怎么措辞。 隔了一会,他才看着顾留白道,“反正就是静王想要对付和利用某个身在白草圆的厉害人物,才弄了这么一出,以至于我们大唐丢掉了白草圆和大量土地。” 顾留白眉梢微挑,他认真的看着裴国公的眉眼,“某个厉害人物…这人的名字不能说?” “不太好说。” 裴国公叹了口气,道:“原本这种事情提都最好不要提,但你想给张盛年那些人一个交代,我也想给他们一个交代,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当时有个厉害人物在白草圆,但他怎么说呢,自身状况有些不妙。或者有可能那人的自身情况不妙也是静王和一些想对付他的人弄出来的,反正静王想要在白草圆对付这人。” 顾留白有些无奈的看着裴国公。 裴国公是长安公认的老狐狸。 一个武将,靠战功成为国公的人物,却往往让人忘记他的铁血和战功,反而只让人记住他的圆滑和智慧,这样的人物平时讲话起来是什么样的水准便可想而知,然而此时裴国公这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艰难,每一句的措辞都很含糊,都有点词不达意的感觉。 顾留白逐句的揣摩着他每句话的真意,“有个厉害人物在白草圆?寻常的厉害人物,静王没什么必要动这么大阵仗去对付,这个人对他坐龙椅的事情有很大的妨碍?” 裴国公苦笑了起来,“贤婿,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你要是这么问,我一回答,说不定什么都被你问出来了。” “不问便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给人交代。”顾留白看着裴国公,道:“泰山大人,你真当我是自家人,便尽管回答,有些秘密若是真不能说的,我哪怕猜测出来了,我也会让它烂在我肚子里,但是我弄不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我便不可能给人交代。” “也是。” 裴国公自嘲的笑了笑,道,“别人不放心,你和我女儿,我还能不放心么?” 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 裴国公沉吟道,“我虽非静王肚子里的蛔虫,但当年他要对付那人,我觉得大致有三个原因,一是他认为那人和现在的皇帝走得近,二是这人可能会察觉他的一些设计,比如他布置法阵抽取真龙气运,三是对付此人,他能够得到很大一股力量的支持。”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这人应该不是我娘?” 裴国公苦笑了起来,“你这么一个个的问,那这和我坦白和你说了还有什么区别?” 顾留白马上肯定道,“那就是玄庆法师。” 裴国公面容一僵,瞬间无言以对。 顾留白看着裴国公这副样子,也是有些无奈了,“泰山大人,都是聪明人,说话就不用这么累,你肯定也知道我娘还有皇帝、玄庆法师弄了个遮幕法会,大唐的佛宗都在给这个遮幕法会服务,我不管这遮幕法会是在这桩事情之前弄出来的,还是这桩事情之后弄出来的,但这么多年过去,想一想能够值得静王和诸多势力去这么多付的,那只有我娘和玄庆法师,不是我娘,那肯定就是玄庆法师。” “我他娘的。”裴国公有些郁闷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轻声道,“和你这么聪明的人打哑谜,的确是白费力气啊。” “所以当年玄庆法师陷落在白草圆,他自身状况有些不妙?”顾留白看着裴国公,认真道,“怎么个不妙法,是被人打伤了,还是自己修行出了问题?” 裴国公一听更为纠结,他觉得自己这问题一回答,恐怕真的和敞开了讲也没什么差别了。 但就是他这么一纠结,顾留白已经不用他回答了,顾留白顿时皱眉道,“那看来是他自己修行出了问题,走火入魔了。” 裴国公都无奈的笑了,“狗日的,你是老狐狸还是我是老狐狸。” 顾留白心中得意,心想我可不是狗日的,是你女儿那个啥的。但想到玄庆法师,他心情瞬间又沉重起来,道:“我在法门寺见了走火入魔的泥莲尊者。” 裴国公倒是也好奇,道:“法门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盛英那老小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你的人了?” 顾留白便将自己如何遭遇祁连苍兰,又遭遇美玉公子,接着在法门寺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裴国公听完又气笑了,“贤婿啊,你这站着说话倒是不吃力,一通海口夸下去,我这给你擦屁股就要擦得蛋疼,盛英手底下有多少人,我要给他们洗刷罪名,这难度可比我再生两个云蕖这样的女儿难多了。” “难是难,反正你应该能做到。”顾留白看了裴国公一眼,道,“我直觉佛宗的法门重在修心,但和自身斗,有时候难免遇到一些心障,所以玄庆法师那时候,也是差点入魔?” 裴国公摊上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婿,实在也没有办法,只能叹了口气,道,“你猜得不错,当时那些人要的不是白草圆,而是几乎入魔的玄庆。” 顿了顿之后,他平静下来,看着顾留白,道:“既然你在法门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那你或许应该明白,如果玄庆入魔,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还未回答,裴国公却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不只是一场很难控制的灾变,而且会彻底毁坏大唐佛宗的声誉,西域佛宗会乘机掀起佛法正统之争,中土佛宗很有可能不复存在。” 顾留白看着他,道:“所以静王是想让玄庆法师入魔?” 裴国公认真道,“玄庆法师当时在白草圆之中闭关,虽然我们都无从知晓他的真正状况,但当时我那几个身在白草圆之中的旧部可以肯定,若是被那些人攻破白草圆,被人刻意施加手段,玄庆法师恐怕真的会入魔。所以他们守的不是白草圆那座城,而是玄庆法师和中土佛宗的声誉。他们即便知道这座城必破,也不突围,是因为他们必须要让玄庆法师渡过最困难的阶段。他们十分清楚,玄庆法师对于大唐,比那一座城,比那城中的许多军士要重要得多。” 裴国公缓缓转身,看向长安的方向,他神色肃穆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如何给张盛年一个交代,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些曾经是我部下的将领,他们最后虽然舍弃了那座城,将玄庆法师送了出去,但他们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他们有的为了引开敌人而战死,有的只是因为见到了玄庆法师走火入魔时的样子,生怕自己透露秘密,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们并非像张盛年一样因为自身的什么利益,他们所谓的阴谋,只是为了不让玄庆法师入魔,为了大唐。” …… 丰邑坊的清晨哪怕是在夏日里都透着一些阴森。 相较往年,丰邑坊内凶肆的生意都更好一些。 一是周驴儿开的凶肆卖的棺材更加结实,比以往更加便宜,二是他这家铺子新开之后,很多死相恐怖,不太好见人的尸身也送了过来。 长安街巷之中的寻常百姓不知道这家凶肆是佛子开的,哪怕知道了,他们恐怕也不会相信大唐的佛子会亲自来做这种事情。 但他们至少确定一点,这家凶肆的大量木材都是取自寺庙,而且在这间凶肆整理遗容,下葬之前,都会有长安寺庙里的僧人诵经超度。 一名皮包骨头,身上有很多伤痕的老人的尸身,在坊门开了之后,便第一时间送入了周驴儿的这间凶肆。 这名老人叫做宋坐金。 他就是丰邑坊旁边的长寿坊人。 早年在西市做生意,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他是上吊死了的。 眼睛瞪得很大,舌头吐得老长。 他就在半夜吊死在自己儿子即将入住的新屋大门口。 养儿防老,家业给了儿子,儿子却不孝。 两个女儿远嫁之后,他这儿子和儿媳妇拆了旧屋建新屋,然后只将他安置在一间阴湿的小院之中,甚至不给他提供什么餐食。 等到新房建成,宋坐金又被告知新房之中并无给他的房间。 寻常人可能会去告官,让官家来惩戒自己这个不孝子,然而性格刚烈的宋坐金选择了最为惨烈的抗争和惩戒方式。 他用一根麻绳将自己吊死在了儿子马上就要入住的院子门口。 他鼓着的眼睛里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但狰狞的脸上却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送他到凶肆的人都没有一个敢直视他的脸。 这种横死之人,往往都会由周驴儿送他最后一程。 周驴儿没有觉得他可怖。 在用老喇嘛教自己的一套开始整理宋坐金的遗容时,他就像是和寻常的街坊聊天一样,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情绪。 “痛快是痛快,但你这筋骨还挺硬朗的,搭上自己有点不值得。” “说起来也是你没教好,你现在年纪大了,打不动他了,那你打听打听,找打得动他们的人啊。不过你也可能不知道去哪找能教训他们的人。你放心,以后这样的事肯定少了,我和贺海心他们说说,今后让他们派人也都去各坊说说,到时候再有这种不孝的事情,不用你自己挂上头,十五哥的人把他们挂在门上,让你用鞭子抽。” “你把舌头收收,你把他们两个吓病了就行了。那屋子的事情估计也传出去了,他们两个就算想卖,那屋子也卖不出去。你就别吐着这么长的舌头吓人了。街坊里头不还是心善的人多?你别把整个街坊的邻居都给吓倒了。” 周驴儿一边和宋坐金亲近的聊着天,一边整理着他的遗容,渐渐的宋坐金的模样就少了凶厉,然而和平时不同的是,宋坐金突然有些异动,尸变一样要坐起来。 周驴儿皱了皱眉头,道:“你自己的事情完了,别被别人的事给牵扯了。” 他用老喇嘛教的法子,在宋坐金的额头上敲了几下,接着默默地念了几句经。 其实这念的是啥,他也不知道。 反正老喇嘛怎么教的,他就怎么念。 一缕淡淡的绿光在宋坐金的脑后散开,和周驴儿的气机一撞,便瞬间消失。 周驴儿也没多想,他将宋坐金收拾好了之后,却突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十五哥不在长安,他决定自己去长安城里转转,看看这缕绿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六百三十七章 孤舟渡众生 - 割鹿记 - 无罪 那次生机造煞法阵之后,长安城里阴物侵袭心智的事情也很多,他不太懂那些怪事,就好好问过神秀,神秀就和他解释,往往有些人的怨念、痴念、贪念很深,尤其是有许多人因为这些执念而惨遭横死之后,一部分精神力不散,又恰好和一些地方积蓄的阴气结合,再碰上有些人本身也是怨念、痴念、贪念颇深,才会相互影响,相当于互相增强了。 周驴儿也被神秀带着看过一些被影响了心智的人,但他觉得今日里的宋坐金好像有点和那些人不一样。 怎么说呢? 宋坐金好像是多少受了一些阴物的影响,但好像影响他的阴物和一般的阴物又不太一样。 这种阴物给他的感觉,好像是有主之物,哪怕宋坐金已经死了,都似乎还在从他身上获取元气。 而且不知为何,这阴物的气机还让他感到有些熟悉。 平日遇到这种事情他就去找十五哥,现在十五哥不在城里,他也就没头苍蝇一样在城里乱转,等转了半天没什么头绪,他又觉得十五哥不在,是不是该去找裴云蕖问问,就这么纠结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巧到了长寿坊。 长寿坊里好多街坊邻居都在议论宋坐金的事情。 也不用刻意去亲近亲近,因为到处都是三五个凑在一起聊这事情的,所以周驴儿也很快听了个大概。 宋坐金做生意斤斤计较的很,但他这个人自己也不瞎花钱,他妻子早死,也没续弦,就辛辛苦苦自己把三个娃带大,他也重男轻女,对那两个闺女不怎么样,所以闺女嫁得远,平时都很少来往了,但没想到到头来,自己最宝贝的这个儿子养成了个白眼狼。 说是这宋坐金这么一来,不仅是他儿子这新建的宅子变成了凶宅,家里的生意肯定也是做不下去了,他儿子和儿媳妇出门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没准长安都要待不下去了。 不过也不能怪这宋坐金做得这么绝。 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他这儿子隔三岔五给口热乎饭吃,宋坐金也不至于这样。 据说这宋坐金过得真惨。 住的那间屋子就是鸡棚改的,只是那人欠了他儿子的钱,那鸡棚就相当于白送给他儿子了。 没什么换洗衣衫,夏天了都还穿着冬天里的衣服也就算了,晚上也是饿得睡不着觉,在巷子角落里蹲着,有人发现他锅子里有肉味,去一看却差点吐出来,原来他晚上去巷子里蹲着是去拿东西引老鼠,抓老鼠吃。 若非邻居街坊经常接济,估计他早就饿死了。 关键去和儿子儿媳理论,还被儿媳偷摸找了个人揍了一顿。 听到吃老鼠,周驴儿就愣了愣,他很快就到了宋坐金住的那个鸡棚改的屋子,果然见到了屋子外面阴沟里一堆堆的老鼠皮毛。 周驴儿随便叫了几声,就叫出了几个老鼠小弟。 他让这些老鼠排成一排,听他训话,然后让这些老鼠去找一些不太一样的老鼠。 然后他一个坊市一个坊市的走,一个坊市一个坊市去叫那些老鼠小弟做同样的事情。 这下连黑团团都被他惊动了,他往西边往东边走,又从东边往北边走,走到长乐坊的时候,黑团团就忍不住从墙头跳到了他脑袋上,问他到底做什么。 周驴儿反手摸了摸黑团团的脑袋,轻声解释道,“有人把阴物附在老鼠身上,他也能让这些老鼠做事,有人吃了这些老鼠,死了之后还能被这阴物吸取元气。” “那你现在是想做什么?”顾十五不在城里,黑团团也有些烦躁,它抓了抓周驴儿的脑门,直接在脑门上比画道。 周驴儿轻声道,“我看看能不能把这些有阴物的老鼠找出来。” 黑团团聪明得很,比画道,“那肯定得把控制这些阴物的人找出来才行啊。” 周驴儿挠了挠自己的脑门,道,“我现在怕是找不出那人啊,只能先把那些有阴物的老鼠找出来再说。” 黑团团气鼓鼓的伸了个懒腰,道:“要是顾十五在这里,肯定能找得出那人。”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那肯定,我十五哥多厉害呢。” 听到周驴儿夸顾十五厉害,黑团团气也顺了,道,“那我也帮你的忙。” 周驴儿眼睛一亮,“你怎么帮我?” 黑团团道,“我让我那些小弟帮忙抓那些有阴物的老鼠,你的那些鼠小弟就算发现了,也未必能把它们一个个抓起来啊。” “还得是你黑团团啊。”周驴儿顿时一拍脑门,“我早该想到找你帮忙了啊。” 黑团团傲气道,“下次有这种事早点找我,也不看看城里的这些老鼠和猫归谁管。你的那些鼠小弟要在巷子里跑,还不得我打招呼?” 周驴儿摸了摸黑团团的头,“那可不。” 黑团团顿时趾高气扬的跳上墙头,道,“那我先去忙了。” 它这双脚一蹬周驴儿的脑袋,周驴儿的驴脑袋顿时也有点开了窍,“对啊,我去找玄庆法师问问啊!连十五哥弄不明白事情的时候都要去找玄庆法师,玄庆法师肯定比十五哥还要聪明啊。” 剩下一些个坊市他也不急着去了,一溜烟的就跑到了大雁塔。 “玄庆法师!” 他一进大雁塔就叫,叫完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玄庆法师所在的那一层的楼梯口。 和往常一样,玄庆法师看着他温和的一笑,然后递给他一个装着些零食的食盒。 周驴儿拿了一个蜜饯果子吃了起来,然后就道,“玄庆法师,城里有个老人上吊死了,他被儿子虐待,没什么吃的,抓了老鼠吃,那老鼠身子里有阴物,他死了之后,这阴物还在吸取他的元气,但这阴物吸取他的元气好像不是给自个用,是给那个御使这阴物的人用。”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回应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周驴儿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笑道,“玄庆法师,我其实是来问问你,我该怎么做的。” 玄庆法师笑了笑,看着他回应道,“你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你想要做些什么,是想帮人?” 周驴儿点了点头,道:“是啊。”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觉得那些阴物会害人?” 周驴儿有些惊讶,道:“是啊。” 玄庆法师和周驴儿交谈,显然和顾留白交谈就不一样,他微微一笑,回应道,“那你是想抓住那些阴物,把那些阴物消灭了?” 周驴儿点头。 玄庆法师平静的看着茫然的周驴儿,回应道,“那若是没有阴物,这个老人一定不会吊死在那里吗?” 周驴儿苦恼道,“这说不准啊,他那儿子和儿媳妇太欺负人了。” 玄庆法师微笑回应道,“那他不吊死在那里,你没准也不知道这件事,更没办法帮他了。” 周驴儿这下有些明白了,“玄庆法师,你的意思是,我的本意是帮人,但哪怕解决了这些阴物,其实根子里也没帮到人?” “是啊。”玄庆法师回应道,“就像是你说的,哪怕没有阴物影响这位老人,这老人没准还会吊死在他儿子的新屋门口。你一开始就是想帮忙,你得想清楚要帮什么忙,到底怎么样才能帮忙。” 玄庆法师说完这句,他又静静的看向长安。 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会难的让很多佛宗的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他觉得这个问题也值得周驴儿去想很久。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周驴儿的脑子是直的。 他一开始想着阴物,这时候就忍不住也想着这种阴物。 他抓了抓脑门,道,“玄庆法师,按之前神秀哥给我说的,这种阴物往往只能影响本身就有问题的人,那我想要帮助这些有问题的人,那我就想办法改改这些阴物,让这些阴物不要帮倒忙,让它们反过来做点好事。” 玄庆法师愣住。 这世间有些道理对别人来说很复杂。 但在周驴儿这里很简单。 每个人修的道是不一样的。 帮人的法子,那也的确不一样。 玄庆法师微笑起来,他看着周驴儿,平静的回应道,“周驴儿,你觉得这么做能成,那你就这么做。” “好嘞!” 周驴儿这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该怎么弄,才能让那些阴物反过来做点好事,但他觉得玄庆法师也觉得自己这法子不错,那自己想的这法子就真的很好。 他顿时嚼着一个蜜饯果子就开开心心的蹦跶下去了。 玄庆法师微笑着看向远方。 在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地方,他看到有一名青衣道人,已经过了渭城,在朝着长安走来。 …… 在回到丰邑坊的时候,距离坊门关闭还只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周驴儿跑到丰邑坊挨着崇化坊的一条街上吃东西,这时候他看到有一个掌柜行色匆匆的走向崇化坊。 周驴儿看着看着就突然犯愁了。 这个掌柜的身上也有那股熟悉的气机。 他也有那阴物。 那这座城里,看来不是只有好多老鼠身上有阴物,也不是宋坐金那种吃了老鼠的人身上才带有了阴物,有些人身上,早已经沾染了这种阴物? 第六百三十八章 这不胡来么 - 割鹿记 - 无罪 周驴儿吃完东西,心事重重的往自己的铺子走,黑团团却从墙头得意的跳到了他的头顶上,比画着问他,“你想什么呢?” 周驴儿郁闷道,“黑团团,十五哥不在,我就瞎搞。” 黑团团一怔,拍拍他的脑门,“怎么了?” “我以前都不自己想事情,最多看到什么事情就和十五哥说,十五哥就告诉我该怎么整。”周驴儿叹气道,“今天我自己想想,应该就相差了。你知道么,我让你帮忙之后,我就跑去见玄庆法师了。” 黑团团比画道,“挺好啊,问他准没错。” 周驴儿道:“玄庆法师让我想清楚到底要帮什么忙。” 黑团团一怔。 周驴儿苦着脸,道:“我当时满脑子想到的是宋坐金活着的时候没饭吃可怜,想到的是他死了之后还要坐起来吓人,我就想着别让他吓到别人,但我这脑子的确是驴脑子,就没往别的地方想,刚刚我吃饭的时候,想着十五哥在我旁边吃东西,结果我就想到他会怎么说我了。” 黑团团比画道,“你慢点说,都弄得我有点糊涂了。不就是抓点老鼠么,怎么一会想清楚到底要帮什么忙,一会又十五哥说你。” 周驴儿摸了摸黑团团,道:“你说平时吃晚饭的时候我要是和十五哥一起吃东西,十五哥是不是会说我,周驴儿你是不是驴脑袋,你和人亲近亲近也就算了,这人还没亲近呢,你和人非亲非故的,连认识都不认识别人,你帮什么帮?” 黑团团一愣,比画道,“十五哥好像真会这么说你。” 周驴儿苦了脸,“是吧?玄庆法师让我想清楚到底要帮什么忙,十五哥肯定得让我想清楚为啥要帮忙。” 黑团团点了点头,比画道:“你这么说好像我有点明白了,但明白得不多。” “就是天底下没白吃的胡饼,十五哥说做生意肯定得有好处,我给别人好处,别人肯定也得明白要给我好处,不然我平白无故给别人好处,别人拿了都只觉得是白拿,从我这拿习惯了,我要是不给了,别人说不定还会怨我。”周驴儿把黑团团从自己头上搬下来,抱着说道,“黑团团,十五哥说,很多时候哪怕心里觉得想帮这个人,也得把这事情做成一门生意,我帮你,你也得帮我,要让人也明白做事情的道理,不然我帮了这次,以后还多的是事情。帮得了人一次,顾不得人一世。” 黑团团看他停了下来看着自己,便比画道,“周驴儿你接着说吧,反正我刚才明白得不多的事情现在又被你说得不太明白了。” 周驴儿不好意思的说道,“黑团团,十五哥一说你肯定就明白,但我有时候讲这些东西,连我自己都能讲迷糊了。” 黑团团比画道,“迷糊就迷糊吧,我不嫌弃你。” 周驴儿顿时高兴了,笑嘻嘻道,“黑团团你真好,反正按照十五哥的做派,如果苍蝇不叮无缝蛋,如果这蛋本身有问题,他肯定不给这蛋白拍掉苍蝇,哪怕实在看不过去,他也得让这蛋自己明白道理,别自己先开个缝变个引苍蝇的臭蛋。别人的事情,他可不会纯粹花自己的力气,这人自个得先出力,出力解决不了,他帮了,那你后面得慢慢出力还,不想还的,那他得想办法主动要。” 黑团团比画道,“不白养人呗。白养人容易养出白眼狼。” 周驴儿笑道,“得让人知道规矩。” 黑团团郁闷的比画道,“那一大堆老鼠怎么办,抓都抓来了。” “没事。” 周驴儿得意起来,“我就是没碰到十五哥的头,不知道他让我怎么干,现在我想到了他会让我怎么干,我就不头疼了,我肯定能把事情办好。黑团团,我肯定能想清楚那些老鼠派什么用处。等等,黑团团,我想到了,怪不得十五哥埋个死人还得明码标价呢,神秀哥他们其实不要钱,给人做个法事也得要钱,就是得让人明白自己有了难处,让别人帮忙,那也得要付出代价的。” 黑团团又跳上了他的头,揉揉他的脑袋,“周驴儿,要不你还是别说了,越说越回去了。我看看你这脑袋是不是真的是披着人皮的驴脑袋。” 周驴儿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有可能,你仔细给我看看,有没有缝。” 十五哥不在身边,他自己都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周驴儿走着走着就得意的唱了起来,“我叫周驴儿,有个驴脑袋,十五哥埋人,我来做棺材。大家生意人,从不白帮人,价格要公道,童叟也无欺,人人要这样,谁不懂规矩,火罗哥揍趴!” …… 凶肆之中一些护法僧已经如临大敌。 后院的木料场里,密密麻麻的猫将几百只老鼠团团围着。 这些老鼠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都闪着淡淡的绿色幽光,数百只聚集在一起,显得异常的瘆人。 这些老鼠体型都比正常的老鼠要小一些,显得有些干瘦,但它们的模样却比正常的老鼠显得更加凶狠。 它们就算是被猫团团围住,逼在角落,但它们并不像寻常的老鼠一样吓得瘫软,而是阴狠的看着这些猫,似乎随时都想要找个地方逃出去。 突然所有的猫齐刷刷的转头。 黑团团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屋面。 它倨傲的对着这些猫点了点头,示意它们干得不错。 既然干得不错,那这些天就不揍它们了。 “神秀哥。” 周驴儿和守在后院门口的神秀打了个招呼,只是一眼扫见木料场中那么多绿油油的小眼珠子,他顿时就吃了一惊,“这么多?” 神秀点了点头。 周驴儿突然觉得神秀有点不太对劲,“神秀哥,你怎么有心事?” 神秀看着周驴儿,想了想,道:“我就是为了这事情在担忧,不过你要是能把这麻烦给解决了,我就没什么心事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神秀哥,你放心,肯定没问题。” 神秀看了一眼远处大雁塔的轮廓,他又看了一眼周驴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道,“那就交给佛子了。” “行了,神秀哥,你歇着就行。” 周驴儿转头就去训那些眼中闪耀着幽幽绿光的老鼠了。 “你们排个队玩玩,别凶巴巴的啊,凶巴巴的干嘛,你们不就是身上被人弄了点阴物吗,有阴物又怎么了,都精神点!” 他蹲了下来,逗弄着面前的一个老鼠,这老鼠张口就想咬他手指,结果被他手指一弹,轻弹了个脑瓜崩。 这老鼠被弾懵了,周驴儿自己就乐得哈哈大笑。 黑团团跳到他身边,比画道,“想到什么法子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和它们亲近亲近再想。” 黑团团忍不住想吐槽,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是个驴脑袋。 “我帮你们弄掉身上的阴物,但你们可得帮我。”周驴儿折了根小树枝,戳了戳最前面的几个老鼠的屁股,一会就将它们排成了一排,“要是你们干得不错,我给你们吃好吃的。” 说完他还从袖子里掏出半张饼子,掰碎了给这些个老鼠吃。 这时候刚刚被他弹得有点懵的那老鼠回过神来了,见他手指凑得近,就又想咬他。 结果一张口,被周驴儿塞了一口饼子。 这老鼠顿时又懵了。 黑团团看得很无奈。 这是玩老鼠呢,还是想办法? 周驴儿倒是一点都不急,逗弄着这些老鼠,一会真的和这些眼睛冒着绿光的老鼠都混熟了。 那个被他弄懵两次的老鼠反倒是最听他的话,说让躺着就躺着,让排队就排队。 “走吧。” 周驴儿招了招手,让五个老鼠钻自己袖子里,然后对着黑团团笑道,“我们干活去了。” 黑团团倒是有点懵了,“你想到办法了?” 周驴儿得意道,“想到个办法了,我们去试试。” 黑团团想要比画一下,问问到底什么办法,但它看着周驴儿的脑袋,却想这个是驴脑袋,估计越说自己反而越糊涂,它想了想也懒得比画了,就只是跳上屋顶,一路跟着周驴儿。 这时候已经宵禁了,不过周驴儿蹦蹦跳跳,再高的屋子和院墙对于他而言也似乎不存在,他和徐七一起玩的时间久,那些金吾卫和协助巡防的修行者到底是哪些个他都熟悉,更不用说那些人的巡查路线了。有宵禁和没宵禁,对于他而言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也没跑远,就到了和丰邑坊只是隔着一个崇化坊的怀德坊。 “这是谁家的院子?” 黑团团跟着他进了一间大院子,看着布置得精巧,忍不住比画道。 “我也不知道啊,它们带我来的。”周驴儿点了点衣袖里的那些老鼠,解释道,“它们指的路,说这里面有个人的阴物比它们的壮。” 说完他就直接跳上了一间屋子的屋顶,黑团团看着他这大力的蹦跶,落在屋面上却是没有声音的样子,倒是有点佩服。 这时候五个老鼠从他的衣袖里钻了出来,就在他身前趴着不动。 周驴儿转头看着黑团团轻声问道,“你要跟我进他的脑子里去看看么?” 黑团团一愣,比画道,“怎么进去看?”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上次救六皇子,蓝姨的手段我摸出了点门道的,现在试试看。” “这种精神手段也能试,你这不是胡来么?”黑团团无语的看着周驴儿,但架不住好奇,又觉得这家里现在顾十五不在,这驴脑袋估计没了自己还真不行,所以它只能比画道,“那试试。” 周驴儿却是大大咧咧的笑道,“你放心,指定没问题。” 说完他仔细的调整了一会呼吸,凝了凝神,只见那五个小老鼠身子一抽,每个小老鼠的身上都飘起了一点绿幽幽的光点,就像是一只只绿色的萤火虫。 第六百三十九章 财窟锢恶魂 - 割鹿记 - 无罪 这五个绿幽幽的光点在周驴儿面前排列整齐,黑团团一下子吃惊了,“这也能排队?” 它还没来得及比画,却见这五个光点就像是连成一根丝线,落在它的爪子前。 它就忍不住好奇的伸出爪子去捞。 它一碰这根丝线,就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拖着自己走,这时候周驴儿嘻嘻一笑,轻声道,“黑团团,我们走,你不要用力。” “驴脑袋好像有点门道啊。” 它惊讶的看着周驴儿,看到丝线的一端好像透过屋面,到屋子里去了。 下一刹那,它觉得浑身一轻,好像和周驴儿一下子陷进了屋面,它下意识的扒拉了一下屋面,却什么都没有扒拉到,好像穿过了一层雾气。 眼前出现的不是什么寻常人睡觉的房间,却是好大一个佛堂。 一个衣着华贵的六十来岁的男子就跪在佛像前方。 这个佛堂特别高,好像接到天上。 黑团团仰着头看,却看不到佛像的脑袋。 “什么呀!” 它转头看了一眼周驴儿,发现周驴儿满脸得意的样子,它就反应了过来,“我们这是在他的精神法域里头了?” 周驴儿朝着它挤了挤眼睛,笑道,“他就是个普通人,哪算得上什么法域。” 黑团团倒是肃然起敬,比画道,“你居然能够借着阴物和阴物的气机感应,就能让自己的精神力和他的精神力产生连接。不对,还拖了个我,你这不是一般的驴脑袋。周驴儿,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了,是你和我,还有阴物和他的精神力一起造成的域场,这就叫精神法域。” 周驴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是吧,还行吧,不过我这脑袋摸着不如你的脑袋摸起来舒服。” “真神奇!”黑团团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厉害人物都见过,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这个进入别人的精神法域里头,它还是第一次,它发现自己原本都不认识这个跪在佛像前的男子,但现在它却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人是谁,好像很熟的熟人似的。 这个人叫做晋九龄,是西市里最大的丝绸商人之一。 “周驴儿,大晚上的他不好好睡觉,跪在佛像面前做什么?”黑团团忍不住比画了一下,又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做梦吗?” 周驴儿这倒是有点不确定了,“这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做梦,也可能是他脑子里一直有的东西?” “他脑子里不打算盘好好做生意,没事就在求神拜佛求生意好吗?”黑团团感到很不理解,但它顿时又觉得周驴儿这驴脑袋真的好厉害,这种精神法域真的很神奇,它一下子就知道了这晋九龄为什么深层的精神意识里会跪在这大佛面前。 这个晋九龄的确是在求神拜佛,但不是求生意更好一点,而是在求佛保佑,让厉鬼别害自己。 “佛祖保佑我,别让那张工头的闺女来找我啊,真和我没关系啊,我就是省点工钱,城里哪个人家不想办法省点工钱,我哪知道克扣了点工钱而已,她怎么就会想不开呢?而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老搞动静呢?” 黑团团看到眼前的大佛奇异的扭曲,原本安静的佛堂变成了一个到处都是人的大院子。 大院子将近完工了,晋九龄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他沉着脸站着,脸色好像比他的袍子还黑,他的身前跪在一个工头,就是他说的张工头。 张工头磕着头让他按足数支付工钱。 他却敲着旁边的柱子,在料峭春寒里眯着眼,“你听听这木头的声音,这是湿料,我要的是干料,你这湿料干了要瘦一圈,能一样吗?” 看着拼命解释面色越发苍白的张工头,他斩钉截铁的吩咐身旁的管事,“扣他们三成工钱。” 黑团团眼前的画面不断的变化。 “爹,没有这样欺负人的,他知道是下了雨,他就等着下雨过后才和你结账。” 张工头的儿子气息奄奄的躺在病床上,他的姐姐,张工头的女儿哭着出了门,她到了药铺,手里的钱袋子倒出的钱却连付一帖药的钱都不够,药店的伙计看她可怜,偷偷给了她两贴药。 她在回来的路上,将这两贴药放在井口边,然后跳到了井里。 晋九龄喜滋滋的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看看,让人布置假山,听到了这个事情,他马上吩咐吓人,“快往地基边上多浇点糯米浆进去,墙角牢靠,什么阴气都进不来。再去请个人来做做法。” 黑团团看得忍不住比画,“周驴儿,顾十五的道理是对的啊,这种人帮什么啊,我都想打死他。” 周驴儿正想说话,他们周围却刮风下雨打雷了。 新建的院子已经入住了,气派得很。 有个妇人急急忙忙的朝着院子里的藏宝楼走去,她是晋九龄的妻子,这个建着藏宝楼的院子,晋九龄是不给下人们进的,有一层的窗户开着,为了通风散气所用,雷雨天气里,她急着去关,但是刚刚进了院子,她就听到楼里有女人的哭声。 她惊慌之中好像看到有个女人浑身湿漉漉的。 她受了惊吓,自己也被暴雨淋了个通透,从此一病不起。 养了大半年不见好,到了冬里,黑团团和周驴儿看到这个妇人开始咳血。 晋九龄在书房里偷偷见一个大夫。 大夫说这病很难治,只能用百年老参续命。 “一根百年老参抵得上城外五亩水田啊。” 晋九龄转头就找了管事,让他把正房的地龙灭了。 “大夫说了,热毒淤积才咳血,屋子太热,通通风,凉一凉会好的。"他站在飘雪的廊下对长子解释。 半夜里,妇人咳得满床都是血,她咽气前说了一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画面又变。 晋九龄还是跪在佛像前,“佛祖你会保佑我的吧,只要保佑我,我今年就让人给你打个真正的金身。” 黑团团看得虎起了脸,它对着周驴儿挥爪子比画,“周驴儿,别看了,我们等会出去,把他丢井里算了吧?多省事呢。” “那到时候他被人从井里捞出来,还得送到我铺子里,我还得把他泡大的脸给他弄小了。”周驴儿抓了抓头,道:“黑团团,你再等等,我觉得这好像不是最好的法子。” “什么呀!”黑团团虎着脸直甩爪子,“快点结束他罪恶的一生就是最好的法子。” “好办法!” 周驴儿眼睛一亮,“黑团团你太聪明了。” 黑团团有点懵,它觉得周驴儿说的好像和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 周驴儿高兴得跳了起来,“黑团团你真厉害,我听十五哥说过,玄庆法师修的神通和一般人不一样,他都已经不知道过完多少个轮回,过完多少个一生了。他能看着长安城里的所有人,现在肯定也能看着我们,那我可以学学他的手段啊。” 黑团团听不太懂,有些恼羞成怒,比画道:“你别说那么多,就说现在该干嘛!” “试试能不能让他快点过完他一生啊。”周驴儿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凝神感应起来。 “成了!”他眼睛突然一亮。 “什么鬼!” 黑团团感觉到这精神法域似乎的确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又感觉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感觉很玄妙。 但画面却飞快的变化了起来。 这晋九龄精打细算,还是和以前一样又吝啬又苛刻,他的藏宝阁的地下室里开始堆满了各种宝贝。 他每晚上都到地下室看他的这些宝贝。 晚上又打雷了。 藏宝阁里隐隐约约有女子在哭,藏宝阁最顶上一层的佛堂里,那尊佛像真的已经变成金铸的了。 突然一道闪电落下,闪电打在佛像上,金粉簌簌洒落。 琉璃灯晃动着,溅落下火星。 藏宝阁在雷雨天居然烧了起来,雨又恰好停了,火势开始蔓延。 一直在地下室看宝贝的晋九龄直到发现浓烟灌进来,他才发现有些不对,但他本能的扑向装满血红色珊瑚的檀木箱子,他拼命的把一箱子一箱子的宝贝抢出来,却没注意东厢房那边的火势。 “爹!救我!” 女儿凄厉的叫声混在梁柱爆裂声中。西廊已经完全烧塌了,晋九龄却死死抵住自己这个院子的铁门,他生怕救火的人从他这个藏宝阁所在的院子过,乘机抢他搬出来的宝贝。 晨曦染红天际时,人们从余烬里扒出三具焦尸——他的儿女都烧死在他这院子的门外不远处,最初敲他这院门的不是什么想抢他宝贝的人,而是想进他院子躲避火焰和浓烟的儿女。 院子烧毁了大半,藏宝楼塌了一般,金佛好好的坐在地下室旁边。 从此晋九龄就直接住在藏宝楼废墟下面的地下室里。 他整夜不睡的看着他的那些宝贝,擦着银子和铜钱上的焦灰。 又到过年时。 他让几个蒙着眼睛的工人摸黑搬了一件翡翠屏风到藏宝楼的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东西堆得更多了。 这翡翠屏风原本是他定好给女儿的嫁妆,女儿早已不在了,这翡翠屏风做好了,他越看越喜爱。 一场小雨落了下来。 长安的冬天不打雷。 但他的地下室顶上却响起了好像打雷一样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根很粗大的承重木梁突然裂了。 那根楠木是他仔细看过的,很大,很干,很结实。 然而在裂开时,他看到了锯痕,看到了一些腐木不断的掉落下来。 他瞪大了眼睛,想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名工头的女儿跳井之后,他还带着人干了几天活,结清了剩余的工钱。 原来他是在这根楠木上做了手脚。 地下室开始塌陷,沉重的金佛带着泥土往下陷落,晋九龄骇然的拖着一个箱子往外逃,这时候却撞到了那翡翠屏风。 翡翠屏风倒了下来,压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被压得弯曲成一个元宝,翡翠屏风正对着他的脸的地方,雕刻着一个仕女,那仕女的脸就像是他女儿的脸,似乎正笑着在喊他父亲。 第六百四十章 我见我之城 - 割鹿记 - 无罪 黑团团有些解恨的挥了挥爪子。 舒服了! 轰! 也就在此时,地下室的顶彻底的塌了,沉重的金佛带着泥土和碎木砸了下来。 它金灿灿的身体斜坐在了地下室里,底座的边缘挨着晋九龄的头颅。 还活着。 晋九龄看着金灿灿的佛身替自己挡住了那些泥土和碎木,他涕泪横流,然而他推不开四个人才能抬得动的翡翠屏风。 这个时候他看到雨水不断在金佛的身上溅开水花,雨水冲刷着金佛慈悲的面目,也冲刷着地下室破碎的顶部周围的泥土。 泥水混杂着碎木,沿着金佛的躯体,不断的流淌下来。 地下室四壁已经歪斜的乌木架子上响起了无数悦耳的声音,那是他的珍宝在从乌木架子上洒落,掉在布满泥浆的地板上。 浑浊的水流渐渐铺开,渐渐淹没他的身体。 “救我啊!” “救命啊!” 晋九龄无比恐惧的大叫起来,他拼命的哭嚎起来,双手不停地拍打着泥水,推着那根本无法移动的翡翠屏风。 当泥水涌入他的口鼻时,他听到了有人猛烈晃动那扇院门的声音。 铁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他拼命的往上仰头,用力的将口中的泥水吐出来,然而明明吐出的泥水,废墟之中那些被雨水冲刷下来的焦炭和灰烬,却让他的口鼻和肺腑之中充斥着的全是烟火味。 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了。 那是有人来救他的声音么? 然而铁门太结实了。 那声音和当日他那些儿女在大火中推门的声音一样。 这一刹那,他看到了雨水穿过翡翠屏风的镂空处滴落下来,翡翠屏风上他女儿的那张脸似乎在流泪,他仰着头,在泥浆没过他眼睛之前,他看到了空中俯视着自己的金佛那充满慈悲的脸。 “解气了!”黑团团用力的挥舞着爪子,十分振奋。 周驴儿却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黑团团原本觉得已经弄完收工了,突然精神法域却是一阵扭曲,它和周驴儿回到了一开始见到这晋九龄的时候。 晋九龄还是跪在大佛的前面。 “怎么又回去了?”黑团团挥着爪子表示抗议。 周驴儿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这时候晋九龄突然发疯般扑到大佛脚下,他摸着大佛脚下刻着的那一排字,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嚎了起来。 黑团团不用去看字,脑子里就浮现出了那一排字的内容:“愿晋氏子孙昌盛,富贵绵长。” 画面突然起了变化。 它看到藏宝楼和大佛建造时,是晋九龄自己在刻这一排字。 大佛突然轰然倒塌,大佛的后方是烧焦的院墙和铁门,铁门口有三具烧焦的尸身,是晋九龄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晋九龄哭嚎着不停打自己嘴巴,他自己篆刻的那一排字却烙印在他身前的地下,口中的鲜血溅落,风中响起妇人的咳嗽声。 他口中流淌的鲜血,和那年寒冬,他结发妻子咳满棉被的鲜血一样夺目。 “还行。”黑团团对着周驴儿比画了一下,觉得抽自己嘴巴子这种它还能接受。 周驴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黑团团,其实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感觉本来就有这样的道,我就是让他走快一点而已。” “还行!”黑团团又重复的比画了一点,“不过折腾他这种人没什么意思,快点让他走完罪恶的一生就完了。” 周驴儿无奈的摸摸脑袋,“这好像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才说完这句,黑团团发现画面又变了,晋九龄回到了自己院子还未完全建完的时候,那张工头跪在他身前讨要工钱。 晋九龄浑身颤抖了起来。 他嘴角已经不再淌血,但他眼睛里却流出了血泪。 血泪滴滴坠落在他身前的石阶上。 黑团团这时候清晰的感知到了晋九龄的意识,他也知道不可能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 晋九龄身前的画面不断的变化起来。 工头得到了足数的工钱。 他的女儿欢天喜地的拿着药回去给她的弟弟熬药。 藏宝阁变成了他妻子和子女读书、画画和玩闹的地方。 哪怕是风雨交加的时候,院子里传来的不是女子的哭声,而是欢声笑语。 晋九龄的女儿出嫁了。 良辰吉日,出嫁的队伍正好撞见了另外一家的出嫁队伍,正巧是张工头家的女儿也在同一日出嫁。 张工头家主动要让路,最终却是两家挤一挤,一起走过那条大街。 晋九龄藏宝楼下的地下室始终没有动用。 暴雨夜,有一个晋九龄出现在一家贫苦人家的院子里,他站在积水中,看着雨滴穿过残瓦。 他吩咐着匠人赶紧帮这户人家修补屋面,同时让人将内里生病的老人抬出去安置好。 当这户人家的子女跪在泥水之中对着他磕头时,这个晋九龄抬起头,泪水和雨水混杂着从他的脸上流淌下来。 他看到天空之中好像有一座大佛。 那座大佛满脸慈悲。 一切的画面回到了周驴儿和黑团团刚刚进入晋九龄的精神法域时,晋九龄跪在大佛前面。 晋九龄仰头看着大佛的脸,满脸的泪水。 “好了。” 周驴儿如释重负的对着黑团团挤了挤眼睛。 黑团团感觉自己和周驴儿的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飘了起来。 下一刹那,它和周驴儿又回到了屋面上,那五个小老鼠还老实的排在周驴儿的身前。 “这就好了?”黑团团挥动爪子比画着,它觉得有点懂了,却又懂得不多。 周驴儿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他看着黑团团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和黑团团一样,也有点懂,但也懂得不多。 “好了好了。” 但他让五个小老鼠钻进衣袖,从屋顶跳走得时候,又来了信心,“肯定是好了,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今后他再怎么样,我们也不用管啦。” 黑团团跳在他脑袋上往前伸着爪子比画,“那十五哥不是说不能白帮忙?那我们的好处呢?” 周驴儿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黑团团发愣,比画道,“你笑什么?” 周驴儿笑道,“我感觉我们是有好处的,但这好处在哪里,我这驴脑袋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 黑团团也无可奈何的拍拍他头顶。 周驴儿觉得软绵绵的挺舒服的,他兴冲冲的说道,“黑团团,我们继续?” 黑团团就又拍拍他的脑袋,示意继续。 神秀和数名护法僧站在不远处的巷子口,静静的对着他和黑团团行了一礼。 大雁塔上,玄庆法师微笑起来。 …… 子时的梆子声从长安城头跌落时,青衣道人头顶的乌鸦正盘旋成墨色漩涡。 长安城墙在溽热中蒸出黛青轮廓,像搁在蒸笼里的冷炊饼。道旁残碑爬满青苔,"灞陵"二字凹陷处积着前日雨水,三只流萤忽明忽暗地掠过他青布云履。芦苇荡传来蛙鸣,当一只乌鸦按捺不住般朝着青衣道人落下时,它突然如琉璃砸到铁墙上一般直立破碎,它的每一片血肉甚至每一片羽毛都像是干枯了几十年般迅速变得灰白。 道人的发髻周围流淌出淡淡的绿焰,有七枚铜钱在他的掌心立起,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依旧看着不远处的城墙,看着城中的灯火。 朱雀大街上的灯火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长安却似乎更加雄伟。 城墙在月下起伏如伏地巨龙,九重檐角刺破夜雾,檐下铜铃摇晃的碎光,像巨龙脊背上抖落的星子。 他身旁一株槐树所有的枝条却在此时瞬间断去。 那些枝条看似柔软,但坠地时却咄咄有声,断口处涌出的不是木汁,而是深红色的火焰。 护城河中蛤蟆的叫声突然响亮了起来,月光似乎变得越发明亮,青衣道人前方的路面上,月光如波澜般起伏,开始交织出细密的符纹。 白云观观主踩着碎银般的光斑从前方的道口走来,他腕间缠绕的槐木念珠正在开裂,每颗木珠里却有森冷的剑气在绽放。 “师侄,玄庆都不拦我,你瞎操什么心?” 青衣道人将目光收回,然后看着白云观观主微讽的说道。 白云观观主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师伯,我非是为了玄庆,亦非为了李氏,而是为了长安。” 青衣道人看到符纹渐渐蔓延至护城河中,水面渐渐浮起一些森冷的铁气,形成一只只巨大的镇河铁牛,然而他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道:“我准备了一生,你却并未准备多久,你连让我受伤都做不到。” 白云观观主道,“尽力而已。” 青衣道人微嘲的笑了笑。 他提起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酒。 浑浊的酒液涌入他这具躯体的喉咙,他感觉不到任何的味道,甚至感觉不到酒液入喉。 他体内的一股元气在此时却是疯狂的燃烧起来,带着他数十年积蓄的恨意,如潮水般席卷而出。 空中响起了雷鸣。 无数金色的五雷符从云气之中飘洒下来。 护城河的河水之中却响起了如更夫敲梆子般的声音,强大的气机不仅将河水封印,而且就连空气里的薄雾都变成了闪耀着幽绿色光芒的寒霜。 那些道符在空中就被冻结。 第六百四十一章 我不论对错 - 割鹿记 - 无罪 白云观观主手腕上那串槐木念珠彻底炸开,木屑之中温养数十年的剑气在空中形成朵朵白色剑莲。 他未去管那些被冻结的五雷符,剑莲只是切断了通往护城河的气机。 河水突然沸腾如煮,森冷的元气凝成三十六尊镇河铁牛。 铁牛的身上倒映着星河,各自结成一张星图。 无数的水汽从四面八方随着星光而来,护城河中的蛤蟆声越发响亮,它们背部凸起的肉瘤就像是一个个战鼓,它们鼓动的声音在水面重新激起波纹,白云观观主脚下再次布满碎银般的光斑,被牵引而来的水汽凝成一枚枚晶莹的小剑,小剑的表面浮动着水脉精魄,渭河、泾河、洛河的虚影在珠面流转,折射出的冷光将方圆百丈照得如同水晶宫阙。 “哈哈哈哈!” 青衣道人举起酒葫芦再次痛饮,酒线入喉依旧没有任何的感觉,然而他的心境却无比畅快。 “千里快哉风!” 他言出法随,有大风起,将那些朝着他斩杀而来的晶莹小剑吹得摇摆不定,虚空之中如有万千风铃叮当作响。 “师侄。” 他突然缓缓转身,背对着白云观观主,“你积蓄这么多年元气与我一战,但你可曾想过,我这些年又何曾和人真正动过手?我积蓄的,又何止是我一人的元气?你们白云观始终太过中规中矩,知道我用的都不是我自己的身躯,却为何和我斗的时候,便下意识的落入陷阱?” 他的背上也叮当作响。 一枚枚铜钱就像是活物一样撕裂他的衣衫,滚落在地上。 “我在今夜来,你就非在今夜和我一战么?” 一枚枚铜钱落在地上,就像是在地上开凿出了一口口阴泉,幽绿色的阴气从方孔之中不断的往外喷涌。 青衣道人的声音微讽的不断响起,“你可知道,今夜紫微垣东移三寸?” 护城河中三十六尊镇河铁牛身缠星光破水而出,幽绿色的阴气如潮水涌去,又将它们硬生生阻在岸边。 “你可知道长安的星官所学,早已无法和大隋的星官相提并论,相比秦汉,更是反而倒退了不知道多少年。” “至于牵引地气。” 青衣道人傲然的抬首,“长安所有地师,又岂有一人及我三分?” 沸腾的河水之中地气发出更夫敲梆子般的响声,那些早已被施以道符的蛤蟆瞬间暴毙,一道道混杂着泥沙的元气扭曲成螺旋状,如锁链绞住星光缠身的铁牛,重新将之拖入河水之中。 细沙如解玉般轻易将这些铁牛身上的星图抹灭。 白云观观主脸上没有什么神色波动。 他身后不远处,城门上的铜钉开始逐个爆裂,每个钉孔里都钻出火鹊。 火鹊瞬间形成天火大阵,灼烧着潮水般的阴气。 他体内积蓄了大半生的真气如决堤的江水涌入天地之间,天空之中无数晶莹的小剑骤然加速,如无数雨线朝着青衣道人挤压而至。 青衣道人的身躯突然膨胀起来,就如同被河水泡得发胀的尸身。 他体内的血脉扭曲着形成古怪的符纹,他的肌肤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纹,白云观布置的天火大阵之中的火气瞬间被他的身躯牵引,在他的符纹之中形成一只只细小的旱魃。 “紫微垣东移,用天火大阵想要烧我阴气,用截雨剑阵对付我,合该陇右道三年大旱。” 青衣道人挥手打出那七枚铜钱,朝着他杀伐而至的无数雨剑瞬间崩碎。 他朝着白云观观主行去,磅礴的气机冲撞之间,白云观观主倒飞而出,口中涌出血雾。 “你为长安阻我,我不杀你。” 青衣道人看了白云观观主一眼,他的声音刚起,人已越过城墙,已在城中大街上。 长安高且宽厚的城墙,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级石阶。 然而为了跨过这级石阶,他已经至少用了五十年。 街道的正中站着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 “李得意?” 青衣道人脸上的血肉已经出现了裂口,所以他看着李得意笑起来的时候,他脸上就像是有很多张嘴在咧嘴笑着,“你站在这里,是代表皇帝的意思么?这便是你成为大唐宰相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当他的声音响起时,他右侧安义坊的坊墙上渗出胭脂水粉的气息,夜色里坊墙的墙粉之中生出曼陀罗花,每片花瓣都烙印着《金刚经》的梵文。 青衣道人身上的衣袍上出现了刀痕,他有些惊讶的停下脚步,看到左侧的屋瓦不断碎裂,屋瓦的碎片如瀑布倾泻而下,在空中形成“阿鼻”二字,右侧坊墙上的灯笼突然涌出白色的火光,火光之中流淌着密宗真言。 青衣道人衣袖之中流淌出许多铜钱,在他手中形成一柄长剑。 他淡然的朝着盛开曼陀罗花的坊墙挥出一剑,坊墙上的曼陀罗花顷刻消失,那坊墙没有任何的剑痕,但墙角显现出身影的一名身穿僧袍的女尼却是抚着胸口开始咳血。 她胸口一道剑痕慢慢扩大,鲜血开始浸透她的僧袍。 “窦氏后人,皇帝圈养的修行者,活着比死了难受,我不杀你。” 青衣道人随手抛出长剑,李得意双手骤然化成千百条手臂,无数刀罡飞涌,充斥长街。 然而所有的刀罡瞬息间破碎,千百条手臂消失,李得意的双手手心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顺着他的五指不断滴落。 青衣道人看着李得意,微讽的说道,“杀了你,那或许高兴的反而是李氏机要处。” 说完这一句,他又看向大道的尽头。 大道的尽头似乎什么人都没有,但他的语气却越发鄙夷,“不敢出来见我,就不要来烦我,等我见过玄庆再说。” 长街之中没有人回应。 青衣道人突然皱了皱眉头。 他感到不远处有一名大剑师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 有一道霜意似乎沿着夜色朝着他的咽喉而来,但那人似乎又突然对他没了兴趣,转身离开。 这道剑意给他危险的感觉,以至于大雁塔的轮廓此时落在他的眼里,在月光下如同一柄分外宽厚的剑。 青衣道人踏上青石台阶的刹那,地面浮现出八瓣莲花状的佛光,每片莲瓣都浮现《心经》梵文。 塔门的青铜兽首突然发出呜咽,眼眶中渗出浑浊的泪,在石阶上凝成"苦海无涯"四个大字。 塔内忽明忽暗,十八盏长明灯自行点亮。青衣道人拾级而上,每层经卷柜都自动开启,无数经文悬浮空中形成屏障,第二层《金刚经》化作金色锁链缠绕而来,他屈指弹出一枚铜钱,锁链应声碎成金粉。 壁画上的神像不断破壁而出,尊者的降魔杵击向他的天灵,佛陀抬手拍出万字佛印。 "玄庆,这是待客之道?"青衣道人并指如剑,佛印在触及他眉心的刹那,竟被指尖涌出的阴气腐蚀出虫蛀般的孔洞,万字缺口处渗出黑血,青衣道人说话间张口一喷,黑血凝剑,击碎尊者的降魔杵。 玄庆法师安静的坐在第七层,月光柔和的落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张口,青衣道人的脑门之中却响起他的回应,“只是这座塔觉得你并非客人,它觉得你对它有恶意,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 “塔乃死物,如何困得住我?” 青衣道人说话间已经登临第七层,他看着玄庆法师微微一笑:“不过我也不会和这死物一般见识。” 玄庆法师也是微微一笑,回应道,“和死物亦无关,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人困你。” 青衣道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眼中出现一丝疲惫的同时,怨憎的幽火顿时在眼瞳深处无尽的蔓延,“按你的意思,是我自困?只是人若有信,我又何必自困?”” 玄庆法师看着他,回应道,“我从不与人辩法,也从不论对错。” 第六百四十二章 慈悲的柴刀 - 割鹿记 - 无罪 青衣道人微微挑眉,他脸上的诸多裂口微微裂开,像是无数张嘴微嘲的笑着,“你不论对错?” 玄庆法师平静回应,“每个人心中自有对错。每个人对于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看法不同,自然没有统一衡量对错之标准。且心境无时无刻在改变,今日你自己认为对,明日可能认为错,这世间谁能评定对错。” 青衣道人看着玄庆法师,“你不和人辩法,也不论对错,又修闭口,也不度人,那你修的哪门子佛法?” 玄庆法师微笑道,“这世间很怪,我不开口,也不出手,但世人却皆认为我佛法高深,你说这是为何?” 青衣道人想了想,一时不解。 说他是故弄玄虚?但长安的所有佛门弟子也从不故作玄虚的对外说玄庆法师佛法高深,甚至玄庆法师也不在长安任何佛宗的法事出现,长安民众也见不到那些佛宗的高僧对玄庆尊敬的模样,他也从未展露过什么神迹,只是闭口不言,静观长安,那世人为何觉得他佛法高深? 玄庆法师看着青衣道人,平静道,“佛宗修士和我见过之后,我不说道理,他们自己能悟到一些道理。他们走的路,并非我刻意引导他们的路,这或许就是我修的佛法。我修的法,或许就是让人看到这世间更多的不同。” 青衣道人突然笑了起来,道,“你不宣扬佛法,也不论对错,却在九曲之地亲手杀了一百七十余人,跌坐于血泊之中入魔,那些边军将你藏在白草圆中,这又是为何?” 玄庆法师看了青衣道人一眼,他看到了青衣道人脖子里的尸斑,他的目光接着便像是穿透了青衣道人的身体,穿过了大雁塔,穿过了岁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也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黄河第五道弯的薄雾漫过红柳滩时,露水正沿着芦苇叶的筋脉凝成霜珠。 河面泛着青灰色的涟漪,像无数片鲛绡被晨风揉碎,将昨夜沉在河底的星子托到水雾里浮沉。对岸石崖上垂落的冰凌突然炸响,惊起三五只沙燕,翅尖扫过雾霭时,竟在虚空划出淡金色的裂痕——那是初阳刺透昆仑山巅积雪的第一缕光。 樵夫王三踩着霜草走来。他背后的柴捆高过头顶,枯枝缝隙里漏下的阴影,在银白色河滩上拼成扭曲的图腾。 玄庆看见王三的时候,山风正好转了个急弯,暮霭在此时被撕开,整片河滩陡然亮起来,河水竟似熔化的金液,将王三的影子拉长投在对岸石壁上。那石壁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塞着经年的冰晶,此刻被日光蒸出七彩晕轮,恍若千佛洞窟燃起了明灯。 玄庆被这样的景象震慑时,王三冲着这位从未见过的苦行僧人腼腆的笑了笑,他弯腰割断一丛药草,药草上紫红色的草籽簌簌滚落,他衣衫上的霜化了,顺着补丁流入脖颈,也就在此时,对着他回礼的玄庆发现他的后颈上,已有几片醒目的尸斑。 玄庆开始吟咏经文,他的眼瞳泛出琉璃的光彩,他看不到这名樵夫有修行的痕迹,然而异常的精神力却纠缠着无数的黑气。 这些黑气是杀孽,是他神通所见杀死同类之证。 他看着认真采摘着药草的王三,遭遇了修行以来最严重的知见障。 这人不是修行特殊法门的修行者,他早已应该死去,但却偏偏未死。 这人杀孽极重,他杀了不少人,在此种情形之下,应该早已被恶念吞噬,早已变成真正的邪祟,只知猎取血食。 然而若不是见他的尸斑,即便是玄庆,远远望去,却依旧只觉得他是一个很寻常的樵夫。 玄庆没有打扰王三,在王三沿着河道渐渐走远之后,他才慢慢跟了上去。 在他的感知里,王三远远的避开了那个冒着炊烟的村落。 那个建立在山坡上,正对着河道的村落,是这方圆数十里之内,唯一的一个牧民和猎户的聚居点。 他一直以为,王三就应该是住在这个村子里,然而王三却又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到了远离这个村庄的一片荒山里。 在王三沿着压根没有什么山道的石皮山体爬到一座小山的半山腰时,半山腰的一处石窟内里响起了高兴的女童声音,“王三,你回来啦?我都快饿死了。” 王三笑了起来,“丫头,跟你说不要叫我王三,叫爹!” 女童笑道,“我娘叫你王三,我也叫王三,叫习惯了。” 王三笑着道:“那你叫爹也会叫习惯的。” 女童叫道,“王三,王三。” 王三无奈的叹了口气,洞窟里的女童却是又突然甜甜的喊了一声,“王三,爹。” 王三顿时狂喜,应声道,“诶!” 玄庆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洞窟口的时候,洞窟里除了腐草的气息之外,还传出了食物的香气。 一个不会超过十岁的女童在端着木碗高兴的吃喝,她的木碗里有不少的肉块,那些都是兔肉和蛇的肉段,她身旁的柴火堆旁,还有两个烤好了的植物根茎。 但当她抬起头时,玄庆呼吸微顿。 她空洞的眼眶之中没有眼球,只有捶烂了的药草。 药草的草汁凝固在她的眼角,如同紫黑色的泪珠。 玄庆走过她的身边,女童并未发现玄庆法师的存在,在这个洞窟的深处,钟乳石不断的掉落着阴冷的水珠。 王三虚弱的躺在十几个年轻人的尸身旁边,他的身前有一团新鲜的血肉,像是啃食后剩余的心脏一角。 他的脸上也出现了几个新鲜的尸斑,眼瞳变得灰白。 他并未发现元气包裹之中的玄庆,只是不断诵经般念叨着,“我不能死,我死了,小暖就没人照顾,她也会死。” …… 玄庆的目光如穿过青衣道人的身体看到了很多年前这一幕,青衣道人此时安静的坐在大雁塔上,却也似乎随着玄庆的目光看到了这一切。 他宛如也到了那个洞窟的深处,看到玄庆在王三身边不远处坐了下来。 钟乳石上阴冷的水珠不断滴落。 玄庆入定,在当年的玄庆的精神和王三相系的刹那,青衣道人也看到了王三和这个女童为何会远离村庄隐匿此处。 正对着黄河的河神庙里正进行着一场古老的献祭仪式。 三足金蟾形状的香炉里,插满了村中富户供奉的线香。 一群癫狂的老人围绕着香炉不断起舞,线香的青烟烟气的影子就像是一条条毒蛇绕向跪在供台前的女童。 女童惊恐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绕着的七彩丝线,那些丝线的另一端连在河边的一株柳树上挂着的青铜铃铛上。 青铜铃铛每次响起时,浑浊的河水之中就涌起一股污泥,污泥里有一团巨大的阴影晃动着。 "河伯娶亲,灾厄不生。" 一名村老拍打着青铜钹,“童女献祭,风调雨顺。” 随着青铜钹的声音响起,河水之中也响起怪异的闷响,污浊的泥水冲刷上岸,泥水之中显现出许多瘦小的尸骨。 王三的柴刀就是在这时硬生生劈开庙门的。 他浑身裹着旧渔网,网上挂满蚌壳,这是在村民的传说之中,唯一能够阻挡河伯的方法。 三天前他出门帮人收拾林地,等到回来时却听说村里抽签选祭品,自己的继女小暖被挑选成了祭品。 他知道这选祭品很有问题,很不公平,每年村里面的几个富户家里从来都不会有人被挑选上,被挑选上的,都是那些最穷最没有势力的人家的女儿。 没有人敢反抗。 但是他敢。 “王三!” 当小暖的声音在庙里响起时,他手里的柴刀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硬生生将庙门砍得全部是洞,让他冲入了庙中。 庙里的人被他状如疯狂的模样吓到了,被他冲了进去,抱起了小暖。 但当他砍断小暖手上系着的丝线,抱着小暖冲出庙门时,几个年轻人抛出固定小船的船锚,将他勾倒在地。 在村民的传说之中,可以克制河伯的渔网和蚌壳却不能抵挡许多年轻人手中自制的长矛。 这些人的长矛轻易的洞穿了他的身体。 “挖出他的眼睛,献祭给河伯,这样才能平息河伯的怒火。” 庙中的一名老人走出,用竹杖戳了戳王三的额头,说道。 “你们放过王三!” “王三!你不要死!” “你们要眼睛,我给你们!” 小暖看着被长矛刺得满身鲜血的王三,哭嚎着,在村民去挖王三的眼睛时,小暖竟然挖出了自己的眼睛,递给他们。 这一幕吓住了这些村民,也让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的王三发了狂一般跳了起来。 他喉咙里发出蛙鸣一般的声音,他用柴刀砍倒了两名年轻人,疯狂的往村外逃。 十几个年轻人想要追他,但看到他身上伤口之中流淌出的内脏的碎片,看着他的眼睛,这些年轻人全部骇然的倒退着,再没有一个人敢冲上来。 夜晚,河里的怪物在不断拍打着水花,村中火光通明,那群之前主持献祭的老人不安的看着河边,掷地有声的说道,“一定要将那个女娃找出来,不然河伯会发怒的。” …… 洞窟里,当钟乳石上一滴阴冷的水滴落在王三的额头时,王三看到了玄庆。 他无助的看着玄庆,看着身旁那些尸体,又看着身边的柴刀,他轻声的说道,“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小暖。” 玄庆看着他,没有言语。 王三抬起头,水滴不断落在他的额头,从他的眼角留下,“法师,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世间,我的身子已经发臭了,但是我要是不能站起来,不能挥柴刀,他们一定会过来抢走小暖,把她丢进河里。” 玄庆法师依旧没有说话。 王三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他的眼睛也开始腐烂,流出污浊的水。 “你会帮我照顾好小暖,你会让她活下去的是么?” 王三突然放松下来,说道。 玄庆法师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认真点了点头。 王三垂下头。 玄庆法师走到外面那个有些温暖的洞窟,坐到小暖的身边。 “王三,你来啦?” 小暖高兴的靠在他的身上,“你今天暖和了,你的病好了?”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 山道上,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把。 他捂住了小暖的耳朵,让小暖先睡着。 山窟外响起了无数嘈杂的声音,许多人不断的叫喊着,“就在这里面!拿黑狗血泼他,放火烧他!” “把那个女孩抓出来!” 玄庆法师垂下了头。 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抓着王三的那把柴刀。 第六百四十三章 我见此时你 - 割鹿记 - 无罪 青衣道人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有些感慨的看着玄庆法师,笑道,“你只观别人的因果,并不度人,因为你无法度尽天下人,你只管渡过彼岸,让人可以看见真正的彼岸,让人自度,然而你还是无法脱离众生,所以在那一刻开始,你便是众生,你那时便成了王三。” 玄庆法师平静的看着他,并没有回应。 青衣道人笑道,“所以你拿着柴刀,杀了那些人,只是那些人又有什么错,他们也怕啊,他们也怕那个所谓的河伯上岸把他们全部吃光。谁让他们恐惧,谁又令他们这般愚昧,至于抽签作假,人心不都是如此?” 玄庆法师平静回应道,“所以我不论对错。” 青衣道人微讽道,“那为了保全你,白草圆那些原本可以突围走的军士,他们的命是不是要算在你头上?” 玄庆法师反而微笑起来,道:“我在那时候遇到王三,又在那时候被送至白草圆,若真要算账,是不是该算在你身上?” 青衣道人也笑了,“你与世无争,不应该落入此局,却偏偏因我入局,你不想对付我?” 玄庆法师笑了笑,“你自己报仇,是只要杀人么?” 青衣道人沉默下来。 对于他而言,玄庆法师只是一个后辈。 然而即便是他主动找上玄庆法师,玄庆法师也并没有想刻意的和他讲道理,并没有什么度化他的想法,但他的心境却似乎已经出了些问题。 “真是令人头疼啊。”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起来,“我要毁掉李氏偷的东西,毁掉这座城,但玄庆啊,你们这些人原本不是我的敌人,却偏偏不让我做这种事情。你不插手因果,却偏偏看着这座城,你不矛盾么?” 玄庆法师也笑了起来,“我只是一直在修行,修行并不等于已经到达,你说过那日我成了王三,那未必我在今后某时不会成为王三,且他日之因,种下今日之果。我还在此城,或许便是因为当日我在白草圆。” 青衣道人自嘲的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或许当日我不设计你,或许你不会坐在这里看着这座城,或许你早已离开这座城,或者离开这人世间?”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回应道:“或许,但谁又能肯定呢?” “所以,不入魔,不成佛?”青衣道人慢慢的抬起了头来,他早已没有了呼吸,脸上全是裂口,说话时没有气息,脸上裂口之中被阴气浸润得幽绿的血肉却在微微的蠕动,显得分外的诡异,他异常感慨的看着玄庆法师,“没有我,你也没有今日这般强大。” 玄庆法师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回应。 “是啊,对于寻常人而言,你只是坐在这里,和强大并无关系。但对于我,你在长安,却自带场域一般,偏偏能够压制我最强大的精神神通。白云观观主也好,李得意他们也好,不是我的对手,但可以让那些人看清一些我的底细,仅凭我积蓄着的元气和我弟子的这具躯体,施展不了我真正的神通,那我永远对付不了这座城。”青衣道人又诡异的微笑起来,“当年我利用你,只是想形成一场灾变,消磨些我敌人的实力而已,倾覆不了全局,但今日你成长到了如此地步,却也无形之中给了我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战胜你,我便可以对付这座城。” 玄庆法师看着青衣道人,像个市井商人般狡猾的笑了起来,回应道,“你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或许已经掉进了一个陷阱,你不是应该反过来想想,我可能对于你的敌人而言,也是留给你的一个陷阱。” “至少我得试一试,因为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等下去。”青衣道人平静道,“这世间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人物涌现出来,少了一个堕落观观主,又多了一个沈七七,少了一个沈七七,却又多出来一个顾十五。现在他去了法门寺那边,萧真微不在,那名和你修差不多法门的佛宗女修不在,此时已是我动手的最佳时机。”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似是觉得你试试也好。 青衣道人忽然笑了笑,道:“当年那个叫做小暖的女童应该是你后来在白草圆没有入魔的关键人物,她现在应该还活着,应该就在这座城里?” 玄庆法师平静回应道,“是。” 青衣道人看着他,认真道,“那若是杀了她,是不是你也有可能入魔?” 玄庆法师摇了摇头,道:“若是你想做这样的事情,那你为何要报仇?” “因为我早已经憎恨这世间,我尤其憎恨那些人和我说,这样可以让更多人过得好。让更多人吃饱饭,更多人可以在这样的盛世里活着,便可以成为他们背信弃义的理由么?我见不到这世间的善,我所见的全是恶。你在白草圆没有入魔,但我在离开长安的时候便已经入魔。我只是想拖着这个恶的世界一起毁灭。”青衣道人有些惨淡的笑了起来。 他的衣袖之中掉出一个铜钱。 月光洒在这颗铜钱上,铜钱上骤然浮现无数头颅的光影。 无数的头颅连成巨大的城墙,都望着长安的方向,此时它们终于见到了长安。 青衣道人转身下塔。 铜钱上不断流出的幽绿色元气却是凝成一个青衣道人,就坐在玄庆法师的对面。 大雁塔壁画之中的佛像再次涌动起来,然而所有靠近青衣道人身躯的威能,全部被他身上散发着的凌厉气机斩得支离破碎。 贺火罗坐在一辆马车的车头上,他静静的看着走出寺庙大门的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突然挑衅般看了他一眼,贺火罗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阴十娘出现在马车后方的阴影里,她看了一眼贺火罗,“你们佛宗的事情,你不出手?” 贺火罗摇了摇头,道:“这只是一具傀儡身,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试探这人的本事,但这人也只是准备了海量的元气,来试探这座城。我若是和他拼命,无异于送死,但哪怕杀了这具傀儡身,也没有任何意义。” 阴十娘不悦的说道,“这次来一具傀儡身,下次再来一具,那怎么都对付不了这个人了?” 贺火罗沉默了片刻,道:“要积蓄这么多力量,不知道需要多少年。而且我并不认为玄庆法师不知道他要来,既然玄庆法师知道,那他应该不需要我去送命。” 阴十娘也沉默了一会,道:“遇到这样的人物,你不想在合适的时候上去打一拳?” 贺火罗一愣。 阴十娘却已接着说道,“反正这样的人我不能错过,合适的时候,我会给他一剑。” …… 青衣道人走向永宁坊。 永宁坊的坊门轰然倒塌。 街巷之中响起低沉的厉喝声,旋即归于平静。 和往常一样,坊门虽然早已关闭,但永宁坊中数条商户云集的街道之中的店铺却大多开着。 其中一间粥铺前的人特别多。 这间粥铺专做夜间生意,许多赶在坊门关闭前回来的劳工大多聚集在这里,油饼、菜粥、还有一些可做干粮的烤饼可以带走,当做明天的早餐。 店铺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她双目空洞,是个瞎子,但对这一块地方已经熟悉到了极点,在忙着做事情的时候,和正常人似乎没有两样。 她的脸上也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挂着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食客和她打着招呼,聊着家常,连一身的疲惫都似乎会减少很多。 青衣道人走来时,这家粥铺门外坐着的客人还很多,他们看到青衣道人脸上的伤口,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没事,你们慢慢吃,是个熟人。” 瞎眼女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眯眯的说了一句,然后走出店铺,走到青衣道人的身前,就像是迎接很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用久别重逢的语气说道,“你来了?” 青衣道人心中涌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异样感受。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小女孩现今的模样,但过往无数年,他都无法寻觅到当年这名小女孩的踪迹,直至他终于到了大雁塔,于玄庆的精神世界中捕捉到了这名小女孩的气机。 只是此时这名女子的模样,却和他所有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认得我?”青衣道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瞎眼女子笑了起来,道:“你在那个山洞里见过了我和王三。” 青衣道人深深皱起了眉头。 “其实你知道我会被献祭,也知道我和王三会遭遇那样的事情,所以你安排王三在那个时候遇到了玄庆,没有你的手段,王三也不可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对吧?”瞎眼女子此时笑着认真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帮帮我,这样的话,王三就能活着,我也不会失去我的眼睛。” 青衣道人无法回答。 他心中的感觉更加怪异。 他只是通过玄庆法师的精神法域见到了山洞之中发生的这一切,但这瞎眼女子却似乎在那个山洞里看到了他。 “以前的你,肯定会帮我和王三的,为什么那时候的你,却不帮我和王三?”瞎眼女子认真的问道。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世间可有佛 - 割鹿记 - 无罪 青衣道人缓缓抬头,他看着瞎眼女子,慢慢说道,“因为这世间给我以恶意,我便也回以恶意。” 瞎眼女子认真道,“世间给我以恶意,但我没有回以恶意。” 青衣道人蹙眉道,“你是你,我是我。” 瞎眼女子笑了起来,道:“那你回以这世间恶意,你开心了么?” 青衣道人笑了笑,“现在不开心,或许等我报了仇,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之后,我应该会开心的。” 瞎眼女子认真道,“那万一那时候还是不开心,或者更不开心呢?” 青衣道人收敛了笑意,道,“那到时候再说。” 瞎眼女子道:“如果有个人杀了你在意的人,那你杀他全家够不够,要不要一定将他的房子都给烧了?” 青衣道人有些明白了瞎眼女子的意思,微嘲道:“可能烧了他家的房子,会让我更开心一点?” 瞎眼女子道,“这人家里还有很多良田,那你非得花力气也将那些良田都设法弄成不产粮食的荒漠么?” 青衣道人的两条眉毛如剑般挑起,“玄庆不和我讲道理,你和我讲道理?” 瞎眼女子笑道,“因为我毕竟不是玄庆。” 青衣道人看着瞎眼女子,道:“我也不是玄庆,我无法释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但每个人又只听从自己的道理。” 说完这句,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并指为剑,刺向瞎眼女子。 一道狠厉的剑气瞬间洞穿瞎眼女子的心脉,鲜血从女子身后喷洒出去,洒入她的铺子。 瞎眼女子倒了下去。 随着她的倒下,整条街道的景物不断的扭曲。 此时发生的一切就像是随着画幕的倒下而消失。 青衣道人依旧站在粥铺外,看到瞎眼女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朝着他走来。 青衣道人皱了皱眉头。 他看着这瞎眼女子,有些凝重道,“玄庆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一些。” 瞎眼女子摇了摇头,道:“你想的不对,在这座城里,你是一个人,但他不是一个人。” 青衣道人点了点头,“看来你的确是玄庆的死穴。” 瞎眼女子又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我不是玄庆的死穴,你这样做,这里没有玄庆,只有王三。” 青衣道人想了想,道:“他是谁不重要,我只想他入魔。” 瞎眼女子笑出声来,道:“玄庆他在变成王三的那日就已经放弃了成佛,后来他在白草圆想清楚了,成佛成魔或者成什么对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青衣道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瞎眼女子眼眶之中没有眼球,但她却似乎看出了青衣道人此时心中所想,道:“你想要报仇也没什么错,你当年不帮我和王三,也没有什么错,但你利用我和王三算计玄庆,现在又想杀我,或者又觉得让玄庆入魔是你报仇的捷径,这对于我们来说就不对。这座城里的很多人本来就不是你的敌人,但你这么做,我们只能是你的敌人。” 青衣道人点了点头,“那我只冲着李氏机要处去,玄庆就能不插手?那为何我到长安开始,他便压制住我的精神神通?” 瞎眼女子道,“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不将整个长安变成炼狱,你便不可能是李氏机要处的对手。玄庆他并非不让你去对付李氏机要处,他只是不让你在城里杀死无数不相干的小暖。你的精神神通,本来就是来做这种事情的。” 青衣道人冷笑道,“那再多的小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瞎眼女子笑了起来,“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有他的道理,可能因为他的喜好,可能因为他的一个承诺,或者因为他欠别人的人情?他不认为自己是佛,奈何世人觉得他是佛,你不也是如此?” 青衣道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瞎眼女子又平静的说道,“要不你试试不要管城里的其余人,直接去和李氏机要处一战?” 青衣道人沉默不言。 瞎眼女子说道,“你既然已经修行了这么多年,觉得不行的话,你再多修几年?” 青衣道人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任何的气息喷吐,只是有些晶粒般的元气结晶被他这个动作从体内逼出来,他看着瞎眼女子,声音就像是冰晶在摩擦,“人力终有尽头。” 瞎眼女子道,“到了尽头再说。” 突然她又笑了起来,看着青衣道人道,“你连玄庆的境界都还没达到,谈什么尽头。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比玄庆多修了那么多年,又准备了那么多年,为何反而被玄庆这样一个后辈凌驾于前,白草圆之后,你为何发觉,他反而渐渐成了横亘在你面前的一道无法跨越的墙?” 青衣道人不再言语。 玄庆法师不讲道理。 这名瞎眼女子却和他不断讲道理。 不同的做法,却似乎同样在影响着他的心境。 他的道袍无风自动,析出体内的晶屑在他的身外凝成一枚枚小剑。 与此同时,大雁塔中,盘坐于玄庆面前的另一个青衣道人骤然崩塌,变成无数闪耀着幽绿色光焰的头颅,堆积在玄庆的身上。 哪怕经过了数十年的准备,然而面对玄庆法师和这名他以前从未触碰过的瞎眼女子时,他依旧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在世间其余那些八品身上得来的自信和强大的感觉,到此消失于无形,但他自然不会轻易认输。 他想要试着隔绝玄庆和这名女子之间的精神联系,然后先行击杀这名女子。 当他身外这些晶屑形成的小剑朝着瞎眼女子落去时,整条长街骤然只剩黑白二色,黑暗笼罩一切,他和瞎眼女子站立的街道,却变成了白骨的京观。 也就在此时,大雁塔之中,所有堆积于玄庆法师身上的头颅消失。 它们悄然没于玄庆法师体内。 玄庆法师体内就像是有一个无穷宽阔的空间,轻易将他们容纳。 晶屑凝成的小剑尽数破碎,瞎眼女子空洞的眼洞之中却似乎闪耀着坚毅的光芒,“我叫艾暖,我家以前没名没姓的,父母都是采艾草,搓艾草团子,制艾绒来卖的,后来我生父不小心在山上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半年,他觉得太过拖累我娘,有天晚上他一个人爬了几里地,滚进黄河寻死了。王三一直喜欢我娘,我父亲死后,王三一直照顾我和我娘,但我娘不答应改嫁给他,王三后来就不提了,后来我娘也得了重病,王三再提出让我娘嫁给他,我娘哭着就答应了。过了半年我娘死了,王三骗我说我娘给天上的仙女找了去,去给仙女们采仙药去了,说我长大之后,她会回来的。” 瞎眼女子平静的说着,她和青衣道人脚下的地面却燃烧起来,那些由青衣道人的意念牵引着阴气结成的整座京观大阵被快速的焚毁。 被摧毁的晶剑变成灰烬飘舞在青衣道人的面前,灰烬里显现出他已经忘却的湖面。 他犯错跪在道殿之中,饿得面色苍白,扫地的老人偷偷塞给他杏花酥。 他师傅在街上给他买了一个新出炉的炊饼,他咬了几口都舍不得吃,但最后还是将半块饼分给了一条跟了他半天的小野狗。 每一片灰烬里都有他忘却的记忆,都似乎要将他困于其中。 “破!” 青衣道人身上的无数裂口涌出可怖的阴气,来自无数人的怨念将所有尘屑绞碎,街巷下方升腾起的阴冷雾气化为水滴,再次形成一柄柄小剑。 然而青衣道人看到每一柄小剑之中都有一个自己。 他看到一名屠尽长安的道人枯坐荒城,一名疯癫的道人在血水之中追逐幻影,一名道人躺在尸身之中,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 无数的小剑之中似乎出现了他无数的结局,但每一个人脸上却没有快乐的神情。 “虚妄!” 青衣道人识海剧烈的震荡,强大的精神力量纠结着恐怖数量的元气,形成千条手臂的魔相。 魔相疯狂的轰击着周围的空间,却一时根本无法脱离玄庆和这名女子的精神法域。 “你怎么可能如此强大?” 他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这名瞎眼女子。 瞎眼女子有些骄傲的笑了起来,道:“王三说我性子随我爹娘,坚强刚烈。我说我随他们三个。王三一直护着我,他现在老了,我长大了,那他虚弱的时候,我得护着他。” 青衣道人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曾经也有个朋友护住了我,但我却犯了错,反而害了她,我护不住她。” 他脸上那些伤口彻底撕裂,一种似乎完全不属于他的强大精神力量,瞬间将他的身躯都完全提起,悬在半空之中。 一条幽绿色的龙影出现在他身周,城中很多街巷之中,有星星点点的幽绿色光焰如萤火虫飞舞而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世间有很多人,本身就该死?”他看着这名瞎眼女子,说道。 瞎眼女子笑了笑,“或许吧,但如果这座城最终不被你击破,那它肯定就有存在的理由。” 第六百四十五章 这样的世间 - 割鹿记 - 无罪 星星点点的幽绿色光焰如萤火虫不断朝着大雁塔汇聚。 大雁塔内里的壁画瞬间朽落,墙灰斑驳,如被岁月侵蚀。 幽光不断落在玄庆法师的身上,渐渐将他的身躯都染成惨绿色。 青衣道人看着微笑的瞎眼女子,他此时无法脱离这条街的精神法域的禁锢,却并不心急,只是在一张竹椅上坐了下来。 瞎眼女子也在他身边的竹椅上坐了下来。 青衣道人想起了许多早已忘记的事情,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瞎眼女子突然道,“真龙念很强大,你将它们分散于许多老鼠的体内,又悄然影响很多人的精神,这样哪怕是李氏机要处和玄庆,都很难感应得到真龙念的存在。” 青衣道人点了点头,又微讽道,“连老鼠都影响不了的真龙念,又怎么会能被修行者感知到呢,但就是这么弱小的真龙念,在贪嗔痴的恶念滋养下,你看看今日会有什么样的力量。” 他觉得哪怕玄庆的力量超过了他的想象,哪怕他看过长安无数的悲欢离合,都无法抵挡得住这种力量的慢慢侵蚀。 这名瞎眼女子的精神力量虽然强大,但强大在于她为了帮助玄庆可以燃尽一切,这将他困锁于此的精神法域的最为重要的力量源泉,还是来自于玄庆的精神世界。 哪怕玄庆的精神法域是一片海,无数污秽的雨不断坠落,也终有一天会出现许多的污迹。 瞎眼女子却依旧微笑着。 青衣道人想到她方才的措辞,微微眯起眼睛,道,“你说是真龙念…在长安,不是都习惯于叫它恶龙念么?” 瞎眼女子转过头对着他,慢慢的说道,“哪来天生的善恶,你预见它时,它不也是一个小暖么,你不也是么?” 女子轻柔的声音却在青衣道人的心中化为雷霆。 巨大的轰鸣如同击穿了这具已经开始腐化的躯壳的头颅。 青衣道人有些僵硬的抬起头,他看到黑色的夜空破碎成沙砾一样纷纷坠落。 这条长街仿佛变成了一个沙漏,在沙漏倒转的刹那,天地逆转,他置身于更为黑暗的地底,时光却也为之逆转。 他看见自己的靴底踩踏的岩石之中渗出青色的磷火,诡异的深红色苔藓散发着硫磺味,湿冷的气息仿佛冰冷的舌头舔上他的脚踝。 前方的寒潭里浮沉着朽骨和冰渣,就着那些磷火,幽冷的潭水之中倒映出一张稚嫩的少年脸庞。 青衣道人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 他看到潭水之中的少年身体也战栗起来。 潭水之中的冰棱突然折射出幽蓝色的微光,他反应过来了什么,发疯似的抬头。 他看见两盏青铜熔炉般的竖瞳悬在穹顶。 竖瞳里充满着好奇的神色,当和他的目光接触的刹那,巨大的身躯却有些惊慌,轻易的碰断了几根巨大的钟乳石。 钟乳石轰然坠入潭水,惊起千万点磷火。 盘踞在岩柱上的真龙更是受惊般往后退却,龙鳞摩擦着石头的声音就像是锈蚀的青铜锁链在拖行。每当这头生物轻微晃动头颅,洞顶垂落的藤蔓便簌簌掉落黑鳞状孢子,少年颈后的汗珠冻结成冰珠。巨龙嶙峋的背脊刺破岩层,每根骨刺末端都悬挂着钟乳石与石笋接合的畸形产物,仿佛某种倒悬的牙齿丛林。 “小幽!” 少年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朝着它伸出了手。 他差点踏入前方的寒潭,脚底踩碎冰晶发出刺耳的声响时,龙首往上抬起,寒潭上卷起波浪,但肉眼可见的罡风在触及他的面庞的刹那却化为暖雾。 少年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他看到巨龙咧开的齿缝间卡着一柄青色的长剑,剑柄已经腐朽。 “小幽!” 少年眼中有热泪滚落,他再叫了一声。 龙尾不安的扫过洞窟,岩壁上一些修行者的骸骨和武器以及被碰断的岩石不断坠落。 少年的头顶却出现了巨龙的身躯,它挡住了所有朝着他坠落的东西,下颌贴地,任由鳞片和地面刮擦出火星。 少年用尽全力拔出了卡在它齿缝中的剑。 他的手伸手触碰龙须的瞬间,整座洞窟响起陶埙般的呜咽。巨龙垂落的眼睑掀起时,露出虹膜中流转的星图,鳞片缝隙渗出金红色的元气,落地前凝成石榴籽般的赤玉。当它好奇的看着少年眼中的热泪,爪子轻叩着地面时,它的爪尖散发出带着檀香的气息,如暖流般冲刷着少年已经冻僵的身体。 “小幽,我对不起你!” 少年跪了下来。 他抱着龙首,嚎啕大哭,如真正的孩子。 …… 长街依旧。 青衣道人眼中无泪,他的眼角不断的流淌下腐烂的汁水,那是这具身躯的眼球也已经开始腐烂。 瞎眼女子空洞的眼眶中流淌着晶莹的泪光。 有关那少年的无数记忆,无数被封存的画面,此时如巨大的潮水,轻易的将她淹没。 她看到得了发丘派传承的少年在历练中被困于迷宫般的地窟之中,被祖龙大阵轻易的吞噬,在绝望无助且即将冻僵时,他遇到了一条龙。 孤独的存活在地宫之中的龙好奇的打量着少年,它突然轻易的触碰到了少年的内心。 少年和它一样在想,好可怕的东西,会不会吃了我。 它感觉到少年没有恶意,高兴的摇动了尾巴。 它卡在牙齿缝里的那根刺被少年拔掉了,它和少年成了朋友。 它听懂了少年叫做王幽山。 它就让少年叫自己叫做小幽。 这样它和少年就更亲近啦。 它带着少年在地宫里玩耍。 一人一龙在黑暗之中发疯的乱冲乱突,等到少年没有力气,它让他坐在背上,带着他冲上地宫的高处。 少年和它讲了很多地面的事情,让它无限向往。 少年被它送到了很多天前误入之地,等他离开之后,它一直在附近守着,很多天过去,它以为少年不会再来了,结果少年回来了,给它带来了很多之前他说过的地面上的东西。 少年后面来了很多次,它也听少年说了很多龙的事情。 它脑子里对地面就有了更多的想象,它甚至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和那些传说中的真龙一样,可以修成人形,和这个少年一起在人间玩耍。 然而祖龙大阵何等强大。 少年没有能力可以让它脱困。 祖龙大阵养出了它这条龙,却依旧在不断汲取着它的元气,去养着那个虚无缥缈,早已灭亡的王朝的气运。 少年跪倒在自己的师尊面前。 他觉得收养自己,又将所有的法门倾囊相授的师尊是这世间最值得信任的人。 发丘中郎将王休仁微微颤抖的手抚过少年的头顶。 他告知少年,他会帮少年保守这个秘密,会帮他和这条龙。 然而当少年和这条叫做小幽的龙在地宫看到祖龙大阵终于崩塌一角,他和小幽冲向光明的地面时,等待着这条龙的,却是一个破骨噬身的锁龙大阵。 少年在龙身上掉落的刹那,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双竖瞳里绝望和痛苦的神色。 少年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将它救出来。 在许多年之后,他终于等到了救出小幽的机会。 然而应该配合着他救出小幽的人,却彻底的断绝了他对这人间的善意。 那些人,杀了小幽。 这个世间给他以最大的恶意。 难道他不该恶么? 她叫做小幽。 但那时,她的确比小暖还无助。 她所向往的光明和地面,所向往的世间,却是无尽煎熬的最惨烈的地狱,他所对她描述的美好的一切,却全部变成了刺在她心上的刀。 这样的世间,它配存在么? 第六百四十六章 没在救人啊 - 割鹿记 - 无罪 瞎眼女子深深的叹息。 她没有办法安慰这个青衣道人。 这个青衣道人腐朽的身体里居住着的是那个被整个世间遗弃和背叛的少年。 只是当她离开九曲之地,离开白草圆,停留在长安。 她相信相比于那些没有律法和教化约束的地方,长安的祥和可以轻易的抚慰人心,长安有着无数的恶人,无数的市侩,但也有着无数的好人。 她也相信,如果这个世间的恶念横流,连最亲近的人都要利用,都要背叛或者舍弃的恶人多于好人,那这个世间并不需要眼前的这个道人来亲手终结。 这个世间或许早就不存在了。 玄庆说得对。 这世间的对错,如何能论得清楚呢? 未经他人苦,不劝人向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谁又能说王幽山的复仇不对呢? 然而既然他将自己憎恶的这个世间作为武器砸向玄庆,那就将胜负交于这个世间。 …… 时间慢慢的流逝。 腐烂的皮肉在元气的波动之中渐渐分离,尸水如汗水缓缓渗出肌肤的表面,顺着身体流淌。 这种感觉令人难以忍受。 但对于王幽山而言,最煎熬的却是来自于他所修法门的反噬。 他承受着小幽的念力,牵扯着更多来自于世间的恶意,他的每一缕真气都仿佛带着诅咒,要将他的肉身和精神拖入地狱深处。 每一缕真气运行时,无论是青衣道人这具早就失去知觉的身躯,还是他远在高丽的真身,都会时刻经历真气逆行般的痛楚,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龙鳞在摩擦岩石一般撕扯着他的经脉。 这样的痛苦,可能换做别人都无法坚持一个时辰。 然而他已经承受了很多年。 此时看着那座被幽绿色光焰彻底包围的大雁塔,他知道玄庆法师在承受着更多的痛苦,而在他看来,城中那些人的恶念将会如雨后的野草般疯狂的滋生,那些人终将被自己的恶念彻底吞噬,变成恶鬼,玄庆法师终将崩溃。 长街的一头地面突然微微扭动。 一名断臂的修行者走了进来。 他落足的地方,金光汇聚,形成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青衣道人看了一眼这名修行者,他微讽的笑了笑。 他知道这人叫做贺火罗,是佛宗的护法金刚。 他也知道这人很想上来给他一拳。 然而即便是他,在玄庆的这种精神法域之中也无法肆意的进行杀伐,这名护法金刚即便能够闯入,也只能陷于其中,做不成任何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些异常。 一些原本和他气机相连的真龙念力,却悄然的消失。 漫天的雨滴之中,某些雨珠突然消失,即便是强大的修行者也无从发现端倪,然而雨珠消失得越来越多,原本的瓢泼大雨却似乎要变成润物无声的春雨。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城里还有人能够化解真龙的念力?”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瞎眼女子。 瞎眼女子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吧。” 青衣道人站了起来。 在他站立起来的刹那,瞎眼女子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力量推得飞了出去,落在长街的另外一端。 青衣道人往前走了两步,他身上的血肉和骨骼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的交锋,整个身躯彻底的崩解。 他强大的精神力量却依旧往前,一道青色的人影走出长街。 …… 周驴儿和黑团团在进入茶商杜三郎的精神法域时,所见的画面是最后一缕残阳坠在崇仁坊的飞檐上,将青石板路染成血色。 暮鼓初鸣,茶肆里木柜上堆积的茶桶已摞到房梁,杜三郎正将算珠拨得噼啪作响。 “新到的顾渚紫笋,价比黄金,两位看上去是贵客,应该要的就是这种名茶?”杜三郎看着周驴儿和黑团团,停了下来,拈着胡须笑了笑。 黑团团顿时一愣,它对着周驴儿比画,“周驴儿,这怎么回事?先前我们进入这些人的精神法域,这些人是见不到我们的,怎么这人和我们打起招呼来了?” 周驴儿抓了抓脑袋,也不明所以,“好像是不对劲啊。” 突然之间黑团团喵的一声,它浑身有点炸毛。 残阳瞬间消失,夜色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而来,幽绿色的光焰取代了月光,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里出现了一名无比苍老的道人。 周驴儿也吓了一跳,旋即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冲谦呢。” 道人一愣,他也没见识过周驴儿这种路数。 这种精神法域的联系,却让周驴儿瞬间知道了他的名字,“原来你叫王幽山,你比冲谦看起来还老啊。” 黑团团极其无奈的看着周驴儿,心想你真是个驴脑袋,什么冲谦啊,这明显是顾十五说的鼠道人,这是这些恶龙念的正主来了好不好。 王幽山看了一眼周驴儿和黑团团,又看了一眼杜三郎。 “原来你们是用这种法子化解了真龙念。” 他微嘲的笑了笑,“只是这种人,值得拯救么?” 他的嘲笑声刚刚响起,杜三郎的后颈便爬满了细小的幽绿色鳞片。 天空之中有雨线不断坠落。 杜三郎的眼中已经没有他们的存在。 他站在铺子里,不断的咒骂着梅雨的天气,他打开一个个青瓷茶瓮,里面的新茶出现了黄色的霉斑。 大腹便便的胡商出现在他面前,笑着对他伸出三根手指。 这种茶叶,他最多可以出三成的价钱全部收走。 杜三郎颤抖着将胡商请出店铺,他看着对方镶满祖母绿和猫眼石的腰带,指甲在手心抠出道道血痕,他口中说着这批茶叶已有问题,断然不能出售了,但在三更的梆子声里,他却偷偷的用花汁将茶叶调成更翠绿的翠色。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时,在茶匾中的茶叶泛出翡翠般的光泽。 西市一角开了间专收陈茶的铺子。 每当夜色降临之后,送入这个铺子的,不只是陈茶,还有很多同样发霉变质的茶叶。 这些茶叶会在后院重新包装,然后在清晨送出西市,又送到永和坊的一间工坊。 在这间工坊里,这些茶叶总会变成令人欣喜的颜色。 杜三郎换了一条新腰带,上面也镶满了祖母绿和猫眼石。 “杜老板,这茶有点不对劲啊。” 一个老茶客提着茶壶,在杜三郎的面前将茶汤倒在茶盏里,琥珀色的茶汤分外的好看,但老茶客却直摇头,“和老陈茶颜色还成,但一点没厚重的茶味啊,反倒是有种霉尘的味道。” “肯定是卖给我这批茶的人有问题,我得好好查查。” 杜三郎拍着胸脯让这个老茶客放心,转头他回到自己的宅子,宅子后院最大的一间厢房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药材。 他的妻子柳氏永和智力有点问题的大儿子帮他磨着药粉,帮他尝各种药粉加入茶叶之后,茶叶煮出来的茶汤。 “您再看看这款茶叶。” 杜三郎捧着白瓷茶盏递给那名老茶客。 老茶客喝了几口,眼睛一亮,“这茶厚重,有劲道,回甘好,而且茶气还足,喝了之后脑门不停地发汗,好茶!” 茶铺门前排起长队。杜三郎看着白花花的银锭堆满钱匣,没注意妻子王氏咳出的帕子上沾着鳞片状的浓痰。 他五岁的小儿子杜蘅去找哥哥玩,发现哥哥捂着肚子冒冷汗。 他又看到一旁的柜子顶上有装着蜜饯的罐子,他搬来椅子垫脚,把罐子拿了下来。 里面的黑果子果然很好吃,特别甜。 杜三郎告别一个大茶商,红光满面的从西市回来时,却看到小儿子捧着肚子在一堆霉茶之中抽搐,他七窍渗出的黑血在脸上凝结得就像是一片片黑色的茶叶。 “造孽啊……”柳氏被痰迷了心窍,她疯了,不断说着茶叶害人,被杜三郎用锁链锁在了仓库里。 王幽山看着杜三郎血红的眼睛,又转头看着黑团团和周驴儿,冷笑起来,“这样的人,值得救吗?” 不料周驴儿却是笑嘻嘻的说道,“王幽山,我们没有救他啊。” 王幽山一愣,他看着周驴儿,“你们没有救他?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周驴儿笑道,“我们只是让他看看他一辈子做的孽啊,其他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王幽山无法相信。 黑团团不能接受这种质疑,它比画道,“你不信就看好了,他做的孽还没做完呢。他接下来说不定还要做很多坏事。” 王幽山再次愣住。 周驴儿却还怕他不相信,认真说道,“老道士,你要是不来,他都看不到我们。” 说完他一拍脑袋,抖了抖袖子,抖出了一群老鼠。 他笑嘻嘻的看着王幽山说道,“要说救,我倒是救了这些老鼠。这些老鼠被弄得眼珠子绿油油的,都不是个正经的老鼠了。它们恢复正常后,就变成正经的老鼠,就舒服了。” 王幽山的身体剧烈的震荡起来。 他看着那些老鼠,身外卷起幽绿色的漩涡。 他脑海之中再次响起雷鸣。 是否拯救这些肮脏的俗人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然而周驴儿的这句话,却让他突然明白,化去的是小幽的恶念。 那种无孔不入的念力,连修行者都无法轻易化去的融于整体气机中的精神力量,却在这些俗人的自我毁灭和救赎之中,和这个世间达成了谅解? 那些似乎无法消除的怨念,竟会脱离他的精神,消散得无影无踪? 哪怕是面对那名叫做艾暖的瞎眼女子,哪怕承受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痛苦,他依旧没有任何的动摇,然而看着这些依偎在周驴儿身旁的老鼠,看着周驴儿脸上那似曾相识的笑容,他在此时,想到了寒潭倒映出的那张少年的脸。 少年的眼中充满着纯真,没有丝毫的恶念。 整个精神法域开始崩塌。 天空似乎出现了无数道缝隙,无数铜钱从缝隙之中坠落。 地面堆积的方孔铜钱形成连绵的山坡。 杜三郎在钱山深处挣扎,他的双腿却早已经化为一串串的铜钱,腰腹和那些钱币融为一体。 他的双眼之中也在往外不断的掉落铜钱。 王幽山的身体也开始崩裂,他的体内爬出无数扭曲的人形。 黑团团骇得飞快伸爪比画,“周驴儿,我们快出去。” 周驴儿急得也抓耳挠腮,“黑团团,我不会了啊!” 他之前好像想脱离这精神法域就自然脱离了,但现在,他感觉这精神法域结实得就像是一个真实世界。 “你们也能破我心境?” 王幽山的面容不断的扭曲着,他体内爬出的无数身影拥有无数的面孔,里面有眼前的杜三郎,有垂髫稚子、妙龄歌姬、垂死老妪,还有刚刚他们见过的胡商。 杜三郎第一个飞冲过来,扑向黑团团和周驴儿。 “黑团团帮我!”周驴儿叫了起来,“驴脑袋不会打架呀。” 黑团团伸出爪子,在轻易撕裂了杜三郎的身体的刹那,黑团团震惊的看到自己的身躯庞大起来。 它变得比周驴儿还大出许多。 周驴儿看着它直发愣,“黑团团,你现在不像是猫,像是只黑老虎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世间皆叛我 - 割鹿记 - 无罪 黑团团自己也有些懵。 尤其接连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冲过来,结果被它轻易的撕碎时,它就更懵了。 这些人力量不俗,感觉就和平康坊里化生出的一些邪祟差不多了,但在它的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黑团团知道自己平时很厉害,但也不可能这么厉害。 而且每撕碎这样一个邪祟,它就感到好像有一丝冰流涌入自己的经脉,转化成了它的元气。 “黑团团你好厉害!加油!”周驴儿见状顿时眉开眼笑,一点都不怕了。 “还有这种事情…” 王幽山看着化成黑色巨虎的黑团团,疯癫般的笑了起来,“沈七七这个疯子,养的一只猫而已,居然也修出了祖明一样的法门。” “这人太难亲近啦!”周驴儿抱怨了一句,偷偷问黑团团,“黑团团,祖明是什么?” “祖明…”黑团团一脸严肃的比画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整个世间,所有人都和我作对么?” 王幽山疯狂的笑着,“无名观、李氏、道宗、佛宗,还有这个无名观的叛徒,竟然养出来一个道首不算,还早就在长安留了一只祖明!” “黑团团,看来祖明是特别厉害的东西。”周驴儿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看着王幽山这副样子,他却又忍不住安慰道,“算了,这么多人欺负你一个,你打不过也没什么丢人的,你别难过了。” 黑团团也无语了,伸爪比画道,“驴脑袋,他是敌人啊,想弄死我们来的。” “那你还是别想弄死我们了。”周驴儿看着王幽山,认真道,“幸亏十五哥不在,不然他指定弄死你。” 王幽山知道周驴儿并没有什么恶意。 然而此时他却再次感到了整个人世间的深深恶意。 他当然知道周驴儿说的十五哥是顾十五。 王夜狐和长孙无极相继离开人世,顾十五和龙婆不在长安,他就是乘着这样的机会才来的长安。 很多年前,他在九曲之地和白草圆设计了玄庆,他想让玄庆入魔,给李氏王朝以沉重的打击。他自己觉得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想到,从那时候开始,玄庆和长安的这些人,也同时在世间埋下了许多对付他的种子。 谁能想到,王三造就了更为强大的玄庆,造就了在街上开铺子卖粥的小暖。 谁能想到,他想要造就一个精神分裂的帝王,想要大唐的皇帝入魔,却偏偏又冒出来一个堕落观道子沈七七。 谁能想到,沈七七终于死了,却又冒出来一个顾十五和佛子。 他殚精竭虑,每对付一个敌人,这恶意的世间却又偏偏冒出来更多强大的敌人。 他隐忍了这么多年,煎熬着等待了这么多年,然而时间给他的却是更加可笑的结果。 “要不算了?” 黑团团小心翼翼的冲着王幽山比画。 它直觉虽然王幽山虽然吃瘪,但若是真恼羞成怒拼命起来,似乎它和周驴儿还是很危险的。 “难道我要和一只猫和一个小孩子同归于尽么?” 黑团团刚刚比画完,王幽山已经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所有那些扭曲的身影全部如他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 黑团团“呃”的一声,打了个饱嗝。 周驴儿压力一松,瞬间脱离了杜三郎的精神法域。 听着黑团团这打饱嗝的声音,周驴儿摸了摸肚子,道:“黑团团,我都饿了,你怎么还打饱嗝,没偷吃老鼠吧?” 黑团团很是无语的比画,“刚刚撕碎那些邪祟的时候,我体内经脉之中好像自然从它们身上汲取元气,但一会肚子就有点饱,要是那老道硬是和我们过不去,我不得活活撑死?” 周驴儿看着黑团团,忍不住赞叹道,“黑团团,你刚刚可真威风。” 黑团团得意的挥了挥爪子,比画道,“必须的,顾十五不在的时候,我罩你。” …… 无数道扭曲的身影紧跟着王幽山出现在长街之中。 破碎而腐烂的血肉已经支撑不起青衣道人的身体,那些扭曲的身影迅速的团聚起来,堆积起一具新的身躯。 依旧是一袭青衣,然而面目却已经变得无比苍老。 “我要走了。”王幽山看着瞎眼女子,轻声说道。 瞎眼女子笑了笑,也轻声的说道,“再见。” 王幽山点了点头。 在他即将动步的刹那,瞎眼女子却是突然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王幽山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有些茫然的转过头。 瞎眼女子却认真的轻声解释道,“虽然你当初没有直接帮我和王三,只是想利用我和王三的事情让玄庆入魔,但没有你的手段,王三支持不了那么久,我虽然因此没有了眼睛,但活了下来,遇到了玄庆,来到了长安。” 王幽山又点了点头,他自嘲般笑了起来。 然后他动步。 无数幽绿色的荧光如利剑出现在长街的尽头。 这一刹那,贺火罗原本想要给他一拳,但他耳廓之中却听到了阴十娘的声音,“算了。” 贺火罗顿住。 王幽山在城外回头看了一眼静王府的方位。 他满心不甘。 居然到他离开时,李氏机要处的这些人还是缩在龟壳里并不动弹。 他们通过这座城和这座城里的许多人来试探他的底细,而这次他和这座城的交手,却连试探李氏机要处的底细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人很无耻。 但的确很强大。 …… 月光在嶙峋石峰间碎成惨白的粉末,那座位于"断颅崖"上的石窟像一张裂开的巨口,吞吐着腐肉与铁锈混杂的腥气。 大隋皇帝第三次征战高丽大败时,溃逃的七万残兵在这里被伏兵堵截,最终那些为了逃遁足够快而丢弃了所有甲衣的大隋军士全部被斩下了头颅。 那些头颅被运去成了京观的一部分,而无头尸身被全数丢进了这座石山的数个洞窟里。 经年的血水渗入石缝,整座山的石壁上都布满了暗红色的树状纹路。 在最大的石窟深处,密密麻麻的尸身堆积不知道多深,下方的尸身直至今日还在腐烂,散发的恶臭和尸气使得这些洞窟连那些食腐的生灵都无法停留。 那些被尸水腐蚀的岩壁,甚至出现了如内脏般的的褶皱。 阴气将洞窟的顶部染成墨绿色。 东南角堆积的尸山呈螺旋状攀升,最外层尸身已被钙化,与岩壁融成灰白色的壳,而内里新剥露的骨殖还泛着油光。 老道身上的道衣也已经分不清本来就是墨绿色,还是被阴气浸染成这样的色泽。 有风自长安来。 穿过长空,落入此间。 腐潮气息突然加重,尸堆里阴气喷涌,甚至发出类似指甲抓挠般的声响。 如同已经坐化的老道此时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浑身的血肉不断的颤抖着,身上出现了无数道裂口,在许多幽绿的光焰从伤口之中涌出之后,这些伤口才慢慢愈合。 也就在此时,一名身穿灰袍的修行者,用布遮掩着口鼻,出现在洞窟口。 他打开腰侧的一个葫芦,飞舞出的蛊虫在他身周飞舞,将所有污秽的气息阻挡在外。 王幽山准备了数十年,终于等到重回长安报仇的机会,然而他依旧无法击败玄庆,无法毁掉李氏机要处和这座城。 此时便是他这数十年来最为虚弱的时候。 此前一直在幽州活动的杨灿却在此时悄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其用意不言而喻。 王幽山看着杨灿,突然又笑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被人背叛呢?我的师尊背叛我,我的弟子背叛我,就连我收养的王夜狐也背叛我。” 杨灿看着他,认真道,“在我看来,你的师尊背叛你,并非是贪图荣华富贵,更多的是恐惧,他不相信你能够驾驭一条龙,他宁愿相信那条龙只是在欺骗少不更事的你,在利用你让它降临人世间。在面对如此强大的异类时,连强大的修行者都显得渺小时,他只能选择他觉得最稳妥的方法。至于你的弟子,他们谁不想保命?至于王夜狐,他只是觉得你错有错着,既然你造就了一个很好的帝王,而长安已经变成他想象的模样,那他自然不想再去破坏。至于我,你难道心中没有答案么?从一开始你和我结盟,就不想放过我的吧?” 王幽山缓缓点了点头,“杨氏、李氏,伤害小幽的这些人,都应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杨灿微笑起来,“只可惜你快要死了。” 王幽山也笑了起来,道:“只可惜像我这样的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第六百四十八章 舍弃我一生 - 割鹿记 - 无罪 杨灿谨慎的看着王幽山。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在判断王幽山这句话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稳操胜券。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事?” 他这副样子让王幽山顿时不屑的笑了起来,“来时恐怕都觉得已经百分百的把握,三言两语却又犹豫不决。真正的杨氏哪一个不是杀伐果决,哪一个是你这种混了胡人血的杂种的德性?” 杨灿眼中没有丝毫怒意,只是冷漠的说道,“杨氏那些人若是有我一半冷静,也不至于不顾国库空虚而因为一时的意气强伐高丽。” 王幽山垂下眼睑,“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就不需要这么多废话了吧?” 杨灿笑了起来,“你憎恶这世间,平日里极不愿意和人多话,今日宁愿和我多说几句也不主动出手,看来和玄庆这一战,的确让你损伤不小。” 说完这句,他右手微动,巨大的尸坑之中陡然尸身翻滚,内里竖起十二面阵旗。 石窟内的尸气如粘稠的泥浪不断的翻滚,腐朽的尸体和那些半腐不腐的无头尸身不断的震动着,万人坑最深处那些被尸水浸泡得漆黑的尸身伴随着元气的搅动,绝大多数都如同熟透的柿子一般轻易的软烂,但有些强大修行者的尸骸却反而显得坚韧异常,当阵旗卷起的元气成束涌入它们的体内,这些尸身关节处滋生出如蛊虫般的肉芽。 轰!轰!轰! 十二具无头炼尸同时从尸坑深处冲出,各自持起一面阵旗。 阵旗的元气和它们结合的刹那,这十二尊无头炼尸身上的元气在身外凝成深红色的战甲。 “杀!杀!杀!…” 这些炼尸战将没有了头颅,但是身体里却同时发出冲阵的杀声。 王幽山身下的尸骨也如同山体滑坡一般倾泻而下,他随着这些尸骨的滑动而落向万人坑的中央,但看着杨灿这样的手段,他却是反而鄙夷的笑了起来,“杨氏那么多惊天动地的手段,修行界强盛时依旧成为天下雄主,到了你这,就只剩下些生祭造煞,搬弄尸身、蓄养蛊虫的小道了?” “还不是拜你们这些人所赐?”杨灿冷笑起来,“身为人臣,皆具反心,为了一条异类而背叛人皇,还想着复仇。莫说皇帝要一条龙,皇帝便是要你全家性命,那又如何?” 王幽山微讽的笑笑,“那这皇帝便丢了江山丢了性命,后代子孙如你这般苟延残喘。” 杨灿只是冷笑不语。 无数蛊虫在他身外飞舞,十二尊炼尸战将同时朝着王幽山杀去。 王幽山这具身躯已经苍老不堪,且真气耗损厉害,若是先前直接毁去这尊肉身,他的真魂不回归这尊肉身,或许难觅其踪影,现在他在这座石山外叶布置法阵,以防王幽山的精神力量外逃,此时最需要忌惮的只是这老道的精神神通。 而他这十二尊炼尸战将和这些蛊虫,便是专破精神神通的手段。 王幽山面色如常,他体内真气缓缓行走,身外显现出庞大的法相。 他的法相,竟是一条漆黑巨龙,巨龙的身躯几乎填满巨大的石窟。 嗤! 他的肋部血肉翻开,似是飞出一根肋骨,然而却荡漾着一种可怖的神通气机,它化为飞剑,围绕着王幽山飞舞,顷刻间将十二尊炼尸斩得支离破碎。 杨灿眼中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他看着那枚宛如如勾的飞剑,感知着其中的气息,瞬间反应过来这道飞剑为何拥有如此可怖的力量。 真龙的一根指爪。 这人将真龙的一根指爪藏匿于自己体内,当成自己的一根肋骨,将自己作为剑匣温养,将之变成融于整体气机的一柄飞剑。 “你憎恨别人贪图真龙的力量,你自己还不是偷偷藏了它一根指爪?”杨灿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清冷道,“这些玩意,我也有。” 十二尊炼尸战将支离破碎的刹那,阵旗被剑气撕裂,旗杆却宛如十二道长枪朝着王幽山刺去,龙爪剑斩击在这些长枪上,发出金铁震鸣的声音,长枪内里的元气迸发,散发出神铁般的光泽。 杨灿双手飞舞,气劲轰鸣,十二柄龙骨长枪如有十二名无形的强者手持,从四面八方不断攻向王幽山。 王幽山目光如鬼火燃烧,龙爪剑随他心意不断飞舞,不断击挡十二柄长枪。 杨灿身上渐渐燃起金线,他体内气血彻底流转开来,身上气机渐渐和十二柄长枪相连,就如十二道条金色的巨臂在舞动长枪。 王幽山体内的气机也渐渐沸腾起来,他脸上和身上的皱纹渐渐被元气充盈而消失,身上闪耀出玉色的光彩,但杨灿却反而笑了起来,“你还有多少寿元可以燃烧呢?” 王幽山看着他身上燃起的金线,听着这样充满嘲讽的声音,他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只是慢慢抬起头,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这根指爪,是她送给我的,并不是和你们一样,从她身上割取下来的。” 杨灿听到石窟的顶部有些异样的响动,他抬起头来,只看到充盈在顶部的尸气如莲花一般绽放,中心部位,一根黑色的巨钉开始缓缓的坠落。 杨灿震骇的看着这根黑色的巨钉,他与十二柄龙骨长枪相连的气机不断崩解,一缕缕元气如同绳索一样崩断,接着,他身上的金线不断消隐,他体内流淌着的鲜血甚至都被一种可怖的气机压得无法流动,整个身体都变得寒冷起来,他的骨骼深处,甚至涌起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意。 “这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刚刚生出些许恐惧,十二柄龙骨长枪上的气机彻底崩解,十二柄龙骨长枪齐齐坠入尸坑,随着足有两人多高的黑色巨钉继续坠落,那十二柄龙骨长枪表面的元气甚至朝着内里反噬,龙骨内里响起撕裂般的声响,与此同时,杨灿感到自己的经脉都在收缩,体内的鲜血仿佛要凝固起来。 “镇龙钉!” 他的脑海之中终于想到了这件东西的名字。 只是真龙被屠之后,那些镇龙钉和捆龙索等物都已被工坊炼成了法器、兵刃,有些穿骨缠筋的锁链或许还有可能重新炼制,镇龙钉和捆龙索这些大型镇物且不论材质特殊,大隋那些工坊早就没了,哪还有重新炼制的可能? 王幽山闪耀着玉色光泽的脸在此时变得无比森寒。 他平稳的输出着体内的真气,让这枚镇龙钉释放的气机笼罩于石窟的每个角落。 他眼中残忍和快意的神色,让杨灿想到了某个可能。 “这是祖龙大阵之中作为阵枢的镇龙钉!”杨灿骇然的叫出声来。 “小幽曾很多次带着我接近祖龙大阵中这枚镇龙钉,我曾在这枚镇龙钉下彻夜参悟,我原想着能否破解其中的符纹,以我一己之力带她冲出祖龙大阵。” 王幽山看着那枚镇龙钉,看到它森冷的表面隐约倒映出自己苍老的身躯,“只可惜我只是一名很普通的修行者,我并非那种绝世天才,哪怕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参透其中的符纹,但我能够用它镇杀一名窃取她血脉的杨氏子弟,或许也能够让她有些高兴。” “你这个疯子!”杨灿知道王幽山已近极限,他很难摆脱能够彻底杀死此人的诱惑,然而他体内的一切感知都在提醒着他,若是他不能想出办法逃离这个石窟,他就会死在这里。 “为了一条在地宫遇见的龙就宁愿和整个世间为敌,宁愿放弃自己的一生,宁愿独自忍受着无尽的煎熬,和老鼠一样活着?” “你这个疯子!” 杨灿厉声怒骂着,诅咒着,围绕着他身躯飞舞的蛊虫如雨般冲击在他的身上,撕开他的血肉,吞食吮吸着他的气血,在镇龙钉即将镇压在他身上的刹那,他体内的气血被这些蛊虫强行推动,他整个人如陨石般砸向后方出口。 蛊虫纷纷从他身上掉落,这些蛊虫吞噬了他的气血之后,体型变得比之前足足大了一倍。 这些蛊虫箭矢一般急剧的加速,然后朝着王幽山坠落。 噗! 弯曲的龙爪剑破开无数蛊虫,朝着杨灿追斩而至。 杨灿倒飞出石窟口的刹那,他衣衫内里一面护心镜骤然崩碎,打出的一道银光挡住追斩的飞剑。 轰! 强大的元气冲撞,使得杨灿如同流星般坠地,在地上砸出深坑。 杨灿在深坑之中双手撑地,艰难的爬起,他听到了身上响起的无数骨裂声,他勉强抬起头来,看向那石窟时,他的嘴角不断流淌出黏稠的鲜血。 他眼中充满了恐惧。 他知道那名年迈的道人也比他好过不了多少,然而此时,看着那柄悬浮于洞口的飞剑,他再也没有勇气接近那座石窟。 蛊虫在王幽山的身上不断的爆开。 剧毒的血雾不断沁入他的身体。 王幽山的身体变得滚烫起来,他极其艰难的控制着那柄剑,意识却渐渐模糊,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都弱了下去,他的身体里,有种类似腐败的气机涌起。 也就在此时,龙爪剑飞了回来,落在他的肋部。 幽冷的气机充盈在他体内,却瞬间又如暖泉冲刷他浑身的血肉。 蛊虫的毒素慢慢的消弭在他的体内,他抱住了这柄龙爪剑,在极度的眩晕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天地倒转,看到他沉入漆黑的地宫深处,然后他又看到了那一方寒潭,看到上方石柱之中那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 “小幽,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垂下头,对着这柄龙爪剑,轻声的说道。 这一刻,苍老的道人却宛如少年,眼中流淌着热泪。 第六百四十九章 杨氏的落幕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在车厢之中醒来。 这段时间他睡得很少,而且入睡之后,经常会被噩梦惊醒。 有时候他看见一名苍老的道人在深渊之中凝视着他,对着他微笑,有时候他看见自己身上的血肉在腐烂掉落。 有时候他看到幽州的那些战孤儿浑身鲜血的站在他的面前。 但出现最多的,却是司徒擎城。 司徒擎城的身影出现在他梦里时,总是断断续续的。 这人自己的身体都好像被分割成许多片,就连他的梦境都不完整。 但很多时候安知鹿能够感到司徒擎城的恐惧,每次醒来,他脑海之中会出现一些和司徒擎城有关的记忆。 他人生中的一些重要时刻。 他的一些修行心得,行军打仗的经验。 因为睡眠太少,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然而每次噩梦醒来之后的所得,却让他的眼圈周围都有种病态的红光。 尤其每日结束修行之后,他感到那个青衣道人给他种下的那条蛊虫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青衣道人传给他的这道法门很奇怪,就像是他拼凑出来的蛊道法门的完美补充,那颗本命蛊种子似乎只是一股神通气机,然而却牵扯着他侍女的本命蛊,牵扯着他体内的整体气机,血肉,更多的是司徒擎城被吞噬的那股力量,它用这些东西,在他体内渐渐长成了一条本命蛊。 在他的感知里,这条本命蛊和堕落观的那种本命蛊法门一样,牢牢寄生在他的心脉之上,然而它却毫无异类的气机,也不会刺激他的精神,让他变得疯癫。 它似乎就像是一件神通物一样,在更好的调理着他的身体,让他的真气、气血,所有的脏器,在以更完美的方式运行着。 然而与此同时,安知鹿却发现它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渴望,甚至连他自身都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渴望,似乎它和他在等待着某种重要到了极点,仅次于自己生命的东西。 安知鹿再次入睡,然后很快又再次醒来。 他这次又梦见了那名苍老的道人,他出现在青衣道人和自己第一次会面的那个河道边。 这时候这名苍老的道人身后的大河里似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龙影,这时候他感到了令人窒息的杀意,他感到这名道人的确很想杀死自己,而且接下来一刹那,他感受到了一种分外贪婪的气机。 这名苍老的道人似乎马上就要占据他的身体。 然而杀意和贪婪很快消失,这名苍老的道人转身离去。 当他醒来的刹那,他突然感受到了这名苍老的道人的心意。 这名道人只是想到了某个时刻的自己。 在某一个刹那,这名道人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闷热的夜风突然变得寒冷起来。 这种寒冷并非是他的冷汗导致,而是一种不断散逸的元气导致的真正环境改变。 他看到自己呼出的气竟然在这夏夜变成冬日的白气,车厢内里甚至缓缓结出灰色的寒霜。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自己体内的那只本命蛊渴望到了极点,它迫不及待的要吞噬掉散发出这种元气的那个存在。 “你随我来!” 然而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的刹那,安知鹿的心脏却剧烈的抽搐起来,充斥他体内的那种渴望尽数化为恐惧。 那是杨灿。 这人按理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收敛着气机,他循着这声音朝着东侧的荒野掠去,他甚至已经不需要仔细感知,就可以见到一片野草地里荡漾着的元气波动,那些一人高的野草纷纷结出白霜,顶部却散发着一种血样的光华。 安知鹿微微眯起眼睛,他进入这片野草地,看到杨灿被一团血色光团包裹,以往以他的修为恐怕根本无法看清血色光团之中的真正景象,然而此时,他却可以清晰的看到血色光团内里的杨灿身上出现了无数道的伤口,一道道金色的光华在伤口之中游动,仿佛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拖曳,在反复切割着他的血肉。 没有任何的废话,杨灿伸出手朝着他的头顶按下。 这一刹那安知鹿微微弓起身体,他手掌之中暗扣着的一枚剑片就要脱离他的掌心飞起,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体内的本命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兴奋的战栗。 他只是保持着微微弓身的状态,没有任何的动作,看似谦卑恭敬。 杨灿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的头皮似乎瞬间融化,双方的血肉顷刻融合。 安知鹿感到自己体内的气血如溪流汩汩的流淌出去,他此时心中反而没有了丝毫恐惧,因为他体内的本命蛊也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然后它已经开始进食。 “师尊,你这是做什么?”安知鹿感到杨灿并没察觉异常,他假装身体微微颤抖,然后问道。 “抱歉。”杨灿有些感慨的轻声道,“我原本可以让你活得更久一些,甚至真的可以设法将你顶在台前,让你成王成侯,然而出了些意外。” 安知鹿的身体显得僵硬起来,他厉声道,“你吞噬我的气血?” 杨灿缓缓点头,道:“我虽然无法理解你这样的人是如何能够养出这样的气运,但我杨氏所修的法门,便是“食龙”,我们是大隋的王族,世间唯一常年以龙血修行的存在,龙血给予我们的,并非只是延年益寿之功,我们在自身遭受…” 师徒一场,哪怕安知鹿始终是他操控的傀儡,但他有爱才之念,在安知鹿临死前,他可以解答他的这些疑惑。 他原本想说,在自身遭受致命创伤时,他可以通过这种法门,汲取大气运者的生命力用于疗养自身。然而他这句话未说完,他的呼吸却已经彻底停顿。 一种荒谬和恐惧交织的情绪,瞬间充盈在他的体内。 他感到自己在不断的汲取着安知鹿的生命力,然而所得的结果却截然相反,他并未感到自己的伤势有所好转,他反而感到自己的生机在流逝。 “是那个老不死的疯子的法门还在影响着我?” 杨灿的脑海之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然而下一刹那,他发现自己错了,他感到这股诡异的力量来自于安知鹿的体内。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提起自己的手掌,然而此时他的手掌却似乎融化在了安知鹿的头顶,他根本无法断开自己和安知鹿的气机联系,在这一刹那,他看到了安知鹿抬起头来,他看到了安知鹿眼中无比贪婪的神色。 “你!” 杨灿终于反应了过来,“那老道之前已经传法门于你?” 安知鹿舔了舔嘴角。 他充满残忍的笑了起来。 那种迅速变得强大的感觉,已经让他超越了一切恐惧。 因为力量的提升而甚至可以将噩梦当成世间最好的美梦的他,此时只有吸光杨灿的渴望,他残忍的笑着,回应道,“我只是个小人物,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物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似乎从那人出现的时候开始,你将我当成傀儡,当成棋子,而你自身却早已被他当成棋盘中的棋子。” 杨灿眉心之中出现一点金光,然而当他试图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来做最后的尝试时,他感到安知鹿根本不为所动,他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让安知鹿此时宛如变成了一头贪婪的巨兽,他的精神力量也似乎在被迅速的吞食。 食龙者反被食。 他于绝望中想到了那名坐于尸海,为了一条龙和整个世间为敌的老道,他的脑海之中似乎出现了那名老道充满残忍和快意的笑容。 原来那名老道是算准了他会在这种时候去杀他。 他虽在长安落败,但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后手。 杀不死李氏机要处的那些人,便杀死他这个杨氏的后人。 他也已经算准了,自己遭受重创之后,一定会来收割安知鹿。 “想不到,我竟然会死在你的手里。” 他看着安知鹿,满心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第六百五十章 心中的风暴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脑中嗡的一声,感觉有很多事物随着杨灿的生机断绝而进入自己的识海,这又像是无数个等待他去经历的噩梦,同时伴随着的,便是强大的感受。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受,随着他体内那条本命蛊欢欣的进食,而充盈在他体内的每个角落。 杨灿干枯的尸身如一段朽木摔倒在他身前。 看着这名曾经一根手指,甚至一个吐息就能杀死自己的强者,现在却死在自己的手中,安知鹿初时有些茫然,接着便感觉这种强大的感觉真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这股气息轻易的就以肺腑为中心在体内掀起了一场风暴。 真气如潮水般朝着身体细微处冲刷的同时,他体内窍位的桎梏层层剥离,真气本身也在随之不断的增强。 …… 耶律月理在宗圣宫的伙房里烧火。 突然之间火堆里啪的一声炸响,把正在腌制一只野兔的冲谦老道吓了一跳。 “你这小蛮女,烧火就烧火,你想炸了我的那口好铁锅不成?” 冲谦老道顿时怒骂。 自从顾十五偷偷摸摸离了长安之后,这小蛮女有时候就有点魂不守舍,好像被勾了魂似的,他就想不明白了,若是顾十五透了她,那她这么魂不守舍也就算了,这还没透呢,老是走神做什么?更何况自己的这师弟看着就让人来气,哪好了? 但刚刚骂完,一转头,他看到耶律月理此时脸上的神色却并非魂不守舍,而是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冲谦老道一愣。 耶律月理认真说道,“尸海里盛开孽缘花,虫豸也有了吞天相,有人的气数成了。” 冲谦老道拿起烧火棍,拨开有可能会被烧爆的竹竿,沉声道,“再文绉绉的过两天不给你吃蜡鸡腿,说清楚点。” 耶律月理乖巧的点了点头,道:“那个找玄庆麻烦的老道人是没有气数的,他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杨氏的后人也是没有了什么气数。其实就和窦氏一样,李氏应该就让他们苟延残喘着,衰而不死,却始终牵扯着李氏旁落的气运,但现在杨氏的气数彻底的断了,气数彻底汇聚到了一个大气运者的身上,那李氏自身的气数还在流散,那这名大气运者就硬生生被抬了起来,就不是什么衰而不死的苟延残喘了。” “呵呵!”冲谦老道皮笑肉不笑。 耶律月理倒是摸不着头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样的人,才非得和玄庆过不去?”冲谦老道转头又过去弄他那只准备做腊兔的野兔,然后又道,“至于李氏机要处也是,总是为一些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担忧,你说鼠目寸光么也不好,想得太远那难道又一定是什么好事,但话说回来,整来整去,王图霸业,苦的还不是最底下那些根本不想着什么权势争斗的百姓?” 耶律月理用佩服的目光看着冲谦老道,“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冲谦老道不屑的哼了一声,“我什么人?我是大唐道首的师兄。” …… 顾留白也在睡梦中醒来。 远处的旷野里还亮着火光,许多军士还在清理着尸身,将自己人和那些叛军的尸身区别开来,然而这种夏日,空气里已经传来浓浓的尸臭味。 “怎么了?” 沈若若也钻出了营帐,看着顾留白的神色有些凝重,便忍不住轻声问道。 顾留白认真道,“我方才梦见了一条龙。” 沈若若噗嗤一声笑了,忍不住道,“梦见被一条龙服务了?” 顾留白老脸一红,“别胡闹。” 沈若若也不开玩笑了,认真道,“那到底怎么回事?” 顾留白缓缓抬起左手,他看着左手手腕上的风刀,沉默了片刻,道,“我的梦境受到外物的影响,在我成就八品之前,我的梦境都受大梦真经影响,事关修行,都只和昭仪她们修行阴欲经的人牵扯气机,到了我成就八品之后,我对我的梦境有一定的自主能力,更不容易被外界气机侵袭,反而方才我梦境之中出现了一条真龙,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我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尤其是这次真气修为也突破八品之后,可能和你的气机有所牵扯,但后来却发现恐怕并非如此,我在梦境之中和那条真龙全无联系,就好像纯粹作为一名旁观者,看到黑色的深渊之中,有一条真龙升腾而起,它冷酷无情,似乎只有冰冷的杀意。” 沈若若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和顾留白一起亲身经历过生祭造煞大阵,再看着顾留白此时看着手上风刀的神情,她便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鼠道人有大动作?” 顾留白点了点头,“应该是有人如潜龙出渊,他得到的气数和真龙有关,大到足以牵扯到用真龙神通炼制的神通物的气机。” 沈若若是极其聪明的人,她知道顾留白的这柄风刀是用龙心油锤炼出来的神通,变成了真正的神通物,她想了想,道,“你这风刀和这人有些气机共鸣,那这人应该能感应到用真龙身上的东西炼制出的神通物?”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 沈若若也大皱眉头。 这时候上官昭仪的声音响起,“那这人应该相当危险,他若是足够强大,岂不是可以收集真龙之物?” 沈若若一转头,发现上官昭仪坐在营帐口,探出一个脑袋。 “你也醒了?” 上官昭仪似笑非笑,轻声道,“我的好姐姐,一条龙服务是什么?” 沈若若面色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但她嘴上却自然不能服输,她挑衅般的轻声道,“好妹妹,你想学?那我好好教教你。”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偷偷给上官昭仪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还需要学,你无师自通什么不会? …… 清晨,顾留白看到很多军士在收集干柴。 此次大战双方死亡人数太多,裴国公这边的军士,接下来或许会设法先行按所在军营的顺序先行掩埋,将来再运送遗骨,但那些战死的叛军就会被堆积起来,就地焚烧,以免产生疫疾。 裴国公顺着一条小道独自朝着他走了过来。 走到身前,裴国公直接塞了一份军情到他手里,然后叹了口气,“原来最厉害的一手在这里等着我。” 顾留白接过军情,只是扫了一眼就大皱眉头。 这是长安下达的命令,让裴国公将扶风郡的大军统御权交于卢横野,然后领五千兵马去大唐和高丽边境的新营城迎送两座京观。 都是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了内里的狠辣。 先前无论是裴国公还是顾留白,都想着郑氏也好,李氏机要处或者太子也好,将会立即在火器和恶钱方面入手,剥夺裴国公的军权。 然而在他们的注意力在这方面时,对手却从两座京观入手,美名其曰扶风郡大定,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裴国公去处理,顺理成章的就将裴国公弄去大唐的边境。 大隋的子民也是现今大唐的子民,且大唐的开国皇帝便立誓要教训高丽,取回这两座京观,这两座京观牵扯着现今大唐无数的家庭,无数的氏族,现在高丽被大唐的威严所慑,主动送还两座京观,谁敢说不要这两座京观? 朝野一心的要迎回这两座京观,哪怕皇帝和他们心知肚明这两座京观有问题,面对这样的汹涌的人心民意,也只能想办法去解决其中的问题,而不能因为畏惧而不敢去接这两座京观。 裴国公连这样的大战都打赢了,手下又高手如云,且女婿又是大唐道首,谁比你更有资格去接? 不能不接。 一接不就相当于在这一段时间里远离大唐的中心,放逐三千里? 而且那鼠道人经营这两座京观数十年,运送回来会不出问题? “苦差事啊。” 裴国公叹了口气,“而且这群狗东西料准了朝中大臣都会赞成不说,还知道皇帝除了我之外,也不放心别人去整这两座京观。” 顾留白冷笑起来。 裴国公转头看着他,道,“贤婿啊,你怎么想?” “法门寺一役的军情应该早已传递回去,别人未必肯定,但李氏机要处和太子,肯定知道是我来了这边。”顾留白冷笑道,“他们这一步棋,已经将我也算在了里面。对于鼠道人来说,扳倒你和高大伴,是李氏机要处和太子的算计,所以如果他能够杀了你,那肯定能让我和李氏机要处撕破脸,他好坐收渔人之利。至于李氏机要处而言,我必须保着你去做这件事,他们既可以利用我对付鼠道人,也可以将我和你一起绑着,暂时无法插手长安的事情。” “你是暂时没办法回去见云华和云蕖了。”裴国公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以你的做派,应该是不肯吃这个哑巴亏的。” “郑氏没什么好打的,区区一个郑氏,哪怕弄得在长安没有立足之地,对于李氏机要处而言也不算什么。”顾留白平静道,“不过他们不是推着太子出来蹦跶么?既然这样,那太子就不要占着那个位置了。泰山大人,你看如何?” 裴国公笑了笑,道:“贤婿啊,我和你的帐算得有点不一样。南诏也好,这里也好,加起来一块死了多少人?这些人和你是没什么关系,你也不是大唐统军的将领,但我是。我带着这些人到了扶风郡,他们是在我的军令之下,将命给填上去的。这么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哪怕不能全部算他们账上,我也得算一半在他们的账上。我年纪不小了,总得落个清闲的时候。他们不是觉得我占着这位置吓人么?我做完这桩事情就歇,但这笔账,我从头到尾要和他们算算。哪怕顺了那鼠道人的意也不算什么,贤婿啊,我不知道你怎么看的,我觉得李氏机要处里有些人,那可比鼠道人更加让我不舒服,我可以下去,但他们里面的一些人,我也不能让他们能够在长安呆着。” 顾留白嗅着风中的尸臭味,看着渐渐燃起火焰的柴垛,他慢慢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第六百五十一章 他已成孤峰 - 割鹿记 - 无罪 晨光给焦黑的草茬镀上一层光亮,邱东明双手都缩在袖子里,右手紧握着一根竹管,他刚刚绕过一具身上插满箭杆的战马残骸,土丘后突然暴起一声断喝:"止步!" 五道黑影从焦土中腾起,皮甲上的灰烬簌簌而落。三把弩机寒光森然,箭镞在残阳下泛着狼牙般的冷芒。邱东明身体瞬间僵硬,他张开了嘴,喉咙却仿佛被冰锥似的杀气刺得生疼,最前方那人舔着结满血痂的嘴唇:"什么人?" 邱东明额头上马上出现一颗颗晶莹的汗珠,“是裴国公的部下么?” “问你,没让你先问我们!”为首这人寒声说道。 三名持弩的军士扬了扬手中的弩机,他们的手指关节有些微微发白。 “我是替人来给裴国公传信的。”邱东明再也不敢废话,马上说道。 “信在何处,替什么人传信?”为首这人继续喝问。 “我阿兄受裴二小姐的恩惠,有重要军情回报裴国公,信件在我手里,必须亲手交给裴国公。”邱东明飞快说道。 为首的军士笑得有些狰狞。 原本按照他们这群斥候的做派,看出信件就在邱东明手上,那接下来就是直接一闷棍打晕,连人带信带回去再说。 不过听到裴二小姐四字,那必须卖些面子,略微麻烦一些就略微麻烦一些。 “带他去见吕将军,看他是不是要将这人带去见裴国公。” …… 裴国公还在和顾留白说话,就听到传报说有人说是和裴二小姐有关,急报军令。 “哦?” 裴国公二话不说就让人带过来再说。 邱东明自然不知道裴国公身边的年轻人是谁,但看着裴国公的气度,他就知道见到了正主,直接就行了一礼,将手中竹管递给裴国公,“裴国公,是安知鹿吩咐我带过来的。” “安知鹿?” 裴国公看到跟着邱东明过来的一名将领点头,就知道这竹管子查检过了,没有什么蹊跷,他便直接打开了蜡封,抽出内里的小卷展开,仔细看完,他顿时嘿嘿一笑,转头对着顾留白道,“怪不得这安知鹿在幽州混得风生水起,这人真是有点本事,不只是有脑子,还真是有胆量。” 说完他就也将这小卷直接递给顾留白。 顾留白听到安知鹿三字就眉头微皱,看着小卷中的内容,他的眉头就皱得更深。 “你招呼这位兄弟好好休息,给些赏钱,然后想办法将这安知鹿直接调过来。” 裴国公令人带走邱东明,然后看了一眼顾留白,意味深长道,“你不怎么喜欢此人?” “先前倒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云蕖倒不怎么喜欢,觉得此人太过精明,且心机有些深沉。”顾留白道,“我是因为许推背的事情,许推背这厮再怎么没脑子,也不会勾结叛军,按我所知,许推背把他当成亲兄弟,但后来许推背突然逃遁,我感觉许推背似乎对这安知鹿也不放心。我只知道,若是换了我在幽州,我也没现在修为这么强,许推背也不会不放心我。但我看种种迹象,许推背似乎防着幽州所有人,包括他在内。” “你和许推背是生死之交,怀疑这人也正常。”裴国公微微一笑,道:“不过这人在幽州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许推背畏惧的肯定不会是他。他嫌疑难除,现在正好有机会可以拉到身边来看看,若这人能用,倒真是虎狼之才啊。太子让他办事,他也敢这么做,还能直接给我理清一个思路,啧啧,咱们两个要对付李氏机要处和太子,他倒是正巧给我们送了一份厚礼。不过太子和李氏机要处可不是蠢物,他们要是接到消息,这证据就抹灭得干干净净,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已经开始抹灭证据了。这次咱们两个得好好的抓紧时间和他们斗上一斗了。” …… “制造这些火器的工坊,不在别的地方,而是在长安?这些火器反而是从长安运出来的?” 上官昭仪看着安知鹿密笺上的内容,顿时大吃一惊,“这些人胆子这么大?” “中途转运点都做了周密的安排,如果不在运送中强拆封条,不看内里的货物,哪怕以后这火器在扶风郡某个工坊被发现,倒查起来,也绝对不可能查出它们是从长安送过来。” 顾留白看着上官昭仪和沈若若,平静道,“不过这谜题揭晓之后,回过头去想想,的确我早就该怀疑,现在这世上最厉害的工坊都在长安和洛阳,且不算通贸带来的诸多特殊材料,大隋遗留下来的各种炼器材料也应该在长安和洛阳。这些火器在长安的工坊之中偷偷制造出来,然后转运出来,这才合理。” “安知鹿这胆子够大啊,唯有自己演戏,劫了这转运途中的货物,到时候这被劫的货物公诸于世,才能作为证据。”沈若若皱眉道,“不过他手上的各种文书,尤其是接货、转运的文书,也是证据。这些东西和那些货物对应,才能证明其实转运点暗做手脚,才能让人查证得出来,其实转运点让他转运的,依旧是长安那批货物。” “是,裴国公一开始就想明白了,所以他已经安排他的心腹前去接应安知鹿了。安知鹿会是个诱饵,只要李氏机要处和太子那边有人想要毁灭证据,有人前去对付安知鹿,反而这些人会成为新的证据。”顾留白道,“安知鹿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也想清楚了,他不需要彻底弄清楚这里面转运的猫腻,也不需要弄清楚那些人是如何伪造证据的,他只要能够证明这个转运点有问题,证明这批火器是这个转运点弄出来的。那和这个转运点有关的任何事情,都会被追查彻底,一定会查出一些线索。” “只要证明火器有别的来源,哪怕这些人在扶风郡真的做了一个假模假样制造火器的工坊,哪怕假造证据证明那个工坊是裴国公的人弄的,那有其它巨大疑点,就不能将这个黑锅扣死在裴国公的头上。”上官昭仪点了点头,道:“顾十五,我马上传信去。” 她十分清楚,兵贵神速,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快。 现在要么太子倒,要么裴国公倒。 裴国公有了安知鹿这个证人,有了手头上的一些证据,那已经占据了主动。 只要他们足够快,在长安找到足够的证据,那就能一举钉死太子。 沈若若的眉宇之间出现了罕见的忧色。 顾留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看了她一眼,道:“如果李氏机要处中有人已经决定跨过那个界限,那我和皇帝哪怕再退让一些也是没有用的。” “我不是担心你和裴国公。”沈若若轻声道,“我是担心裴二小姐,谁都知道她是你心头宝。我当然也清楚若是李氏机要处决心要开战,那另外一方也逃避不得,只有迎头痛击才不会吃亏,但你不在长安,她在长安。你要保着裴国公,又要保裴二小姐,首尾难顾。”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玄庆法师。” 顾留白看着沈若若,凝重的说道,“皇帝最大的倚仗不是高大伴和裴国公,而是我娘和玄庆法师,所以我觉得,若是李氏机要处决定跨过那条界限,那解决高大伴和裴国公,断他这两条胳膊,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看着沈若若声音微寒的说道,“堕落观观主不在世间,我娘不在世间,玄庆法师已成孤峰,他在世间最高,便很容易成为很多人的敌人。” 第六百五十二章 极致的渴望 - 割鹿记 - 无罪 同样的晨光里,当长安方面有关鼠道人的军情还在朝着扶风郡传递,当顾留白担忧着玄庆法师的安危时,一名身穿青衫的官员和两名侍从已经出现在了安知鹿的面前。 他们很有礼貌的将安知鹿请出车队,来到一处鱼塘边的窝棚里。 这名叫做姬凝云的官员是支度判官,六品官职,他问清楚车队遇袭,车载货物被劫掠的所有细节,并让两名随从中的一名文书将所有细节慢慢的记载下来。 在这个过程里,他始终显得很客气,态度温和。 然而在接下来他提出疑问时,他的面色却迅速变得冷峻严厉起来。 “你确定邱东明是被贼人劫走?” “是。” “你们车队之中死了四个人,分别是陈升、扈广为、周青礼、洛诚安,按我所知,这四个人你似乎本身就不怎么喜欢?” “没有。” “这些人里面,你似乎和邱东明、张枫、于牧关系最佳?” “那倒也没有,都差不多。” 只是简单的问了这三个问题,姬凝云便停了下来,直视着安知鹿的双眼,过了片刻,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认真道,“我大唐一直宣扬的是疑罪从无,没有确实证据,那即便怀疑,也只能当做这人没有犯事,百姓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你之前已经去过长安,你大概已经明白,对于真正的大人物而言,其实是疑罪从有,只要有所怀疑,这件事便已经和你脱不了干系。这也是你从幽州到长安,再到这里的原因。” 安知鹿点了点头。 姬凝云接着道:“所以我需要你一个真正的解释,否则今日的结果便是在正常的问询过程之中,你无法回答我刚刚的那三个问题,接着便暴起发难,被我们当场击杀。”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姬凝云,道,“你们奉命前来时,是已经得到了太子的授意?” 姬凝云又笑了起来,道:“你也不用拖延时间,哪怕你私底下和裴国公联络,在他的人赶到之前,我们的事情就已经办完了。” 安知鹿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恭顺谦卑的模样,但是他的眼瞳之中,却显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暴戾神色,他看着微微眯起眼睛的姬凝云,说道,“在太子眼中,咱们这样的人都和一条狗没什么分别,你为何反而觉得脸上很有光彩似的?” 姬凝云的眉头不悦的挑起,就在此时,安知鹿看着他,接着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和裴国公的人岔开时间?” 姬凝云心中一震,眼中生出些警意。 安知鹿看着他,声音微寒的说道,“许推背和我说过,做事要是想着凑合,想着折中,那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不知为何,姬凝云此时直接听懂了安知鹿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选择了裴国公和顾道首这一条船,那他原本就不必对太子藏着掖着。 “嗤”的一声裂响。 他和安知鹿之间的那张简陋到极点的木板桌子骤然裂开。 他依旧安坐不动,但腰间的长剑已经化为一道流光,自下而上的朝着安知鹿席卷而去。 这时候他看到了安知鹿脸上泛起狰狞的笑容。 叮的一声轻响。 一枚轻薄的剑片自安知鹿的衣袖间飞起,于毫厘之间将斩至自己眉心的一剑荡开。 姬凝云感到自己的整条手臂随着长剑往上荡起,伴随着恐惧出现在脑海的是不可思议,这人哪里来这么高的修为? 他身后的两名侍从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两人双手同时抬起,对着安知鹿举起了一个青铜管子。 然而他们根本未来得及按下机括,安知鹿那微胖的身躯已经和前方的姬凝云撞在一起。 双方护体真气的冲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简陋的窝棚根本承受不住气劲的扩张,瞬间崩塌下来。 姬凝云的口中鲜血狂喷,他体内的骨骼发出碎裂的声音,但瞬间致命的伤势来自于安知鹿右手的一柄剔骨短刃。 在护体真气崩溃之时,这柄刀已经狠狠洞穿了他的脾脏,接着是心肺。 在口中鲜血喷出的刹那,他身上已经多了数个刀洞。 嗤! 两名侍从同时听到自己颈部发出漏气般的声音,下一刹那,他们浑身的力气便似乎瞬间消失,就连手中的法器都再无力量抬起。 陷入黑暗之前,他们只看到自己的身前涌起猩红的血雾。 安知鹿站立起来。 轻薄的剑片落回他的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血腥气令人作呕,然而在他的体内,却化为香甜的气息。 强大的感觉再次让他兴奋得战栗起来。 真正瞬间击杀姬凝云和这两名侍从之后,他才相信自己竟然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这是他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力量。 然而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三缕细微的冰流悄然涌入他的经脉,这些冰流入体的刹那,他感到清晨的阳光落在皮肤上都有些刺痛。 那些冰流在他体内渐渐凝成细小的冰粒,却让他的经脉感到异常的寒冷。 他此时依旧不知道王幽山的真正过往,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名比杨灿更为可怕和强大的修行者,而现在他身体内外的这种反应,却来自于对方硬塞给自己的法门的反噬。 这法门硬生生将他以惊人的速度拔高到不属于他的高度,同时也要令他承受反噬的痛苦,隐约有种要让他的躯体变成僵尸般的感觉。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脉之中又出现了一缕暖流。 就像是点燃了一盏油灯。 微弱的火光散发的温暖却慢慢的将那三颗冰粒消融,他肌肤上刺痛的感觉也随即消失。 安知鹿感受着那一盏油灯的气机,轻而易举的得到了答案。 那是来自杨灿的气机。 “食龙”! 杨氏体内流淌着龙血,真龙的元气能够化解他现在所修的这种法门的反噬。 与此同时,他对于有关真龙之物的感知,似乎也变得分外的敏锐。 只要不断得到有关真龙之物,杨氏的这“食龙”法门不仅可以和王幽山传给他的法门互补,而且还能够大大提升他的修为。 他和整个帝国的权力中枢相距太远,所以即便到了此时,他也并不知道静王当年以整个静王府为法阵,才养出了静王妃这样一条窃取李氏气运的真龙,而现在,隋末的这名道人,发丘中郎将的真传弟子王幽山,却顺着杨氏的算计,造就出了一个他这样的怪物。 当身上所有刺痛的感觉消失,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体内的那只已经进化出真正血肉的本命蛊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意,将他的所有气机收敛。 此时他的体内分化出一股真气,在经脉之中平稳的流动着。 …… 当裴国公的一名幕僚出现在安知鹿的身前时,安知鹿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坐在一辆已经掉了一个轮子的马车旁边。 “我姓韩,单名一个颂字。” 这名头发灰白的幕僚看着安知鹿安然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说话起来十分干脆直接,“我来时收到情报,应该是太子的人过来找你,他们没有想要杀你灭口?” 安知鹿看着韩颂,也十分干脆道,“想杀我,所以我把他们三个都杀了。” 韩颂愣了愣,但随即笑了起来。 是个狠角色。 不过跟着裴国公征战多年的他们,都喜欢这种狠角色。 分给安知鹿一匹战马,直接让安知鹿跟自己走时,安知鹿却又看着他认真道,“张枫、于牧关,这两个人我也得带走。” 韩颂马上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这两个人和给你送信的姓邱的差不多?”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都是关键的时候派得上用场的人,肯把命交给我,那我就不能亏待。” 韩颂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办这件事,自己骑马和安知鹿先走,此时他看着安知鹿已经十分顺眼。 “裴国公很感谢你冒险这样做。” 但等到在路上行了一阵,致谢了一句之后,他的神色也迅速严肃起来,“但安将军你应该明白,裴国公和我们这种军方的人,最忌讳的就是为了往上爬而牺牲同僚,最怕就是用阴谋算计对付自己人。许将军视你如手足,在长安,各司虽已经仔细盘问过,并无任何证据显示你当时有过错,但有人托我认真问你一句,许将军逃出幽州这件事,真的和你没关系?” “没有。”安知鹿异常干脆的回答。 在此之前,他或许内心深处会有些心虚,但今日开始,哪怕是有厉害修行者用法门来探查,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回答得极其坦然,根本不会让人发现端倪。 因为知晓此事的只有杨灿,而杨灿已死。 哪怕杨灿在这世上还有部下知道他和自己的关联,但世上再无杨灿,已经根本死无对证。 韩颂微微一笑,便只是开始介绍裴国公的一些做派和喜好,介绍安知鹿今后的同僚。 当安知鹿到达大军营区,见到裴国公的刹那,他突然有种错觉。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许推背。 也就在此时,他体内的蛊虫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渴望,这种突然来袭的渴望甚至压过了杨灿到来的时候。 蛊虫的突然异动,压倒一切的欲望,差点让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咆哮。 “怎么?” 裴国公此时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廓。 安知鹿强行忍住转过身去追寻那股气息来源的冲动,他躬身行了一礼,尽可能掩饰着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化,“见过裴国公,只是看着你,不由得想到了许将军。” 裴国公笑了笑,“我可没他那般威风,站在城头大战一夜,打退数万兵马的事情,我做梦都做不到自己这么威武。” 安知鹿没有抬头,只是道,“在那种情形之下,我大唐军人都会站上城头。” 裴国公看着安知鹿,淡然道,“长安方面让我去高丽边境接两座京观回长安,你怎么看?” 安知鹿沉声道,“领多少兵马?” 裴国公道,“数千。” “两座京观,数千兵马,堪堪够搬运护送。”安知鹿认真道,“按我看来,沿途一定会有变卦,轻者阻碍你运送京观回京,将你拖在路途之中,让你无法插手长安的争斗,换个法子剥夺你军权,重者直接在这途中截杀你。劳师远征,又被运送两座京观的车队拖累,战法不可能灵活,此行极其的危险。” 裴国公淡然一笑,道,“那我想招你随我一起前去高丽边境,接引两座京观回长安,你可敢?” 安知鹿此时不需要去感知,都因为本命蛊的感知而确定那股令他产生强烈欲望的气息来自营区边缘的数顶营帐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士不可能因为前途危险而退缩。” 裴国公微微一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去歇着,明早就会出发。” 安知鹿告辞走出裴国公的营帐时,他的背心不可遏制的沁出冷汗。 并非是裴国公给他这般压力,而是他始终在竭尽全力的压制本命蛊的渴望。 他虽然不知道那数顶营帐之中的到底是何人,但他可以肯定,若是被那些营帐之中的人察觉到他体内本命蛊的这种极致的渴望,一定会给他带来极为不利的后果。 第六百五十三章 危机与机遇 - 割鹿记 - 无罪 对于裴国公这种真正的帝国顶层人物,安知鹿所知甚少。 他以往的天地和这些人完全没有任何的重合,他只是听闻过一些传言。 这传言是这么说的。 大唐现今的这么多武将之中,用兵诡诈的或许有几个超过裴国公的,但裴国公统领大军,从来不会犯任何低级的失误。 他发挥一贯稳定。 双方军队数量相当的战役,他一场都没有输过。 还有,裴国公明明是个武将,但几乎所有文官都觉得不如此人圆滑,不如此人狡诈。 他是朝堂之中公认的老狐狸。 但凡有人觉得自己已经占了他很大便宜,那接下来往往就会吃一个更大的亏。 所以哪怕没有其它的原因,裴国公提出来要他一起随军去高丽边境接那两座京观,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裴国公这样的人物只要敢去,就不会是去送死。 而且从裴国公的眼睛里,他看不见任何的紧张,反而有一种似乎要和人大干一场的跃跃欲试的神色。 等到他体内的本命蛊极度的渴望时,他便明白,裴国公的军营里,一定已经有不得了的人物存在,所以裴国公才会如此迅速的剿灭了扶风郡叛军主力。 在被一名将领带着去一顶营帐休憩的途中,心中的敬畏甚至使得他一反常态,连几句客套话都没有说,这也使得他在裴国公这些部下的眼中留下了谨慎和沉默寡言的印象。 “闷葫芦。” 这名领着他去营帐的将领返回后,直接给他取了一个诨号。 不过没有什么人对这个来自幽州的具有胡人血统的将领怀有轻视之心。 在边军之中,闷葫芦并不是一个差劲的诨号,其实绝大多数的闷葫芦平时默不作声,但一旦打仗起来,却往往砍人起来最狠。 是不是真正的杀胚,以前没杀过几个人,还是满手血腥,手上很多条人命,这些经常在尸堆里打滚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安知鹿返回营帐之后,除了吃东西和出恭之外,一直没有出过营帐,甚至到了深夜,他都没有敢进行修行。 然而哪怕已经控制住了本命蛊,并一直没有进行任何的修行,到了第二天清晨,他依旧感觉到膻中穴之中多了一股暖意,就像是升腾起了一盏油灯。 这油灯虽然比起杨灿的气机形成的油灯弱小很多,但杨灿被他本命蛊吞食的元气形成的这盏油灯在一点点消耗,但这盏油灯却反而在成长。 这样的发现让安知鹿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等到裴国公的军令下达,跟随裴国公去高丽边境的军士开始列队时,他已经确定了一点,哪怕自己不去修行,那营区边缘数顶营帐之中,令他的本命蛊垂涎三尺的存在,略微逸散出来的一些元气,也会因为杨氏的“食龙”法门而给他带来很大的好处。 这人体内的真龙元气比杨灿的真龙元气不知道要磅礴多少倍,而且似乎在以缓慢的速度不断的流散。 他知道这数顶营帐中的人肯定是裴国公此去高丽接应两座京观的最大倚仗,这样的猜测在数千兵马开拔后就得到了证实。 有一列马车跟在军队后方行走,而那股令他的本命蛊垂涎三尺的气息,就在那列车队之中。 然而随着军队的行走,他体内潜伏着的本命蛊似乎也渐渐和他心意相通,知道绝无可能一下子将那股气息的主人吞食,目前这种悄然捕捉一些散逸的真龙元气似乎是最佳的选择。 等到本命蛊彻底安静下来,摆脱了那种被极度贪婪的情绪控制的状态之后,它又清晰的传递给他一个信息。 他并非是得到最大好处的人。 那股气息的主人身边,有一名修行者承接了最大的好处。 那人流散的真龙元气,绝大部分都被那人的整体气机所吞噬。 尤其当夜色再度降临,这支军队安营扎寨之后,深夜里,他的本命蛊清晰的传递给他信息,流散真龙元气的那人和那名修行者双修时,两人的元气剧烈的转化,大量的真龙元气根本就未往外流散,而在这种修行之中尽数转化,变成了那两人的好处。 哪怕心中十分清楚,只要那两人跟着这支队伍行走,自己每日里都能到不少好处,但意识到自己所能获得的好处,只是别人抓了一把沙子之后,手指缝里自然掉落的几颗沙子,他的心中就不自觉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嫉妒。 当这种嫉妒几乎成为他体内的唯一情绪,让他几乎丧失理智时,他突然醒悟过来,浑身冰冷。 因为司徒擎城和杨灿意识片段之中留给他的认知,他开始明白,诸多的法门,真龙的元气大大提升了他的真气修为,提升了他的修行速度,而真龙念则大大提升了他的精神力量,尤其那名道人修补了他的本命蛊法门之后,在真正战斗时,他的精神力还会得到更大的加强,然而与此同时,真龙念却还是对他的精神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堕落观的本命蛊会让堕落观修行者在战斗之中有些精神紊乱,如同疯癫,那道人的法门形成的本命蛊不会令他错乱,只是因为真龙念吞噬了这本命蛊的一切情绪,这本命蛊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它的脑子相当于已经变成了真龙念。 真正可怕的是,无论是这名道人,还是杨氏的法门,那些冰流也好,体内燃起的灯盏也好,都对真龙念没有任何的克制作用。 这真龙念对整个世间有着强烈的憎恶,它很容易将一些负面的情绪推到极致。 …… 沈若若满足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刚刚遇见顾十五的时候。 结果这顾十五不讲道理的直接将她制住,直接上手摸她。 她顿时惊了,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顾十五笑嘻嘻的在她耳边说,“以后反正要做这事。” 沈若若还没想好怎么说,突然她看到了黑暗的天空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双巨大的竖瞳。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顾十五的手的确是不老实的放在她的酥胸上。 “怎么?” 她这一惊醒,顾留白便也醒了过来,轻声问道。 “你这都睡了还不老实!” 沈若若瞪了他一眼,“也不怕昭仪妹子进来看见。” “不是你自己想的办法,先给她个美梦,好让你有可乘之机?放心,她这会好好的睡着呢。”顾留白故意略微用力的握了握。 沈若若平时早就有所动作了,但她此次却是眉头微蹙,认真道,“我也梦见了一条龙。” 顾留白愣了愣。 他和沈若若先后梦见一条龙,这绝非偶然,只有可能是真龙气机之间的互相感应。 他微皱着眉头静心感知了片刻。 在此之前,他也暗中认真感知过安知鹿的气机,但并未感到有任何的异样。 但不知为何,沈若若此时认真提起一条龙的事情,他第一时间还是忍不住去感知安知鹿的气机。 第六百五十四章 谁说你不能 - 割鹿记 - 无罪 旷野之中的天地元气欢呼雀跃般拥抱着顾留白的感知。 当他静心的去感知这一切,旷野里那些荒草杂树都显得生动起来,一切都很安静祥和,在安知鹿所在的那顶行军营帐周围,他也并未感到有什么异常。 只是这名永宁修所的修士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他的到来又伴随着自己和静王妃连续梦见真龙,哪怕感知里没有什么问题,也不能令他彻底放心。 对于安知鹿而言,跟在军队后方的这一列马车中的人员无疑十分神秘,即便扎营,他们都和军队的营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且会将那些马车组成屏障,阻隔人的视线。 而且裴国公虽然并未提供给他最新的军情,但他总是觉得高丽方面对于这列马车中的修行者的身份已经有所预估,因为这一路行来,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的袭扰,连基本的试探都没有。 越是如此,他行事便越是谨慎,在司徒擎城和杨灿的诸多法门之中,他仔细挑选出了一门调理真气的法门,在行军的闲暇之中不断修行。 即便力量增长带来的欲望和只能极少量的汲取到真龙元气而带来的嫉妒疯狂的蚕食着他的内心,但他依旧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距离大唐和高丽的边境,距离高丽事先约定的交接地还有三天的路途时,他体内膻中穴内那股暖流已经超越杨灿的元气产生的暖流。 在他的感知里,膻中穴内的那盏油灯的火光已经比心脉之中的火光亮得多。 这两盏油灯已经轻易化解了那名道人传给他的法门的反噬,而且他可以肯定,哪怕他再杀死一些厉害的修行者,甚至获取真龙遗留之物,这两盏油灯也能够燃烧很久,它们能够持续的化解反噬很长时间。 然而真气反噬和真龙念,似乎是一个无法可解的死胡同。 他所受反噬需要与真龙有关的元气来化解,但修为越高,越是得到更多的真龙元气,他体内寄居于本命蛊之中的真龙念,将会变得更加强大。 对于这真龙念,他暂时找不到任何可以解决的办法。 …… 黑谷城的残垣在西风里裸露出夯土芯子,像条被剥了鳞的老龙匍匐山脊。 大河裹挟着有着些许闪金的砂石,在军队宿营地前方不远处的河谷口骤然收窄,水面漂着的浮木在河谷边上堆积如山。 五十里外新营城中狼烟台上已经燃起烟柱,城中的守军已经得知裴国公的到来,这作为回应的狼烟预示着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并会将此消息传递给高丽的盖牟城。 安知鹿提着几个水囊穿过一片芦苇丛,朝着河岸边的山腰行去。 芦苇丛中有半埋着的青铜弩机,绿绣之中隐约可见“大隋左卫率府监造”的字样。 崖壁间渗出的泉水形成了一条银链般的小瀑布,潭水的边缘,水沫滋养着岩石上的青苔已经完全覆盖住岩石上的凿痕,但石罅间还嵌着一些风化的拴马桩,他甚至还在泥土之中发现有军旗的残角。 方圆百里,到处残留着当年大隋皇帝三次亲征高丽的痕迹。 安知鹿俯身时,潭水的波浪之中出现了一张面具的倒影,他有些惊骇的抬起身来,只见上方山壁上斜挑的一株柏木上已经凝立着一名戴着面具的修行者,这名修行者身外似乎滚动着暮色和雾气,连潭水的波浪都无法倒映出他的身影。 “你是什么人!” 安知鹿的瞳孔微缩,厉声喝道。 白铁面具下响起森冷的笑声,回答他的是一句高丽话。 一道毒蛇般的剑光在这名修行者的手中亮起,出鞘的是一柄弯曲的蛇形剑。 这名修行者宛如羽毛般轻盈,从柏木上飘落时毫无声息,连那株柏木的树叶都没有任何的颤动,弯曲的剑影瞬间到了安知鹿的鼻翼前方。 安知鹿一声厉喝,他手中提着的两个水囊往前砸出,与此同时,整个身躯不顾身后乃是倾斜的山体,直接往后倒纵出去。 水囊直接被剑气切开,剑尖无法刺中安知鹿的面目,但此人剑柄上的剑穗却像是活物一样荡起,那穗子缀着的不是流苏,而是一颗刻着北斗阵纹的虎牙。 剑芒才刚刚在面门前方爆开,这颗虎牙已经强行刺破他的护体真气,击在他的小腹。 安知鹿发出一声闷哼,他的左右双手没有去拍击那颗已经入肉的虎牙,而是鼓荡真气,狠狠拍向前方空中。 他的身躯以更快的速度往后坠落,瞬间砸在下方山道一侧的杂木丛中。 戴着白铁面具的这名剑师如飞鸟般飘落,突然却停顿下来。 此时夕阳如血,白铁面具遮掩着顾留白的面目,白铁面具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他原本还想试试将安知鹿逼至真正接近死亡的时刻,看看他是否会显现出什么异常,但也就在此时,顾留白感到了一股阴冷、强大且有些熟悉的气机出现在对面的山崖。 没有任何的迟疑,顾留白掠了过去。 数十根芦苇坠落在湍急的河水之中,他的身影如鬼魅般在芦苇上掠动,轻易掠过十余丈宽的河面。 安知鹿在杂木林中艰难的爬起。 看着顾留白掠过大河的身影,他内心深处涌出强烈的恐惧,他此时无法确定这人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想杀死自己,但是无论他还是他的本命蛊,在那一刹那间都感到了真正死亡的阴影,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哪怕他并不掩饰自己真正的实力,在电光石火的交手之中,他也有可能被这人瞬间击杀。 与此同时,对面山岗上绽放的那股气息也令他感到十分的熟悉,而且和上次遭遇那名青衣道人时不同,这股熟悉的气机,也让他的本命蛊变得极其的贪婪。 与之相比,杨灿的元气似乎只是一道美味的开胃小菜,唯有这股气息能够和车队之中那股气息能够相提并论。 暮色之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顾留白站着,似乎在顾留白感知到他的气机的刹那,便已停顿下来,等待着顾留白过来对决。 他身上的甲衣散发着黝黑的色泽,仿佛可以吞噬周围的光线,十几柄骨质的长枪如孔雀开屏般捆缚在他的背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煞。 顾留白远远看着他,只觉得他是一名久经战阵的铁血将领,杀伐无数,然而等到距离数十丈时,他就已确定这人并非活人,而是那鼠道人御使的行尸。 等到这人转头过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在心中骂了一声“我草!” 这人的头颅是由一堆老鼠汇聚而成。 大大小小的小鼠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团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人头的模样。 许多幽绿色的元气在头颅之中行走,一脸鼠毛之中,许多绿豆般的眼睛无比凶狠的盯着他。 顾留白并未将风刀带在身上,他此时手中所用的剑,乃是高丽那些门阀修行者所用的佩剑之中的一柄,此时距离近了,感知到那十几柄骨质长枪中滔天的真龙气机,他就顿时醒觉自己在兵器上肯定吃亏了,这些长枪完全就是真龙骨炼制而成的兵器。 此时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师伯或是龙婆暗中跟过来没有,所以他也不急于冒进,但他身影只是略缓,这具行尸将已经伸手一拍,一柄龙骨长枪直上高空,接着如流星般从空坠落。 长枪从空中呼啸而至的刹那,顾留白看到周围的空气里浮现出无数紊乱的幽绿色丝线,他听到了无数老鼠的嘶鸣声,又像是无数毒蛇在他耳侧窃窃私语。 真气手段和精神神通同时出现! 这些老鼠的精神力在这鼠道人的神通牵扯下,和恶龙念融为一体,宛若一个强大的精神法阵瞬间将他席卷在内。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他整体气机流转,体内坛城之中深红色镇祟塔散发红光,所有侵入他体内的幽绿色光焰瞬间消融。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抛洒大量剑气,无数剑影如风雨中卷起的枯叶朝天涌起,但真正迎上那柄长枪的,却是藏匿在这些剑气中的一道戮天剑。 咔嚓一声轻响。 龙骨长枪周围爆开一团绚烂的光影,许多元气如龙鳞纷纷坠落,但随之坠落的,还有碎裂的骨片。 顾留白有些难以理解。 他知道自己的戮天剑很强。 能够对抗神通物的,便只有戮天剑这种神通法门。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戮天剑已经强到一击可以破坏这种散发神通气机的真龙龙骨炼制而成的兵器。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柄长枪之前已经遭受过重创。 安知鹿看着对岸山上爆开的这一团绚烂的光影,他浑身都战栗起来。 他虽然被这名神秘的道人连用司徒擎城和杨灿的元气,强行拔高到根本不属于他的高度,但在此之前,他也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 那种强大而玄奥的气机如同潮汐一般在天地间扩散,让他不由得产生敬畏的同时,却也让他明白,原来一名修行者,可以强大到如此地步,而自己,或许有机会成长到如此地步。 他体内的本命蛊开始贪婪的进食。 对岸溃散而来的元气,如夹杂着火星落入他的体内,轻易在他的大陵穴中点燃第三盏油灯。 感受着大陵穴中涌起的暖意,他心中也随即涌起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以前的修为和现在的修为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这一身修为,可以有机会达到对面那两名修行者高度的法门,都是那名怪异的青衣道人弹指之间赐予,他传授给自己的法门,同时给自己带来真气反噬和真龙念的侵袭,但自己却也能够吞食他的元气? 也就在此时,绚烂的光影和轰鸣声不断响起。 一柄柄长枪不断朝着顾留白刺去。 顾留白不断后退,依法施为,他并不想在安知鹿面前暴露沧浪剑宗的秘剑,只是用剑气遮掩,将这些龙骨长枪尽数用戮天剑击溃。 当这具行尸将背上龙骨长枪全部消失之时,幽绿色的元气交织出了王幽山的五官。 他平静的看着顾留白,道,“我没有想到佛子自成法域,我也没有想到,你的成长速度会如此惊人。早知如此,我当年便应该亲自去冥柏坡一趟。” 顾留白收剑凝立,他微讽的笑了笑,“亲自去冥柏坡一趟,去送死么?你若是早去了,或许就没后面这么多事情了。” 王幽山知道顾留白的意思是,如果他早些时候去冥柏坡,遇到他娘还活着的时候,说不定你这个鼠道人就已经被他娘杀了。 他想了想,并未生气,反而道,“或许吧,沈七七是个异数,谁也不曾想过,堕落观观主会死在她的手中,但像她这样的人,却甘愿死在冥柏坡,这便是我看不懂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她早早的就死了,我便觉得冥柏坡那边再无威胁,忽略了你们的存在。所以这些年来,最可怕的始终是皇帝、玄庆和你娘,但你们和我都有李氏机要处这个共同的敌人,为何你们不能和我联手呢?” 顾留白眉梢微挑,“你指定有什么毛病。” 王幽山一怔。 顾留白看着他,道,“谁告诉你不能?关键你做那么事情之前,你和我谈过联手没有?你只管想着弄死这个弄死那个,偷偷的摆布别人的命运,到头来发现自己谋划的一条路想不通,反过来问我,为何不和你联手?我们连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谈生意?” 第六百五十五章 你不懂生意 - 割鹿记 - 无罪 天下无不可谈之生意。 只是要看这桩生意是否公平,是否有足够的利益。 顾留白的生意经就这么简单。 和谁都能谈。 关键看你能不能给出对等的报酬。 哪怕你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一定要杀了你,那也能谈。 比如说你就让我干干脆脆的杀了你,你爽快的交出你的命,再给我点别的好处,我说不定也能满足你一个要求。 王幽山愣了许久,才觉得顾留白真不是在说笑。 “真的能谈?”哪怕想到对方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号,他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顾留白笑了笑,道:“不是你说的,我们有李氏机要处这个共同的敌人?” 王幽山不再犹豫,他看着顾留白,道,“那谈谈。” “好,谈谈。”顾留白朝着前方的山岗走去,“你这样的状态能够持续很久?” “你迟早会接触这样的领域,当念力足够强大,甚至会超越寻常意义的生死。”王幽山控制的行尸跟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只是任何的精神念力都需要一个容器装载,当这个容器残破到一定地步,就像是水罐没法装水,那这样的状态便自然无法持续。” 顾留白在朝着大河倾斜的山崖便停了下来,他看向大河对面安知鹿的所在,他发现安知鹿已经飞快下山。 他以为自己和沈若若梦见真龙只是因为这鼠道人的接近,所以看着迅速逃离的安知鹿,心中倒是生出些许歉意。 “听你之前所言,你似乎对我了解甚多,但我却对你几乎一无所知,既然要谈生意,我便需要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挑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然后问道。 “发生在长安的事情,可能很快就会传到你的耳中,所以我也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王幽山也自嘲的笑了笑,他也没有想到,此生竟然还会和沈七七的儿子坐在这河畔,好好的讲讲他过去的故事。 “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王幽山缓缓的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我的师尊是大隋发丘中郎将王休仁,他也算得上是我的养父,我是他捡来的,随了他的姓。我的天赋其实不算太高,但他吩咐的事情,无论是修行,还是他让我记住的道理,我都用心,所以我得了他的真传。” “大隋的开国皇帝原本就擅长风水地气法门,他一直令我师尊探查祖龙大阵,以期从中获得好处。我在十二岁开始就已经独当一面,开始如地鼠一样在洛阳、长安一带到处打地洞,探查祖龙大阵。” “当时我很自傲,后来却想,其实很有可能是他原本就需要这样一个帮手,而且有些可能太过危险,很容易导致他陨落的地方,他可以让我先去尝试。” “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谁能知道呢?” “后来我就出了意外,真的被困锁在了地宫之中,在我快冻僵的时候,我遇到了一条龙,那条龙救了我,它和我成了朋友,叫做小幽。” “它想办法帮我回到了地面,但它被祖龙大阵永远囚禁在地下,它化生和存在的意义,只是被当成祖龙复生所用的养分。” “祖龙已经永远不可能复活,它的结局便是在地宫之中长大,然后又耗尽元气而死去,它是我的朋友,它救了我,我自然也想设法让它能够摆脱这样的命运。” “当我站在地宫的许多阵枢之前,连几道符纹都无法参悟明白的时候,我便确定,以我的天赋,哪怕穷极一生,也根本不可能破开地宫的禁制,寻觅到可以让它来到地面之上的方法。所以我只能求助于我最信任的人,我的师尊王休仁。” “我说我求他一件事情,我问他能答应我,哪怕帮不了或是不想帮,也决计不能外传么?” “他答应了我,我向他求助,我求他帮我救小幽。” “他答应了下来,然而当我们真的破开地宫一角,小幽顺着光明飞起,当她处于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时,等待她的是一个更为凶狠的锁龙大阵,当镇龙钉和那些锁链穿透她的身体时,我永远无法忘记她看着我的眼神。那是绝望,更多的是失望和怀疑。” “杨氏和无名观的修士将她依旧囚禁于地下,不断的折磨着她,杨氏甚至长时间食用她的血肉,创出了食龙法门。她不是牲口,哪怕是牲口,也不会承受千刀万剐而不死之苦,给杨氏的子孙代代食用。” “那时候并没有人在意一个十来岁的资质平庸的孩子的想法,也没有人觉得他会是什么威胁,尤其这个孩子将仇恨和绝望深深隐匿于心。” “我要救她!她的身体被洞穿时,滴落在我身上的鲜血和落下的泪水,日夜在灼烧着我的身体和我的内心。我每隔数日就重返地宫,她带我去过地宫的每个角落,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地宫,哪怕是我师尊都无法触及的绝大多数区域,我都能畅通无阻。” “我终于在祖龙大阵之中获得了我现在所修行的法门,那是祖龙座下大将杀神的法门,越是杀戮之地,便越是能够让我汲取大量的煞气,提升我的修为。” “这世间是荒唐的。大隋的皇帝要养活小幽,要维持它活着,便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获得的力量,创造的众多修行者的强大,又让他的野心开始不断的膨胀,所以他开始到处打仗,而作为随军修行者的我,在如此密集的大战之中,自然成长得和当年祖龙座下的杀神一样的快。” “然而小幽这条真龙造就了修行者世界的辉煌,大隋的强大修行者层出不穷,杨氏和无名观的强大,依旧无法不是我一个人所能撼动,所以我暗中勾连了李氏。” “我竭尽全力的帮助李氏在众多门阀之中脱颖而出,我暗中帮助大隋的敌人击败大隋的军队,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和李氏完成一桩交易,以李氏和我之力,寻觅得机会进入锁龙大阵,救出小幽。” “然而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李氏得我之助,终于得到了潜入锁龙地宫的机会,然而他们背信弃义,他们没有帮我救出小幽,反而将她直接斩杀,只是为了断绝杨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同时只是为了,他们能够从她的身上,获得足够战胜杨氏和其他门阀的能力。” “一开始我只是有些感慨,后悔没早些除掉你,顺口就说了一句那样的话,结果你问我为什么觉得不能和你们联手,不能和你做生意。” “我这一生,只真心的和两拨人做过生意,无论是我师尊还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在当时的我看来,都是这世间最值得我信任的人。然而我得到了什么?” “我认真的和这世间谈过两次生意,第一次,我将一条至少在地宫之中可以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真龙送入了锁龙大阵,让她浑身被洞穿,被钉在地上,被锁链穿身捆缚,让她一直被人欺凌,被人放血,被人割肉,被人在身前参悟她的神通。第二次,我亲手送那些想要杀她获得最大好处的人到了她的身前,让她被杀死。” “你说我能相信这个世间么?你说我能相信谁?” ……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看着王幽山那张幽绿色光芒凝成的脸,认真道,“不守信用的生意人到处都有,你才被骗过两次,我在关外和人做生意的时候,不知道被骗过多少次。但不管你付出了多惨痛的代价,不管你怎么想,这么多年过去,你应该至少想得明白一个道理,一群马贼突然分赃不均而自相残杀,往往不是因为抢到的东西不够多,不够分,而是因为抢到的东西太过值钱,尤其是世间没有第二件的绝世珍宝,足以让很多极有信用的人变得利欲熏心而没有信用。”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王幽山,平静下来,慢慢说道,“作为关外最成功的生意人,我可以提出两点建议,第一,所谓的信任是慢慢建立的,要做一桩大生意之前,便需要用很多生意来打底子。第二,如果双方是你我这样对立的关系,那要想做成生意,就不能一次性赌对方守信不守信,而是要将一桩生意拆分成很多桩来做,每一桩生意都不能利益大到让对方可以直接做一笔黑吃黑就吃饱的买卖。” 王幽山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久得连那张幽绿光芒凝成的脸上都出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神色。 他慢慢的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我做两桩生意,犯下如此大的过错,其实更多的责任在我自身,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人做生意。” 顾留白也感慨的笑了起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之前从未做过什么生意,又如何知道人心的险恶,又怎么会懂如何循序渐进的去刺探人心?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真龙,甚至可以决定天下归属的至宝,让一个氏族都拥有建立一个王朝的气运,你将这样的生意,交给区区一个发丘中郎将去抉择?” “从此你不再信任这世间,不再信任任何人,不再和任何人做生意,你只是一个闭门修行的修行者,然后在很多年后又做第二桩生意,你依旧没有长大。” “这道理简单到了极点,如你所愿,如果李氏真的将那条真龙放出来,他们哪怕已是当时最强的氏族,如何迎接杨氏和无名观的怒火?他们即便能够拼个两败俱伤,甚至能够惨胜,那这天下依旧不可能是他们的,坐山观虎斗的其它氏族,这时候会将他们和杨氏一起收拾了。” “所以这桩生意,他们想要得到的,便是彻底压过杨氏和其他氏族的力量。这力量你再怎么倾囊给予都给不了的时候,他们自然只能从真龙身上获得。” “从头到尾,在当时那样的局势之下,他们怎么可能帮你救真龙?他们只会带走他们所能带走的真龙。” “你不至于那么蠢,但你的确不懂得如何做生意,而且在许多年的内心煎熬下,救小幽的声音,已经压过了你心中的理智。你如溺水的人,抓住了这唯一的一根稻草。但李氏这根稻草,只会让你更加绝望。” “时至今日,你或许还是认为某种途径是报仇的唯一方法,但是你的心境有可能是不对的,所以作为一个很会做生意的人,我想你至少可以听听我的声音。” “当然。” 顾留白转头看着那张因为悔恨和自责而扭曲的脸,接着说道,“我现在怀疑我娘他们的死,也是你设计之中的一环,所以我自然也很想你死。但在要你死之前,你我依旧可以联手做一些对我们有利的事情。” 第六百五十六章 你需要改变 - 割鹿记 - 无罪 你不懂做生意,非学人做什么生意。 你不会做生意,我教你啊。 王幽山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没有说这样两句话,但这样的声音却似乎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 “你想报仇,我想杀鸡儆猴。” 顾留白淡淡的说道,“我们先把这桩生意做得简单一些,就只是单纯的杀个想杀的人,这样一来,哪怕你觉得整个世间无人值得相信,那我们这桩生意也做得成。” 王幽山缓缓的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杀个李氏机要处的人?” “按着眼前的状况来看,李氏机要处想要借你之手对付玄庆,甚至杀了裴国公,把我牵制在这边不算,还要让我和皇帝出离愤怒,然后和大隋皇帝一样劳师袭远,对高丽用兵。南诏兵败,扶风郡一役我大唐军队又损伤惨重,裴国公和皇帝的势力与保太子的势力在朝堂上相互倾轧,在这种情形之下对高丽用兵,皇帝很容易犯下巨大的过错。”顾留白微笑道,“李氏机要处之前还特意和我会晤过,希望我和他们保持默契。但既然他们自己打破了这个默契,那也怪不得我。” “李沉山。”王幽山的声音变得极度的寒冷,“当年便是这人要我相信他,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但如果这个人还活着,我要他死。” “我对李氏机要处的人几乎一无所知,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我需要知道你说的这李沉山的一些情报。”顾留白看着王幽山,平静道,“我很能理解你的愤怒和仇恨,很能理解为了复仇,你这么多年付出的代价,但你应该可以体会,一次性杀光一拨人,有时候远不如一个个杀死你的仇人那么快意。做生意就不能想着一次性做完一单可以让你暴富而永远衣食无忧的生意,报仇也是这样,既然根本不可能一次性的解决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对手,那只能一个个的慢慢来。我和你加一起,哪怕有着和李氏机要处平起平坐甚至超过他们的实力,我也不会一下子和他们拼命,因为这也会让我身边的很多人死去。要用最小的代价来做这种事情,而不是牺牲那些信任你的人。否则,你和你痛恨的王休仁没有什么区别,世上不是没有可以相信的人,而是很多这种人被王休仁这样的人改变了而已。” 太阳落山了。 黑夜的降临,让王幽山仿佛重回了当年的地宫。 他又沉默了片刻,道:“只可惜当年我身边没有你这样的人,否则小幽不会因我而死。” “又何必太过苛责自己?”顾留白慢慢的摇了摇头,道,“这世间曾有多少强大的异兽,曾有多少真龙,神凰,但它们最终都消失了。当修士彻底成为这方天地的主宰之后,它们本身就没有了适合生存的空间,就算当时有我这样一个人和你做生意,让你如愿帮小幽脱困,但世间只要发现它的存在,对它图谋不轨的人,始终会编织出将它消失在世间的阴谋。” “她就不应该相信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王幽山自嘲的笑了起来,“所以哪怕和你这样的人做生意,我也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也应该有自己防范的手段。” 顾留白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市井之中有真意,你不在人间试探和熟悉人心,你又怎么能够知道人心如何?你自己将自己变成了异类,又怎么能让人将你当成正常人和你做生意?” 王幽山叹了口气,“我只想着杀死仇人,每天只是想着布置杀人的手段,按你的说法,哪怕我拥有另外一个身份,哪怕在世间开一家铺子,接触些正常人,也不会这么多年过去而在这方面没有长进。” 顾留白点了点头,“多少有些用处。” 王幽山想了想,道:“你所需的一些情报,我会令人送到你手上。裴国公和你接了两座京观,沿途必然会有些大的变故,到时候起变故之前,我会提前通知你。若是我不显示出杀死裴国公和你的决心,李氏机要处必然可以想明白我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顾留白轻叹了一声。 “演戏可以演得真一点,但这种对决,尽可能在我们修行者之间展开,这样可以少死人。”他看着王幽山说道,“如果要建立信任基础,哪怕你之前已经做了周密的谋划,我也希望你能够略微改改。” 王幽山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原先觉得自己和这个人间离得很远,不管是孤魂野鬼也好,是老鼠也好,都不融于这世间。 但今日为了安知鹿不被这人探出底细,而被迫和这人接触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和人世间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他学到了很多。 “之前你在对面山崖上,不是真想杀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他看向之前安知鹿打水的地方,故意问道。 “安知鹿,幽州的将领,我从关外来长安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无名小卒,后来投在许推背座下,在华怀仙和许推背没有出事之前,他大概已经可以算是整个幽州军方的第三号人物。”顾留白平静道,“我怀疑他是否和杨氏有牵连,毕竟之前杨氏在幽州利用那些山贼布置法阵,所以才出手试试。而且他敢于拒绝太子的招揽,这不是凭借勇气或者选择一个更稳妥的靠山就能完全解释的事情,太子的招揽,对于很多人而言,也算得上是难以抗拒的利益诱惑。” 王幽山站了起来。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聪明到了极点,恐怕与之接触的时间越长,反而越容易被他猜出真正的心中所想。 “我很欣赏你说一桩生意拆分成很多小生意来做的说法。” 在转身离开之前,他绿色幽光凝成的脸面上显现出些许诚恳,“为了建立你所说的信任基础,我可以告诉你,杨氏自然也是我的仇人,而杨氏,现在已经完了。他们也始终犯着同样的错误,想让那些强大的修行者替他们卖命,却忘记了他们自身不够强大,力量无法匹配他们的欲望时,他们就会遭受反噬。你说的不错,当年算计皇帝,算计玄庆,算计佛宗,都和我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我可以死,可以让你为你娘她们报仇,但在我死之前,我想先让那些始作俑者死。” 顾留白笑了笑,“做好眼前事,我不用想那么远,毕竟我现在想直接杀了你,似乎也没那个本事。” 王幽山笑了笑,他对着顾留白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朝着下方的大河跳了进去,幽光在河水之中涌动,顷刻消失不见。 …… 关外,黑夜开始降临的时候,热浪便随着阳光的消失而迅速的褪去,滚烫的风沙很快就会让人感觉是不是混杂了冰粒子在里面。 许推背喘着粗气倚着枯树,肚腩上的软甲上有一个醒目的豁口,暗红血迹混着沙粒结成了硬痂。 十七匹战马踏着迅速降温的沙砾围拢过来。 领头的马贼扯开嗓子怪笑。 许推背听得懂这名回鹘人的话,“别往这人的脑门招呼,他的脑袋越完整就越值钱。” 马贼群中发出了哄笑,有人大笑道,“这肥猪的油能够给我们点几天的灯。” 许推背也狞笑起来,他把长刀横在膝头,刀刃倒映着远处沙丘蒸腾的扭曲空气,像片将熄未熄的残火。 马蹄声骤起时,他踉跄着挥刀劈断两根马腿。铁山般的身躯顺势砸翻第三骑,却让一柄弯刀在肩头添了道新伤。风卷着血腥味灌进喉咙,他忽然想起长安教坊里那个弹琵琶的胡姬,她总说塞外的夏夜能看到银河坠地。 许推背这时候心里说放屁,任何流离失所跑到关外来的人,哪有心情看银河坠地。 一柄陌刀朝着他斩来的刹那,他心想弄了半天,要坠地的恐怕是自己的人头了。 然而就在此时,沙丘的背面响起刺耳的嘶鸣。 数十支箭矢瞬间齐齐击中那名持着陌刀的马贼,分外恐怖的力量将那人直接钉在地上。 “宰羊!” 闷雷般的马蹄声和暴喝声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周围那些马贼惊骇欲绝的叫声,“突厥黑骑!”” 许推背直接丢了手中的长刀,瘫坐在血泊里,“狗日的顾十五…”他抹着自己脸上的血汗,听见自己嘶哑的笑声在风中传远。 第六百五十七章 舍得下血本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还未返回营区时,已有不少修行者有所感应,外出探查。 听闻他在水源处遇袭,有数名修行者还马上前去水源处查验,安知鹿同时就告知了遇袭的具体情形,并说那人已经渡河去和另外一名修行者战斗。 这一切都似乎没有异常。 但当对岸的战斗爆发时,安知鹿已经十分清楚,那名传授自己法门的道人乃是故意露出一丝气机,好帮自己掩饰过去。 只是那人反而直接渡江过去一战……那此人绝对不会比传给自己法门的这道人弱小。 什么人如此强大? 他的脑海之中,很自然的浮现顾十五的名字。 只是按照他的认知,顾十五尚且在长安。 所以他怀疑这人是顾留白身边的高手,比如阴山一窝蜂中人。 他猜测这只是一次试探。 但这样的试探到底还会不会再来? 他发现自己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不是真龙念导致他的情绪不对,而是在幽州时,哪怕他藏匿了一条本命蛊,那也只能拉开他和平常修行者的差距,等到杨灿那样的修行者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还是感到天壤之别。 在杨灿的面前,任何的反抗都毫无意义,杨灿恐怕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但现在不同,他距离世间最顶尖的这些人物,差的已经不是修行法门,差的只是些许时光。 那十二根龙骨长枪崩碎之后,他哪怕马上远离,体内那第三盏油灯已经变得很茁壮。 他已经真正拥有了寻常修行者无法企及的财富,已经真正从泥坑里爬了出来,爬到了巨山之巅。 他已经在泥坑里,再怎么摔倒也是在泥坑里,所以他并不怕,但现在,他害怕从山巅滚落下去。 在夜色之中开始吃着粗粝的行军口粮时,他不自觉的看向营区外的那些马车,眼中尽是畏惧和贪婪,强烈的不安,让他始终背心不断的涌出细密的冷汗。 …… 裴国公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一向是和部下同吃同喝。 他在长安什么好东西都吃过,但到了这种野地里,哪怕是粟米炒熟后磨成的粗粉,随便加点水捏成的团子,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安知鹿的背心沁出第三次冷汗时,裴国公身前的篝火突然微微一暗。 山峦间升腾起的雾气,此时如潮水一般奇异的朝着营区涌来。 就在篝火微暗的刹那,至少已有十余名修行者凝立在裴国公的身侧,他的两名吃不下这种粗粝东西,还在烤野味的年迈幕僚,都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着裴国公走了过来。 伴随着许多将领的厉声低喝,更多的干柴被引燃。 然而熊熊燃烧的火光竟似乎无法驱散涌来的雾气。 雾气来得极快,尖锐的破空声也来得极快。 数道幽蓝色的光焰朝着裴国公落来,在它们坠落之前,裴国公的一名年迈幕僚已经用真气凝成了一张道符,在夜色里泛出青铜色的罡风,瞬间将那数道幽蓝色光焰打回射来的方位。 噗噗噗噗数声。 雾气却是响起奇异的蜂鸣声。 数个竹笼滚过来,内里源源不断的飞出毒蜂。 这些毒蜂腹部鼓胀如青豆,浑身散发着幽绿色的光焰。 十余名修行者组成人群围在裴国公的周围,那名真气凝符的年迈幕僚此时却是低声吟咏,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周围卷起的罡风如飘舞的柳条瞬间将这些飞来的毒蜂全部卷住。 与此同时,还有一名年迈的幕僚却已经消失。 一名身穿白色纱衣的修士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看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道晶莹的水线,他转头看到那名年迈幕僚的刹那,他的上半身便已经和下半身脱离。 裴国公叹了口气,“好歹等安安顿顿吃完东西再来啊。” 他身旁那名年迈的幕僚认真建议道,“算了,你也别吃手里这玩意了,等会我们去河里弄几条鱼,一起吃烤鱼。” “那你们一会慢慢弄。” 裴国公站了起来,他走到那名身穿白色纱衣的尸身旁边。 那名年迈的幕僚已经检查过那名刺客的尸身,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铜管到他手中。 裴国公背着双手,径直走到营区外那些马车停留的地方。 他上了顾留白所在的马车,取出了铜管。 “又是厉害法器,又是毒蜂,还贴上一个修行者的命,就为了给你传个消息。”裴国公看着打开铜管的顾留白,微微一笑,“这王幽山舍得下血本,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 顾留白认真看过铜管中羊皮小卷上记载的内容,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舍得下血本是舍得下血本,但他的毛病,却是小点的生意看不上。” 裴国公接过顾留白递过来的羊皮小卷,认真看完上面散发幽绿色光芒的小字,顿时咧开了嘴,“这买卖的确做得不小,李沉山,那按这么个说法,应该就是李氏机要处三巨头里面最神秘的一位。” “当时就身具两种神通,而且神通还不祥。”顾留白想了想,道,“他既然舍得下血本,那得让他弄些人去试出这人到底有些什么手段。” “你这人做生意也不吃亏。”裴国公笑眯眯的抬起头,看着顾留白,认真问道,“你估摸着明月行馆所辖商行的收入,你最多能抠出多少来让我养人?这王幽山为了报仇,不是舍得下血本么,我来配合他演一出戏,保管他更加满意。我这几千人马,到时候报上去阵亡一大半,这一大半人我先藏起来,自己养起来。他们不是想栽赃我私铸恶钱,做火器养私军么?那我就索性用这些恶钱养个私军藏着,不过这种恶钱得掺着用,不然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顾留白笑了笑,“那这戏得演得大一些,我正巧想在高丽造就一个一家独大的门阀。我到时候再想办法给你弄点特别大的功劳,那李氏机要处想要扳倒你,那他们恐怕也要更加头疼。” 裴国公看着顾留白,忍不住啧啧赞叹两声,“你到扶风郡才多久,原来高丽里面的局都已经布好了。要不我赶紧再找个能生养的,再生个女儿嫁给你?” 顾留白不理会他这句玩笑话,认真的说道,“泰山大人,你手底下有没有厉害的望气士,这段时间帮我盯着安知鹿。” “对他还不放心?”裴国公笑了笑,道:“我让两个人日夜轮着盯着他就是。”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夜间的惊变 - 割鹿记 - 无罪 王幽山走出了断颅崖的石窟。 数百只承载着他元气的老鼠朝着他呼啸而来,发出嘈杂的声响,在他身前不远处变成破碎的血肉,丝丝缕缕的元气迅速回归他老朽的身体。 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法门的反噬让他的肌肤上产生如磷火般的火光,他的肌肤上不时出现如烧伤般的痕迹,让他的眼瞳之中多了些许痛苦的神色。 只是同时燃起的,还有希望。 从那个懵懂的少年,到风烛残年的老者,他一直在孤独的对抗着这个世间,直至遇到这个顾十五,他才看到了一丝报仇成功的可能。 一只青鸟从空中落了下来。 看着这只朝着自己落来的青鸟,王幽山苍老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神色,接着尽是感慨。 他之前并未和顾留白约定传递消息之法,他用了一名刺客去给顾留白和裴国公传递消息之后,他依旧有心考校这名年轻的大唐道首的能力,想要看看他到底能用什么法子给隐匿起来的自己传递消息。 然而顾留白的回应却让他真的意想不到。 原来不只是祁连苍兰,自己那个得意弟子赖八关,现在也在他的手里。 法门寺化解泥莲尊者的灾厄,彻底击溃西域修行者,再收服那些吐蕃的流亡王族,击溃九庆山的高丽奇兵,而且还救下了赖八关。 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做成这些事情,在他的记忆之中,上一个令他感到如此惊才绝艳的存在,也就只有他的娘沈七七。 他取下青鸟脚上绑着的竹管,看完内里的密笺,脸上顿时又显现出满足的微笑。 正合吾意。 按照顾留白的意思,是尽可能的减少死伤,就算是给李氏机要处演戏,那也是将战斗尽可能的局限在修行者之间。 但裴国公要藏一支私军,要让李氏机要处觉得他损失了大半人手,那这样的改变就更符合他一开始的设计。 他消耗了太多的真气,需要有很多人死去来给他补充元气。 顾十五此人做事很灵活,很懂得变通。 只是真正会晤了一次,他就从顾十五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让他痛彻心扉的一点,便是让他醒悟,哪怕那个人再值得信任,也绝对不能将宝押在他的身上,在做生意的时候,同样也要防备着,同样也要留下可以钳制他的后手。 自己所有的弟子已经死的死,叛的叛,眼下唯一能够好好栽培的人选,便是安知鹿。 只是这人无巧不巧,却又偏偏在裴国公的营中,要想他能够安然成长,那还需花费不少的心思。 …… 上官昭仪也看到了一条龙。 她看到了幽暗的地宫之中,有一双竖瞳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一股难以想象的暴戾气机,充斥于她周身所有空间,让她感觉自己的身躯都要被碾碎。 “顾十五!” 她惊慌的叫了起来。 这段时间,静王妃大多数时候和顾留白腻在一起,甚至从很多细节,她都可以猜出静王妃和顾留白夜晚在马车之中并没有那么安分。 而且她很清楚,以静王妃的性子,安分也安分不起来。 但她一点都没有醋意。 因为入睡之后,都是她和顾留白的天地。 在她晋升七品,顾留白晋升八品之前,她和顾留白在梦境之中经常是巫山云雨只差最后一步的香艳场景。 几乎发生的事情都和男女肉欲有关,两个人都是竭力克制情欲,但到了她晋升七品,顾留白真气修为也突破八品之后,两人似乎定力也有所增长,大梦真经也似乎悄然进入下一个境界,大梦真经所营造的场景也有所改变,更适合修行。 不再是一开场就是两个人赤裸裸的在一起泡温泉啊,或是上官昭仪淋雨湿透了,在顾留白的营帐里换衣衫啊,或者顾留白的下身中了什么毒,需要她帮忙吸出来啊。 更多时候出现的场景,是两个人记忆之中,比较印象深刻的景物。 比如冥柏坡夏季难得的雨季过后,倒卧的冥柏上盛开各种毒菌子,树下的苔藓之中钻出鲜艳的花朵。 春风楼的窗口终于全部打开了,她和顾留白趴在窗口看风景。 比如春日里,她和顾留白在石山书院的竹林里挖笋,结果她手上磨出了水泡,顾留白小心翼翼的给她挑水泡。 这些场景异常的真实,哪怕两个人平时白天都不刻意的显得亲近,但一夜一夜的梦境过去,两个之前毫无交集的人生,却似乎在慢慢的重合。 她似乎出现在顾留白人生之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而顾留白也仿佛她的青梅竹马一样,伴着她长大。 渐渐摆脱了纯粹的肉欲纠缠,却渐渐变得仿佛结识了很多年,仿佛谈情说爱了很多年一样。 以至于两个人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有默契,一个眼神都甚至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而且大梦真经修行到这个地步之后,她不会单独发梦,只有她和顾留白都进入梦乡之后,两个人才会发梦,才会出现在同一个梦境之中。 所以按理而言,她这么惊慌的一喊,顾留白肯定就已经出现了,然而今夜情况却变得异常诡异,她所处的这个漆黑地宫里,并无顾十五出现。 那条黑色的巨龙如同死物般没有什么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梦境也并未消失,她只是发现,这股十分暴戾的气息并非来自于那条巨龙,而来自于这个黑色的地宫。 她越发惊慌起来,但她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能力离开这个梦境。 …… “怎么了?” 顾留白在黑暗之中刚刚坐起,沈若若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我去看看昭仪,她好像出了些问题。”顾留白飞快的解释了一句。 上官昭仪所在的马车就在旁边,他站在马车外轻声喊了一声,虽然感知之中上官昭仪气机平稳,但没有得到回应,他便已经知道有些不妙。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真气轻而易举的震开车门的插销,他看到上官昭仪安静的睡在车厢内里,但是于睡梦之中也紧锁着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他伸手握住了上官昭仪的手腕,真气探入她的经脉,他没有感知到任何气血和真气运行上的问题,她似乎只是在深沉的睡熟之中,但作为一名七品修行者,在被他这种真气探查的情况下还无法醒来,这便已经极不正常。 沈若若当然也很清楚这点,她瞬间紧张起来,“昭仪妹子怎么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下意识的想说,她好像困在了某个梦境里面,但话到嘴边,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的微微眯起,声音也变得微寒起来,“她似乎被困在了某个精神神通里面。” “怎么会这样?”沈若若不可置信的轻呼。 “我先试试。”顾留白闭上眼睛,他试着造梦,想要将上官昭仪拉进自己的梦境之中,然而他仿佛面对着的是一个从未修行过阴阳天欲经的女修。 他睁开眼睛的刹那,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可以肯定,上官昭仪中了什么人的暗算,但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在自己和自己师伯,龙婆他们的眼皮底下,做成这样的事情? 来不及和沈若若解释,他沉声喊了一声,“蓝姨!” 蓝玉凤很快出现在了他和沈若若的身侧。 “有人暗算了昭仪。” 他知道龙婆此时肯定也就在附近,而且自己师伯哪怕不现身,此时凭借他的感知,肯定也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特殊状况。 没有等他说第二句话,一根透明的游丝已经落在上官昭仪的身上。 “顾十五,很古怪嘎。” 蓝玉凤的面色也瞬间变得十分凝重,她轻声道,“她的生机十分平稳,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好像是有人也熟悉这大梦真经,用了某种厉害神通,强行将她的精神力收到某个地方去了嘎,但如果一直醒不来,就麻烦了嘎。” 蓝玉凤说完这句,为难的朝着一处看了看。 龙婆的身影很快在那边显现出来,似乎只是跨了一步,她就已经蹲在车头,仔细的看着上官昭仪。 很快,她起身对着顾留白比画了几下,“应该是某种招魂法门。” “招魂法门?” 蓝玉凤和顾留白顿时互望了一眼。 顾留白他娘从堕落观藏经库中卷走的那些经卷之中,便有这种招魂法门的记载。 小道谓之招魂,厉害神通则是拘魂。 对付寻常人物,修行这种法门形成神通者,只需用些这人平时掉落的毛发,或是平时所用器物,便能与这人建立气机联系,轻易达到拘魂无形的效果,但上官昭仪并非弱者,她修行阴阳天欲经到现在,自身精神力也远非寻常七品修士所能相比。 那按照记载,除非用其至亲的气血,布置法坛配合施展神通,才有可能达到这种拘魂无形的效果。 两人都反应过来,但龙婆对于这种法门的认知似乎还超过堕落观的记载,她对着蓝玉凤马上比画,“近距离布置这种法坛不可能,必定会被我们发现,若是这人在长安利用她父母气血布置法坛,那这边必定有人身上带有和那法坛能够气机感应的法器,而且这些时日一定是和她有过接触,必须让那法器也牵扯到她身上的气机。可能行军途中,还会收集她用过的器物。” 蓝玉凤马上反应过来,她衣袖中游出的那根透明丝线瞬间缠绕在上官昭仪的身上,最前的一端刺破了上官昭仪的右手食指,就像是活物一样,吞噬了一滴鲜血。 一道若有若无的红光顺着丝线游动,瞬间消失不见。 但蓝玉凤的目光却是瞬间锁定了远处营区的一顶营帐。 龙婆跨出一步,身影瞬间消失。 “师伯,你们留在这边。” 顾留白对着萧真微所在的马车轻声说了一句,他如箭矢般射了出去。 营地里瞬间响起刺耳的示警声,但数声厉喝声同时响起,整个营地瞬间又陷入死寂。 那顶位于营区西侧边缘的营帐此时突然裂开。 一名身穿灰衣的老军如鬼魅般掠向营区中央的一顶营帐。 顾留白眉头微微蹙起,那是安知鹿所在的营帐。 他之前和裴国公说过要让他派人盯着安知鹿的修行,此时见那人朝着安知鹿的营帐掠去,他便知道应该不需要自己出手,所以眉头蹙起的瞬间,他只是沉声喝了一句,“要活口。” 裴国公的一名幕僚如鬼魅般出现在那人与安知鹿所在的营帐之间,他伸手朝着那人拍出一掌,掌心真气迅速凝成数道真符,一道道青色的罡风如绳索般绕在那人的身上。 然而这些罡风撕碎那人外衣的刹那,内里泛出些许紫光,青色罡风瞬间溃散,变成无数细小无力的元气流束。 “解忧甲?” 裴国公这名幕僚顿时一愣。 这人却也不和他纠缠,直接从他身边掠过,他的手中出现了一道剑光,这道剑光和寻常的剑光不同,似乎是顺着剑柄,一寸寸生长出来。 不断生长着的剑光就像是一道不断延伸的阴影。 安知鹿已经醒来。 他感到了滔天的杀意袭来。 在此种情形之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将真正的力量暴露,所以他只是抽刀瞬间砍破营帐,翻滚出去,尽可能快的逃离。 不断延伸的阴影此时已经越过营帐,然而也就在此时,安知鹿呼吸骤顿,他看到了一名女子。 一名身穿普通黄衣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身侧。 哪怕感觉出来这名女子是帮着自己的,但她的气息之强大,还是让安知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这名女子伸出手来时,他感到这名女子的体内有无数小剑在行走。 嗤的一声轻响,那道阴影寸寸崩裂。 也就在此时,咄的一声闷响。 一支没有任何声音的箭矢落在那人的背心,却似乎没有箭头,没有刺入他的血肉。 但箭矢上所蕴含着的力量,却是连那人专破真气力量的甲衣都似乎无法抗御,他就像是被一个锤子砸倒在地。 第六百五十九章 你觉得很对? - 割鹿记 - 无罪 “真的是日了狗了不成,怎么都冲着我来。” 这人一栽倒在地,安知鹿的心中却反而更加惊恐,冷汗再次湿透他的衣衫。 他的脸色显得分外惨白。 他这害怕不是装出来的。 他不知道身边不远处这名女子是大名鼎鼎的长孙细雨。 心中第一时间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越是低调反而事情越是冲着自己来之后,他脑海里面不断冒出的就是:“门阀!这就是大唐门阀的真正实力么!大唐的门阀,竟如此可怕。裴国公的军营里,竟如此多的八品修行者,怪不得七品的修行者都是根本不敢招惹这些权贵,怪不得杨灿这样的存在,都只能在幽州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暗中行事。” 他虽然在幽州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已是军方实权人物,且和地方上的那些门阀交情匪浅,但修行者世界之中的世面实在见得太少,见到一名绝对比自己厉害许多的修行者,这样一冲过来就直接被打得扑倒在地,他心中的雄心壮志都瞬间被浑身的冷汗浇灭不少。 长孙细雨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接着便懒得再看。 之前裴国公受顾留白所托,好好观察观察这安知鹿,他除了安排自己手底下两个厉害人物盯着安知鹿之外,还瞬间将这事情告诉了长孙细雨。 长孙细雨可是顾十五的师娘,这事情她不操心谁操心? 裴国公的算盘打得不错,但长孙细雨之前并未感觉出安知鹿的气机有什么离奇之处,此时又看着安知鹿绝对不像是装出来的惊恐,心中便已觉得此人十分平常,至少在修为上没有什么特别。 那名对敌时真气凝符形成罡风阵的年迈幕僚一手提起趴在地上的那人,直接朝着顾留白发声处掠来。 他在飞掠之中抽空仔细看了一眼这人的面目,等到掠出营区,刚刚停顿在顾留白身前时,他脑子里便已经像是有了一本账。 “这人在军中叫做施春牛,汾州介休县人,十三年前入了军籍,没有什么特殊表现,现在是个队正,之前是在裴枫啸手下办事的,这人做事仔细,不犯什么错。现在他身上穿着解忧甲,这是解忧山庄的秘宝。别人不知道,但我们知道,解忧山庄和太子的一名好友来往密切。他用的剑是暗虹,是前朝大将卓悦的佩剑。这人以前没展露出什么修为,修为在军中甚至忽略不计。” …… 施春牛醒来时,他看到自己身侧不远处燃着篝火。 忽明忽暗的篝火里只有几根半干的枯木,勉强维持着篝火不灭,烟气有些熏人。 夏夜里,那一点热浪却是已经让他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这时候他听到身体一侧响起一个声音,“是李沉山让你这么做的?” 施春牛一呆,顺着声音,他看到了坐在黑暗之中的顾留白。 他知道这年轻人乃是大名鼎鼎的大唐道首,但他实在没办法理解,这人怎么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且直接对着自己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接着他就直觉不妙,他知道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化肯定逃不过这人的眼睛。 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他知道狡辩没有什么意义,他想了想,反问道,“为何不觉得是太子指使?” “每个人都有做事的习惯,按照我之前看过的卷宗,太子这个人招贤纳士的时候,从来没有赏赐法器、神兵的习惯。他行事十分谨慎,大概是觉得世间那些独一无二的兵器会很容易让人倒追来路,所以他似乎更喜欢赐予法门,赐予一些可以轻易获得财富的门路,而不是直接给东西。”顾留白平静道,“而且太子的修为不够高,哪怕站在八品门槛上,或是已入八品,在八品之中还不算特别强的修士,都应该觉得这解忧甲很有用,能够舍得将这样独一无二的东西给人用的,应该是八品之中的强者,而且应该极少有抛头露面和人动手的机会。不需要用,就等于没用。” “那你为什么猜是李沉山,不是其他人?”施春牛有些敬佩的看着顾留白,接着问道。 “另外那些人我见过,对我没多少恶意。”顾留白平静说道,“甚至他们和我有些交易。” 他这话倒是半真半假。 他只是有种强烈的直觉,李沉山如果可以算计当年的王幽山,那他也可以算计今日的顾留白。而且如果李沉山真的活的好好的,他必定十分清楚,他是王幽山要对付的头号敌人,如果有个选择的机会,让王幽山从天底下的所有人里头挑一个人杀,那肯定就是他李沉山。 那基于此点,李氏机要处要有动作,那他肯定也是那个最热心的。 他乘着施春牛醒来时直接吐出那么一句,就看着施春牛的表现,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拘魂法门?” 他看着沉默下来的施春牛,道:“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上官昭仪,招惹我是什么意思?” 施春牛抬起头来,他此时自知没有丝毫逃脱的可能,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畏惧,他看着顾留白,依旧没有正面回答顾留白的问题,又反问道,“你知道为何无数的将士,修行者,甚至你娘,甘愿为大唐赴死?” 顾留白沉下了脸,“我不是所有人肚子里的蛔虫,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心情来玩这种猜谜游戏,我的做派是,既然我很认真的解答了你的问题,那你就得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来问我。” “因为信念。”施春牛平静的点了点头,他的情绪没有多少波动,“你们外人没有进过静王府,没有进过李氏机要处的枢密殿,所以你们不会知道李氏机要处的枢密殿进门就可以看见一幅字,上面写着的是,‘不容许任何人的意志凌驾于国家法度之上’,这是大唐立国时,李氏机要处还继续存在的唯一理由,也是所有真正算得上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心中必须秉持的信念。” “任何口号都是一小部分人想让很多人当真的东西,结果你们就真的当真?”顾留白看着施春牛,“那你应该不姓施,应该也姓李?不过听你这意思,我是已经属于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法度之上的那种人?” “不单是你,这世间很多人都是。”施春牛也不和顾留白辩驳,只是平静述说道,“只是你远比别人更突出而已。” 顾留白笑了起来。 “因为我太强,威胁就太大,和当年的那条真龙一样,所以一定要对付?” 他充满嘲讽的看着施春牛,道:“我等会也传信给明月行馆,叫他们也在明月行馆里挂一幅字,上面就写,世间任何司所也没有凌驾于国家法度的权力。对不起,你们李氏机要处对于这世间的威胁太大,一定要处理了。” 施春牛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想和顾留白争辩什么,但顾留白的这几句话,却让他心中很自然的生出不服气的感觉,他微微皱起眉头,道:“李氏机要处并非一个人,并非一个人说了算的。”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李氏机要处有多少个说得上话的,两百个有没有?如果有两百个,那我明月行馆设个四百席,不行设个八百席,明月行馆也不用几巨头,我们来个十八罗汉,那到时候决定的意见,你说是谁的意见?” 施春牛有种有气撒不出来的感觉。 他憋了一会,承认道,“若论讲道理,天底下应该没有几个人是顾道首的对手,但你也改变不了我的看法。”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那你们用拘魂法门对付上官昭仪,到底想要怎么对付我?” “我说不说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你应该自己也能琢磨出来。”施春牛慢慢平复着心情,说道,“上官昭仪应该是你必须要救的人,你要救他,就必须要进入她被拘魂的精神法域之中。” “李沉山就相当于利用上官昭仪,让我主动钻进他设好的圈套之中?如果我不这么做,那就眼睁睁的看着上官昭仪睡死过去?” 顾留白的脸上如同笼了一层寒霜,他的声音也变得无比的冰冷。 此时他确定李氏机要处的人并不可能发现他能够和王幽山谈生意,只是李氏机要处自己直接跨过了那条线。 他也缓缓的抬起了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然后冷笑了起来,“我有时候真的没办法理解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这些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么?哪怕你们自己真的秉持那个冠冕堂皇的道理,将之奉为奉献一生的信念,那么我想问问你们,你们觉得我是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法度之上了,那你们不能和我先谈谈?让我改改,告诉我,顾十五啊,你这样不行,得这么这么的来。做生意不都应该是你喊价,我还价,最终谈个合适的价格么?结果你们这些人做事情,都是谈都不谈,或者表面上笑眯眯的说,这么着可以啊,然后暗中就直接一刀捅我腰子?” “如果捅了一刀没捅死我,反而被我拔出刀子来反手捅了,结果发现捅不过我,那时候再来和我谈?”顾留白看着施春牛,“那时候还能谈吗?我脑子和他们一样,装的是屎?” 看着脸色已经有些不对的施春牛,顾留白无比冰冷的说道,“你们只看着那个死道理,结果听着这种脑子里全是屎的人的话办事,你们还觉得自己很对?” 第六百六十章 自有镇定法 - 割鹿记 - 无罪 施春牛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的呼了出来,带着灼热的气息。 “顾道首。” 他面色坚毅的看着顾留白,沉声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对于这个大唐而言,对于已经存在了许多年的李氏机要处而言,你娘和你,都属于后来者,世间能有很多法,但管理国家,却只能有一个法,不能有几种声音,不管李氏机要处的做法有道理也好,没道理也好,李氏立国,成就大唐,那整个大唐,就只能在李氏机要处的意志下前行。我讲道理讲不过你,但我只认这个道理,我只是坚决的执行命令,哪怕明知必死,我也不会犹豫,也不会去想有没有道理。” 顾留白也懒得去嘲讽他,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你想去杀安知鹿又为了什么?” 施春牛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大唐安稳了太久,尤其像您这样来自关外的人到了长安之后,仿佛就能直接凌驾于门阀之上,世间很多人都不知道你身后的底蕴,你这样的人物,给很多人错误的假象,让他们觉得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就能够成为和门阀抗衡的存在,或者成为门阀。” “所以这才是重点?” 顾留白冷冷的看着施春牛,道:“尤其我还将幽州那些寒门子弟带到长安这样的舞台,所以你们李氏机要处就是想让天底下的寒门连奢望都不要有,都不能有,有了便是罪?这人胆敢破坏你们的一些阴谋算计,你哪怕行藏败露,也要设法杀死他,好让天下人看到忤逆你们,或是不照权贵的意思行事的下场?” 施春牛看着顾留白,只是说了抱歉二字。 他的意思很清楚,不管你多有道理,我只是执行李氏机要处的命令。 顾留白也不再多言,他看着施春牛,冷冷的说道,“你的脑袋留在脖子上也没什么用,不过作为唐人,你这条命我觉得可以用在对付外人的战场上。” 施春牛看着顾留白,道:“多谢。” …… 顾留白走到萧真微所在的马车前,认真行了一礼。 萧真微猫着腰从马车之中出来的时候,蓝玉凤和龙婆也已经出现在了顾留白的身侧。 萧真微看着顾留白,有些忧愁道:“你要冒险钻进李氏机要处给你设下的套子?” 顾留白点了点头。 萧真微沉吟了一下,道:“不再等一等?” “时间拖得越久,恐怕他们准备得就越充分。”顾留白看向上官昭仪所在的马车,道,“而且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蓝姨。”顾留白对着蓝玉凤也认真的行了一礼。 蓝玉凤顿时转头偷偷抹了抹眼角。 她明白顾留白的意思。 萧真微是他的师伯,是他在这世间的长辈,而他此时这么认真的喊她蓝姨,也是将她视为这世间真正的长辈,他去冒险做这种事情,需要和两名长辈好好的说一声,或者说好好的道个别。 他也是在认真的请求,请两位长辈同意他的做法,不要阻拦。 “我若是出了意外,蓝姨,你和师伯他们,不要和李氏机要处硬碰硬。” 顾留白看着萧真微,忍不住笑了笑,他觉得以前自己这师伯可能会吃亏,但现在这一路走来,自己的师伯在对敌上面已经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想对付他这师伯,恐怕就难了。 “我师娘和裴国公那边,理应也要先说一声的,但真一个个这么说了,倒是弄得和告别会似的,我怕触霉头。不过王幽山那边,倒是要知会他一声,和我做这个生意他真不亏,我去会会李氏机要处去了。他很擅长这些法门,说不定能帮我一把。” 顾留白说完这些,看着还在忍不住担心得抹眼泪的蓝玉凤,他便抱了抱蓝玉凤,认真道,“蓝姨,放心,我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 蓝玉凤点了点头,无助的看向身旁的龙婆。 龙婆默默点了点头,比画了一下。 蓝玉凤微微一怔,她知道龙婆的意思是,长安城里还有玄庆。 顾留白走向自己的马车,沈若若就站在马车前头,一动不动。 平日里顾留白要做什么事情,她定然是缠着顾留白要一起,哪怕有些危险,她也是要一起,但今夜她默不作声,并不是生怕危险,而是知道自己若是缠着要和顾留白一起进入精神法域,应该反而会拖累顾留白。 因为李氏机要处的人很熟悉她。 “我不想再做一次寡妇。”她看着走到面前的顾留白,认真说道。 顾留白啼笑皆非,“你说什么大胡话,你在我这还没过门呢,你可别咒我。” 沈若若翻了个白眼,她看着顾留白,又虎了脸,认真问道,“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不要和裴二小姐和裴大小姐说些什么?” 顾留白道,“不用,你知道我非就昭仪不可,她也自然知道,她和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了事情,我都会这么干。” 沈若若鄙夷道,“那你还说我没过门。” 顾留白在她耳边得意的轻声笑道,“那种摆酒拜天地的过门没过,但还有那一种门,我可以过了你好多次啦。” “呸!”饶是沈若若也经受不住他这种骚话,顿时红了脸。 “等办完事再回来好好过你的门。”顾留白哈哈一笑,又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其实真的欲罢不能呢。” 沈若若在顾留白腰上用力拧了一把,“那你滚昭仪的马车里去吧。” 顾留白偷眼敲了敲四周,发现没有人在偷看自己和沈若若单独说话,他便飞快的在沈若若的翘臀上揩了一把油,接着便一溜烟钻进了上官昭仪所在的车厢之中。 沈若若却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 她知道顾留白这是故作轻松,就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而已。 当车门帘子放下,在上官昭仪身旁坐下的刹那,顾留白的面色就变得十分肃冷,眼中甚至全部都是杀气。 有龙婆和师伯在这里,他并不需要担心裴国公此行的安危,但此地距离长安很远,消息传回长安需要一定的时间,他需要担心的是明月行馆和裴云蕖她们的安危。 像沈若若这样聪明的人肯定想得到,李氏想他入局,如果他不入局,肯定就要再做别的举动逼他入局。 虽然现在处于被动,但让李氏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前提是他不能直接被李氏机要处弄死,否则他们这一方绝对大乱阵脚。 “蓝姨,帮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凝神,同时低声叫了一句。 堕落观的经卷之中对这种拘魂法门的记载不少,既然知道上官昭仪是中了拘魂法门,那对于顾留白而言,利用大梦真经的气机联系,顺藤摸瓜去堕入上官昭仪此时所在的精神法域并不算难,但面对李氏机要处这样的敌人,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也必须给蓝玉凤留下一股可以和他精神相系的通道。 透明的游丝从车窗的缝隙之中探了进来,如活物般绕在他和上官昭仪的手腕上。 这件名为“禁忌丝”的神通物是精神力的最好容器,在它的作用之下,顾留白只觉得自己轻易捕捉到了上官昭仪的精神力,他再次尝试造梦,却感到根本牵扯不动,就像是钓鱼钓到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巨物,他只能顺势反其道而行,让那庞然大物将自己牵扯过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条森冷的巨河,身体迅速的沉入河底,穿过淤泥,然后瞬间进入了一个无比黑暗的地底世界。 “顾十五!” 他听到上官昭仪惊喜的声音响起,看到上官昭仪朝着自己扑来时,他骤然感到了寒冷。 黑暗的世界里突然涌起了风霜。 无数的冰屑如鳞片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凛冽的寒意瞬间让他的身上出现白霜。 与此同时,黑暗的空中出现了两团昏黄色的光焰,那是一双充满仇恨和暴戾神色的竖瞳。 上官昭仪一扑到身上,他将上官昭仪揽住,看着她五官精致如仙女的脸,他顿时心中一松,忍不住笑了笑,道:“昭仪,一直看了你的麻子脸,现在这么近看你这仙女似的脸,倒是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上官昭仪原本都想哭,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噗嗤一声笑了,“今儿吃了什么,嘴这么甜。” “吃了一肚子的气,李氏机要处搞鬼,用拘魂法门把你拖在这种地方,你在这没吃什么苦吧?”顾留白飞快解释了一句,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景物,又看着空中那双竖瞳,直接叫道,“你是叫小幽么?小幽,冤有头债有主,对付你的可是李氏机要处,不是我们。现在这李氏机要处反而利用了你的什么东西来对付我们,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李氏机要处?”上官昭仪习惯了顾留白一来就什么事情都解决,她一扑进顾留白怀里,就一点不心慌了,但此时听到这五个字,她顿时急得脸都白了,“顾十五,李氏机要处设计对付你,那你还自投罗网。” 顾留白一向是越到危险时候越镇定的那种人,他想到沈若若方才和自己的对话,不由得又是微微一笑,轻声在她耳边说道,“那有什么办法,你还没过门,突然被人掳走,我都没透你呢,万一你给别人占了便宜,给别人透了,那我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上官昭仪急得眼中已有泪花,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又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荤话。” 第六百六十一章 诡阵斗机要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拍拍上官昭仪的翘臀,笑道,“你知道关外的那些马贼,那些从大唐流亡出去的人,到临死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平日若是被顾留白这么一拍,上官昭仪肯定嘤咛一声,然后就要整出些什么花样了,但她一路上堕落观的那些经卷也都看了,听到拘魂法门和李氏机要处,她就已经彻底晓得厉害,此时自然没有平日里那种心情,她只是有些好奇,忍不住随着顾留白的话头问了声,“什么?” 顾留白笑道,“说来也怪,这些人不管之前是干什么的,读了很多年书的也好,大字不识一个的也好,厉害的武夫也好,流亡的贵族也好,形形色色的家伙,到了临死之前,往往说得最多的就是草你娘!昭仪,你说这些人,死都死了,还惦记着人家的娘做什么,惦记着像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好么?” 上官昭仪噗的一声,被他成功逗笑,但她马上道,“顾十五,我知道你是怕我害怕,但你来了,我现在不怎么害怕,我就是担心此处太过凶险,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是当年囚禁真龙的地宫,你既然确定是李氏机要处所为,那他们肯定是利用了我父亲的气血,在囚禁真龙的地宫之中布置了一个法阵。” “如果是你所说的这样,那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了。”顾留白感慨自己身边的这些女子一个比一个聪明,他看着上官昭仪,认真说道,“当时最熟悉那锁龙地宫的就是堕落观,大隋那锁龙的地宫,恐怕十有八九是堕落观布置出来的,现在堕落观这些人在普天大醮上为了帮我撑场面,公开奉我为主,李氏机要处想着堕落观的人尽为我所用,他们怎么敢利用锁龙阵的布置来对付我?” 上官昭仪面色瞬间变了,“祖龙大阵!他们是利用了祖龙地宫的法阵来对付我们,顾十五…” 她的嘴巴一下子扁了,眼睛瞬间模糊。 顾留白顿时笑了,“别说我不该来,你陷在此处,我都生怕晚来一会把你吓着。这样的可人儿要被吓着了,我心疼。” 上官昭仪又被说得破涕为笑,“你这冤家,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逗我。” “此一时,彼一时也。”顾留白正色道,“平日里我若是这么逗你,你打蛇随杆子上,我吃不消。” 上官昭仪又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看着顾留白,眼睛里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咬了咬牙,认真道,“顾十五,下辈子我还找你。” 顾留白都无奈了,“我这辈子还长,你可别这么说。” “不只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找你。”上官昭仪这时候心情也放松了些,她靠着顾留白站着,问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这真龙念不像有自己的神智。” 顾留白抬头看着黑暗里那双充满暴戾气息的竖瞳,“李氏机要处的人应该是清楚真龙念太过强大,他们若是和真龙念在精神法域之中牵扯,自身也会被真龙念侵袭,甚至遭受反噬。李氏机要处的人斩杀了真龙,他们应该是这世上得到真龙身上东西最多的存在,他们应该是通过某种法子,获得了真龙的一股精神力,但抹灭了这股精神力之中真龙的意识。” “一股纯净的精神力量。”上官昭仪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当年真龙的肉体衰败,甚至退化,但常年遭受折磨,它的精神力量反而强大,这精神法域的强度会十分惊人,不管是我们的,还是外来的精神力量,都很难将这精神法域撼动。而且没有一点残存的意识,也不能令这股精神力有所波动,无法令其和李氏机要处控制它的力量抗争。” 说完这些,她内心又感动,又有些难过,还是忍不住道,“你这冤家,真不该这样冒失的进来的。他们必定是利用祖龙地宫中某处法阵,控制和保持这股精神力的强度,再加上自己的精神神通,便能够一直维系着这精神法域,他们甚至不需要主动做些什么,就很容易将我们在这里面活活困死。” “没那么凄惨。”顾留白平静道,“自身的精神神通力量不够,才会必须借助祖龙大阵,祖龙大阵虽然厉害,但秦时诸子百家的手段早已失传大半,连堕落观和杨氏都不在祖龙大阵上浪费力气,知道很多东西都无法参透,还不如从真龙身上参悟好处。更何况祖龙大阵当年本身就被破坏,再加上破开地宫引出真龙,这么一个残缺法阵,到底牵引其中一角的力量会产生何种变化,他们自己就能说得准?” 上官昭仪心中略定。 她本身就是石山书院最杰出的才俊,石山书院学的本身就杂,她知道顾留白这说的是事实,并不是故意哄她安心。 小到一具玄甲,那都是涵盖冶炼、材料、法阵等十几个方面的六材相济、五行制化的百工综法,任何一门涵盖的学识都非常复杂,若是其中很多学问已经失传,那要再仿制出来一具相同的玄甲,如璇玑玉衡般精密运转,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一具玄甲尚且如此,那开天辟地以来,最庞大最厉害的祖龙大阵,自然不是今日之修行者的能力所能彻底弄得明白。 只是这东西怎么说呢,好歹李氏机要处已经能够利用一点阵力维持着这股精神力量,但顾留白和她,同样也是对这祖龙法阵一窍不通,一无所知的。 李氏机要处的人至少现在肯定有人在祖龙地宫之中,身临其境的参悟和感知法阵的变化,但她和顾留白现在处于这精神法域之中,感知是受局限的。 “我并不觉得我们没有获胜的机会。”顾留白知道此时的上官昭仪还缺些许信心,他看着上官昭仪认真道,“他们那些人未必有我们两个聪明,而且我娘教了我这么多东西,又给我们留了这么多东西,如果是玩一个困死我们的解题或是参悟游戏,他们不一定会玩得过我们。” 上官昭仪愣了愣。 她之前就觉得顾留白是关心则乱,十分冒失,但现在她心中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而且她明显感觉到顾留白眼眉之中有股平时没有的杀气,很显然弄出这样的手段,已经深深的激怒了他。 聪明人也分高下。 石山书院之中有无数聪明人,但的确她是其中最优秀者。 大唐边军有无数的暗桩,有无数的将领,现在的确没有一个将领敢说自己比顾道首强。 解一些寻常人所不能解的难题,这的确和人多人少没关系。 “放心。” 顾留白再次说了放心二字,他看着上官昭仪轻声道,“我觉得时间也站在我们这边。” 上官昭仪彻底定下心来,她被四周蜂拥而来的冰屑吹得身子有些冷,但握着顾留白的手,她顿时觉得身子暖了起来。 顾留白开始认真的看起周围的景象,他慢慢的说道,“不管李氏机要处施展神通的这人到底是谁,这人要驾驭这股真龙的精神力,他自然也以身入局了,这人利用祖龙法阵和这股真龙念力精心搭建了这么一个精神法域,宛若真正的祖龙地宫,要将我们困死在内,但在困死我们之前,他自然是不能死的,所以这个狗东西鬼鬼祟祟躲着的地方,就是安全的生门,我们只要将他找出来,我们就能破掉这个精神法域。” 上官昭仪彻底平静下来。 一切难题似乎到了顾留白的面前,总会迎刃而解,总会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她和顾留白看着那些四通八达,看似完全一样,连气机都完全一样的甬道,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突然一笑,两人在这种精神法域之中心有灵犀,想到的法子也是一样的。 李氏机要处这人是以祖龙法阵的阵力维系这一股纯净的精神念力,来消磨他们的精神,那这人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维稳。 这种精神法域的冰霜严寒,也能给他们带来真实的感受,他们身处此间,和真正的受冻差不多,时间长了肯定受不了。 但这人要维稳,那他们最简单干脆的破法就是破坏。 虽然无法直接和真龙念抗衡,但那些旁门左道修士的法门以及堕落观的经卷之中,却有着合用的东西。 两人同时想到的就是“造祟”。 你利用这精神法域给我弄些冰霜苦寒出来,我也想办法造些邪祟出来。 虽然这些邪祟到底会对这精神法域造成什么影响不知道,但反正可以给这人的维稳增添麻烦。 两人同时凝神,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们前方光影扭动,却是出现了一对身穿翠绿色羽衣的孪生少女。 这一对孪生少女长得都和西天竺的佛宗圣女兰奢待很像,只是显得更加妖冶,更加野性。 两名妖冶至极的孪生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们目光流转,散发着惊人的媚意。 下一刹那,两名少女同时飞起,朝着一处甬道掠去。 羽衣飘荡,羽衣下身无寸缕,宛如玉琢。 第六百六十二章 先斩意中人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认为时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李沉山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所在之处,真龙的鬼魂似乎始终在地宫的顶部游荡,它那一双竖瞳似乎一直都是恶狠狠的盯着他们,始终充满着暴戾和仇恨的神色。 然而在他这边,真龙的这一双眼睛之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如同日月高悬,静静散发着光亮。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所在之处,黑暗和风霜酷寒始终将他们包围,但他所在之处,却是温暖如春,柔和的光线之中,平静的湖泊显现出碧玉般的光泽,湖水底部的热泉冒着气泡,水面上不断涌起如白色丝带般的热气。 他坐在湖中的一块岩石的边缘,双脚泡在温热的湖水之中。 如镜的湖水倒映出他年轻的面容。 很多年前,他出现在王幽山的面前时,他的面容已经比现在要苍老,他当时和王幽山差不多年纪,和王幽山相见时,是在一个村庄。 村庄周围有很多的良田,但因为兵祸和大隋令人无法承担的税赋,已经根本无人耕种,然而村庄之中却还有肉香。 那些快要饿死的人将已经饿死的人烹煮了来吃,他和王幽山看到那些人,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鬼,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这个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只有彻底让大隋见鬼去,才有可能改变这个世道。”他看着王幽山,无比认真的说道,“幽山兄,这是天意,我名字里有一个山,你名字里也有一个山,请你相信我,我们这两座山,注定要将这大隋压垮。” 很多年过去,王幽山已经变得无比苍老,老得就像是一阵风吹来就会散架的朽木,然而他却变得更加年轻,仿佛变成了一个少年。 他拥有着比寻常人多得多的时间,他还处于这精神法域之中唯一可以滋养神魂的温暖湖泊之中,真龙念和他的神通形成的这个精神法域完美的烙印着祖龙地宫的气机,即便这个神通法域是他创造出来,以身入局的他也如同真正置身于祖龙地宫之中。 他当然知道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是这一代修行者中翘楚之中的翘楚,但在王幽山误打误撞的遭遇真龙之前,从秦到隋,有多少代的修行者进入地宫而陨落其中? 哪怕是被真龙带着在地宫之中游历,发丘派的真传弟子王幽山,也只是管中窥豹,根本无法参透地宫的一角。 十天也好,二十天也好,甚至数月,他都可以安心的在这里等待下去,直至这两个人肉身的生机断绝,神魂渐渐消散。 然而不知为何,安心的想着一些事情的他,却渐渐感到这地宫深处似乎产生了异样的气机波动,那些充盈着风霜的巨大迷宫之中,似乎渐渐滋生出了什么东西,就像是阴雨的时间一场,墙角自然长出了青色的苔藓一般。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却并不想去探知这两人到底在做什么挣扎,对于他而言,顾留白是猎物,但也是这世间最为危险的猎物之一,他任何脱离此间的举动,在地宫之中留下的精神轨迹,都有可能暴露他的真正身位,都有可能让这两人找到这片暖湖。 最好的方法,便是不变应万变。 他心如止水,然而暖湖边缘却荡漾起异样的涟漪。 湖水之中倒映着的年轻面容突然显得有些僵硬,他缓缓抬头,看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只有风雪和暖意为界墙的湖边岩石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翠绿色的身影。 那是两名少女,身着轻薄羽衣,赤足踏在湿润的岩石表面。 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美丽面容,五官分外立体,充满异域风情,她们穿过风雪越过界墙时,身上涌起淡淡的白雾,宛如两名端庄的仙女,碧玉色的湖水又悄然为她们身上的雪肌镀上釉色,脖颈到锁骨的线条如同名家工笔勾勒,在羽衣领口处戛然而止,两边微露的浑圆却比全裸更加令人血脉偾张。 翠色纱衣根本遮不住那双腿的风光——自大腿根部开始,肌肤便如绸缎般流泻而下,膝盖处泛着樱花般的淡粉,小腿肚的弧度饱满得恰到好处。赤足点地时,足弓绷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十个脚趾甲染着蔻丹,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瓣。 左边那位将羽衣下摆撩至腿根,露出整段羊脂玉雕就的大腿。她的身体在风雪之中被吹得太过冰冷,雾气在她的大腿上迅速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她的手指轻抹着这些水珠,歪着头看了李沉山一眼,她的舌尖缓缓舔过上唇,琥珀金的瞳孔里显现出羞怯的神色。 右边那位则用足尖轻划湖面,水珠顺着脚踝滑落,在腿侧留下晶莹的轨迹。她仰起天鹅般的颈子,喉间溢出小猫似的呜咽,手指却野性地扯开胸前系带。 她的眼神很要命,湿漉漉的如同林间幼鹿,偏偏眼尾飞着胭脂,眸光流转间带着钩子。当她们并排跪坐在岩石上,双腿交叠时不经意滑落的弧度,在纱幔掩映下化作比满月更蛊惑人心的秘密——那抹游走于光影交界处的朦胧,恰似未及题字的洒金笺,引诱观者徒劳地揣摩墨痕将落未落的走向。 她伸手捧起一捧湖水,口渴般射出舌尖去接指缝中流淌下来的水线。 水花打湿了她的羽衣,将她的身体线条完全暴露在李沉山的视线之中。 李沉山轻而易举的辨认出了这两名少女的面目,西天竺佛宗圣女兰奢待这样的名号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然而即便心中燃起凶险的感觉,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小腹变得滚烫起来,他体内竟然也有一团情欲的火焰被点燃。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经抬起,随着他中指弹动,湖面上出现了一道深色的阴影,湖水之中一道玄色的剑影如飞鱼跃出,刺向左侧那名少女。 “嗤”的一声轻响,左侧少女一声惊呼,羽衣肩带顺着圆润的肩头滑落,雪白的胸膛上瞬间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血口,鲜血顺着她洁白的肌肤流入湖水,她却只是茫然的看着李沉山,“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右边那位少女似是要惊慌的逃走,但她的羽衣却被岸边的石头勾住了,嗤啦一声,她身上的羽衣被撕烂半截,一时之间,她显得更加惊慌,双手不断的遮掩,却更能轻易挑起任何正常男子的情欲。 左边那少女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唇珠上,“哥哥,求你不要杀我们。” 她的面容和身体,随着她的不断咳嗽而产生了些许的改变,似乎要变成另外一名女子。 李沉山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造祟! 看着那变得越来越熟悉的面容,他已经明白了,这两名少女并非通过什么手段入局之人,而是顾留白和上官昭仪利用造祟法门造出的邪祟。 祖龙法阵之中积蓄着大量的阴气,自己利用祖龙法阵的一角,制造出了充满阴气,到处都是风霜严寒的地宫,而也利用了这个特点,直接造出了邪祟。 两人修行的大梦真经乃是世间最厉害的情欲双修法门之一,此时造就的邪祟,便也化生成了一对魅魔。 这对魅魔将会用一切的手段来魅惑他,挑动他的情欲,包括牵扯他的精神,阅读他的精神深处,甚至幻化成他曾经最喜爱的女子。 李沉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水中跃起的玄色长剑原本已经要落在左侧那名少女的脖子上,但此时当那名少女的面容变化成他年轻时求而不得的那名女子的面容时,他这一剑却是停了下来。 剑锋划破了娇嫩的肌肤,血珠顺着洁白的肌肤滚落下来,显得异常的妖冶。 右侧那名女子也悄然起了变化。 她凝视着李沉山的眼睛,身上的羽衣变成了一身宫装。 她看着李沉山,略带嘲讽的笑了起来,“李沉山,你一心想要灭掉大隋,是不是因为你当初就爱上了本宫?你想着大隋皇帝夜夜在本宫身上操劳,是不是嫉妒得发狂?” 李沉山冷冷的看着这两个邪祟魅魔,他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直接掠到这两名女子的身边,粗暴的将这两名女子按在湖边的大石上,粗暴的撕碎了她们的衣衫。 他似乎完全被自己的情欲所控制了,然而在疯狂的发泄完情欲之后,他的眼眸变得无比冷漠,在将两名女子抛入湖中的刹那,那柄玄色的飞剑便将这两名女子绞得粉碎。 这种精神神通和精神法域创造出来的邪祟是独立的个体,也不受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控制。 两人既然敢这么造祟,只是仗着他们平日修行大梦真经,抵挡得住这种情欲诱惑。 只是这种邪祟最多只能引起他心中片刻的波澜,却根本不可能造成大的影响。 这种邪祟显然无法和顾十五以及上官昭仪有着精神连接,他们也无法凭借这种邪祟锁定自己的真正所在。 在斩杀这两个邪祟之后,他又回到了先前的大石上,他的呼吸才平顺了片刻,却又感觉到精神法域之中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眉梢微微的挑起。 这个顾十五,又用出了什么样的手段? 第六百六十三章 阅川成海者 - 割鹿记 - 无罪 李沉山静静感知着。 他听到了充盈地宫的风雪之中有许多细碎的动静,就像是有蜂群在冰冷的空气里震动着翅膀,发出嗡鸣声。 热湖周围热气形成的帷幕之外,黑暗的风雪之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张的脸。 只是一张张的脸,没有身体。 它们直接嵌在呼啸的风雪里,就像是一张张面具被吹来,上面沾着冰晶,阴气流散,但脸上却又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清晰得可怕。 空洞的眼窝,微微张开的嘴唇像是要对着他说出各种不同的话语,但最终却只是朝着热气帷幕吐出一些冰冷的吐息。 没有任何的元气威能。 它们一动不动,只是不断出现在热湖周围的风雪里,只是盯着他。 李沉山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感到匪夷所思,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拘魂法门、真龙念力、祖龙地宫大阵再加上他的神通,这是一套环环相扣的乾坤法度,对于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光是想想都极其复杂。 但对于自身修行了神通法门的修行者而言,道理却不难揣度。 人之精神情感,都会因为外物的刺激而产生变化。 就如同一些声音、光影,乃至景物、季节的变化,都能影响人的精神和情绪一样,这世间万事万物都存在着运行的法则,李沉山此种神通,无非便是借助天地间的元气法则,直接牵扯一部分元气法则,将修行者包裹。 天地之间的元气法则是不会更改的。 他的神通牵扯大量阴气,牵扯真龙念,牵扯地宫大阵的法则,这些法则对于置身于这个法域的修行者而言,自然也是真实的存在。 但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才修行了多少年?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两个哪怕再怎么惊才绝艳,聪明才智远胜于同一辈的修行者,但两人毕竟年纪很轻,不可能涉猎无数法门,上官昭仪所在的石山书院虽然是大唐杂学第一,但石山书院同样将驱使鬼物、阴气造煞等手段视为阴邪手段,根本不可能投入精力去学习,最多是学习一些破解之法。 至于顾留白,他主要修行的是刀法和剑法,在杨氏那次的生祭造煞法阵之中,李氏机要处就已经摸清楚他的底细。 在造煞和驱邪这些手段上,顾留白是真的了解极少。 堕落观的法门虽然众多,但一直是大隋国教,皇家道观,他们同样不研究这些法门,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里,就有人传了顾留白很多这种法门。 至于他引入道宗的那些旁门左道修士,大多数法门都是小道,且大多残缺,要整理出一些厉害法门都非常困难,顾留白也应该没有时间从他们手上得到一些邪门手段。 然而此时,顾留白给他的感觉是一进这精神法域就似乎直接适应,甚至给他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眼下这些风雪中的脸是一种十分低等的邪祟,不具备攻击之能,只能起到一些惊吓作用,给人一些精神压力而已。 然而放在此处却有别样意味。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不管到哪,地宫的上方都有一双竖瞳在恶狠狠的盯着他们,时刻给他们压力。 现在这些风雪中的人脸一出现,就像是顾留白在清晰的传递给他一个信息,盯我们不盯你是吧?那我也同样弄一些东西盯着你。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如鱼得水一样? 尤其在他的感知之中,地宫深处又传来新的响动时,他就越发觉得有些荒谬。 ……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说的,我们比他们聪明,的确并非是平白来的自信。 名师出高徒,但再厉害的名师,遇到周驴儿这种也没办法。 同样学东西,顾留白是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但周驴儿却往往傻傻的一笑,说,这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它们连在一起,我就不明白什么个意思了。 郭北溪就说过顾留白比他要聪明得多。 至于他娘,则说他若是修为达到和她一个高度,那就是没出息了。 意思是以他的天资,肯定得比她更强一些才算正常。 李沉山能够成为李氏机要处的巨头之一,自然也是聪明绝顶,但若是大家一起读书,一起公平赶考,他估计考不过顾留白。 此时他只是想着我修行了多少年,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才修行了多少年,才多少岁,他却忽略了一个事实。 先秦时,荀子就在经著中言,“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这意思是认知之进阶,是按照"闻-见-知-行"的顺序,才能由浅入深,真正有所得。 听说过,见过,知道得再多,也不如自己多次经历有心得。 后面东汉王充在《论衡》中所述"涉浅水者见虾,其颇深者察鱼鳖,其尤甚者观蛟龙",北齐时期刘昼在《刘子·崇学》中所述,"不登峻岭,不知天之高;不瞰深谷,不知地之厚",都是阐述了同样的道理,认知的深度和亲身经历,和实践程度成正比。 基于这个道理,他就忽略了一点。 一般的修行者哪怕修行一辈子,也未必能够亲身经历一次堪称灾厄级的精神法域,更不用说成功脱身了。 但顾留白年轻归年轻,但算上这次,极其厉害的精神法域,他就已经经历了四次! 平康坊的生祭造煞大阵! 杨氏在幽州生祭造煞对付六皇子和皇帝! 王幽山在法门寺利用泥莲尊者想要创造人间魔域! 再加上这祖龙地宫。 这种级数的,他已经是经历到第四次! 亲身经历! 而且前面那三次他都是破开这种法域的绝对主力! 他没有经验谁有经验? 更不用说,其实大梦真经每夜的梦境也是小型法域,对于他而言也挺凶险的。 …… 顾留白倒是也没觉得自己如鱼得水,但他觉得造祟这种事情在这种环境之下真不难。 他体内的坛城之中便镇压炼化着生祭造煞法阵之中得到的一些大的阵物,参悟一些阵物的元气法则,对于他此时的修为而言并不算难。 还有,他在长安那些旁门左道修士手中的确也没交换到什么厉害的造祟造煞手段,蓝玉凤给他的无名观的典籍之中也的确没这种法门。 但他在法门寺之中收获太多了啊。 那两个机灵的西域八品修士,金刚巴鲁和飞尸上人可都精于此道,尤其飞尸上人,他就是专门玩驱邪御鬼法门的。 得亏这种精神法域身上没有飞尸上人的那种养鬼罐,否则得了飞尸上人许多法门的顾留白连飞天小鬼都可以炼出来几个。 但真正厉害的手段,却是得自泥莲尊者。 萧真微席卷了地宫之中所有的经文。 这些经文里面,有镇魔篇,也有御鬼篇,在和泥莲尊者最后的精神辩道之中,顾留白和泥莲尊者的精神交互,也得了他不少精神念力的烙印。 他的整体气机彻底提升,坛城大成,可是有泥莲尊者不小的功劳。 所以此时看着顾留白走着走着就突然又造出一个邪祟,上官昭仪都有点觉得匪夷所思。 虽说他们经过的甬道四通八达,依旧毫无头绪,仿佛会彻底迷失在里面一样,但她看着顾留白的目光里却已经一点都没有恐惧了。 她甚至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念头。 顾留白这个人总是能够将分外庄重严肃,分外恐怖和危险的事情变得如同儿戏一样,让对手总是莫名其妙的就一败涂地。 这次他会不会也拥有如此的特质? 第六百六十四章 无声胜有声 - 割鹿记 - 无罪 时间慢慢的流逝,风雪之中盯着李沉山的那些脸突然散开,就像是鱼群受到了惊扰,避让着什么。 李沉山微微眯起眼睛,他听到无数羽翼扑打冰屑的声响。 很多的黑影在风雪之中出现,他初看以为是鸟,但等到飞得近了,却发现是一只只足有乌鸦大小的飞蛾。 鬼蛾! 又是一种低阶的邪祟,在墓穴中的朽骨烂木中因一些怨念而汇聚阴气影响一些虫卵而化生的低阶邪祟。 对于旁门左道修士而言,这也是最容易制造的邪物,对于修行者而言,除非吸入它们身上的粉尘,才有可能导致肺腑有些损伤。 然而令李沉山有些震撼的是,鬼蛾的数量太过庞大。 它们就像是蝗灾时扑向黍米田的蝗虫一样,密密麻麻的蜂拥而来,出现在热湖的周围,然后在白色雾气形成的帷幕上爆裂,变成碎屑,爆成一团团的粉雾。 他所在的热湖乃是祖龙大阵中的一处阵眼,这种级别的元气冲撞和精神力量的冲击根本不可能撼动,但随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鬼蛾不断的爆碎,白色水雾形成的帷幕渐渐变得污浊不堪,就像是有无数腐烂的内脏和尸水在热湖的周围翻滚。 李沉山并不认为这是顾留白刻意造成的结果,在这样的精神法域里,造出什么样的邪祟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根本无法预料,但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他让黑暗和风雪一直充斥在顾留白和上官昭仪的身边,而顾留白现在就让这些污秽的东西一直包裹着他所在的热湖,并开始遮掩光线。 这很像是睚眦必报的报复,很符合顾十五的做派。 又有至少数百条很大的阴影出现在热湖的周围。 那是身高一丈有余的巨人,浑身就像是不断有蜡油在融化,他们的五官随着不断融化的蜡油,从面上慢慢流淌到肚皮上,又渐渐流淌到地上。 等到五官消失在地上之后,他们的脸上就又会生出全新的五官。 这些叫做蜡油尸的邪祟,在平时应是倒毙在荒村野庙之中的旅人形成,它们会堵塞住过路旅人的七窍,占据旅人的身体,然后再捕猎下一个目标,如果在阴气耗尽之前无法捕猎到下一个目标,它们就会腐烂而消失。 这些蜡油尸此时也根本不可能穿透这处热湖的阵力,它们更加不可能捕猎到什么尸身,然而它们的双手不断的拍打着那些鬼蛾的碎片形成的污浊帷幕,它们体内的阴气却不断得到补充,它们的身体反而在不断的变大。 看着这些不断变大的身影,李沉山的面色微变。 他终于明白了顾留白的思路。 昔日的无名观用养蛊般的手段蓄养出最强的观主接班人,而李氏也曾效仿这种手段决定龙椅的归属,而此时,明知自己的精神力量再强大一些也不可能和真龙念抗衡的顾留白,此时也选择了量大管饱的邪祟养蛊手段。 他只管利用这精神法域牵扯的元气法则创造出大量同等属性的邪祟,然后令这些邪祟自己野蛮生长,如养蛊般自行自生自灭。 这种手段到底会不会形成整个精神法域有威胁的邪祟,此时是未知之数,但对于李沉山而言,百分百完美的设计已经出现了难以预料的变数。 …… 顾留白也停了下来。 他和上官昭仪已经在一条条甬道里走了许久。 他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不管这是李沉山自己的手笔也好,还是李氏机要处很多人的手笔也好,这个精神法域必定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已经准备了许久的产物。 祖龙地宫之中很多可以参悟的痕迹此时都已经被遮掩,被抹去。 他们完全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似乎这样走下去的话,到哪都一样。 “昭仪。” 顾留白看了身旁的上官昭仪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一来的话,只能急病用猛药,只能来点虎狼药了。” 上官昭仪此时还在看着顾留白刚刚造出来用以挡风的一个邪祟。 这个邪祟很像一朵巨大的猪笼花。 它摇头摆尾,老想一口将她和顾留白吞下的样子,但每次接近她和顾留白的身躯,它就自然感觉到顾十五的气机可怕,又畏缩的后退。 这一来一去,它始终处在顾留白和她的身前,倒是如同一柄巨伞遮挡住了风雪。 “什么虎狼药?”上官昭仪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就觉得顾留白的神色有些古怪。 “还挺不好意思的。”顾留白呵呵一笑,然后轻声在她耳边问道,“你冷不冷?” 上官昭仪忽觉耳尖发烫,那气息如带着沉香萦绕鼻尖,不由轻颤着羽睫:"现下...倒还好..."话音未落忽觉腰间丝绦一松,鹅黄罗衫顺着凝脂般的肩头滑落,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香肩。 寒风掠过肌肤,顿时激起许多细小的鸡皮疙瘩,顾留白的指尖顺着她肩颈曲线游走,如同鉴赏稀世瓷器般轻柔。拇指在锁骨凹陷处打着旋儿,突然收力将她往怀中一带。上官昭仪猝不及防撞进他胸膛,隔着单薄春衫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他的急促如擂鼓,她的慌乱似鹿撞。 “小娘子,你可知人最怕冷的地方是这里…”他突然亲了一下她的耳垂。 “啊!”上官昭仪一声惊呼,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虽说以前在梦境里头,大多是她主动,但正是因为如此,顾留白突然登徒子一样调戏起她来,她顿时就有点慌。 不过她慌归慌,入戏却快,她马上就轻锤顾留白胸口,“哪里来的登徒子,快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哦。” 话虽这么说,她却反而往顾留白的怀里拱。 感受着惊人弹性的弹物挤压在自己身上,主动发起这风流公子调戏小娘子的角色扮演的顾留白顿时觉得体内的情欲之火被点燃了。 但下一刹那,他的神色却变得极为肃穆,他原本抚摸在上官昭仪背上,顺着腰线往下滑去的手却是瞬间离开了她的身体,然后双手合十,道“善哉。” “?” 上官昭仪一怔,却见顾留白宛如庙里的神佛一样面色祥和,眉心之中却显现出一缕金光。 嗤的一声,他身前出现一道扭曲的身影,一团邪气迸发。 只见那道身影一开始是黑白交织的雾状灵体,但转瞬之间体表浮现桃红色血丝,形如蛛网状脉络,接着就变成一尊三头六臂的邪祟。 这邪祟三颗头颅分别为醉汉、饕客、浪子面容。 醉汉面色赤红如朱砂,双目浑浊如隔夜油,舌苔黄腻生酒疮,不断滴落琥珀色涎液。饕客青面獠牙,口裂至耳,咽喉处可见未消化食物蠕动。浪子首敷粉涂朱作妇人相,眼角含桃花纹,嘴唇乌紫如中毒。 上官昭仪还没细看六条手臂是什么模样,一看这三颗头颅,她就反应了过来,“这是下尸彭矫!” “好一个虎狼药,原来我倒是成了你的虎狼药了啊。” 她顿时满面桃红。 换了别人可能还反应不过来,但她却一下子明白了顾留白这是在做什么。 顾留白是刺激自己的情欲,让自己欲火中烧,然后用泥莲尊者那得到的斩三尸的法门,将此时体内占据主导的下尸神彭矫给斩了。 这厉害的修行者欲望越是强烈,用这种法门斩出来的下尸神就越强,能够达到立地成魔的地步,而此时顾留白本身就是故意为之,不用佛法炼化,所以不需要用过多的法门调和,就轻易造出了这样的邪祟。 这下尸神看着上官昭仪垂涎不已,但顾留白身上的气机略微绽放,它却是惊得三个头颅同时骇然尖叫,瞬间就逃得无影无踪。 顾留白目光闪动,如老僧入定般的神色瞬间消失,他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这效果不差。 “冤家,原来你是用这法子。” 上官昭仪此时已经看出了顾留白的想法,她眼珠子一转,瞬间一下子跳到顾留白身上,顿时就变成了她第一次见顾留白,扑到顾留白怀里,挂在他身上的模样。 她还故意扭了扭腰,挑衅般在他耳边轻声道,“这虎狼药的药力如何?” “嘶……” 顾留白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幸亏沈若若这种招数对他用得多,否则这一下子他就直接吃不消了。 “好家伙!” 感到下尸神的迅速壮大,他马上瞬间神色肃穆,用佛法斩下尸神,口中道,“善哉!” 他和上官昭仪的身前顿时又显化一个看上去更为强壮的下尸神彭矫。 “噗!”这下尸神看上去极为可怖,但挂在顾留白身上的上官昭仪却反而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看着顾留白又恢复如常,她又故意动了动,又道,“冤家,你的手冷不冷,我有个地方很暖,你要不要暖暖手?” 顾留白沉吟道,“也好。” 上官昭仪挺了挺胸,觉着顾留白就是嘴硬,但突然之间,她感觉顾留白的手在往她身后衣内探去,她顿时花容失色,“你…” “嘶……” 顾留白倒吸一口冷气。 接着面容肃穆,“善哉!” 接着他和上官昭仪前方就出现了一个更强壮的下尸神。 上官昭仪心跳得心慌,但看着那飞快逃走的下尸神,她又觉得搞笑。 她当然也不知道这精神法域之中是李沉山亲自入局,她只是忍不住想,一会这个李氏机要处的人看到一大群下尸神蹦蹦跳跳而来,那脸上的神色一定很精彩。 这时候她挂在顾留白身上,哪怕不动,顾留白感受着她身上的热力,此时就已经觉得又能斩下尸神了,但上官昭仪会是真会。 她突然故意微微仰头,樱桃小口微张,喷出一口热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 顾留白瞬间明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暖法如何能吃得消! “善哉!” 他马上面容一肃,施展那斩下尸神的法门。 又一个更为壮大的下尸神出现,呼啸着远去。 泥莲尊者要是能够看到此时的景象,他恐怕也会对顾留白和上官昭仪表示无语,他也没想到如此庄重肃穆去除心魔的法门,居然还能给两人这样玩出花来。 “还来不来?”上官昭仪看着顾留白,故意问道。 顾留白异常干脆道,“来!” 上官昭仪得意的偷笑到,“冤家,不怕吃不消?” 顾留白刚想说我有斩情欲的法门配合,我怕什么,但是上官昭仪却故意往下挪了挪身体,轻声道,“我可有点吃不消呢。” “善哉!” 黑暗的甬道之中,马上又响起肃穆的吟咏声。 一个强壮的三头六臂的魔神,弯着腰从甬道之中穿过,逃入黑暗之中。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不是换姿势 - 割鹿记 - 无罪 黑暗里响起上官昭仪吃吃的笑声。 原本被拘魂弄进这样的精神法域,她真的是怕死了,根本出不去,到处都是风雪苦寒,脑袋顶上还有一条龙的两个大眼珠子盯着。 简直就是噩梦中的噩梦。 但顾留白这么一来就不一样了。 噩梦变美梦。 平日里顾留白可都不敢和她这么调情。 关键现在他自己每次情动,欲火中烧之时,便马上来一句“善哉”,真的是把她要笑死。 “你善哉善哉都快变成圣僧了。” 她抓着顾留白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笑得我肚子疼,顾十五你帮我揉揉,这样的梦,我可以做一年。” “你怎么就没事?”顾留白看着这小妮子,心中就有些纳闷,自己都斩了好几次下尸神了,而且这下尸神一个比一个雄壮威武,怎么上官昭仪自己就吃得消? “我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不说。”上官昭仪忍不住笑。 “善哉!”顾留白叹了口气。 上官昭仪还想着顾留白要怎么应对,结果看到他又说了个善哉,她笑得都快从顾留白身上掉下来了,“算了,我怕下次做梦的时候你还老对我说善哉,你这冤家,你难道想不明白,我得到你的画像是什么时候?但在那之前,我可是已经饱受阴阳天欲经之苦了。” 顾留白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上官昭仪中了三皇子的暗算,三皇子想要熬鹰一样熬着她,但她一直死死控制自己的情欲,后来得到了他的画像,她才如释重负,才经常睡梦中和绿眸相会。 她经受阴阳天欲经的情欲折磨的时间很长,经受的磨砺太多,她自然比较吃得消,没那么容易迷失在情欲之中。 “三皇子那么大一个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倒是熬得住,怎么对着我一副画像就熬不住了呢?”顾留白忍不住有些得意,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一扑到我身上就喊我冤家,我都被你喊懵了,幸亏我是正人君子,不然第二天白天你就没法走路。” 上官昭仪听懂了顾留白这荤话,她满脸通红,在黑暗之中都看得出来,但她嘴上可不服输,嘟嘴道,“谁说我第二天白天要走路了?我就和你一起呆被窝里不起床。” 这时候她故意动了几下,顾留白一下子就遭不住,马上又神色一肃,“善哉!” 一个好大的下尸神又出现在甬道之中。 顾留白凝神感知,但和之前所有的邪祟一样,这下尸神只是一走出前方甬道口,它的身影就顿时消失不见,他的感知再也捕捉不到。 很显然,不知是祖龙地宫大阵之中天生就带有这种屏蔽感知和错乱感知的元气法则,还是李氏机要处的人提前就想到这一点,哪怕有他创造出来的邪祟凑巧摸到那个安全的阵眼处,他也根本感觉不到。 在此之前,他已经用了各种法门创造出了十几批数量颇为惊人的低阶邪祟,放入了这地宫之中,但他现在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邪祟凑巧摸到了阵眼处。 上官昭仪虽然开玩笑说这种梦境她可以玩一年,但这么多数量的邪祟放入地宫,尤其如此庞大的下尸神往前走几步就消失在他的感知和视线之中,他心里还是没有多少底。 看来还是要玩出更多的花样才行。 地宫… 突然之间,他脑海之中灵光一闪,顿时大喜。 他拍了拍上官昭仪的翘臀,道:“善哉,昭仪你快下来,我们换个法子。” “哦!” 上官昭仪恋恋不舍的下来,然后转身,弯腰下去。 顾留白顿时惊了,“昭仪,我们是换个法子,不是换个姿势!” 上官昭仪偷笑起来。 她就是故意的。 果然,她又听到了很肃穆的一声,“善哉!” 嘭嘭嘭…… 上官昭仪站回顾留白身边时,只见一个分外健壮的下尸神连跑几步,在前方一晃就消失了,仿佛黑暗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一下子将它拉到别处去了一样。 顾留白一脸无奈的看着上官昭仪。 谁能想到这仙女似的石山书院第一才女,居然这么多花活。 看着她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他也是心情大好,心想那李沉山也好,或是李氏机要处的别人也好,恐怕绝对想不到他们两个能够在这种精神法域里其乐融融。 “法门寺地宫里面的那些经卷,你记得多少?”不过该办正事还是得办正事,他马上认真问道。 上官昭仪也收起了调戏他的心思,认真道,“除了几门你们男人才能修炼或是持咒的,我其余都看过了,应该都能记得住。” 上官昭仪每日都有读书阅典的习惯,之前顾留白看她将萧真微席卷的那些经卷都认真的看过,他猜测就是这个结果。 边军暗桩也是讲究过目不忘,法门寺地宫之中那些经卷,他也都看过,都记在脑子里,现在他只要和上官昭仪对一对,就能够确保绝对不错。 “我们直接在这里来刻经文。” 顾留白看着上官昭仪解释道,“泥莲尊者在法门寺地宫之中布置的法阵看似是祛魔大阵,其实是养阴元,保神魂不灭的大阵,我能够引动佛祖舍利的元气法则,我们布置一个法阵,虽说不如他那个强,但也能凑合着用,一是可以用来养我们的神魂,和李氏机要处的人耗,另外我也试试能不能弄些心魔,用这法阵养一养,弄得和泥莲尊者那样厉害一点再放出去。” “好法子!”上官昭仪顿时眼睛一亮。 若是他们是真身在长安郊野下的祖龙地宫之中,那断然是不敢这么胡来的。 万一触发什么厉害气机,那恐怖威能迸发,可是轻易就能打得他们肉身崩碎,魂飞魄散。 但眼下这可不是真正的祖龙地宫,只是精神神通牵扯元气法则弄出来的精神法域。 他们在这阵中布阵,哪怕元气冲突,牵扯出了真正的元气暴走,那首先被引动元气暴走的,也是真正的祖龙地宫之中。 此时造成这精神法域的李氏修行者十有八九就真身在祖龙地宫之中,要是有恐怖威能直接灭杀了此人,这精神法域肯定崩溃。 若是造不成如此程度的破坏,那造就的邪祟说不定也能够对这精神法域造成一定的冲击。 …… “下尸神?” 李沉山的眼眸之中再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在那些蜡油尸之中,他又看到了新的身躯庞大的身影。 通过那三个标志性的头颅,他判断出了这是什么样的邪祟。 “他到底造出了多少邪祟?” 看着那个下尸神将一个蜡油尸搓成一个妇人形状的时候,他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自然很清楚自己布置出来的精神法域是何等的存在,只有极少数的邪祟能够误打误撞的出现在这里。 那按此反推,此时整个地宫之中的邪祟数量是惊人的。 在他所看不见,观察不到的地方,这种养蛊般的造祟必然在自然滋生出更强大的邪物。 而且此时这分外强壮的下尸神的出现,也让他醒觉一点,对方是两个人。 他是一个人。 对方未必无聊,而他一个人会比较无聊。 他此时倒是恨不得顾留白又给他弄出一对魅魔。 但可惜没有。 只在盏茶的时间过后,他突然面色一凛,他看到热湖的周围,有一处热气形成的帷幕下方,出现了一道污迹。 那一道污迹就像是污秽不堪的帷幕之中流淌下来了一股污水,慢慢的渗进碧玉般的湖水。 第六百六十六章 旧梦不愿醒 - 割鹿记 - 无罪 李沉山认真的感知着那一道渗入热湖的污迹,然而这股污迹却像是瓷器釉面上自然产生的裂纹,哪怕它在悄然的蔓延,在他的感知之中却没什么异常。 整个精神法域,已经出现了他所不能掌控的异变。 但这才过去多久?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热湖上方散发着光亮的那一双竖瞳。 那一双竖瞳之中依旧一片漠然,没有任何的变化。 那道污迹在热湖之中化开,在他的感知里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然而热湖的深处却涌起了新的动静。 那些热泉的泉眼之中,出现了一些类似水草,又类似经络一样的物事。 李沉山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些新生的事物时,他瞬间震惊起来。 这些物事竟隐隐结成一个龙头的模样。 “难道……” 李沉山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然而此时他心神震动,就连整个暖湖的湖水都不断的泛起涟漪。 祖龙大阵可造龙。 然而祖龙大阵已经破损,那条真龙出世之后,再无造龙的可能。 但此时这阵眼之中化生龙气,却是隐隐结成龙形。 难道说自己和这顾十五误打误撞之下,引动祖龙大阵元气法阵,而顾十五的破阵令真龙念不断流逝,又被这祖龙大阵汲取,竟要重新凝出龙种? 李沉山难以相信,然而事实却似乎就是如此。 随着那些元气和精神力不断汇聚,他感到了一种稚嫩的生机在萌芽。 …… 大唐与高丽的边境,裴国公数千兵马驻扎的营区外,那些马车组成的营地里,上官昭仪和顾留白依旧宛如沉睡,而一直安静的在旁边一辆马车车厢之中呆着的萧真微突然走了出来。 他看到了一名年迈的道人沿着崎岖的山道慢慢走来。 安知鹿也从睡梦中惊醒。 他感到了一股异常熟悉而强大的气息,同时他体内的本命蛊也不断的战栗起来,一种疯狂的进食欲望充斥他的身体,使得连呼吸到的充满马粪气味的空气,都显得异常香甜起来。 他不敢动弹,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体内的气机。 他以为要爆发什么战斗,然而那些马车所在的营地里,却是始终安静。 萧真微看着进入营地的王幽山,感受着这人身体衰败的气机,他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起来,他转过头去,握着剑柄的右手渐渐松开。 王幽山直接在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所在的马车车头盘坐下来。 “助我进法域。” 他发出声音。 苍老而嘶哑的声音里,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疯狂之意。 …… 沉重的脚步声在热湖畔响起。 李沉山的视线中湖水的伸出收回,在那个最大的泉眼之中,一颗很细小的龙头已经结成。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很小的蝌蚪,而且还断了半截,然而丝丝缕缕的元气和精神力还在不断的朝着它的身上汇去,似乎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它的身体就能够彻底长成。 那脚步声和下尸神的脚步声相差不多,李沉山以为是一个新的下尸神出现在湖畔,然而随着那道身影穿过风雪,出现在湖畔,他的眼瞳之中再次露出震惊的神色。 竟然是一个身穿僧袍的光头僧人。 这僧人没有什么妖邪的气息,身上甚至闪耀着淡淡的金色佛光,但他的一双脚,却是泥塑而成,以至于他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双脚似乎随时要和地面连成一体。 突然间李沉山发现这僧人的面容十分熟悉,他微微垂首,湖水倒映出他的面容,他这才醒觉,这僧人的五官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僧人停留在热湖的边缘,他突然看着李沉山笑道,“这位施主,你觉得我是佛,还是魔?” 李沉山抬起头,看着他,反问道,“佛和魔有什么区别么?” 僧人眼中泛起异彩,“施主见解非凡,请我和辩法。” ……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此时所在地窟四周墙壁上已经雕刻了一篇篇经文。 风霜之中元气吹拂到这一篇篇经文上,这些经文很自然的亮起淡淡的金色佛光,风霜吹拂的时间一长,这些金丝佛光就渐渐连成一体,他们所在的这处地窟墙壁都泛起金光,淡淡的金光形成光穹,风雪吹来,都被这淡金色光穹挡住,而且风雪似乎成了这些经文的养分,维持着这些金光。 冷是一点都不冷了。 这算是意外之喜,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但是费了这么多力气布置出了一个这样的法阵,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明显效果? 顾留白感知了很久。 他觉得可能有点变化,但变化又不大。 “怎么办?” 他一时倒是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转头看着上官昭仪问道。 上官昭仪噗嗤一笑,道,“要不再斩几次下尸神,然后再继续刻经?” 顾留白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善哉!” 上官昭仪刚想着这次要摆个什么姿势刺激出个更大的下尸神出来,突然之间黑暗之中涌起一道幽绿色的光焰,就在他们前方,一名苍老的道人显现出来。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王幽山果然来得很快。 他笑着看着这个眼中尽是疯狂之意的苍老道人,故意问道,“你就这么着赶着来了?也不怕陷落此间,反被李沉山给对付了?” 王幽山也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狰狞,有些感慨。 “你不进来得比我还快?”他看着顾留白,笑着道,“而且我刚和你做生意说要一起对付李沉山,结果就马上找到了对付李沉山的机会,这便说明你不仅是有信誉,还是有大气运加身的人,这种机会,我岂能错过?” “你以后可得长点心,我就料准了你一有这样的机会肯定眼巴巴的赶来。”顾留白故意叹了口气,“做生意的时候,不能轻易被人吃透心中的想法,不然很有可能被坑。” “你会做生意,我不会,但这桩生意要做成,今后我只和你一个人做生意就是。”王幽山笑了起来。他报仇心切,也不愿多话,直接问道,“你们在此之前做了什么?” “造了很多邪祟,然后又仿着法门寺地宫法阵布了这样的一个阵,暂时还感知不出什么效用。”顾留白老老实实的回答。 王幽山点了点头,他也不说话,双手慢慢垂落的刹那,他衣袖之中出现无数的幽光,星星点点的绿色幽光,宛如无数双被真龙念侵袭的老鼠的眼睛,如潮水般涌入黑暗的甬道。 …… 一尊三头六臂的邪祟在黑暗之中冒着腰行走着。 它正是顾留白斩出的下尸神之一。 突然之间它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去,只见一颗绿色的幽光如萤火虫飘落过来。 六条手臂合拢,它下意识的将这颗幽绿色的光焰用手掌包裹。 当它手掌分开时,幽绿色光焰已经消失不见,而它浑身开始散发幽绿色的光芒。 “我和你辩经有什么好处?” “自有好处,只是你意识不到而已。” “意识不到的好处,算什么好处?” “你说不和我辩经,其实已经在辩了。” 热湖畔,才说了几句,李沉山伸手一划,玄色的长剑从水中飞出,直接斩在热湖畔光头僧人的身上。 这僧人的头颅随之滚落下来,但头颅和身体分离之后,却依旧在笑着说话,“施主用剑辩经的手段倒也新颖。” 李沉山面色冷漠的伸手划动,玄色长剑将僧人斩成无数的碎片。 僧人的碎片如同鹅卵石一样在热气形成的帷幕后方滚动着,突然又变成无数的小僧,然后渐渐汇聚在一起,又变成方才的僧人。 僧人微笑着看着李沉山,道:“你看我是佛还是魔?” 李沉山沉默不语。 他此时确定这僧人和他的精神念力相关。 顾十五到来之后,这个精神法域已经悄然产生了变化。 此时这名僧人,就像是这个精神法域悄然从他身体里抽离出来的心魔。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温热的湖水变得有些冰冷。 热湖四周,热气形成的帷幕就像是屋檐上掉落下来的雪幕一样在崩塌。 他震惊的看向热湖深处,他看到热泉之中涌出的已经不是汩汩的热气,而是带着玄色冰霜的寒冷水流。 而那条细小的小龙已经长出了身子,长出了四只,还只剩下一小截的尾巴。 上方那两个竖瞳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它们依旧散发着光亮,但却不再散发热意。 啪嗒一声。 一尊下尸神首先跨过热气帷幕的界限,踏在湖畔的岩石上。 玄色长剑飞起,轻易将这个越界的邪祟绞成碎屑,但与此同时,那些在飞雪之中凸显的无数人脸,也随着寒冷瞬间涌入热湖。 热湖的边缘瞬间结出灰色的寒霜,随着湖底的冰晶不断漂浮上来,湖面迅速结成黑色的坚冰,和湖岸边的岩石连成一体。 热湖飞快的缩小,开始散发凛冽的寒气,湖底的冰晶集中在中心十余丈的区域之内,涌动着的冰晶不断的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元气的冲击使得这些冰晶变得越来越细小,就像是无数细小到了极点的水珠在这一方区域内喷涌。 这一片热湖,变成了一个寒潭。 玄色长剑围绕着李沉山飞舞。 那些人脸也好,从别处飞来的鬼蛾,还有一些如同猪笼草一样的低阶邪祟,全部被这柄长剑轻易的绞碎,变成李沉山身周的旋流。 啪嗒啪嗒两声。 那光头僧人的泥足重重的踏在冰面上。 “好冷。” 他抖了抖腿,然后看着李沉山笑道,“你冷不冷?” 李沉山根本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条小龙上。 此时无数冰晶之中游动的小龙显得生机盎然,它最后的尾巴已经长了出来。 …… 风雪突然停了。 黑暗之中却有更凛冽的寒意在流动着。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抬头看着上方的那一双竖瞳,发现它们开始扭曲,似乎在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 “现在什么个状况?” 顾留白忍不住问身前的王幽山。 王幽山也有些不解,道:“我只是用了我的手段增强了你制造的邪祟的力量,难不成这精神法域如此脆弱,已经出现崩塌?” 他的话才刚刚说完,那一双竖瞳开始燃烧般瓦解。 一种怪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很细小,却似乎可以轻易的卷动整个地宫的元气。 王幽山的面色剧变。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但他却很熟悉这种声音。 这声音,是龙吟。 风雪彻底消失,再也不阻碍视线和感知,王幽山听着这样的声音,看着周围的景象,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就如当年,那声音自寒潭来。 第六百六十七章 刀剑相见欢 - 割鹿记 - 无罪 真龙诞生。 龙吟于潭。 几乎同时,看着寒潭深处那条整体气机彻底形成的幼龙,李沉山和泥足僧人同时出声,“你可愿奉为为主?”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说的话也一字不差。 李沉山一愣,下意识的转头看到已经走在玄冰上的泥足僧人。 泥足僧人见他看自己,却是哈哈大笑,也不理会李沉山,只是朝着寒潭中那条幼龙伸出手来,接着道,“到我手中,你我成佛。” 李沉山根本就不废话,玄色长剑直接朝着泥足僧人斩去。 然而此次这泥足僧人并未被轻易绞成碎片,他周身泛出金色的经文,结成一顶金色宝帐,玄色长剑斩在金色宝帐上,当当作响,竟是斩不进去。 泥足僧人微笑道,“你我相当,怎能斩得了我?” 但他这句话才刚刚说完,突然面现愤怒相,双手之中佛火汹涌,形成一柄降魔杵朝着李沉山击去。 原来李沉山御剑斩他只是虚招,此时剑气还在他金色宝帐外缭绕,但玄色长剑已经落于李沉山的脚下,剑气分开那些冰晶,让李沉山朝着那只有泥鳅大小的真龙落去。 幼小的真龙再次发出一声龙吟,它虽然细小,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却以它为中心迸发,无数细小的冰晶以它为中心,形成一个幽蓝色的冰团往外急剧扩张。 “你也想被我斩么?” 李沉山冷笑,他衣袖之中有刀光流动。 那幼小的真龙感应到这道刀光的气机,瞬间悚然,一动都不敢动,宛如冰雕。 “施主执迷不悟,已立地成魔!”泥足僧人手中降魔杵击向李沉山天灵,李沉山一拳轰向降魔杵。 轰的一声爆鸣,这泥足僧人连着手中降魔杵一起崩飞出去,与此同时,李沉山身体也急剧下沉,他衣袖一卷,将幼小真龙卷入衣袖之中。 泥足僧人见自己这一击反而相当于帮了李沉山,他也不发怒,反而满脸慈悲相,道:“你不知悔改,泥足深陷。” 李沉山闻言顿时笑了起来,道,“你问我是佛是魔,我现在告诉你,是佛是魔于我而言没有区别,见佛杀佛,遇魔杀魔,阻我道者皆杀灭。” 他此时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他以神通拘魂,引动祖龙大阵想要设计困死顾留白,未曾想机缘巧合之下,这祖龙大阵竟然于无数年之后再孕育出真龙。 虽说斩杀真龙所炼得那一股真龙念已经消散,这精神法域应该无法困锁死顾留白,但他得到真龙幼龙,所获得的好处相比杀死顾留白更大。 他的真身现在就在长安郊野地下祖龙大阵之中,就在那真正的寒潭之中,此时那寒潭之中必定已经化出幼龙龙身,他此时这精神法域之中的幼龙相当于是龙魂,只要他现在退出这精神法域,龙魂和真龙龙身合一,那他便会得到一条真正的真龙幼龙。 以他的修为见知,以李氏机要处这么多年对那条真龙的研究揣度,只要观摩一条真正的幼龙的成长,从它的成长之中,便可以得到无数的真龙奥义,得到无数强大的修炼肉身的法门和诸多神通! 他的肉身已经因为真龙髓而拥有比寻常人多出几倍的寿元,再可以观幼龙成长,必定凌驾于所有修行者之上。 如此一来,他必定可以成就他的大道! “佛挡杀佛,魔阻杀魔,但你除得了你的贪嗔痴么?”泥足僧人大笑。 “再见。” 李沉山压根不想和他说话,此时他运转神通,就想直接脱离这精神法域。 然而他运转神通,却并未和他预想的一样直接精神回归肉身,他依旧处于精神法域之中,感觉浑身就像是被两道铁索牢牢捆缚住。 泥足僧人手拈金色佛光,形成莲花,同时微笑道,“说了你已泥足深陷,你却不自知。” 接着他伸出手来,对着李沉山又道,“你将真龙给我,我让你离开。” 李沉山根本不和他说话,一声低喝之中,他体内如有天雷轰鸣,他身外绽放金桥,一拳轰出,就像是巨山轰到泥足僧人的身上,泥足僧人顿时倒飞出去,嵌在地宫顶部的碎石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李沉山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到了一名苍老的道人出现在视线之中。 “妙极!妙极!” 苍老的道人无比感慨的笑出声来,“李沉山,终于又见面了。” 李沉山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不由得冷笑了起来,“王幽山,你这一辈子,为了一条永远都不属于你的龙而活着,值得么?” 王幽山露出了狰狞而疯狂的笑意,“不管值得不值得,只要杀了你,我一定会快活得要命。” 轰! 李沉山根本就不废话,直接一拳轰向王幽山。 李氏修行者的法门以刚猛为主,其功法甚至在隋末时被认为天下第一刚猛的法门,此时李沉山一拳击出,虽是在精神法域之中,没有什么肉身力量的概念,但他牵扯元气法则,拳头前方依旧直接形成一座巨大的金桥。 王幽山疯狂的笑着,他并指为剑,往这座金桥点去。 他身前瞬间污泥翻滚,层层的浊浪阻住金桥去路,恐怖的力量竟是不能前行。 泥足僧人从顶部碎石中挣脱跳下,他依旧拈花微笑:“善哉,说你泥足深陷,还是不信。” 李沉山根本就不废话,左手也是伸指一划,玄色长剑凌空飞起,直接朝着王幽山头顶斩去。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剑罡从王幽山身后射出,将这一柄玄色长剑打得倒飞出去。 顾留白听着王幽山和李沉山的对话,就知道眼前这看上去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就是李沉山,他也不废话,也是并指为剑,瞬间施展出沧浪剑宗的数道秘剑。 他已入八品,剑招已经可以真正用出真气法门,剑气嘶鸣声中,数百道剑气形成巨浪,同时斩向李沉山。 李沉山直接弃那柄长剑不用,他双手握拳连击,空中显现数座金桥,将剑气全部轰碎。 王幽山面上幽冷的绿光凝成鬼脸,泥流形成一条条巨蟒。 他已经无数次想象过和李沉山的对决,早就想好了一套针对性的打法。 这些以柔克刚的泥蟒卷住李沉山的同时,他面上鬼脸符线游动,空中瞬间打下道道雷罡。 “龙我都斩了,何况是蟒?” 李沉山周身突然绽放赤红色的刀芒,他突然破开无数泥蟒缠身,瞬间冲至王幽山的身前。 他手中赤红色刀光如晚霞灼烧着天空,以一种无可阻挡之势朝着王幽山斩去。 当的一声爆响。 顾留白引动风刀气机,他手持风刀,挡住李沉山的这一刀。 “这刀对我的风刀竟有克制作用!” 他瞬间感到风刀的气机不稳。 李沉山面色冷漠,他右手持刀,左手一招,那玄色长剑飞入左手。 “接剑!”与此同时,王幽山弹出剑光落入顾留白手中。 顾留白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机落入自己掌指之间,他看到自己手握着一根分外冰冷的长爪,散发着森冷的真龙气机。 当! 双方手中长剑再次相交,此次顾留白只觉得自己的这柄剑占据优势,那柄玄色长剑的元气不稳。 他左刀右剑,瞬间展开反攻。 李沉山右刀左剑,挡得几招,刀剑功夫竟是不如他,被逼得倒飞出去。 “妙极!” 王幽山大笑,“李沉山,你刀剑功夫还不如一个年轻后辈,不如找块豆腐撞死了算了。” 他快意大笑声中,身上出现无数裂口,无数绿色的鼠影疯狂涌出,如潮水冲涌到李沉山的身上。 轰! 李沉山身上出现数座金桥,这些金桥围绕着他身体不断旋转,互相撞击,磅礴的气劲冲击得整个地宫都似乎晃动起来。 然而这些绿色鼠影却不为所动,反而堆积在他身上,不断啃噬他的元气。 王幽山身上的道袍突然飞起,在半空张开,宛如大旗招展。 他的道袍之中阴气浓郁得骇人,如有海域翻滚,内里隐隐露出两座巨台,乃是白色骷髅头堆积而成的京观! 第六百六十八章 九幽共沉沦 - 割鹿记 - 无罪 无数凄厉的嘶鸣声响起,无数道扭曲的身影从京观之中涌出,朝着李沉山涌去。 李沉山面色剧变,他感知出来,王幽山炼制的这阴魂幡和世间所有的阴魂幡都不相同,寻常的阴魂幡固然是积蓄阴气阴魂越多,威力越是庞大,但那些阴魂幡的阴气都是用来腐蚀修行者元气,以海量元气破法,但王幽山这道袍一展开,看上去和寻常的阴魂幡似乎相同,但这些涌出的阴魂截然不同,它们完全没有相抗之意,然而就像是主动送上来相融,就像是美妙的灵药药气,随他吞噬的感觉。 然而这无数阴魂蕴含着无数人的记忆碎片,无数散碎的意志落入他的识海,他如何能够承受? 没有任何的迟疑,一道乳白色的光焰从他右手衣袖之中燃起,那是一根白色的蜡烛,只有三寸来长,手指粗细,通体散发着油润的光泽,烛火燃起的刹那,一股强大的神通气机流转,就连寒潭之中的冰晶都仿佛成了法器,纷纷折射着光线,在他身外形成了层层白色琉璃组成的屏障。 无数阴魂形成的瀑流冲击上去,却不能破,如软弱无力的烟气纷纷溃散。 王幽山凝视着那根摇曳的蜡烛,幽绿色的瞳孔骤然变得一片血红。他喉间滚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李沉山..."这三个字仿佛是从骨髓里挤出来的,带着百年沉淀的恨意。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暗红色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李沉山,我必将你碎尸万段,将你炼成尸油!”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能够理解此时王幽山的极致愤怒与痛苦。 并非是因为自己花了无数年心血炼制的法器此时在面对李沉山时无法起到决定性作用,而是因为李沉山手中的这一根蜡烛。 当年李氏屠龙之后,将真龙彻底肢解,能够带走之物全部带走,而此时这一根蜡烛绽放强大的真龙神通,显然是用真龙身上的油脂炼制而成。 眼见王幽山如此模样,李沉山嘴角却露出一抹满含讥讽的冷笑,“成王败寇,天赐真龙于你而不用,反而弄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真是愚蠢至极!充其量这也是一条通人性的异类,强大一些而已,若是它只是一条狗,我杀了一条与你亲近的野狗,吃了狗肉,难道你也要为了这条狗,和我一生为敌,非得让我为之偿命?” 顾留白忍不住了,冷笑起来,“谁敢杀我狗,我杀他全家!” 李沉山一怔,旋即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平静道,“此人妄图倾覆大唐,你与他为伍,无异于叛国。” 顾留白笑了,“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李沉山皱眉。 顾留白声音骤寒,“你算什么东西,配说这样的话么?阴谋暗算大唐道首,今日证据确凿,我必定传令道宗,你已是道宗死敌,不死不休。” 李沉山脸上讥讽的笑容消失了,他脸色有些阴沉起来。 寻常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或许引起不了他的什么心境波动,但顾留白的这些话却提醒了他,这顾十五要么不做,要做就会彻底掀桌子。 可能此时他对整个道宗下达的命令已经在传递回长安的路上。 皇帝会顾全大局,而且受朝堂限制,不会直接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但顾十五不一样,他此时恐怕已经发起整个道宗和李氏机要处的战争。 见他脸色阴沉下来,顾留白却反而微微眯起眼睛,冷笑起来,道:“今后你们静王府也别想用了,我命令到达长安之后,将会有人告知李氏机要处,正式告知过后,不想和我为敌的,一炷香之内离开静王府,一炷香过后,任何想进静王府,或是想出静王府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会用任何能用的方法,将其刺杀。” 李沉山眼眸深处燃起愤怒和杀意,他面沉如水的看着顾留白,淡淡的说道,“你别忘记,裴云蕖和裴云华还在长安。” “很可惜,你这种威胁在我看来毫无意义。”顾留白冷笑着说道,“上官昭仪在我身边你都能想办法动手,她们在长安和在我身边,有什么区别?既然你对我露出獠牙,那就应该早就想好承受我怒火所要付出的代价。” 李沉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呼出。 若是旁人对他这么说,他恐怕会觉得是虚张声势。 就如同世间某个商人,费尽心血终于搭建出一个无人可以比拟的商行,成为这世间最富有的东家,但在下一刹那,他却决心将这个商行当做武器彻底砸出去。 但看着顾留白此时的眼神,他知道顾留白并不是虚张声势。 顾留白不是皇帝,也不是裴国公。 他是关外荒原里的孤狼。 此时他的眼神让李沉山真正理解,这个大唐有史以来最令人感到可怕的年轻修行者,他的道理就是以牙还牙,你和我耍流氓,我一定要比你更流氓,你和我完阴狠,那我就要不惜代价,将所有想得到的阴狠手段,全部加注在你身上。 李沉山借着呼吸镇定自己的心神,但他的口中却不由得苦涩起来。 只是世上是没有什么后悔药吃的。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慢慢说道,“那现在对于我而言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不惜代价,将你们杀死在这里。”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张弓。 一张只有寻常制式长弓三分之一大小的小弓。 然而幽黑如墨晶的龙角为弓身,红玉般的龙筋为弓弦,它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神通气机。 李沉山的真气流入龙筋弓弦的刹那,整座寒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那些折射光线的冰晶悄然悬于他的身前,如无数对准顾留白和王幽山的小箭,弓弦未动,他的衣袖之中却响起了一声龙吟。 “小幽!” 王幽山身体骤然僵硬,此次龙吟响起,他终于确定自己并未听错。 而一直在坐山观虎斗的泥足僧人此时也从空中落下,朝着李沉山伸手,“将真龙给我,我助你成佛。” “滚!” 李沉山心情不佳,这泥足僧人和他三尸神有关,在这精神法域的牵扯之中显得无比古怪,他之前连续给予重击,这泥足僧人却似乎并未遭受什么严重损伤,而且他直觉这泥足僧人和自己无法顺利脱离精神法域有着很大的关系,所以他此时祭起龙角弓这件至强的神通物,听到泥足僧人再次发声,他顿时无法忍耐,一声怒喝之后,弓弦上瞬间渗出三缕幽黑色元气,元气飞出的刹那,瞬间团聚冰晶,三支如墨晶般的箭矢如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般落在泥足僧人的身上。 泥足僧人半截身体瞬间崩碎,一双泥足更是直接被打成泥浆,但他半截身体落地,却是依旧微笑道,“你…” 他才出口一个字,李沉山又已经朝他射出三箭,他的整个身体被打得粉碎。 顾留白直觉这龙角弓威力有些骇人听闻,而且这箭矢速度异常惊人,恐怕不好躲闪。 然而就在此时,他耳中却响起王幽山的声音,“我会挡住他的箭矢。” 李沉山的目光已经落在顾留白身上。 他知道王幽山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很多年,然而他始终觉得顾留白比王幽山更加危险。 如果两个人之中只能杀死一个人,那他一定会选择顾留白。 如果两个人都可以杀死,那他第一个也要先杀顾留白。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莫名的虚弱,仿佛身体力量瞬间被抽走一部分,就像是他还在低阶修行者时,体内经络之中的真气喷涌太过剧烈,体内深处的真气一时无法接续。 他的呼吸微顿。 他看到一双泥足在泥浆之中生长出来。 这到底什么法门? 哪怕是和自己的精神有所牵扯,这泥足僧人脱胎于自己的精神力量,乃是贪嗔痴所化,但击溃之后为何不灭,而且似乎击溃他反而要消耗自己的精神力量? 顾留白幸灾乐祸的冷笑起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曾和泥莲尊者在精神法域之中辩法,和泥莲尊者的精神有过很长时间的接触,所以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传说之中,泥莲尊者曾在法门寺镇魔。 但其实是心魔发作,设法阵压制,而且最终还是失败,只得重返法门寺,设置法阵令自己精神不灭,以期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有所领悟,或是得到机缘。 现在这精神法域诸多力量牵扯,他用泥莲尊者的手段布阵,这法门寺地宫的法阵和李沉山这地宫大阵的气机互相牵扯,顿时也让李沉山陷入当年泥莲尊者的境地。 当年的泥莲尊者尚且知道要破除心障,且尝试各种法门,但还是伏魔失败,李沉山一心以力破法,又如何能够成功。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主修刀剑,竟还有此等神通。”李沉山呼吸一顿,心中却生出强烈直觉,只觉得此事必定和顾留白有关。 他看着顾留白,满眼都是杀意,“沈七七养出的儿子果非俗物,看来你的功法,不只是形成真气神通。” 顾留白看着他,和他的心思完全一样,若是今日让李沉山活着离开,后患无穷。 轰! 李沉山体内的气机毫无端倪的猛烈绽放,他身外不断绽放金桥,一座接着一座,直接显化出九座金桥。 这九座金桥横跨虚空,宛若连接天地,大量的元气法则被他引动,他手中的龙角弓不断震动,弓弦上一次性流淌出九条黑色的龙气,九支墨晶般的箭矢同时落向顾留白。 顾留白直觉自己挡不住,但也就在此时,王幽山一步横跨,已经挡在他身前。 他体内幽光大作,那些鼠影不停地啃噬李沉山的身躯,与此同时,数十片鳞甲从他的肌肤之中透了出来,挡在九道箭光之前。 箭光冲击在这些鳞甲上,鳞甲之中发出龙吟,箭光崩碎却不能进。 李沉山的面色难看至极。 真龙幼年成长时,每隔一年都会换一批龙鳞,每一批换下的龙鳞之中,会有一片鳞片分外的坚硬,汇聚神通。 真龙会将这片鳞片收集藏匿起来。 没想到那条真龙换下的这种鳞片,会有这么多在王幽山的手中。 箭光和鳞甲冲击,鳞甲之中响起龙吟,李沉山衣袖之中的那条真龙幼龙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了悲鸣。 它虽然幼小,但此时的悲鸣竟然让李沉山气机有些不稳。 李沉山那柄赤红色长刀再次绽放光芒,他同时寒声道,“再叫宰了你!” 第六百七十章 我刀可夺龙 - 割鹿记 - 无罪 “我先宰了你!” 想到小幽便是死在此人之手,而且这些人将小幽残忍肢解,将身躯之中可以带走的部分全部带走,眼下抵挡他法器神通的那根蜡烛都甚至是用小幽的油脂制成,他双目赤红,别说是心疼如同刀绞,他现在浑身都如同刀绞。 轰! 他身上气机炸裂,身后绽放法相,形成一只巨大的幽绿色蜈蚣。 整个寒潭冰层崩裂,地下犹如有巨牛嘶吼,地气喷涌,白澒就像是巨浪一样往外翻滚,形成无数巨大长刀朝着李沉山斩杀。 李沉山的面色难看至极。 此时能否对付得了那泥足僧人还是未知之数,而这王幽山对上自己,出手根本毫无保留,出手都是最强手段。 而且这人虽然天资并不出众,但当年和真龙为伴遨游整个祖龙地宫,得真龙助力,进入那些他们迄今为止都根本无法进入的祖龙秘境之中,后来虽无法独力令真龙脱困,但身为发丘派真传弟子,这么多年下来,他显然下了苦功,从祖龙大阵之中有了不少领悟,眼下他已经引发祖龙大阵之中的阴河地气,连流淌于阴河之中的丹汞白澒都被他引动。 无数巨大的银色长刀斩在他身外九座金桥之上,这白澒极为沉重,他李氏的真气虽然无比刚猛,但这九座金桥也是承受不住,开始不断崩塌。 “我倒是要看看你这老朽之躯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李沉山平日性情沉稳,根本不与人废话,但此时被纠缠在自己造就的精神法域之中,而且在顾十五和王幽山的联手之下,不断被压制,他也是打出了真火。 冷笑声中,他左手掌心之中飞出一枚白玉环,环上挂着九颗龙牙。 九颗龙牙元气激荡,发出巨鼓震鸣的声音和巨大雷音,音波肉眼可见的震荡,将那些白澒长刀全部震碎。 “杀!” 王幽山眼中无泪,眼角却都已经睁裂,他眼角留下鲜血,眼角渗出鲜血在寒潭冰晶的映照下,如同两条蜿蜒的血蛇,顺着脸颊滑落。他身后的幽绿蜈蚣法相猛然膨胀,千足如刀,搅动地脉阴气,整座寒潭仿佛化作沸腾的熔炉,刚刚溃散的白澒与阴气瞬间汇聚,变成一条巨大的蜈蚣,朝着李沉山噬去。 “草!”顾留白也是看着都恼火。 这李沉山自身的神通已经不足以和王幽山抗衡,他现在每次用以抵挡和反击王幽山的手段,都是祭出真龙身上部件炼制的神通物。 以真龙油脂炼制神烛,以龙牙炼制音震神通法器…他每祭出一件和真龙有关的神通物,都是在体无完肤的王幽山身上撒盐。 这连他都无法看得过去,已经彻底激起了真火。 他浑身的元气也激发到了极致,巨大的坛城在他的身外显现。 一道戮天剑如陨石坠地斩向李沉山的头顶,与此同时,坛城之中梵音和道音同时响起,他将自己师娘的神通手段也融于沧浪剑宗的剑招之中,一条天河从空中轰鸣落下,河水都是由丝丝缕缕的剑罡汇聚而成,无数细小的剑罡前赴后继,且剑罡和剑罡撞击之中,不断爆发雷音。 李沉山催动九颗龙牙,音波震荡,竟然无法直接破掉顾留白的天河雷音,戮天剑硬生生劈碎他头顶上方的一座金桥,毁天灭地般的剑气从碎裂金桥之中刺入,令他没有任何选择,唯有挥动手中赤色长刀迎击。 在此之前,整个大唐出世的神通物都极少,甚至在绞杀王夜狐那一夜,整个长安也并未出现多少神通物。 那一夜许多八品陨落,但李氏给人的感觉也是手中没有什么神通物。 然而李沉山和王幽山,顾留白这一战,真正生死绞杀,手段尽出时,昔日李氏从真龙身上得到的好处不断展现,这狗日的东西不断祭出真龙身上部件炼制的神通物,神通物的数量真是令人发指。 这柄赤色长刀虽然没有真龙气息,但应是当年斩龙的那柄刀,也是神通物。 李沉山挥刀和戮天剑相击,两股神通气息爆发,戮天剑崩碎,李沉山也被狠狠砸入寒潭深处。 顾留白仔细看着李沉山的脸色。 他从李沉山的脸上只看出愤怒和狠厉,却没有看到惊恐和绝望。 他怀疑除了手中的赤色长刀,龙脂炼制的蜡烛,龙角弓和这龙牙环之外,说不定这人还有其它特别神通的神通物。 果然,李沉山被他这一个后辈打入寒潭深处,面子上似乎彻底挂不住,他发出了一声厉啸,身上果然绽放新的神通物气机。 只见他身体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瞬间被一股力量托起。 他身后舞动几条黑色肉须,分别卷住赤色长刀、龙脂蜡烛、龙角弓和龙牙环。 唰! 他身体才刚刚从寒潭之中往上飘起,龙角弓上便已射出三支黑晶箭,这三支黑晶箭撕破虚空一般,瞬间到了顾留白身前。 顾留白身前出现龙鳞,硬生生挡住三支黑晶箭。 “王幽山,你自身难保,还想先护住他?” 李沉山不断冷笑,“你这老朽的身体,还能支撑这样程度的战斗?恐怕再过数个呼吸,你的肉身都要彻底崩解。到那时,哪怕你还能有些合适的躯壳让你暂居神魂,但神魂、元气的力量再无法寸进,只会如雪人慢慢融化,用不了多久,这世上便再无王幽山此人。” 王幽山口中也流出血来,但他也只是冷笑,“我死不死无所谓,关键今日我一定会让你死在这里。” 顾留白眉头大皱。 此时李沉山背后舞动的那几根肉须应该是龙须炼制而成的神通物,这几根龙须和李沉山气机相连,心意相通,完全就像是变成了他的几条手臂。 他现在不只是神通物多,还他娘的多了几条手臂,可以同时御使这些神通物。 他觉得眼下唯一的破法,是自己和王幽山同时发动最强一击,这样一来,哪怕王幽山同时催动数件神通物,但毕竟催动这数件神通物的,还是他一具身体,他这身躯可能会承受不住。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幽山充满杀意和快意的声音却在此时传入他的耳廓,“时候到了。” 这声音响起之时,寒潭上方岩石坠落,一根两人多高的黑色巨钉破开石层,呼啸而下。 李沉山身后数根龙须下意识的挥动数件神通物,正待迎击,然而就在此时,他已遭受强烈的元气反噬。 龙须臂、龙脂灯、龙牙环、龙角弓…这几件利用真龙身上物件炼制的神通物的元气瞬间反噬。 李沉山的整个身体瞬间出现无数裂口,但没有任何元气往外喷涌,所有的元气反而朝着他体内深处行走,割裂他的经脉和血肉。 只是一瞬间,李沉山体内响起无数血肉破裂的声音,他就像是一瞬间被千刀万剐! 就连顾留白都感到自己的风刀不安的抖动起来。 他看着那颗朝着李沉山头颅坠下的巨钉,脑海之中瞬间出现镇龙钉三字。 原来王幽山的必杀手段在这里等着! 他不惜拼至身躯近乎彻底溃败,就是要逼着李沉山完全摒弃自己的法门,彻底利用真龙的神通物来和他们抗衡。 等到他浑身气机和这些真龙神通物气机相连,他才将这镇龙钉祭出! 当日他用镇龙钉击杀杨灿,也是利用杨灿的龙骨长枪,令其瞬间遭受反噬,最终落入他的计算,被安知鹿所杀。 杨氏当年囚禁真龙,百般折磨,而李沉山背信弃义,斩杀真龙,现在合该受此反噬之苦! “啊!” 李沉山发出震天的痛苦嚎叫声,但即便浑身经脉破损,血肉如同被无数利刃割裂,但极度的求生欲望,还是让他抓起衣袖之中的幼龙,抬往头顶上方。 他的意思十分清晰,王幽山你要杀我,那就连这小龙也无法幸免。 王幽山身体震颤,他下意识想要强行牵扯那镇龙钉,“噗”,他口中喷出一口血雾。 “交给我了!” 但在他口中喷出血雾之前,他耳中已经听到顾留白无比冰冷的声音。 嗤! 李沉山的手还未抬到头顶,一道水线已经划过他的手腕。 他的手脱离手腕掉落下来,小龙一声龙吟,从他手中飞出,掉落寒潭,连滚带爬般朝着王幽山和顾留白冲来。 噗! 镇龙钉如钉在腐朽的烂木一样,轻易刺入李沉山的头颅,接着巨大的黑钉砸落,将他整个身躯碾压成泥。 那泥足僧人哀叹道,“我说你泥足深陷,无法脱离此间,你还不信。” 精神法域随着李沉山被碾压成泥而骤然变化,整个地宫好像彻底燃烧起来,黑色的岩石之中不断涌出金色佛光,燃起金色的火焰。 王幽山看着那条幼龙,身体已经有些无法支撑,他心中不知何等样的情绪,瞬间跪倒在地。 那幼龙朝着他飞快游来,终于飞起,投入他的怀中。 王幽山此时终于有眼泪坠落,血泪滚滚。 黑暗的地宫变得一片金黄,连隐匿一边的上官昭仪都跑了出来,跑到顾留白的身边。 幼龙突然也感到致命的危险,它似乎被看不见的手在朝着虚空拖曳,它惊骇欲绝的朝着那些龙鳞冲去,啪的一声轻响,它却被龙鳞弹开。 “它好像要寻找可以寄身之处!”上官昭仪还没来得及问顾留白这精神法域怎么了,骤然看到这样的景象,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王幽山也是浑身颤抖起来,这些龙鳞乃是弃鳞,早已不具真龙神魂容身的可能。 此时这条小龙虽然真实,但其实是精神法域赋予实体,此时它的真身必然在长安的祖龙地宫寒潭之中,它若是被牵引回去,龙魂和真身合一,那这条真龙便又落入李氏机要处之后,他和这小龙初见便有可能永别。 也就在此时,小龙扑向顾留白的风刀。 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绽放风刀神通,让小龙进入。 小龙瞬间消失。 “放心,它受气机牵引,现在已在我真身戴着的风刀之中,我不会将它囚禁,仅供它暂时容身之所。”顾留白见王幽山老泪纵横,心中同情,飞快解释道。 王幽山沉默不语,只是对着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 第六百七十一章 成魔不自知 - 割鹿记 - 无罪 萧真微站在顾留白和上官昭仪所在的马车旁边不远处。 顾留白的风刀微微震鸣,发出悦耳的声音,犹如无数铜铃在风中被吹响,接着就像是远方的风里响起龙吟。 这柄风刀原本已经很有神韵,但此时它在他的感知里,好像真的活了一样,它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间,开始用懵懂且好奇的目光看着天地间的这一切。 有淡淡的星光在刀身上流过,宛如细小的流星痕迹。 就像是这柄刀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了真正的夜空,看到了真正的天空之中的星辰。 萧真微并不知道此时那精神法域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这样的状况,他略微松了一口气,毕竟顾留白似乎并没有吃亏,反而得到了很大的好处。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又落在车头上的王幽山身上。 此时的王幽山身上的血肉出现了很多细小的裂口。 虽然没有鲜血流淌出来,但生机的衰弱,使得他很清楚这名老道人在用什么样的意志支撑着。 顾留白和上官昭仪现在的气机十分稳定,没有任何的问题,但这名老朽的道人的身体状况却支持不了多久,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够战胜李氏机要处的人,从精神法域之中出来? 也就在此时,令他有些震撼的是,顾留白的风刀很自然的舒展开来。 它就像是一条小龙轻轻的摇头摆尾,它的一半刀身落在了王幽山的身上。 有星星点点的微弱星光不断汇聚,不断落入王幽山的身体。 这些微弱的元气根本不足以阻止王幽山的身体衰败,但它却依旧在努力着。 顾留白对着王幽山郑重回礼。 这是个敌人。 过往的很多阴谋都和此人有关。 但这人是个值得敬重的敌人。 在他此时的眼中,苍老的王幽山依旧是当年站在寒潭边的那名少年。 他终其一生没有能够完成当年心中的誓言。 那个在寒潭边的少年没有能够将小幽带上地面,没有让她能够亲眼看看这个世间,没有让她可以触碰星辰的光芒,没有让她可以在阳光的沐浴下行走在人间的街巷。 但很多很多年之后,他至少将一条新生的小龙带上了地面,让它可以寄居在风刀之中,可以看到人间的风光,可以捕捉天上星辰的光彩。 “我们才做了第一桩生意,敌人不死,你可不能死。”回了一礼之后,顾留白看着王幽山认真的说道。 此时王幽山的状况极其不妙,而且顾留白十分清楚,有时候一个人能够活着,全部靠一口气支撑,大仇得报,万一心神松懈,一口气泄了,那这人就会彻底的油尽灯枯,神药难救了。 “放心,我还不能死。”王幽山抬起头来,慢慢站起,“我还要试试能不能夺回它的真身。” “我和李氏机要处开战,不想失去你这个强援,但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顾留白看着他,认真道,“小幽是小幽,这条幼龙是这条幼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王幽山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用想太远,因为我没有太远的路可以走了。或许有可能,我能给它找回身躯已是我此生的极限,至于将来,需要考虑和把握的是你。”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泥足僧人的身上。 此时整个地宫已经变成金色,到处都流淌着金色的经文,泥足僧人十分安静的看着他们,等到顾留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才双掌合十,微笑道,“请施主与我辩法。” 顾留白叹了口气,他也是有些无奈了,为了对付李沉山,结果又造就出了一尊这样的东西。 “如果不和你辩法,那会怎么样?”他看着这泥足僧人,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这个精神法域就能牵扯住我们,我们的意识就没法返回我们的身躯?” 泥足僧人见他与李沉山不同,顿时眉开眼笑,显得慈眉善目,“的确如此。” “你有没有说谎?”顾留白怀疑的看着他,道:“那条小龙怎么能够轻易的脱身,离开这精神法域?” 泥足僧人微微一怔,沉吟道,“它本身就是这精神法域化生之物,或许它又是初生之物,精神纯净,和世间凡尘没什么牵扯,心中没有贪嗔痴。” 顾留白看着他,又眉头微蹙的问道,“那我和你辩法辩赢了会什么结果?” 泥足僧人也未微微蹙眉,道:“此乃未知前路,我也不能确定会有什么结果,但这种精神纠缠必定解脱,你们定然能够如愿返回自己真身。”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那你会不会返回李沉山的真身?” 泥足僧人微笑道,“要么李沉山斩我,要么我斩李沉山,现在李沉山被你们所斩,我若是脱困,理应返回他的真身,但那时他不再是李沉山,而是我。”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我和你辩法输了,会是什么结果?” 泥足僧人叹了口气,道,“那执念不除,法域不灭,我们可能要一直困于法域之中了。李沉山的神魂被你们所灭,他已经无法执掌阵眼,但地宫大阵不灭,这精神法域会始终存在,除非哪天祖龙地宫也元气溃散…但到了那时候,恐怕我们肉身也早已经消亡,这精神法域散了之后,我们神魂没了容身之处,很快就魂飞魄散了。” 有过法门寺的经历,顾留白此时知道和这种东西生气也没有什么用处,他看着泥足僧人道,“那你要辩什么法?” 泥足僧人微笑道,“你们对李沉山恨之入骨,是因为觉得他所作所为是错的?” 顾留白笑了笑,“我管他对错,我纯粹看他不爽,就是想杀他。” 泥足僧人愣住。 他似乎没想到顾留白会说这样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顾留白又笑道,“那你和我辩法,最终你是想解开什么心障,想成为什么,成佛么?” 泥足僧人皱眉道,“自是想渡过苦海,成佛。” 顾留白有了法门寺对付泥莲尊者的经验,顿时觉得这是一路货色,顿时笑道,“你心中已持着要成佛的执念,你不放下,再怎么辩有何用?你这辩法都是基于你先陷入成佛的执念之中,如何解脱?而且什么是佛?若世间本无佛,你如何成佛,哪怕世间有佛,如何才算是佛?谁能凌驾于佛之上,给佛划定标准?告知你这样就算成佛了?” 咚咚咚咚…… 泥足僧人如受雷击,他心神震动,竟因顾留白的这些话而连退数步。 王幽山看着泥足僧人如此,嘴角也是泛起冷笑,但他心中骤然想到一个可能,瞬间又愤怒起来,难不成李沉山心中还觉得自己是万家生佛? 这泥足僧人之所以在这精神法域之中出现,本身就是因为李沉山心中执念,李沉山觉得自己没有错,他自己清楚自己做了许多如恶魔的事情,包括屠龙在内,但他觉得这是情有可原,是造福苍生所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这泥足僧人才会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是佛还是魔。 这也是他内心的自考?他内心的良知说你做了许多对不起别人,害了别人的事情,但他心中另外一个声音却是固执的回答,这没错,这种舍弃是因为能够给更多人带来好处,他非但不是恶人,而是大智慧大勇者,如同真佛。 “若成佛乃是最终彼岸,成佛乃是超脱众生成就无上智慧,那谁能比佛更具智慧,来定义佛?”顾留白看着泥足僧人,冷笑起来,他也不说李沉山,看着泥足僧人直接道,“你认为自己无错,认为这样对众生更好,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你觉得这样对他是好的,他却觉得并非如此,比如王幽山,你觉得让他锦衣玉食,吃饱穿暖,无病无灾,对他是好的,但王幽山宁愿每日遭受反噬之苦,他宁愿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事,他觉得能够让他报仇才是好的,你给他吃喝不让他报仇,你觉得他会觉得你是佛么?你非所有人,又如何知道所有人内心真正所需?你又如何能够觉得你做的事情,是对所有人好?” 泥足僧人脸上一片茫然。 他看着顾留白,不可置信道,“难道我所做不对?你可知我的抱负,历朝历代,强大到一定程度的修行者便根本无法管束,自秦时炼气士大行其道,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开始,世间的朝堂就都清楚,修行者乃是祸乱之根源,若是世间没有修行者,我将所有修行者消灭,那国家之律法的约束性自然更强,每个人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武力……” “原来这李沉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是将所有的修行者抹灭?他想慢慢的让世间再无修行者?”顾留白和王幽山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冒起这样的念头。 顾留白冷笑起来,他打断了还在茫然述说的泥足僧人,“那没有修行者之间的朝代,就安稳了?就是比大唐更好的盛世?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没有了修行者之后,又不会出现更多凌驾于常人的力量?” 看着顿住的泥足僧人,顾留白平静道,“言而无信,做人尚且不对,如何成佛?强加自己道理于人,觉得自己是唯一真理,这不是佛,是魔。” 第六百七十二章 你不如婊子 - 割鹿记 - 无罪 泥足僧人纠结了许久,突然又疑惑,道,“不对,若世间无佛,无人见过佛,那世间人为何都知有佛?”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别管有没有佛,我且问你,世人皆知有日月,日予光明,月引潮汐,日月若是不存,人间不存。这日月的作用关乎生存,不比你的什么佛更重要一些?那你为何不追求成为日月这样的存在,一心成佛作甚?哪怕是世间最俗的俗人,都知道一坨金子和一坨银子同时出现在面前,只能拿一样的话,那肯定拿那坨金子,你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知道?成佛成佛,世间更为重要的事情多得去了,非得追求成佛?” 泥足僧人噔噔噔又连退三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 “佛不如日月…” 他似是无法接受。 顾留白笑了,“天地在前还是佛祖在前?” 泥足僧人一呆。 顾留白又道,“有天地,有日月,有人世间之后才有佛祖,没佛之前,人世间就不存在了?” 泥足僧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顾留白又道,“你追求成佛,是想要超度众生,帮人脱离苦海,到达你所谓的彼岸?但人世间若是不存,你渡鬼去?” 泥足僧人开始双手拍打自己的脑门。 他觉得顾留白说的这里面蕴含大道,但里面似乎又存在很大的问题,似乎在偷换概念,但他一时想不明白,只觉得脑门都淤堵了。 “我敢说一句,什么脱离苦海,那都是吃饱了撑了之后才想的事情,那些每天忙碌只能勉强温饱,吃饱了就满足得呼呼大睡的人,哪有什么时间想苦不苦,哪有什么时间想你这佛法。”顾留白看着泥足僧人,笑道,“你若是真有追求,真有能耐,你就变个聚宝盆,世人要什么宝贝你就给什么宝贝,或者你就变成一个大千宝树,上面什么东西都有,世人生活在你这棵树上,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缺。” “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泥足僧人将自己的脑袋拍得啪啪作响,他忍不住叫出声来,“人心贪婪,越给越贪,没个满足得时候。” “那可不一定,富则生善,安逸则有礼不争。说人贪心,那就是你没有能耐给足,给不了人真正想要的东西。”顾留白哈哈一笑,突然神色变得肃冷起来,“至于你这所谓的心念天下苍生,以杀来换法治的法子,那才是真正的不对,我且问你,你所说的成佛,帮人到达彼岸,是不是就是让人不生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那你说天下大治的根本是要除去修行者,你这思想便是和祖龙的侠以武犯禁一脉相承,你觉得有些人的力量会破坏法治,那归根结底不是你对国之法度没有信心?国之法度越来越完善,越来越公平,哪还有侠以武犯禁?” “不对不对!”泥足僧人此时眼光大亮,似乎终于发现漏洞,“天下岂会没有不公平的事情。” 顾留白冷笑道,“如果没有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国法哪怕在,也等于没有,不需要起作用,如果有不公平的事情发生,那国法就自然出现,只要国法能够做到公平处置,还需要豪侠出来打抱不平?” 泥足僧人又是一呆。 “灭杀豪侠,灭杀修行者来构筑所谓大治,归根结底就是你心中恐惧,你怕修行者破坏法则,你自己心中恐惧,自己连彼岸都没有达到,如何度人到彼岸?”顾留白看着泥足僧人,平静道,“你恐惧这个,便除掉这个,恐惧那个,就杀那个,世间总有你害怕的东西,你不断的杀戮,是不是将世间所有生灵全部杀光了,就不恐惧了?你根本没有度人之心,何来度人之法?你只想以神通施最简单掌管天下的手段,难道不是暴政?” 泥足僧人拍脑门拍得更响。 而且他双手拍击的频率更快,双手都快带出了残影。 顾留白接着冷笑道,“你这种行为都已经不只是婊子给自己立牌坊,而是你做了婊子,给自己立了牌坊,明明还每天接客赚银子,心底里却还压根不觉得自己是在做婊子。还觉得别人都是婊子,就你最贞洁。” “哈哈哈哈!” 王幽山放声大笑,“说得好!”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辩法还能辩出这么多花样。 他觉得异常解气。 哪怕一钉砸死李沉山都没有这么解气。 这个泥足僧人,就是李沉山的执念,就相当于李沉山脑子里的道理。 “你杀小幽是为了结束大隋暴政?为了拯救天下苍生?” “你要让皇帝下台,要杀顾十五,也是要让大唐往更好的方向去?” “你要今后天下再无修行者,也是为了建立更好管束的世间?” 狗屁! “你这个婊子不如的东西!”他骂出声来。 上官昭仪看着拍着自己脑袋的泥足僧人,这时候也终于明白这精神法域为何还解不开了。 无论是当年杀真龙,还是现在设计自己对付顾留白,李沉山都是觉得自己是有道理的。 他还觉得自己很崇高。 而且将来还有追求的天下大治的大道。 但他内心有没有不安? 必定是有的。 尤其面对王幽山这种用一生向他寻仇的人,他虽然心中觉得王幽山愚蠢且固执得难以理喻,但他潜意识里,却又不能完全说服自己,不能让自己相信一点没有过错。 泥足僧人就是他心中最深处的纠结。 他试图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自己是心怀天下,为了天下大治的大善。 哪怕他被顾留白和王幽山联手杀死,他也要辩个明白。 不把他辩个体无完肤,不把他彻底击溃,这精神法域便解不开。 就目前的情形而言,这泥足僧人现在似乎快被顾留白给辩崩溃了,双手拍打脑门都拍出了残影。 果然,泥足僧人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突然看着顾留白道,“我不是佛,我是婊子?” “噗!”上官昭仪都被他这句话给整笑了。 岂料顾留白一本正经的摇头,道,“你不是婊子。” 泥足僧人一呆,双手停止了拍打,不能理解道,“我怎么又不是了?” 顾留白认真道,“你当然不是婊子,你根本不如婊子,长安城里的婊子都知道自己是婊子,你是做了婊子都不知道自己是婊子。” “不对不对!”泥足僧人彻底的癫狂了。 他疯狂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就像是鼓手在拼命的击鼓。 他的脑袋很快被他的双手打的变形了。 王幽山越发解气,嘲讽道,“你要是心中明白你是个婊子,承认自己是个婊子,那你就不会婊子不如了。” 泥足僧人不断拍打自己的脑袋,他的五官渐渐都看不清楚,变成一团烂泥,“就只是一条龙而已,杀了真龙,便能很快让大隋灭亡。” 王幽山缓缓抬头,他眼眶再次泛红,“你若按约救出小幽,我助小幽在祖龙地宫恢复元气,你怎知我们不能助你们更快让大隋灭亡?” “你说只是一条龙,但你自然知道你们从她身上得到多少好处,才让你们脱颖而出。” “你说只是一条龙,但她却是我的全部,是我整个世界。” “你,婊子不如。” “啊!”泥足僧人浑身发抖,听着王幽山的这些话,他终于将自己的脑袋拍烂了。 啪! 他脑袋爆开,变成一团泥浆。 他整个人也变成泥浆,最后只剩下一双泥足缓缓沉入寒潭。 …… 真正的地宫之中,寒潭边缘凝立着数名李氏机要处的修士,他们各持法器,护卫着寒潭中央石头上的李沉山。 他们的面容越来越紧张。 轰! 寒潭之中突然气机爆发,神通力量和元气迸发瞬间将这几名修士震得飞出。 寒潭中的李沉山突然睁开眼睛,他的眼中如有泥水流淌出来。 他双手突然拍打自己的脑袋,带着痴狂的语气叫出声来,“我是婊子。” “师尊!” 一名年轻的李氏修士骇然的飞身向前,他手持法器想要帮助李沉山镇定神魂,但他根本无法突破李沉山的护体真气。 李沉山身周金桥浮现,他双手不断拍打自己脑门。 啪啪啪啪… 寒潭之中不断响起爆鸣。 “啊!” 所有赶至的李氏机要处修士骇然的叫出声来。 李沉山硬生生将自己脑袋击得粉碎! 嘭! 无头的尸身坠入下方寒潭,冰晶冷漠的舔舐着他的身体。 第六百七十三章 命运的黎明 - 割鹿记 - 无罪 所有在场的李氏机要处修行者全部震骇欲绝,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沉山在俗世之中声名不显,但在真正了解他实力的这些李氏机要处修行者眼中,他一直是宛如神魔的存在。 早在隋朝末年,李沉山就是李氏机要处之中的佼佼者,他也是李氏机要处之中最多进入祖龙地宫探秘的修行者,大气运者。 他在祖龙地宫之中得到祖龙融炼六国神兵形成的万兵之铁,炼制成刀,并以此刀斩真龙。 自他斩龙开始,大隋的气运开始彻底崩塌,而他在斩龙过后,也不知得了多少好处,成为李氏机要处的三巨头之一。 自那时开始,他身体机能就一直保持在二十如许的巅峰状态,这么多年修行下来,他的实力强横到何等地步便可想而知。 更不用说他身上有许多真龙身上物件炼制而成的神通物。 在李氏机要处,另外两名巨头和他并不对付,但他以一己之力占据李氏机要处的半壁江山,实力之强令人根本无法撼动。 除了李氏之外,世间那些寻常门阀之主在李沉山的面前简直就像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然而这样的人物经营多年,参透祖龙大阵部分法则,利用自己强大的神通构筑精神法域,却反而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拍烂脑袋,反而陨落。 这怎么可能? 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修士跳入寒潭之中。 这名年轻修士叫做李孤鸿,是李沉山的死忠之一,得到李沉山亲传御剑术,他根本无法接受李沉山在此时陨落,他第一时间跳下寒潭,要打捞李沉山的无头尸身。 唰! 寒潭的地步,寒泉之中悬浮着的那条小龙原本静寂不动,就像是一根水草,但此时有人跳入寒潭,它突然微微晃动,牵动寒潭气机。 李孤鸿身体瞬间冻僵,身周出现坚冰。 寒潭边上一名李氏修行者骇然,衣袖之中飞出长鞭,将李孤鸿和李沉山全部从寒潭之中拉起。 但听得喀喀喀的声响不断在李孤鸿的身上响起。 李沉山的身躯还没什么变化,但这裹满坚冰的李孤鸿的身体却是无比的酥脆,只是气机略微震荡,他的身上就出现了无数裂纹,接着整个身体崩裂开来,在脱离水面的刹那就变成了无数碎块。 “云从,怎么办?” 那名手持长鞭的李氏机要处修士浑身颤抖,而此时寒潭周遭的数名李氏机要处修士已经全部看向一名身穿普通青袍,同样面色有些苍白的修士。 这名修士三十余岁,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书生。 他叫李云从,是李沉山的亲孙子,也是李氏机要处之中最强的阵师。 也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黑衣的修行者从外面的甬道掠来,他飞快的对着李云从说道,“李影的人已经到了地宫入口处,他们硬闯,我们拦不住。” 李云从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们交出这条真龙的身躯,老爷子身上的神通物,我们全部带走。” …… 泥足落入深潭时,正是这真正地宫之中,李沉山双手拍碎自己脑袋时。 精神法域彻底消失,马车之中的顾留白和上官昭仪,马车车头上的王幽山同时睁开了眼睛。 王幽山张开眼睛的刹那就开始咳血。 他这老朽的身体已经无法承载那种强度的战斗,每一次咳嗽,他的体内都响起崩断的声音,就像是有内脏和筋膜在碎裂。 “你还行不行啊,说好一起找李氏机要处晦气的。”顾留白很是心疼的掏出一个药罐子递给王幽山。 王幽山刚刚接住这个药罐子,却感知到顾留白风刀中的龙魂在竭尽全力的牵引天地元气滋养他的肉身,他突然之间就开始嚎啕大哭,连药罐中的药都还没来得及看。 “中气还挺足,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顾留白松了口气。 在场的所有人见他和上官昭仪似乎一点事都没有,也顿时松了口气。 沈若若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担惊受怕的本来就想哭,现在这王幽山突然嚎啕大哭,弄得她鼻子都酸酸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她看着顾留白,轻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顾留白解释道,“李沉山应该是死了,他大仇得报,这样实属正常。” “李沉山死了?”沈若若的脸上都顿时写满了不可置信,她看着顾留白就像是看着个怪物。 李氏机要处三巨头之一的李沉山就这么死了? “顾十五,你是阎王吧?”她忍不住嘀咕,“惹了你的人死得这么快?” 顾留白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官昭仪,看着她又有些心虚,忍不住轻声问道,“方才我们在精神领域之中和他交手的时候,我们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若若之前倒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听他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他和上官昭仪两个人有些不对劲,她一想到自己和顾留白在生祭造煞大阵之中的交易,顿时瞪大一双美目,“顾十五,你该不会也是用那种法子来破阵,你们两个…” “哪有!”顾留白叫道,“我就是在里面因地制宜,造出了好多邪祟而已。” 沈若若狐疑的看着上官昭仪,上官昭仪可不像裴云蕖那般羞涩,她在沈若若耳畔轻笑道,“我的好姐姐,我要是得手了,从精神法域出来,肯定得意得不行,现在你看我有那么得意吗?” 沈若若觉得也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到上官昭仪又取笑道,“好姐姐,你们每次偷吃,我可是都看得出来,你满脸春光,藏都藏不住。” “你这小蹄子!净胡说八道。”沈若若倒是被弄了个大红脸。 王幽山嚎啕大哭了一会,感知着那真龙神魂在风刀之中的气机,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欣慰,他感知得出来这真龙的神魂在风刀之中能够得到滋养,这风刀的确是很好的寄身之所。 “你这柄刀也和真龙有关?”他吞服了顾留白药罐中的丹药,感知着药力,心中有些震惊,但注意力还是很快回到了风刀上。 “这可和我没关系,这也是从李氏机要处的手上弄来的。”顾留白生怕戳到他的痛脚,马上将龙心油的来历细细说了一遍。 “你这丹药很厉害,可以维系我生机,但我要和你联手和李氏机要处对敌,我需要一具容法身。”王幽山沉吟片刻,他心中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王夜狐死的那晚上,他施展过一些我传给他的法门,我可以找一名修行者,在他体内种下神通种子,借他之身躯战斗。” “容法身?”顾留白顿时想到了自己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时候,王夜狐所展现出来的隔空灌输真气的那种神通,“你要在这边挑选一名修行者,赶去长安?” “是,这人自身修为不能很强,但此时气血最好旺盛,对我还有反哺作用。”王幽山点了点头,道,“若是控制行尸战斗,我自身元气损耗太大,而且行尸的身体很快会腐烂,我已经试过,从高丽到长安,行尸到了长安之后,哪怕不战斗,恐怕也只能维持五六天的时间。” “可以。”顾留白道,“裴国公军中的修行者,可以供你挑选。” 王幽山看着顾留白,道:“那日你在取水处试探的那人什么来历?” “安知鹿?幽州将领,我一个老兄弟带出来的人,我对他有点不放心。”顾留白有些狐疑的看着王幽山,“你看上了他?” “那日我正好见他孤身一人去取水,原本就想试试能不能借用他身躯,结果正巧遇见你出手试探他。”王幽山笑了笑,道:“你不是正想试探清楚?我这神通气机种子只要一种进去,他体内气机无所遁形,我感知得清清楚楚,这不是一举两得?” “可用的人那么多,你正巧看上他?”顾留白笑了笑,“你们该不会一开始就有勾连?” 王幽山淡然道,“你告诉我生意是要一桩桩做的,但凡有一桩生意出了岔子,这信任基础就破了。我什么身份,会早早的和这种幽州的小人物有勾连?我会因为这种小人物,破坏我们的生意?” 顾留白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在幽州没有带走他,他是我那老兄弟的部下,但严格而言也不算是我的人,我也不能替他做主,你要想用他,那等会我让裴国公安排,让你们单独见上一见,愿不愿意,让他自己拿主意。” “这种人,有天大的机会自然会抓住。”王幽山点了点头,“我相信他不会拒绝。” 顾留白平静道,“你之前做生意,做一次吃亏一次,做两次吃亏两次,接下来做生意,你自己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不要再犯错了。” 王幽山心中有那么片刻纠结。 但不能将宝押在一个人身上,这也是顾留白教他的。 而且这安知鹿以前的确和他没关系,这是杨氏挑选的棋子,只是他顺势为之,又借安知鹿的手除了杨灿而已。 他微微颔首,认真道,“我会注意,我会好好试探一下这人,看他配不配得到我的好处。” …… 将近黎明,营地里鼾声此起彼伏。 安知鹿却一直都没有睡着。 那股令本命蛊垂涎三尺的强大气机一直停留在附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鼠叫声。 一只老鼠钻进了他的营帐,双目之中闪耀着幽绿色的光焰。 他浑身的血肉都瞬间绷紧,他无比紧张的看着这只老鼠,却只见这只老鼠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似乎是示意他跟它行走。 第六百七十四章 盛世独无我 - 割鹿记 - 无罪 晨光未炽,天边只洇开一抹极淡的青色,像未干的墨迹渗在生宣纸上。大河在薄雾中静卧,水面平滑如一段沉黯的绸缎,偶有微风掠过,才浮起几道细纹,转瞬又归于沉寂。岸边的芦苇丛凝着夜露,穗子低垂,在朦胧中勾勒出毛茸茸的轮廓。 安知鹿跟在那只老鼠的身后,他穿过河滩,靴子踩踏细沙的簌簌声惊起一只白鹭,它倏地展开翅膀,却并不飞远,只是掠过水面,在波纹荡开处留下一道银亮的弧线。腐木横陈的浅滩上,几只螺蛳正缓慢地爬行,身后拖出蛛网般的黏液痕迹。空气里浮动着淤泥的腥气、水草的清苦,还有某种潮湿的、属于黎明特有的凉意,令安知鹿的心弦紧绷到了极点。 山坡的轮廓在雾霭中渐次清晰。野燕麦与蒲公英纠缠着铺满斜坡,草尖上悬着的露珠将坠未坠,把微光折射成细碎的星子,东方的云层开始渗出血丝般的红,河水忽然活了——先是泛起金箔似的光斑,继而整条河道都成了熔化的琥珀。 一株老桑树斜生在坡腰,树皮皲裂如龟甲,却从缝隙里迸出嫩绿的新芽。 安知鹿呼吸骤顿,他看到一名苍老到了极点的道人背靠着桑树坐着。 一只蜻蜓停在他肩头,薄翼上的脉络像被朝霞染透的琉璃。此刻的静谧如此庞大,仿佛连时间都凝滞在草叶的露珠里,他明明充满着衰败的意味,似乎随时都会死去,然而只是这样静谧的画面,就已经带给安知鹿如山般的压力。 年迈的道人突然咳嗽起来。 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咳嗽,安知鹿身周的晨雾如波浪般震荡起来,一股浓厚的血腥气传入他的鼻翼,却在他的识海之中化为充满诱惑的香甜味道。 哪怕他极度克制,他的眼底依旧露出陶醉和贪婪的神色。 年迈道人的血腥气和伴随着咳嗽散逸出来的一些元气,让他感觉自己身体都变轻了很多,他体内的整体气机似乎要随着红日在天边的跳跃而出而彻底突破。 只是细嗅着血腥的味道,自然的接触着对方的一些流散元气,便已经出现了进阶的感觉,那若是能够和吞噬杨灿的整体气机一样吞噬这名老道,那自己的修为会增长到何等的地步? 他渴望到了极点,却又不安到了极点。 他确定这名年迈道人是真正位于这个世间顶端的人物,他很想成为这样的人物,然而他体内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着他,还不到时候。 也就在此时,王幽山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道:“为什么不试试?”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容骤然冷肃了起来,他躬身行了一礼,眼中的贪婪迅速的消失,他彻底平静下来,道:“多谢前辈。” 王幽山倒是有些意外,微微一笑,道:“谢什么?” 安知鹿轻声道,“若无前辈预先埋下伏笔,我早已被杨灿所杀,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王幽山没有马上言语。 此处山坡又显得分外静谧。 过了许久,王幽山才又开口,道:“有人告诉我,有些人之所以贪婪,显得人心不足蛇吞象,乃是因为他无法获得真正渴望的东西。既然你真正渴望的是掌握自己的命运,不用无时无刻提心吊胆的活着,那我只是利用你,还未给予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时,你便不用谢我。” 安知鹿心中极为震撼。 这时他便彻底确定,当日那名赐予自己法门的青衣道人的确只是这名老道御使的一尊傀儡,而且此人在帮助自己凝成独特的本命蛊的过程之中,只是和自己的精神世界有着些许牵连,便已经彻底知晓了他心底的渴望。 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在这名老道的面前无所遁形。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心情,然后又行了一礼,道,“世间但凡能够到达前辈你们这种高度的修行者,要么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得常人所不能得之际遇,苦修多年,要么就是师门底蕴惊人,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修行法门,但我这样的人,天生平庸,苦修近二十载也是修行很普通的修行法门,今日哪怕修行突飞猛进,也只是被前辈你们硬生生抬到我平时无法企及的高度,我在这个位置尚且根基不稳,又怎么可能试着去吞噬你,站到你们才能到达的位置?” 王幽山淡淡的笑了笑,道:“世俗的野心和我并无冲突,我需要一个足够坚忍,能够帮我报仇的人,你帮我报仇,我帮你站到你想站到的位置,你觉得如何?” 安知鹿缓缓抬起了头,他看着王幽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轻声问道,“那日戴着面具试探我的人,是顾道首么?” 王幽山看了他一眼,异常干脆道,“是。” 安知鹿沉默下来,他想到了最初在幽州遇见裴二小姐和顾留白的时候。 他想到裴二小姐带走安贵却并不带走他,他的内心深处就灼痛起来。 “我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王幽山说道,“你既然决定要做这种交易,便根本不需过问我的意见。” 王幽山满意的微笑起来。 顾留白的确是个很好的生意伙伴,甚至在小幽之后,顾留白也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可以略许信任的人,但顾留白这人太讲规矩,他太懂得权衡,在他看来,顾留白哪怕发动和李氏机要处的战争,也会在双方达成某个对大唐的将来更有利的条件时戛然而止。 但安知鹿不同。 他是被遗弃在幽州街巷的野兽。 这样的人,拥有将一切撕碎的野心。 他需要一头彻底撕碎李氏的野兽。 李沉山是他最痛恨的人,但并不代表着李氏机要处和整个李氏其余的人是无辜的。 李氏凭借小幽得了天下。 那就应该是李氏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会喜欢这桩交易,因为这也是你心底里想要的东西。”王幽山看着安知鹿,有些感慨的看着初升的红日,“每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有无数的诗人开始用世间最华丽的辞藻歌颂着这个盛世,每日里,长安的那些豪客搂着胡姬痛饮美酒的时候,他们感慨生在了好时候,他们甚至希望大唐的驿站永无止境的往外延伸,让大唐的疆域无限的扩张,他们会见到前朝皇帝都未曾见过的异域珍宝,会见到那些更遥远国度的使臣,会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国度的美女在长安酒肆陪他们饮酒。但盛世的光辉从来没有照耀到你的身上。你在幽州的街巷里饿得抓着一把干草咀嚼的时候,你享受不到盛世的荣耀,你所感觉到的,便是被这个世间所遗弃。” “我选择你,并不是因为你比世间其余人优秀,这个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人才,长安随便一个画院里,便有数百上千个画师可以画出令人惊艳的画卷,然而但凡有一个贵人正巧路过这个画院,这些画师便如同蝼蚁一样不安而满怀憧憬的等待着,希望这名贵人在无数画卷之中,可以看一眼自己的画。” 王幽山微微的眯起眼睛,慢慢的说道,“我选择你,是因为在人生之中的很多时刻,就如此时我和你一起在看着这初升的红日时,你和我的心情或许相同,你我都有很多时候,恨不得将这个世间撕咬得粉碎。”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暴露在阳光下的肌肤都变得有些焦黑,似乎燃烧起来般散发出夹杂着光星的黑烟。 这些黑烟和光星将安知鹿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 安知鹿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他感到自己的肌肤也灼烧起来,此时并不刺眼的阳光落在身上,却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刺入血肉。 然而体内的真气化为无数丝缕,在他体内的血肉之中野蛮的茁壮生长,那种真气和肉身同时不断强大的感觉,却让他完全忘却了痛苦。 他抬起头来,发出了一声欢畅的低吼。 他看到整个天空和自己的距离,似乎瞬间拉近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机要处黄昏 - 割鹿记 - 无罪 天光初透,新烤的胡饼焦香混着蒸黍米的甜糯,在长安的街巷间浮动。 东市里,胡商正卸下驼背上的酒桶,这些酒桶里的葡萄酒来自龟兹,绸缎铺里的伙计抖开一匹越罗,作为样品悬挂在外面的竹竿上,它绯色如霞,丝光跳跃在行人的脸庞。 药铺里铜碾研磨药草的苦香,混入隔壁酒肆新开坛的桑落酒气里。 李影掀开缠绕着湿漉漉雾气的车窗帘子,他远远的眺望着延康坊,眼中的隐怒和忧虑就像是要满溢出来。 他能够理解李沉山的行事风格。 就如当年斩真龙一样,他很喜欢通过一锤定音的做法,一次性将整个局势推往他想要去的方向。 然而非常时刻用非常手段,当年他可以这样冒险,是因为天下民不聊生,百姓于水火之中,而李氏也面临生死存亡之际。 但现在什么时候? 百姓安居乐业,百废俱兴,天下大治。 李氏内部的想法虽不统一,但何至于需要动用这种非常手段的地步? 隋末时,反正是李氏一拼,拼得赢得天下,拼不赢一起完蛋。 但现在李氏已得天下,为何要采取如此手段! 李沉山恐怕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 然而现在,整个李氏却必须因为李沉山这样的鲁莽行为而付出代价。 这代价将会是什么? 聪明如李影都无法想象。 …… 晨露未晞,太液池畔的薄雾在松柏间浮动。 皇帝负手凝立于楼阁窗前,指尖摩挲着一枚发黄的象牙牌,那是可以调动金吾卫的兵符。 木梯上传来一重一轻交替的脚步声,一名跛足的紫袍老者走上楼阁,到了他身后不远处,平静道,“李寒烟参见陛下。” 皇帝转过身,请这名老者入座,平静道,“寒烟叔何须如此客气?” 李寒烟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道,“平日或许不用如此客气,但此时必须客气,以免你觉得我们已经彻底忘记了君臣有别。” “你我倒是不需要说这些客套话。”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应该明白,若是李氏机要处已经不能保持统一的意见,那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或许此时在顾十五的眼里,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李寒烟看着皇帝,认真道:“我必须明白你真正的想法,若是你要借着这样的机会令李氏机要处彻底消失,那我不用耗费力气去做很多不必要的事情。” 皇帝平静道,“李氏机要处可以存在,但不能和之前一样存在,它也必须和其它司所一样,接受监管。” 李寒烟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道,“若是李氏机要处不接受,那你便要站在顾十五一方,会和李氏机要处全面开战,分个你死我活?” 皇帝没有任何犹豫,颔首道,“是。” 李寒烟还未回答,皇帝又道,“寒烟叔你所代表的是你的意见,还是整个李氏机要处的意见?” 李寒烟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道:“我所代表的是我和李归鹤那家伙的意见,还有李影也会在我们这一边,那些不和我们一般意见的人,很快他们就不会有意见。” 皇帝淡淡的一笑,没有说话。 李寒烟沉默片刻,道,“我们可以接受你的提议,但顾十五那边,或许不会善罢甘休。” “在我看来,你们目前还存在一个补救的机会。”皇帝看着李寒烟一眼,道,“如果听从那位老人家的安排,或许就不至于弄到各方都下不来台的地步。” 李寒烟点了点头,他起身告辞离开,但是在下楼之前,他又转过身来,看着皇帝,认真道,“你真的不会有问题?” 皇帝傲然的笑了笑,平静道,“如果真到有问题的时候,我会提前离开世间,什么都不会剩下,所以,能有什么问题?” …… 长安西市边上一处庭院里,老梨树探出檐角,阔叶层层叠叠,风一过,便沙沙抖落几星蝉声,坠在井台边的青石缝里。 从幽州远道而来的老妇人坐在藤椅上,膝上放着一副字画。 哪怕这一路马车行走得极慢,每日里都有医馆和修行者小心照顾着她的元气,然而气候的变化,水土不同,还是让这名年迈的妇人累极了,她看了一会就合上了眼睛,静静听着院落里的声音。 此卷墨宝,是她两个儿子合璧之作。 一管狼毫两分执,共绘慈亲案上春。 她两个儿子早已不在人间,但这名银丝稀疏的老人此时合着眼,听着园中雀鸟啁啾,恍惚间,她两个儿子此时却好像和幼时一样,伏在她的膝头睡着了。 那时候她还是个梳着双鬟的姑娘,第一次来长安所住的小院中,也有一株梨树,春来花开如白云,芬芳四溢,夏至时,阔叶间垂满青梨,像是悬了一树翡翠铃铛。 突然,她感到梨子的清香就在鼻翼前滚动。 她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笑嘻嘻的周驴儿拿着两颗梨在她鼻前晃动,看到她睁开眼睛,周驴儿就扑在了她的身上,想要打滚般扭动身体,“太奶奶你真的来了啊。” 邹老夫人忽然笑了,她双手摸着周驴儿的脑袋,先让周驴儿别弄坏他爹和叔叔的字画,接着又让周驴儿站直了给她看,然后她又满意的笑了起来,“我的乖重孙儿,你倒是好像又长高了不少了。” “那是!” 周驴儿得意起来,他蹦跶了两下,给邹老夫人看自己能蹦跶得多高,然后又显摆道,“太奶奶,你乖重孙儿现在可厉害了,我的铺子的生意,一个顶人家几十个铺子的生意,那银子多得我都懒得数,都让神秀哥他们去数了。” 邹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我乖重孙儿现在这么厉害了。” 她心中高兴,拍着周驴儿的背,哼起了幽州的一支小曲。 周驴儿婴儿时,在被送出关外之前,她抱着周驴儿的时候,便总是哼唱这支小曲。 “太奶奶,长安比幽州好玩多了,你来了之后就不走了吧?”周驴儿一边夸她唱的好听,一边撒娇。 邹老夫人笑道,“不走了…也走不动了,太奶奶就留在长安了。” 周驴儿高兴了,“太奶奶,你走不动没事,我可以背着你到处蹦跶,你想去哪就和我说。” “那你不能把我颠散啰。”邹老夫人笑着点头。 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由远及近。那脚步声起初杂乱,渐渐变得整齐划一,显是来人在门前刻意整理了仪容。 一会有人进来通报,对着邹老夫人轻声说了几句。 邹老夫人吩咐道,“让那李影进来便是。” 周驴儿对来什么客人倒是不关心,他看着邹老夫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太奶奶,告诉你个秘密,城里的十五哥是假的,十五哥不在城里,不然他肯定和我一块来了。” 邹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知道了,不过这人正好是为了你十五哥的事情来的。” “是么?” 周驴儿看到门洞里走过一个身穿素净袍服的男子。 这男子一脸忧色的模样,看到他也不觉得意外,上前来行了一礼,道:“李影见过邹老夫人,见过佛子。” 周驴儿笑嘻嘻的回了一礼,道:“李影哥那我们以后多亲近亲近。” 李影不知周驴儿对每个人都这样,他顿时微微一怔。 邹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起身回了一礼,请李影到堂中入座,然后主动道,“今日晨起之后,宫中已传信给我,我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你急着来找我,是想过问一下我的意见?” 李影凝重道,“此等难题,恐怕只有您和玄庆法师能解。” “玄庆法师不会解,因为他不会直接插手这种事情。”邹老夫人看着梨树上摇曳的青梨,异常干脆的说道,“若要问我解法,两日之内,先废太子之位。因为按我对顾十五的了解来看,两日之内,他的命令就会到达长安,若是在两日之内不能做出些平息他怒火的事情,接下来他一系列的反击就会如潮涌来。” 邹老夫人如此干脆,李影反而平静下来。 他点了点头,道,“先废太子,然后呢?” 邹老夫人看着他,缓声道,“皇帝应该已经对你们表示了你们想要继续存在,就要接受监管和不能游离于法度之外的态度。如果你们接受,那你们最好让顾十五马上知晓你们的态度,还有,这个监管审查李氏机要处的司所里,必须有明月行馆的一席之地。你应该明白,如果他不能亲自盯着你们,那他今后都不会对你们放心。” 李影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点了点头,道:“罢免太子一事,有些人还需老夫人发个话。” 邹老夫人也点了点头,认真告诫道,“此事并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眼下最难得并非是罢免太子一事,而是你们李氏机要处的内部是否能够意见统一,李沉山虽死,但他的那些人,或者说和他持同样意见的那些人,如果你们解决不了,那所做的这些事情都会没有用处。” 李影起身,认真行了一礼,道:“我们会听从您的建议,但如果我们内部在短时间内无法达成统一,还请顾道首给我们一定的时间。” 邹老夫人目光温润的看着李影,轻声道,“既然接受皇帝的建议,那这种时候,你们就不要想着光凭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这件事。这道理你们想得明白,但或许有时候该放下的时候,你们的骄傲却让你们放不下。” …… 太子放下了手中的册子。 一阵阵的蝉鸣弄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知道今日里已有大事发生,因为就连那些暗中监视他的宫人都似乎变得无影无踪。 他不觉得自己的父皇能够在和李氏机要处的争斗中迅速获胜,然而当朝堂议事完毕,却没有任何人给他通风报信,没有任何人暗中告知今日早朝议事的内容时,他的面色就渐渐变得没有了血色。 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走到墙角的雨水沟边,踢石子一般将一枚铜管悄悄踢了进去。 第六百七十六章 死士与积财 - 割鹿记 - 无罪 怀远坊靠东的街角,铁匠铺后院的槐树下,张铁匠的妻子正蹲在灶台前煮面片,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边已有了几丝白发。 "当家的,趁热喝。"她盛了一碗面片汤,又在碗面搁了一张肉饼。 昨日要打的铁器太多,出力太多,睡到半夜的时候,她感到张铁匠翻来翻去的睡不安稳,早上她便早早的去买了他喜欢吃的肉饼,又做了他最爱吃的面片汤。 张铁匠接过碗,却放在一边。 他粗糙的大手突然握住妻子布满茧子的手,握得那样紧,似乎是要将她的手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秋娘..."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还记得十二年前,你从乱葬岗把我背回来的那天吗?" 秋娘的手一颤。那年寒冬,她在城外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将人救回。 “记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当时你浑身是伤,高烧数日不退。” 张铁匠突然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妻子的膝盖。"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但今日,我到了偿还别人恩情的时候了。" 灶膛里的柴火"啪"地爆响一声。秋娘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他的脸上,她的指尖发颤,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告诉咱家娃,他爹叫做张诚,是益州人,他爷爷叫做张长寨,是益州最好的造纸坊的东家。十二年前,我们接了批大生意送货到东都,但他爷爷被人下了套子,要让他交出整个造纸坊的营生。他爷爷宁死不从,自己吊死了。他爹给他爷爷报仇,杀了那些人。” 张铁匠看着他的妻子,道,“秋娘,没有你,我活不下来,但没有恩人给我出头,我拿不回我爹的造纸坊,也洗刷不了我的罪名。” 秋娘猛然抱紧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张铁匠轻声道,“造纸坊我早就卖了,恩人每年会给咱家一些银子,现在米缸下面有个大罐子,里面的银子够你们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秋娘泣不成声。 张铁匠笑了起来,他喝完那晚面片汤,吃完肉饼,然后将她抱起转了个圈,又从铺子里拿了一把生锈的铁刀。 “就当我出了个远门吧。” 他转头,没有让妻子看见眼角滑落的泪水,“你们要好好的。” 嘉会坊的一处小院里,十六岁的少女安静的坐着,脖颈纤细苍白,她的两条腿垂在地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却是无法站起。 她幼年得病,一直无法正常行走。 “小荷,看爹给你带了什么?”西市洗氏绸缎庄的何账房走了进来,他从怀里掏出块杏花酥。 少女眼睛一亮,止不住的高兴,“爹你今天回来好早。” 账房先生笑着点头,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些泪光。 少女捧着杏花酥,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愣住,“爹,怎么了?” 账房先生笑道,“小荷,爹是高兴才这样。治你腿的药终于备齐了,一会郭御医会带药过来给你用药施针,他跟我说了,保管你三个月之后能够下地,都不用拐杖了。” 少女看着他,却是笑不起来,道,“爹,肯定还有别的事。” 账房先生艰难的笑了笑,道,“就是爹答应了人家,要去别的地方给人家做几年账房先生,等会我就要走,可能几年回不来。不过你放心,我和你三婶说好了,她会照顾好你,你若是想我,就写信让她帮忙寄给我,我会给你回信的。” 少女扑进他怀里,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爹,我不治腿了。” “好孩子,说什么傻话,我最多过个两三年就回来了,你这一辈子的事情呢。”账房先生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做噩梦的她。 "好好治好腿。"他哼起亡妻常唱的小调,"等爹过几年回来了,带你去曲江池看杏花..." 醉仙居后巷的破败小院里,柳云袖跪在青石板上。她面前坐着个双目浑浊的老妇人,正在井口洗着很多碗。 “云袖。” 老妇人沉默的洗碗洗了很久,突然在身上擦了擦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拿着,里头有你小时候的乳牙,还有你爹的军牌。要是上了路,阎王爷也好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柳云袖点了点头,不说什么,她平日里只是醉仙居的一名侍女,但今日里她走出醉仙居的后巷时,却像是一名行走在战场上的将领。 她朝着西市走去,有七八个人渐渐从街巷之中走出,跟在她的身后,有那绸缎庄的账房先生,街边卖唐人的老汉…都是各行业的普通人,但此时他们脸上全无平日的市侩气息,各个神色肃穆。 …… 明月行馆,贺海心和数名同窗正安静的翻阅着卷宗。 一名同窗又送了些新的卷宗进来,然后在他的桌子上用指节轻敲了两下。 这说明今日的新卷宗之中,有需要贺海心特别关注的地方,或许可以优先翻阅。 贺海心很快从这些卷宗之中发现了问题。 西市的香料价格,尤其是名贵熏香料的价格有着异常的波动。 早在裴国公出征之前,顾十五和他就有过一次详谈,幽州那次团聚山贼的大乱,背后有着杨氏的影子,但打仗就是打钱,那些山贼的军资来源,便很值得追究。 哪怕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财富,要能够去化,分发到山贼的手中,那也必然有迹可循。 而且气运衰弱的杨氏依旧有着逐鹿天下之心,只能说明现在的杨氏依旧有着用财富制造更多财富的手段。 那他们必然把持着一些有着惊人利润的生意。 幽州这些年轻的学生很擅长联想,香料…一屋子沉香,延康坊的生祭造煞,价值惊人的名贵香料,他们很自然的将城中经营沉香生意的铺子也列入重点排查的对象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铺子的货品并非是面向寻常百姓的普通流通货物,名贵香料的价格是非常稳定的,哪怕港口来了几条载着海外货物的大船,里面运下了十几车的香料,又或者海外或是占城传来消息,又发现了一批不曾被开采的香料林子,这都不会影响长安西市之中这种名贵香料的价格。 多出来的一些货量,很快就会被长安的这些铺子瓜分掉。 那些沉香不会因为存放的时间太久而影响价值,反而会变成老香,获得更高的售价。 长安城里永远都会有上任的新贵,对这类货品永远都有着需求。 案卷之中也记载了此次突然价格上涨的真正原因。 城中有售名贵香料的铺子有二十三家,但其中十七家却都挂出了暂停营业的木牌。 而且其余那六家香料铺子也都是以龙涎香和乳香为主,手上的沉香香料并不多。 如此一来,这些香料铺子便自然觉得可能是产地出产这种香料已近枯竭,这些歇业的香料铺子已经不约而同的在思索接下来的经营策略。 他们的提价,也是一种试探。 但贺海心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轻声唤来一名同窗,令他传报给厉溪治,让厉溪治派人去查查这些铺子到底什么情形。 明月行馆整合了道宗、裴国公、吐蕃密谍和五皇子、六皇子的情报系统,再加上先前布置在各坊的人员,情报来源本身就已经远超城中各门阀的情报机构,而且在贺海心等人的不断调整下,效率已经到了寻常情报机构难以想象的地步。 很快,厉溪治手下的修行者已经传回最新的密报。 “那些歇业的商铺里,所有的掌柜和伙计全部被杀,那些不住在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也被杀死在自己的住所。商铺之中货品并无失窃痕迹,但往来账簿以及那些契约文书,通贸资料全部被席卷一空。” 贺海心没有任何迟疑,他没有再去处理其它卷宗的事项,而是迅速召集七名同窗议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厉溪治也赶了过来。 面对这些比自己更聪明的人,厉溪治都不用自己动脑子,只是问道,“得出什么结论了么?” “杨氏自己要处理财货,根本不会用这种打草惊蛇的手段。用了这种手段,又带走所有交易记录,并不一定是要追查杨氏的资金流向,很有可能是要一锅端掉杨氏所有藏匿着的财富。” 贺海心看着厉溪治,道:“那城里诸多势力,最有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只有狗急跳墙者。” 厉溪治点了点头,道:“太子和李沉山的那一拨人?” 贺海心道,“对于我们而言,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对方用这种手段侵吞这笔钱财要做什么,以及如何将这笔钱财追查出来。” 厉溪治道,“可有方向?” 贺海心平静道,“一定会有地下钱庄将杨氏需要取用的钱财伪装成正常的银钱流出,所以即便追查银钱运输都是无用,这人卷走所有账簿,也是想自己弄清楚如何调用这些财富,我们想要切入,唯有一点,追查城中各商行的虚假交易。一定会有许多不存在的交易产生,或者会有些以不合理价格成交的交易产生。追查交易的税银,追查城中有能力做虚假交易的人,便应该可以得到线索。” 厉溪治松了口气。 他和贺海心等人已经配合无间,所以此时连若要用人,尽管吩咐的客套话都不用多说。 他也不需要考虑贺海心等人考虑的问题,他此时只是忍不住在想,太子和李沉山那随便哪一方的人,他们之前想必已经和杨氏有过接触,或者说已经摸清了杨氏的财路。 但这种时候突然将杨氏隐藏着的财富一次性掏光,是要砸在什么地方? 第六百七十七章 大唐的割裂 - 割鹿记 - 无罪 夕阳西沉,晚霞如血,将延康坊的青砖黛瓦染成一片赤金。 明月行馆的檐角悬着铜铃,风过时叮当作响。 贺海心听到铜铃声响,又听到有人落在院中,他心知能够以这种方式进入明月行馆而不被阴十娘一剑刺落的就只有周驴儿。 果然,他听到周驴儿的声音响起,“贺海心,我来了,我太奶奶让我带个信给你。” 贺海心顿时肃容,“你快进来。” 周驴儿笑嘻嘻的推门进来,一步就跳到他身边,然后塞给他一封信。 贺海心只是展开信笺,飞快看了一眼,信笺从手中滑落,他的衣袖带翻了笔筒,数支小笔滚落在地。 周驴儿随手将笔捡起,好奇的看着他,道:“我太奶奶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脸都白了?” “你太奶奶说,今日申时,皇帝已经召集群臣,拟诏废储。”贺海心定了定神,但声音还是有些发紧。 周驴儿摸摸脑袋。 贺海心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听不太懂,便直接道,“皇帝正式废了太子。” 周驴儿这才听明白了,笑道,“要换个太子了?” 贺海心点头,道:“是。” 周驴儿笑道,“那你脸发白做什么?” 贺海心道,“这事情和你十五哥相干,你太奶奶说,李氏机要处的人惹恼了十五哥,你十五哥要和李氏机要处开战,李氏机要处没办法才和皇帝和她商量,这么快废太子,是为了让你十五哥息怒的第一步。” 周驴儿顿时愣住,“李氏机要处好端端的去惹恼我十五哥做什么?” 贺海心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周驴儿这个问题,却认真道,“太子被废已成定局,但太子心有不甘,必定搅乱朝局,李氏机要处接下来也必定分裂成两派,将会展开残酷绞杀。” 周驴儿有些不确定自己听懂了没,他犹豫了一下,“狗咬狗?” 贺海心摇了摇头,“看上去是李氏分裂之战,但李氏不比其余门阀,李氏乃是整个大唐的主宰,李氏这内争不会简单的杀戮收场,李氏的内争将是整个天下的归属。整个道宗,明月行馆自然被认为是皇帝一派,因为玄庆法师和你的关系,佛宗也必然会被牵扯其中。” “这么厉害?”周驴儿吐了吐舌头,却又道,“既然十五哥不在,那我肯定要帮他好好照顾着你们这帮人。” “我并非担忧我们的安危,只是我看了你太奶奶的简述,却不免心有疑虑,李沉山在李氏机要处拥有如此地位,甚至隐然压过李氏机要处其余两位巨头,到底是他的实力使然,还是李氏机要处另外两位巨头刻意相让?”贺海心也不知周驴儿想不想得明白,但他还是认真的解释道,“一个已经有了超过百年以上的底蕴的强大机构,因为其中一名主脑人物的突然死亡而在短时间内撕裂,甚至被迫放弃原有的信仰,这本身就会造成太过剧烈的冲突,而且如果李氏机要处另外两位巨头之中有人其实有意促成这样的结果,那对整个大唐造成的撕裂就恐怕不是我现在所能想象。” 周驴儿眨着眼睛,他太远的事情有点想不透,但他有自己朴素的认知,比如和十五哥不对付,想要害十五哥的,那肯定就是坏人,于是他看着贺海心,道,“贺海心,你的意思是李氏机要处里有个大人物死了,但剩下两个最厉害的人里面,有可能有个躲得更深的坏人?他自己不做坏事,但是默默的使坏,让人做坏事?” “有这样的可能。但这人比我们更聪明,更老辣。”贺海心苦笑起来,道:“所以这一些,也只是我的揣测而已。” 周驴儿抓了抓脑袋,道:“那你要带什么信给我太奶奶吗?” 贺海心想了想,道:“那你就陪你太奶奶去说说话,就将我和你说的说说就行,你太奶奶也比我聪明得多,她心中自有计较。” “好嘞。”周驴儿觉得自己肯定能记住贺海心说的那些话,他便蹦跶着出去了。 …… 安仁坊的坊门已经关闭了,怀贞公主所在的马车距离裴云蕖的伴君剑铺还有两个街区。 前方巷口处,一名卖胡饼的老汉佝偻着背,炭炉上的面饼滋滋作响。 马车经过时,老汉正好开始翻饼。 香气流淌在夜色里。 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经过的马车,然而滚烫的炭块里却有三枚烧红的铁钉飞起,朝着车窗落去。 车头上的车夫一声清啸,手腕一翻,背上剑鞘中的长剑受真气牵引,瞬间将那三枚烧红的铁钉击落。 叮!叮!叮! 清脆的金铁撞击声刚刚响起,车夫已经从车头如风掠下,淡绿色的长剑如风卷动的柳枝落向老汉的脖颈。 老汉根本不避,在锋利的剑锋割开他的血脉之前,他只是将身前的炭炉掀翻在地。 炭炉之中的火焰突然变成幽蓝色,带着幽兰般香气的烟气飘荡开来。 与此同时,四道黑影从两侧屋檐同时扑向怀贞公主的马车。 斗笠渔夫手中的鱼篓倒出的是一蓬磷火,账房先生衣袖中射出黑色的毒针,两名歌姬手中持着的却是军中所用的长枪。 车夫身上涌起一层白色的气焰,然而真气和那些幽蓝色的烟气接触的刹那,竟也渐渐变成幽蓝色。 他的面色剧变。 也就在此时,那蓬磷火,飞射出的毒针,突然被一种可怖的力量直接压向地面,怀贞公主所在的马车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坚硬的车辕和车轮瞬间崩裂,接着是车厢表面。 两名歌姬手持着长枪保持着刺击的姿势,但是她们的身体却被这股磅礴的力量压得无法动弹,她们不可置信的看到,半空中有一团金光坠落。 轰! 怀贞公主的车厢彻底崩解时,这四名刺客同时翻飞出去。 贺火罗站在怀贞公主的身前,他正在收回自己的拳头。 他只有一条手臂,似乎只是出了一拳,但这四人的胸口都多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拳印,就连那些诡异的毒烟都被强大的罡气完全逼开。 怀贞公主的面色有些许苍白,她看到阴十娘的身影也出现在一侧的屋面,她的心情却反而越发紧张起来,“可能是调虎离山。” 贺火罗点了点头。 阴十娘轻声回应了一句,“没事。” …… 裴云蕖正在伴君剑铺里看着最新送来的一批剑。 伴君剑坊现在毫无疑问是天下第一剑铺。 道宗的人都知道投其所好,且知道被她惦记着好绝对不会吃亏,所以但凡有些特色,且一时半会自己宗门用不上的剑,便都会找个由头给她送来。 城里的门阀也是如此。 光是这些隔三岔五送来的好剑,就已经整个铺子放不下,都已经借了她给顾留白弄的遮风修所的地方。 更何况外面还有惦记着她的顾留白和裴国公。 裴国公这大军在外面打仗,一场大战下来,收拾到的好剑数量可不少。 还有顾留白也是,光是和那些高丽人纠缠,就得了不少好剑,这时候送来的一批剑,正好是扶风郡送过来的。 这些剑许多都已经丢失了剑鞘,刚刚经历过惨烈的厮杀,似乎还带着战场上的杀气。 数名身穿锦衣的公子从剑铺门口走了进来,他们似是恰好经过这剑铺,看到有批剑送来,便马上进来想开开眼界。 然而在他们步入剑铺的刹那,他们身上的杀气就已经比这些剑的杀气还浓烈。 轰! 他们体内同时真气轰鸣,每个人身外都是绽放金桥。 强大的真气法相如同实质一般撞击着,令剑铺的院墙都在晃动。 裴云蕖看了他们一眼。 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依旧只是在这些剑里挑挑拣拣。 院中的一株石榴树上,却是突然出现了许多晶莹的露珠。 这些露珠落在这些气血和真气都无比强横的年轻修行者身上,然后轻易的撕碎了他们的护体真气和血肉。 数座金桥同时崩碎。 身上布满细孔的年轻修行者全部坠倒在地。 停靠旁边遮风修所空地上的几辆马车同时到了剑铺门口,下来些人很快将这些人带走,连地面都很快冲洗干净。 距离剑铺隔着不到一里地的一座楼阁上,一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原本冷厉的脸上宛如落满了乌云。 出手的是一名八品的修士。 顾十五身边那两名八品修士已经暴露,然而这剑铺里还隐匿着一名八品的修士。 这名修士的神通气机并不陌生,这人曾经在王夜狐死去的那晚出手过。 之前他们并未查证出这人的具体身份,只是确定这人所修的是堕落观的某一门秘法。 他现在在剑铺镇守,便证明了一点,堕落观这些人承认顾留白为道首,并非是权宜之计,堕落观此时所有的修行者,恐怕都归明月行馆统御。 白云观的观主虽然元气大伤,但谁能保证他不出手? 还有宗圣宫的冲谦,或许还有沧浪剑宗。 而且明月行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了细致的准备,这种针对某些人的刺杀,恐怕毫无意义。 这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将目光从剑铺的方位收回,但就在此时,他看到楼下的阴影里有个剑师对着他哈哈一笑。 第六百七十八章 烟火藏锋夜 - 割鹿记 - 无罪 关外的天行母可以感应死亡,是因为它们一生和死亡为伴,终日追逐死亡。 陈屠这样的人虽然不去刻意的关注城里发生的事情,但当城里那些老伙计真正的动手杀人时,他还是有所感应。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阴山脚下最强大的野兽,哪怕在一望无际的草海之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们都能感到杀戮产生的血腥气。 “别发愣了,一会帮我给宋嫂送一匹绸缎去。” 袁秀秀一手撑着腰,一手提着一壶茶放到他手边桌子上。 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滚圆滚圆的。 在陈屠的感知里,胎儿强壮得很。 “下次别碰这些烫的东西了,该我伺候你,你别伺候我啊。”陈屠看着她放茶壶的样子便吓了一跳。 “放心吧,我有数。”袁秀秀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时候还用不到你伺候。” “那你先坐会,我去送东西。” 陈屠让她坐了自己的椅子,然后夹着绸缎就往后面的巷子里头走。 他走着走着就又走神了。 人生有太多的意想不到。 谁能想到他陈屠很快就会有个大胖儿子或是大胖闺女了? 而且谁能想到,他竟快要进入八品? 在这条街巷之中放下他的刀之后,他从未刻意修行过。 过去那些血腥气渐渐被这条街巷的烟火气彻底洗去。 他现在看人的眼神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哪怕有修行者从他面前走过,他似乎也不会再和以往一样警觉。 一切感知都似乎随着家长里短的事情而变得迟钝起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退化了,提不起来杀人的刀,也没了杀人的心了。 然而谁能想到,在这种似乎忘记了修行的情形之下,他在黑暗之中突然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时,他却感到了一种异常的气机开始充斥自己的体内。 他自然积蓄在体内的那些真气,原本渐渐堆积如冰层,原本隐匿于他体内深处动也不动,然而现在那些坚冰却很自然的破了。 “难不成我这法门修行到一定程度,就是要放下屠刀,不再动用真气,才能自然化出神通?” 陈屠感觉很可笑。 拼命修行,想要成就八品,却是怎么都做不到,但反而不去修行了,连真气都彻底不动用了,却反而厚积薄发般自然化生神通。 只是和自己到底会化生什么样的神通相比,他现在更加关心的是,自己能否再晋升八品时,将自己的气机掩饰得完美,不落入城中那些强者的感知之中。 他想着想着就走过了。 于是又折转回来,走进宋婶的小院。 宋婶做小孩子的衣衫是一把好手,袁秀秀早就和她说好了,他只需要和宋婶打个招呼,然后将绸缎给她就是。 他现在和这个坊里头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熟,街坊邻居有什么事情要人帮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 他进这些人的院子也只需要进了院门之后直接喊一嗓子就行。 然而今日里,他连喊了几声,却发现无人回应。 他好奇的转了转,发现一切依旧,但是宋婶不见了。 他又略微认真的看了看,发现厨房里的水缸有移动的痕迹。 他将水缸小心翼翼的沿着那痕迹挪开,发现下面有一个暗格。 看着暗格里头的木匣子,看着木匣子里那块布被压出的形状,他便忍不住苦笑起来。 其实他都不用看,光是嗅嗅这木匣子里的气息,就知道那里面放着的是一柄喂了毒的短兵刃。 他觉得江湖已远,但这可笑的是,原来江湖就在身边? 他叹了口气,将水缸又沿着移动的痕迹退回原处,然后又喊了两声宋婶,这才走出门去。 到了门外,正好见到一个相熟的街坊出门,他便笑着打了个招呼,“钟哥儿,怎么这么老晚了没见着宋婶的人?” 那姓钟的街坊是做茶壶生意的,他也是有些疑惑,笑道,“我就是听了你喊她的声音才出门,今天早上到现在,好像都没见到她人,兴许是走亲戚去了。” “那我明儿有空再过来找她。” “哈哈,明儿索性晚饭的时候过来,我和你喝两盅。” “那我带只腌鸡过来。” “一言为定。” …… 没完成袁秀秀交代的任务的陈屠回到自己的铺子,对着袁秀秀解释过了宋婶不见踪影,就慢慢端着茶壶喝了起来。 袁秀秀看出他在想心事,以为是想铺子里的事情,也不打扰,只是又给他拿了几枚鲜果过来。 陈屠这时候心里开始纠结。 这马上就要化生神通,留在这群贤坊里可就不保险,最好能够知会到顾十五那边,让他那边给安排个稳妥的地方。 但这时候坊门关闭了,要出去就更不保险,今晚明显外面事情多得很,不要为了隐匿自己是个修行者的事实,反而出去撞上个事情。 化生神通这种东西又不受他控制,他之前是一直没用真气,也没刻意修行,是修为在他的气机自然流转中增长,即将化生神通,但保不准自己这时候一催动真气,一下子就破境了也不一定。 思前想后,陈屠还是决定不要出群贤坊去冒险。 反正群贤坊里空着没人的院子也有十来处,到时选一个最为僻静的,偷偷溜进去,哪怕真的自己成就八品时弄出些异样的气机,等到追查起群贤坊的人来,他早就和明月行馆通过气了,到时候顾十五那帮子人应该会想办法帮他掩饰过去。 “睡觉睡觉,这帐算不清了,明天算。” 他心中下定主意,故意又喊了一声。 他这声音不小,倒是引得不远处几名街坊齐声哄笑,“陈掌柜的,这么早,睡得着嘛。” 陈屠呵呵一笑,“睡不着也得睡啊,这时候可不能有什么花样。” 一群街坊又是大声哄笑,就觉得陈屠这人有意思。 陈屠回了住处,感觉着自己体内那随时都会萌芽的神通气机,也不敢耽搁了,等到熄了灯上了床,他便略施手段帮袁秀秀到处按按,很快便让袁秀秀安稳的睡着了。 他迅速换了身平日里没穿过的衣衫,蒙了脸从后院悄然翻墙出去,数十个呼吸之后,他便进了强府。 这强府的主人叫做强琼,从三品宫廷侍从官,但是之前随着林甫倒台也倒了,关押在大牢里头,现在群贤坊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死活。 这强府被查封了,现在官家还未派什么用场,所以整体都是空着的。 最前靠街的是用作会客、起居的主院,中间的宅院分别是书房、山池院和宴饮厅,后院则是一个超过三亩地的马球场。 陈屠悄然潜入这大员的府邸之后,始终在阴影之中游动,迅速就进了马球场,直接选了场边上一间放置杂物的杂物间。 这算是很保险了。 哪怕这大晚上有人进入这府邸,也绝对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来这种堆满了马鞍等杂物的杂物间来翻翻。 陈屠也不动里面的东西,灵活的钻入一些马鞍和木桶之间,刚刚跪坐下来,就只觉得自己体内深处的神通气机已经好像一锅粟米粥煮沸了一样,一颗颗沉在底里的粒子随着沫子一起泛了上来。 陈屠直觉这股气机势头十分凶猛,这神通气机感觉要将整个屋子彻底都撑开的感觉。 “草!” 他暗骂一声,心道能不能低调点,却听到山池院那边又有了些异样的响动,仿佛是有人开了某间屋子的门。 第六百七十九章 我照做不误 - 割鹿记 - 无罪 陈屠口中发苦。 这他娘的自己觉得挑了个好地方,却没想到人家也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他这时候浑身气机已不再和以往一样迟钝,而且神通突破在即,感知也已经大大提升,他感知得清楚,有三个人的脚步声。 半夜三更偷摸跑到这被封的大宅里面的能有什么好事? 陈屠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随便街尾巷边找个没人的小树林子往里面一蹲算球,不过反正事已至此,纠结也没用,他只得将心一横,细细去感知气机的变化,只能到时候让明月行馆想办法帮忙擦屁股了。 这神通气机一阵紧似一阵,就像是吃坏了肚子憋都憋不住那种闹腾,但这股汹涌的气息不像是窜稀般往下坠去,而是往上逆行,直往他脑门上冲。 “这是窜稀要窜脑门子里了啊?” 他才暗中吐槽了一句,那股让他就像是窜稀的时候硬憋着一样难受的感觉,却是一下子变成了浑身泡在温泉池子里那种舒爽。 憋着难受的感觉一点都没了。 接着就是彻底泡透了一样,浑身毛细孔张开,汗如浆涌。 这炎炎夏日闷在一个小杂物间里头,原本闷湿难当,现在这一身汗一出,他顿时觉得浑身肌肤清凉,接着耳目清凉,感到自己的真气自然游走时,热意消散。 寒暑不侵! 陈屠瞬间明白,真气已经质变了。 那股玄之又玄的神通气机突然又往下一落,就像是一股浪花砸入水面,顷刻间消失不见,和他浑身气机融为一体。 陈屠是觉得这个杂物间通体微微一震,有气机震荡,但他下意识的呼吸一顿,凝神去感知时,却发现那三个人似乎没有察觉。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三人哪怕能够翻墙进来,但修为估计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只是自己到底修出了个什么神通? 陈屠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件衣衫方才沾染了自己的真气,此时就流淌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神通气息,这件寻常的绸布衣衫在他的感知里反而变成了一件神通物的感觉。 此地是绝对不宜久留。 但这种感觉让陈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一个马鞍,渡了点真气过去。 寻常的物事没有可以容纳和保存真气的符纹,真气一落上去,就像是水流落在石头上瞬间滑走,修行者的真气再过凝聚,没有符纹容纳,也像是冰雪在夏日一样,会慢慢消散。 但陈屠这股真气一落上去,却是瞬间渗透了进去,好像整个马鞍就很自然的变成了他这真气的容器。 接着整个马鞍在他的感知里就散发出一股玄之又玄的神通气息。 “我这神通是类似造神?” 陈屠愣住了。 神通这种东西说不准,哪怕修行的真气法门一模一样,每个人体质不同,际遇不同,最后形成的整体气机也不同,形成的神通也不一样。 甚至连心境和情绪都有可能影响形成的神通。 按照他所见过的记载,晋朝时有个修行者是剑修,修的就是山河剑宗的真气法门和剑法,但最后形成的神通,却和剑完全不搭界,他的神通是可以将任何一尊神像当成容器,将那尊神像变成神通物。 随便路过的一座破庙里头的神像,哪怕是道边的一尊破神像,某户农户人家家里摆着的神像,都可以作为他真气的容所,变成神通物。 但记载之中也仔细说了,这神像的胎体越是完整,材质越是坚韧,那形成的神通物品质也越佳,只是这种造神的手段,只能造一个神通物,也就是说,但凡你新造一个神通物,先前那个神通物就失效了。 而且这神通物使用之后,内里的真气消耗干净,就直接变成了凡物。 我陈屠修的是刀法,却也修出了和那个山河剑宗的修士一样的神通? 陈屠兀自有些不信,他瞧着一边有个马身上挂着的铜铃铛,便伸手又过了一股真气上去。 结果和记载中的那种“造神”神通真的极其类似,那铜铃铛完美的容纳他的真气,散发神通气息,而之前那马鞍之中的真气便自然消散。 “还真是这种玩意?” 陈屠心里也不知道什么个滋味,但觉得自己这神通比那个晋朝时山河剑宗的剑修要更实用一些,毕竟自己这手段好歹能把自己用的任何一柄刀都变成神通物。 至于自己真气形成的神通物到底能够展现出什么样的威能,这地方是不能试了,赶紧溜了再说。 在偷偷推开这马场杂物间的门时,他突然想到,自己这神通也挺好,毕竟自己不在江湖,没事造个神通物给阴十娘他们用也挺好。 至于那三个人到底是干嘛的,到底潜入这里面偷偷摸摸做什么事情,他是压根不想知道,也不想沾惹一点关系。 但他现在真正晋升八品,哪怕不想听,有些声音却是无巧不巧的撞入他的耳廓。 他隐约听到三人之中有人在说到裴云蕖三字。 这一刹那他就蛋疼了。 别人的事情可以不管,裴二小姐,顾十五那小子老婆的事情,怎么能不管? 他心中纠结,但身子却已经不由自主的朝着山池院的方向去了。 才刚刚到了那第二进院落的书房一侧,山池院中那三人的窃窃私语声就已经十分清晰。 数内一个道,“按军情显示,那顾十五极有可能已经正式突破八品,哪怕这移魂术有效,替换了裴云蕖的身子,那确定能对付得了他?” 直听得这一句,陈屠就倒吸一口凉气。 顾十五这小子也这么快入八品? 他娘的他才多少岁? 但更令他心惊的是,移魂术换了裴云蕖的身子是什么鬼? 另一人道,“邱市令你放心,用以替换裴云蕖身子的那名女子是李氏机要处的人,管他是不是八品,到时候和他亲热,乘着他忘乎所以的时候,自有秘术可以让他丢了性命。” 那被称为邱市令的人有些纠结道,“这移魂所用的阵石也只有一份,太子反复交代,一定不能有失…” 另外一名先前没出声过的人声音微寒道,“邱市令,你在我们面前就不需要显示你对太子多忠心,说实话,太子能不能活着离开皇城都不好说,眼下你能做的,就是好好的将安排到你手头的事情办好。想想清楚,怎么保证这里头布阵的时候不被人察觉,保证没人会注意这宅子,才是正事。” 这邱市令对这人似乎有些畏惧,也不敢发怒,也不敢回怼,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是。” 最先说话的那人却忍不住轻声道,“云舒兄,太子到了这份上了,为何要费尽心机的想办法弄死顾十五?” “浑水才能摸鱼。” 那人回答道,“道宗、佛门,乃至民间江湖人士都被这人整得井井有条,这人不死,哪搅得浑水。至于太子,若和我们意见不同,又岂能换得我们的支持,他将来凭什么能活?” 陈屠听得浑身凉飕飕的。 这可真是树大招风。 他现在还不知道李氏机要处和顾十五的事情,但大致听清楚了,这里头是太子和另外一党人要在这个宅子里布个阵,用个什么厉害的女的和裴云蕖换个魂,到时候说不定乘着和顾十五这小子巫山云雨,乘着顾十五交货的时候就把顾十五给宰了。 但要弄死顾十五,恐怕真没这么容易,这裴二小姐和顾十五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有大气运加身,他娘的自己只是随便挑个绝对没人来的地方突破个八品而已,结果还能撞上这些人合谋对付他。 这狗十五什么运气啊? 不过还有移魂这种东西? 光是什么阵石肯定做不到吧,这里面是不是也有什么人施展厉害的神通法门? 陈屠不动声色的听着,却又听到那邱市令道,“若说掩人耳目,不让城中诸多势力发现有人在这宅子活动,这对于我而言却是不难,但我担心的是玄庆法师。” 只听得声音冷厉的那人道,“这无需担心,我们可以保证玄庆法师并不会注意此处。”” 接着脚步声响起,三人之中有人先行出门离开,剩下那两人等到那人翻出了院子之后,才又交谈,其中一人道,“云舒兄,秘云坊的事情已经安排妥了。” 那声音冷厉之人道,“城中劳力多和明月行馆的商行有关,运送东西时,哪怕调用金吾卫和城防军,都绝对不用城中各商行的劳力。” “我会加倍小心,到时候我会令那两个地下钱庄刻意多做些假账,并弄些商船向扬州运送东西,让他们费劲去查。” “杨氏的人,不管有用无用,一个不留。” 两人说完这几句,便各自从不同方位离开,其中一人就从陈屠这边书房前方离开,和隐匿在书房后的陈屠也就隔了一间屋子。 等到这两人走远,陈屠这才悄无声息的出了这宅子,他也没先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前去距离自己最近的杜哈哈的院落。 结果杜哈哈也不在,他便先用阴山一窝蜂的联络方法,在杜哈哈的屋子里留了几句话,决定等到日出之后,坊门开了,再设法给明月行馆和裴云蕖传个信。 …… 黎明时分,顾留白的密笺传递到了刚刚起床的贺海心手中。 贺海心无比凝重的坐在静室之中,逐字逐句的看完了这封密笺的内容,然后召集明月行馆枢密院的所有成员进行紧急早会。 此时李氏机要处和皇帝会谈达成的意见,包括对太子的处置结果,以及有人针对裴云蕖的试探性刺杀,有人掌握杨氏的财富,所有这些情报,也只是在传递的途中,估计至少还要两日的时间才有可能传递到大唐和高丽的边境,顾留白才会知道此时的长安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但顾留白的这封密笺所表达的意思十分清楚,他不需要知道李氏机要处和皇帝那边会给予怎么样的回应。 他对贺海心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 要想在这种争斗中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不被敌人的些许让步和给出的利益牵着鼻子走,那么他的做派一向就是,你们打你们的,我打我的。 不管你们怎么做,给我什么好处,我该要做的,我照做不误。 所以明月行馆的这个紧急早会召开之后,第一件处理的事情,就是给李氏机要处和所有道门拟文。 顾道首要求,从接到这文书之后,一个时辰之内,李氏机要处的人全部离开静王府,之后所有留在静王府,或是再试图进入静王府的人,便是他和整个道宗的敌人。 此时的贺海心尚且不知,顾留白又有一封密笺在加急传递之中。 新的密笺之中又有一项要求,让李氏机要处交出那条幼龙的真身。 第六百八十章 谁来背这锅 - 割鹿记 - 无罪 晨光刚舔破长安城的青灰檐角,各坊道观的铜钟便同时炸响。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影子还在打哈欠,已有 不少道人在街道上飞掠,惊起树上宿鸟。 “李氏机要处用拘魂手段谋杀顾道首?顾道首令李氏机要处搬出静王府,令城中所有道门修行者归明月行馆统御,按功受赏?” 玄都观观主捧着檄文的手在发抖,一群道人看见他的道髻里钻出缕缕白烟,仿佛着火了一般。 和收到檄文的所有道观观主一样,玄都观观主回过神来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差人去白云观等道观问问,看看他们是否遵令而行。 等到特别擅长轻身法门的弟子出了门,玄都观观主才又想到一点,赶紧又差人去静王府附近查看。 日头刚刚越过东边的城墙时,整个长安修行者世界已经卷起了一场风暴,而真正的风暴眼,挂着“明月行馆”鎏金匾的宅院,飞檐角上的铜铃纹丝不动,一片安静。 按照顾留白信笺中所述的内容,所有的工作在此时已经完成。 少阳院中,太子知道今日的朝会,废太子诏就会正式下达。 而且李氏机要处传递给他的密笺,也让他知道了顾十五到底下达了什么命令。 所以看着那轮出现在视线之中的红日,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在李氏机要处已经选择低头的情形之下,这人竟然不管不顾,依旧在所有可以选择的方法之中,选择最为简单干脆也最为蛮横的法子。 认错都没有用,该捅的刀子让我捅完再说。 …… 玄都观观主还派了一名弟子去宗圣宫看看冲谦老道有没有什么说法。 毕竟冲谦老道是顾道首的师兄。 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宗圣宫直接关闭了道观大门。 宗圣宫现在今非昔比,打杂的道人都有了十几个。 现在这些道人也全部被赶出了宫门,就在宫门外负责给冲谦老道传话。 冲谦老道的意思很简单。 顾十五这狗师弟做什么决定之前也没知会宗圣宫,也根本没问过他这个师兄的意见。 那意思是做这些事情压根就不用他师兄帮忙,那他这个师兄就独善其身,谁也别来烦他,不过谁也别想害他,从今日起,宗圣宫闭观,胆敢有私闯宗圣宫者,不问缘由,直接一剑斩了。 当然斩不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消息传回玄都观之后,玄都观观主揣摩了许久。 那意思是和李氏机要处对抗,顾留白手底下能用的修行者足够多,甚至都不需要动用他这么厉害的一个师兄? 这时候白云观和乌鸡观的消息也传回来了。 白云观没有异议。 道首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 乌鸡观的态度则更加积极,直接还派了一个道人过来。 这道人叫做罗纸月,据说是得了顾留白的四季经之后,实力突飞猛进,而且很懂得做人,现在隐然是那些旁门左道修士推举出来的话事人。 罗纸月到了玄都观,和玄都观观主认真见礼之后,微笑着问道:“观主,但凡城中只要知道李氏机要处的人,都知道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但厉害总有个说法,观主,若是硬要你说李氏机要处最厉害的两点,不多说,就说两点,你说是什么?” 玄都观观主今日有些心绪不宁,总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沉吟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请罗道友明示。” “我们不知道观主您是怎么想,但在我们看来,李氏机要处哪怕万般厉害,最厉害的无非两点,一是李氏,二是神秘。”罗纸月认真道,“李氏机要处最令人忌惮的地方,就是它是李氏,大唐的公器在平时估计都可以调动。但现在不太一样,皇帝可没下旨说顾道首是反贼,也没派军队去镇压明月行馆,那说明它现在这个李氏至少在对上顾道首的时候,就算不上是平时的李氏了。其二,李氏机要处平日里太过神秘,有什么人大家都不知道,他们都根本无需和正常的修行者一样硬碰硬,就用点朝堂机构的力量就解决了。但现在顾道首直接掀了桌子,堵着你门打,如此一来,他们要么不打,要打就直接失了长处。李氏机要处肯定有一帮子特别厉害的修行者,但失去了最强大的两点,他们修行者的数量加起来难不成有明月行馆多?他们厉害修行者的数量,都未必有顾道首手底下的厉害修行者数量多。” 玄都观观主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突然觉得在审时度势方面,自己和这些江湖人士比起来似乎差得有点远。 …… 沐浴在晨光之中的静王府宛如一座浮在云端的木构仙阁。 除了中轴位置的几座主阁都采用真正的降龙木之外,围绕着中轴建立的那些楼阁主材也皆取千年灵木。 中轴几座主阁西侧的栖云阁以金丝楠为骨,天竺的香檀木和紫檀为饰,用海外运来的海柳木雕花做窗,整座楼阁汇聚山海,通体似有灵气流转。 南侧一座餐霞阁的主材是来自西域的象牙木,通体竟呈粉红色,三重飞檐如展翅青鸾,檐角悬着的青铜铃在无风时竟自行轻颤,发出空灵清响。细看那斗拱榫卯,竟无一根铁钉,全凭古法接合,木齿咬合处隐隐泛出淡金符文,晨露顺着鸱吻滑落,滴在廊下青砖上,竟绽开一朵晶莹的莲形水雾,转瞬即逝。 连接西南的九曲回香廊,两侧的紫檀栏杆上雕着百兽朝凤图,那些瑞兽眼睛明明是木质,却觉触手温润如活物,恍惚间似见狻猊眨眼、麒麟吐息。廊顶的透雕藻井更显神异,数百片银杏木镂空的云纹在朝阳下投出光斑,落地竟成星图轨迹,暗合二十八宿方位。 后园的听涛水榭半悬于莲池之上,十二根阴沉木柱浸在水中百年不腐,每逢月夜会自发幽幽药香。此刻水面无风自动,原是榭底暗藏一尊阴沉木雕的蛟龙镇水兽,龙须上还挂着前夜祈雨时系的红绸,绸带无端飘摇如被无形之手牵扯。 最奇的是北侧机要处的小楼叫做“无邪”,整座小楼全部都是雷击木,木皮焦黑处天然形成一道道符纹,此时有雀鸟掠过,这座小楼上的瓦当顿时泛起涟漪般的木纹波动,整座静王府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然而随即响起的,却是愤怒的咆哮声。 “他妈的谁给顾十五的胆子!” “给他脸了是吗?” 此时在小楼中拍桌咆哮的中年男子乃是机要处宗牒司司首李忘机。 外人根本不知李氏机要处的具体架构,但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办公的人员却自然清楚,李氏机要处三巨头之下有九司十三卫,九司之中,宗牒司位于第二,仅次于天眼司。 “明月行馆的人过来送了这样一封信,你们就让人给走了?当我们李氏机要处是摆设,我们不会砍人?” 李忘机平日里看上去就是一名温文尔雅的儒生,此时却是气得面色赤红,他训斥着宗牒司的二号人物,,“李星河,平日里你他妈的写诗都说自己袖揽星斗,剑挽天河,你的天河剑呢?是小孩子玩的烧火棍?不会拿出来砍人了?” 李星河一脸落寞和无助的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想砍,但肯定砍不过,送信的人是霜剑之主。” “草!” 李忘机一呆,他骂不出声来了。 因为他也砍不过。 “李影呢?” 李忘机这时候想起了李影来,“我们砍不过,他不能想办法砍?顾十五限我们一个时辰之内搬出静王府,他就直接搬?他能这么不要脸?” 李星河更加忧伤的看着他,沉声道,“李影不在静王府里,他昨天就没回来。” “什么!” 李忘机这下才彻底反应过来,如果李影在,那这份信就应该直接送到天眼司去了。 “狗日的,平时玩心眼子玩惯了,现在玩我头上来了?这狗东西是不是早就听到了风声,所以都不回静王府,不在静王府,就不用做这有面子没面子的选择?”李忘机的面色变得铁青。 李星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草!” 李忘机蛋都疼了。 他恨自己方才咆哮得那么大声做什么,这下谁都知道他看了这封信的内容,连装没看过送给其它司都不行了。 “召集所有司首!” 李忘机咬牙道,“难不成还真给他一个后辈给拿捏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应对于无形 - 割鹿记 - 无罪 顾十五的通牒传递到静王府之后,随着李忘机的咆哮,静王府之中早已鸡飞狗跳。 然而静王府东侧的野鱼池畔,却依旧十分幽静。 一名老者怡然自得的独坐池边,手持一根青竹钓竿,静待鱼儿上钩。 他身着素色麻衣,衣袂随风轻扬,腰间系一条墨色丝绦,简约而不失庄重。银发如霜,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额前几缕散发随风飘动。眉目间透着淡然,眼角皱纹如刀刻,却掩不住那股超然物外的气度。他双目微阖,似在凝神,又似在养神,整个人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不过他这钓鱼水准似乎非常一般,身旁水边放着一个鱼篓,里面却是一条鱼都没有。 微风拂过,柳枝轻摇,水面泛起细碎波纹。老者手中钓竿纹丝不动,仿佛已入定般。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得此处静谧非常。偶有落叶飘入池中,他也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又恢复那副超然神态。 好不容易浮漂动了动,却是有破空声响起,那浮漂又不动了。 他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过去,只见宗牒司那名叫做李风的修士有点瑟缩的站定,对他行了一礼,飞快道,“顾十五传信过来,限我们一个时辰搬出静王府,李影不在,我司司首召集大家议事,想请您过去拿主意。” 老者看了他一眼,像个普通老人一样把青竹钓竿往旁边赌气般一戳,然后道,“什么叫做让我过去拿主意,李寒烟是不是不在?” 李风拘谨道,“赤璋他老人家的确不在。” 老者翻了个白眼,“现在让我过去拿主意?李沉山做事情的时候,也没知会过我啊。” 李风无语了片刻,毕竟他和老者还算熟,以前还交流过钓鱼心得,于是轻声道,“我也不能主动下去替你骂他两句啊。要不您还是去说个话?我把我的那两根鱼竿送给您?” 老者却还不满意,冷笑道,“别人不知道,但你们不清楚?我们李氏机要处三监国,青圭、赤璋、玄璜,周礼云‘以青圭礼东方’,喻指引方向。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李沉山这青圭本来是该拿主意的人,但他倒好,自己死了不说,他捅了这么大个窟窿,‘半圭为璋’喻指断事如刃,半个机要处的修行者都归李寒烟调度,他自己挺决断的,去皇帝那把太子一卖,就不回来了。他倒是断事执法呢?我是什么?我是玄璜,半璧曰璜,暗喻情报环扣,我就是用点人搞搞情报的,我去了能补得了这个窟窿?” 李风很无奈的看着这个叫做李归尘的李氏机要处玄璜,认真道,“我书读得少,您这些暗喻什么的我听不太懂,我只是想起来那根紫金竹钓鱼竿放哪了,一会我拿了一起给你。” 李归尘这下也不废话了,矜持道,“行吧,我跟你过去看看。” 李风抑郁的在前面带路,将李归尘请入“无邪”楼。 一群李氏机要处的大员就像是一群等着放粮的小奶狗眼巴巴的等着李归尘。 李归尘一看就不乐意了,“李忘机,你会不会做事的,好歹还有大半个时辰呢,你在这干坐着,要我过来,连壶茶都不备?” 李风对着李忘机疯狂使眼色,李忘机连忙喊人,“快,把我那箱子里最好的茶叶给拿过来。” 李归尘这才坐了下来,然后看着这些人,道:“李氏机要处都一百几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到了你们这,这种小事都够你们上火的?” 李忘机沉声道,“这…还算小事?” “要真是什么大事,还能定定心心坐在这里喝个茶探讨探讨?压箱底的法器现在都该拿出来放自己面前了吧?”李归尘微嘲道,“无非就是要不要脸,搬和不搬的问题。” 一群人虽然都对李归尘十分敬畏,但听到这样的话,一群人也实在忍不住了,“这脸还能不要?” 李归尘也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等茶沏好,他端起来喝了一口之后,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顾十五的意思在我看来就很简单,他现在反正在高丽边境,大不了和我们破罐子破摔之后,他就跑到关外去逍遥,我们的驿站最多能到哪?我们的军队最多能到哪?以他的修为,加上那些个八品,哪怕皇帝都站在我们这一边,你们谁敢说,把李氏机要处的全部人马交给你们,你们保证去关外把他做了?” 一群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李归尘又喝了几口茶,又道,“按照用间之道来说,顾留白摆出这样的架势,无非就是透露一点讯息,他可以承受损失,然后看我们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损失。” “和脸面相比,我可以承受这样的损失。”李忘机的热血冲到了脸上,他寒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觉得李氏机要处的脸面不能丢。” 李归尘笑了,“这茶不错。” 李忘机一愣,心痛不已。 李归尘又看向其余沉吟不语的人,微笑道,“你们怎么看?赞同李忘机和他拼了的,可以表决一下。咱们李氏机要处从来不是一言堂。” 结果其余人都沉默不语,唯有监管和控制长安舆论的赤鸦司的司首李玄霄出声道,“我也要脸面。” “要脸面就脸面,但现在还有没有脸面?李寒烟都和皇帝谈好了,我们李氏机要处今后也要受朝堂监管,我们的魂都丢了。”李归尘淡然道,“至于你们现在所说,就是保住静王府,我敢说,顾十五肯定不会强攻,毕竟若是组织一票修行者强攻静王府,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堂而皇之的无视律法了,但阴招他肯定会用,明月行馆肯定已经把静王府团团围起来了,到时候断水断粮是第一步,我们成群结队出去吧,和让出静王府没啥区别,他们说不定直接无耻的对外放风说我们被逼无奈还是跑出来了。我们单个出去吧,肯定被他们打闷棍。” “那就和他们全面开战。”李忘机寒声道,“或许将明月行馆彻底掀翻,我们才能找回我们的魂,才有可能不被朝堂监管。底气不是让出来的,从来都是打出来的。” “有骨气,我赞同,想不到还是李忘机你有担当啊。”李归尘马上说道。 “您赞同?”李忘机一喜,但又觉得李归尘这神色好像不像赞同的样子。 “就是,李寒烟那老小子和李影他们一点都没担当,这会不知道跑哪去了,不知道等会打杀起来,会不会看在同僚的份上帮个忙。”李归尘呸的一声吐了片茶叶,“还有李沉山那些个宝贝徒弟,现在人影都不见,你们赶紧找他们回来,让他们把李沉山手里的那些厉害神通物拿出来用。” “……!”李忘机和李玄霄顿时无言以对。 这下他们确定李忘机说的真是反话了。 李氏机要处最能打的一批人在李寒烟和李影手下,法器和神通物最多的,就是李沉山那些人,如果整个李氏机要处都是一条心,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现在倒好,最能打的一批人装死不见踪影,神通物最多的那一批人占着神通物不知道去哪了。 这怎么打? “李风呢?” 李归尘顺手把一罐子茶叶收到了衣袖里,然后叫李风,“把鱼竿给我送过去,我要去钓鱼了。” 李忘机又有些发愣,“那若是要搬,您搬不搬?” “我搬什么啊,我反正平日里也不出静王府,他们哪怕进了静王府,难不成还能为难一个不惹事的钓鱼佬?”李归尘笑了笑,道:“我反正吃的也不多,我住所里头吃的喝的很多,撑个四五个月等到顾十五过来都没问题的,再加上我还能钓鱼。” 李风就在门外,一听说钓鱼,他便无奈的说道,“那也是四五个月。” 李归尘一走,李忘机的脸色就又是铁青,“李沉山那帮子人要和明月行馆开战,也不主动和我们知会一声。” 一堆人里,有人幽幽出声,“今日你和李玄霄这么一表态,他们应该会私底下联系你们了。” 李忘机和李玄霄顿时一呆。 数个呼吸之后,李忘机被巨大的挫败感包裹,他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就这么不要脸面了?” “丢脸这种事情,丢了一次就不在乎丢第二次了。”先前那幽幽出声的人是李青冥,暗市司的司首。他看着李忘机,平静道,“自从李沉山不知会其余二老自行决定击杀顾十五失败之后,李氏机要处就已经不是以前的李氏机要处了。一帮子人辛辛苦苦对顾十五示好,好不容易让他在李氏机要处和皇帝之间不偏向任何一方,结果他们这么一弄,所有的努力都已经白费了。玄璜大人说的对,接受朝堂的监管,我们李氏机要处的魂都丢了。今后我们在这长安到底如何自处,诸君自己心里想想清楚吧。” 李青冥说完便起身。 李忘机愣了愣,“你这意思是直接收拾东西出静王府了?” 李青冥也没出声回应。 李忘机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悲凉,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李氏机要处这下何止是被逼离开静王府,是要直接彻底散伙,各寻出路了? …… 李归尘又安静的开始钓鱼。 他手中的这根紫金竹钓鱼竿的确是一等一的好鱼竿。 但浮漂动了一会,他提了杆子,却又只钓上一缕水草。 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忘机和李玄霄怎么还没这池子里的鱼聪明呢? 说了半天等于白搭。 倒是李青冥那些人懂了。 眼前最重要的不是搬不搬的面子,而是李氏机要处要受朝堂监管。 李氏机要处到底有多少门道,有多少法器,有多少修行者,这些若是都原原本本的交割清楚了,那李氏机要处还有什么用处? 不过李氏机要处要是散伙了,那朝堂监管个啥? 第六百八十二章 节操去哪了 - 割鹿记 - 无罪 李忘机和李玄霄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面出了静王府的门。 李忘机突然惆怅道,“玄霄,弄了半天,就我们两个实诚?” 李玄霄长长的叹了口气。 李归尘离开的时候,他和李忘机的确还没有想明白,但现在他和李忘机也已经想清楚了,以前没得天下之前的李氏机要处和得了天下之后的李氏机要处早已经不是一个东西。 李氏机要处早已暗中越过了那道界限,事实上早已经四分五裂,李沉山这桩事,只是将这事实一下子推到面上而已。 大家想的东西都不一样了,还怎么能够在一起共事,一起拼命? 所谋所图不一样,那的确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 李归尘的意思就是别想硬扯一起了,赶紧散吧,各自图谋自己的事情去吧,还扯什么李氏机要处,今后这长安,这大唐,就是一下子多出几股势力。 其中有一拨可能是李寒山和李影这拨人,有一拨可能就是李沉山的嫡系,还有一拨或许就是李归尘。 至于他们这些人,要么自立门户,要么找股势力投靠。 李玄霄觉得,恐怕最蒙在鼓里的就是李忘机和他自己。 其余那些默不作声不表态的司首们,可能早在顾十五的战书递过来之前就已经找就暗中找好了下家。 他和李忘机两个人,恐怕算得上机要处的弃子了。 各方的弃子,反而还傻乎乎的跳出来说要和顾十五的人拼命,一想到这点,李玄霄就已经吃了苍蝇般难受。 偏偏李忘机这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听李忘机又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玄霄,你说这些人心眼子都比我们多几百个,为何在机要处里头,我们两个的位置还比他们高?” 李玄霄脸色都变得铁青,“你的意思是不是他们就觉得我们两个蠢,把我们两个端在这个位置,他们看得明明白白,把别人放在我们这位置,他们不放心?” 李忘机呆了呆,然后无力的骂了一声:“草!” 李玄霄这时候想着想着自己都气笑了。 他和李忘机两个人,一个主管李氏的血脉审查,管皇宫里头和李氏嫡系的血脉有没有问题,管那些妃子生下的皇子是不是老李家的,管进入李氏机要处的李氏子弟到底是不是李氏子弟,过往的履历有没有问题,够不够格进入李氏机要处。 另外一个则管着长安的舆论,管控街头巷尾对于李氏不利的流言。 这两个机要部门对于李氏而言当然是十分重要的。 但李氏机要处一散,他们这两个部门的确变得没什么用处了,李氏机要处都没了,还审查什么? 管控不利的流言? 皇帝还需要他管么,他底下那些暗探的银子谁来发? 李氏机要处管钱的司所不给他们钱,他自己能掏得出来? 他气得发笑,看着李忘机的神色,他就知道李忘机气得头脑发昏,估计还没想得到这一层,于是他便冷冷一笑,道,“忘机兄弟,你们这宗牒司下个月什么时候发银子?你银子够么,够的话借我一点?” 李忘机又呆了呆,然后骂了一声更响亮的,“草!” 以前李氏机要处的人谁缺用度? 不仅有着管着李氏的良田和钱财的生财司,还有管着暗市生意暗市司,别说银两,就是那些工坊之中新制造出来的法器,都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先入手试用。 现在这些司所一脱开,平时的开销都没人管了,这搞个球? 听着李忘机的声声草,李玄霄越发心情烦躁,无论是李沉山那些人的动作,还是接下来顾十五无比迅猛的反击,对于他而言都太过突然,毫无征兆,以至于他毫无准备的时间,现在要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便有些茫然。 “草!” 李忘机又骂了一声,然后道,“我要去明月行馆去,你去不去?” 李玄霄惊了,难道这时候还能恼羞成怒去拼命?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李忘机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想差了,倒是真有些恼羞成怒,“我真有那么蠢么?去拼什么命啊,我就去赖在明月行馆了,害得我手下这一帮子人没了长安的住处,没了俸禄,那不得他们提供损失?” 李玄霄这下子真震惊了,“李忘机你他娘的这么不要脸?你这是打不过就加入?现在刚从静王府出来,你就直接投奔明月行馆,你把这种事情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李忘机老脸一红,怒声道,“算球,你不去就不去,反正我是要去讨说法的。” 李玄霄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算上我一个。” 李忘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光是我一个,或是光是你一个,我们未必压得住手底下那些人,我们两个联手起来,互相帮忙,才有可能压得住手底下那些人。” 李玄霄沉着脸没说话。 李忘机这种决断力无疑是他比不上的,但两个比李氏机要处所有人都慢一拍的傻子,这时候恐怕没什么资格去得意。 这时候李忘机却拿胳膊捅了他一下,轻声道,“玄霄,我们去明月行馆蹭吃蹭喝,好歹也不能空着手,也得拿得出足够分量的见面礼,你说我们能给顾十五什么好处?” 这倒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李玄霄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着伴随着车窗帘子的晃动而一缕缕射入昏暗车厢的光线,瞬间就有了主意。 他认真道,“地宫,祖龙地宫。” 李忘机也瞬间反应过来,不自觉的也是眼睛微眯。 李沉山死了,但李沉山的嫡系却将最烫手的芋艿,那条真龙幼龙丢到了李影他们手里,在李影没法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他们却一股脑消失了。 李沉山在李氏机要处之中,除了拥有最多的真龙神通物,还拥有很多他们无法想象的秘密,这些嫡系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掌控着什么样的力量,所以才直接脱出了李氏机要处。 但这些人现在最有可能在哪? 他们的老窝最有可能就在祖龙地宫之中。 李沉山这些人很多年来都在探究祖龙地宫,的确是李氏机要处最了解祖龙地宫的一拨人,但好歹李氏机要处很多资料都是共享的,他们好歹对地宫也有不少了解。 这帮人对于顾十五而言是巨大的隐患,能够将这波人找出来,那这份礼就足够重了。 “曾经的同僚,今日的敌人。” 李忘机忍不住感慨。 李玄霄却微讽的笑了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些人恐怕从来没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同僚。 第六百八十三章 十日之赌约 - 割鹿记 - 无罪 李归尘还在钓鱼。 李忘机的茶叶虽然香,但不怎么提神,他钓着钓着就打瞌睡。 不一会有个人到了他身边,拿了他之前嫌弃的那根鱼竿,然后也开始钓鱼,过了一会就连换了两个饵,钓起来两条鱼。 李归尘瞌睡也不打了,转头看着这个身穿素衣的男子,又看了看竹篓里的那两条鱼,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李欺星啊李欺星,我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养了你这么个好儿子,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也就算了,你这一露面就喜欢打老子的脸是不是?” 这个面容和他长得有些相像,但脸上神色却始终显得有些严肃的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投胎找了你这么个老子,你在别人面前装装也就算了,在儿子面前还要装,你要钓几条鱼还不简单,你不就是想钓池子里藏得最深,最难钓的那条大鱼?别的鱼都上了你的勾,你都用真气把它从鱼钩上震脱了。” 李归尘顿时笑了,“你比李忘机他们那些蠢蛋还是要聪明得多的。” 李欺星又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顺便来告诉你一声,那两个蠢蛋直接投奔明月行馆去了。” 李归尘顿时愣住了。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两个号称最要脸的人,弄了半天最不要脸?” 李欺星这时候反而笑了笑,道,“这可能就是你平时说的,傻人有傻福?” 说话之间,他又提鱼竿,又钓上来一条鱼。 李归尘端起旁边小桌子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问道,“你接下来怎么想?” 李欺星道,“别人不受监管,我得受监管。” 李归尘斜着眼睛,有些不信道,“你这又是什么招?” 李欺星道,“按现在的情形,受监管的才算是李氏机要处,我不受监管,怎么名正言顺的搜捕其余那些人,将其余那些人掌管的钱财,掌管的法器,掌管的神通物给拿过来?” 李归尘顿时笑了,道,“我就看出来,你这娃打小就聪明。这么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抢劫机要处各司了。” 李欺星平静道,“你觉得不错,那我就这么干了。” 李归尘笑道,“儿子大了,我也管不住,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李欺星点了点头,自己喝了一杯茶,又给李归尘倒了一杯茶,然后起身,告辞之前,他看着李归尘又说了一句,“父亲,你要调这野鱼池子里最狡猾的那条大鱼,你又觉得其它的杂鱼来咬你的饵麻烦,那你把其余的杂鱼先全部钓光了不成么?” 李归尘笑了笑,等到李欺星走远,他才叹了口气,“这什么世道啊,儿子都来教老子做事了,不过说的是挺有道理的。” “不对!”他突然一拍额头,冲着李欺星的背影喊了起来,“再回来说两句,我年纪大了忘了事了,还有个事情想问问你看法。” 李欺星看着似乎还在往前走,但转眼间他却仿佛倒走了回来,他一转身,就到了李归尘的身旁,道:“什么事情?” “你觉得我们机要处那些和我们不一个路数的,接下来会怎么干?”李归尘道。 李欺星道,“财帛动人心,街巷之中的江湖人物为了钱财肯卖命的不少,我们李氏机要处最多的就是寻常修行者渴求不到的东西,抛些足够诱惑的东西出来,说不定道宗自己都得乱,长安乱则大唐乱。自身力量不足,就先让敌人的力量先自行消耗。” 李归尘点了点头。 李欺星道,“那没别的事了?” 李归尘看着他,道,“自己小心点。” 李欺星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李归尘长长的叹了口气。 知子莫若父。 自己这个儿子的本事他清楚得很,他这个儿子的看法和他的看法也如出一辙。 一些原本服务于李氏和大唐的机构,在掌握了大量的权势,往往容易因为其中的一些掌权者的个人想法而脱离原有的初衷。 李氏机要处也是如此。 在解决了大量的外部矛盾之后,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分裂的李氏机要处反而成了现在大唐祸乱的根源和最大隐患。 李欺星的出发点没有变过,他始终想要解决那些对大唐不利的因素,但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自己这个儿子的手段很是狠辣,他对付起那些李氏机要处的人来,也不会有丝毫留情。 …… 裴国公勒住缰绳,身披黑甲的战马仿佛死物一般凝立不动。 和以往身穿常服不同,他身穿着一身重铠,面对着前方不远处的盖牟城,身上的铠甲在阴云下依旧熠熠生辉,胸前的的狮头铜护心镜倒映着对面高丽军的阵列。 随着数声低沉的喝令声,高丽军开始如黑潮般分开,露出十余辆分外庞大的木车,即便隔着数百步的距离,风中依旧飘来独特的腐朽气息。 那不是普通的尸臭味,而是混合了石灰和霉菌的特殊气味。 "保持阵型。" 一名唐军将领的声音响起。 命令通过旗语瞬间传遍全军,唐军阵中响起整齐的甲叶碰撞声。 裴国公身后的数名将领骤然眯起眼睛,他们认出了那些木车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 那是高丽的名将盖苏文。 高丽和大唐之前的一些战争之中,这人用兵极其诡诈,小股军队的游击袭扰神出鬼没,但他最擅长的却是守城,只要是他率军镇守的要塞,大唐的军队便始终没有攻克过。 这人身姿十分挺拔,身躯显得魁梧有力,但他面上无肉,很有辨识度,一张面皮就像是紧紧贴在骨头上,显得眼窝分外深邃,颧骨分外高耸。 所以他在高丽有着骷髅将军的诨号。 盖苏文的目光没有在裴国公的身上过多停留,他的目光很快投向裴国公大军之后远远的缀着的那些马车。 他的眼眸深处开始出现杀气,他身后的那些木台上腐朽的戾气都似乎汇聚到了他的眼尾褶皱。 在一直行军到距离裴国公五十步的时候,他身下的战马停了下来,但他并未行礼,只是端坐于马上,右手始终按照刀柄上。 这个动作在唐军看来便是挑衅,唐军阵中甲衣震鸣的声音顿时响亮起来。 盖苏文座下的军士已经按照约定的程序开始交接,但他听着这样的声音,却慢慢的抬起头来,冷笑着用高丽话说道,“你们没什么可以不满的,身为军人,你们又不是凭着真本事真刀真枪的打赢了我们,踩着我们尸身夺回了这两座京观,这只是权贵之间的交易而已。” 裴国公座下多的是听得懂他这些话的人。 裴国公听着身后一名幕僚的解释,顿时笑了起来,他看着盖苏文,慢慢说道,“盖苏文,要不我们打个赌,你的盖牟城里现在不是有差不多三万多人么,我就用三千兵马,咱们两边都不叫援军,我打下你的盖牟城,你看怎么样?” 盖牟城这边的高丽守军可是有一大半都听得懂大唐话,此时听到裴国公这么嚣张的说话,顿时一片哗然。 盖苏文的身体微微震颤起来。 他眼中的杀意宛如凝成实质。 交出两座京观,对于他而言只是权贵之间的交易,和屈辱无关,他之所以此时满心都是杀意,是因为之前去往扶风郡的那支军队之中的一名统领乃是他的亲弟弟。 他现在已经知道裴国公大军后方那些马车之中有着什么样的人,他也很想杀死那些马车之中的人为他的弟弟报仇,但这样的赌局,似乎不是他想接就能接的。 正在此时,裴国公身后一名幕僚到了裴国公身后,轻声的说了几句。 裴国公又笑了笑,大声道:“这赌注无关乎京观对决,以十天为限,这十天我正好安排人在这边清点京观和装车,我用多出来的人手攻打你这盖牟城,你只管守城,守城不出也不算违反王命,十天之内打不下这盖牟城,我裴氏子弟永不踏足辽东半步,如何?” 盖苏文深吸了一口气,对于他而言,这种提议蕴含着无穷的危险,但也充满了无法拒绝的诱惑。 “将军!” 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模样,他身后数名高丽将领齐声呼喝,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姿态。 三千兵马对三万兵马,而且是三千兵马要攻城,这种赌局如果不接,那简直是身为军人的耻辱。 也就在此时,裴国公大笑起来,道:“七日!这场赌局的破城期限定为七日!七日之内,我攻不破盖牟城,我裴氏子弟永不踏足辽东半步!” 盖苏文指节捏得战马缰绳吱呀作响,这一瞬间他感到了耻辱。 “十日!” 他沙哑的声线割裂了前方的空气,接着天地间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嗡鸣,就像是有很多小鼓在此时擂动,“十日之内,你若是能够攻破盖牟城,我自刎于城头。” “好!那就从此时开始算起!”裴国公哈哈大笑起来,“是条汉子,我会将你的头颅带回长安。” 盖苏文没有说话,只是策马转身。 跟随着他的将领也纷纷驱马跟上,其中一名将领冷笑着,刚刚想出声说些什么,他脸上的冷笑却瞬间被冻结。 他的呼吸声骤然加重,呼吸声瞬间就变成了席卷大军的浪潮。 盖牟城中此时正升腾起一根巨大的烟柱。 那是城中粮仓所在之处。 盖苏文身后的副将豁然转身,却只见到裴国公和身边几名幕僚指指点点,还在那装腔作势的说,怎么盖牟城里在放狼烟? “走!” 盖苏文寒声厉喝了一声,他驱马朝着城门狂奔起来。 夏日的风吹拂在他身上,却是抵消不了他心中升腾的寒意。 半个月前,盖牟城就已经仔细的排查了城中所有人,尤其在得知应该会有很多厉害修行者随军到来之后,盖牟城城墙和城内各处都早已布置了针对修行者的预警法阵和法器。 再加上金氏和朴氏的那些守城犬,这半个月之内盖牟城早已断绝过往商队入城,按理而言绝无可能有陌生人能够潜伏进城,并乘着他们交接京观时烧了粮仓。 然而这样的事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裴国公和他这赌约,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 他恨不得身下战马再多生出两条腿,好让他马上回到城中去好好查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 裴国公大军后方跟着的马车营地里,沈若若、上官昭仪和顾留白围坐在一起品香饮茶,看着盖牟城中升腾起的巨大烟柱,沈若若有些惊讶,“顾十五,金氏那些人看上去那么不靠谱,怎么做事情这么靠谱的?” 顾留白闻言笑道,“往往他们这种对付外面人起来不靠谱的人,在窝里斗就特别靠谱,占自己人便宜,那更是机灵,尤其现在他们现在是帮我们烧粮草么,那可不是,他们是在烧出个自己的前程。他们给自己办事,那能不靠谱么?”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互相看了一眼,都反应过来之前自己还是比这狗十五少想了一步。 之前她们两个都觉得顾留白一定要和裴国公整这么一出,是想让李氏机要处和整个大唐看看自己到底拥有何等的力量,要让大唐看看,只有三千兵马,配合着他拥有的修行者力量,甚至可以摧毁大唐军队难以攻克的这一座堪称铜墙铁壁的要塞,尤其是在盖苏文这样的将领坐镇的情形之下。 但顾留白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算计。 通过这一役,他要将金氏彻底的往前推进一大步。 第六百八十四章 权贵牺牲品 - 割鹿记 - 无罪 盖牟城中,黑色的灰烬像下雪一样在空中飞舞。 盖苏文赶到粮仓外的时候,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开始抽搐。 每一座粮仓的上中下都有着火点。 烧得透透的。 粮仓周围那些蓄水的兽纹铜缸已经被凿穿了,里面剩余的那一点水还不如一泡尿多。 就看着最近那座粮仓抢救的架势,里面能抢救出来一点有用的粮食不足一成。 从纵火的迹象来看,这不是几个人偷偷摸摸仓促之间能够完成的事情。 难道已有一批修行者潜入了盖牟城? 一名脸色极黑的高丽将领此时粗鲁的推开几名碍手碍脚的军士,出现在盖苏文的身后,他飞快的禀报道,“那些水井没有问题。” 听到城中水源还没有出现问题,盖苏文略微松了一口气,“换上你的亲兵,取用水都由你的人进出,五百步为界。” 这名脸色极黑的高丽将领应了一声,快步转身离开。 他的心情明显极其糟糕,有两个避让不及的军士被他直接撞翻在地。 “非战斗人员宅中粮食全部上交,统一分配。” “城中所有人员,除有军方调遣,不得出门,违令者斩。” 盖苏文转身行向盖牟城瞭望台,同时连发两道军令。 等他站在瞭望台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盖牟城下的原野,看着裴国公的军营,看着那些在木车周围如蚂蚁般忙碌的军士时的时候,他身后一名年轻气盛的高丽将领忍不住寒声道,“将军,唐人太过狡诈,两军交战,我们又何必信守诺言,请让我领兵数千……” “若是如此,便中了裴国公和顾十五的计。”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被盖苏文打断。 盖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裴国公不会觉得运送着两座京观回去是什么美差,他这样的将领不会在乎以前大隋的头颅,他所在意的是自己的军权,是能从我们手中夺多少城池。大唐皇帝一直想要对我们用兵,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若是能够找到对我们高丽用兵的理由,大唐皇帝和他都会获得好处。大唐境内那些势力削弱裴氏军权的努力会化为乌有。为了这样的利益,皇帝和裴国公必定会觉得损失几千兵马是值得的。我很乐意陪他玩这场游戏,因为只有他真的敢攻城,我们在这座城里杀死这些唐军,才不会被他们找到用兵的借口。如果现在有大军围城,我们粮草被焚,对我们自然极为不利,但只是十天,这种影响对于我们而言微乎其微…” 没有人打断他的说话,但是他说到此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 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众将领也是一下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一群骑军正在此时快速穿出南门,伴随着隐隐约约传来的争执声和厉喝声,那些神骏的战马撒开了蹄子朝着浑河河谷通道狂奔。 那名面色极为黑沉的将领在众人错愕的视线之中再次出现,他距离瞭望台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就已经气急败坏的大叫了起来:“文赫瑄直接率骑军弃城而走,他在城中散布流言,说将军您为了一己私仇,做不必要之事,挑衅唐军来攻城。他说你这赌斗宛若儿戏,拿将士的性命来玩闹,而且有违王命,说你已不够资格成为盖牟城统帅,他要去面见王上,直言你的过失!” 还没开打就已经窝里反了? 盖苏文和身后一众将领的脸色顿时铁青。 尤其他身后几名年轻将领,看着在城外狂奔的那支骑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如此迅速的纠结骑军出城逃走,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文赫瑄这人肯定早就和裴氏勾结,说不定粮仓就是他们放火烧掉的!”一名叫做扶余涛的将领厉声喝道。 盖苏文沉默不语。 只是文赫瑄只统三千骑军,对于守城而言,影响不是很大。 现在最为关键的是镇定城中军心,不再出现此类事件。 他缓缓抬起头来,正想出声发令,就在此时,马蹄声如雷,却是军需官解时焕面目狰狞的冲到瞭望台下,“大将军!文赫瑄这群人将箭库的人绑了,把库藏羽箭全部带走了。” “什么!” 这下不只是盖苏文身后的那些将领咆哮出声,就连盖苏文都变了脸色。 “文赫瑄这狗东西!”那面色极为黑沉的将领叫做黑齿旭,黑齿氏也是辽东这一带的高丽大姓,此时他看着那支骑军,心中甚至有传信出去,要令人沿途截杀这文赫瑄的冲动。 但文赫瑄不算什么,文氏门阀却不好惹。 盖苏文嘴角抽搐了一下。 城中有五百箭军,每一名箭军平日里只各配十支箭,而且所配的还不是穿甲箭。 这意味着若是唐军正面攻城,城中的箭军恐怕根本起不到远距离杀伤的作用,只能看着唐军冲至城下。 黑齿旭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我去看城墙上的军械!” 他运用真气,转身就开始狂掠。 要是檑木和守城弩等军械都出了问题,那才是真的操蛋了。 看着自己手底下这员虎将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盖苏文忍不住出声道,“都镇定些,现在哪怕出了诸多问题,对方能用以攻城的恐怕也最多不过三千兵马,别弄得好像我们是三千,对方是三万。” 黑齿旭深吸了一口气。 这话说的是不错。 哪怕文赫瑄带走了三千骑军,真到极限时,城中所有人动员起来,城中可用的人手依旧在三万之上。 但不知为何,盖苏文的这些话并未让他觉得安心,反倒是让他觉得,此次的对手和之前的对手都截然不同。 粮仓被焚,骑军叛离,城中没有了箭矢库存。 暮色开始笼罩这座仿佛嵌在山体上的要塞时,看着分到碗中的清汤般的黍米羹时,城墙上所有的高丽军士看着那些木车前方亮起的篝火,他们的眼神和清晨时也已经截然不同。 一个消息已经流传出来。 那鼎鼎大名的大唐道首顾十五,此时就在裴国公大军后方的马车营地里。 黑沙瓦一役作为战争史上的奇迹,高丽的将领们也曾反复研究。 对于寻常军士和低阶将领而言,那些高阶修行者的世界距离他们很远,但这种攻城守城的大战,他们却很看得出门道。 很多高丽将领得出的结论和一些唐军将领得出的结论一样,顾十五这名黑沙瓦奇迹的缔造者,能够凭此一战让吐蕃发生剧变,并让赞卓和大唐和亲,从大唐的敌人变成大唐的盟友,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在揣摩敌军统帅的心思上面做到了极致。 这样的战争很难复刻。 但谁能保证不能复刻? 裴国公三言两语就让盖苏文这样的名将答应这样的赌局,谁说这里面没蕴藏着大唐道首的揣测人心? 盖苏文深信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形之下,裴国公这支军队要想攻破自己镇守的盖牟城,那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不少强大的修行者能够潜入盖牟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这大唐道首在城中还布置有更多的内应。 为了应对这两种可能,在暮色降临,开始分发黍米羹之前,他就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任命,不仅将城中所有重要位置全部换上了自己最信得过的人,而且将军中其他派系或是有可能表示异议的将领,全部限制在城中的一些府邸之中。 他制定了一系列的措施,保证在包括自己在内的高阶将领被刺杀之后,城中的守军还能有序的运转,甚至还能压制住那些有可能存在异议的将领。 他又登上了瞭望台。 他看到那些唐军还在谨慎的清点和整理巨型木车上的颅骨,丝毫没有攻城的迹象。 然而他身下的瞭望台却仿佛被敌人施加了某种魔咒,似乎他只要登上这瞭望台的时候,城中总会传来一些诡异的信息。 黑齿旭又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然后压低了声音告知他,城中的水源也出现了问题。 …… 盖牟城之所以能够在当年大隋的大军面前始终屹立不倒,其最大的原因并非是它易守难攻,依山而建。 与高丽的其余要塞相比,它最独特之处,是永远不缺净水。 它背靠着的这座山体深处蕴藏着足够多的泉脉,不管是在下方大河的枯水期还是丰水期,这些泉脉之中流动的泉水都不受任何影响,一年四季都能提供极为稳定的大量净水。 这些深入山体的大型水井连通到泉眼,引出的井水在冬日里甚至能够作为守城的武器。 温热的泉水在用竹管引到城头之后才开始变得冰冷,顺着城体倾倒下去,能够在敌军攻城的山体上结成厚厚的坚冰,不断冻结在城墙上的冰棱在人为敲断之后,便比檑木还管用。 此时盛夏,所有的竹管都早已撤掉,几口地势位于高处的水井周围方圆五百步之内早已被划为禁区,且一些阻挡视线的杂木都已经彻底清除。 根本不存在有人潜入进来做手脚的可能。 然而都不需要顺着石阶走下井,不需要接近水面,盖苏文和随行的几名同为修行者的将领,就已经清晰的嗅到了水中隐约出来的尸腐气息。 这的确是尸臭的味道。 黑齿旭看着脸色开始变得苍白的盖苏文,生怕这消息被传出去的他轻声道,“我已经令数人缚绳进去看过了,连解昭允都下去过了,在他所能到达的极限,根本看不到有腐烂的尸身藏匿,肯定在山体更深处。” 看着沉默不语的盖苏文和周围的那些同僚,他又寒声补充了一句,“那些泉脉弯曲曲折,如果是有人从上面放了尸首下去,必定卡在某处,解昭允肯定能够看到。”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最擅长潜水和水中视物的修行者都确定这尸身不是从这井中放下去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在别处泉眼之中顺着泉脉,将尸身放了进去。 但世间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做到在复杂的泉脉之中穿行,然后送一些尸首到足够污染这些水井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 一名将领心态炸裂了,“顾十五是道首,但不是神仙。” “有一种可能。”盖苏文深吸了一口气,“进入泉脉的人足够多。” “除非都是强大的修行者,但要想造成这样的效果,闭气进入泉脉深处,这些人哪怕能够运送足够多的尸身进去,自己也不可能逃得出来。”黑齿旭摇了摇头,他看着前方幽深如墨玉的井水,道,“我不觉得他们会为了污染水源而献祭这么多修行者。” 盖苏文缓缓的摇了摇头,“除非进入的修行者本身就是死人,还有,除非有人给他们事先提供了一些泉脉的勘探图。” 黑齿旭和在场的所有将领呼吸都是一滞,他们想到了军情之中提及的事情,开始反应过来。 “大量取水,晾晒,煮沸。” “乘着现在除了修行者之外还觉察不出多少味道,这水这样处理之后至少还能喝,能存多少存多少。” 盖苏文飞快说完这两句之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 金城宰握着狼毫笔的手悬在宣纸上方,墨汁顺着笔尖凝成浑圆的珠,将坠未坠。 城宰府建在城池制高点的山坳里,三重飞檐刺破暮色,廊柱上的朱漆斑驳如凝血。 当值的仆从早被屏退,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老人忽然落笔,墨迹顺着山石肌理蜿蜒而上,在留白处勾出半轮残月。 脚步声从三重石阶下传来时,他正在给松枝添第三道皴。玄铁甲片撞击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栖鸦,却没能打断他笔下走势——那杆青松虬结的枝干正拦腰折断,断口处露出森白纸色。 盖苏文进了书房,看着这名老人,他喊了一声老师,却和以往任何一次会晤不同,他并未对着这名平时敬重到了极点的老师行礼。 “我需要一个解释。”他看着金城宰,认真的说道。 金城宰笔锋一转,在断松旁点出数只惊鹤,“什么解释?” 盖苏文凝视着一脸淡然的老人,沉默片刻,道,“我刚刚才想清楚,文赫瑄这人平时根本不够决断,他能够这么快卷走箭矢,统领骑军离开,这里面没有您的从中协助…他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金城宰手中羊毫饱蘸石青,又在画卷上添了几块山岩,他没有正面回答盖苏文的问题,道,“我平日教导你甚多,光是这样的猜疑,不足以印证你这样的判断。” 盖苏文自嘲的笑了笑,道:“过往十余年,金氏一直在编制高丽水经注,只有你们花费心血认真勘察过这一带的暗河和泉水走向,要破坏城中水源,没有你们提供的这图纸,唐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金城宰突然微微一笑,道,“怎么,城中水源被破坏了么?” 盖苏文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好像有某个东西从高处坠落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我知道我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但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盖苏文看着金城宰,道:“难道你真的希望我们丢了这座城?” 金城宰放下了画笔。 他看着盖苏文,收敛了笑意,平静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能够成为高丽无数人崇拜的将领,是建立在无数条人命上,那些和你一样的血肉之躯,在某些时刻,被你当成棋子填进某个窟窿,你觉得对于胜利而言,理所当然。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对于任何王朝的统治者,对于门阀而言,做任何事情,当然是为了利益。对于你而言,那些鲜活的士兵的生命是棋子,但对于有些人而言,整个军队,整个城池,也是棋子。如果抛弃一座城能够获得更长久,更惊人的利益,那有些人也会将这一座城当成一颗棋子一样丢出去。我知道作为镇守此处宁愿奉献一生的将领,你很难接受失去这座城,但世间的运转法则本就是如此。如果你觉得不对,那你可以统兵直指王城,如果你能够统治高丽,你或许有可能划定一些不同的法则。但你应该明白,连这些运转法则都想不明白的人,是不可能真正的成事的。” 盖苏文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自己的这名老师,缓慢而冷峻的说道,“你们这些权贵所谓的运行法则我并不明白,我也不想要去弄明白,但我之前以为老师你和那些权贵不同,但现在看来,却并没有什么区别。我接受命令移交京观,我不能主动挑起战事,但我的职责是统领兵马镇守这座城,他们要想攻占这座城,那就必须过我这一关。” 说完这些,他最后对着自己的老师行了一礼,在离开之前,冷冷的说道,“城宰府自现在开始也不准任何人出入,不管是你还是城宰府中的别人,只要离开城宰府就会被立即格杀。” 金城宰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太过天真。 权贵哪有区别。 之所以和别人看起来有些不同,要么就是装得好,要么就是利益不够大,或是不能和更强的人去争抢利益。 别说是放弃一两座城池去换取金氏一家独大的利益,哪怕放弃十座城,那又如何? 这些只是高丽的城池,不是金氏的城池。 等到金氏成为高丽的主宰,那能够拿到多少座城? 盖苏文走出城宰府,他身前的甲士迅速的在他身后合拢,在城宰府周围布防,设置路障和哨岗。 他再次朝着裴国公大营的方向眺望,在黑暗之中只见火光,看不见那些马车的影子。 他心中生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愤怒情绪,他无法想象,那名年轻的大唐道首是如何能够暗中和金氏、文氏达成这样的协议。 三千对三万,而且三千是攻城的军队。 若是让他真的拿下这座城,自己和自己这些部下都会成为这名大唐道首的垫脚石,到时候这名年轻的大唐道首的声望,又会到达何等的地步? 也就在此时,风中响起怪异的呜咽声。 这声音就像是有人在风中哭泣,又像是半空中的幽魂在诉说着它的故事。 城墙上响起如朽木重重砸地的声音。 一名正在城墙上巡视的高丽将领头顶上好像长出了一根长长的羽毛。 他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摔倒死去。 警钟声随即响起。 一些用于照明的火把被远远的抛出。 然而谁也察觉不到射出这一箭的箭师在哪里。 当火把的光焰在山坡上滚动,最终消失的一刹那,一名将领下意识的仰头往上方看去。 他只看到了一点黑影无声无息的坠落。 一支连破空声都没有的箭矢仿佛黑暗之中落下的怪物,无比精准的落在他的咽喉上,从他的后颈穿出。 一阵阵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除了因为不断有将领被射杀而响起的骇然惊呼声之外,城中还夹杂着响起一些惊惶的声音,“水井出问题了,水井里有尸臭味。” 盖苏文的心中再次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别人的攻城是不断的消耗城中的军士,消耗城中的军械,再消耗城中的意志。 然而这顾十五所做的,却是不断的攻心,直接消磨守军的士气。 也就在此时,城头上突然响起如潮水般的惊呼声。 此时城墙上已经连倒了四名将领,哪怕是一名身穿常服,身上没有任何特别装束的将领都被箭师的冷箭射杀,但引起这些惊呼声的并非是这些将领的死亡,而是正对着城门的山道上,正走来一名年轻人。 只是一个人,正对着城门而来,已不到五百步。 城墙上响起了守城弩上弦时发出的独特绞盘转动的声音,这名年轻人手持着火把,却像是在逛街。 他依旧平静的朝着城门而来,那倾斜的山体在他脚下,也似乎变成了平坦的官道。 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身躯,甚至看见他的眉眼,因为他浑身的真气散发着明亮的辉光,真气的不断涌动,让他身外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城。 守城弩叮当作响,那是在做着最后的瞄准调教。 但这名年轻人却只是淡然一笑,对着这座城勾了勾手指。 第六百八十五章 用生命证明 - 割鹿记 - 无罪 盖牟城的轮廓在浓墨般的夜色中蛰伏,城墙如一道铁铸的断崖,压向四野。 第一支弩箭撕开夜幕时,竟然带着鸦群振翅般的啸叫,九尺多长的巨型弩箭的箭头是精铁锻打的破甲锥,三棱的血槽里灌着铅,专为击碎重甲而铸。 它撕裂夏日热风的啸叫声仿佛还在云端,箭矢却已狠狠咬上顾留白身前的黑色岩石。 "铿"的一声金铁交鸣,箭簇与黑岩相击处爆出三寸火星。铁锥在岩表凿出个白点,箭杆却因着巨大的反震力剧烈震颤,桦木制的箭身承受不住这般力道,突然从中间炸裂开来! 木屑如暴雨般迸溅。箭尾的雕翎被气浪撕成碎片,纷扬的羽毛混着木渣簌簌落下。箭头深深楔入石缝,竟将半尺见方的岩块生生撬起,蛛网般的裂痕"咔咔"地向四周蔓延。崩飞的碎石打在铁甲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硝烟味混着石粉腾起。那箭尾残留的半截红漆箭杆还在嗡嗡震颤,像条被钉住七寸的蛇。 这样威势的一箭即便没有直接击中,也让城墙上瞬间爆发出如山崩般的喝彩声。 “杀!杀!杀!” 平日不常见的重器的激发,轻易点燃了这些高丽军士的战意,他们手中的长矛不断顿地,发出的沉闷敲击声中夹杂着弩车独特的叮当声和巨大的弓弦发出的嗡鸣声。 在测距的试射过后,十二架已经完成最后调教的守城三弓床弩同时激发,整段城墙都在弓弦的震颤中呻吟。 三十六支铁翎箭同时撕破夜色,九支巨大的弩箭呈三个品字形同时钉向他的身躯,其余箭矢密集的覆盖他身周的腾挪空间。 轰! 巨型弩箭瞬间坠地,闷响连成一片,碎石与火星四溅,然而所有这些弩箭却诡异的未曾触碰到顾留白的身躯,顾留白在城墙上所有军士的眼中,明明好像动都没有动,但所有的箭矢却都齐刷刷的坠落在他身后的山坡上。 他身上的衣衫被箭矢带动的风流拂动着,身后已是一片狼藉,箭簇凿入石地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尘屑和火星仿佛形成一个个狰狞扭曲的鬼面,断裂的箭杆产生的碎木还在他身外真气辉光形成的巨大坛城之中飞舞,而他的脸上则在泛起带着嘲讽的笑意。 “怎么会这样?” 控制着守城弩的弩手们眼睛瞪到了极致,他们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作,从箭矢激发的瞬间,到箭矢坠落时锁定这人的身躯,他们百分百的肯定这人至少肯定在弩箭覆盖的区域之内,但就在箭矢坠落的一刹那,仿佛有神明用无形的笔骤然画出了一道界限。 一名已经操控这些守城弩十几年的老卒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他始终盯着顾留白的双脚,他发现顾留白的双脚似乎并没有移动,地上并没有多出的脚印。 “妖…” 他的口中不由自主的吐出声音,但这个字又像是实物一样卡在了他的喉咙里,让声音显得无比的怪异。 盖苏文没有朝着城墙移动。 之前那名诡异而强大的箭师的存在,让他觉得哪怕以自己的修为,出现在城墙上之后,都有可能被这些大唐的强大修行者所刺杀。 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了望春阁的阁楼之中。 这是数十年前高丽王族前来盖牟城时,这里的城宰为他们所建的行宫主楼,在它顶部的楼阁之中,可以轻易的看到城外的景象,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城墙上那些军士的动静。 他恰好就看到了这些守城弩激发时的景象。 神通! 和那些军士的根本无法理解不同,他轻易就想明白了这些守城弩射出的箭矢为何尽数落空。 这名年轻的大唐道首和最新军情中所述的一样,修为已经不再是传闻中的七品,而是真正的踏入了八品大宗师的行列。 是真气神通也好,精神神通也好,恐怕在第一支箭试射时,这人已经运用神通,让城墙上那些凭借目力感知的床弩控制者产生了错判。 然而越是想得明白这些,他心中的寒意就越是浓烈。 这名年轻的大唐道首此时所站的位置,是处于守城弩车的射程之内,但处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再加上城中已无箭矢库存,所以在这种距离之下,绝对不会有什么箭师胡乱放箭,能够用来对付他的,只有可能是守城弩车。 他料准了城墙上的守军会试着用守城弩车来击杀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然后他就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城中的守军看到一场近乎神迹般的表演。 他还是在攻心! 在黑沙瓦,这人让吐蕃人觉得他是不可战胜的神魔,而在盖牟城,他也要让高丽人觉得他是无法战胜的妖仙。 此时最好的应对方式便是有人能够去城下和他一战,然而整个盖牟城,谁敢单独出现在他的面前,谁敢和他一战? 也就在此时,这名年轻的大唐道首已经出声。 顾留白仰着头看着这座城,嘲笑道,“你们高丽的守城弩和我们大唐的守城弩不一样吗?怎么你们的这弩箭不往人身上射的?” 即便和城墙隔着很远,但是通过真气鼓荡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盖苏文的耳廓,盖苏文深吸了一口气,发布了一道军令。 他禁止任何人出城和这人厮杀。 就在他军令下达的刹那,顾留白又冲着城墙上头叫道,“你们高丽的床子弩不带种,城里的男人有没有带种的?我今夜就在这里等着,要是今晚上没有带种的男人敢出来杀我,那到了明天日出的时候,你们就把城里最漂亮的高丽女人多送几个出来和我好好战一战吧。” 这样的话他先用大唐话喊了两遍,接着又用高丽话再喊了两遍。 军令飞速的传递着。 盖苏文丝毫不怀疑自己这些部下的英武和勇气,哪怕明知必死,恐怕有些人也经受不住这种挑衅,他们会尝试用命去堆死这个强大的修行者,但按照他所掌握的军情,这种尝试绝对不可能成功。 单独单的厮杀,无论上去多少人,都恐怕对这大唐道首形成不了真正的威胁。 但这样的尝试,会将城中已经低落的士气推至新的低点。 所以他第一时间下达了不准出战的命令。 在军令的约束下,他不认为有人会出城去填命。 然而就在此时,城墙上已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盖苏文的大脑在这一刹那有些凝滞。 下一刹那,城墙上的动静让他确信有人已经出城应战。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金城宰的面容,他轻而易举的想明白,是他曾经敬重的老师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 “请转告我父亲,老申家没有孬种,丢不起这样的人。”申墨禅直接从城门楼上跃下去的时候,对着身边两名同僚说道。 两名同僚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了野兽嘶吼般的声音。 申墨禅用以掩饰将领身份的普通麻衣在月光下直接炸裂,暴露出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青芒,他落地时双膝微曲,震起一圈烟尘。 城墙上爆发的呐喊声还未停歇,他已拔出腰间那柄祖传的环首刀,刀脊上的七枚铜环在夜风中叮当作响。 "高丽申氏,申墨禅!"他大声厉喝,身笼罡风沿着山势疾掠,他的刀锋划出三道残月般的弧光。 刀罡距离顾留白的身影甚远,却在坚硬的地面犁出长长的沟壑,碎石如蝗扑向顾留白的面门。 但真正的杀招来自他衣袖之中的七点寒芒,七枚蛇形的长钉在接触顾留白身外的护体真气时,突然爆出耀眼的刺目红光,这些长钉居然破开了顾留白身外的护体真气。 顾留白微微一笑,在城墙上所有人的视线之中,他似乎依旧动都没动,这七枚蛇形长钉便仿佛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七寸,然后无力的跌落在他的身前。 申墨禅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厉嚎。 他贴身的内甲之中爆开一团团血雾,超过他极限的真气喷涌,已经让他的血脉寸寸爆开,他手中的环首刀往上挑起,带着一道分外粗大的刀虹斩向顾留白的小腹。 这已是他此生最强的一刀,也是他最后的一刀,因为这一刀斩出,他也再没有能力斩出第二刀。 然而面对如此暴戾和充满玉石俱焚气息的一刀,顾留白却只是伸出了右手。 在城墙上所有人的凝视之中,他甚至没有动用什么兵刃,他只是并指为剑,轻易刺透那可怖的刀虹。 他的手指落在环首刀上,手指显得十分纤细,似乎马上就要折断,粉碎,然而环首刀上的真气光华却瞬间退去,沉重的环首刀在那两根手指面前无法寸进,只能慢慢垂落。 噗! 申墨禅口中喷出一团血雾,却被顾留白身前的护体真气震成无数细碎的粉末,随着手中长刀的垂落,这名高丽修行者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跪在了顾留白的身前。 顾留白收回手指,平静的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这名高丽修行者,平静道,“你算是带种的,我不杀你,你回去吧。” “高丽申氏,老申家的人,绝不会接受敌人的怜悯!”申墨禅仰头大叫了一声,然后往外扑倒在自己的长刀上。 长刀的刀锋轻易的割开他的喉咙,他体内涌出的热血瞬间在石地上铺开。 城墙上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一名年轻伍长将长矛狠狠投掷向地面,矛尖在黑石上迸出火星。 “射死他!”他赤红着眼睛冲向旁边一具已经重新装好弩箭的守城弩车,然后被弩车旁的一名将领一拳砸倒。 他的身体还未摔倒在地,已有两道身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这两人的修为没有申墨禅强悍,在落地时,两个人甚至要借势翻滚来抵消从高处跃下的冲力,但这两名修行者在重新站稳身体之后,朝着顾留白掠去的身影却没有半分犹豫,一人持着斩马刀原本冲在前面,但提着一柄长剑的人却反而从他身后掠起,冲在了前面。 冲在前面的人大叫,“龙潭山青氏,虽死无憾!” 后方持着斩马刀的修士顿时也热血冲头,大叫,“赤山闵氏,不丢人!” 这样的叫声传入盖苏文的耳廓,没有让他和那些将领一样热血上涌,反而让他感到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 在自己那名老师用一些人的生命作为刺激下,即便是他的军令恐怕也难以约束所有人,而且他隐约感觉到,他的老师会用此制造出更多的争端。 一前一后冲到顾留白身前的两名高丽修行者瞬间倒下。 第一名高丽修行者手中的长剑在递出之后就落入了顾留白的手中。 顾留白用他的剑将他刺倒在地,然后随手掷出,将那名持着斩马刀的修士钉在了地上。 “任何人都不得出城!” 一名将领忍不住在城墙上发出厉喝。 没有箭矢袭来。 但这名将领却比被射了一箭还难受。 他身前不远处一名修行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自现在起,我脱离军籍。” “墨染山洪氏,洪秋砚!” 这名修行者掠下城墙时发出的声音让盖苏文也像是中了一箭般身体不断震动。 这是他的幕僚之一。 他想不明白,竟然连他的这名幕僚都会受金氏的安排而下去送死。 为什么? 天地间响起一声轰鸣。 接着城墙上又响起略显稚嫩和颤抖的声音,“墨染山洪氏,洪玉徽。” 听到这个声音响起,盖苏文终于无法忍受,他朝着城墙掠了过去。 发出声音的是他军中最为年轻的修行者洪玉徽,他的父亲洪照甲是他的副将,洪照甲在数年前病死,在临终前特意交代他要照顾好他的这个儿子。 盖苏文仅有的一些私心就用在了洪玉徽的身上。 按照他的想法,在洪玉徽随军获得一些军功之后,他就会将他调离前线,让他回去安稳的过日子。 然而这名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此时也成了那些权贵阴谋的牺牲品! 按理而言,这名少年此时绝对不会出现在城头! 洪玉徽手中抛出了一把短剑。 但这把化为流星的短剑被顾留白轻易的敲击回来,剑光贯穿他的胸膛。 这名少年倒下时,盖苏文还未到达城墙之上,而此时又有一名修行者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丸都山黄闻角。” …… 当这名修行者坠倒在地时,盖苏文终于登上了城墙。 “违令者斩立决!” 他登上城墙的刹那,先行说了六个字。 无比森寒的声音如凛冽的冰雪席卷过城墙,让所有人的身体微微一僵。 “被敌人的言语蛊惑,要想证明自己不是孬种的人,直接在城墙上把自己的头颅给摘了。” 他接着发出无比冰寒的声音,然后道,“镇守要塞的军士,要证明勇武的唯一方式,便是守住这座城。只要你们听从我的军令,你们便能守住这座城,若是失去了这座城,你们不仅是高丽的罪人,还会永远被后辈所耻笑。” “守住这座城的意义,真的有杀死这名年轻人大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更为冰冷的声音响起,“你们早就知道这名年轻人是什么人。” 盖苏文的心沉了下去,极度的愤怒甚至反而让他笑了起来。 为了得到某种巨大的利益,这些权贵无所不用其极。 文鹤年。 辽东祭酒。 他的官阶甚至比他的那名老师还高,然而在此之前,在十余日的清查之中,作为此间军方的第一号人物,他都并不知晓这人在这座城里! 他先前以为只是金氏想要和裴国公暗中达成什么协定,然而现在连文氏都参与其中么! 身穿醒目官袍的白发老人却带着一脸正气和愤怒的神色出现在城墙之上。 这名身穿紫色官袍的老人白发在夏日的夜风中飞舞,他的身周并无强大的修行者拱卫,以此显示他面对那名诡异的箭师都显得无畏的态势。 他无比冷厉的看着怒极反笑的盖苏文,寒声道,“他是大唐道首顾凝溪,若是能够杀了此獠,付出十座城池为代价都值得!” “杀得了么?”盖苏文此时没有退路,他看着文鹤年眯起了眼睛,“无耻的权贵们,你们到底想要换得什么好处,我并不想知道,但对于我们而言,我们的职责便是守住这座城。” “哈哈哈哈!” 文鹤年的大笑声在城头炸响。 他伸出手指点着盖苏文,厉声喝道,“这十日之约是我挑起来的?若是没有你信口开河挑衅唐人,哪来来的这十日之约,哪里来的守城之说!他们只是来接京观的,却偏偏因为你死了个弟弟,最终就弄成了这样的赌约!身为盖牟城的最高守将,却视这座城为儿戏,你尽是私心,还说别人无耻?” 盖苏文在心中计算着直接绞杀这人的胜算有几成,但心中的理智却在反复提醒他,这人既然敢在此时出现,必定已经有了相应的对策。 他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我没有违反王命,他们攻与不攻,走与不走,我都需要镇守这座城,而且对于我而言,三千兵马和我豪赌,换取裴氏再不进入辽东,这不可能不接。” 文鹤年冷笑起来,道:“那你现在守得住么?十日之约你赢得了么,粮仓被焚毁不说,连城里的水源都已经无法饮用,你将尸水煮沸给所有人喝,你想让他们喝着这种水来给你完成这个赌约?你或许可以名垂青史,但谁能知道此地会不会因此爆发瘟疫,他们这些喝着尸水的人蒙在鼓里给你卖命,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什么!” “水井出了问题?” 一群军士震惊的叫出声来。 盖苏文身后的几名将领脸都黑了。 盖苏文却反而平静下来,他看着那些惊惶的叫出声来的人,他知道这里面大多是真的惊惶,但其中必然有少数是文氏和金氏安排的人。 他冷冷的说道,“相信我的人,便听从我军令行事,不相信我的人,你们的命就交给这个人,你们尽可以听他的命令行事。” “粮草被焚,井水被污,凭什么还让人相信你?”文鹤年冷笑起来,道:“盖苏文刚愎自用,已无统军资格,众将听令,拿下这人再做打算。” 盖苏文还未说话,他身后一名副将已经忍不住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资格对军方官员说三道四?” 文鹤年冷笑道,“是,我一个人是无法罢免你们这种将官,但若是加上城宰,我们至少可以接管军队。” 盖苏文看着文鹤年,冷漠道,“这些唐人许诺给你们文氏和金氏什么好处?” 然而此时,文鹤年却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看向在城外安静的看戏的顾留白,然后朝着城下跳了下去。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我只是不相信你这个公为私用的将领,我只是觉得你已经不配成为这座城的军方统帅,我可以容忍失去这座城,但不能容忍你将我高丽的这些军士蒙在鼓里,让他们为了你的私欲而送死。我可以为高丽战死,你呢?你敢和我一样么?” 盖苏文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背负着的双手甚至已经给后方的副将下达了几个命令。 一些绝对忠于他的修行者和军队会很快调集过来,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要用雷霆的手段将这文鹤年和金城宰一起杀死。 然而这样的变化却是他根本无法预料的。 一名这样地位的文氏官员,竟然可以赴死。 虽然自己明知道这人说的只是冠冕堂皇的假话,然而寻常的军士却不知道,在他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时候,城中的军士不会觉得他说的是冠冕堂皇的假话。 这样的阴谋在此时却似乎变成了无法可解的阳谋。 他看着那名老人的白发凌乱的飘散在夜空中,当那名老人的真气爆发,身上喷涌出血雾时,他被巨大的无力感所包裹。 第六百八十六章 他就是妖魔 - 割鹿记 - 无罪 文鹤年倒下。 血肉撞击地面发出的闷响,就像是重锤将盖牟城里守军的士气砸得四分五裂。 裴国公和十余名将领、幕僚骑着马安静的停驻在盖牟城下的缓坡上,裴国公看着盖牟城的城头,依稀可以看见盖苏文的身影。 他有些同情的叹了口气,“长安那些人常说我心眼子多,但看看这盖苏文,一身领军打仗的好本事,不和那些人玩心眼子,只知道真刀真枪的干有什么用?就算是条蛟龙,被那些人放干了水,也只能在烂泥塘子里打滚,什么本事都用不出来不说,反帮人搅个稀泥。” “真不用管顾道首?”一名将领在后面悄悄问道,“我估摸着这盖苏文也没什么办法了,要么就只能孤注一掷,试着杀顾道首。” “管他?他的本事还要我们管?”裴国公笑了,“现在的盖苏文的确没别的办法,现在只是依靠他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声威来约束军队。不过我这女婿最喜欢的方法就是立威,之前有了黑沙瓦的名声,接下来他再在这里用他的法子收了盖牟城,今后天下都会知道,什么名将,在他面前也就是狗屁。” 城墙上不断响起急促的厉喝声。 哪怕许多绝对忠诚于盖苏文的将领不断的约束,但军队依旧出现了哗变的迹象。 黑齿旭出现在了盖苏文的身后,他倒提着的一柄刀散发着清晰的血腥气。 他没有说自己刚刚处死了什么人,只是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按此下去,绝对有兵变。” 盖苏文身侧一名副将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盖苏文。 此时他都没有说话,但周围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前这架势,像之前的骑军一样直接离城而走算是轻的。 “这人自己说了,他要在这呆一夜的时间。” 那名副将恶狠狠的吐出了一口气,道:“我们有一夜的时间,现在的士气已经低无可低,但只要有人不断出去杀他,所有的人都会看着,至少这一夜的时间不会有什么变化。之前谁叫得最凶,谁最想出去送死,就让他们第一个出去。他们不愿意出去了,我们的人也绝对够用。” 说到这里,这名副将吞下了最后一句话,没有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也看得出来他硬生生吞下肚子的那一句话是什么。 他不相信一夜的时间杀不了那个人,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站在他厮杀一夜。 “传令下去,让所有的军士都知道,我们要用一夜的时间来试着杀死这名大唐道首。”盖苏文没有丝毫犹豫,他漠然的发出了命令,“把城中所有的修行者都集中起来,不属于我们嫡系的修行者,第一时间将他们送出去,如果他们不愿意,直接围杀。” 他心中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本身就是城外那名年轻的大唐道首希望看到的结果,但对于他而言,既然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既然存在着一丝可能,那他就只能毫不犹豫的将这件事推动到极致。 顾留白微微弯腰,拾起文鹤年斜插在自己身前脚下的那柄剑。 他心中有些感慨。 这些门阀在受巨大的利益驱动时,他们往往能够推动人出来赴死,而且他们的细节也做得很好。比如眼下送到他面前的这柄剑。 是不是担心他此时没有什么用得趁手的好剑就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柄剑至少裴二小姐会很喜欢。 这柄剑应该就是大隋的名剑“紫薇”,光洁淡紫色如玉质莹润的剑身上,随着真气的流淌,便盛开深紫色的花朵。 他弹了弹剑身。 当…… 声音悠扬。 玉质般莹润的剑身微微震动,发出的声音却是如大钟的声音般清越响亮。 站在不同高度看待事物的想法便自然不同。 对于那些根本无法看透事物本质的寻常军士和修行者而言,此时顾留白杀死了文鹤年,又捡起他的剑弹剑试剑的动作,便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这种羞辱可以轻易的让他们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 一名身穿文士服饰的年轻高丽修行者已从城墙上直接跳了下去。 黑齿旭默不作声的对着一些将领点了点头。 那些将领心领神会,发出了低沉的呐喊,手中的长枪开始点地。 在此种情形之下,分散这些军士的注意力,便会减少哗变的可能。 军士的情绪被轻易的煽动了。 越来越多的军士发出呐喊声,手中的长矛不断柱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一道轻薄的剑片如飞蝉振翅而起,唯有拇指大小的剑片在飞出这名年轻高丽修行者的衣袖之后,突然在空中打了个转,好像失去真气控制般掉向地面,但在贴地的刹那,却又开始急剧的加速,刺向顾留白的腿部。 这名身穿文士服饰的年轻高丽修行者也不过六品,却不知以何种手段,竟能将这枚剑片如此运用,盖牟城城墙上的不少修行者都看不出任何端倪,但看着这道贴地飞来,绞向自己双脚的剑片,顾留白只是又弹了弹紫玉般的剑身。 剑气如下雨天水缸中边上溢出的水流一样流淌下来。 在清越响亮的剑鸣声中,飞到他身前的那道剑片被水流般的剑气冲起,看似并无多少威力的剑气,却轻易的将那道剑片击飞。 嗤的一声轻响。 剑片不受控制的消失在夜色里。 文士装束的年轻高丽修行者绝望的嚎叫了起来。 他失去了自己专修的那道剑片,失去了赖以对敌的手段,他此时冲向顾留白,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张开双臂,绝望的用自己的身体朝着顾留白撞来。 顾留白挥剑,就像是老师挥舞着戒尺打在这名年轻高丽修行者头上,啪的一声。 这名年轻的高丽修行者被轻易击倒。 两个人看上去同样的年轻,但此时的画面落在城墙上所有人的眼中,一个显得无比的强大,一个显得无助而弱小,分外的反差。 “不要让他有休息的时间!” 一名之前叫喊得很大声的将领被黑齿旭近乎粗暴的推搡着到了城墙边缘。 黑暗里许多持弩的军士对准了他,箭矢的顶端泛着幽蓝色的光泽。 这名将领叫做羊延寿,是城中主管烽火台的烽帅。 平时他和黑齿旭等人的关系不错,还经常在一起喝酒,但因为帮着文鹤年鼓噪之后,黑齿旭看着他的目光就已经变得极为冰冷,就像是看见了偷了自己老婆的男人一样。 “出卖兄弟是要下地狱的。”黑齿旭对着马上要跳下城墙的羊延寿寒声说道。 羊延寿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去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他轻声回应道,“我下地狱不要紧,但今后我的儿子却能够在王城生活,有些田地可以收租,不需要和我一样在这种边城要塞受苦。” 说完这句,他跳了下去。 “后黄羊氏!为国赴死!” 在跳下去的时候,他却是发出了一声异常悲壮的大喊。 他挥着一根铁棍冲向顾留白。 他们这种修行者和顾留白此时的境界相距甚远,连炼招的意义都没有。 顾留白只是异常简单的挥剑,就和拍倒前面一名年轻修行者一样,羊延寿刚刚冲到他面前,挥棍砸下,他的剑身已经拍在了羊延寿的脑门上。 咚! 羊延寿倒地的时候,又一名修行者已经跳下了城墙。 与此同时,主城门的包铁木制悬门已经缓缓提起,双层箭楼的阴影中,已经有许多人进入瓮城,排在外瓮城门后。 哪怕高丽面对大唐最前沿的要塞,整个盖牟城的修行者数量和相对于寻常军士的比例都远超高丽的任何一座城池,甚至为了应对大唐的高阶修行者,盖牟城之中有着数个四品和五品修行者的方阵,这些修行者都配备着各种应对高阶修行者的法器。 正是如此用低阶修行者的数量来弥补修行品阶的差异,之前包括盖牟城在内的一些要塞城池才能抵挡得住大隋军队的进攻。 然而此时城墙上任何一名将领都看得出来,四品五品乃至六品的修行者,在顾留白的面前似乎和普通的军士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在将城中不属于自己嫡系的所有修行者收刮出来赶向主城门的同时,盖苏文的精锐军队也飞快的将城中有可哗变可能的军队赶向主城门外的瓮城。 在羊延寿之后跳下去的是文鹤年的一名侍从,也是文鹤年的学生。 他和文鹤年同出一辙,丝毫看不出是被逼着跳下去的。 在羊延寿重重倒地的刹那,文鹤年的这名侍从就已经朝着顾留白狂奔。 他没有报自己的姓名,只是决然的朝着顾留白飞掠。 他用的是长剑。 剑身上析出的真气就像是无数毒蛇在舞动。 然而当顾留白手中的长剑递出,这些毒蛇瞬间崩散,啪的一声爆响,这名修行者和之前两名修行者一样,倒在顾留白的前方。 城墙上连长矛柱地的声音都小了些。 迄今为止,他们看到顾留白身上纤尘不染,即便击杀了这么多人,这名仿佛妖魔一样的年轻人身上都干净的很,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沾染。 …… “快!” 盖苏文的数名部将已经率着督战队将瓮城的大门打开。 此时城中任何一名修行者都心知肚明,盖牟城里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可能对顾留白造成威胁,甚至可能连盖苏文亲自出手,都未必撑得过两个照面。 在此时的情形之下,这些部将知道唯一的胜算便来自不给顾留白任何喘息的时间,所以一个接一个的冲过去在他们看来依旧不够快,他们现在恨不得直接将人排队排到顾留白身前去。 瓮城大门打开之后,一名身形略微显得臃肿的中年男子被几名身穿重铠的军士用长枪的枪尖顶着后背推了出去。 这名中年男子姓朱,叫做朱玄成,是城宰府主管发军饷的官员。 他往前跑了两步,镶玉的腰带突然崩断——这竟是把软剑伪装的腰带。 不过他并没有掠向顾留白,而是朝着城墙北侧的缓坡疯狂的逃遁。 咻! 空中响起凄厉的啸鸣,一支特殊的弩箭直击他的后背。 这支弩箭是从两层箭楼之中射出,显然出自一名隐匿其中的箭师之手。 盖苏文手下的那些亲兵都很清楚,这名箭师叫做崔元忠,他用的铁胎弓篆刻着特殊的符纹,用真气激射出的铁羽箭比寻常的箭矢要快得多。 他的箭快,但朱玄成似乎也早料到了有这样的一箭,他的软剑往后卷动,硬生生将落向背心的这一箭带偏。 然而就在此时,城墙上响起震鸣。 三支巨型的弩箭如陨石坠落,两支弩箭落空,分别在他的身侧左右,但其中一支却是无比精准的射在他的后背。 噗! 巨大的弩箭击穿他的身体时,他的血肉和骨骼似乎只是发出了如羊皮筏子漏气般的声响。 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他的上半身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子崩碎一样的崩开,碎肉和碎骨崩飞得到处都是。 半截残缺的身躯往外跨出一步,才顺着山体滚了下去。 朱玄成身后排着的两人平日里是做文书工作的,此时看到这样的景象,两个人不受控制的呕吐起来。 他们的身后响起金属的震鸣声,如山般的阴影和随即亮起的辉光,笼罩住他们躬着的身体。 一尊真气铠甲飞快的越过他们,庞大的身躯却像是灵巧的兔子一样在倾斜往下的山坡上奔跑,他手中两柄巨型的长刀是嵌套在他的铠甲上的,这使得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螳螂。 这具玄甲也绝非隋朝或是高丽的制式玄甲,而是一种私甲或是暗中试制成功,还未出现在大唐军方卷宗中的玄甲。 它表面的覆甲就像是巨大的鱼鳞,整个头盔则更像是一个鱼头。 它散发着的真气光辉也因为铠甲的黑沉色泽而显得有些乌黑,但铠甲表面的破风能力很强,这具玄甲沿着山坡往下冲击的时候,它身前的空气像是有形之物一样在它的两侧张开,它身前没有什么破空的风声,但身后却是狂风呼啸,十分惊人。 城墙上再次响起巨大的呐喊声。 双刀扬起时,顾留白的身躯在这两柄刀下显得十分渺小,但双刀环状朝着顾留白绞杀而至时,顾留白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长刀留下的残影之中。 这名玄甲士错愕的拧身,他甚至都没看清顾留白是怎么避开自己这一击的。 但当他再挥动着双刀追斩顾留白时,他自己已经失去了平衡。 他这时候才看到自己的左腿沿着膝盖和身体已经脱离。 沉重的身躯瞬间就砸倒在山道上,然后一路滚到了山底。 看着那具玄甲身上的真气辉光消失,顾留白目光落在了那条左腿上。 他用剑一挑,这条左腿也飞向了山下。 城墙上所有的呐喊声瞬间消失。 就连瓮城门口那些督战的将领此时动作都迟缓了起来。 他们从顾留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疲惫的神色,但他们自己却觉得很累。 他们觉得自己不像是在督战,倒像是在赶着牲口去屠夫那里屠宰。 而且这屠夫不像是在杀牛宰羊,而像是在杀鸡。 杀牛杀羊会比较容易累,但一个人杀鸡会累么? “上!” 一名身穿重铠的将军声音颤抖着发出命令。 那两名还在呕吐的修士被直接推下了山坡。 他们的后方,一列重铠军缓缓的走出城门。 固有的认知是很难改变的。 任何军中将领都会认为,玄甲和重甲会对修行者造成更大的麻烦,他们会被迫用更多的真气来瓦解他们身上的铠甲。 这种观念甚至根深蒂固,但那名年轻的大唐道首却似乎瞬间就改变了他们的这种固有认知。 如果那具玄甲不是武器太长,恐怕这顾十五依旧可以站在原地不动。 有弓弦震动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那两名不断呕吐,走得不快的修士瞬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朝着顾留白冲去。 两个人其实修为差不多,速度也差不多,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人联手来攻顾留白。 不过顾留白淡然一笑,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还未来得及出手,紫色的剑气就已经落在了他们的咽喉。 这时候一名身穿重铠的军士已经持着厚盾疯狂的冲来。 也就在此时,城门楼上跳下来一名修行者。 这人手持着一具很大的铁胎弓,正是盖牟城军方最厉害的箭师崔元忠。 他对着顾留白连射三箭。 在那名重铠军士距离顾留白还有十余步时,这三支箭矢已经出现在顾留白的身前。 他射完三箭就转身。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这样的举动在这种时候却似乎很容易让人看出他是什么意思。 我是箭师,和你对敌当然是远远射箭。 我的箭在别人到达你面前时就到了,也不算围殴你。 我出手了若是杀不了你,那我也不继续留着和别人一起战你。 明明有些无耻,却似乎又挑不出多少刺。 顾留白手中长剑往上卷去,剑气将这三支箭矢卷动,从他身侧抛飞而过。 此时那名重铠军士距离他还有五步,崔元忠却是突然侧身,挥动铁胎弓。 当的一声。 一支没有什么破空声的箭矢被他的铁胎弓击飞。 然而也就在此时,第二支箭矢已经凌身。 崔元忠的右手已经抽了一支箭,仓促之下,他用手中的箭去抽打这支箭矢,然而他手中这支箭根本无法改变这支箭矢的行进线路。 轰的一声爆响。 明明只是一支连破空声都没有的箭矢,但落在他身上的刹那,却发出了一声恐怖的轰鸣,磅礴的气劲瞬间将崔元忠身上的衣甲撕碎,将他的身躯炸裂。 崔元忠的上半身直接消失。 他半截身体化成了飞散的肉沫和骨屑。 城墙上响起无数无法控制的骇然叫声。 此时依旧无人发现那名隐匿着的大唐箭师在哪里,但此时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这名箭师的意思。 你射大唐道首三箭就走,射不死就算认输。 但我让你走了么? 你射他三箭,我便射你两箭。 而且我这第二箭的威力,你们好生看着,比你们的守城弩的弩箭还要厉害得多。 盖苏文无言的苦笑起来。 什么样的修行者,才能让一支箭矢拥有这样的威力? 到了这种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失去了信心。 身穿重铠的军士冲到顾留白的面前,他用肩盯着厚盾朝着顾留白撞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刀贴着盾的下沿朝着顾留白捅去。 然而在这种距离之下,顾留白动都没有动,只是看了他一眼。 这名军士只觉得自己的刀就要捅进顾留白的身体,但这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意识,周围的一切都似乎不存在了。 在所有高丽军士的视线之中,顾留白什么都没有做,这名重铠军士就停顿了下来,停顿在他身前。 接着顾留白伸出左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没有人能够察觉顾留白用精神神通控制了这人,然后轻易的用真气震断了这人的心脉。 他们只是看到顾留白的左手落下,这名重铠军士便跪了下来,跪在了顾留白的身前。 厚盾和手中的刀支撑了这名军士的身体,他垂着头,就像是对顾留白在表示臣服。 “妖!他不是人,他是妖怪!” 看到这样的画面,有人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顾留白笑了笑。 他自然知道这时候自己要做什么。 他悄然的催动了铁流真给他的神通物天眼玄鸦。 黑色的乌鸦隐匿在巨大的坛城之中遁入夜空,在第二名重铠军士朝着他冲来时,浑身包裹着黑焰的玄鸦从空中落下,击在这名重铠军士的后脑。 当的一声闷响。 这名重铠军士重重摔倒在地,天眼玄鸦扇动着翅膀,落在跪在他身前的那名重铠军士的头顶。 站上一夜是很累的。 哪怕站上一夜杀鸡也很累。 当这只玄鸦抬起头看向城墙时,顾留白觉得自己应该不用站很久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这时候还装 - 割鹿记 - 无罪 黑色的乌鸦包裹着焰气看着瓮城门口列着队的重铠军士,城墙上呼唤妖怪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入每个人的耳廓,这些决心赴死的重铠军士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们的后方瓮城之中,突然响起了哭声。 不只是一个人的哭声,而是好几个人的哭声。 他们可能见过更多的尸体倒伏在地上的景象,但在这种气氛之下,他们却竟然被吓哭了。 黑齿旭作为城中最忠诚于盖苏文的几名将领之一,他和盖苏文出生入死,打过许多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役,然而此时站在城墙的边缘,他看向那些被吓哭的人时,他嘴角牵扯着,一时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他打的所有仗里面,没有一次有这么憋屈过,没有一次有这么无奈过。 这名年轻的大唐道首来到盖牟城下之前,盖牟城里已经分崩离析,他们不是有力气使不出来的难受,而是他们的力量已经在不断瓦解。 而当他真正来到盖牟城下之后,他所展现的又何止是强大的神通? 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气质,那种看着整座城池就像是看着一个随时可以踩碎的鸡蛋般的威势,在没有同等强大的修行者坐镇盖牟城的情形之下,令他都绝望得想哭。 有些人只擅长阴谋,便只让他觉得分外无耻,有些人只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擅长攻城略地,但眼前这人,却近乎完美。 黑沙瓦的战役他当然也参与研习许多次,他们这些人都是沙场老将,和长安那些纸上谈兵的学院之中的学生得出的答案自然不同。 他们觉得哪怕换成自己,在那种情形之下,也不可能比赞卓做得更好。 但黑沙瓦那一战,这名将来的大唐道首显然也已经被逼到了极限,被迫兵行险着,如果最后和他对决的那名大将的修为再高一些,或者有些隐匿的强大法器,那战局就会彻底改写。 然而现在已经截然不同。 这名当年在黑沙瓦还显得稚嫩的修行者,在长安已经真正的脱胎换骨,他现在连自身修为不足的缺陷都已经消失。 那这样的人物现在站在盖牟城前,让城中的军队毫无士气可言,让人觉得他是高丽传说中的大妖而非人,那有什么办法可解? 即便是盖苏文手底下最主战,最拥有玉石俱焚决心的黑齿旭,此时也觉得根本无法可解。 就在此时,除了那几个人的哭声之外,突然城墙上一片安静,惊呼声全部消失,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天地间的潮汐一般涌动。 “将军!” 黑齿旭的喉咙之中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低喝,他声音响起的时候,盖苏文已经从城墙上跳落下去。 盖苏文身后的一名副将此时举起了一面令旗,旗语的意思是,所有人不要动作。 “他要做什么!” 黑齿旭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飞掠到那名副将的身侧,厉声问道。 副将看着他,从牙缝之中挤出的声音就像是冬日里挂在城墙上的冰棱一样寒冷,“他要结束这一切,他不想让更多的人成为那些权贵阴谋的牺牲品。” 黑齿旭艰难的侧转过身去,他的眼角抽搐着,他看到盖苏文已经走到了顾留白身前。 “为国镇守边城,是我一生的志向,也是我的荣耀。”盖苏文没有从山坡上居高临下的对着顾留白说话,而是一直走到顾留白的身侧,才站定,直接说道,“前线将士打生打死,后面这些权贵门阀走私做生意也就算了,但为了利益要直接将这座城拱手送给你,这却已经超出了我的底线。” 顾留白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盖苏文看着顾留白,道,“既然超越了我的底线,那我也不会有任何底线,我也不会信守什么诺言,我会令城中的三万大军全军突袭,对你们的三千兵马进行绞杀。我会无视任何上峰的命令,我不会管你们是来交接京观或是做什么别的事情。”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浓浓的嘲讽,“哪还有三万大军?三千骑军走了,城中最多两万七,到时候意见不统一而哗变,至少又会损失五千,你最多只能动用两万多一点大军。” 盖苏文寒声道,“两万还不够?” 顾留白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觉得虚张声势的这种恐吓对我有用,你心中很清楚够不够,我们数千人都是骑军,你们骑军走了,箭军也没有足够的箭矢,别说两万人,就是三万步军,你们离了这城到了下面,也只是我们骑军的活靶子。我们的骑军可以射出花来。” 盖苏文沉默不语。 他的诨号是骷髅将军,本身面容就像是阴森的骷髅,此时在黑夜之中阴沉着脸,脸上更是如同镀上了一层漆黑的尸气。 “你心里自然也十分清楚,除非有新的援军到来,但不管是骑军,或是给你运送箭矢、粮草和其它军械的队伍,都不会来的。”顾留白平静道,“那些被你觉得很无耻的人,他们有很多种办法,让那些队伍个把月都不会过来,但你打也打不得,守也守不了,城中的士气坚持不到三天就会彻底涣散。不管你一生什么样的志向,你心里自然十分清楚,你根本守不了这座城,除了徒劳的多死些人。”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又微讽的笑了起来,道:“而且我可以和你打个赌,给你治罪或是罢免你的文书,会比那些军援更早到来。既然有人都自愿为了自身门阀的利益而死,那要找个什么理由解除你的军权就太简单了,别说是你,你想想裴国公,想想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想想这样的一名开国功勋,大唐军方最重要的人物,为何会带着几千兵马出现在这里。” 盖苏文慢慢抬起了头,他自嘲般笑了笑,然后道:“金氏和文氏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他们这种门阀总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好处,但究其原因,他们是门阀,他们拥有了这样的底蕴和地位,才能得到别人无法得到的好处。”顾留白看着盖苏文,平静道,“你现在所要考虑的,是你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死在我手中,以表明你的高洁,还是尽可能的减少死伤,让你带出来的这些将士可以活着回到家乡。” 盖苏文又沉默了下来。 他的确没有太多的选择,而任何一种选择,似乎都会让顾十五成为诸多高丽将领心中的阴影,今后高丽的那些将领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都会和吐蕃人差不多。 他们不会觉得这是个人,而会觉得他是个神明。 “很丧气是么?” 顾留白却笑了起来,“你不问问我想做什么?” 盖苏文看着顾留白,布满阴霾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神色。 “你是不是觉得这世道不对?”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我就是想改变这样的世道。” 盖苏文脸上的惊愕变成了不可置信。 “生气有什么用,总想着这不公平有什么用?”顾留白笑了起来,“哪怕再怎么不公平,也不去想,只管做好眼前事?一生镇守边关是为荣耀?镇守边关为了不让敌国的军队进入自己的家园,但自己的家园被蛀虫啃噬成筛子也视而不见,等到这个家园彻底的烂掉?如果要用一生来做一件事情,那总得做件更有意义的事情。” 盖苏文的心跳快了些,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这世道更公平。”顾留白抬起了头,道,“有人见过了太多饿殍遍地的悲凉,所以他们立誓要让人吃饱穿暖,而我从关外到长安,见多了门阀的一手遮天,见过了太多像你这样的人郁郁不得志,被权贵摆弄于股掌之间。我现在看不到太远,但我觉得邹老夫人做的事情是很有意义的,若是能够让不是门阀的子弟都能足够的上升通道,让他们也能够成为朝堂之中重要的一员,有能力者被重用,门阀被监管,对于你这种人而言,世道自然就会变得公平些。”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一时还没有说话的盖苏文,认真道,“大唐皇帝一直想要改变门阀占据一切的痼疾,我在长安办让寒门学子可以发挥才能得学院,也只是开端。如果我能战胜李氏机要处,我会建议皇帝和大唐的开国皇帝一样重开谏言堂,让天下人监管他的行为,而并非李氏机要处来监管他,用阴暗的内斗来对付他。我会帮着他推行他设想之中的科举,让那些门阀的年轻子弟和普通门户的子弟一起公平参加选举,有才则上位。” 盖苏文有些不信的说道,“不是开疆拓土,建立寻常人无法企及的功绩吗?” “若是自身足够强,自然万国臣服,若是自己都烂掉了,强行打下别人的沃土,又有什么用?帮门阀多找一块肉?”顾留白看着盖苏文,笑了起来,道,“不过就目前的情形而言,你们高丽是已经烂掉了,王族沦落成傀儡,门阀专权,且被强者暗中摆布。这样的王朝已经腐朽,哪怕有你们这种将领撑着,也只是暴风雨中竹竿撑着的凉亭,烂掉倒塌只是时间的问题。” 盖苏文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顾留白道,“你眼前的计划是什么?原本只是保证裴国公的安全,接走两座京观,但却想要攻取这座城,你应该明白,只要你们一走,你们也依旧保不住这座城。以大唐目前的处境,就算我将这座城拱手相让,之后它也会被我们夺回来。” “你觉得这两座京观的意义是什么?”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反问道。 盖苏文微微一怔。 “大唐之声威。”顾留白平静道,“这两座京观虽是隋朝战败所遗留的头颅,但大唐开国皇帝却表态一定要夺回,其实除了隋人和唐人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可以让他获得更多的人心之外,大唐的皇帝始终让人明白一点,大唐和隋朝不一样。令四夷臣服,要展示的不只是武力,还要昭示大唐可以战胜大隋战胜不了的敌人。现在的皇帝心心念念想要击败高丽,令高丽臣服,不只是个人的恩怨,而是要让天下看到,大唐和隋朝绝不相同,大唐可以击败大隋击败不了的敌人。大隋拿不回的两座京观,大唐可以拿回来,所以那些门阀才能让皇帝同意裴国公暂时交出军权,来这里接引两座京观。” 盖苏文沉默不语。 他只是想着高丽的那些门阀要烂到何种程度,才会在某种交易之下,交出这两座京观。 将有兵而不能战,有血性而无法挥洒,这便是最大的悲哀。 “只是我从来不习惯在别人划定的条件下交易,尤其是我觉得这桩生意吃亏的时候。”顾留白看着他,接着说道,“大唐需要声威,我也需要声威,这座城拿下来之后,之后能不能守得住,那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整个大唐会知道我来接应这两座京观回去,而且会知道我以三千兵马,拿下了三万雄兵镇守的这座盖牟城,这座连大隋皇帝和任何一名唐军将领都没有拿下过的城。当一个人的威望到达一定的高度,他要做什么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盖苏文听完,看着顾留白不再说话,他又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只是一个人自身若不是极其强大,就算很有威望,恐怕也难以成事。”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我说的威望和你说的威望并不是同一回事,你在高丽也算有些威望,但你所认为的这种威望,基于战功的这种表现,是凡夫俗子有可能做到的威望,但我需要的威望,却是如同神迹,是让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威望。” 盖苏文看着顾留白宁静而自信的面容,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年轻人为何能够有着这样的气度和见解,以及那种改变世道的野心。 “我有个弟弟死在了扶风郡。” 盖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留白慢慢的说道,“我那个弟弟七岁开始跟着我,他的修行法门都是我给他物色的,我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我也很欣慰他能够成为一支精锐军队的大将,他听从调遣去扶风郡,然后他战死在了九庆山口,你们来这里的时候,我对你恨之入骨,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够将你杀死在这里,但我依旧听从王命,我只是按照命令交接京观,放弃复仇的打算。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已经一点都不恨你,我只是对这些权贵太过失望。你说的不错,像我这样的人,不管打赢了多少场大战,所获得的功绩和威望,也只不过是凡人的威望,在那些权贵的眼中不值一提。我们死了无数兄弟,哪怕饿得吃泥巴都要守住的城,却可以因为他们的利益而像一双破鞋一样被丢掉。” 顾留白笑了笑。 他想到了黑沙瓦的许推背,想到了那些郁郁不得志却战死在黑沙瓦的老军,他的笑容里便充满了感慨。 “一生所坚持的东西,只是他们可以随便丢掉的东西。”盖苏文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如果觉得世道不公,抱怨是没什么意思的,他们把这座城像破鞋一样丢掉,我也可以把他们像破鞋一样丢掉。背叛这种东西,谁都可以轻易做到。” 他说着谁都可以轻易做到,但脸上却写满了痛苦的神色。 他异常缓慢的说道,“我可以送你更大的威望,以三千人攻占三万大军镇守的盖牟城,完成史书上都根本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已经如同神迹,但还有什么比像我这样的人臣服与你,判出高丽,今后效命于你更加震慑人心?”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道:“我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做这样的决定之前自己想好。我只希望你今后不要想想觉得搞笑,明明是我们和你们的门阀阴谋算计你,你却反而反过头来为我效力。” 盖苏文转身看着城墙上的无数身影,即便隔着几百步的距离,其中大多数人他甚至都能够叫得出名字,他也平静下来,说道,“其实你方才的话也提醒了我,身为一名将领,不只是要想着能不能打赢这场仗,而是需要想着能够让多少跟着我的军士能够好好的活着。还有,你也提醒了我,我之所以能够成为这样的统军大将,乃是因为我家中也是将领世家。我认为不公,但实际上很多有本事的人,此时只能身穿重铠,听着我的本事上来将命填上。说来可笑的是,当我觉得无比失望的时候,我觉得之前所坚持的没有了任何意思,我现在反而觉得你想做的事情有趣得多。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形下,我宁可被高丽的史书描述成叛国者,我也要想办法将一些人的性命托付给更值得信任的人。和高丽那些将王族当成傀儡的门阀而言,至少你更有能力,更有信誉。”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我只想听到一个确定的回答,那些和我一样对高丽失望的高丽人,或是那些在高丽根本无法施展拳脚的寒门子弟,入了你所说的那些学院,将来在大唐是否能够得到和唐人同样的待遇。” 顾留白笑了起来,“别的我不敢保证,入了我唐籍,那就是唐人,只要我还是大唐道首,我在长安还站得住脚,那么但凡你们觉得吃亏的事情,都可以找我。至于能不能大展拳脚,就看自己配不配。” 盖苏文对着顾留白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他的这番姿态,让城墙上许多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日出之后,我会带着那些可以被我说服的部将们到裴国公的军营,我会交出这座城。”盖苏文在转身离开之前,平静的说道。 “用不着太早。”让他微微一怔的是,顾留白笑着说道,“我得回去好好睡一会。” …… “盖苏文连人带城一起给你,结果你说什么?让人家不用太早,还得回去睡一会?”沈若若听着顾留白洋洋自得的讲述,忍不住吐槽道,“你这喜欢装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这种时候还要装?”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不仅要装,我还要让裴国公把这两句话记录在军情里,还要好好的宣扬宣扬。” 沈若若大皱眉头,她知道顾留白肯定有着什么用意,只是她一时想不出来。 顾留白笑道,“你这就是何不食肉糜了,你和那些寻常街巷里的百姓的喜好不一样,所以你理解不了寻常人的乐趣,他们可不会觉得这种事情的背后谋划有什么精彩,有时候仗怎么打赢的他们不在意,只知道打赢了就行,但有时候一两句有意思的话,他们就会津津乐道,流传很久。他们可不会觉得我装,只会觉得,顾道首就是顾道首啊,敌人那骷髅将军都主动投降了,他还说用不着太早,我得回去好好睡一会。这哪是装啊,这是运筹帷幄的淡定。” “噗!” 上官昭仪笑出了声来。 顾十五这些话说的虽然像是玩闹,但她却知道还真是事实。 像以前各个朝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之中,好多大将虽然勇猛,但在民间却没什么名气,但有些场景却被人始终津津乐道,比如某个将领骂人骂得狠,直接把敌人气得坠马,比如某个人一声大喝直接吓死个对方的将领。 顾留白今日的你别来得早,我得睡晚一点这种故事,估计还真的能久传不衰。 “你倒是睡得着?”沈若若却是白了顾留白一眼,“你给李氏机要处下那样的战书,现在也不知道长安什么个状况了,长安的最新消息还没传过来,你就不担心裴二小姐的安危?” 顾留白摸了摸鼻子,道:“王幽山在玄庆法师那没占到便宜,有玄庆法师看着,再加上皇帝让裴国公来这里,他要是护不住裴二小姐,那他的这面子就没地方摆,就算阴十娘和火罗哥有打盹的时候,我那师兄平时正经事不做,这时候连个正事都不做?裴二小姐要是掉了个头发,他这师兄还有脸见我?” 第六百八十八章 城城如过年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从马车下来,刚从明月行馆专门停马车的侧门走进第二进院落,就看到冲谦老道坐在院子里,端着一碗冰饮子在慢慢的喝着,他旁边的小方案上还摆着一盆贵妃红酥山。 裴云蕖顿时一怔,“前辈,你怎么在这?我听说你不是关闭了宗圣宫,说闭门不出,谁进宗圣宫就宰了谁么?” “顾十五那小子喊我师兄,你也别喊我前辈了,以免乱了辈分。”冲谦老道看着她惊讶的样子,倒是有些得意,“你都想不到我说了这样的狠话之后没在宗圣宫,这长安城里的人自然想不到。到时候万一有人要对付你,那就少算了我这一个,肯定得吃大亏。” “师兄你这脑子好用。”裴云蕖马上眉开眼笑的拍马屁。 她的做派可和顾十五不一样。 顾十五看着他这师兄牛气哄哄又不给他好脸色看的时候,他就喜欢想着办法损他这个师兄,两个人好像天生八字不合一样,但裴云蕖则和他相反。 冲谦老道喜欢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也不知道你看上我那师弟什么。”冲谦老道看着裴云蕖顺眼,但嘴上却忍不住数落那个和他八字不合的师弟,“好日子还没享受到,糟心事倒是一箩筐,就会连累你。” 裴云蕖笑着在他身边坐下,道,“就是,等他回来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冲谦老道这才不背后蛐蛐顾十五,喝完碗里的冰水之后,才吃着那贵妃红酥山道,“这玩意怎么做的?” 裴云蕖笑着解释道,“这是先将奶酥加热融化,制成山形,伴点蜂蜜和汤汁调味,然后放入冰窖冷冻,考究一点的就是这种再用些果浆或是鲜花汁调色。” 冲谦老道顿时郁闷了。 这做法自然是不难,但难的是宗圣宫可没有冰窖。 长安有冰窖的地方也没几个。 裴云蕖马上又笑道,“师兄你对这类玩意的制作有兴趣,就不用找别的地方,五皇子那新修还未完工的院子里就有冰窖。还有一种冰酪做法更简单,但我觉得比这酥山更好吃,就只需用碎果肉和果汁混着牛奶放冰窖里冰就行了。” 冲谦老道眉头大皱,“五皇子的宅子至少还得大半年才有个样子,冰窖倒是已经做完了?” 裴云蕖这下倒是有些得意起来,道:“厨房和冰窖,还有水亭这些享受的东西,是我出主意让五皇子先吩咐匠人弄完的。师兄你想想,长安这种热气腾腾的时候,替他干活的那些匠人若是每日都有个两三碗这种加了乌梅的冰饮子,中午还能在水亭里睡一会,吃饭又吃得好,这些匠人干活自然卖力,肯定个个都说他好,自己的冰窖做这些玩意花不了大价钱,但在外面去买这玩意,最便宜的时候七八个铜子一碗,贵的时候要三十个铜子,那些匠人买得起也舍不得喝。” 冲谦老道愣了愣,看了裴云蕖一会,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顾十五这狗东西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能找到你这样的媳妇。” 裴云蕖拍马屁拍了半天,倒是被冲谦老道这一句话拍得心花怒放,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有可能上辈子我欠了他不少钱?” 冲谦老道难得的笑了笑,端着那酥山又吃了几口,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我听说太子已经正式被废了,要流放黔州,那是不是要换个皇子做太子?” 裴云蕖点了点头,解释道,“除非皇帝身体状况不佳,或是有什么特殊事件,最短就会在七日之内就完成太子的更替,但眼下是没这样的必要,按我打听到的消息,皇帝会慢慢考察,按照惯例,可能至少要一年半左右。” 冲谦老道拿勺子敲了敲放着酥山的盆子边,说道,“万一五皇子因为你让他做的这个冰窖而在长安口碑爆棚,若是因为得了太子之位,你说他该怎么谢你?” 裴云蕖一愣,又忍不住笑出了声,道:“那他怎么着也得给宗圣宫配两个冰窖。或者一个冰窖一个火窖炉。” 冲谦老道顿时好奇起来,“火窖炉有什么用?” 裴云蕖笑道,“就是那种在地上挖个深坑做成的大烤炉,具体怎么做的我不知道,但就是可以用来烤特别大的东西,把整个骆驼和整个野驴吊下去烤都行,烤得还特别均匀,特别入味。我父亲说曾经在胡人的地盘吃过用这种方法做的烤骆驼,那滋味当真不一样。烤个羊什么的,那就太简单了。” 冲谦老道却又大皱眉头,“这么整个吊进去烤,火力若是周布,烤得均匀固然不错,但想要腌制得入味,那要耗费的香料就太多了。” 裴云蕖笑得花枝乱颤,“我说师兄,人家都靠着这个成了太子,万一将来要做皇帝,那我们烤个羊烤个骆驼,吃他点香料还不行?” 冲谦老道顿时心情大好,道:“顾十五那狗东西将来要是哪里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帮你骂他。” 裴云蕖顿时连连点头,然后故意贼兮兮的轻声说道,“师兄你要胡椒不?我从库里拿些胡椒给你,还有安息茴香也有。” 冲谦老道才刚犹豫了一下,裴云蕖已经喊来了人,悄悄交代了去拿了。 一会冲谦老道看着方案上摆着的两罐香料,忍不住有些出神。 怪不得长安人都说裴二小姐厉害,估摸着自己在这明月行馆住着住着,裴云蕖就变成自家人,顾十五那狗东西就反而变成外人了。 正说五皇子,五皇子就到了。 五皇子下了马车就一脸愁苦的样子。 不过走进来看到冲谦老道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酥山,他也是一愣,“您老怎么在这里?” 冲谦老道顿时又得意,道:“虚者实之,实则虚之。你的那些老师没教过你么?” 五皇子有些佩服道,“此计甚妙,长安人绝想不到你放出这样的狠话之后,人却不在宗圣宫,但万一真有人闯宗圣宫怎么办,你又不在那,那不是…那不是露了馅?” 他原本想说那不是说了大话却做不到,但面对平日里一向看谁都不顺眼的冲谦老道,他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个词。 冲谦老道却胸有成竹得很,“我让黑团团弄了些狸奴在宗圣宫周围蹲着了,但凡有人真想闯山,黑团团能对付的,顺手就对付了。它对付不了的,记住那人的味道,我早砍晚砍都不是砍?” 五皇子顿时挑了挑大拇指,“您老厉害。” “你怎么一副屙屎屙不出来的样子?”裴云蕖喊人拿来冰饮,看着五皇子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取笑道。 五皇子马上大吐口水,“太子倒是被发配黔州做清闲王了,我这几天却一直受召入宫议事。” 裴云蕖顿时乐了,“皇帝该不会真想立你做太子吧?”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看来烤骆驼有希望。” “烤骆驼是什么鬼?”五皇子看着裴云蕖和冲谦老道的样子,顿时更加蛋疼,“说正事,父皇知道李氏机要处那两拨人赖在明月行馆蹭吃蹭喝了,他和我说的意思是,这些人投靠你和顾十五了,他就管不着,反正不用他出钱养就挺好,但祖龙地宫的事情,最近让我们最好不要掺和,等到顾十五回了长安再说。我琢磨着他和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是先让李氏机要处自己的人收拾李沉山的那部分嫡系,但李沉山的那部分嫡系也没那么好对付。最关键的是,祖龙地宫没那么简单。” “祖龙地宫没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裴云蕖认真起来。 五皇子轻声道,“祖龙千古一帝,哪怕长生不得,恐怕至少也不想让人破坏他的帝陵,之前扶风郡法门寺那地陵的有关军情传至长安之后,我父皇就忍不住联想,一名佛宗大能执念都已至如此地步,那这千古一帝和无比忠诚于他的,甚至愿意殉葬的那些军队的执念,又会到达何种地步?祖龙的设计是利用地宫大阵重生,那他的后代,乃至后世的人破坏地宫大阵的设定,他无法重生,即便肉身消散,那这地宫大阵既然比法门寺那泥莲尊者布置的法阵强大不知道多少倍…若真是因此形成灾厄,这灾厄会是何等的级数?这恐非人力所能抗衡。” 裴云蕖大皱眉头,道,“皇帝既然这么说,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凭空猜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皇子郁闷道,“南诏割据的事情还未弄完,又来个李氏机要处的内斗,现在倒好,又出这档子事情。” “忧这忧那,有些太子的范了。”裴云蕖笑了。 “别和我提太子这两个字,我听见就头疼。”五皇子连声叹气。 “对了,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吧。”裴云蕖突然眼珠子一转,想到个事情,她马上笑眯眯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五皇子一眼瞧见是个箭簇,一看那银灰色的色泽,他不由得一愣,“这不就是个惊风箭的箭头?” “什么破玩意。”冲谦老道当然知道惊风箭是什么,但惊风箭这种东西对八品修士可是没啥用处,而且这箭头一看就是用过的,应该是折断了的惊风箭残骸上拆下来的。 但他刚鄙视的说了一句,突然感觉不对,一下子放下了吃了一半的酥山,直接真气一卷,将这箭头卷在了手中。 嘶…… 他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神通物?” 神通物? 五皇子一下子愣住了,他凑近去感知,果然感觉到这枚箭簇之中蕴含着一股强大的神通气息。 一枚惊风箭的箭头怎么可能变成了神通物? 冲谦老道微眯着眼睛,满脸凝重的掂量着这箭簇,眼睛余光里看到裴云蕖得意的笑着的样子,他也反应了过来,“这是某个八品的神通造就的神通物?” “这都能一下子看出来?”裴云蕖也忍不住对着冲谦老道竖了竖大拇指。 “城里又多了个八品大修士?”冲谦老道看着裴云蕖,心里的震惊就像是清晨河面上的薄雾一样自然升起。 裴云蕖点了点头。 又马上补充了一句,“这个八品可以送神通物给我,但他不问江湖纷争,所以你们也别问这个八品是谁,也不要去查。” 五皇子何等聪明,他一下子就猜出了是陈屠。 只是陈屠那人突然之间成就八品,他却兀自有些不敢相信。 愣了一会之后,他才点头道,“我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冲谦老道慢慢的将手中的箭簇递还给了裴云蕖。 他不再说话,又端起那份酥山吃了起来。 在来到明月行馆之后,贺海心已经大致和他说过了明月行馆和李氏机要处为何会变得现在这样水火不容。 当贺海心和他说过李沉山和李沉山的嫡系的想法之后,他在喝着那碗冰饮子的时候,他便不由自主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夏日,他师兄在宗圣宫里和他说过的一番话。 他的师兄当时拿着一个价值惊人的御赐琉璃罐子,却只是抓了些萤火虫在里面看着玩,然后又和他说道,“师弟啊,你知道吗,修行者的世界,总有一天会消亡的。” 他就感到很奇怪,问为什么。 他师兄说道,“就是一种直觉,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存在一种自然的规律的。你看这世上,最强大的生灵盛极一时之后,总是会慢慢消亡。仿佛当一个群体吞噬了所有气运之后,就会自然的衰弱。那些洪荒巨兽,那些龙,都是一样。我感觉修行者也会如此。” 冲谦那时候还不是个老道士,他听着他师兄的这番话就没有多少感想,他甚至就觉得自己师兄只是当时心里有什么别的事情,随口一说。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的年纪增长,随着他所见的事情越来越多,随着他的修为也到了世间最顶层的行列,他却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进入了这样的盛世,不管李氏机要处的这名巨头有什么想法,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大唐并没有刻意的制约修行者的世界,相反,修行地和修行者的数量是增多的。 然而整个修行者世界的气数却似乎并未有所增长。 八品修行者的数量,是在连年减少的。 在修行者世界鼎盛的年代里,哪怕是乱世,似乎总是世间消亡了多少强大的八品大宗师,之后又会悄然的生出多少来,气运似乎总能悄然的维持平衡。 但从隋末开始,这样的平衡却似乎一破再破。 去年王夜狐和林甫离开世间的那场变故里,世间消失了很多的八品大修士,高丽、天竺…接着八品修士的数量一低再低。 仿佛原本属于修行者世界的气运,渐渐变成了这盛世大唐的文采,变成了那些诗人,那些匠师的才华横溢,变成了盛世里商人们的财富,琉璃瓦上的光辉。 除了他那个狗师弟顾十五,这种似乎燃尽了整个堕落观的气运而诞生的怪物,迟早进入八品的存在之外,整个修行者的世界似乎沉寂得很,但如今,默默出现的一个八品却让他有了异样的感慨。 修行者的世界或许终究会消失,但不会是现在。 …… 朝阳已攀上城头,将金色的光芒泼洒在辽东边陲的雄城。薄雾散尽,大行城的全貌清晰地展现在天光之下——青灰色的城墙被镀上一层暖色,砖石的缝隙间爬着几丛倔强的野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箭楼上的旌旗舒展着,旗面被照得透亮,玄色的"唐"字在风中时隐时现。 城头的戍卒们已结束换岗,铁甲被晒得微微发烫。他们拄着长矛站在垛口边,额角沁出细汗。有人解下皮囊灌了口水,水珠顺着胡须滴在城砖上,转眼就被晒干。远处的山野完全苏醒,林梢泛着翠亮的光,一群飞鸟掠过天际,翅膀上跳动着细碎的金芒。 城下的护城河波光粼粼,水面浮着几片柳絮。几个早起的妇人挎着木盆来到河边浣衣,棒槌声惊起了芦苇丛中的野鸭。城门口已有商队排队等候查验,骆驼的铜铃叮当作响,混着守城士卒的呼喝声,惊飞了城楼上栖息的鸽子。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东门传来。一骑斥候风尘仆仆,战马口吐白沫,显然是一路狂奔。守门士卒立刻上前拦阻,那斥候高举令牌,嘶声喊道:“紧急军报!速报将军!” 城楼上的鼓声骤起,沉闷的“咚咚”声传遍全城。校场上的操练戛然而止,街市上的喧嚣也瞬间凝固。人们面面相觑,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大行城主将,折冲都尉陈守义正在府中研读兵书,闻鼓声霍然起身。 他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眉宇间刻着边关风霜。 但在看见疾风般掠入的亲兵脸上挂着的惊喜若狂的神色,他顿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时,这名亲兵已经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军情急件,同时颤声道,“将军,盖牟城方向紧急军情,盖苏文率将领共计七十五名,归顺于顾道首,盖牟城,现在是我们的了。” “什么?” 陈守义可能起身太快,大脑之中竟是一片眩晕,“顾道首?盖牟城我们的了?” 单膝跪地的亲兵咧了咧嘴,明明笑着,嘴里却发出了哭声,他此时说不出话,只是将手中的急件硬生生的塞进一时还呆着的陈守义手中。 陈守义呼吸都停顿了,他看着手中的这份紧急军情,看着看着他感到整个脑袋都快炸了,“这是真的?这真不是胡咧咧?” 亲兵嘴咧了好一会,才终于冒出句完整的话,“将军,上面盖着裴国公和胡将军的印呢。” 陈守义的十指一抖,几乎直接扯烂了那封军报。 他猛然抬头,声音莫名沙哑,“传令骑军,备马备甲,准备出征!” 他叫了这一句,转身就冲出厅堂去取自己的铠甲,以往随手可以披挂好的三层甲衣,此时却一层都穿戴不好,他突然仰天大笑,“好!好!顾道首真乃神人也!老子今天不穿甲了,就这样过去给他磕一个!开仓,取酒!带几头羊过去!” 当陈守义就穿着一身短衣骑马率军冲出城门时候,整个大行城的军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盖牟城被拿下来了!” “什么?” “现在盖牟城已经换上了唐旗!” “怎么回事?” “咱们大唐顾道首就在裴国公的军中,他昨晚上单独一人去盖牟城外挑战整座城,然后一个人面对三万守军的盖牟城,把他们硬生生打服了,连骷髅将军盖苏文都直接降了!” “啊!啊!…” 当传令官带来的军情在整座城传递开来,整个城都疯了。 作为辽东防线的最重要军事要塞,大行城的军士或多或少都有过和高丽军队交手的历史,盖苏文和其部将都是些什么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盖苏文这样的人都直接降了? 但接下来军情密报的细节更让整座城陷入疯狂。 顾道首彻底击溃了盖牟城守军的士气,盖苏文表示要在日出之后就率军投降,但顾道首竟然还和盖苏文说,用不着太早,因为他得回去好好睡一会。 这压根就是不怕节外生枝啊。 真乃神人也! “顾道首!顾道首!顾道首!……” 一时间,整个大行城里到处都在呐喊。 和顾留白预料的一模一样,果然没有人觉得他那两句话是装逼。 酒肆的掌柜直接踢碎了酒坛的封土,喘着粗气将酒坛搬到街上,大叫着为顾道首贺,今日这些浊酒随意畅饮。 铁匠铺的一群汉子抡起铁锤,将烧红的铁坨坨砸得如同铜锣般作响,连垂髫小儿都举着木刀,在巷弄间奔跑呼号,叫道做人当做顾道首,结果反倒引起诸多大人的哄笑,“世间哪来第二个顾道首。”然后这些大人却是又切削树枝弄成剑形,丢给这些小儿,“光有木刀不行,好好练剑去。” 一时城中道边那些荒草杂树新冒的枝芽纷纷遭殃。 随着紧急军情的不断传递,军情所到之处,城城欢庆,城城如过年。 第六百八十九章 拨云见月明 - 割鹿记 - 无罪 暮色沉沉,营州都督府内灯火通明。 太子被废、李氏机要处被迫搬离静王府的消息和顾十五收伏骷髅将军盖苏文的急报几乎同时递入军府大堂。 营州都督崔安平缓缓放下军报,指节轻叩案几,他原先充满狠厉的面容渐渐挂满无奈,最终嘴角出现了一抹难言的苦笑。 营州地处辽河下游南岸,控扼辽东平原与燕山山脉交界。 隋代称柳城郡,唐改设营州总管府,七年前升都督府,此时营州都督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总兵力超过四万,战马八千匹。 在长安和关外失去根脚之后,可以说营州的崔安平乃是此时清河崔氏最大的倚仗。 正是因为十分清楚清河崔氏和顾十五的过节,所以崔安平这营州都督的位置坐得异常稳固,朝堂之中很多事都不需要言明,裴国公来辽东接两座京观之时,崔安平就已经知道自己必须给裴国公使绊子。 心照不宣的投桃报李,这是权贵之间的交易方式。 在他看来,要对付崔国公这几千兵马并不难,难的是在他控制的地界出事,如何善后的问题。 如何让裴国公无法顺利的完成王命,又不至于做得太过,接下来追查起来,又不能直接查到他的头上,这就是个难题。 然而现在看到这两份急报之后,他知道这条题已经不需要解了。 顾十五原来已经随军过来了。 那他们若是给裴国公找麻烦,那就相当于自己找死。 盖苏文那样的人若是被刺杀,那在他看来也很寻常,因为顾十五座下的强大修行者实在太多,但盖苏文这样的人直接纳头便拜,献出城池,从此直接追随顾十五,那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 为高丽不止守过一次危城,无数次证明过自己的忠诚的将领,却带着超过两万的兵马直接投降。 这顾十五,还是个人吗? 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崔安平,还是此时在场的右威卫将军、中郎将,这些将领,一个个都知道自己比不上盖苏文。 盖苏文都这么样了,他们还敢自己去触霉头? 崔安平慢慢的放下两份急报,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觉得从此时开始,他必须要让家中明白,连任何报仇的心思都不能有。 …… “流放黔州?” 安知鹿坐在小船上,看过一只翠鸟送到手中的密笺,他有些出神的慢慢靠在船舱一边。 他身子毕竟不轻,此时靠在船舱一边,船体有些倾斜,汴河这一段水流虽说不是特别湍急,但风起时船身却摇晃得厉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但安知鹿微眯着眼睛,却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 从幽州到长安,从扶风郡到辽东,再从辽东返回长安,在这段颠沛流离的旅途之中,在这种将翻未翻的小船上,他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反倒是放松了下来,心中获得片刻安宁。 他不知道顾留白口中的鼠道人王幽山的情报到底来源于何处,但有着这名隐忍一生的强者的支持,他终于能够和世间的那些门阀权贵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知道整个大唐乃至整个天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原先对于他这种人而言,明明知道四季在交替,寒暑在变换,但什么时候洛阳的牡丹开始绽放,什么时候北方边境的积雪开始消融,什么时候关中的黍米开始收割,他是始终被笼在迷雾里面,是无法清晰的感知到的。 此时这种及时传递到他手中的情报,就如同一双无形的巨手将他提到了云层的上方,让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整个世间的变化。 这种感觉,就让他脑海之中的迷惘和恐惧都似乎随之消散。 太子流放黔州。 很多人看到这样的消息时,都只会忍不住去探究因何流放,然后试图找出今后的长安势力会出现什么样的更替,其中各门阀之间的平衡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改变。 很少会有人去深思“黔州”这两个字。 岭南、崖州、高昌、黔州、房陵,在大唐这些流放地之中,黔州和房陵原本就是李氏皇族最常用的流放地,太子无论是被流放至黔州还是流放至房陵都显得合情合理。 事实上哪怕贺海心为首的明月行馆的枢密院也并未对黔州这个流放地有着过多的推敲,但安知鹿却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很大的文章。 他和太子见过一面。 他看得出当时的太子已经自知不妙,所以才会索性赶紧做一些有可能触怒皇帝的布置。 他看得出太子并非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也看得出太子这种人即便被废,也绝对不会一蹶不振,而会准备一些后手。 最为关键的是,当黔州这两个字落入眼帘的刹那,他脑海深处似乎就不断地泛起某种声音,似乎在不断提醒他这里面的重要性。 在小船的晃荡之中,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明白了这种声音来源于何处。 他在幽州之所以能够和幽州那些望族歃血为盟,能够和他们结成异姓兄弟,正是因为杨灿聚集的山贼大军作乱,身为当时的统军将领,他自然十分清楚在短时间之内将各个零散的山头聚拢在一起形成大军,需要多么可怖的财力。 杨灿死去之后,他在裴国公的军营里并没有多少时间去考虑杨氏的财富问题,他那时候最关切的问题,只能是如何掩饰自己之前和杨氏以及鼠道人没有任何关系,以打消顾留白的疑心。 但离开裴国公的军营之后,他得到这喘息的机会,杨氏的财富自然就成为了他关注的重点。 以他此时的能力,只要有足够的钱财,给他一个可以囤兵练兵的机会,他完全可以迅速的组织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杨灿的元气、神魂意识被他所吞噬,很多意识的片段是模糊的,但此时黔州这两个字却让很多模糊的片段就像是被浪花卷到水面的水草一样,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长安、黔州、扬州罗市、东关街……这些字眼在他的心中轻易的连成了一条线。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曾经感受过王幽山的心意,知道在顾留白眼中这名不善于做生意也并不擅长复仇的鼠道人依旧固执得像个没长大的少年,他始终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提升自己的修为,亲手快意恩仇。 这名衰老的道人不相信世间的任何人,他无法说服自己将更多的心血和耐心花在养成一个宗门或是军队上面,所以这名衰老而固执的道人始终将自己的目光集中在修行者的层面,他只是寻觅着击败玄庆和世间所有修为在他之上的修行者的机会。 对于杨氏的财富,这名衰老的道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原本这名衰老的道人应该是最有机会得到杨氏的财富的人,但现在,似乎最有机会得到杨氏财富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只是他在幽州的街巷中苟活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只要自己不够强壮,哪怕在地上捡到了一大锭银子,自己也不一定能够用这锭银子买到什么东西,说不定反而会遭受一顿毒打,反而被诬陷偷了别人的银子。 看着刚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热气腾腾的肉却不能吃,这感觉在平时应该很难受,但对于此时的安知鹿而言,却是一个先后的问题。 他必须先有个可以盛肉的大碗,或者说他得有足够厚的茧子,可以让他端起整个锅而不烫手。 现在这大碗和锅,也在这份情报里。 祖龙地宫。 现在的祖龙地宫因为李沉山这一名修行者和一些真龙物的牵扯,尚且还能孕育出一条真龙,那现在李沉山的那些嫡系带着他遗留的真龙神通物藏匿在地宫里,这地宫还能孕育出什么来? 杨灿和太子是不值得深交的。 这些人都太贪,他们想要的太多,不管他做了多少,能力到达何种地步,杨灿和太子这种人都只会尽可能的从他身上压榨出更多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王幽山这名强吊着命的老道想要的东西非常简单。 他只是要复仇。 他要一个冲锋陷阵在前面的人。 他正好就可以扮演这样的角色。 他到长安和李氏机要处斗,去地宫里面和李沉山的那些嫡系厮杀,正是王幽山想要见到的。 他这么做,王幽山会很高兴,会很乐意给他支持。 而这段时间,顾留白也正好不在长安,这正好是他的机会。 第六百九十章 只是如此么 - 割鹿记 - 无罪 更深露重,曲江池上浮着一层惨白的雾气。画舫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映在水面,像几滴将干未干的血。 画舫的船舱里,李寒烟正在煮茶。炭火的红光映在他的皱纹里,却照不亮那双幽深的眼睛。 茶壶里的水滚了,咕嘟咕嘟的响,传入他对面身穿青衫的李影的耳廓。 李影自嘲的笑了笑,他觉得这声音就像是李氏机要处垂死的喘息。 “你不是来找我问话的么?”看着他自嘲的笑容,李寒烟也淡淡的一笑,“为何不问?” 李影把烫好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城中酷热,我只是借你这画舫来避暑的。” 李寒烟压根没有想到李影来这么一套,倒是一怔。 “深夜煮茶,但也不像是厌倦了天下事的模样。”李影微讽的说道。 李寒烟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影,道:“最近你是不是和高大伴见得多,怎么说话就带了这种阴阳的味道。” 李影平静道,“既然明知故问,那也不用怪我阴阳。李沉山一死,你恨不得马上就将李氏机要处给掰碎了,若说你就此归隐田园,好生享受也就算了,半夜三更还在这里煮着苦茶熬夜,这又是玩什么花招?” “趋吉避凶而已。”李寒烟倒是有些受不住李影这语气,他端起茶壶给李影倒了杯茶,叹了口气,道:“有些时候哪需要什么繁文缛节的铺垫,李沉山一死,他的那些真传弟子一个个心气极高,不可能交出那些真龙神通物,王夜狐死了,长孙无极死了,皇帝在这长安城里还有什么能够压得住他的对手?李归尘要是肯和我联手也就罢了,他早个十年就已经到处钓鱼,摆明了有事你们顶着,和我没关系的姿态,那在这城里,玄庆和邹老夫人原本就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剩下一个我要是不顺水推舟,那我就变成皇帝的眼中钉,第一个要拔除的对象了。” “那郑氏门阀的私军是什么意思?”李影冷笑道。 “没什么意思。”李寒烟淡然道,“这玩意你可以认为不是我给太子铺的路,而是皇帝自己想弄出来的。” 李影微微蹙眉,道,“他想达成什么目的?” 李寒烟看了李影一眼,他的眼睛里有种这种对话才像话的欣慰,他接着微微一笑,道:“他想改科举,首先要做的就是取消门荫。禁婚门阀现在开始就差不多不存在了,接下来取消门阀的世袭门荫,才能让那些不学无术的门阀子弟将位置让出来。不然那些门阀子弟占着茅坑不拉屎,哪能给寒门的能人腾出个搁屁股的地方?要取消门荫,那肯定得有个由头。私制火器通敌还不够,那就只能再加个蓄养私军了。门阀今后在地方上不能囤兵,那地方上的那些氏族在一个团校尉面前都未必能直得起腰杆,这地方上军官就显得更为重要,这些军官的任命,那今后肯定是抓在皇帝的手里。几步下来,门阀的势力可就大不如前了。” 李影喝了一口很浓的茶汤,沉默下来。 “谁都觉得沈七七厉害,都知道玄庆厉害,但很多人却偏偏不觉得皇帝厉害。”李寒烟感慨道,“皇帝的手段毒辣得很,除了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还能和他扳扳手腕,其余人根本不够看的。现在他就造成了一个假象,在顾十五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各方还可以抓时间和李沉山那帮子人搞一搞,这是驱狼食虎的手段啊。既然李氏机要处四分五裂是大势所趋,李归尘想把我推前面挡灾,那我为何不索性直接顺了皇帝的意,李归尘估计也想不到我这么玩,他没办法了,只能让李欺星顶上去。但谁知道皇帝有没有其它布置,城里这么多头狼,谁能吃肉,谁能啃骨头,谁把自己搭进去,那可都说不准了。” 李影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李寒烟的眼睛,道:“那你会不会逮着这个机会对付李欺星?” 李寒烟微微皱眉,道:“为何会这么想?” 李影依旧正视着他,安静道,“说着想按兵不动,但为何帮着太子去黔州?这次若是没有你在暗中使力,恐怕太子要去的地方是崖州吧?” 李寒烟平静的看着他,道:“太子放逐崖州,哪有这样的先例,那地方渡海过去,路上能不能到还是个问题,更不用说去了能活几年。我只是觉得我李氏的污点就在于对于血亲的处置太过残酷,被天下诟病。” “只是如此么?”李影站了起来,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倒是希望你真的只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李寒烟笑了笑,不再解释什么。 等到李影离开,看着李影的背影,他才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 …… 明月行馆之中此时也依旧灯火通明。 听着贺海心请自己过去议事,裴云蕖也叹了口气,她先让人备了些养身的补汤,然后才进了明月行馆的枢密院。 见着贺海心等人熬出的黑眼圈,她就忍不住道,“我长这么大,就见过一个华沧溟比你们的黑眼圈重,不急的,你们之后别熬这么晚。” “这几日事情比较多,忙过这几天就会约定好休憩时间。”贺海心示意不打紧,然后认真的说正事,“杨氏的生意其实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明面上的这些香料铺子,一部分则是不上税钱的暗市生意。杨氏积累钱财的能力很惊人,他们积存的那些极高品阶的沉香都来自于隋朝皇宫库存,这部分沉香不仅相当于没有本钱,而且大多数都走暗市,不缴纳多少税钱,因为和海外商队来往密切,暗市里面很多走私生意其实都是杨氏的门路,这部分的收入不会低于他们的香料生意。” 裴云蕖刚刚入座,听完这些就皱起了眉头,“十年八年不被发现就算了,都这么多年了,不可能长安的人个个都是蠢蛋,发现不了暗市里这么大的肥肉。” “这便是重点。”贺海心沉声道,“按明面上能查到的线索来看,这些市场,包括禁之不绝的走私暗市,应该是卢氏管的,但实际上背后真正的管理者是李氏机要处。” “李氏机要处和杨氏有勾连?”裴云蕖吃了一惊。 贺海心沉声道,“应该脱不了干系。” 裴云蕖皱眉道,“李忘机和李玄霄这两个人不清楚?” 贺海心道,“李氏机要处各司其职,他们两个应该是其中比较本分的司首,所以并不知道监管暗市的那司首有没有问题。” 裴云蕖忍不住笑了笑。 比较本分…这不就相当于是说两个人比较傻。 贺海心接着道,“不过按照他们的一些案宗,再加上各司通报的一些情报,我们整理了一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杨氏在长安和洛阳这一带的所得的钱财,从未往外运送,甚至都没有什么钱库,存在一种叫做‘金钞’的两地通契据,只要凭着这种金钞契据和约定的暗语,便能直接在另外一处去化。按我们查证所得,是在扬州罗城。” 裴云蕖想了想,道:“这边的交割根本没有银钱往来,只是记个账,然后再扬州罗城那边用实物或是金银交割?那这中间必定得有个顾十五这样靠谱且有实力的暗庄在里面,难道是李氏机要处?” “太子似乎参与其中。”贺海心没有直接给结论,在许多猜测没有得到印证之前,他无法直接说是或是不是,他看着裴云蕖,认真道,“扬州最大的生意便是盐运,集中至扬州的海盐运往大唐各地,年运量超过百万石。而太子此次发配黔州,黔州产盐也十分巨大,也是由扬州的那一批人承接,黔州所产的木材和朱砂也是由这些人通过水运运往扬州。黔江、长江、邗沟组成的水运渠道之中,往来有无数大船,这条线路上,哪怕是运兵、送甲、运送粮草,对于掌控着水运的这些人而言,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云蕖眉头微蹙,道:“扬州为运河枢纽,控江淮财赋,且和海外来往密切,可快速集结物资与兵力,但长安要发兵对付扬州,扬州却坚持不住,不是有利久战之地。相反黔州易守难攻,只是财赋太少,但那地方被贬官员聚集,易形成反抗联盟,若是太子为旗帜,如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聚兵恐怕不难。” 贺海心点头道,“我们大致预估,恐怕真有十天十万兵的奇效。” 裴云蕖平静道,“所以太子极有可能是想到了黔州之后起兵,很有可能和南诏遥相呼应。我记得南诏那边最缺的就是盐。” 贺海心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们仔细的研究了有关太子的所有记载,包括他写的诗文,还暗中和一些他的师长接触过,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人的目光并不短浅,反而他有时也会故意露个破绽,显示他年轻而谋划没有深度的一面,按照我们的推断,他这种人不太可能因为私愤而想要对付你,所以他布置移魂法阵此事,恐怕有更深的算计。” 裴云蕖想了想,道:“你们的意思是说,他布置这什么移魂法阵,倒不是真想弄个人借我的身子刺杀顾十五?而是有别的什么图谋,甚至是他手底下的这些人都以为做这事是用来对付我和顾十五,但实际并不是?” 贺海心深吸了一口气,道,“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我们目前还查不出什么线索,此事我们已经紧急传递密笺给顾先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们什么提示。” 第六百九十一章 布妖旧事新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深吸了一口气,她沉默的想了一会,然后问道,“以我们现在的军情传递速度,从我们明月行馆发出,最快要几天才能传递到他的手中?” 贺海心道,“距离盖牟城太远,极限是六天,正常七天左右。” “来回最快也要半个月。”裴云蕖摇了摇头,“我看等不到那时候,那些人的移魂法阵早就布置完成了。” 贺海心点了点头。 以裴云蕖现在可以调用的修行者力量,悄然将那些人收拾了就很简单,但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搞清楚太子的真正算计。 裴云蕖走出门外,先令人将熬好的补汤送进来,然后盯着贺海心这些人喝着,她自己静静思索,如果换了顾十五在这里,他会做什么样的决策? 直接把太子弄死? 以顾十五的性子,是有这样的可能。 但太子背后肯定是有人的,如果不能把太子背后的人揪出来,杀太子这件事如果暴露,恐怕会有些难以预测的后果。 从顾留白肯跟着自己的父亲去接应两座京观,而不是直接杀回长安去弄死那些出这馊主意的人,便说明他也不想落下肆无忌惮,无视国法的口实。 玄庆法师。 她脑海之中瞬间出现了这四个字。 万事不决问玄庆。 这是顾留白在长安的标准做派。 一念至此,她马上对着外面轻喊了一声,“帮我找周驴儿。” 周驴儿很快就和她坐一辆马车开始赶往大雁塔。 周驴儿这人随时能睡,又随时能醒,关键还一点都没有起床气。 看着裴云蕖带着一罐子汤,他笑得打跌,“二小姐,你这是补汤的罐子吧,带给玄庆法师吃么?用什么做的,该不会全是荤腥的?” “你这驴脑袋居然还能想得到这层?”裴云蕖顿时觉得稀奇。 周驴儿笑道,“不是,我是想到玄庆法师估计这一辈子没有人喊他这个时候吃宵夜,二小姐你不要弄了半天带过去了,他又吃不了。” “放心吧,他肯定爱吃。”裴云蕖索性把罐子塞周驴儿怀里。 周驴儿顿时发出了一声怪叫,“乖乖,这么冰,冰坨坨啊?” “一种香果子和葡萄果肉做成的冰饮子,底里还垫了一层枇杷呢。”裴云蕖笑道。 “那我得问玄庆法师讨一碗吃。”周驴儿听得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裴云蕖拍拍旁边的食盒,“带着你的碗呢,还有些稀罕的甜瓜,叫你半夜来送我进大雁塔,还会没你的好处?” 周驴儿顿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二小姐你这人没话说,你不做十五哥的媳妇谁做十五哥的媳妇,怪不得十五哥把你当心头宝。” 裴云蕖听得美滋滋的,忍不住夸道,“周驴儿你有时候还挺会说话。” 周驴儿笑道,“那是,我感觉我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裴云蕖为之侧目,“周驴儿,你这可是太容易骄傲了啊。” …… 夜色如墨,大雁塔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高. 裴云蕖和周驴儿出现在玄庆法师面前时,玄庆法师已经把身前让出了一块地方。 周驴儿来的次数多了,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玄庆法师,而且见着这架势,他就知道玄庆法师肯定是要和他一起吃宵夜了。 他放下那罐子的时候就又忍不住骄傲起来,他看着玄庆法师,得意道,“玄庆法师,我和裴二小姐是不是长安城里第一个陪你吃宵夜的?” 玄庆法师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又摇了摇头,他和裴云蕖同时听到玄庆法师的回应,“你们排第二。” 周驴儿一愣,“该不是十五哥?” 玄庆法师摇了摇头,“好多年前了,那时候你和你十五哥还没出生呢。” 裴云蕖心中一动,下意识道,“是顾十五的娘么?” 玄庆法师笑了笑,缓缓点了点头。 “那可真巧了。”周驴儿没心没肺的笑道,“以前是十五哥的娘请你吃宵夜,现在是十五哥的媳妇请你吃宵夜。” 玄庆法师慢慢的点了点头,他微笑着接过裴云蕖递过来的碗和勺子,宛如瞬间接过了岁月。 月光从菱花格窗漏进来,在经变壁画上投下流动的银斑,那些飞天衣袂便似真的在云中飘荡起来。 玄庆法师拿勺子喝着冰饮,银勺轻轻搅动着碗中的冰饮,碎冰碰撞的声音清脆如铃。 周驴儿端着碗才喝了一口冰饮,顿时眼睛都亮了,“这东西真好喝啊,透心凉。” 玄庆法师微微一笑,点头似是赞同他这句话,与此同时,周驴儿和裴云蕖的脑海之中响起他的声音,“说起这冰饮,我倒是想到长安城里发生过的一件事,以前东市边上有家曾记铺子,那铺子的东家叫做曾明远,家中是经营绸缎发家,到了他这一代,他也学会了制冰窖藏冰,到夏天取出做冰饮的手段。曾记铺子在夏日卖冰饮和出售冰块的收入,甚至远超过了他们绸缎庄的收入。有一日他突然大张旗鼓请人到绸缎庄做法,说是绸缎庄里出了‘布妖’。街坊邻里都觉得奇怪,他们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布妖,所以当时附近几个坊的人都聚集到了他的绸缎庄,看他请来的法师除妖。法师突然封了一个库房,用红线封住门窗,然后令很多人放火焚烧那个库房。结果果然见到那库房里有发狂喊叫的声音,燃烧的布帛之中,有人形疯狂扭动。” 周驴儿瞪大眼睛:"绸缎真成精了?" 裴云蕖微蹙眉头,她不是驴脑袋,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玄庆法师笑了笑,“其实事实真相是曾明远的小妾勾搭了一个汉子,那小妾将那汉子藏在那库房之中,本来曾明远每过五天都习惯独自一人去盘点库房,那汉子在那天偷藏其中,是想仗着学过些武艺,在那库房之中出其不意的将曾明远擒住,然后想些法子逼问出曾明远的一盒红宝石藏在哪,原来曾明远这人有些怪癖,他每赚到一批银钱,够买一颗红宝石,他就会将之换成红宝石存起来。这小妾知道此事,知道那一盒红宝石价值惊人,但就是不知曾明远具体藏在哪里。不料这小妾和这汉子虽说做了这样的安排,却正好被曾明远手底下一个伙计听壁脚恰好听到了,那伙计将这事情告诉曾明远,曾明远就飞快的安排人做法事,那汉子不知事情败露,被堵在里面,生怕被发现,便自己用绸缎裹了自己,躲在里面。曾明远先开库房让街坊邻居瞧见里面没什么异样,然后封了库房,先让那些所谓的法师用迷香让那库房里的汉子迷晕在里头,然后直接放火烧了那一间库房。那汉子最后被烧死时才醒过来,倒是真像是绸缎里面生了个妖物。” 周驴儿啧啧有声,“这曾明远倒也厉害,他小妾的奸夫想谋财害命,他直接反过来把这奸夫给烧死了。” 玄庆法师回应道,“这事情其实最后也瞒不住官家,曾明远虽推说自己不知道这里面藏了要对付他的人,且有忠仆说自己听到里面有动静以为出了妖物,才请人来除妖。但最后反倒是将那一盒子红宝石偷偷送了人,才平了这桩事情。不过从此之后,长安人口中就有了布妖二字,以前从没有什么布妖之说的,但现在但凡志怪故事书里头,都会出现布妖二字,街坊里的百姓,都自然觉得布匹里头也能生出妖物。” 裴云蕖听到此处,突然有所顿悟,“玄庆法师,所以你的意思是,太子这出戏,可能并不是真正的要依靠移魂做成什么大事,而是让所有人知道有移魂这么一回事,让所有人相信移魂确实存在?” 玄庆法师没有回应,只是从罐子底里舀了些枇杷到碗里,他微笑着吃着枇杷时,裴云蕖和周驴儿的脑门里才响起他的回应,“这底下的枇杷冰透了,又浸透了香果儿汁,才是这冰饮里最好吃的啊。” 裴云蕖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玄庆法师,轻声道,“所以有可能有对付我的设计,但其实没有陈屠恰好撞到,可能他们这设计也会故意出些纰漏,然后哪怕我们行事低调,他恐怕也会设法将这移魂的事情弄大,若是顾十五受了刺激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所谓移魂的事情人尽皆知,那深究起来,自然会揪出以前的事情,人们就会发现很多年前已经出现这样的事件,然后真正的目标就是皇帝,他要让人发现皇帝被人移魂过。他要让人觉得,现在的皇帝根本不是真正的李氏,而是李氏的身体被某个人给占据了。” 周驴儿吐了吐舌头,“太子是想整死自己的老子?” 裴云蕖皱眉道,“直接扳倒皇帝是不可能的,但他肯定能够拿得出一些证据,若是再有李氏机要处的某些人推动,那皇帝身份存在很大问题的情形之下,太子振臂一呼在黔州起兵,就名正言顺了。再加上这次李氏机要处因为李沉山的死亡而主动屈服,太子倒得太快,所以在世间很多人看来,平时没什么问题的太子突然倒台,这本身就有很大问题。” 周驴儿哪怕是驴脑袋这回也弄清楚了,“二小姐,那这么一来,是所有人都觉得太子造反是有道理的了。” 裴云蕖看着玄庆法师只是慢慢的吃着冰饮,不再说话,她就知道八九不离十是这样。 她咬牙点了点头,寒声道,“李氏机要处恐怕一步步设计好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我来搅浑水 - 割鹿记 - 无罪 玄庆法师吃完碗中的那些枇杷,将碗递给周驴儿。 周驴儿脑海之中响起他的声音,“我年纪大了,这大晚上的吃不得这么多冰的,你多吃一两碗倒是无妨。” 周驴儿眉开眼笑,“那我把剩下的全吃了。” 玄庆法师回应道,“慢慢吃,让你十五哥的媳妇好好想想。” “二小姐那你慢慢想.”没心没肺的周驴儿专心对付半罐子冰饮,头也不抬。 裴云蕖看着玄庆法师转过身去,此时她看到了奇异的景象,月光在玄庆法师的身后形成一圈光晕。 那圈光晕渐渐扩散,像涟漪般荡漾开来,塔内昏暗的角落奇异的明亮起来。 大雁塔并非静室,整个长安城的声音都可以通过那些窗棂传入塔内,传入裴云蕖的耳廓,然而她此时心中的燥意尽去,心中无比安宁,整个大雁塔似乎变得比任何静室都要静谧。 她看到了平日里不会注意到的很多细节,斑驳的砖墙上,一些裂痕被月光镀上银辉,一角堆放的经卷,泛黄的纸页边缘在微微颤动,在光晕之中闪烁着细碎的金芒。 一只蜘蛛悬在蛛丝上,被突如其来的光芒惊扰,慌乱地爬向阴影处。 光晕继续蔓延,照亮了塔柱上斑驳的彩绘。那些褪色的飞天图案在月光中若隐若现,衣袂飘飘,似要破壁而出。 最暗处的佛龛也被这奇异的光晕唤醒。木雕的菩萨低眉浅笑,手中的莲花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香炉里残留的香灰被夏日的风吹动些许,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晕中翩翩起舞,连最为细微的微尘,此时都显得异常的清晰。 佛龛旁一只壁虎悄然爬过。那壁虎本已藏入阴影,却在月光的映照下露出半截尾巴。它急急扭动身躯,想要完全隐没,却不知这番挣扎反而更引人注目。 裴云蕖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突然有些能够理解玄庆法师此时的心境。 有些事情,就如同这壁虎藏尾,越是刻意,就越是容易让人察觉。 “所以移魂这件事,被人拎出来恐怕是难以避免的?”她看着玄庆法师,平静的说道,“从皇帝借着邹氏在直臣之中的影响力,扶持林甫上位,试图改变大唐的痼疾,削弱门阀的势力,让更多的寒门子弟能够站在盛世的舞台之中发挥自己的才能开始,其实他的敌人就已经开始在林甫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玄庆法师并没有回应。 他只是用慈悲的目光看着长安。 裴云蕖知道王夜狐死的那晚,似乎皇帝是城中最大的胜者,但她此时很清楚那晚上皇帝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他所看重的重臣,他费尽心血养成的大唐宰相,却被他的敌人所利用,不断的追查着移魂的真相,最终被心中的怀疑所吞噬,变成了他的敌人。 在这个漩涡里的王夜狐早已看穿了一切,选择将这个秘密埋葬,或许很多年前他和王幽山开始背道而驰时,他便已经觉得沈七七这样的安排是最佳的选择,他看着这个盛世,和陈屠一样看着充满祥和与安宁的街巷,在那时开始,他便准备好了有一天和沈七七一样,为了这个盛世而离开世间。 皇帝的敌人们或许无法理解他心中所想,所以在裹挟着他的那场由林甫和郑竹牵头的叛乱里,很多人真正的想法,是觉得他会宛如一头困兽,撕碎所有的枷锁,将过往的很多事情抛诸于世间。 他是鼠道人王幽山的养子,也是唯一真正继承了王幽山衣钵的真传弟子,他的强大毋庸置疑,同时也是当年包括移魂在内的许多阴谋的见证者,证人。 然而王夜狐的选择依旧和那些人的所想背道而驰。 他选择大闹一场,选择好好的演一场戏,然后安静的离开世间。 他在曲江的一些举动,让人觉得沧浪剑宗乃是他暗中把持,他与顾留白是敌非友,然而他却将镇压邪化最重要的神通物留给了顾留白。 原来在他的心目中,他和沈七七、郭北溪还有梁风凝等人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他早已不是沈七七的敌人。 在那场大乱里,他反而悄然的在帮着皇帝和沈七七抹平许多之前的证据。 他将无数秘密和证据带离了人间。 然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真正的消失。 哪怕是王夜狐这样的人物尽力帮忙遮掩,哪怕她裴云蕖和明月行馆接下来也尽力遮掩,皇帝的那些敌人也依旧能够找到一些破绽。 “所以针对移魂这件事,如果我和明月行馆做得越多,反而越容易被太子和他背后的人借题发挥?”裴云蕖叹了口气。 玄庆法师平静的看着她,回应道,“世间有着无数样人,无数人对这世间有着无数不同的看法。” 裴云蕖点了点头。 她无法确定玄庆法师此时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在她的理解之中,是很多和她一样的门阀中人不会像她一样的看法。 对于很多门阀而言,自己的利益原本就超出大唐的利益。 她突然笑了起来,道:“既然世间无数人有无数的看法,那我也只管按照我的想法来做事就好了。顾十五的娘也好,王夜狐也好,他们肯定比我聪明,但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我这个后辈,自当学着他们在这长安缝缝补补。” 玄庆法师没有回应。 他有些出神。 岁月流转,很多年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子,在这个塔里展露过这样的笑容。 “顾十五老和我讲,好人之所以不长命,之所以容易吃亏,就是因为往往别人卑鄙无耻的时候,他们自己做事太端正,不够卑鄙无耻。”裴云蕖从玄庆法师无声的脸上看出了感慨,她认真的说道:“他和我和贺海心等人都说过,所以做事情的时候不能想着自己是好人,做事情起来,得比那些卑鄙无耻的人更加卑鄙无耻,更加阴险毒辣。” 周驴儿这时候嘴里头还嚼着半个冰冰凉的枇杷,他听着裴云蕖的话,顿时忍不住含着半个枇杷插嘴道,“十五哥说的肯定没错。” 玄庆法师笑了起来。 …… 长安的晨光在东方的天际漫开之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沁着夜露的凉意迅速随着暑气蒸腾,许多人早起之后,一碗面皮汤还未下肚,浑身就已经涌出了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那槐树和桂花树还在筛下细碎的金光,蝉声却已经大作。 明月行馆周围没有蝉鸣,延康坊的坊正姚煮雪在变成长安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之后,并未得意忘形,做事反而更加小心。 他知道明月行馆的这些人需要好好休憩,所以每日里都会安排很多人手用竹竿挑了蛛网,将延康坊内大树上的蝉都捕尽,甚至夜晚他都安排了人在树下值守,但凡有新蝉破土而出,便马上被逮住放入了竹筒,到了中午便已是一道香喷喷的下酒菜。 幽静的庭院之中唯有风过叶隙的沙沙声,衬得裴云蕖的步履越发沉静。 贺海心等人也才刚刚用过早餐,还未走进枢密院的大门,他们就看到裴云蕖穿过门洞。 昨夜她的眉间还凝着阴翳,但今日她衣袖拂过门洞一侧的抱鼓石时,她的神色已如淬火的刀锋,晨光斜切进厅内,照见浮尘在檀香中盘旋,而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自然就带着一种凌厉的气息。 厉溪治端来了一个硕大的瓷盆,里面堆着冰块,放在枢密院大桌的中央。 裴云蕖指尖轻叩桌沿,冰晶折射的光斑在她眉骨上跳跃,衬得那双眸子愈发锐利。 “昨夜我去见了玄庆法师,他点醒了我,太子这移魂法阵未必是要真的移魂,只是要让整个天下认为有移魂这样的事情存在,然后他们就会翻起旧账。” “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真相可言,只是看百姓会相信什么。” “无论我们做或是不做什么,他们恐怕早就已经算计好了,在合适的时候,移魂这种事情就会被他们大肆宣扬。” “但时间和运气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我们的人早早发现了他的意图,而且整个道宗在我们手中,现在连掌管长安街巷喉舌的李氏机要处的人都在我们明月行馆蹭饭吃。” “所以我们不需要遮掩什么,我们只需要和他们比卑鄙无耻,把水搅得更浑。” “贺海心,你让乌鸡观那些办事稳妥的人过来议事,让他们想些办法,让长安的人很快明白,所谓的移魂只不过是一些旁门左道的小术。让人觉得只是一下子迷了心窍,很快就会恢复。至于什么拥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等等,那也是旁门左道的法术。” “找些个特别擅长演戏的,弄些移魂的例子出来。这些人里面留两个不动,让人觉得真像是移了魂一样,最好明面上还得是我们明月行馆不对付的人,其余的人到时候配合佛宗演一场戏,让佛宗的人办法事帮他们除厄。好教人明白,哪怕真像是移魂了,佛宗办场法事也能提前恢复。至于留着的那两个,到关键时候再用。” “至于那些想要帮太子布置移魂法阵的那些官员,让他们出点意外,让他们根本没办法安排移魂法阵这件事。接着和他们有所接触的人,我们会有修行者去追查和处置。” 贺海心和明月行馆枢密院所有的同僚都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难得的才俊,此时瞬间就领悟了裴云蕖的战略意图。 太子和李氏机要处的人要让移魂这种事情变得煞有其事,而裴二小姐则提前让移魂这种事情变成扯淡的事情。 第六百九十三章 灞桥怨憎会 - 割鹿记 - 无罪 炙热的阳光像融化的铜汁,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不断的浇在官道上。 蝉声撕扯着凝滞的空气,一声比一声凄厉,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凉亭的飞檐在黄土官道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如同浮在金色海洋里的墨色孤岛。太子就坐在那片阴影的最深处,素麻衣袂间漏进几缕阳光,在他苍白的指节上烙下斑驳的光痕。四名禁军按刀而立,甲胄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不远处,灞桥横跨河面,柳枝低垂,蔫蔫地蜷曲着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 "殿下,喝些茶水消消暑吧。"老宦官赵有全捧着一个瓷碗,小心翼翼的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没有接,只是有些出神的看着灞桥和桥下奔腾的大河。 太子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太子,即便这名宁愿追随他去黔州,以此表明对他的忠心的宦官,也只能称他为大皇子殿下。 眼前的那座灞桥乃是隋开皇二年所建,全长近一里,乃是天下最长,规模最为宏大的多孔石拱桥。 当年祖龙东征,霸王屠咸阳、汉高祖入咸阳,史书记载也是经过灞桥,但当年那灞桥乃是石墩木桥梁,并非眼下这一座。 古今桥名相同,自春秋起,这座灞桥便为离别之地,折柳相赠习俗形成"灞柳风雪"的关中八景,年年柳色,灞陵伤别,记载的就是此处。 灞桥送走过多少离人,又见证过多少誓言? “殿下您歇着。” 赵有全将轻手轻脚的将茶碗放在太子身后的石台上,然后恭敬的退下。 他在凉亭外才转身,看到那些押解军脸上戏谑的神色,他的眼睛顿时微微的眯了起来,脸上的谦卑神色迅速变成了阴冷。 他认得那名押解军统领章云尘,那人以前挂着“千牛卫”的腰牌时,曾数次在宴会上谄媚敬酒,为的就是将来有攀附太子的可能。 但此时这人在和数名部下闲聊嘲讽时,甚至不避他的耳目,以至于说话声音清晰的传入他的耳廓。 “这大皇子在这里看桥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自是心中不甘。咱们走过这座桥,去了还能回来,他过了这座桥,走了就回不来了。” “兴许读过太多灞桥送别的诗词,没想到这次把自己给送走了。” 见到赵有全过来,章云尘也不在意他的脸色,只是微嘲的笑了笑,“赵中使,该招呼大皇子起程了。误了时辰,可都要算在你我的头上。” “误了时辰?”赵有全不冷不淡的笑了笑,道:“章统领,咱们从长安出发,行经灞桥、峣关,然后才沿着商山道南下,再经商州、武关道,接着还要坐船在汉水中转至金州,再南下入米仓道,然后再到梁州,再沿着乌江至黔州。这路线章统领肯定很清楚,但是我估摸着这种天气里头,章统领你肯定没走过这一遭,但二十七年前我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走过这么一遭,当时才到汉水,押解军就病倒了一半,我不知道你见过记载没有,当时郑统领的有个亲戚还直接病死了。这种时候官道上走起来都烫脚,你信我,若是这时候着急着赶路,那到了汉水的时候,倒下的可不止一半,那时候耽误的时才多。” 章云尘眉梢微挑,但他还未来得及说话,赵有全却是说话的声音又和气了许多。 “这鬼天气众家兄弟赶路也不容易,别的东西都不一定是自个的,但自个的身子肯定是自个的,累坏了不值当,这一路上大家互相照应,但凡有凉茶浊酒的地方,大家就多歇歇,放心,若是误了时辰,那算我头上。”赵有全说这些话时,伸手已经递给章云尘一颗金晃晃的东西,却是一颗老大的金瓜子。 章云尘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看着赵有全,突然也忍不住笑了吧,“还是内侍省的长官会办事。那我就代手底下的兄弟谢过赵中使了。” 说完这客套话,接过那颗金瓜子,他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赵中使有情有义啊。” 赵有全微微一笑,轻声道,“从一而终,博个前程而已。” 章云尘倒是也未想到赵有全如此坦白,又是愣了愣,一会也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也不催促太子上路。 此时,目光一直停留在灞桥上的太子,却是缓缓抬起头来。 他一直显得十分平静的脸上,此时却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惊愕神色。 在他这一侧的远处官道上,有一个戴着青竹斗笠的男子正在步行,他的前方有个凉棚,里面停留着一些过往的商户。 这名戴着青竹斗笠的男子只是看了他这边一眼,然后就低头走入那个凉棚,尽可能的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只是这惊鸿一瞥,太子却已经认出了这人是谁。 “赵中使!” 他轻呼了一声。 赵有全迅速换了恭敬的神色,快步来到他的身侧,轻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端起他之前送来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轻声道,“官道上那个凉棚子里我见到个熟人,那人叫做安知鹿。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巧,我远离长安,他却是正好回长安,还能够在这地方遇到。” 赵有全不知他和安知鹿有什么纠结,但他至少也听过幽州的事情,知道安知鹿的名号,而且他听出了太子平淡的语气里蕴含的杀气,他便轻声道,“殿下不喜欢这人?” “想用这人,但这人却是养不熟的恶犬。”太子平静道,“而且这人早就应该死了,还在这遇见,心中就自然有些不喜。” 赵有全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不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之后便告退。 他出了凉亭,到了自己的马车旁,然后对着脸色黝黑的车夫轻声道,“那边官道上凉亭里有个人叫做安知鹿,之前在幽州是有些名气的将领,应该也不算好对付。等会你放出鹰去,找些合适的人将他埋了,也不用太快,至少等殿下过了灞桥五十里。以免让人觉得这事情还和殿下有关。” 车夫微微颔首,轻声道,“知道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 扭曲的怪物 - 割鹿记 - 无罪 只是在青竹笠的遮掩下远远的看了押解的行伍一眼,安知鹿就已经低垂下头,极为低调的隐没在凉棚下的人群中。 但他知道太子必然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在离开长安之前,他对太子的修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太子和他会晤时,给他带来压力的,始终只是太子的身份,而并非太子的修为。 在面对太子时,他根本没有面对其他高阶修行者时的那种压迫感。 但等杨灿死在他手中之后,每次脑海之中出现和太子会晤的场景时,他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能够隐匿起所有的锋芒,就如同利刃将寒光藏匿在厚厚的刀鞘之中,甚至不给人任何危险的气息,这也只能说明太子在收敛气机方面做到了极致。 太子修行的自然也是李氏的法门,而李氏那无比刚猛的真气法门能够做到这样的气机收敛,这也只能说明太子是一名很强大的修行者,他在修行方面,恐怕也比绝大多数李氏子弟更有天赋。 得益于鼠道人王幽山的情报传递,他轻易的知晓了押解太子去黔州的这支押解军的行动路线,然后他特意赶到此处,远远的看了太子一眼。 不知为何,他很了解太子这种人。 虽说身份是天壤之别,然而他觉得太子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和他有太多的类似之处。 隐忍的求存着,奋力的往上爬。 压抑得太久的人,总得有些宣泄口。 他在拥有了一些力量之后,都无法控制的在一些女人身上发泄变态的欲望,而太子呢,他不能失德失仁,不能给监管他的无数人找到任何的把柄。 所以他的心中一定藏匿着扭曲的怪物。 他可以肯定,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自己也一定能够挑起太子的杀心。 他同样可以肯定,即便是在被当做囚徒放逐的路上,太子这样的人,也一定可以调动不俗的力量来杀自己。 而他恰好需要一些厮杀来看看自己的修为到了何种地步,他也需要和一些厉害的修行者战斗来吸取经验,来获得一些信心。 赞卓也好,高丽的一些将领也好,他们在面对自己未曾想象过的存在,遭遇碾压式的失败之后,他们会感到敬畏,会失去和那人交战的勇气,但他不同。 顾十五哪怕只是动用少许的力量试探他,都可以让他恐惧到了极点,让他毫无信心可言,但在逃离顾十五的身侧之后,他依旧可以收拾战意,不断找回自己的信心。 …… 安知鹿混在人群之中,安静的喝着粗劣的茶叶制成的凉茶,押解军不久之后开始行进,通过灞桥。 等到押解军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放下茶碗,在碗边放下两个铜子,然后离开。 他甚至可以猜测出太子的心思,哪怕杀死他这个对于长安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太子也觉得不想因此惹上任何的麻烦,所以他的人一定会在押解军彻底走远之后,才找个合适的地方杀他。 凉棚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安知鹿将青竹笠压得更低,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阴影遮掩,他没有继续走大路官道,而是走了一条马车不能通行的走马道。 这条道路也可以通往前方的滋水驿,靠步行通往洛阳方向的旅人,或是骑马的旅人,走这条道合乎情理,尤其是在夏日,这条道路两侧都是榆树和槐树,头顶枝叶交错,聚拢成盖,烈日被树叶筛成细碎的光斑,酷热被阻挡了大半,尤其在经过一些水泊时,芦苇之中传来的温热水汽在树影下也渐渐透出凉气。 安知鹿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懒散,像是午后闲逛的旅人,一些也选择了这条道的骑马者很快越过了他,消失在前方的树影之中。 走马道两边的树干渐渐挤迫,接近傍晚时分,后方的道上已经没有人迹,再过数里路,随时可以绕向一侧的官道,入夜之前,寻常的旅人会在官道畔的黑鳅镇歇脚。 长时间在树影之中行走,安知鹿似乎已经有些恍惚,他戴着的青竹笠帽也始终没有摘下,所以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头顶上方垂落的一个绳圈。 但就在这个绳圈接近他的头顶时,他的左手突然如电般伸出,抓住了这个绳圈用力一扯。 隐藏在树梢上的青衣刺客瞬间失去平衡掉落下来,碎叶纷飞之中,这名丝毫没有料到如此变化的刺客却依旧及时作出了反应,他从腰间拔出了一柄短刀,于下坠之中狠狠朝着安知鹿头顶刺落。 安知鹿同时拔刀。 但他所用的是军中的制式长刀。 在这名青衣刺客的刀还距离他的头顶有一尺距离时,往上撩起的长刀刀尖已经洞穿了他的心脉,接着将他往前甩飞出去。 刀尖在脱离他的身躯之后,鲜血才从他胸口破开的巨大豁口之中喷涌出来。 鲜血在空中嗤嗤的喷洒,打破了林间的静谧。 同时响起的还有箭矢的破空声。 三支白杆的箭矢发出的破空声并不尖锐,而是一种很奇特的低沉嗡鸣,箭簇上闪耀着独特的幽光,明显是喂了剧毒。 安知鹿弯腰,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大步冲去,箭矢从他头顶掠过,落在他身后的刹那,箭杆折断,爆出一团团诡异的粉红色尘雾。 前方依旧有箭矢不断射出,但他肥胖的身躯却始终保持着惊人的速度,且总是能够在箭矢真正临近时及时避开。 “够了,这些箭矢很贵的。” 当第九支箭矢坠地爆开尘雾时,林地里响起阴冷的声音。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十几名身穿寻常布衣的男子从林间冲了出来。 他们看似杂乱,然而脚步丝毫不乱,而且封堵住了安知鹿朝着任何一方逃遁的可能,在安知鹿朝着任何一方冲杀,面对其中一人时,他的身周都同时会有数个人袭来。 这些人手中拿着的并不是江湖人物所用的刀剑,而是长枪。 哪怕从林间飞快的冲出,这些男子提着长枪也十分从容,不会像一些人反而会因为手中的兵刃过长而在奔跑途中和周围的树木磕碰。 这些人很显然是那种久经战阵的老军。 他们和寻常的江湖人物,以及未随军过的修行者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在战斗的时候不会慌,尤其是见血的时候,受伤的时候,依旧会冷静的进行厮杀。 安知鹿的刀法显得很朴实,很实用。 他杀人都是两刀,一刀荡开戳向自己的枪尖,然后快步前冲,一刀斩杀身前之人。 在这个过程之中,其余的枪尖始终追逐着他的身体,却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无法真正刺入他的身躯。 两刀一个,他绕着圈子冲了一圈,这十几个老军就已经全部倒了下去。 血腥气开始在林间扩散开来,安知鹿的刀尖垂向地面,刀身上黏稠的血珠缓缓滑落,落在坚硬的泥地上,如同一朵朵红色的小花绽放。 他的呼吸略微沉重起来, "嗒、嗒、嗒。" 也不知是鲜血滴落的声音,还是轻微的脚步声,他的感知里出现了四股不同的真气波动,一名身穿绛紫色轻薄绸衣的年轻男子首先在道路的正前方出现。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得一副好皮相。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偏生眉间生着颗朱砂痣,倒像是被人用蘸血的笔尖点上去的。最奇的是他那双眼睛,左眼瞳仁泛着淡淡的金色,右眼却是一片混沌的灰白,仿佛两颗不同季节摘下的葡萄,硬生生嵌在一张脸上。 "好一个杀人不眨眼啊。"男子开口时,声音像是用砂纸磨过,与那张俊脸极不相称。他右手把玩着个青铜罗盘,左手却始终藏在袖中——袖口绣着圈细密的符文,随着他手指的颤动,那些符文竟像活物般扭曲起来。 安知鹿注意到他腰间悬着的玉佩有些特别。寻常贵人佩玉讲究温润通透,这块玉却通体漆黑,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更怪的是,玉上雕的不是祥瑞,而是只正在啃噬自己尾巴的虺蛇。 树影婆娑。 安知鹿的青竹笠上跳动着细碎光斑,他没有回应这名男子的话语,只是突然摘下自己的这顶笠帽往后丢了出去。 青竹笠上绽放着真气的辉光,瞬间崩裂,一蓬银色的细针和碎裂的竹片一起炸开,在空中紊乱的飞舞。 碎竹纷扬的后方道上,一名老者穿着一件不合时令的灰布长袍,袖口和领口被汗渍浸得发亮,偏偏腰间却系着条素纱汗巾,他布袍微敞,被风一吹就透出里头紫巍巍的肚皮,活像只褪毛的老蟾蜍。 最扎眼的是他颈间挂着的银针囊,寻常医者用牛皮缝针包,他这囊竟是用未足月的羔羊胃袋硝制而成,半透明的囊身上还看得见未剥净的毛细血管。 在安知鹿警惕的回首时,这名微弓着身体的老者正从这个针囊里挑挑拣拣,抽出了三根针尾缀着红缨的手指粗细的长针。 他的老脸像是被烈日晒裂的泥胎,每道皱纹里都嵌着黑褐色的汗垢。 见着安知鹿转头过来,他咧嘴笑了笑,“这人倒是的确有些扎手。” 听他出声似是显得有些忌惮,而且他此时捏着那三根飞针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哪怕是要出手也是丢出这三根飞针,然而他说话之间,数只灰色的飞蛾却是悄然从他的左脚裤腿之中钻出,贴地飞起,朝着安知鹿飞了过来。 安知鹿猛然跺了跺脚,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他脚下炸开。 他的身体往一侧掠出,与此同时,被气劲撞击的那些灰蛾纷纷爆开,腹腔之中一团团黑水溅射。 “有趣。” 北侧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从一株柏树后方转出,她面上戴着的也是一个柏木制成的面具,细密的纹路扭曲着,在树影之下,让人看了就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她身上穿着紧身的玄色劲装,袖口有金色丝线绣成的花纹。 她的腰间缠着一条长长的黄玉色骨鞭,此时伴随着她的呼吸,这条骨鞭上不断浮现出朱砂色泽的符纹,那些符纹是一圈圈的,就像是无数细小的眼睛在不断的张合。 “传递给我们的情报有误啊。” 这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好听,带着一种莫名的诱惑力,“这人怎么可能六品都不到。” “怎么,你怕了?”道路正前方的那名年轻男子微嘲的笑了起来,“你要是现在就走,我们的赏金还能少分一份。” 女子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更有意思了,跑这么远的路,若是对手太弱,那也实在太无趣了些。” “你是皇陵守夜人。”这时候安知鹿却突然出声,他看着这名女子,声音微寒道,“是什么人让你对付我?” 女子倒是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是皇陵守夜人?” “你穿的靴子是皇陵守夜人的血壤靴,你身上这骨鞭的铁扣刻着贪狼纹,那你这骨鞭自然是人修行者人骨炼制的驱鬼鞭。你这衣衫应该就是尸蜡法衣,袖口的金线绣着十二时辰刻度,但子时和午时的位置是调换的,这是守夜人阴阳倒转的标记”安知鹿寒声道,“皇陵守夜人竟然擅离职守,刺杀军方人员,你不怕被诛九族?” “不愧是幽州名将,你看着粗鲁,没想到还心细如发。” 女子又笑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呢,这身份一下子就被你看出来了,只能尽快把你杀了,就是不知道你知道我这些东西的来历,又能够挡住我几招呢?” 她沙哑的笑声之中,腰间的驱鬼链活物般游动起来,九节人骨鞭在空中敲打出打更半的声响,第一声咚响时,她身上法衣骤然涌起一股股阴气,接着这骨鞭嗒的一声响,一缕缕阴气呈现锥型,从四面八方落向安知鹿的身体。 这些阴气还未真正落在身上,安知鹿已经感觉到周身穴位仿佛被冰锥刺入,真气已经有冻结的迹象。 嗡! 骨鞭再发异音,这声音并不响亮,但安知鹿的大脑在此时却是突然空白,那些阴气便顺势冲涌在他的身上。 第六百九十五章 幽蛊现真形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那些阴气如活物般钻入他的经脉。他握刀的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是冻僵的树枝在风中摩擦。刀身上未干的血迹凝成赤色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斑。 “一招都挡不住么?” 女子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叹息里带着索然无味的倦意,骨鞭的鞭尖如蝎尾翘起,扎向安知鹿的心脉。 “怎么?!” 然而就在此时,已经兴趣缺失的她却看到安知鹿的左手闪电般伸出,在鞭尖刺入血肉之前,硬生生的将之抓在手心。 这个动作快得违反常理。前一瞬他的手臂还像冻僵的枯木,后一瞬却化作捕食的蟒蛇,精准咬住毒刺前端。女子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感受到的是贪婪的吮吸。 在她的感知里,安知鹿的体内仿佛出现了一个怪物,不只是将之前侵入体内经脉的阴气卷吸一空,就连她此时骨鞭上流淌着的阴气都瞬间被一口吞掉。 在错愕之间,她的手心火辣辣的刺痛,手中的骨鞭瞬间被巨力扯动,接着猛烈的震动起来。 骨鞭上剧烈震颤,鞭身九节人骨发出不同的声响。女子虎口迸裂的鲜血尚未落地,就被鞭柄反震的力量震成血雾。 "咔嚓" 她清晰的听到了自己手指之中响起的骨裂声。 然后她看到这条骨鞭从她手中跳出,鞭柄扫向她的头颅。 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女子腰肢如折柳般后仰,左手成爪扣向鞭柄,然而此时她震骇的发现,骨鞭上已经再次流淌着浓厚的阴气。 她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左手五指的指骨粉碎得更加彻底,五根手指就像是五条烂泥一样在气劲之中甩动着。 剧烈的痛苦让柏木面具下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只是这凄厉的尖叫声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个刹那。 鞭柄往上弹起,狠狠击在她的咽喉。 噗! 惨叫声戛然而止,化为口中狂喷的血雾,柏木面具从女子的脸上掉落,显现在它后面的是一张瞬间失去生机的脸。 “草!” 在碎骨声响起之时,安知鹿后方道上的那名老者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但他手中的三根指形粗针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他就看到这名皇陵守夜人倒了下去。 “怎么可能?” 这一刹那他的脑子是懵的。 这不是一个幽州出身的土包子么? 情报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这人自己学了些三脚猫的本领,就经过了那许推背的调教而已。 那许推背虽然还成,但在修行方面也算不得厉害,就许推背自己来,也未必能够在这名女子的奇诡手段下全身而退。 但许推背调教出来的一个幽州土包子,一个照面将这个女的给反杀了? 拦着路的那个年轻修士此时浑身都在冒着寒气。 盛夏的风吹到他的身上是冷的。 低阶修士之间的战斗可能存在侥幸,皇陵守夜人这种级数的修士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粗心大意或是轻敌而丢了自己的命。 但他也没什么时间去想,因为安知鹿已经挥着这九节骨鞭朝着他冲了过来。 长鞭在空中画了了圆,鞭柄落在了安知鹿的手里。 安知鹿右手握着鞭柄,左手就顺势将鞭尖当暗器朝着前方那名年轻修士丢了过去。 年轻修士面色剧变,听着鞭尖的破空声,他就直觉安知鹿的真气雄浑程度甚至超过自己,但他也没有躲闪,只是转动了手中的青铜罗盘。 随着真气的涌入,他的身前空气急剧的扭曲,数道罡风凭空生成一般,轻易将击来的鞭尖抽向天空。 与此同时,他左手在自己的袖口抚过,袖口的符纹涌现金光,顷刻形成一张道符往前激飞。 嗤的一声,这道符飞出数尺便凝成一柄金色的道剑,直击安知鹿胸前。 安知鹿身影一晃,避开这柄金色道剑,他微微眯起眼睛时,这年轻修士左手袖口上又已经涌现金光,显然又有道符凝成。 在众多武器之中,软兵器是最难驾驭的,安知鹿当年所在的永宁修所,用什么兵器的都有,这种软鞭他虽然也练过,但和精通二字一点都搭不上干系。 但他见过的实战多,又在军中有着许多混乱环境之下的厮杀经验,此时的反应也近乎直觉,他只是不断的甩动骨鞭,将整条骨鞭瞬间缠绕在自己的手上,就像是戴了一个骨器拳套。 嗤的一声,第二道金色小剑冲来时,他冲着这金色小剑就是一拳。 啪的一声爆响。 金色小剑溃散。 此时他距离这年轻修士已经只有数十步的距离。 “余老三!你还在等什么!” 年轻修士见状骇然,对着后方那名老人大叫出声。 其实这玩飞针的老人早想出手了。 他的各种飞针专破修行者的真气,那名女子的死亡,也只是让他一瞬间惊骇失神。 但安知鹿一开始发足狂奔,他一时却难以出手。 他这种专修飞针暗器的修士想要造成真正的杀伤,最关键的是气机锁定。 他必须精准的锁定对方的气机,保证自己的飞针能够精准的捕捉到对方的身位。 但不知道为何,这人肥胖的身躯似乎很容易捕捉,但他却直觉自己好像根本捕捉不到他下一个身位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这样? 他无法理解。 按理来说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人修有什么秘术,可以扰乱他的感知,二是这人的修为远胜于他,只有面对修为远胜于他的修士时,才会因为对方体内有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而让他的飞针出手就会落空。 前面那年轻修士一喊,他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就一颗颗涌出来了。 不出手总归不是个事情。 抱着试试的态度,他手中已经扣了好久的三枚指形飞针呼啸飞出。 在他飞针出手的刹那,安知鹿依旧在朝着前方飞掠,但他的感知里,这胖子身周的空气里好像出现了诡异的涟漪,让他的身体好像在扭曲变化。 眼看着这三枚飞针就要精准无误的打在安知鹿的后心,但安知鹿左腿好像跨出的步子略大一些,他往前掠去的身影就在此时就很自然的朝着一侧偏斜,这三枚飞针竟是全部落空。 老人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现在确定之前自己的直觉并非错觉,这安知鹿的修为绝对远胜自己。 嗤! 前方又起啸鸣,又一枚金色道剑直击安知鹿的面门,但这一声啸鸣却彻底的断绝了这名老人的侥幸。 这人一照面杀了扈氏的一名守夜人,而且他不是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躲了他的飞针,他是在和那元氏的年轻人对敌时,躲了他的飞针! 这一下想清楚,这老人转身就逃。 “你!” 那年轻修士看着老人转身就逃,惊怒万分,但只骂出一个字,安知鹿又是一拳击溃他的道符化剑,已经冲到他的身前。 他也没有其它的法子,只能瞬间将真气涌入腰间那枚玉佩。 "咔!" 玉佩碎裂的刹那,黑玉表面的血丝突然活了过来,如无数细小的红虫般钻入年轻修士的指尖。他的皮肤下顿时鼓起无数蠕动的细线,整条右臂瞬间膨胀一圈,衣袖被撑裂成布条。 安知鹿的眼眸之中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但他的脑海之中却很自然的浮现“血虺噬尾术,元氏禁术”的字眼。 与此同时,隐匿在他体内的本命蛊骤然活跃起来,让他感觉到贪婪。 年轻修士眼中已经布满血丝,他肌肤的表面流淌出一丝丝的黑气,与此同时,他左手口的金光暴涨,竟同时凝出七柄道剑! 七剑齐发的瞬间,骨鞭缠绕的右拳已到面前。 "轰!" 年轻修士骇然的看到,七枚道剑同时崩碎,溃散的金光被阴气裹挟着倒卷回来,全部冲刷在他的身上。 "啊——!" 惨叫声中,年轻修士的右臂也突然炸开。 那肿胀的胳膊,此时如熟透的果实爆裂,但飞溅的骨渣和血肉却在半空诡异地悬停,从安知鹿张开的左手之中涌出的丝丝幽绿色光芒形成了一张图录,将那些血肉之中的元气禁锢其中,瞬间吞噬。 “你..” 年轻修士的喉咙里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 他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中倒映着安知鹿左手涌出的幽绿色图录,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法门,他只觉得一种分外强大的气机在其中流转,那些图录中的符纹,就像是某种诡异的蛊虫身上的花纹,每一条花纹此时都在蠕动、咀嚼。他炸裂的右臂血肉被生生抽成丝状,如同被蛛网黏住的飞虫,挣扎着坠入那张幽绿色的道图之中。 啪! 年轻修士瞬间失去了力量,跪倒在地。 安知鹿的眼眸之中依旧没有任何的喜悦。 哪怕此时终于激活了这一直隐匿着的本命蛊的本能,真正用出了鼠道人传授给他的法门,他体内的真气也在吞噬了这元氏法器和这名年轻人转化后的气血之后,变得更加雄浑。 但他知道自己和世间这些修行者交手还是太少,还是太过欠缺经验,若非鼠道人传他的法门堪称阴气之祖,否则光是这名女子的手段就足以让他吃个大亏。 他缓缓转过身去。 那名老人的气机已经在他的感知里消失了,但之前他感知到的那四股真气波动之中,最强大的那人已经出现。 他看到一名身穿很普通的青衫的剑师从林间显现出来,他手里提着那老人还在滴血的头颅。 “本命蛊?” 这名青衫剑师神色凝重的看着安知鹿,试探性的问道,“堕落观的准道子?” 这名青衫剑师此时身上并没有剧烈的真气波动,也未展现出什么真气法相,他身上的佩剑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标志,但不知是因为杨灿的关系,还是因为鼠道人的关系,此时的安知鹿却有种莫名的直觉,他下意识的沉声道,“玄都观修士?” “幽州来的土包子,怎么可能直接辨认出我是玄都观的修士?” 这名青衫剑师有些感慨的说道,“想不到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一。” 安知鹿知道他想岔了,但他也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入的七品?” 第六百九十六章 敌人的礼物 - 割鹿记 - 无罪 青衫剑师未料到安知鹿会有此一问,不由得微微一怔,但看着安知鹿站在那也没什么异动,而且他也有些好奇安知鹿为何如此一问,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我五年前入的七品。” 安知鹿点了点头,又看着他手中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你提着这人头给谁看?” 青衫剑师又愣了愣。 安知鹿看着这名青衫剑师,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我正好撞到押解太子的队伍,结果就遭遇了这一场刺杀,我想应该是太子认出了我来,看着我不舒服,这才让人来杀我,不过就算不是太子的人,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知道我在幽州打了很多场大战,那些山寨里的人头滚落遍地,你应该清楚提着一个人头也吓唬不了我,而且此间也没有别的活人,那你提着人头也不是为了给谁看逃兵的下场。那又是为何?” 青衫剑师微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看着安知鹿,淡淡的笑了笑,道,“倒是和情报里描述的一样,你这胡人看着肥头大耳,猪油蒙了脑子那种,但实则心思缜密,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惜这几个人一开始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不过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哪能想到你这样的人竟然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一?” 安知鹿突然道,“你和杨氏有勾连。” 青衫剑师面容突然一僵。 安知鹿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心中越发确定,“我知道杨氏有一门‘人头鼓’的法门。” 青衫剑师面容骤寒,“你竟然知道这种法门?” “你是太子的人,却又和杨氏有勾连。”安知鹿却不管他说什么,只是沉冷的接着说道,“先前制造火器的工坊也和太子有关,杨氏余孽哪怕暗中有些势力,也不可能在官家工坊制造火器而不被察觉。大隋对火器已经有些研究,所以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杨氏余孽早就和太子勾结。可笑堂堂李氏从大隋杨氏手中夺了江山,这不肖子孙却反而要和杨氏的余孽暗中勾结,谋夺大唐的江山?” 青衫剑师眉梢微挑,他看着安知鹿,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意,“像你这样的人,有心机,有能耐,好好为天子所用不就得了,迟早能出头,为何偏偏就要和太子作对?” 安知鹿舔了舔嘴角,有些狰狞的笑了笑,道:“乖乖替他办事,然后随时被他卖掉?” 青衫剑师微嘲道,“人家生在帝王家,你又生在什么地方?我们这些投胎投的不好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么?运气差的,办事办不好的,被卖掉,运气好的,办事办得好的,那自然会有不错的前程。” 然而安知鹿却冷冷的摇了摇头。 他看着这名青衫剑师,认真的说道,“不,我和你不一样。你接受命运的摆布,但我不接受。” 青衫剑师静默了片刻。 他缓缓抬头看向天空,然后带着无限感慨道,“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当我站在长安的街巷之中,真正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天空似乎在和我接近,但我的身躯却似乎在缩小,长安那些坊的坊墙,却似乎在变高,高得我一辈子都跳不过去,我就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井底的蛤蟆,那些天鹅,我们看得到,可以羡慕,但是吃不到嘴的。” 当他说完这些话时,他左手提着的那颗老人的头颅,却是发出了鼓声。 明明只是一颗头颅,但内里却似乎有大鼓在被锤动,鼓声从头颅内里传出,林间无数细枝被瞬间震断,落叶纷飞。 鼓声方响三声,安知鹿的鼻子里就已经开始滴落血珠。 青衫剑师面上也渐渐出现痛苦的神色,这颗头颅上的发丝如植物的根茎一般刺入他的肌肤,和他左手的血脉相连。 他左手的食指有些僵硬的在这颗头颅的头顶一划。 头顶如软物般微微凹陷,咚的一声震响,方圆数十丈之内的树枝突然静寂不动,但树皮却是纷纷炸裂。 安知鹿一声闷哼,他微微垂首,胸前的衣衫上沁出一缕鲜血。 青衫剑师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手指敲击在这头颅的后脑。 一股诡异的精神力量如无形的潮水,瞬间将安知鹿席卷在内。 安知鹿眼前所见的天地顷刻变化,那些静寂不动的树木全部变成了尸山血海,鲜血在尸山血海之中流淌出来,鲜血瞬间就将他淹没其中。 青衫剑师张开双臂,身体如蝙蝠般飞掠起来。 他的剑无声的从剑鞘中抽离,剑尖流淌的剑气就像是薄纱般扭曲流动,落向安知鹿的腰间。 当剑气切开安知鹿的血肉,鲜血和真气开始喷涌出来时,安知鹿才似乎反应过来,身体才近乎直觉般往后退去,但与此同时,青衫剑师却感到了一种异常可怖的气机在迸发。 无论是安知鹿鼻孔之中流淌出的鲜血,还是胸口被音震法门震出的裂口之中流淌的鲜血,还是此时被他剑气割裂的血肉之中流淌出来的鲜血,此时在他身前都被一种怪异的力量牵引着,变成了数条红色的丝缕,就像是刚刚从血肉之中剥离的血管一样,飘荡在安知鹿的身前。 青衫剑师目光骤凝,他长剑感到巨大的阻力,剑上涌出的剑气此时竟硬生生被周围天地间的元气困住,无法脱离一尺的空间。 “你也是七品?” 他有些惊愕的发出声来。 安知鹿没有回应。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真正单独对敌一名七品修行者,以前需要抬头仰望如高山的修行者,此时却已经有了战胜的把握,他被顾十五的试探碾压至粉碎的信心,此时重新回归于体内。 轰!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奔行开来,他体内的本命蛊似乎在疯狂的尖笑,体内血肉深处甚至响起杨灿疯癫的声音,杀!杀了他! 他挥刀向前。 那些如血管漂浮在空中的鲜血和元气凝结物,在刹那间全部落在他的刀上,就像是瞬间给他这柄普通的军中长刀镀上了诡异的符纹。 这些血脉般鼓起的符纹在刀身上如活物般诡异的扭动着,他体内积蓄着的阴气疯狂的贯入这些符纹之中。 轰! 他的长刀就像是燃烧了起来,就像是变成了一座喷涌着阴气的火山! “血符经…”青衫剑师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骇然的呼出三个字,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直接倒掠出去。 杨氏的不传之秘! 且只有承接过真龙元气者才能修行和使用的法门! 即便是血符经,按他所知,也并无在体内积蓄大量阴气和兼容运用之法,无论是杨氏还是堕落观的修士,此前都未见过这样的记载。 看着那阴气中泛出的淡淡幽绿色光芒,这名青衫剑师脑海之中终于出现了不久前和白云观观主交手的那名道人的身影。 他反应了过来,“发丘派的法门,你竟然还和那隐匿在高丽的道人有勾结!” 呼啸的阴气后方响起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安知鹿握着长刀跳了起来,斩向这名青衫剑师的头颅。 咚! 青衫剑师左手提着的头颅再发鼓声。 这鼓声催动的却是青衫剑师体内自身的真气。 大量的真气此时被这鼓声强行逼出体外,他右手握着的那柄长剑骤然发亮,剑身宛如膨胀起来。 轻薄的长剑此时却带着恐怖的力量,宛如变成了一座铁塔迎上了安知鹿斩落下来的一刀。 当的一声爆响,安知鹿手中的长刀竟被这一剑直接震断。 安知鹿脑海之中清晰的出现了“玄都震天剑”的名字,他甚至听到了自己手指骨骼在发出裂响。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嘴角却绽放出更加狰狞的笑意。 他的刀已断。 阴气却如同洪流般冲涌在青衫剑师的身上。 青衫剑师身外的护体真气噼啪作响,幽绿色的光芒如无数雨点渗透了进去。 青衫剑师呼吸骤顿,他体内的真气还在剧烈的涌动着,但浑身的经脉却仿佛瞬间被对方篡改。 他的长剑震荡着,却瞬间失去真气的支持。 安知鹿落了下来。 护体真气强横的撞开他手中的长剑,左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 一拳,两拳,三拳… 缠绕着骨鞭的左拳疯狂的重锤着他的腹部,将他护体真气彻底击穿,在这名青衫剑师的口中鲜血狂喷,整个身体往后抛出去时,安知鹿的挥拳才停止。 青衫剑师重重坠地。 安知鹿没有任何的停留,他瞬间掠到这名青衫剑师的身前,双脚踩断这名青衫剑师的双手,半截短刀抵在了青衫剑师的咽喉上。 青衫剑师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面容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但看着安知鹿如此的姿态,他反而艰难的笑了起来。 “或许困在井里的蛤蟆真的有吃到天鹅的时候。” 他口中涌着热粥般的鲜血,无比艰难的用着最后的力气看着安知鹿说道,“愿你真的能和我有所不同,真的能够不被命运摆布。” 然后他吐出了一个地名,一间宅子的名字,用最后一口真气说道,“那有我送你的一份礼物。” 第六百九十七章 鱼与钓鱼者 - 割鹿记 - 无罪 晨光微熹,长安城宣阳坊内,余三贵家的院门吱呀一声推开。 余三贵像往常一样,趿拉着布鞋,打着哈欠,喷着隔夜的酒气走到院中。 见灶房连火都未生,支在屋檐下的方桌上居然空空如也,他顿时眉头一竖,粗声怒骂道,“懒婆娘,怎么今日反了天了,这几日是不是不教训教训你,皮肉发痒了?” 他的叫骂声在清晨显得十分刺耳,附近的一些街坊邻居听到他的叫骂声,心中顿时一紧,与此同时,对那老实的妇人心中生出无限同情。 这余三贵年轻时是条汉子,曾和突厥人打过仗,因为作战骁勇而得了一些军功,得了一些良田,但他气性太大,返回长安之后,连做个护院都能和主家的人叫骂起来,就连好友让他看个铺子,他都能出手揍客人。 过了两年之后他索性啥事情都不干,游手好闲,就靠着那些田的田租过活,没事就和一些破落户厮混,捕鱼抓鸟。 这倒也罢了,最近这些连又染上了酒瘾,晚上往往喝个烂醉不说,喝多了还老是一言不合揍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余氏倒是个老实巴交的本分人,人又良善,和街坊邻居都没有红过脸。 这余三贵一开始打这妇人的时候,周围街坊都气不过,劝也劝过,坊正也喊过来几次,但余三贵却是一点都不给面子,反而说出了一句名言,“你们有没有老婆?没有老婆要不要借个老婆给你们打打?” 他的道理就是你们劝什么劝。 越劝老子越恼火。 老子的火总是要有地方撒的,你们的老婆不让我撒火,我自己老婆身上撒火要你们管? 遇到这样的泼皮,周围的街坊邻居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余三贵扯着破锣般的嗓音连骂了几句,屋内却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他心头顿时火起,抄起门边的笤帚就到处寻平日里一唤就赶紧跑出来的妇人,他嘴里骂骂咧咧,“反了你了,今日不抽烂泥的皮,老子就不姓余!” 听到这样的叫骂声,几个好心的邻居觉得不妙,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过来要劝。 这时候余三贵掀开伙房的帘子,却见自家妇人就坐在灶膛前。 这妇人今日的姿态有些诡异。 她背对着他,坐在烧火的那张板凳上,但身形笔直如松,和平日的瑟缩姿态截然不同。 “你呆坐着做什么!” “我叫你不应,你耳聋了?” 余三贵一愣,随即怒极,“在这跟我装神弄鬼?”抬手就要抽下去。 然而那笤帚还未落下,妇人忽然缓缓回头。 妇人的眼睛变了。 原本浑浊畏缩的眸子,此刻竟如深潭般幽邃,隐隐泛着金光。她嘴角微扬,声音低沉如雷,竟是个威严的男声:"余三贵,你可知罪?" 余三贵浑身一颤,但他好歹也是尸山血海之中走过几遭的,心中固然觉得有些害怕,但笤帚还是抽打下去,“你搞什么鬼!” 喀嚓一声。 笤帚还未碰到她的身体就已经折断。 余三贵虎口剧痛,一声惨叫。 正巧几个街坊跑进来,看到此幕,顿时愣住。 余氏此时缓缓起身,身上衣裳无风自动,明明穿着粗布衣衫,却莫名有种摄人的威仪。 "吾乃东岳大帝,掌人间生死祸福。"那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众人耳膜生疼,"你虐妻七年,打骂无度,今日,该还债了。" 余三贵脸色煞白,下意识转身就逃,可才刚刚转身,双腿腿弯突然剧痛,他身体感觉变得十分沉重,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小山压在身上。 砰! 他跪倒在地,双膝着地,顿时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妇人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中金光更盛,依旧是男人威严的声音,"你打她左脸七次,今日,便还你七次。" 话音未落,余三贵的左脸突然扭曲,像是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打,"啪!啪!啪!"一连七声脆响,他的脸颊迅速红肿,嘴角渗出血丝。 余三贵这下终于崩溃,连连磕头,“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妇人冷冷一笑:"此时悔悟有些太晚。" 一群街坊震骇的看着,只见这妇人似乎也没什么动作,但余三贵身上啪啪啪不断响起被抽打的声音,只是一会,这余三贵被打得满地乱滚,连连哭爹喊娘。 妇人威严道,“今后可会悔改?” 余三贵连连叫道,“改,我一定改。” “还好吃懒做,与人相恶,不听人劝?”妇人接着道。 余三贵连连叫道,“我改,肯定能改!” 妇人威严的点了点头,“若是再不改,下次便定教你生不如死!” 余三贵连连磕头,磕的额头上都出血,“我肯定改。” 妇人不再说话,转身走回卧房。 此时街坊聚在门口足有二三十人,好些人挤不进门,只能听得见声音,好不容易余氏进了卧房,后面的这些人才进了院门,结果看到余三贵坐在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中既解气,又觉得惊悚。 足有盏茶时间,浑身骨疼的余三贵才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时候院里院外的人已经聚得更多,好多人窃窃私语的对后来人解释这里发生了什么,余三贵心里刚生出怒气,但想到方才妇人的警告,他心中的怒气顿时又变成了恐惧。 这时候卧房里还是静悄悄的,他也不敢呼喊那妇人,犹豫了好一会,他壮着胆子过去打开一条门缝往里面看,结果一看之下,差点双腿一软又跪倒在地。 那妇人坐在床的里侧,但也是背对着他坐的,依旧坐得笔直。 那一张普通的木床倒是被她坐出了神龛的感觉。 “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人群之中不知有谁嘀咕了一声。 余三贵这下头皮都有些麻了,他哭丧着脸看向这些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忍不住道,“诸位街坊邻居,有没有谁有法子?” 这些街坊邻居都连连摇头,心想平日里还叫嚣着有没有老婆,没有老婆借个老婆给你打打,这时候自己老婆的这事情管不了了就求着人帮忙了? 不过总算有些于心不忍的,一个街坊出声道,“刚过来的时候,张记铺子那不是有两个道人在吃早点,要不请他们过来看看?” “请,请,快请。”看院子堵得密不透风的,余三贵只能哭丧着脸叫道,“门外谁方便的帮忙请一下。” 见到今日里的余三贵这副模样,好些人的气也顺了,有几个跑得快的后生就一溜烟的跑去请那两个道人了。 过不多时,两个道人不紧不慢的过来了,其中一个胖乎乎的道人还抓着一张面饼在啃。 院子里的余三贵远远听见两个道人在讲,“东岳大帝都请上身了,这妇人看来平日里被打得不轻,这厮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今后要是再不收敛,估计下次就不知道什么玩意来对付他了。” 余三贵听得毛骨悚然,连声叫道,“道长搭救我!” 人群让开一条道来。 进了院子的两个道人一高一胖,看上去都没什么仙骨道风。 那胖道人手里还捏着半张面饼,看着余三贵笑了笑,还拿面饼抹了抹嘴角,“你就是事主?” 余三贵连连点头,只是道,“望道长搭救。” 两个道人笑眯眯的从门缝里瞧了几眼,道,“这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余三贵一听有戏,连声道,“请两位仙长指点。” 胖道人笑眯眯的伸出手,道:“五两银子,一钱不多,一钱不少。” 余三贵看着这两人,眼神有些犹豫,那高道人冷冷一笑,“这么多街坊邻居看着,难不成还能骗你五两银子不成?这是做法事的钱,按规矩不能多,也不能少。” 余三贵连忙跑屋子里去拿,一个心急加心慌,还摔了一跤。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他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坐着的妇人就心里发慌。 胖道人收了银子,笑眯眯的就从衣袖之中掏出符笔,在院子里直接画符做坛,那不苟言笑的高道人则冷冰冰的训斥余三贵,“此事可大可小,关键是你家妇人受委屈受多了,结怨在心,她没什么坏心,希望神灵搭救她一下,所以这时候她才像是东岳大帝附体,但你若是受了这教训还不悔改,那下次遭受什么教训就不知道了。反正不会如此轻松就让你揭过了。” 余三贵心中一颤,“她这是?” “你就当个癔症吧。”高道人冷冷的说道,“你先去门口磕几个头,诚心诚意的道个错,不要给东岳大帝道错,是给你家妇人道错,然后你再实心实意的给她做点事,去烧个火做个早餐都成,我保管你端着碗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恢复如初了。” 余三贵此时浑身骨子还剧痛无比,想着若是解决不了还有更可怕的事情,他顿时没了一点脾气,听着这道人的话就老老实实去磕头认错,连喊了几遍夫人我错了,以后肯定痛改前非,这才摸着额头去烧火做早饭。 胖道人开坛做法,等到余三贵煮了碗面皮汤来,他点了张符纸,落了点符灰在面皮汤里,然后让余三贵端去给妇人。 果和高道人说的一样,这面皮汤才端到妇人的身前,这妇人的坐姿一下子就变了,她好像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端着碗的余三贵,她反倒是害怕得瑟瑟发抖起来。 高道人冷冷一笑,道:“至此之后,好自为之吧。” “好了!真好了!” 一些邻居壮着胆子去看,发现那妇人果然和平日里一样了,那余三贵则还在轻声轻气的认错,“以往都是我不对,今后我铁定改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真是仙长啊!” 一群街坊邻居看着这两名道人,顿时惊为天人。 那胖道人脾气甚好,却是哈哈一笑,道,“什么仙长啊,就只是对症下药而已,而且之前城里人不都还笑话我们是一群野鸡么?” “一群野鸡?” 有人反应过来,“两位道长是乌鸡观的修士?” 胖道人笑笑,道:“怎么样,还不至于辱没了顾道首的名头吧?” 高道人却是依旧一脸严肃,冷道,“五花八门,各有所长,我们解决这些事情比较擅长一些,若是提刀弄剑的,那自然弄不过别人,凑巧而已,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道长谦虚了,不知这余氏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人也看出胖道人好说话,还是追着问道。 “这玩意就像是个癔症,其实真正有能耐的药师,一贴药也能慢慢缓过来,但我们的道法就快一些。”胖道人耐心解释道,“憋屈得久了,最近可能正好有见到和东岳大帝有关的物件,心里气苦,做梦的时候可能梦到东岳大帝来拯救自己了,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好像换了个魂儿一样,这玩意你们不多见,但我们经常被人喊去处理这档子事,这东西见得多了,我们还见过十几岁小姑娘好像换了魂,换成个五六十岁老头的呢。还有人一觉醒来,就连家里人都不认识,有的是别地方人的记忆,这玩意都不稀奇。有时候是吃错了东西,有时候是生病有点烧糊涂了。有时候可能玄乎一点的,两个人上辈子有点关系,这辈子还有点恩怨不清,一时半会移了点魂,调换了一会身体的样式,若是遇到像我们这样懂行的,弄点定神符,开个坛之类的就好了,若是遇不到懂行的,其实身子强健起来,五气调和,慢慢的也就自己恢复了。至于一些看上去有些神异的事情,其实怎么说呢,有好些种状况,比如梦游的时候,平日里走路都走不稳的人,连墙头都能如履平地,有些妇人要救孩子的时候,力气是平时的几倍大,这就是身子里的一股潜力,不巧被激发了而已。还有一些倒是真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体内积累了邪气,不过这种邪气对于我们而言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不是同一回事。” “道长你叫什么名字?”有人机灵,马上问询这胖道人的名号。 现在这片街坊都觉得这胖道人有本事。 管他什么道观的,关键有本事,而且脾气还好,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这玩意就像去看病,有些大夫虽然手段也不错,但懒得搭理病人,鼻子好像朝着天上,但有些大夫却是不吝啬时间,可以和病人细细的说清来龙去脉,甚至连平日里怎么强身健体都和你细细说了。 那万一真遇到事情的时候,肯定得找这种大夫。 “嗨。”胖道人的确脾气好,道,“要啥名号,真有事情要找我们帮忙,到乌鸡观就说找二胖就行了。” 有人还忍不住多嘴笑问了一声,“道长,那是不是还有个大胖?” 胖道人笑道,“大胖没有,有个老胖。” 一群街坊邻居哄堂大笑,顿时觉得乌鸡观这些道人平易近人,不愧是顾道首力排众议纳入道宗的。 顾道首平易近人,这些人倒是也和顾道人一脉相承。 而且据说这次扶风郡平乱,好多乌鸡观的修士都是随军去了,其中许多人还得了大量军功,看来这乌鸡观还真的是和寻常的道观有所不同。 …… 太液池畔,水阁临波。 盛夏的日头毒辣,照得池面浮光跃金,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远处的宫阙轮廓。然而这座水阁却清凉如秋,檐角飞翘,四柱撑起一片荫蔽,水车辘辘转动,将太液池的活水引上阁顶,又从檐边如珠帘般垂落,水雾氤氲,凉意沁人。 阁内,皇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指尖轻叩案几,案上摆着一盘冰镇荔枝,晶莹的果肉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高大伴垂手侍立一旁,目光低垂,此时脸上倒是带着微笑。 “这水阁倒是比含凉殿还舒服。”皇帝微微眯眼,望着垂落的水帘,水珠溅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雨打芭蕉,又似珠落玉盘。 若是换了其余人,此时肯定得搭着这个话茬说些话,但高大伴微微一笑,却道,“顾十五不在长安,裴二小姐居然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真是老狐狸生出的小狐狸啊。” 皇帝微微一笑,道,“看来阴山一窝蜂中这人的易容术真是神乎其神,之前顾十五离开长安,城中这些人都没有一个发现城中的顾十五是假冒的。现在这人还能扮个妇人?” 高大伴笑道,“我想也是,看这路数倒像是那些旁门左道变戏法,坐在伙房的那妇人应该就是这人易容,但回到卧房里头,肯定就换了那个真正的妇人,只是用药物令那妇人睡着不动,到时候符纸里弄着药物,用热汤一熏就醒了。” “这一趟浑水搅得好,哪怕是明棋,那些人恐怕也还真没什么破法。”皇帝道,“刚刚送来的这些荔枝还蛮新鲜的,既然冲谦也在明月行馆,那你等会差人送些荔枝过去。” 高大伴点了点头,却是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刚接到个消息,大皇子动用了些人,是去对付安知鹿,但反而被安知鹿全给杀了。” 皇帝面色没有什么改变,“挺好,让他去折腾去好了,至少看着他长大的,有什么路数都清楚,换了个别人,倒是还看不透他的做派。” 高大伴道,“那这安知鹿?” 皇帝目光却透过水帘,望向远处的宫墙。 水声潺潺,阁内一时静谧。 过了片刻,道:“顾十五的意思是,这人若是能够接受那鼠道人的安排,在幽州时自然也能接受杨氏的安排,至于这人堪不堪用,能不能用,他意思是反正回到长安复命,让我看着办。我其实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这人既然能被鼠道人所用,入得了鼠道人的眼,那必定也能入得了其他人的眼,正好看看哪些人要用他做文章。” 高大伴点了点头,道:“这人对大唐有没有用,再留着看看?” 皇帝平静道,“王幽山的敌人是整个李氏,但他首先要对付的是李氏机要处这些人,先除去他对我们而言并无好处。” 延康坊的午后,依旧没有蝉鸣,唯有清风掠过竹帘带起的些许响声。 裴云蕖独坐在静室之中,案几上摊着一封密笺,火漆印已被挑开,羊皮薄如蝉翼,墨迹清瘦如竹,是顾十五的手笔。 她和顾留白每日都会用约定好的密语互相传递密笺,每日都会有不止一封密笺往来,哪怕长安到盖牟城数千里,信笺在路上都要好些天,但双方天天有信笺发出,她每日都会收到顾留白的信笺。 然而即便如此,看着顾留白的字迹,她还是睹物思人,她还是如同世间的小儿女一样,指尖忍不住慢慢的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要从那些字里行间触碰到顾十五的温度。 最新的这封信笺之中,顾十五除了感慨他一直没办法养剑,剑意都没什么长进,体现出他特别想养剑之外,还认真的和她说了和鼠道人联手对付李氏机要处的事情。 信笺的最后,也特意提及了鼠道人安排安知鹿回长安的事情。 安知鹿在皇帝的手中会成为一条大鱼,用来钓出隐藏在阴影中的真正庞然大物,按照时间推算,许推背应该已经和突厥黑骑在一块了,许推背应该最多再有个十来天就能和他建立联系,也就是说在裴云蕖看到这封密笺的时候,顾留白有可能都已经能够和许推背建立联系。 皇帝自然会主导这件事,但无论是安知鹿还是已经被废的太子,都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南诏方面更不容忽视,他隐约觉得,他和皇帝的敌人在盖牟城这边无法牵扯住裴国公的脚步之后,一定会在南诏方面做文章。 南诏那边的皮鹤拓到现在为止都不主动服软,自然是有长安方面的靠山,如果他在长安方面的靠山又要利用南诏生事,那他和裴国公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被牵扯过去。 为了尽快能够回来养剑,哪些势力和南诏方面有所联系,一定要不择手段的打击。 看着那些迫不及待的养剑的字眼,明明看上去是一封很严肃的密笺,裴云蕖的脸蛋就不自觉的有些发烫。 第六百九十八章 人比人气死 - 割鹿记 - 无罪 夜色如墨,夏虫低鸣。 驿站内,一盏孤灯摇曳,昏黄的光晕映在昔日之太子,今日之大皇子的脸上。 他独坐案前,指尖也轻叩桌面,其动作倒是和皇帝轻叩桌面的动作十分神似。 随着他的指尖轻叩,夜色之中先后出现了两道黑影,像是黑色的鹰隼,落在他窗口时,原来却是两只硕大的黑色渡鸦。 这两只黑色渡鸦都极为灵性,见着太子竟是如人行礼般微微躬身,然后凑上前来,将爪子抬起,让太子从它们脚上的薄管中取出密笺。 太子眉宇间的那抹冷意顿时消融了不少。 然而当他逐一阅完这两封密笺的内容,他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 安知鹿! 人与人的第一印象是十分重要的。 第一次见到安知鹿的时候,对方不管表现得如何谦卑尊敬,但他却都嗅出了虚假的意味,他对此人便极为不喜。 这人用肥胖的身躯掩饰着他的精明,但这种精明却是很容易被他这种人看出来,而且最令他厌恶的是,这安知鹿也不喜欢他。 人和人第一印象互相不好,各自讨厌也很正常。 然而这对于太子而言却是一种侮辱。 不喜欢,也能用。 天底下形形色色替他办事的人,他未必要每个都喜欢。 然而这人精明得过头了。 想到这人在扶风郡的所为,在灞桥远远的见到此人,哪怕只是看了一眼,他便如同吃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 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 然而这只苍蝇还活着。 看着密笺所述,他根本无法斥责赵有全办事不利,那些修行者若是都被安知鹿一人所杀,只能说明他从头到尾都小看了此人。 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为何能够成长成这样的怪物。 正如他无法理解第二封密笺上记载的内容,他无法理解自己在长安的设计在哪里出了问题,也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人和安知鹿一样出卖了自己。 什么癔症东岳大帝,什么七岁小儿受了风寒之后说自己是老道重生,能够背诵阴符经,什么大字不识一箩筐的鱼贩子突然和诗人移了魂,能够七步成诗……这些突然出现在长安和洛阳的事情,在长安那些寻常人眼中或许压根联系不到一起,但他却十分清楚,这些事件只是在悄然的改变着所有人的认知——移魂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所谓的移魂,也只不过是一些如同癔症般的东西。 如果连七岁小孩能够背诵阴符经,过几天发烧好了之后就恢复如常,这种事情都被人认为只是烧糊涂之后出现的一些巧合,甚至和误食了某些草药会致幻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有时候时常会发生的事情。 那他手中掌握的那些证据,恐怕根本就不叫证明。 哪怕他抛出那些证据,那在所有人看来,昔日的皇帝出现的那些异常,也不过是一个孩子高烧之后,一段时间失忆和思绪混乱而已。 两封密笺在太子的手中不断变形,突然被真气撕扯成粉碎。 有些狰狞的面容和真气撕扯密笺时发出的爆音,让两只黑色渡鸦发出了呱呱的怪叫声,然后冲天而起。 驿站的走廊之中响起了铁甲碰撞的铿锵声。 押解军统领章云尘敲了敲门,不等太子出声,便推门走进了屋内。 他的身后跟着十余名军士,都面目森寒的堵在门外。 章云尘走到太子身前,他微微低头,目光却向上挑着,从眉骨下方斜刺出来,钉在太子脸上。 这姿势很怪,既像是行礼,又像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殿下。”他开口,声音冷厉得像是两块生铁在互相刮擦,“我们和您一样,谁也不想在这种鬼天气里去黔州,但现在既然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手底下的这些兄弟便托我到殿下面前,求个安稳。”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他眉梢如两柄小剑缓缓挑起,“我倒是不知道章将军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章云尘心中生出些怪异的感受,他感到太子说话的语气似乎和平日里有些不同。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太子,道:“殿下,今日我们刚过灞桥,在距离灞桥并不算远的小径上就出现了一桩刺杀事件,那些刺客的身份,不是寻常人能够调遣得动的。” 太子看着他,垂下眼睑,“但我依旧不知道章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按规矩办事,斗胆也请殿下规矩些,而且殿下应该明白,我们有权约束殿下行为,包括殿下与外界通信,来往信件我们都可以按例检查。”章云尘声音微寒道,“我们很怕麻烦,所以也请殿下不要自找麻烦。” 若是在平时,太子自然不会和章云尘置气。 然而今日里,看着章云尘冷厉的面容,他脑海之中出现的却是安知鹿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显得无比的森冷,且不再掩饰自己对于章云尘的厌恶。 “约束我的行为?”他充满嘲讽的看着章云尘说道,“我想让你们约束,你们才有可能约束得了,我若是不想给你们约束,你们能够约束得了么?” 章云尘也微讽的笑笑,他刚想说难不成你以为你还是昔日的那名所有人都要看你脸色的太子? 然而他刚刚泛出的冷笑却是瞬间被冻结在脸上。 一股可怖的真气波动,就像是脱出牢笼的荒古巨兽的气息充斥他的身周。 章云尘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他看到自己身前的空气就像是浪潮一般涌动着,强大的气劲压至他身前时,他知道自己的护体真气恐怕会像一张纸一般的脆弱。 窗棂乃至屋脊此时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巨人正在往外舒展着身体。 他看到面容显得有些狰狞的太子身周正在绽放真气法相。 但他身外绽放的真气法相并非是李氏嫡系常见的金色巨桥,而像是一面黑色的巨鼓。 “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再怎么落难,也不是你这样的人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的。”太子冷冷的说道,“就算我以你失礼而将你杀了,我也依旧是去黔州。所以接下来的这段路,请你好好约束自己的言行。” 当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整座屋子里可怖的气机消失。 太子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章云尘深吸了一口气,躬身行了一礼,退出这间屋子时,心中涌出的寒意让他感觉不到丝毫的酷热。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太子很勤勉,但似乎在任何方面都不属于特别出色。 然而他现在明白了,太子应该是一众皇子之中,修行天赋最高的那一位。 他并非像外界认知的一样,只是六品修为或是接近七品的修为。 他的真气法相和那一刹那碾压般的气机,充分显示出他已经是七品上甚至七品巅峰的修为。 寻常的李氏嫡系的七品巅峰的修为,已经和八品之中的弱者可以掰掰手腕。 而太子所修的法门,似乎还掺杂着什么厉害的秘法。 “今夜发生的事情,谁要是敢透露半个字出去,那就算死在道上,明年也不会有家里人给你们上坟。”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用无比冰寒的语气对着那些跟在他身后的部下说道。 一名甲士还有些听不太明白,轻声问身旁的一名同僚,“头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自个死了不算,家里人恐怕也得一起上路。”那名同僚面色极为难看的说道。 …… 南诏的夏夜总带着股湿漉漉的腥气。月光像被虫蛀的银纱,稀薄地挂在望天树上,那些高耸入云的树冠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隐形的鬼手在撕扯天幕。竹楼檐角悬着的青铜铃铛偶尔叮咚,惊起沼泽深处三两声蛙鸣,转瞬又被更稠密的虫豸振翅声淹没。 皮鹤拓的寝殿里燃着七盏油灯。 皮鹤拓对外宣称这七盏油灯是鲛人油灯,说这种用南海鲛人脂肪熬制的灯油在夜间点燃可以延年益寿,但皮鹤拓的几个亲信都是心知肚明,这纯粹就是扯淡。 狗屁的南海鲛人。 这油灯里面的油就是酥油混着一种鱼油,然后再加了一些鲜花熬炼出来的汁,所以火焰是幽蓝色的,还有股子独特的奶香味和花香味。 皮鹤拓之所以一到天色将暗的时候就马上要燃灯驱散黑暗,那纯粹是因为害怕。 他害怕在阴影之中突然冒出一个长安来的刺客。 哪怕真刀真枪的和大唐的军队打仗他不怎么害怕,但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却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自从自封南诏王之后,他的这些亲信都知道,皮鹤拓哪怕睡觉都只是卸除外甲,身上还穿着两层甲。 他枕头下面还压着一柄名为“瘴毒”的短刀。 最要命的是,他睡觉还戴着头盔。 虽说南诏不像长安那么酷热,但戴着头盔也总是能够闷出一头汗,这么多天下来,他的头皮里面全长满了小脓包,用药都消不下去。 "咕…" 瓦当上的夜枭突然炸开羽毛。 熟睡着的皮鹤拓的眼皮猛地颤动,趴在他窗前的一只黑色云豹猛然站起。 下一刹那,皮鹤拓就已经睁开眼睛,翻身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抄起了枕头下面的那柄短刀。 他体内的真气还未流动,这柄短刀上就已经泛起青光。 青色的光焰变成一个个光环,似乎要从刀身上飘起。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竹哨发出的如鸟叫般的声音,他绷紧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他起身抄起案几上的陶罐灌了口对于长安人而言有些腥臭的液体。 这是用望天树汁混合着一种药豆制成的提神汤,可以让人在子时都比白天更加清醒。 殿外传来的禀报声让他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来临,只是有急报送到。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甲,让自己显得平静而威严,然后快步走出寝殿,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一侧的书房。 他刚刚坐下,听到刚刚也猛灌了两口提神汤的军师口中说出的两个名字,他顿时愣住,“顾道首也给我传了一封密笺?” 看着自己军师点头时,脸上也是惊愕的神色,皮鹤拓的手指在瘴毒短刀的刀柄上不断地摩挲。 他看着身前的两封密笺,心跳加速了起来。 两封密笺几乎差不多时候送到,左侧那玉竹管装着,血漆封的密笺是太子传来的,而右边那普通的羊皮小卷是顾道首传来的。 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缓缓的拿起了顾留白传递而来的密笺。 他脸上的神色迅速变得精彩起来。 他看完一遍,又逐字逐句的再看一遍,然后也不放下这封密笺,而是看着自己的军师和对面那名负责处理军情的将领,认真问道,“确信是顾道首传递过来的?” 那名负责处理军情的将领点了点头,道:“密笺的封口用的是裴国公的印…” “用了裴国公的印签也不一定能证明这就是他的亲笔信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皮鹤拓粗暴的打断。 这名负责处理军情的将领脸上的神色并未有所波动,只是接着道,“送密笺过来的人是骷髅将军盖苏文的密谍。” 皮鹤拓面色顿缓。 他长出了口气,随手将戴着的头盔摘下,放在一边。 挠了挠发痒的头皮之后,他将这封密笺放在桌上,让参与议事的这几个心腹看清楚。 这几名心腹看着都有些发愣。 就连那名一直是一副死人脸模样的负责军情的将领都露出些愕然的神色。 顾道首的名头太响亮了。 尤其是在孤身一人到盖牟城下,一夜便拿下盖牟城,甚至收编了盖苏文的大军之后,哪怕是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大唐道首也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个应该供奉在庙里的神。 但这封信笺之中的密密麻麻的内容,却带着浓浓的烟火气,就像是长安一个铺子里的掌柜在和另外一家铺子里的掌柜谈生意。 “皮鹤拓,你真的很皮。” “也就是凑上了好时候,不然我们这帮子人不是去的扶风郡,而是去的你这里的话,现在被埋的恐怕就不是司徒擎城,而是你了吧。” “打仗你可能还成,但比不上我,而且你手底下也没多少个厉害的修行者,我要是带着人来弄死你,你恐怕还真没什么办法。” “我现在有种感觉,长安有些人不想我回长安,那他们有什么办法呢?扶风郡现在没什么事情了,两座京观我也接完了,接下来够格能牵扯住裴国公和我的,就只剩下你这了。” “我不知道你是和谁谈的生意,也不知道是谁许诺给你的好处,但眼下看来,你对长安那些人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拖住我,就是拖我的时间。” “一两个月?半年?一年?能拖我多久,就看你本事了。不过你仔细想想,你真和他们这么干,那能拖多久,就相当于你能活多久?我觉得你有什么想吃的,有什么想玩的,就赶紧吃,赶紧玩吧,因为剩下的日子,掰掰手指头算算也没剩下多少天了。” “不过我这人和别人不一样,首先你和我也没什么仇,所以都好谈。将来你要什么好处,别人能给的,说不定我也能给,不过还没到那一步,我也不能给你打什么包票,我现在能给你打包票的就是,你要是不帮着那些人扯住我的腿,我就保住你的命。你自封个南诏王,我看你也不至于没眼力劲到想做大唐的天子。自己有多少能耐自己也很清楚。只要先做完这桩生意,听我的,皇帝那里我会帮你弄好,你姿态摆低一点,我会想办法让大唐天子封你个云南王做做。” “我还可以弄些厉害的修行者让你高枕无忧,不过得看你信不信我,敢不敢让我的人在你身边。还有,盖苏文的人,我也可以直接调一些给你。但他们的粮草我可给不了。” “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入个道籍,到时候算我道宗的人,我护着你……” 皮鹤拓的这几个心腹看完两遍这些蝇头小字,对这大唐道首顿时有了全新的理解。 这人真的是神人。 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好好谈,诚心一点,管这片地方不要乱来,还是好好的认着皇帝,那你要啥好处,也不是不能商量,至少目前而言,保着你不死。 若是皮鹤拓是刚起反心的时候,有什么权贵这么说不足为奇,但现在皮鹤拓起兵立国,甚至连大唐平乱的大军都杀了几万,还能这么说的,也只有顾道首了。 皮鹤拓反复看着这封信笺,琢磨着,一时也不表态。 看着他似乎都不想去动太子的密笺的样子,他的军师忍不住提醒,“要不再看看太子密笺说的是什么?” 皮鹤拓这才点了点头,打开太子的密笺。 他只是扫过一遍太子的密笺,脸色就变得阴沉下来。 说来也巧,此时的月光也瞬间消失。 一朵乌云正好遮住的高空中的那一轮明月,让外面的庭院变得暗沉无比。 “南诏王皮兄钧鉴:姚州军镇增兵在即,其粮秣、盐铁转运之途,已尽数探明。两日后,有持某信物者至王帐,当呈行军图与王。王可速整兵马,依图设伏,必可尽夺其辎重。此番所截,除粮盐外,尚有精甲两千余具,箭矢无算。” 皮鹤拓的军师看完这封密笺的内容,顿时就苦笑起来。 太子的这封信笺,恐怕算是神助攻了。 皮鹤拓笑了起来,笑得露出了一口黄牙。 他用短刀戳着这封密笺,道,“你们看清楚了,这太子居然喊我兄长,但看着这封信笺,我为啥想草他娘?” 除了军师之外,另外几名将领也是忍不住苦笑。 实在是有些操蛋。 口口声声喊着哥,却尽不干人事。 先前答应的粮草、盐铁,弄了半天不是派人暗运过来,而是告诉一个大唐军方的运送路线,要他们自己出兵去抢? 在南诏这个圈子里闹腾,将来还有回转余地,现在可好,派兵去姚州后方去抢,那不是给长安一巴掌? 不说今后还有没有什么回旋余地,那接下来大唐肯定是要调集力量来对付他们。 这就正好应了顾道首所说的话,长安方面有人想要利用他们,让顾道首和裴国公他们过来对付他们。 太子这算计阴毒。 但这封信上偏偏还冠冕堂皇,似乎还说,除了一开始答应的粮草,盐铁绝对够数,就是你们出兵去拿一下之外,我还有更多的添头呢,比如还有两千具铠甲,还有很多箭矢呢。 这些都是承诺之外多给的了,你们好好办事啊。 “两日后,太子的人来了怎么办?”皮鹤拓冷笑了一下,看着军师问道。 军师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沉吟了一下,道,“假装会听从太子的指使出兵,稳住他们的人,但我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和顾道首联络,同时要对长安表示我们不作乱的意思,否则太子方面发现我们不配合,说不定也会生出事情算在我们的头上。至于顾道首说他的人…我觉得可以让他弄些人过来坐镇,毕竟他的信誉比别人靠得住。” 皮鹤拓的脸色好看了些。 他摩挲着刀柄,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但是我们还是缺盐啊,粮草倒是还够,不对外用兵的话,暂时也没什么问题,但人不吃盐就没力气,还有那些牲口,那些战马,也得要粗盐。你和顾道首联系的时候,帮我问问,能不能让顾道首给我们想办法弄些盐过来。” 军师一愣,他下意识的想,若是第一次就要盐,会不会让顾道首觉得他们贪婪,但接下来想想这顾道首的做派,似乎也不是不能谈,他便马上点头答应下来。 这时候皮鹤拓长出了一口气。 他浑身轻松了许多,就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 他感慨的补充了一句,“顾道首要是真做得到这些事情,那我可不只将他当成兄长,我要给他建庙,把他当神拜。” 第六百九十九章 大唐的荔枝 - 割鹿记 - 无罪 赤日犹燃,铁甲凝光。 马蹄踏碎蝉声,河边白鹭惊飞。 裴国公驻马,展开送至的最新急报。 “这厮就这点手段?” 裴国公只是扫了一眼,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害得我平日里还高看他一眼。” 说完他就将这份急报递给身后一名幕僚传阅。 “刺杀二小姐?” 看着这份急报的内容,几名幕僚都忍不住摇头。 和裴国公一样,以前这几名幕僚对于太子的评价也不低。 此子善藏锋,袖中隐波澜。 有些人擅长隐藏,但积累不出什么力量。 但太子有点不一样,这人虽然在宫中看上去唯唯诺诺,对谁都像是见了老师般尊敬,但暗地里还是积累了不少死忠。 不过有时候人和人是真不能比。 他的做派和顾十五的一比,就自然看出了优劣。 甚至于他们现在都隐隐猜出为何皇帝对这太子一直不甚满意了。 李氏是门阀,但李氏是得了天下的门阀,和大唐其余的门阀还是有本质上的差别的。 大唐其余的门阀习惯了以势压人,以力压人,对于他们而言,解决一些触怒了他们的人,最简单的手段反而就是弄些修行者将他杀了。 但李氏不同。 李氏是大唐王朝律法的制定者,李氏的这些皇子们,就应该避免用其余门阀一样的思路来解决问题。 他们理应体现出不同。 杀戮解决异见者,简单干脆,但持政者不用律法而用此种手段,无异于暴政。 杨氏横征暴敛,随时改变律法,杀人无度,因此衰败得厉害,很快丢了江山。 李氏的皇子们不可能没上过以史为鉴的反思课。 但手里头开始有了力量之后,连他们觉得还算不错的太子,做事起来却和其余的权贵门阀相差无几。 不自觉的以势压人,以杀戮来解决问题。 反观现在掌握着更强大修行者财富的顾十五,倒是以往一贯的作风。 能谈为何要厮杀? 不杀人就有好处的事情,为何要杀人? 若是要成为世间最大王朝的帝王,最为重要的能力就是要能够调和各方势力,能够让大家皆大欢喜。 整个大唐创造出来的财富是有限的,一个合格的帝王,必须要让大唐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和更好的分配财富。 大唐的掌权者的确必须更像是一个能够和各方,各阶层好好谈生意的人,而不能像是一个滥用权势的酷吏。 尤其用一些小手段想要激起顾留白和裴国公这种人的怒气,令他们在暴怒的情形之下行差踏错,这种设计本身就很幼稚。 …… 明明是相同的蝉,洛阳的蝉声却显得更加尖利绵绸,仿佛能在空气里扯出丝来。 安知鹿站在闷热的书房里,哪怕这个书房的门窗始终是关闭着的,但是地上和书桌上的一层灰尘,也显示出这个书房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入。 这个书房落在任何人眼中自然是有很大问题的。 因为整个书房,无论是书架上还是书桌上都没有任何一本书,甚至没有任何的笔墨,整个书房除了空空的书架之外,只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个檀木梳妆盒。 所以任何人进入这个书房,注意力自然都会第一时间集中在这个梳妆盒上。 那名玄都观的修行者在临死之前告诉了他这个小院的具体所在,却并未告知他这个小院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所谓送他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即便用了不少时间确定这个小院足够安全,此时也感知不到这梳妆盒里有任何的古怪,但安知鹿还是足够的小心,他伸长了手臂,用刀鞘的前端缓缓的挑开了梳妆盒,他的整个人也蓄势待发,只要空气里出现些许波动,他就会第一时间倒飞出去。 然而没有任何的意外。 梳妆盒子被轻易挑开,露出的只是一张很常见的益州麻纸。 安知鹿微微眯起眼睛,他小心翼翼的用刀鞘尖将这张麻纸挑了出来,等到这张麻纸落在身前,他看着那梳妆盒并无动静,底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剩余之后,他才缓缓蹲下身来,靠近这张麻纸。 的确是很寻常的麻纸,也没有什么特殊气息,应该也没有在这张麻纸上下毒。 确定这些之后,他也依旧没有用手去触碰这张麻纸,只是仔细去看这张麻纸上记载的内容。 谦卑和畏缩是一直充斥于安知鹿脸上的神色。 哪怕成为幽州军方的第三号实权人物之后,这种神色也依旧如同他的保护色一样,平时很自然的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放松下来的时候,脸上也很容易习惯性的出现这样的神色,然而此时,刚刚放松下来的他五官骤然绷紧,一种谦卑和瑟缩混杂着震惊的神色,僵硬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变得十分的古怪。 "陌刀新制,原以百炼钢为骨,灌生铁为髓,然按祖龙地宫之中所得,若生铁之中加入灰锡..." 当看过一遍,再重新看第二遍时,他的呼吸都已经停顿,就像是一条鱼脱离了水一样,嘴巴都微微张开,却是依旧喘不上气的那种感觉。 这名玄都观修士到底什么来历他都不清楚,但按照这张麻纸上的记载,自大隋发现祖龙地宫入口,得到真龙开始,各道宗对于祖龙地宫的探索就未停止过。 但祖龙地宫之中太过凶险,就好比做生意入不敷出,各道宗在祖龙地宫之中没得到多少好处,但折损的厉害人物倒是不少,所以偶尔才会有想不通的修士进去冒险。 这名玄都观修士的有个亲人在祖龙地宫之中倒是发现了一处类似工坊的藏坑,这麻纸上记载着的,就是那藏坑之中记载的长重兵刃的偷轻淬炼之法。 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这种炼制沉重兵刃的法子没什么用处,但这名玄都观修士却显然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那名玄都观修士知道安知鹿是真正率军打仗的将领,一定会看出他留下的这张麻纸的价值,他的判断的确没错,安知鹿现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长、重兵器的偷轻改良之法,分明是逆天之法! 这麻纸上所述,说祖龙御下那些持戈军士手中的长戈重二十斤,但以此法炼制,长戈可以减至不足十斤! 减重过半! 怪不得这名玄都观的修士一开始就提现在唐军所用的陌刀。 他看完这偷轻改良的法门之后,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也是军中的陌刀。 无论是唐军自己还是大唐的敌人,都知道唐军的陌刀厉害。 以前突厥骑军的弯刀一度纵横无敌,但是和大唐军队战斗时,他们的弯刀压根够不到唐军的铠甲,他们的身子就已经被长出一倍的陌刀斩成两半。 但大唐立国至今,在任何一场大战里头,陌刀队从来不是主流,甚至绝大多数边军之中根本不存在陌刀队。 道理很简单。 一柄陌刀光是九转锻打这个环节就需要耗时六个月,一柄真正的陌刀,需要近三年的才能制造出来,而且按照将作监的记录,显示其中不合格者,需返工重制者高达三成! 将作监直属工坊永兴造坊一年所产的陌刀只有三百到五百柄,抛开其它材料不计,每柄陌刀需要耗费上等镔铁约三十六斤,光是这些镔铁的价值,就相当于十名州官的年俸总和。 现在按照这麻纸上记载的偷轻改良之法,打造时间估计不会节省,工序并没有减少,但可以偷轻一半,而且可以用灰锡取代部分镔铁,灰锡的价格,是镔铁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同等的工坊,在同等的钱财调拨的情形之下,可以用更多的工匠,可以在同等的时间里制造出更多的陌刀。 最关键的在于,同等重量下,这些陌刀可以造的更长,更大! 那些三丈长度的陌刀,将不会是那些天生神力者或是修行者的才能使用的兵器! 这意味着三十斤不到的陌刀,就已经是战场上的庞然大物! 安知鹿此时终于明白,为何那名玄都观的修士在听到他说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后,会是那样的表情。 这样的东西,对寻常的修行者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但对于他这样真正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人而言, 蝉声在窗外愈发刺耳,安知鹿的身体微微颤抖,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下颌处悬而未落。书房内闷热得令人窒息,灰尘在透过窗棂的月光中缓慢浮动,仿佛时间在此处凝滞。 "灰锡与镔铁的比例...淬火温度...锻打关键所在…"他的嘴唇无声翕动,眼睛死死盯着纸上的每一个字。这些看似简单的工艺描述,却让他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变化,瞳孔却在此时微微收缩起来。 他听到蝉声有了些变化。 远处的蝉声忽有忽无,很快这院外的蝉声也细小了很多,这样的变化让他感知到必定有人到来。 他的呼吸在此时恢复顺畅,他依旧没有去捡那张麻纸,他只是不断地默念着,一遍一遍的看着麻纸上的内容,将所有的文字记在脑海之中。 等到有人推开院门,他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那张麻纸上挪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之中不断重复着麻纸上的内容,缓缓的往外走。 来人是一名三十余岁外貌的男子,一袭深紫色圆领袍衫,腰间束着银丝蹀躞带,袍角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却几乎不发出声响。 哪怕穿得如此整齐,在这夏日之中他却丝毫不觉得炎热,反而给安知鹿一种阴柔冰冷的感觉。 他面白无须,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双眉细长如柳叶,眼睛却黑得深邃,像是两口幽井,映不出半点光亮。 "安将军。"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薄刃轻轻刮过耳膜,"这地方,倒是僻静。" 他走路时肩背挺得笔直,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柔软,仿佛骨骼比常人少了几节。他的右手虚按在腰间,仿佛那里有伤口,令他感到疼痛一样。 夜风吹过,带来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他的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指尖微微泛着淡青色,此刻正轻轻摩挲着袖口上绣的暗纹——那是一对首尾相衔的螭龙,只有凑得极近才能看清。 当他停在安知鹿面前三步时,一只夜蛾恰好从他脸侧飞过。他没有眨眼,也没有挥手驱赶,只是嘴角略微绷紧了一瞬,像是厌恶,又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些趋光的小东西自取灭亡。 安知鹿躬身行了一礼,“您是?” “阴如晦,内侍省掖庭局丞。平日干些管管宫人簿籍、罪罚女眷等杂活,不过这次是高总管让我来的。”这名男子阴柔的一笑。 安知鹿微躬着身体,恭敬道,“原来是高府阴卿,阴局丞这次来找我是?” 阴如晦笑道,“你提交的报告之中讲明了你的行踪,不过倒是没说你来这座小院做什么。” 安知鹿心中生出些寒意,面色却是没什么变化,只是道,“那名玄都观的刺客临死前说了这个地名,故我在报告之中有所提及我的行踪,只是我不知道他提及这个地名是什么意思,故来查探。” 阴如晦微微一笑,道:“查探出了什么?” 安知鹿道:“书房中有一梳妆盒,里面有张麻纸,我刚用刀鞘挑出来看了,记载的只是长重兵器的偷情炼制之法,其余地方还未来得及仔细探查。” 阴如晦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满意的样子,他径直朝着书房走了进去。 他看似很随意的捡起了地上那麻纸,看了看收入了衣袖之中,但这个过程之中,他却是仔细看过了这屋中的痕迹。 他也没在书房之中停留,收了麻纸之后便走出来,走到恭候着的安知鹿身旁,又换了一副笑脸,他这时候脸上写满了温和,“安将军,你已经入了高总管的眼,今后咱们互相帮衬。” 安知鹿沉声道,“阴局丞客气了,我现在只不过是带罪之身。” “从今儿开始不是了。”阴如晦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安知鹿,笑眯眯的说道,“任命文书下来了,安将军你现在暂代洛阳永兴都尉一职,可调动洛阳周围巡防,虽说还只是六品,但外面来的军官,一下子就放在这样的实权位置可是很少的,安将军前途无量。只要这次的事情办得漂亮,恐怕接下来就会飞黄腾达。” 安知鹿哪怕现在已有王幽山的情报网络时时传递信息,但这样的任命之前也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声。 他不由得一愣,接过那份文书看了一眼,他便又是一愣,“让我配合内卫协查要案…什么要案?” 阴如晦顿时笑了,“安将军,这次刺杀你的人里头,有些人的身份十分特别,乃是皇陵守军之中身居要职者,这帮子人除了修为不俗之外,还有好多地底下的本事,这次正好有不少人打祖龙地宫的主意,你又正好是外来的,高总管觉得用你比较放心,所以你才有这样的统兵机会。明日你按地方去报道,领兵符就是,自然还会有专门的官员告知,我就不妨碍你休息了。门外我给你放了辆马车,你要是想在马车里歇着也行,要是直接在这院子里休息也成。” 安知鹿再次行了一礼,道,“多谢阴局丞。” 阴如晦笑着回了声客气了,然后便告辞离开。 他走出门外之后不久,上了一辆马车,这马车的车厢之中还坐着一名面色严肃的青衫官员。 这名青衫官员看着他问道,“这人如何?” 阴如晦淡然道,“这人精明,但和长安那些市侩一样,自认为聪明,但小聪明都是写在脸上的。不过这人识趣,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要用人的时候,倒是也能用。” 青衫官员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等到阴如晦走远,安知鹿的脑门上才出门一层冷汗。 长安洛阳的能人太多,便是方才这一名高大伴手下的太监,都无形之中给他很大的压力,虽然在那些刺客身上已经积攒出不少信心,但面对这阴如晦的时候,他都没有必胜的信心。 他在刀鞘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知道此时自己在这些人手中,应该只是一柄尚且能用的刀。 让他去协助对付李沉山的那些人,或许就是因为皇帝和高大伴想利用王幽山的力量而已。 但现在他体内深处涌出的却不是无奈的情绪,而是一种渴望。 见过了这长重兵器的偷轻之法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寻觅到进入祖龙地宫的机会。 麻纸上的内容他此时还在反复的默念着,记得一字不差,那玄都观道人所说的地宫如何危险,他自然也是十分清楚。 但祖龙千古一帝,灭尽六国强者,他地宫里面存在着多少惊人的东西? 只是这样的一篇东西,如何能够令他满足? …… 冲谦在吃着冰沙中挑起的一颗荔枝果的时候,他吃出了奢靡的味道。 从岭南经子午道直达长安,全程五千里。 用湿润竹筒盛装,缝隙填塞芭蕉叶保湿,用冰块控温。 每三十里设置驿站换马,日行五百里以上,昼夜不断运送,免除关卡检查,城门优先放行。 大唐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运转起来,才能化作夏日长安之中,吃到嘴里的这么一口白玉般软肉。 裴云蕖看着他脸上的感慨,忍不住笑了笑,道:“咱们这面子可大了,宰相李得意可都没赏赐到这玩意。” 冲谦老道听着这么一说,自然觉得这一口荔枝更加金贵,但想想这荔枝一大半的原因是托了自己那狗师弟的福气,他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那狗东西有没有什么时候赶回来?” 裴云蕖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个定数,或许已经有了主意,但信笺送来要好些天,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什么主意。” 冲谦老道沉默了片刻,突然吐出来一句,“这长安的荔枝,一定要吃么?” 裴云蕖微微一怔,看着他此时的脸色,却揣摩出了他的意思,便笑道,“冲谦师兄,这长安的荔枝据说采摘时最多七成熟,那肯定不如岭南树上彻底熟了的荔枝好吃,但有时候怎么说呢,这种看似奢靡浪费的事情,该做一些还是要做一些。一个王朝若是没有多少能够让人羡慕嫉妒的事情,或许也容易让人忘记你的强大。有些小国听了这种事情,反而心神向往,反而想要来长安朝圣,比派兵去让他们看到威严好用。还有三十里换马,日夜传递…这也是相当于练兵,检验我大唐的驿站传递速度。平日里没有这些事情操练着,容易懈怠,打仗时候不好用。” 冲谦老道叹了口气。 他这修剑的人,世上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他就看不懂,也懒得去想了。 裴云蕖这时候倒是想起个事情,问答,“冲谦师兄,耶律神女呢?平日里一直跟着你,怎么这两日都没见她的人影?” 冲谦老道缓缓站了起来。 他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一直喊着小蛮女小蛮女,而且还总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这耶律月理一向没多少好声气,但这耶律月理自从来了长安之后,就一直住在宗圣宫,没事总在他身边晃悠。 都晃习惯了。 他都习惯身边时不时会出现这个小蛮女了。 这两日他浑身都好像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始终没做一样,但其实只是这小蛮女没出现。 耶律月理的脸皮厚的很。 能够到明月行馆来混个脸熟,和裴云蕖打好关系的机会,她绝不可能放弃。 那为什么这两天就不出现了呢? 她去哪了? 冲谦老道站了起来,他心中一时却有些纠结,不太好意思说没了小蛮女在身边纠缠不习惯,我去找找她去? 裴云蕖此时却轻易看出了他的心思。 于是她认真道,“冲谦师兄,我倒是有事情想要找她商量商量的,要不你帮我找找她看看?” 第七百章 命中的牵扯 - 割鹿记 - 无罪 “知道了。”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 他原本还想装装样子,突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在裴云蕖的眼里,自己再装的话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起身站了起来,甩了甩衣袖,如孤鹤飞起。 裴云蕖看着冲谦掠起的身影,有些出神,一抹熟悉的幽香却是穿过月洞悄然充盈她的身周。 “姐。” 裴云蕖一转头,就看到裴云华走来。 “你让厉溪治他们查的东西,方才我见着冲谦道长还在这边,就没好拿过来。”裴云华看着冲谦老道掠走的方位,轻声说道,“冲谦道长,他……” 裴云华说到此处,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将一份文书递给裴云蕖。 裴云蕖飞快看完,也是愣了片刻,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姐姐吞下肚的一句话是什么了。 这冲谦老道,也是个苦命人。 隋末,关内大旱。 大旱一年半之后,又旱极而蝗。 冲谦九岁被宗圣宫道人带入宗圣宫,厉溪治只是查到他父母就死在那场旱灾加蝗灾里,有传闻说宗圣宫道人之所以将冲谦特地带入宗圣宫,是因为冲谦在那时便已经展现出剑道天赋。 只是即便厉溪治用心去查了,也查不到有关冲谦老道更多出身的事情了。 似乎长安人现在都只在意宗圣宫有着天下第一等的神通秘剑戮天剑,只在意冲谦老道乃是天下可数的大剑师,却都没有人在意他以前到底什么来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相干的人,裴云蕖也不想去浪费厉溪治等人的精力,但他是顾留白的师兄,也让她跟着喊师兄,她便忍不住想要知道。 “云蕖,你是不是担心他被人利用?”裴云华看着裴云蕖叹气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有点。” 面对自己的这个姐姐,裴云蕖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她点了点头,道,“他见谁都没有好声气,平日里能够和他亲近的人太少,除了宗圣宫和这,整个长安,他似乎也没别的去处,现在整个大唐,他在意的人,恐怕只剩下他口中的狗师弟顾十五,我,还有耶律月理了。他这人嘴毒心软,明明好像对异族有着很大的仇视之意,却还是很在意耶律月理。” 顿了顿之后,她看着裴云华,认真道,“我也不是把耶律月理想坏了,只是耶律月理一到长安,就一直住在宗圣宫,她黏着冲谦师兄,若只是想让冲谦师兄护住她,想拉近些她和顾十五的关系,那倒也罢了,我最怕就是有别的企图,是抓住了他的性子刻意为之。顾十五不在长安的时候,冲谦师兄觉得就我这里一个去处,那我自然也得小心找看着他。” “姐。” 说完这些,裴云蕖倒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你和我也是一样,下次他回明月行馆,那你也和他多见见面,多说说话。” 裴云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是又羞红了脸。 …… 冲谦老道站在了宗圣宫的伙房外。 他的目光在一块石砖上顿了顿。 那块石转上泛着银光。 前些时日耶律月理在这里装腔作势的学剑,他没好气的随手指点了一招,结果这个小蛮女哪是练剑的料,自己转着圈就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 那块石砖上的银屑就是她身上银饰留下的。 当时他差点笑掉大牙。 “小蛮女?” 他喊了一声。 其实凭借他的感知,不用喊他也知道耶律月理不在附近。 但不知为何,找不到这小蛮女的踪迹时,他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滋味。 宗圣宫静悄悄的。 没有人回应。 “算球。” 他皱着眉头嘟咕了一声。 不在就不在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哪去连个口信都不带,找你个球。 就在他憋着口气准备回明月行馆去好吃好喝的时候,他却突然停顿下来。 他看到了一侧屋檐下挂着的一条剑穗。 上个月这小蛮女一时起意,用彩线给他编了一条剑穗,说长安的剑师不都喜欢在剑上挂个剑穗么,你也挂一条,挂着好看。 当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让这小蛮女把这剑穗有多远拿多远。 耶律月理就问他为什么不喜欢。 他说不喜欢花里胡哨,更不喜欢那丝线里土黄的颜色。 耶律月理就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方才以为这剑穗不是什么新鲜物,就是上次那一条,但现在发现并不是。 编织这剑穗的丝线只有两种颜色,一种青色,一种蔚蓝色,没有了他不喜欢的那种颜色。 只是手艺还是那么拙劣。 有地方鼓,有地方瘪。 “这么丑也好意思挂我剑上?这样的剑穗不是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冲谦老道取下了挂着的剑穗,嘴里头虽然这么鄙夷的说着,但脚下却是不自觉的涌起真气的辉光。 他的整个人升腾起来,落在屋顶。 他看着屋檐上老老实实的蹲着的一只狸花猫,道:“去把你们的老大叫过来。” 狸花猫伸了个懒腰,没有动作,只是喵喵的叫了几声。 只听得喵喵的声音络绎不绝,远处的深巷里好像接力一般传了出去。 过不多时,这猫叫声消失,一道黑影很快便以惊人的速度掠来。 “这小蛮女去哪了?” 听着冲谦老道的问话,刚刚停下的黑团团便比画起来,“耶律月理和她那个高个侍卫出城去了啊,怎么的,她都没和你说一声?” 冲谦老道眉头大皱,道,“什么时候出城去的,出城去做什么?” “前天关城门前吧。”黑团团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啊,你也没让我盯着她。而且她这人有点厉害的,她真要偷偷溜,我也盯不住她。” 冲谦老道随手将剑穗挂在剑柄上,然后问道,“她从哪个城门走的?” “安远门。”黑团团异常干脆的比画道。 冲谦老道还未说话,黑团团就已经又比画道,“我感觉她有可能去凑祖龙地宫的热闹去了,这几天城里的好多人都想去凑祖龙地宫的热闹。” 冲谦老道顿时冷笑起来,“这小蛮女见识浅薄,不知天高地厚,这热闹也是她能凑得了的?她不知道当年的无名观,还有白云观、玄都观、金光观这些宗门,当年兴致勃勃的去探地宫,前前后后折损了多少人手?” 黑团团当然知道祖龙地宫的凶险,它点了点头,却是有些纠结的比画道,“不过我看耶律月理也不像是不懂事的,可能她是不是有什么一定要去的理由。” 冲谦老道沉默了片刻,道:“你去告诉裴二小姐一声,说这小蛮女有可能去祖龙地宫了,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黑团团吃了一惊,比画道:“李氏机要处和城里的好多人都去了,你可不能轻易到地宫里头去…” “我心里还能没数吗?”冲谦老道冷笑了一声,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它的比画,“这和之前那些道宗一窝蜂进去探秘有什么两样?去的人也心知肚明,能真正从祖龙地宫之中有所领悟的人,那随便拿点古典也能悟出点有用的东西出来,进去的人哪是想从祖龙地宫得好处,还不是这祖龙地宫之中就相当于个无法无天之地,在里面杀人越货也没什么顾忌,都是想从别人的手里得好处。” 黑团团不放心的比画道,“李氏机要处那些人手里头的真龙神通物多,你还是要当心点。” …… 骊山北麓的封土堆在月光下显出鳞甲般的纹路,像只蛰伏千年的玄龟。皲裂的夯土层泛着幽蓝的冷光,暗绿色地衣间游走着点点磷火,恍若龟甲上浮动的星图。 子夜时分,九层阶梯状陵垣的阴影里,那些嵌在排水沟中的陶制螭首突然渗出晶莹水珠。水珠沿着螭吻的獠牙滴落,在青砖上敲出编钟般的清响——尽管今夜无风无露。封土顶端那株百年柏树的剪影,此刻正扭曲成青铜方尊的形态,树根处裸露的绳纹陶片映着冷月,隐约可见指纹状的烧制痕迹,仿佛还烙着两千年前刑徒们绝望的体温。 耶律月理赤足踏过积满松针的山径,她的脚踝上渐渐出现如苔藓般的纹理,脚上的肌肤也渐渐变成青色。 这片区域被杂木和荆棘环绕,山径的石缝之中也长着许多轻易能够割裂血肉的植物,但夜间到来此处,最为危险的却是毒蛇和虫豸,是一些裂缝之中悄然升腾的古怪阴气。 但这些好像对耶律月理根本没有任何的威胁,那些毒蛇和虫豸似乎对她根本没有任何的敌意,那些古怪的阴气流散到她身边时,便很自然的被她身上披着的黑袍和发间编织的牦牛毛绳吸附。 她腰间挂着的一颗和法螺形状十分类似的灰色石头,此时则在散发着柔和的月光。 她腰间的皮囊偶尔会掉落一些种子,那些种子洒落在地上,很快变成扎根于松针之中的嫩芽,这些嫩芽似乎始终在追逐着她的双足,覆盖着她的前路。 和以往在宗圣宫的时候像个丫环不同,她此时很自然的散发着一种宁静而强大的气息,任何人在此时见到她,都会觉得她浑身散发着一种神性的气息。 夏神侍无声无息的跟在她的身后,等到耶律月理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就自然停止。 这时候她腰间法螺形状的灰色石头裂了开来。 灰色的石头掉落在地上,周围的青草和杂木瞬间枯萎,但她腰间皮囊之中掉落的数颗种子却很快长成了高大的蕨草。 这处地方是山林中的一处凹地,常年没有阳光可以照射到,浓厚的阴气仿佛水流一样在波动。 但她很随意的拿身上的黑袍垫了垫,直接坐了下去。 那些阴气随着她这一坐,仿佛被硬生生的朝着地下压了下去,地底随即响起阴河的轰鸣声。 她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夏神侍道,“应该在这地方等着就好了。” 第七百零一章 棋子的价值 - 割鹿记 - 无罪 夏神侍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的在耶律月理的身侧坐了下来。 除了大唐皇帝和玄庆法师之外,整个大唐都似乎并不清楚回鹘神女意味着什么。 然而在回鹘神殿之中修行,见过很多神迹的他却十分清楚,历代的回鹘神女的神通,完全超出了世人的认知,完全超出修行者厮杀的层面。 他不需要去思索耶律月理这些举措到底有着什么用意,他只是十分确定,耶律月理所做的事情,关乎无数人的生死。 …… 当耶律月理安静的坐下来等待的时候,在骊山北麓的另外一段山道之中,安知鹿的靴底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是一段鸟类的枯骨。 被踩碎的骨屑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碎光。 他突然抬了抬手。 后方两百余人的队伍突然停顿,甲胄的摩擦声像牙齿在刮擦着硬物。 三名黑甲军士瞬间出现在他身前,站位呈品字形,看上去是以防他前方有什么敌人突然出现,但这样的站位也恰好封住他所有往前飞掠突进的角度。 “安将军?” 此时在他身后响起的声音是他的副手韩垂锦发出,这个巡防武侯的刀柄都快要抵住他的后腰,这个抵近保护主将的动作带着隐晦的威胁感。而且这么接近的时候,安知鹿敏锐的嗅到了对方身上的龙涎香的气味。 长安城里那些披甲夜行的金吾卫身上很喜欢带着装有龙涎香的香囊,这样可以让他们的汗臭味不那么明显,可以让他们遭遇贵人时不因为体味引起对方的反感。 但这种寻常的巡防武侯,在野外行走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带着这种香囊。 归他调遣的这些人,毫无疑问是有很大问题的。 这些人迄今为止没展露真实修为,但他此时体内的本命蛊提供给他的感知,却轻易的揭露一个事实,这支两百多人的巡防军里面,至少有三十几个修行者,这是三十几个修行者里面,至少有十个在六品以上。这些伪装成普通兵卒的修士,腰间玉牌在黑袍下若隐若现。 最棘手的当属那个总咳嗽的老兵,他拄着的青铜戈应该是件厉害的法器,戈纂暗纹之中散发的气机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威胁感。 太子在被押着去往黔州,而他现在也觉得自己也是在被押着行向祖龙地宫。 这些名义上归自己统御的巡防军,实际也和押解军差不多。 此时再回忆起那名内侍的眼神,安知鹿已经心知肚明,皇帝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任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王幽山的棋子。 之所以用他,是因为皇帝很清楚,王幽山恐怕是这世间最清楚祖龙地宫之人。 既然皇帝知道,那顾十五肯定知道。 只是即便想清楚了这一层,他现在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如果不能在对付李沉山的那些人时体现出自己的价值,那他对皇帝和王幽山而言,便没有存在于这世间的价值。 “这里…” 他眼神略微冰冷了些,面上却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他伸手点向草丛中横卧的一块石雕。 那东西像马又像是狮子,具体是什么他并不知道,而随着他的手指所点,很多人便看到了一道新鲜的斩痕,内里隐隐有血迹。 两名身穿黑甲的修士瞬间蹲在了那块石雕前方的杂木从中,他们指尖划过湿润的泥土,然后几乎同时道,“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跟住我。” 安知鹿没有做任何的解释,直接朝着西北侧走去。 他身后的队伍瞬间分成明暗两股,一股紧随在他身后,一股飞快的散入两侧的林地。 咳嗽声在他身后响起,那名拄着青铜戈的老军跟了上来,就在韩垂锦的身后。 安知鹿想了想,直接转头看着那名老军道,“这位官爷,劳烦你站我前面来。” 韩垂锦和那老军微微一怔,互相望了一眼,那老军笑了笑,一边往前走一边咳嗽道,“安将军,我最近染了风寒,有些肺疾,你要是不怕我传了你,我便挨你近些。” 安知鹿没有应声,等他走到身前,才轻声道,“恐怕不是风寒,是以前肺腑的旧疾,上头的人安排你这苦差事,恐怕想着的也是物尽其用。” 这老军目光闪动,面色有些寒冷,但只听得安知鹿接着道,“你们知道我重要,这差事要应付的人也知道我重要,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你们护不住我,下去地宫也是凶多吉少,我能活着,我也会尽量护住你们。我和使唤你们的人出身不一样,我手底下的兵,有战死的,但没有白白枉死的。” 老军面上的寒意消隐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道:“安将军这话说得够通透了,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安知鹿缓缓点了点头,用唯有这名老军和韩垂锦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直接去残碑道,这片区域,应该只有那地方最适合下去。” 老军点了点头,他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手中的青铜戈轻易斩断挡路的杂木和藤蔓。 韩垂锦不动声色的跟着,给人的感觉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安知鹿说得话似的。 “下面的沟渠里的银晃晃的水流都是白澒,墙壁上那些红色的珠子不是宝石,碰都不能碰,有剧毒。如果有听到青铜铃的声音,别呆在原地听着声音哪来的,赶紧准备避弩箭。” 安知鹿却只是接着平静的说道,“别一味的相信自己的感知,地宫头顶的星图也不能作为标记来记方位,里面的星图会变化。” 当他缓缓的说完这些的时候,山林之中已经到处都是断碑。 老军在一块断碑旁站定,那地方有一个足够宽敞的盗洞。 这个直径足有十来尺的完美圆形洞口,边缘的土层明显被某种强大的元气力量压得异常紧实,甚至呈现出瓷样的质感。 老军手中的青铜戈朝着洞里谈了谈,戈纂上的暗纹骤然亮起,真气的辉光如水波般荡开,整条通道看不到尽头,但土层都是一样的光滑如镜,甚至能映出人影。 “我先下,你们跟上。” 老军转头看了安知鹿一眼,看着安知鹿脸上镇定的神色,他便笑了笑,直接往脚底下方戳着青铜戈,然后直接跳了下去。 过了许久,下方传来老军的声音,“没事。” 安知鹿也不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这盗洞倾斜往下,身体滑落越来越快,不过在下滑的过程之中,安知鹿一点都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了种在上面地面从未有过的平静感。 不知为何,他也有种很特别的直觉。 自从在幽州见到顾留白和裴云蕖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就会改写,但无论是顾留白还是裴云蕖,却总是像他天生的克星一般,他想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总是有种畏惧感。 现在这地宫里肯定没有顾留白和裴云蕖。 而且他直觉这地宫才能让自己摆脱这种莫名的畏惧感。 往下滑了约有十几丈,地宫之中的阴气已经倒灌进洞,让他觉得浑身血肉收紧,他略微鼓荡真气,坠落之势略缓,接着好像浑身被浇了一桶冰水一般,已经落入地宫甬道。 吧嗒一声轻响。 地宫之中远处瞬间响起回响。 黑暗之中,青铜戈的幽光照出四周的景象。 他和老军站在一条宽阔的甬道中央,两侧是高耸的黑色石壁,壁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赤红珠子,每一颗都有拳头大小,表面泛着诡异的油光。 一侧的甬道是封死的,而另外一侧甬道尽头是一条河道,河道里流动着银色的水流,那是掺杂了剧毒的白澒。 老军看着安知鹿神色明显有些复杂。 他可没想到这块地方下面的景象和安知鹿说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点了点那些密密麻麻的赤红色珠子,忍不住问道,“安将军,这些是什么玩意?” “是血眼蟾的毒囊,很容易破裂,绝对不能触碰,若是机关触动,箭矢容易躲,但箭矢射在这上面,这里面的毒汁乱溅,修行者也很容易中招。” 这时候韩垂锦也落了下来。 安知鹿接着平静道,“地宫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是只能看不能碰的。韩将军,一会下来的人,每三个一组,各保持十步距离。如果觉得管不住手的,自己把自己的双手绑了。” 韩垂锦这时候笑了起来。 “等会下来的人不会管不住自己的手。”他看着安知鹿,突然收敛了笑容行了一礼,“我们的命可都操持在安将军手里了。” 安知鹿点了点头,“放心,不会把你们的命拿去填的。能活着出去的,都是兄弟。” 第七百零二章 我预见死亡 - 割鹿记 - 无罪 持着青铜戈的老军笑了笑,道:“怪不得安将军在幽州一呼百应,听说你的那些部下都叫你安哥儿,这种时候都忙着收揽人心。” 安知鹿看着这老军也笑了笑,道:“用金银财宝、美女官位招揽那才叫收揽人心,暴风雪之中抱团取暖,一起点个火堆那不叫收揽人心。” 老军叹了口气,“是有点道理啊。” 安知鹿看着那盗洞之中下蛋般落下的一个个黑甲军士,平静道,“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想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事?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真正打仗的时候,我不会冲得比你们慢,不会让你们挡在我面前就是了。” 韩垂锦微微点头,似是心中有些触动。 老军右手把着青铜戈,左手对着安知鹿挑了挑大拇指,“这可比许个金银财宝动听多了。” “主要金银财宝我也没有,不过要是有了,我也可以先让你们拿。这次要是干得漂亮,上头有什么赏赐,我说到做到,你们先分。”安知鹿哈哈一笑,笑声在幽暗的通道里泛起阵阵的回音。 老军也是乐呵呵的一笑。 他这一辈子见过的将领可多了,有靠真本事拿战功的,有靠祖荫耀武扬威的,有拿士卒当垫脚石往上爬的,有专门抢别人功劳的,有擅长溜须拍马的…但安知鹿这种将领,他还真的没遇到过。 一群像是监军一样的人物,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在下这地宫之前还对他满含敌意,但也没说几句话,到了这地宫下面,就连韩垂锦都已经对他大为改观,不说真把他当成兄弟,但这会儿所有人和他的关系就似乎已经亲近了不少,都能和寻常的同僚一样打趣开玩笑了。 怪不得幽州军对这年轻人都服气得很。 “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这时候安知鹿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但我想诸位心里也有数,再厉害的人能厉害得过吞灭六国的祖龙?祖龙的帝陵一直在这,以往诸多朝代厉害人物多得去了,除了大隋得到了那一条真龙之外,也没记载着谁在这里面得了大好处,吃了哑巴闷亏,因为探索这帝陵而被吞灭了气运,从此一蹶不振的宗门倒是不少。所以我觉得脑子都得清楚些,哪怕这帝陵里面有着惊天动地的东西,也不是我们能得的。而且我能想明白这层,李沉山手底下的那些人比我聪明,他们自然也能想得到。这个盗洞不是这一两天打的,他们能够打这样一个下来相对安全的盗洞,对于这地宫肯定是已有一定的了解,而且这洞周围都没做什么掩饰,也不做什么封堵,这便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巴不得有人下来。” 安知鹿说到此处,冷冷的一笑,“别人都觉着他们是猎物,但在他们的眼睛里,进入这祖龙地宫的人,才是他们的猎物。按理来说,他们身上才有不少真龙神通物,那他们把人引进这祖龙地宫,到底图的是什么?” 韩垂锦微微眯起眼睛。 这也是他下来之后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若是用地宫藏身,那必定隐匿可以进入地宫之中相对安全地带的通道,而且这地宫之中冰寒刺骨,过一阵就需要动用真气推动气血暖身,这地方并非长久的藏匿之地。 铲除异己,吸引一些李氏机要处的修行者来杀? 那似乎也不会这么简单。 安知鹿说得一点都不错,历朝历代,多少厉害的修士都折损在了这地宫里面,李沉山手底下这帮子人,也除非有惊人的好处,才会在这地宫之中搏命。 “昂…昂…” 也就在此时,地宫深处,仿佛在地下地脉之中,响起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闷巨响。 “地牛翻身?” 一名黑甲修士面色骤变。 很厉害的地震之前,地脉之中地气异动,会发出如巨牛在地下翻身和嚎叫般的声响,谓之地牛翻身,一般听到这种声响,就意味着接下来会发生地震。 “要是纯粹地牛翻身倒也罢了,也震不塌祖龙地宫。你们跟着我,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脚。” 安知鹿说了这一句,便沉静的朝着前方甬道出口走去。 现在这状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眼下跟着他的这帮子人已经十分清楚他的重要性,他们应该清楚,护不住他的话,在这祖龙地宫里面他们估计也活不长。 地宫之中阴气浓郁如水,刺骨的寒意完全就像是行走在冰窖之中,他体内的本命蛊的活性似乎也因此而大为降低,有种昏昏欲睡的冬眠的感觉,但王幽山的法门在这种地方却如鱼得水,他一开始感到有些寒冷,但只是走了几步,那些涌入他体内的冰流却已经变成了丝丝缕缕的暖意冲涌在血肉之中。 等走到前方甬道尽头那白澒河流的前方时,他已经感觉到周围的阴气就像是活物一样围绕着他跳跃,他可以肯定,在此种地方修行,他的修行速度会比平时修行快出许多。 很显然王幽山这一生对于地宫和真龙的执念,还是让他从祖龙地宫之中得到了一些领悟,让此时的他在这祖龙地宫之中变成了很特殊的存在。 他不需要和别的修行者一样,要时刻损耗自己的真气去抵挡阴气和寒意的侵袭,相反,他的真气在这地宫之中还能增长。 甬道的尽头横亘着一条宽厚的河流,泛着银白色冷光的汞液在流淌之中发出怪异的声音,河面高低起伏,却连浪花都是圆润的。 地宫穹顶的暗纹和星图如同倒映在无数片银色的镜子上,目光投入其中的刹那,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眩晕。 河岸两侧都是由整齐的黑色方石堆砌而成,石缝间渗出丝丝寒气,与汞河的银光交织,形成一种诡谲而壮丽的景象。 宽阔的白澒河流对岸并非是和他们置身之处一样的甬道,而是一条宽阔的车道。 这条足以容纳四辆战车并排而行的宽阔驰道也都是用黑石铺就,极其平整,从安知鹿此时置身之处朝着两端望去,这条驰道一端就像是通向深邃的星空,一端就像是通往一个地下的城池。 哪怕他的体内拥有着王幽山和杨灿的诸多记忆片段,如此宏伟的气势也让他的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怪不得当年真龙那么庞大的活物,可以在地宫之中如渺小的生灵遨游,怪不得无数修行者进入此间,却如石子投入大海,影踪全无。 然而被如此恢宏的气息震慑的同时,他心中的直觉也变得无比强烈。 “否极泰来……”他的心中似乎很自然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不是杨灿,也不是耶律月理,他还未形成神通,所修的功法也感应不到冥冥之中的气数,然而此时,他却感到有种大气数在扑面而来。 …… 密林深处,巨大的蕨叶在夜色中舒展开来,叶片的边缘散发着幽兰的微光,就像是某种远古生物的鳞甲。 潮湿的瘴气却渐渐形成一道怪异的帷幕,如同营帐般笼盖住耶律月理和夏神侍的所在。 当地牛翻身般的沉闷轰鸣声响起时,夏神侍微微抬头,周围滴落的夜露落在他的身周,瞬间化为道道白汽。 李欺星的身影十分突兀的穿过瘴气形成的帷幕,出现在他和耶律月理的视线之中。 看着夏神侍眼中涌起的敌意,他只是平静的对着耶律月理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自述身份,“李氏机要处,李欺星。” 耶律月理露出一个我听过你的名字的天真笑容,然后异常直接的说道,“之前杨氏的那生祭造煞法阵,断送了自己的气数,当时我并不明白杨氏为何要急吼吼的这么做,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杨氏断送自己的气数,就只是打造一枚钥匙。” 李欺星深吸了一口气,眉头微蹙道,“释放祖龙地宫气数的钥匙?”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杨氏那一点残存的气数都能够造就枭雄,那祖龙的气数可是比杨氏强了不知道多少。” 李欺星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平静道,“你为何会选择和皇帝联手?” 夏神侍眼中消失的敌意在此时又燃了起来,他可以确定,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欺星就会毫不犹豫的对他和耶律月理动手。 “我不是帮皇帝,我是帮你们李氏。”耶律月理平静的说道。 李欺星看着她的双眸,道:“为何?” 耶律月理道,“李氏至少秉承着你们开国皇帝的思想,在世间所有的统治者之中,还算是比较讲道理的。不要觉得我来是想吞你们大唐的气数,想着帮吐蕃,其实我只是确定,若是李氏倒了,接下来战乱四起,吐蕃也纠缠其中,这战乱不知道会持续多少年,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李欺星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耶律月理笑了笑,道:“离我远一点,有多远离多远。” 李欺星顿时愣住。 他没有想到耶律月理会这么说。 耶律月理却是认真起来,郑重的解释道,“我看见了死亡,你和我在一起,很容易死。” 第七百零三章 我便是独一 - 割鹿记 - 无罪 李欺星眉头微蹙,道:“是看见别人的死亡,还是你的死亡?” “我预见死亡的气机铺天盖地而来,笼罩我所在之地。”耶律月理看着他说道,“不只是我,或许在我身边的人,都会被死亡笼罩。” 若是别人对李欺星这么说,李欺星必定嗤之以鼻。 然而李欺星很清楚回鹘神殿是什么样的存在,也很清楚历代神女拥有着什么样的能力。 所以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耶律月理躬身行礼致谢,然后问道:“你之所以不愿意借助宗圣宫和明月行馆的力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耶律月理叹了口气,“我原本想把自个送给顾十五的,他是在关外长大,距离吐蕃更近,但他娘却将他养得距离长安的心更近,他不吃吐蕃人那一套。他没要我的人,那或许我为了他在意的事情拼了命,他将来就会因为感念着我的好,而帮我做些我喜欢的事情。” 她的话很像是玩笑话。 若是冲谦老道在这里听到了,肯定要斜着眼睛看她,说小蛮女恬不知耻,但此时她的身上散发着神性的光辉,李欺星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看着说完这些话,便平静的等待着的耶律月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认真行了一礼,然后离开。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能够平静的面对死亡的人,便已经和寻常人区别开来,就已经值得尊敬。 …… 安知鹿发现自己还是错估了这支“巡防卫”的实力。 一个接着一个从盗洞鱼贯而入的黑甲军士一共有五十余名。 这些人全部没有依靠外力,直接跟着他越过了两丈来宽的河面,落在了宽阔的黑石驰道上。 哪怕是以他现在的修为和望气手段,这五十来个人里面,还有二十多个他之前没看出来。 这些人修为高低尚且不论,藏气隐气的功夫绝对一流。 宽阔的黑石驰道一端通向城池一般的帝陵深处,一端似乎通向幽冥,那里就像是漆黑一片的地底星空。 无论是持着青铜戈的老军,还是韩垂锦和他带着的五十余名黑甲修行者,此时很自然的对那片城池般的区域无限向往,无数对于祖龙帝陵的记载和传说在此时跃入他们的脑海。 以白澒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以朱砂、宝石等物布置星图,魂气归天,形魄归地,他们此时也都见识到了。 史书上说祖龙地宫事死如事生,地宫陵园仿制咸阳,设内外双城,城中最高处距离地宫顶部星空都有五丈。 那这恐怕说的就是这黑石驰道一端的那片城池区域。 他们很自然的想去看看这地下咸阳到底是何等的气势。 然而凝视着那片城池时,安知鹿心中很自然的生出恐惧,仿佛他的潜意识里明白那里有无数可以让他轻易死去的凶险,反倒是看着那宛如幽冥的一端时,他心生安宁,且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不管这种直觉是来自王幽山还是来自杨灿,他都可以确定那一端相对安全,而且或许有他能够得到的东西存在,于是他不发一言,开始动步,朝着远离那片城池的另外一端行去。 手持青铜戈的老军和韩垂锦都有些愕然,但之前安知鹿的表现已经让他们确定安静的跟着安知鹿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手持青铜戈的老军和安知鹿并肩而行之外,其余人都默然的跟在安知鹿的身后。 安知鹿的反复提醒现在看起来纯粹是多余的,这些黑甲修士的纪律极其严明,别说是随便去触碰什么东西,他们连行进的步伐都几乎完全一致,后面一个人走路的时候,简直就是踏着前面一个人的脚印前进。 …… 李云从的玄色披风在阴风的冲刷之中纹丝不动,只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臭气息。 他就站在黑石驰道尽头的城门之上,他的身后倒伏着十几具修士的尸体,这些尸体身上还在流淌着温热的鲜血,黑色的城墙墙砖在鲜血的浸润下泛起一条条饕鬄纹,这些修士体内流散出来的元气被这些符纹扯住,迅速被吞进城墙之中。 一名同样身穿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玄色披风的修行者出现在李云从的身后,这披风也遮掩住了他身上所有的生气,让他的真气波动都不像是真气波动,倒像是死去很久的尸身身上流散出来的尸气。 “这些是北衙的修行者,当头的那个老人拿着的是静王的葬天戈。” 李云从这时候才停止对安知鹿那些人的凝视,转头过来看着这名修行者,沉声道,“那人看来就是我们等待的人,王幽山的使徒。” 听到这样确定的话语,站在他身后的修行者眼睛亮了起来。 李云从平静道,“不要去管其它人,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到这人周围,抛出个神通物作为诱饵将别人引走。不要用引不起别人兴趣的神通物,要用那件最厉害的神通物。告诉李书航,对于我们这些人的将来而言,神通物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王幽山的这个使徒和王幽山本身,才是我们能否成功的关键。在这种时候,任何人不会有特权,任何违反命令的人,都会被第一时间格杀。” 他身后那名修行者应了声是便迅速离开。 李云从慢慢的转过身去,看着地宫穹顶妖异的星图笼罩下的城池。 这个城池的每一条街巷都似乎清晰的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但他知道若是真正进入这个地下咸阳,那所见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这么多年来,历朝历代的无数探险者死在其中,留下的记载却是极其有限。 说是其中大多数街巷是真实存在,但许多街巷要么是虚幻光影,要么便是元气和精神法域的结合,令置身其中的强者都无法弄清真实与虚幻。 这么多年下来,进过这城而能够活着出来的,就唯有当年和真龙遨游过地宫绝大多数区域的王幽山。 如果说世上有人最有机会接近那些真正堪称禁忌的区域,那么一定是王幽山或是王幽山派出的这名用于绞杀他们的使徒。 他看着城池的深处,深锁着眉头,似乎还在沉思,然而他的身外悄然绽放的真气波动却已经形成了一道扭曲的龙影。 扭曲的龙头就像是腐烂一般流淌着阴冷的气流,它所正对着的城墙上,此时显现出一名同样身穿普通青袍的年轻修行者。 李云从没有转身,只是有些冷漠的出声道,“李真我,我就知道是你。” 被他称作李真我的这名年轻修行者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他身上有一柄很鲜艳的绿柄长剑,就背在身上,剑柄很不羁的在左肩处伸出,也像是一个小小的脑袋在盯着那条扭曲的龙影。 “李沉山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然而一开口,他却是老气横秋的冒出这一句。 李云从冷傲的摇了摇头,“他所求的东西其实和我不一样。” “哦?”李真我好奇的看着慢慢转过身来的李云从,“他追求个啥,你又追求个啥?” “他觉得世间真正要想长治久安,就不能存在有以武犯禁的人,他想要毁灭人间所有的修行者,毁灭人间所有的修行之法,让修行者的世界不复存在。”李云从平静道,“但我和他追求的不同,我追求的是我是独一。就如祖龙之道,除了我等之外,世间不容许存在对我等有威胁的修行者。” 李真我未料到李云从如此坦白,倒是一愣,“意思是只有你们是修行者,然后除了你们之外,世间再无修行者?” “是。”李云从点了点头,道:“我觉得要想真正的长治久安,是独我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除我等之外,其余皆是凡人,我等才能真正如神明。” 李真我笑了起来,“想法是好想法,但就凭你们,做得成么?” 李云从平静道,“在别处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在这里,却未必没有成功的希望,祖龙焚灭诸子百家典籍,将豪侠视为王朝最不安定之因素,他便是想灭尽天下其余修行传承,造就他千秋万代的独我。我在此间秉承他的遗志,和他的意愿相同,便很有可能得其庇佑。” 李真我皱了皱眉头,道:“这么一说,弄得好像祖龙的真传弟子一样,在这地宫之中顺应他的道,乞求他的庇护,倒好像是有点意思。只是你故意在这里等着我来做什么?” 李云从看着他,认真道,“我只是想知道李影到底是什么想法,你和李源是李影手下最强的两名修行者,也是和他走得最近之人,你应该能够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李真我听出了他的意思,道:“李云从,原来你是想问问我们,看我们能不能和你走到一路?” 李云从点了点头,毫不避讳的说道,“是。” 李真我叹了口气,道:“那肯定走不了一路,李影没你这样的野心,他是个很保守的人,他要做的事情,只是保证接下来坐上龙椅的人是有资格做龙椅的那位。” 李云从微讽的笑了笑,慢慢的说道,“所以啊,一个李氏机要处到了这时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所以这样的东西,怎么还有可能存在下去?” 第七百零四章 复苏的意志 - 割鹿记 - 无罪 李真我也笑了起来。 他笑着笑着认真起来,“李云从,我从小看你不顺眼,要不是你是李沉山的孙子,我早就想打你了。” 李云从看着他道,“我知道,所以我才知道你会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李真我直接拔剑。 管你什么道理,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他的脸长得看上去有些天真幼稚,但他觉得自己不幼稚,倒是这个老喜欢摆造型,老是喜欢故作深沉的李云从很幼稚。 谁小时候不觉得自己是举世独一,谁小时候不觉得自己长大了会成为世间独一的盖世英豪?但长大了挨的打多了,就会明白大家都是人,挨打都会疼,凭什么你就是世间独一? 李真我拔剑,他的五指和剑柄却始终隔着一寸的距离,刚猛的真气在他的掌心之中形成一个漩涡,这个漩涡就像是铁水在疯狂的旋转,带动整柄剑以惊人的速度飞旋。 绿柄的剑,剑身是淡青色的,犹如一池春水。 剑身上流淌出来的剑气原本像一颗颗晶莹的露珠,但在这样的疯狂旋转之中,却是抽成细丝,像一根根丝线拧在一起。 “青露剑经还能这么用?” 李云从眉头大皱,衣袖之中发出龙吟,他的右手往前探出时,神通气息大作,一根两尺来长的暗金色龙牙出现在他的右手之中,这龙牙散发着暗金色的光泽,尖端流淌着的元气如同幽黑的墨汁,面对无数剑气抽离成丝又绞成的长枪,他也是单手持牙当枪用,一个异常简单干脆的直刺动作,却让前方空气扭曲爆鸣,形成锥形气浪。 “轰!” 充满着神通气息的气浪和剑气相撞的刹那,两个人身周的空气之中真气炸裂,空气被挤压着,真气一缕缕炸开,看上去就像是虚空都出现了许多条裂纹。 气浪和剑气瞬间崩碎,两个人却都是不退反进,无比强横的前进,李云从手中的龙牙和李真我手中的长剑直接相撞在一起。 轰! 两人浑身都同时炸开气劲,李真我浑身的骨节都发出爆豆般的声响,他的身外绽放出巨大的金桥法相,体内的经脉之中发出隆隆巨响,就像是巨物在不断撞击,将撞击的力量不断涌向他持剑的手臂。 他手臂的手腕至手肘部位依次亮起七点金光,这是李氏炼体法门“七曜霸体”大成的标志。 李云从身外那条扭曲黑龙的真气法相再度膨胀,他体内也是巨物轰鸣,三股黑色的辉光从肩井穴流淌到指尖,他的整条手臂的血肉都肿胀起来。 当! 两人直接硬撼,不仅是真气,就连血肉的力量都似乎在这一击之中被尽数压榨出来,两个人的身躯都是弓步前冲的姿态,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中,两个人浑身关节的空隙都似乎被压缩,身体都似乎同时矮了数寸,两人身周有一个肉眼可见的气团疯狂往外扩张,但两个人身躯却都是一动不动,就像是两头公牛角力,硬生生僵持住了。 “哈哈哈!” 李真我持剑的右臂衣袖尽碎,但他狂笑起来,却觉得畅快。 这李云从肯定从李沉山手里得了些什么特殊的辅修法门,连真气法相都变成了一条歪七扭八的暗黑龙影,但好歹真气的路子还是走的刚猛之道。 李氏的真气法门是天下最刚猛的真气法门,李氏最喜欢的战斗方式,就是酣畅淋漓的硬碰硬。 但身为李氏这一辈修行者之中的佼佼者,李真我也好,李源也好,他们平时和别的修行者交手,哪来这样刚猛角力的机会。 平日里和别的李氏修行者交手,那也不可能真正的倾尽全力,你死我亡。 这就相当于一个浑身蛮力的人,却始终只能憋着劲,轻手轻脚,现在他和李云从真正厮杀,体内深处的力量都可以压榨出来,倾尽全力的施为,自然觉得无比痛快。 他右臂衣袖尽碎,手臂上的每一丝血肉却泛出金铁光泽,每一丝血肉都宛如弓弦般剧烈震颤,他的体内甚至都已经响起一些如弓弦崩断的声音,但是他却依旧满脸兴奋,手中那真气漩涡消失,剑柄握实在掌心之后,他整个人和这柄剑宛如连成一体,这一刹那,这柄剑仿佛成了一柄陌刀的刀尖,而他的整个人宛如变成了一柄陌刀。 “疯子。” 李云从面无表情的在心中咒骂了一声,他的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颈侧大筋如弓弦般绷紧。 与此同时,他后背血肉隆起成山丘状,脊椎节节凸起如串珠,他的呼吸在此时变得只有吸气,没有呼气,他被挤压的浑身骨骼此时伴随着血肉的膨胀而往外强横的张开,他体内生出一股新的巨力,再度朝着李真我轰去。 “破!” 李真我突然爆喝,他体内响起更多弓弦崩断般的响声,他手中的长剑之中也如巨物撞击般轰鸣,反而瞬间占据上风,将李云从手中龙牙几乎倒撞在自己胸口。 李云从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借力拧身,右脚如电踢向李真我小腹。 李真我提膝,膝撞李云从足底。 又是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同时被气劲炸开,却都同时在半空之中拧身,李真我手中长剑顺势劈斩,一道弧形的剑气在空中如同凝固的符纹,在离开剑身之后还在疯狂的容纳着剑身上喷涌而出的真气,它顷刻间化成一丈宽的青色月轮,势不可挡的当头斩向李云从。 李云从双手持龙牙直击月轮中心,接触瞬间,他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浑身的血肉都似乎一根根在跳跃,牙尖爆发的暗金色光芒将月轮撕开,分裂的剑气余波依旧在黑石城墙上留下深达尺许的斩痕,碎屑纷飞。 “再来!” 李真我狂笑,他身体还未落地,刚猛至极的真气就已经从足底冲出,他整个人硬生生止住退势,接着再次弓步前冲,无论是身体血肉还是体内的真气力量,在此时都完美的融合,沿途所有的尘屑全部被他的气机带动,宛如一条长龙轰向李云从。 他的剑路看似简单斩落,但实则体内的真气一浪高过一浪的冲涌,剑气的爆发堪称暴力,一道道月轮般的剑气在剑身上不断绽放。 “你他娘的…” 李云从一开始也觉得这种硬拼很舒爽,但这玩意就和透美女一样,一直没机会透,突然透一次两次就自然觉得很爽,苦憋了多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但是连着几次之后,再接着来,还要来,那就已经不是舒爽,而是硬着头皮咬牙坚持了。 但他也没别的招。 像他们这种李氏嫡系,不管修为有了一定境界之后,是否辅修了别的法门,但整体的修行还是以刚猛为主,他最擅长的也是这种刚猛的以力破力。 大道从简,极致发力,燃烧战意。 都不需要他思索,他的身体和整体气机就在这时让他下意识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他双手持龙牙,不退反进,挥击龙牙,疯狂的击碎剑气,不让剑气重重堆叠,互相撞击而蓄势。 原本他觉得自己和李真我、李源的修为都相差无几,但自己身上有龙牙凿这样的神通物,击败李真我应该是十拿九稳,所以他才刻意留下了些气机,引李真我过来,然而李真我的剑法竟然融合了李氏真气法门“撞金桥”,已经自成一脉。 也就是说,这长着一张娃娃脸,比自己还小了一岁的李真我,其实已经创出了自己的剑道。 想明白归想明白,骂归骂,但也委实没什么别的办法。 “轰!” 两人又一次硬撼,脚下的碎石如箭矢般四射,这一次硬撼两个人都是一声闷哼,嘴角已经流出血丝,但两个人的想法和打法也几乎完全一致,李真我的剑才刚刚震开,手腕一翻,剑锋就已经强横的斜撩向李云从的脖子,而李云从龙牙敲向他的长剑,两股刚猛至极的真气碰撞,炸开的气浪将城墙都震出裂痕。 “草!” 李云从吐出一口血沫子,他终于骂出了长安很多人最喜欢骂的一个字。 他一直是想借着龙牙的神通力量,直接敲碎对方的长剑,但这么多次硬撼下来,李真我的长剑却连个缺口都没有留下,这只能说明对方早有准备,他手中的长剑有着抵御神龙神通之能。 “哈哈哈哈!李云从,要不是你手上有这龙牙炼制的神通物,你恐怕连屎都要被我打出来。” 看着一向装逼的李云从终于气急败坏的骂出那个字,李真我吐出一口逆血的时候也狂笑起来。 这李云从和李沉山的性子一模一样,不只是认一个道理一条道走到黑,而且行事风格也差不多,似乎认定自己能行之后,就不做什么别的预案。 李沉山就是这么托大才死了的,这李云从似乎一点都没有吸取教训。 这样的人还世间独我? “你笑个屁啊!” 李云从毕竟年轻人,他被骂得恼羞成怒,而且他的确做派和李沉山也相同,就没想过万一自己打不过李真我该怎么办。 他此时恼怒至极,体内的真气如怒海狂澜,一波一波的冲击着经脉,他脊椎如龙起伏,整个人也如同和龙牙融为一体,一击直刺! “草!” 李真我也骂出了长安人最喜欢骂得这个字,不过他骂的有些豪迈,他手中长剑就像是锤子一样狠狠砸在龙牙上。 “轰!” 剑尖与龙牙相撞的刹那,两人脚下的地面彻底崩裂,碎石冲天而起,又被狂暴的真气碾成齑粉。李真我手臂肌肉剧烈震颤,虎口崩裂,长剑也脱手飞出,但他笑得却更加肆意,因为此时李云从手中的龙牙也被震飞了出去。 “李云从…” 他想说些挑衅的话,但此时一口逆血上涌,他大口咳血,说不出话来。 但他身体的动作却没什么迟滞,哪怕真气有些运转不灵,他整个身体依旧在发力,左手一拳已经轰向李云从胸口。 李云从右手鸡爪般震颤,同样左拳一拳迎上,两拳相撞,气劲炸裂,两人同时倒退数步,此时城墙上已经被他们先前的力量冲击得到处都是裂纹,石块碎裂,他们每退一步都在地上踏出一个坑印。 李真我连吐两口血,咧嘴一笑,“再来!” 李云从眼中杀意浓烈,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血肉鼓起,整个人如疾驰的马车冲出,又是一拳轰向李真我。 李真我后退半步,再次弓身箭步向前,一拳硬撼。 轰! 两人同时倒飞出去,同时砸在城墙上,整段黑石砌筑的墙体剧烈震颤,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两人咳血不止,却仍死死盯着对方,战意未消。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再次冲杀时,“咚!”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宫深处传来。 那声音不像之前地牛翻身的沉闷轰鸣,不像是从地脉之中发出,倒像是在这地下咸阳城的某处发出,像是有巨人在敲击战鼓。 李真我瞳孔一缩,下意识转头望向城池深处,他感觉好像有某种异样的气机在复苏。 李云从同样察觉异样,脸色骤变。 “咚!咚!” 城池深处再发巨响,的确是战鼓声轰鸣,但这声音和方才相比已经截然不同,带上了强大的音震力量,两人体内真气原本就已经混乱不堪,此时这两声鼓声响起,他们体内的真气更是乱撞,两人都是大口咳血。 咚! 城池之中战鼓再响一声,李真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痛,他的心脏就像是要随着鼓声炸裂开来。 他连连吐血,却又看着李云从笑道,“李云从,要不一起死在这块算了,省得你和你那群人一起作妖。” 李云从被他弄得心态炸裂了,直接朝着城墙外跳去,“你脑子有病。” …… 夜色如墨,数辆马车依旧在官道上疾驰。 星光柔和的洒向原野,即便是马蹄声也似乎阻拦不了此时的静谧。 然而幽暗的车厢里,顾留白和沈若若同时睁开了眼睛。 顾留白左手卷曲如镯的风刀此时开始微微的震颤。 内里的真龙神魂不安的游动着,它的不安甚至让风刀的表面开始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他掀开车窗帘子,看向远方。 即便此时和祖龙地宫隔着数千里的距离,但他的风刀也好,风刀之中的真龙龙魂也好,似乎都和祖龙地宫有了感应。 尤其是他身边的沈若若,在那地下咸阳城之中战鼓响起时,她的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她甚至似乎跨越数千里的距离,听见了那数声沉闷的鼓声。 沈若若的面色迅速变得苍白起来。 她透过那车窗帘子看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在祖龙地宫的方位,有一个庞然大物已经站立在虚空之中,睁开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 车队停了下来。 萧真微从车厢之中走了出来,他看着下车之后面色显得十分凝重的顾留白,认真问道,“发生了什么?” “真龙龙魂异动,应该是此时的祖龙地宫有大事发生。”顾留白轻声解释了一句。 萧真微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顾留白身侧的沈若若,道,“不知为何,我感觉她的整体气机也有所牵扯,令我有些不祥的感觉。” “自发现祖龙地宫中心区域的进入之法,大隋得到真龙之后,有史记载的对于祖龙地宫的探索多达一百七十余次,规模最大的一次探索,折损八品修士两名,七品修士十三名。而折损人数最多的一次,是大唐立国之后二十三年,婺州郎氏机缘巧合得到了秦时的一本典籍,内里有不少地宫的记载,其中有一些匠师的后人对于地宫设计的推断,朗氏共用了七百余人进入祖龙地宫,想以举族之力博个大的好处,但七百余人全部殒命于地宫之中。之后对于祖龙地宫的探索便趋于冷淡。”顾留白说话之间,上官昭仪也已经走了过来。 他说完这些,又接着轻声道,“但这多达一百七十余次探索,哪怕大隋擒获真龙那次都计算在内,都没有引起祖龙地宫任何大的异动。综合所有记载得出的结论是,祖龙地宫的外围阴气横溢,修士本身已经不能久留,而内里核心地带更是可以迷惑感知,且以地脉和星力联合绞杀,修士往往在真实和虚幻难以分辨时就已经被杀死,整个祖龙地宫的大阵除了一开始被秦时人为破损处,以及时间久了之后一些镇物失效有些损毁之处,整个祖龙大阵十分稳固。” 萧真微还没反应过来,上官昭仪却已经深深皱起了眉头,道:“顾十五,你的意思是按理而言,哪怕修士再怎么在里面折腾,也应该引起不了地宫的异动。” “寻觅镇物,强力破阵,破坏地气…能够用的办法,我想之前都有人用过,但却都未见记载,说对祖龙地宫大阵造成什么损毁,造成什么异动。”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的风刀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微寒道,“真龙龙魂感应到那气机,自然恐惧,一般的异动引发不了它的恐惧,它这反应,似乎是有一种强大的意志在复苏,似乎要对它形成致命的威胁。” 沈若若心有余悸,她也点了点头,道:“我都甚至感觉到好像虚空之中出现一个庞然大物,它的眼睛已经盯上我了。”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道,“所以我现在觉得降龙剑化解你体内的真龙之气也好,祖龙地宫之中重新孕育出真龙也好,都可能是极为阴险的设计。没准连李沉山和王幽山这种人物,也成了被人利用的对象。” 萧真微皱起了眉头,明显不解。 “谁都知道李氏机要处不简单,但弄了半天,恐怕还是将李氏机要处想简单了。”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道,“我也没有确实证据,但若是往最差的方面想,我现在却有种直觉,你们说,李氏的兄弟相残本身就为人诟病,大唐的开国皇帝想了很多招数才让人淡忘这一点,但李氏机要处在哪里办公不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要盘踞在静王府,时刻让人想起静王也是争夺龙椅不成而兄弟相残?” 上官昭仪和沈若若互望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些明白顾留白的意思。 顾留白看着萧真微,接着轻声道,“李氏机要处留在静王府,恐怕是静王当年能够布阵引气运,他和他手底下的那帮谋士对祖龙大阵的研究心得远超世间其余人,李氏机要处恐怕有人想要从静王府的布置之中参悟出什么。” 萧真微点了点头,道,“有可能。” 顾留白接着道,“李沉山也得到了一些东西,或许是此人故意让李沉山得到的,所以李沉山才进入地宫,想要一举将我杀死。至于杨氏生祭造煞,降龙剑化于沈若若体内,沈若若体内真龙气运慢慢流散,我都怀疑这是一系列设计之中的一环,或许有种可能,正是因为沈若若体内的真龙气运流散,祖龙地宫之中才会又产出真龙幼龙。” “或许对于祖龙地宫而言,无论是化生出的真龙幼龙,还是沈若若体内的真龙气数,本身就是属于祖龙地宫的。” 顾留白看了一眼沈若若,凝重道,“再加上真龙龙魂的异动,方才沈若若的感知,我就怀疑这人做了两手准备,若是李沉山没死,真龙幼龙在他手里,那祖龙地宫之中此时复苏的意志就会对付李沉山,自然要从他手中夺得真龙幼龙,而沈若若在我身边,祖龙地宫此时复苏的意志自然也会对付沈若若。” 萧真微彻底明白了,他看着顾留白道,“所以这人就是想利用祖龙地宫将你和李沉山一起对付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现在李沉山死了,那如果将祖龙地宫视为一个怪物,那它现在被那个得到了静王手段的人激活,它首先要对付的就只有获得真龙幼龙躯体的人,以及我和沈若若。” 第七百零五章 收割气运者 - 割鹿记 - 无罪 真是复杂啊。 萧真微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思索这些事情。 这些东西远比那些他学不会的剑招让他头疼。 “师伯,各有所长,你不需要去烦心这些问题。”顾留白心头沉重,但还是故作轻松的看着萧真微,说道,“再厉害的人也只有一条命,师伯你要是想对付这种人,你只需要足够低调的躲着,等到这种人奸计得逞,得意的走上前台时,找机会一剑把他杀了就是。” 萧真微想了想,认真的问道,“那必须得不让人觉得我是个威胁,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八品,那是不是得找个机会假死一下,让人觉得我已经死了?” 哪怕心情沉重,听到自己好学的师伯这么认真的探讨自己的建议,顾留白还是忍不住咧了咧嘴。 “顾十五。” 这时候沈若若皱着眉头说道,“我怎么觉得照你这么说,说不定静王当时都是被人利用了呢?” “照你这么说反而说得通了。”顾留白叹了口气,“你们想,没个厉害的支持者,静王怎么敢冒这么大风险弄个大阵剽窃气运,这可是个移动不得的王府宅院啊。不过如果当初支持他的是李氏机要处里的大佬,那就不一样了。监管各皇子,原本就是李氏机要处的职责所在。这大佬当初指不定拍着胸脯对着静王说,静王,你放心干,有我罩着你呢,结果静王真干了之后,这大佬转头就把他卖了,证据确凿,静王估计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弄死了。” 在关外,围着火堆吃吃喝喝吹牛是最主要的消遣方式,在关外呆得久的人,似乎各个都有些说书先生般讲故事的能力。 顾留白此时这么一说,配合着他的神态语气,上官昭仪和沈若若脑海之中甚至连画面感都有了。 关键顾留白自己还啧啧了两声,接着道,“接着鸠占鹊巢,静王忙活了半天,这李氏不容的法阵就顺理成章的转移到了李氏机要处自己的手上。自己造是为李氏不容,结果让静王造,然后这玩意就合理合法的到了自己手上。更令人发指的是,鸠占鹊巢还不算,还金屋藏娇,静王好不容易养出个静王妃,结果没真正过门自己就没了,静王妃就被藏娇在自己的新屋子里。” 上官昭仪噗的一声笑了。 沈若若知道顾留白是故意这么说,好不让气氛变得这么沉重,但她还是忍不住鄙夷的看了顾留白一眼,“结果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你这个小瘪犊子。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最老谋深算,你不是还让明月行馆去收这静王府。” “我这叫物归原主,静王不在了,这院子好歹也得回你手里。”顾留白厚着脸皮说了这一句,却又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如果眼下真是和我们推断的差不多,那这人在静王那时候就已经在李氏机要处拥有显赫的地位了,那肯定也是李氏机要处的巨头之一。那这人才真正算得上是老谋深算,这人就像是会赐予幸运和气运的神灵,让许多人觉得自己是大气运的存在,让人在沾沾自喜之中迷失自我,结果到了自己马上要完蛋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只是将大气运暂存在自己身上。” 沈若若没好气的看了顾留白一眼,道,“那你说的这沾沾自喜之中迷失自我的人,包括你自己么?” “包不包括我自己不知道,但肯定包括李沉山这厮,李沉山估计被弄得自以为是天命所归,以为自己从静王府的法阵之中参悟出了一些东西,都可以利用一些祖龙地宫的气机了,结果到死的时候不知道醒悟过来没有。还有太子,还有安知鹿。” “你们有没有发觉,太子这做派也有点像当年的静王一样骄横了,不说是有恃无恐,至少是他觉得自己好像拥有放手一搏的能力。恐怕也是李氏机要处这位大佬在背后给他展示了些力量,然后和当年糊弄静王一样对他说,你好好看,我看好你,龙椅应该就是你的。还有这安知鹿,杨氏在幽州生祭那些山贼,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就仿佛给他顺带着积累战功一样,还有这王幽山看上了他,这一个永宁修所小厮出身的底层修士,一转眼已经成了用来对付李沉山党羽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对我这样的旁观者而言,固然是十分诡异,但对于安知鹿自个而言,他现在恐怕也一定有点李沉山的感觉,恐怕觉得气运加身,只差一两步就能登天。” 说着这些,看到萧真微已经走开,真的不去纠缠这些复杂的阴谋,而去琢磨最适合自己的手段去了,他脸上便又显出了得意的神色,冲着沈若若挤了挤眼睛道,“至于我自个,哪怕我也是属于这人算计之中的沾沾自喜之辈,但我可一点都不亏。我可是…” “呸!”沈若若顿时就知道他这狗嘴里要吐出什么话,顿时脸上一红,呸了一声。 上官昭仪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悄声就道,“那是,透了静王妃,做鬼都不冤。” “好你个轻狂小娘子,未出阁的闺秀,怎生张口就是这般荤话?莫不是早就偷偷瞒着裴二小姐和他做了很多次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跟我上车,我得仔细验看验看你是否还是完璧之身。”沈若若顿时做势要将上官昭仪往马车上拉。 “好姐姐你饶了我吧。”上官昭仪知道她也是装腔作势,笑得花枝乱颤。 沈若若收了手,却是斜睨顾留白一眼,眸中水光潋滟间三分真意七分戏谑,“我横竖与顾道首尚无三书六礼的婚约,这时候我变成了烫手芋艿,顾道首转赠他人倒也省却了许多烦恼,说不定便能轻易破局。” 顾留白听着她这么文绉绉的撩拨自己,顿时忍不住笑了笑,凑到她耳朵边轻声说道,“虽无三书六礼的婚约,但三夜六次的夫妻之实可不止一次两次了。宁惹万千烦恼,如此美妻可舍不得送人。” 沈若若白了他一眼,想到之前他肯为了上官昭仪而以身犯险,她便明白这人不管多大危险,也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她便叹了口气,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戳顾留白的额头,“你这人,我看女人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怎么可能!”顾留白傲然道,“分明就是我最强的地方。” 沈若若无语的看着顾留白,道,“怎么着就最强了?” “你看看,我龙婆、阴十娘、蓝姨,我身边的这些个女的就没一个弱的,都厉害得很。”顾留白得意道,“裴二小姐、裴大小姐、上官昭仪,还有你,哪一个不厉害?我感觉我的神通就是天底下厉害的女子都帮我。” 沈若若知道顾留白是故意插科打诨让自己不要多想,但她就是见不得顾留白这副得意的劲,她便也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是是是,可能你天生就有这样的厉害神通,何止你说的这些,怀贞公主、耶律月理,还有兰奢待,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一个不想把你给睡了。不过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厉害,我除了能吃,什么都不会。” 顾留白老脸微微一红,又看着沈若若叹了口气,道:“你不厉害?你要是露出真面目,你看你厉害不厉害。” 沈若若看了顾留白一眼,知道时间紧迫,她也不和顾留白斗嘴,道:“皇帝不是已经给你传了封密笺,大致说了一下李氏机要处的情况,你觉得若是我们猜的大差不差,那当年摆布静王,在背后渔翁得利的人是谁?” “若是祖龙地宫真有什么意志复苏,要夺回真龙气数,那明面上看,那个手里头什么都没有的人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李沉山那些人有不少真龙神通物,那条真龙幼龙的肉身有可能在李影手中,你在我这里,那剩下的那人就最有可能。”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不过用兵之道,实则虚之,虚者实之,这人老谋深算,不能以这种常理推断。好在李沉山一死,地宫异动,现在似乎也快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到底是谁,我感觉只要去静王府一探就能清楚。”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同时反应过来,“静王府?你是想从静王府的法阵布置,找出些端倪?”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操控气运,将气运暂存在某人身上,到时候再收割这种事情,做得多了也难免失手。这人先收割了静王,又收割李沉山,他原本计算的好好的,但估计没想到我阴差阳错来了个收静王府的这一招。我想这人可能不只是担心我进了静王府之后看出些什么端倪,恐怕静王府之中还藏着他必须要利用的设计。所以原本可以气定神闲步步为营慢慢来的事情,他可能就会做得比较仓促了。”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认真道,“我比较担心耶律月理和我师兄冲谦,耶律月理的神通可以感应气运,但凡能够看清气运的真正落处,她便会成为那收割气运之人最想除去的人。” 第七百零六章 百家之辉煌 - 割鹿记 - 无罪 聆听着地宫深处响起的如战鼓擂动的声响,即便是在长安的烟火气下熏染了许久都仿佛没有什么人间情绪的夏神侍,此时脸上冷酷的神色也有了异样的变化。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耶律月理,认真的问道,“你之前对那个李欺星说的话是真的么?”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我不会欺骗一个将死之人。” 夏神侍愣了愣,他并不擅长交谈,平日里也不会去思索什么复杂的问题,所以此时他有些不能理解,他用很缓慢的语速,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之前对他说,你预见了死亡,但我听你的意思是说,这死亡是你的死亡。” 耶律月理却聪明,她知道夏神侍此时的不解,便极为干脆的解释道,“是,我预见了我的死亡,我感觉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在我身上,如果这时候在关外,恐怕那些同样能够预见死亡的天行母已经不断的盘旋在我头顶的天空之中,但其实我同样看到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坏运气的人在一起,运气会变得更快,我觉得他不和我们凑在一起,我们各自恐怕还有一丝幸存的机会,如果我们凑在一起,可能一丁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夏神侍终于听懂了。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那有没有能够让你活命的机会更多一些的办法?” 耶律月理突然变得有些感伤起来,“只可惜我们都看得不够远,尤其是我,我一直太过自负,觉得我们回鹘神殿的神女是天底下唯一能够感应气数归属的修行者,但可能并非如此。如果顾十五能够在长安,我活命的机会会大一些,但有些人的手笔真的很惊人,我不知道顾十五现在想清楚了没有,他留在裴国公的身边,便无法阻止这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若是赶来长安,裴国公或许就会出事情。无论选择哪一条道路,或许这人都能得到他想要的利益。” “那为什么不能留在长安,或是直接赶去和顾十五见面?”夏神侍看着她,不能理解的说道,“留在长安,有玄庆法师和冲谦道长可以照看你,皇帝也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不能阻止这人从祖龙地宫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事情应该会变得更糟。” 夏神侍又沉默了一会,道:“能直接感应出这个人么?” “要是能感应出这个人,你们加上阴十娘他们倒是有可能直接杀了他,但很可惜不能。”耶律月理叹了口气,“这人一直所做的事情,就是将大气数始终放在别人的身上,我感应不出这人的存在。” 夏神侍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会离开你。” 耶律月理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赶你走。” 夏神侍者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道,“这种鼓声是什么?” 耶律月理认真回答道,“我也不能肯定,但我有一点猜测。秦皇灭六国,一统天下,成就前所未有的霸业,从他之后,中土皇朝更替,却始终不会四分五裂,所有人才有了本身一统的思想,所以后世尊称他为祖龙。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统一伦理…这样的人物,经天纬地之才,万世无一,像这样的人物,不会去赌虚无缥缈的事情,无论是求长生也好,还是事死如事生,天人合一,觉得阴阳能够互相转化,他能够复生也好,一定是因为他已经窥见了一些东西,或是已经有些把握。” 夏神侍点了点头。 他其实并不太理解耶律月理所说的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对于一统天下之后带来的长久意义,但他自然知道祖龙的厉害,甚至连他都觉得,之所以关外那么多部族和国度不断繁衍,不断消亡,却始终没有出现一个如大唐这样的王朝,便是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像祖龙一样的人物。 耶律月理接着轻声道,“按照顾留白之前接连传递回来的消息,法门寺泥莲尊者的事情,说明某种特定的法阵加持之下,精神意志的确可以长久不灭,而那邪化异变之后,能够长时间行走,甚至化阴气为自身续命的朴道人,更是印证了祖龙帝陵的冥极而生的思想。夏神侍,你想想,七个强大的国家,诸子百家,巫、蛊之道,神通法门、炼器宗门,都已到了鼎盛之时,而这时候炼气士、兵家法门、阵师又突然兴盛,这样的时代,无数宗师于七国交战之中展现出各自极致的手段,即便身死都留下自己的思想,留下自己的传承。这个时代,能够孕育出来的东西,又岂是我们所能想象。祖龙和他的那些幕僚,那些忠诚于他的军队,收刮诸子百家的典籍,他若是没有见到一些成效,又怎么可能会倾尽全力的去做这种事情?” 夏神侍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道,“难道是祖龙复苏?”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祖龙便是真正的真龙,地宫反而孕育出一条龙,让大隋得到,那就说明记载的确不错,祖龙地宫在建造完成之时,就已经被秦二世和掌权的宦官所破坏。所以即便复苏,也不可能是祖龙复活,但我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意志,似乎想要夺取原本属于地宫的真龙元气。”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夏神侍,我实话和你说,我们回鹘神殿既不属于摸金派,也不属于发丘派,但所有修行都在地穴洞窟之中完成,恐怕我们的传承,也来自秦时的某一流派。尤其我们回鹘神殿对祖龙十分推崇,且对祖龙地宫也有许多记载,祖龙立法废除人祭,但可以确定的是,地宫之中有陶俑兵阵,有铜车马大军,且之前随他征伐六国战死的军士,也被归葬于地下咸阳城中。朴道人的异变和真龙以及那鼠道人有关,而真龙也好,鼠道人也好,其神通都和祖龙地宫有关。所以此时战鼓擂动,有强大意志复苏,地宫之中要是杀出一支冥界大军,各个如同朴道人这样,我都觉得不稀奇。” …… 咚! 地宫之中,鼓声还在响起。 这已是第七响。 前面六声鼓声还好,只是让人觉得耳廓嗡鸣,但这第七声战鼓声响起时,即便朝着地下咸阳城反方向走的安知鹿等人,都突然气血翻涌,这一声鼓声仿佛直接敲在他们的五脏六腑之上,他和那持戈老军、韩垂锦以及所有黑甲军士都是面色剧变,有人闷哼,嘴角已经溢出血丝。 “这怎么回事?” 韩垂锦竭力控制住自己乱走的真气,寒声问道。 这鼓声虽远,但整个地宫的气机宛如一名修行者的整体气机,这鼓声就像是一名修行者在使用音震法门。 这种音震法门对所有处于地宫之中的修士无差别攻击,这就和勇气和聪明才智完全无关了,完全就看修行境界。 修为高一些的能抗一些,修为低的直接支撑不住。 安知鹿默然不语。 看着他不说话,韩垂锦厉声道,“安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于这地宫的了解,来自于一些破碎的片段。”安知鹿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先行说了这一句,又沉吟了片刻,道:“这种鼓声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我也不明白这是因何而起,对于我而言,我只能凭借直觉,带你们朝着相对安全的地方前行,现在这么走,我不保证我们都能活,但已经是我直觉之中最安全的去向。” 咚! 安知鹿话音刚落,远处地下咸阳城之中战鼓声再次响起,这次的鼓声竟然作用于所有人的真气,他们体内的真气不受控制般朝着体外涌出。 鼓声未歇,所有人都在骇然的约束元气,前方黑石大道上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实质般的阴风呼啸而来,一辆青铜战车从黑暗之中冲出。 这青铜战车乃是通体浇铸而成,战车和战车上的青铜甲士都是浑然一体,那战马的四蹄不能跑动,车轮也无法转动,然而那战马和战车上手持长戈的青铜甲士眼中都是闪耀着赤红的光芒,浓烈的阴气如水流般沿着战车下方涌动。 整辆战车以惊人的速度掠来,仿佛在浪上滑行,但它所经过之处,黑石地砖上竟留下如灼烧般的赤红色光纹。 这青铜战车看上去不大,但十分沉重,此时沿着黑色驰道疾驰而来,气势惊人,众人体内真气还未能完全约束住,此时都是骇然,纷纷朝着两侧闪避。 青铜战车从人群之中疾驰而过,往两侧翻卷的阴气如巨浪拍击,十余名黑甲军士站立不稳,幸亏被周围人强行拉住,否则必定坠入两侧白澒大河之中。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此时身旁那持着青铜戈的老军手中那柄青铜戈似乎和青铜战车上那青铜甲士手中的戈一模一样。 也就在此时,前方黑石驰道上接连轰响,一辆接着一辆的青铜战车疾驰而来! 第七百零七章 夺命战鼓声 - 割鹿记 - 无罪 青铜战马昂首嘶鸣,甲士执戈肃立,它们的眼窝深处跃动着诡谲的红芒,仿佛来自幽冥的火焰。森然阴气凝成实质,如九幽黄泉倒卷般奔涌而出,所经之处霜结三尺。那摧山裂岳的威压排空而来,恍若远古战场重现人间,铁蹄所向,万物似乎都要被碾成齑粉。 然而看着这些疾驰而来的战车,安知鹿却反而率先朝着那些青铜战车的来处冲去,他沿着黑石驰道往前狂奔,同时发出厉喝,“速速跟上!” “疯了么这是?” 看着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威势逆流而上的安知鹿,韩垂锦脑海之中都不由得闪现出这样的念头,但听得耳畔响起炸雷般的厉喝,“跟紧!” 这厉声大喝的是那名持戈老军。 看着老军紧跟着安知鹿狂奔,韩垂锦也没了别的想法,只能发力跟上。 青铜战车一辆辆呼啸而过,刺骨阴气气如附骨之疽般渗入经脉,令人真气根本流转不开,狂暴的风压将人吹得如同怒海孤舟,不断摇摆。才冲出才冲出十余丈,前方甬道已化作青铜洪流——最初尚是单骑绝尘的幽冥战车,转瞬间便成双驾并驱,继而三骑联辔。那些镶嵌着骷髅纹饰的车轮渐渐碾向驰道边缘,将生路一寸寸蚕食殆尽。 “草!” 包括韩垂锦在内,所有的黑甲修行者心都凉了,他们不得不承认安知鹿的决策正确,按照眼前的情形,如果不能找到可以容身的岔道,他们不是被这青铜战车撞成血沫,就是被挤压坠入两侧阴河,必死无疑。 安知鹿拼命狂奔。 他虽然不知这些青铜战车朝着地下咸阳城狂涌而去是要做什么,但他已经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些战车将会挤压掉这条黑石驰道上所有的生存空间! 咚! 祸不单行,此时地下咸阳城中再次响起战鼓的响声。 这一声鼓声响起,就连安知鹿都觉得自己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鬼手用力抓住,拽紧!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出来。 这鼓声的音震之强,宛如八品修士的神通,就连他此时的修为都无法抵御,体内血脉纷纷破裂,尤其心脉都受创不轻。 一辆疾驰而来的青铜战车和他擦身而过,强大的阴气甚至令他的衣衫上结出一层冰霜。 他的呼吸在此时彻底停滞。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前方的一条岔道,但三辆并驾齐驱的青铜战车却瞬间又将他的瞳孔充斥,青铜战马和持戈甲士眼中的红光交织成死亡罗网。 在这一刹那,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这三辆青铜战车撞上自己的身躯时,自己的身躯四分五裂,碎成肉末的画面。 跟在他身侧的老军此时为了躲闪青铜战车,也已经闪身到了他的身后,此时更是在大口咳血,显是受这鼓声的损伤更重。 “青铜戈给我!” 在这刹那之间,安知鹿的脸色变得无比的狰狞,他伸手抓住这老军的青铜戈,伴随着一声厉吼,他强行从老军手中夺过长戈,瞬间将长戈狠狠支撑在地上,青铜戈尖与黑石碰撞发出刺目火花的同时,他借势往前腾空跃起,奋力将手中的青铜戈投入中间那辆马车的车轮下方! 青铜戈与车轮撞击的刹那,战马眼眶之中的红光突然暴涨,戈身与青铜辐轮摩擦爆出大蓬幽绿火花,中间战车的左轮在剧烈震颤中猛然抬升三寸,车辕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整辆战车如同醉汉般向右倾斜。 当! 右侧战车与之相撞,两匹战马胸前青铜铃铛疯狂摇响,两辆战车的车辕以惊人的速度互相咬合,青铜构件在挤压中崩裂的碎片像刀雨般四射。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擦过安知鹿脸颊,带走的皮肉瞬间冻结成青紫色。 轰! 右侧战车的残骸失控冲出黑石驰道,坠入一旁的阴河。 中央战车的残骸甩动向左,再和左车撞击。 当! 左侧战车的车舆被撞得向内凹陷,青铜构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两匹青铜战马直接崩碎,马胸甲上的铜钉如无数暗器崩飞。 安知鹿脸颊上温热的鲜血沿着下巴滴落,他此时下意识的往下伏低身躯,几乎要扑倒在黑石地面上,半辆抛飞而起的青铜战车如投石车投出的巨物,在他背上呼啸而过,不知什么碎裂的棱角在他的背上刮过,瞬间又在他背上拉出一条巨大的血口。 “走啊!” 但在下一刹那,他宛如丝毫不觉痛苦的怪物,就连他体内因为浓郁阴气和冰冷而陷于沉睡的本命蛊都彻底苏醒,一切的感知都在提醒着他,若是不能及时冲到前方岔路,他必定死在这黑石驰道上。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咆哮,跳了起来,奋力朝着前方冲去。 黑石驰道的尽头,宛若幽冥的黑暗之地,此时看去是一片充斥着红光的地下校场。 在青铜战马和青铜甲士眼瞳之中亮起的红光照耀下,深邃的地下校场如同被剖开的巨兽腹腔,至少数百辆青铜战车在启动,战车阵列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兽群,一辆接一辆地加速。 “草!” 韩垂锦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眼角几乎要迸裂出血丝。他体内真气逆冲,经脉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穿刺,却仍强压着喉间翻涌的血腥气,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跟上!"他嘶吼的声音里混着团团的血沫,在狭窄的驰道中炸开回响。 当踩踏着安知鹿流淌的鲜血,几乎贴着那名老军的背部跟着安知鹿冲入黑石驰道尽头的一处岔道时,他眼睛余光中所见的景象让他瞬间浑身僵硬。 “完了!” 他看到冲出那地下校场的战车已经完全都是三辆战车并驾齐驱,整条车道上已经形成了青铜洪流。 青铜洪流过处,血肉之躯皆成齑粉。 那些黑甲修士的身影只在他的眼睛余光之中存在了一瞬,就变成了无数碎屑往外飞舞,车流形成的磅礴阴风,又瞬间将这些破碎的血肉卷着朝着前方远处的地下咸阳城冲去。 此时跟着韩垂锦冲到这条岔道上的只剩下八名黑甲修士,但此时韩垂锦浑身颤抖起来,他甚至都没有想到第一时间去清点自己还剩下多少同僚。 无敌! 此时只有这两个字充斥他脑海。 他是这盛唐的修行者,经历过一些大的战阵,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排山倒海而万物皆成齑粉的无敌气势,原先史书上所见都只是一些丝毫引起不了情绪波动的冷冰冰数字,什么八百战车齐冲,三万强弓手齐射…,唯有到了此时,眼前祖龙的这些战车冲锋时,他才可以想象,当祖龙大军数千上千的战车结成法阵,一起冲锋时,会是何等无敌的气势。 安知鹿直到此时才似乎恢复了呼吸的能力,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背上流淌着的鲜血却让他感到自己在不断的出汗。 “伤药!” 老军将衣袖之中取出的一瓶止血散全部敷在他的伤口上,却止不住流血,他马上朝着兀自呆在身侧的韩垂锦等人厉喝。 “先不用处理这伤势。”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安知鹿却反而朝着他苦笑着说了这一句。 老军一愣。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咬牙看了一眼地下咸阳城的方向,脸色异常难看道,“不能找到个可以不受这鼓声影响的地方,或是不能找到对付这鼓声的办法,再来两下,我们都会死,这伤不伤的都一样了。” 鲜血从他的身上落下,不断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瞬间大量的失血,却反而让他体内的本命蛊彻底的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有关杨灿和王幽山的更多记忆碎片。 他看向前方的甬道,甬道又分出几条岔道,他凝视着那几条岔道,接着义无反顾的朝着最左侧的一条行去。 老军沉默的跟上。 这条甬道行不多久,就仿佛没有了人工建造的痕迹,他们面前骤然开阔,倒像是脱离了地宫,进入了一个地下溶洞之中。 到处都是倒挂着的巨大钟乳岩,底下是一根根的石笋,其中有些天然的水潭和石台。 韩垂锦身后的八名黑甲修士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然而那该死的鼓声又来了。 咚! 这一次鼓声是停了许久之后再次响起,但鼓声响起之后,却消失得慢,持续很久。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五脏被牵扯移位,刚刚才恢复流动的真气又无法控制,在体内崩散。 这鼓声让溶洞之中的水潭都荡起了波浪,突然一名黑甲修士骇然大叫,那水潭之中,竟有许多完整的骨骸往上涌动。 那些枯骨十分诡异,十来个人都相拥在一起,宛如抱团取暖。 “你选道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把握?” 一名黑甲修士无法遏制自己恐惧的情绪,忍不住对着安知鹿大叫起来。 “闭嘴。” 安知鹿毫不客气的寒声喝道,“你自己心里明白,没有我你们早就死了,距离那地下咸阳城越近,越不可能承受住这种音震。从现在开始,若是质疑我决定者,便不要跟着我。” 这名黑甲修士不再言语,他身体微微颤抖着,但心中明白,安知鹿说的是事实。 不只是选择往这端走的选择正确,若是没有他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投掷青铜戈引起三辆战车相撞,他们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安知鹿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纸,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他脑海之中已经清晰的出现了一幅画面,巨大的冰冷石室之中四壁堆放着吸湿所用的石灰和木炭,墙面上布满大秦工匠用赭石绘制的兵器图谱。 石室两侧的道路上整齐排列组合数百具陶制兵俑,每尊俑旁都配备着真实的青铜兵器——三棱箭镞的弩矢码放在藤编箭箙中,戈戟的柲柄上缠着已经腐朽的麻绳。 他们两侧的石台上放置着一架架青铜弩机,弩臂上"少府工室"的铭文清晰可见。旁边木架上悬挂着无数制式统一的青铜剑,剑身表面的铬盐处理让这些兵器依旧寒光凛冽。墙角堆放着成捆的箭矢,这些箭矢看上去依旧崭新,箭杆上和箭簇上都布满细密的符纹。 这是一个军械库,此时安知鹿可以肯定,祖龙的地陵之中,至少有八处这样的藏兵库。 然而此时这幅画面之中,那些必定属于法器一类的所有军械却都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这个藏兵库的进门左侧的一些不起眼的锁片甲上。 此时地宫之中祖龙的战鼓声无差别的攻击着所有进入地宫的修行者,此时接近地下咸阳城的修行者,不知还能有几个人活着。 再有那么一声两声,他们这种地方的修士都要被活活震死。 但只要能够拿到这些锁片甲,他就应该就能在这样的战鼓催命之中活下去。 第七百零八章 邪化连环劫 - 割鹿记 - 无罪 即便是没有身处地宫之中,地下传来的战鼓声还是让夏神侍感到自己的气血都被牵引。 “此种音震,地宫之中除了八品之外,恐怕无人能够生存。” 他毕竟严谨,而且地宫之中的任何变故都和耶律月理的生死相关,所以忍不住说了这一句之后,他又补充道,“或许方才李欺星他们那种七品巅峰的李氏嫡系和拥有强大神通物的也有可能生存。”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耶律月理摇了摇头,笑道,“不,幸亏李欺星身上没有那种神通物,不然他恐怕死得比谁都快。” 夏神侍一愣,他不能理解。 看着他发愣的样子,耶律月理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她和顾十五这样的聪明人呆久了,便忽略了一向古板的夏神侍可不习惯她这种对话方式。 她飞快解释道,“祖龙地宫意志复苏,虽然我也不能揣测祖龙,不知道后继到底会产生什么变化,但是此时复苏的这祖龙意志,第一时间就是要夺回真龙气运,那此时在地宫之中,任何身怀真龙神通物的人,会首当其冲。” 夏神侍听明白了,但他更愣了,“所以祖龙地宫会第一时间对付李沉山手底下那些人?” 看到耶律月理点头,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就又忍不住跟了一句,“那李沉山的这群嫡系自己躲在祖龙地宫之中做什么?” 耶律月理叹了口气,道:“就像李沉山觉得自己能够主宰这一切一样,有人也给了他们一种错觉,让他们觉得他们能够利用地宫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是不知道他们真正大祸临头的时候会不会醒悟自己并非那真命天子。” 夏神侍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还是难以理解。 “在这世上,只有那种贪心的,想要从别人身上占便宜的人,才往往更容易被别人故意抛出的利益所诱惑,然后很容易钻入别人的圈套。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想不通也很正常。”耶律月理说完这些,突然认真了起来,“不过这时候也没办法去管别人的事情了,要杀我的人应该快来了。” “我现在是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做,但对于这个收割气运的人而言,我就是他此时最大的威胁,任何人对祖龙地宫都只能了解和利用一小部分,他怕我万一弄出什么手段,反而让他迎来和李沉山一样的结果。”她看着夏神侍,又耐心的解释道。 夏神侍终于垂眸不语,他终于不再好奇这些弯弯绕绕。 因为他实在不是这方面的料。 他现在思索的只是厮杀的事情…长安还有什么修行者,能够在这里杀死自己和耶律月理? 咚! 地宫之中,再起一声战鼓声。 就在夏神侍体内五脏六腑之间的内气被震得有些紊乱之际,天空之中也响起了雷鸣。 夏神侍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他看到天空的星光被雷云遮掩。 他看到一道雷霆正在雷云之中生成。 “崔老怪?”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愕的神色。 他见过清河崔氏的八品大修士崔老怪的出手,所以很确定这股神通气机和崔老怪的神通气机几乎相同,但他也十分确定,崔老怪已经死了。 功法可以传承,但每个人天赋不同,体质不同,最后生成的神通也自然会有所差别,哪怕是崔氏血脉,和崔老怪走着同样的修行路线,应该也不可能形成如此类似的神通。 “早知道把周驴儿的大皮碗借过来了。”耶律月理叹了口气。 轰! 一道刺目的雷霆带着强大的神通气机如天神的巨鞭朝着她抽打下来。 夏神侍仰头看着那道雷霆,他没有任何的动作,但他的身后却是浮现出一个黑色的神龛,神龛之中有一只足有成人头颅大小的黑色蛊虫冲出,瞬间撞向那道雷霆。 嗤啦… 两股神通气机冲撞,黑色蛊虫竟如同磐石般不动,硬生生顶住了雷霆的冲击,那道粗大的雷霆散碎成无数跳跃的电蛇在空中泼洒开来。 “这样太费元气了,我们的敌人恐怕不只是这人。”耶律月理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差不多,然而此时随着她体内的真气开始流淌,她身上却自然散发着一种平日没有的神性气息。 这并不是那种神通气机给人带来的独特感受,而是一种不像是寻常的血肉凡胎的气机。 之前已经长得一人多高的巨大蕨叶此时渐渐将她和夏神侍的身躯覆盖。 在战斗方面,夏神侍就很能理解她的意思。 他脑后的神龛瞬间消失,收敛所有气机。 天空之中雷声依旧轰鸣,电光坠落,然而在他们周遭的山林之中乱炸,却始终锁定不到他们的气机,根本落不到他们所处的这片区域。 数个呼吸之后,天空之中的雷云还在孕育雷霆,云层的底部不断闪亮,但是那人似乎也不想浪费气力来御使雷霆乱炸,再无雷霆落下,反倒是南侧山林之中响起怪异的破空声,就像是很多麻雀在其中穿行。 顷刻之间,一股强大的气劲朝着他们所在之处涌来,夏神侍知道这人远攻不行,选择近战,他的面色也没什么改变,只是身后再次出现黑色神龛。 此次这黑色神龛演化出来,他身后的影子却突然消失,仿佛这黑色神龛将他的影子吞噬了一般。 轰! 那名裹挟着强大的气劲在山林之中传来的修士,在距离他们还有数十丈的距离时,突然出现威能冲撞,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树木纷纷炸裂,乱石崩飞。 夏神侍身后的黑色神龛微微晃动,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气劲冲撞之处,顷刻间爆炸声连连响起,连炸三次之后,来人在数十步开外露出身影。 这人身穿一件黑袍,身上已经出现十余道裂口,但内里没有鲜血流出,反倒是有许多肉芽状的东西在舞动。 但这人最引人瞩目的绝对不是他身上的伤口,而是他的头颅。 这人的头颅是一颗巨大的虫头! 那头颅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的油光,形状就像是一个放大拉长的蝗虫头颅,脑门上却长出了两排眼睛,密密麻麻,就像是宝石镶嵌而成,此时闪烁着妖异的紫光,它的口器呈锯齿状开合,不断滴落令人觉得恶心的黄色黏液。 它的脖颈处布满环状肉瘤,随着呼吸节奏蠕动。 它的身躯看上去还是人身,手脚还算正常,但后背衣衫却已经撑破,露出的肌肤覆盖着紫黑色的硬甲。 “邪化!” “完蛋!” 一眼看清此人,耶律月理害怕倒是不害怕,但也瞬间有了沮丧和无奈的感觉,“这下不杀他我们被他杀,杀了他,我们肯定也会被盯上。” 夏神侍才微微转头,她就知道夏神侍肯定想不明白,便飞快说道,“这人简直就像是崔老怪和羽道人的合体,当日崔老怪和羽道人被李氏机要处设计坑杀,顾十五还乘机得到了一些龙心油。但眼下看来,当时李氏机要处的那个法阵,那不只是直接杀了这两人,而是用了某种厉害的手段,弄出了一个这样的鬼东西出来!我就说李氏机要处斩龙,也借各种真龙物修行,他们之中怎么没有邪化的人。他们肯定也有些镇压邪化的手段,而眼下这个人说不定就是李氏里面控制不住邪化的修行者,成了他们的试验品。他们说不定想在羽道人的想法上更进一步,但看来也是行不通。现在那收割气运的人拿这东西来对付我们,如果能杀得了我们最好,如果杀不了我们,肯定会想办法将它的真龙元气沾染到我们身上,这样以来,祖龙地宫的意志说不定也会追杀我们!惨了!看来这人已经知道祖龙地宫意志复苏之后,会出现一些什么样的变化!” 飞快的说了这一段,耶律月理自己也想清楚了,她紧张起来,“看来祖龙地宫意志复苏之后,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能冲出来收割真龙气数的,那顾十五和静王妃,肯定也会成为目标。” 夏神侍此时都忍不住眉头大皱。 都什么时候了,他觉得耶律月理关心顾十五还胜过关心自己。 第七百零九章 狡黠的神女 - 割鹿记 - 无罪 杀不得,那能直接跑吗? 湿热的夏风伴着对方妖邪的神通气息如浪潮冲涌而来,对于凝立在耶律月理身前的夏神侍而言,功名荣辱皆是过眼烟云,自他得回鹘神殿修行法门以来,他便确定,护得神女周全,便是护得回鹘周全。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 若换了以前,耶律月理说不定就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跑得越快越好。 然而和顾留白接触久了之后,她脑子里自然有了“避战如避箭,终被流矢伤”的道理。 在宗圣宫闲着没事的时候,她也经常翻看一些大唐的兵家著作,其中论述的“敌列堂堂之阵,我偏击其粮道;彼设连环计,我直断其烽燧”这些"彼攻其坚,我捣其虚"的兵家要义,在她看来和顾留白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做派相比,都算是小道。 那些个兵法大家似乎讲究的是谁设计更加精妙,谁更能令对方不辨虚实,讲究的是一石数鸟,环环相扣让人如坠迷窟的精巧设计,但顾留白的做派却是始终将自己放在一个破坏者的角色。 我不管你怎么精巧设计,我就是知道大致怎么回事,然后我能破坏什么就破坏什么,你的设计如层层堆砌的精巧宫殿,我也不管我看不看得清这宫殿的全貌,我只管这里凿个窟窿,那里敲个洞,我能破坏的地方破坏,破坏起来总比你修葺简单。 你出这招我抵挡不了,那你想做的某件事,我也给你破坏了。 顾十五虽然不在长安,但耶律月理觉得自己已经学到了顾十五的一些神髓,她便顿时有些自得的甜甜一笑,“夏神侍,你先尽量缠住这人,只要不是觉得自个有危险,那就不急着杀,我好用他给这个收割气运的人找点麻烦。” 夏神侍点了点头。 此时那邪化的修行者身前凝立着一道散发着神通气机的黑色影子,和夏神侍几乎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道黑色影子的阻隔,这名邪化的修行者才没有第一时间朝着耶律月理和他杀来。 耶律月理下定主意,手中已经握了一颗硕大的暗红色宝石,寻常的宝石发光时光彩熠熠,但她手里这颗暗红色宝石此时却散发着一种古怪的力量,仿佛无数看不见的小手,在将周围的光线揉成一条条的丝线。 它的周围出现了很多条暗红色的扭曲光线,就像是一条条的血脉。 那些原本郁郁葱葱的巨大蕨叶此时渐渐变成暗红色,叶柄和叶片上显现出一块块铁锈色的符纹。 看着那邪化的修行者此时还在和夏神侍的影子僵持着,完成这布置的耶律月理还想学学顾留白的嘴皮子功夫,忍不住就看着这虫头人身的修行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自主意识?” 她这一问,那虫头人身的修行者突然有些迷茫起来,虫头左右晃动,掉落着黏液的口器之中却发出人声,“我…李…崔...羽…” “李崔羽?”耶律月理脑子也是足够灵活,“李氏的,崔老怪,羽道人?” “看来是一个虫脑壳装了三个人,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了。”耶律月理心知这人没多少神智,脑子糊涂了,但她接着一开口,却说,“那你脑子还算清楚啊,都知道自己姓什么,那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杀回鹘神女!”这邪化修行者此时的脑子却似乎一下子好用了,发出的声音没有一点犹豫。 “那你杀回鹘神女,关我们什么事情啊。”耶律月理一本正经道,“我又不叫回鹘神女,我叫耶律月理。” 邪化修行者一愣,旋即却是愤怒了,滴着黏液的口器之中发出咆哮声,“我已成仙…我又不傻!” 耶律月理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玩脱了,但她也有急智,叫道,“你是仙人,为何管人间之事!你是不是被人利用了!他们乘着你没想明白,就故意利用你。” 这邪化修行者虫头晃了晃,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耶律月理就已经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道,“谁能御使仙人!这位仙君,谁胆敢差使你做事!” 这邪化修行者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头颅都昂了起来,“本仙君…”他似乎很享受耶律月理所说的仙君两字,有种沾沾自喜的姿态,但下一刹那,他脑海之中却似乎出现另外一个意识,他看着耶律月理,突然出声道,“吃…吃…吃了你…” 强烈的吞噬欲望再加上精神威压,让耶律月理瞬间有些毛骨悚然,她明显可以感知出来,这种强烈的吞噬欲望对于这名邪化的修行者而言近乎本能,修行者对于他而言就像是食物,但只是这种吞噬的欲望之前被人封印住了而已。 也就是说,李氏机要处的确掌握有一些镇压邪化的手段,甚至已经对已经邪化的修行者都有一定的了解,她现在很怀疑李氏不止这一个试验品。 轰! 这名邪化修行者浑身气劲炸裂,此时他脑子里已经只剩下疯狂的进食欲望,相对于耶律月理而言,夏神侍在他眼中反而变成了更可口的食物。 伴随着可怖的爆鸣声,他没有再动用什么雷霆,而是整个人如一辆疾驰的马车朝着阻拦在自己身前的影子冲撞过去,他的右腿提起,膝盖直接撞向前方的影子。 与此同时,他体内不断响起巨物撞击的轰鸣声,以及筋肉的噼噼啪啪的炸响声。 这种战斗方式很李氏。 肉身和真气力量的完美融合,极致的刚猛,一往无前,似乎哪怕拦在他前方的不是神通凝成的一道黑影,就是一块铁板,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膝撞上去。 夏神侍的这神通很奇特。 他的影子外围一开始也爆发出一团刚猛的罡气,两股力量相撞,顿时爆开一团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但等到这名邪化修行者的膝盖破空罡气,顶在这影子身上时,这影子却仿佛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泥潭,接着影子往一侧晃动,却是让这邪化修行者重心不稳,往一侧翻飞了出去。 这邪化修行者飞出数丈,狠狠坠地,身外的气劲直接将地上都砸出了一个大坑,但他从坑中跳出,仿佛丝毫不受妨碍。 夏神侍深吸了一口气,影子飞起,正在此时,却听到耶律月理的声音,“不用和他拼命,护着我别他伤我就是。” 那邪化修行者刚刚从坑中跃出,突然一顿,他脚下泥土之中,有些散发着暗红色光焰的根须绕在了他的脚上。 这邪化修行者被扯住,落在地上,马上就双足蹬地,一个肉眼可见的气团以他的双脚为中心急剧的扩张,与此同时,他浑身的血肉之中再次响起裂帛般的声响。 很显然他是要以力破法,直接扯断这些根须。 夏神侍平时理解力有些不行,但有关战斗,他却是瞬间明了。 他的那条影子瞬间落下,如同一大块黑布罩落在这邪化修行者身上,大部分影子如黑布缠住这邪化修行者的身躯,一小部分黑影就像是符纹一样缠绕在那些根须上。 轰!轰!轰! 这邪化修行者身上气劲连炸,他疯狂发力,但炸裂的却只是夏神侍的那道黑影,那些根须却依旧稳固得很。 黑影如布帛不断撕裂,飞散的黑影碎片却又自然的朝着他涌去,又和夏神侍的影子融为一体。 撕扯纠缠之下,这邪化修行者无法脱困,磅礴的力量不断撕裂脚下封土,坚硬的泥土仿佛豆腐一样软嫩,三次神通力量冲撞之下,那些根须往下牵扯,这邪化修行者倒像是变成了一个专门往下刨土的荒古巨兽,瞬间刨出了一个一丈多深的深坑。 这邪化修行者再次发力,此次发力比前面三次更猛,天空之中的雷云都已经彻底消散,他的体内倒像是有雷音轰鸣,接着他的体内就像是有一座巨大的山丘往上升腾而起。 嗤嗤嗤数声,耶律月理身周的那些蕨树都瞬间没入地下,就像是沿着根须被这人的巨力拖入了泥土之中,但与此同时,耶律月理却反而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 轰! 这名邪化修行者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冲出深坑,但一冲出来的刹那,他也是一愣,下意识的转头回望。 他身上依旧连着那些根须,但此时这些根须似乎并没有那种牢牢牵制住他的力量,只是好像挂着了一些没有多少分量的东西。 他还没看出什么玄虚,封土下风深处却是响起了刺耳的漏气般声响,接着那深坑底部瞬间出现了数十个裂口,根须下方瞬间大量的阴气如喷泉一般往外喷涌出来。 这些阴气喷涌出来,瞬间结阵,形成一个圆形牢笼。 这名邪化修行者再次发力,轰然撞在这圆形牢笼上,却是根本冲不出来,反而击碎封土,继续往下陷落。 轰! 这名邪化修行者神通气机爆发,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但再次撞在这圆形牢笼上时,他的力量却被往地下传导,在下方地宫之中炸开。 第七百十章 祖龙的召唤 - 割鹿记 - 无罪 五十七尊青铜水禽在幽暗之中泛着诡异的青芒,李云从跌坐在池畔,他体内真气的流动令周围的阴气慢慢的翻滚着,惊起水池中的银色微澜。 沉重的白澒在陶瓷铺砌而成的水池里,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光斑。 池中青铜鸿雁的姿态凝固在振翅欲飞的瞬间,细密的羽毛纹路间凝结着蓝绿色的铜锈。 三只青铜鹤单足立于陶制莲台之上,长喙衔着的青铜鱼仿佛还停止在出水的一瞬间,池岸排列着二十余尊彩绘陶俑,他们手持骨笛或玉磬,彩漆剥落的面容带着程式化的微笑。 当第一声战鼓声响起时,刚刚吞服了疗伤药物,还在竭力控制自己真气的李云从下意识的朝着这些陶俑中央望去。 中央的那组乐舞俑——四个陶俑围着一尊青铜犀牛,牛背上坐着个戴山形冠的陶俑,它高举的右臂握着青铜鼓槌,保持着欢快击鼓的姿势。 但此时这鼓槌与鼓面之间依旧保持着无法弥合的一丝差距。 “哪来的鼓声?” 他脑海之中刚刚泛起这样的念头,就感到地下咸阳城的方位有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怖气机在爆发。 这气机太过宏大,在他刚刚感知到的刹那,已经如潮汐汹涌而来。 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不是因为阴气冲涌导致的寒冷,而是他感到就像是被一个无比可怖的修行者盯上了。 “怎么回事?” 他可以确定这并非他们这些人的布置,以他们任何一人的手段,都不可能引动这样的气机。 咚! 他的目光还未从中央那组乐舞佣的身上挪开,那青铜犀牛背上的陶偶没有任何的变化,但第二声鼓声已经响起。 鼓声如雷,在幽暗的空间内回荡,银色水池掀起了波澜,李云从体内伤处仿佛同时遭受重击,药力才刚刚化开,经脉之中的真气却已经如无数失控的小兽在体内乱窜。 他口中鲜血狂喷,脸上已经全部是惊恐的神色。 也就在此时,更令他无法理解的一幕出现了。 他看到自己的那枚龙牙凿在发光,在很自然的散逸神通气息。 只是他所见的这些和李真我所见的,却只是小巫见大巫。 在地下咸阳城的外城城门口与李云从一战之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的李真我也马上退走。 只是和李沉山的这些嫡系相比,他与其他进入祖龙地宫的李氏修行者一样,对这地宫了解甚少,根本不敢肆意乱闯。 按照他们手上有的资料,这祖龙地宫之中十个地方倒有七八个地方是极度危险的死地,而且生门和死门流转,不同的时辰,地气也会有变化,有些原本安全的地方,往往会变成修行者都无法抵御的绝境。 不过好歹也存在着一些绝对安全的区域。 比如发现了真龙的寒潭周遭数里区域,比如正对着地下咸阳城的中轴大道的几处陶俑坑,比如这地下咸阳城的外城城墙及其边缘。 当年大隋皇族和李氏机要处对于祖龙地宫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这座帝陵采用前所未有的事死如事生的隔绝,宛如祖龙在统治着一个地下的大秦,似乎祖龙也留下了观礼的通道。 在一些适合观礼,见识这地宫之雄伟壮观的地方,倒是绝对安全的。 所以李真我压根就没逃远。 他又迅速的绕回到了地下咸阳城的城墙上。 反正和和李云从打过了,现在受伤颇重,也不可能做得成什么别的事情,那还不如在这城墙上找个地方慢慢疗伤,总比瞎跑瞎跑陨落在此的好。 但这战鼓声一起,他就懵了。 李云从此时的青铜水禽窟距离他这位置足有六里,即便是隔着这么远,鼓声才响了两声,李云从就已经口喷鲜血,更何况就在城墙上的李真我。 “惨了!” 第一声鼓声响起时,李真我就觉得这鼓声仿佛在脑门上炸开,他刚刚才收敛得差不多的真气就已经开始乱走,口鼻之中就已经像是吃多了补药一样流出鲜血。 等到第二声鼓声响起时,他口中已经鲜血狂喷,觉得自己五脏都快要撕裂了。 “这种鼓声应该是无差别的攻击,所有在地宫之中修士都一样受攻击,但我这倒霉蛋恐怕是第一个要被震死的。” 李真我摇摇摆摆的站起身来,他自然想要逃离,但体内的真气不受控制,他觉得光是从城墙上跳下去恐怕都要摔个半死,一时有点万念俱灰。 他倒是不知道这时候李云从业在口中鲜血狂喷,他只是觉得弄了半天还是中了李云从的计,他觉得李云从这些人此时肯定躲得远远的,是要将已在地宫之中的人先行震死。 咚! 第三声鼓声响起。 李真我体内五脏移位,他甚至感到自己的感知都出了问题。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正对着城门的中轴黑石驰道上出现了青色的光芒。 他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体内的痛苦。 一辆接着一辆的青铜战车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宛如从幽冥之中驶来,带着势不可当的气势,朝着地下咸阳城冲来。 他看到这些青铜战车明明连车轮都是浇铸死的,根本无法滚动,但车轮之上却似乎有一圈阴气在疯狂的卷动,让这些青铜战车如同飙浪而来。 “什么鬼?” 他甚至怀疑自己这是临死之前都出现幻觉了,但等到第一辆马车轰然冲入城门,继续沿着城中的中轴大道疾驰时,带起的狂风冲击到他身上时,他才感觉到了这是真实。 这时候他脑海之中产生了一个清晰的念头,“这些青铜战车就像是听到了战鼓的号召,让它们去列阵一样?” 咚! 战鼓声再次响起。 李真我感觉自己的经脉都似乎根根断裂,但与此同时,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冲入城门,整条黑石驰道上已经三驾齐驱,形成金属洪流。战鼓声中,这些青铜马车的气机巍然不动,自成一体,给他一种根本不受妨碍的感觉。 李真我此时确定只要第五声战鼓声响起,自己必定被震死,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既有垂死一搏之心,又抱着反正要死,哪怕死也要跟着这些青铜战车进去看一眼里面什么景象的念头。 他咬了咬牙,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直接瞅准一辆战车的车厢就跳了下去。 他此时无法动用真气,连感知都有些问题,根本没有把握可以准确的锁定这马车的方位,精准跳入战车之中。 但不知是运气不错,命不该绝,还是此时垂死挣扎,激发了潜力,他一跳下去,正巧落在持戈青铜甲士的身后,摔入战车之中。 秦制的这种青铜战车不大,他一摔入战车之中,和青铜甲士几乎挤在一起,只感觉到这青铜甲士身上无比冰冷,一股刺骨的寒气让他浑身的鲜血都要停止流动。 咚! 然而第五声战鼓响起时,他只听到声音,却不受妨碍,这音震的力量果然被青铜马车的整体气机隔绝在外。 “哈哈哈…” 李真我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浑身剧痛无比,但他翻了个身,瘫坐着的刹那,却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至少这一声鼓声响起,小爷还活着! 地下咸阳城,内城围墙之内便是真正的禁区,从古至今,所有修行者进入之后,都没有成功活着出来的,哪怕当年乘着真龙遨游地宫的王幽山,也没有能够进入地下咸阳城的内城,因为那真龙都不敢进入。 但他此时看见,最当头的第一辆青铜战车已经冲入内城的城门。 也就是说,不管他最后是死是活,他至少能够亲眼瞧见这地下咸阳城的内城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些青铜战车风驰电掣,速度惊人,李真我笑声刚落,他这一辆马车已经和旁边两辆马车一起冲过内城门洞。 “我草!” 李真我顿时目瞪口呆。 他无比的震撼。 青铜战车底下已经不是黑石驰道,而是青铜驰道! 青铜驰道上篆刻着疆域地图,而上方的穹顶镶嵌着的宝石都是如同星辰一样发光,组成二十八星宿图。 城中主道两侧的宫殿群是六国风格,是仿造当年祖龙灭掉的其它六国的宫殿样式。 按照史册记载,祖龙每灭一国则仿其宫室于咸阳北塬,以复道、甬道相连,形成"离宫上百"的壮丽景观。李真我没有想到,这地下咸阳城的内城竟然也是如此! 但最令他震撼的是,这内城中轴大道的尽头有一座巍峨的宫殿,这座宫殿建造在高台之上,气势恢宏,和记载之中的咸阳宫一样,但此时内里竟然灯火通明,仿佛祖龙真的活着在内里召见群臣一样。 “祖龙真是千古一帝,真正的人皇。这样的手笔,后世谁人能及?” 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这样的念头,青铜战车却已经全部朝着右侧偏移,却是纷纷涌入一条往右的侧道。 只冲出不到两里,李真我看到堆石成山,这地下咸阳城中竟然也仿着真实的地貌,竟然有山丘。 青铜战车疯狂的冲向几座山丘中央,内里似是一片开阔地,隐约看到有巨大的树木。 但李真我脑海之中还来不及浮现更多的感慨,当!当!的巨响已经伴随着一声鼓声响起。 最前的两辆战车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瞬间爆成无数碎片! 后方的青铜战车一辆接着一辆,疯狂的撞击上去,那片开阔地的入口处青铜碎片不断崩飞,气劲如八品修士对决般不断炸开。 “我这不是也要被撞得粉碎?” 李真我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在的这辆青铜战车也朝着那处地方疾驰而去。 第七百十一章 神通角力场 - 割鹿记 - 无罪 一辆接着一辆的青铜战车无比决然的撞上那股无形的力量,几座山丘之中明明存在的通道,此时却填压着恐怖的元气力量,似乎存在着一座看不见却更为坚硬的巨山。 车首的青铜战马在接触那股恐怖的力量时便发出崩碎的脆响,青铜碎片呈放射状飞溅,接着车轴断裂,车轮和青铜甲士在冲击之下解体,车舆的围栏寸寸碎裂,雕刻着玄鸟纹饰的青铜板飞旋着插入地面。 碎裂的甲片打在后方的青铜战车上,溅起大片的火星,就像是在打铁花。 明明是毫无生命可言的青铜战车,却偏偏给人一种在决然赴死的感觉。 “但是我不想赴死啊!你们这是撞啥啊!”李真我欲哭无泪。 火花在空中飞扬,前方的道路上已经铺满了青铜碎片,此时他所在的这辆战车距离撞击处已经不到三十丈,当半个车轮崩飞过来,砸在他这辆战车上发出巨响时,三辆并驾齐驱的马车几乎同时撞在那座看不见的巨山上。 当! 如撞上金属巨墙,令人牙酸的巨大撞击声令方圆数十丈范围之中的空气都泛开肉眼可见的涟漪,金属碎片如暴雨般倾泻,三股青铜洪流在屏障前炸开,形成一片金属风暴。 李真我苦笑着直起身躯。 他虽然不知这些青铜战车为何如此,但这种悍不畏死的冲锋撞击,让他仿佛置身当时祖龙大军和六国军队厮杀的战场,反倒是有了一种身为秦人,壮士赴死的感觉。 眼前只剩下九辆战车,都是三辆三辆并驾齐驱,包裹着车身的阴风破开满地的碎片,又让他感到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当! 最前三辆冲过满地碎片的战车自身崩碎成了抛洒的青铜暴雨。 “老哥,谢谢你带我体验了一回秦人慷慨赴死的感觉。” 李真我此时连从青铜战车上跳下的力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只能感慨的看着身前的青铜甲士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这句,他原本准备闭目待死,然而此时,他没有听到撞击声,他看到最前方的那三辆并驾齐驱的青铜战车竟然穿了过去! 轰! 青铜战车从那几座山丘中央的通道冲入之后,通道之中才响起如同水流冲刷的轰鸣声,瞬间雾气翻卷,大量的阴气就像是浪潮一样反而朝着两侧的山丘冲刷上去。 “这里的禁制被这些青铜战车硬生生的冲破了?” 等到自己所在的青铜战车也冲入山丘之中的通道,看着两侧的阴气如潮水一般朝着山丘的顶端漫卷,李真我才彻底反应过来。 “强啊!” 再次死里逃生,就连五脏六腑之中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有种打仗冲阵冲赢了的感觉,但李真我这时候也不敢得意忘形,谁知道这些青铜战车冲进来是到底要做什么。 几座山丘之间竟是巨木成林,一株株巨木都是高大十余丈,且不知做了什么处理,树冠都保持完好,林地之中隐约可见很多石兽,这些石兽都是栩栩如生。 看着这些石兽或逃、或隐匿,或是伺机反扑的姿态,李真我第一时间就觉得这片区域仿佛就是一个宫苑猎场。 地下咸阳城仿造当时咸阳城建造,地上有什么,地下就有什么,这地下出现御苑猎场并不稀奇,但这地方为什么有独特禁制封锁,需要青铜战车用这种方式强行破入? 乘着战鼓声影响不到自己,李真我在青铜战车之中抓紧时间调息。 幸亏知道这次注定有一场生死大战,随身所带的治疗内伤的药物也足够品阶,李真我又连吞了两颗丹药,好歹控制住了体内乱走的真气。 青铜战车此时并不冲进那巨木林地,只是围绕着巨木林疾驰,很快分散,隐然将这巨木林包围起来,然后慢慢停歇下来。 此刻,山丘外积蓄的阴风终于寻到突破口,顺着战车凿穿的通道奔涌而入,发出类似万千亡魂呜咽的呼啸。那些凝若实质的黑色气流在林外翻卷成浪,却在触及巨木边界的瞬间被无形之力截断——仿佛有透明的琉璃穹顶笼罩着整片林地,将翻腾的阴气与苍翠的树冠分隔成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青铜战马的眼眶中幽火明灭,倒映着这道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分界线。 “整座城乃是阴城,怎么可能存在一处阴气难入之地?”李真我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这里就是秦二世和赵高布置的,用以破坏祖龙地宫大阵的所在?” 咚! 这时候战鼓再响,李真我在青铜战车之中,只见青铜战车上那些篆纹微微闪亮,阴风呼啸,但李真我却不受音震的影响。 李真我现在深入地下咸阳城的内城,原本也没觉得自己能够活着出去,此时也不去想生死之事,只是觉得这种集当年诸子百家的智慧建造出来的大阵,其精绝变化,哪怕多看一会都是赚到的。 这些青铜战车受战鼓声驱使而来,但停留此间,似乎也作为阵物牵引元气,源源不断的阴风汇聚而来,围绕着这个巨木林旋转,渐渐形成巨大的涡流,如巨大磨盘一样消磨着巨木林的阵力。 与此同时,这种涡流的旋转也形成了更为强大的吸力,那青铜战车凿开的通道之中,大量的阴风如狂潮般涌入,呼啸声愈发凄厉,仿佛千万亡魂在嘶吼。 那翻涌的黑雾中,忽然浮现出点点白色的磷火。 “这?” 李真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看到阴风之中出现的一具具森然白骨,还是做不到镇定自若。 一具具森然的白骨在阴风中朝着巨木林冲去,说不清楚它们是被阴风吹拂而来,还是踏着阴风吹来。 这些骨骸已经腐朽,甚至有些残躯不全,但它们始终迈动着往前冲锋的姿态,带着惊人的威势,仿佛保留着生前的战意。 “杀!”——没有声音,却仿佛有无形的战吼在空气中震荡。白骨战士列阵冲锋,腐朽的骨骼在阴风中发出“咔咔”的摩擦声,却丝毫不影响它们的速度。 第一波白骨战士撞上巨木林外那道无形屏障的瞬间,骨骼崩裂,碎骨四溅,可它们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前赴后继地扑上去。第二波、第三波……白骨战士的冲锋如潮水般连绵不绝,每一次撞击都让屏障微微震颤,仿佛整片巨木林都在摇晃。 它们的碎骨混在在旋转的巨大漩涡之中,依旧像无数细小的白色箭簇在不断朝着巨木林攻击。 李真我心中凛然,阴风之中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波动,这些白骨虽已腐朽,但一种决绝的精神力量却在其中涌动,战意极其的纯粹,在此战车之上,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种可怕的意志,始皇帝长剑所指,他们便决然向前,粉身碎骨也丝毫不惧。 咚!咚! 战鼓连响,空间剧烈的震动,无数白骨在漩涡之中四面八方同时冲向巨木林,同时崩碎。 巨木林中那些石兽身上也出现了裂痕,阵力似乎就将瓦解。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两股神通伟力的对撞之下,李真我看到了一副奇景,他不自觉的仰头,那穹顶上方,那些星图的星光渐渐汇聚,竟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鱼头。 这鱼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鲤鱼头,但它给人一种无比贪婪的感觉。 它张开巨口,那些白色的骨屑和携带着极为纯粹战意的精神力量,被它大口大口的吞入。 这样的画面,使得李真我都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上方黑色的布满许多宝石的地宫穹顶仿佛变成了一片倒悬着的海。 咚! 此时战鼓再响,但与此同时,整个地宫下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就像是有无数地牛同时翻身,这声音和战鼓声混在一起,战鼓声的音震神通似乎消失了,那些阴气仿佛失去了驱动力,李真我都瞬间感到自己所在这青铜战车似乎失去了阴气的依托,往下一沉,车轮真正的落在下方的地上。 与此同时,那些凝聚至极的阴气也隐然有溃散之势。 但这只是开始。 那地牛翻身的声音还未消失,一股股地气仿佛被人抽动,从地下冲涌出来。 这些地气如巨鞭狂舞,瞬间将那巨大的阴气漩涡搅得无法转动,阴气迅速紊乱的额冲刷。 无数的骨屑也随之掉落,就像是层层的白色帷幕在空中沉降下来。 穹顶那巨大的鱼头依旧在贪婪的吞噬着,但那些骨屑掉落,阴风之中那些战意纯粹的精神力量也随之四散,它大口大口的吞噬,却只能吞噬到大量的阴风。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巨大的鱼头就像是脆弱的纸灯笼经受风雨一般,不断剥落,变得千疮百孔。 “……!”李真我在李氏这年轻一代之中,若只论修为战力,那他的确连李云从都不放在眼里,他觉得只有李源能够和自己相提并论,至于李欺星和李影,那都比他大了十来岁,但即便是他这样的人物,此时感觉着这里面的几股神通角力,都觉得无法想象,感觉自己与之相比,实在是太弱了。 第七百十二章 真正的钓翁 - 割鹿记 - 无罪 相差太远。 但他毕竟是李氏嫡系,七品巅峰。 对于世间修行者而言,李氏的七品巅峰其实也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八品,甚至比那些八品里面比较差劲的修行者要厉害一些。 毕竟就像是一个擅长写诗的诗人,看到一个名动天下的大诗人写的妙句,顿时觉得自己相差太远,但对方的诗句妙在哪里,他是看得懂的。 很明显有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引动战鼓,引起祖龙地宫之中的力量来攻此处,然后他乘机动用神通,吞噬他所想要的东西,但偏有另外一股神通力量作梗,引动地气,却是干扰了他的算计。 “李云从有这样的手笔么?” 李真我一边努力的调理着体内的真气,一边皱着眉头看那即将消散的鱼头。 他觉得别说是李云从,就连李沉山都未必有这样的手笔。 …… 此次的祖龙地宫之变,起因只是李沉山擅自对付顾留白而导致自己陨落,接着李沉山的这些嫡系叛出李氏机要处。 而对于城中很多势力,包括李氏机要处之中其它派系而言,这就是一场针对真龙神通物的抢夺。 对于祖龙地宫,那是不奢望的。 历代修行者去了出不来的地方,那也是绝对不能去的。 当然,能够猎杀一些李沉山的嫡系,抢到一两件真龙神通物的同时,那还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有关祖龙地宫的信息,那就再好不过。 真龙神通物是主要目标,别的只是锦上添花的添头。 李沉山原本就掌管着李氏机要处的真龙物,外界可能不是特别清楚,只大约知道李云从这些人身上有数件神通物,但李氏机要处这些身居要职的人都很清楚,李沉山这些嫡系身上拥有四件正儿八经的真龙神通物,除了这四件神通物之外,他们手中还有一些李氏机要处尚未或是没有能力炼制成神通物的真龙物件。 李氏机要处也承受不住这种损失。 更何况谁知道这些神通物或是真龙物件流落到敌国去,会对大唐造成何等的影响。 在李真我看来,李云从这些人原本不足为惧,但有了这些真龙神通物,那的确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然而他这边还在想李云从,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李云从此时已经快死了。 …… 战鼓声响起之时,李云从呆在距离地下咸阳城足有六里的青铜水禽窟。 这个地方之前在他们的认知里绝对安全。 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展现水禽嬉戏的陪葬品墓室。 在他的计划里面,根本没有战鼓声。 他也没有李真我幸运,这些寻常的青铜水禽和那些乐俑并没有青铜战车那样可以隔绝音震的力量。 当青铜战车带着李真我冲入地下咸阳城时,他已经被震得经脉尽断,真气在他体内破损的经脉之中肆意的穿行。 哪怕现在突然有什么人闯进来救了他,他这伤估计也好不透,今后也是个废人。 想到自己之前的雄心壮志,李云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然而他身上的龙牙凿此时却依旧在散发着神通气息! 明明他此时根本没有能力动用这龙牙凿,但这龙牙凿却在自己发光,在散发着神通气息。 战鼓声似乎赋予了充斥整个地宫的阴气一种莫名的力量。 那些看不见的音波,似乎变成了调和阴气的符纹,让真龙神通物散发着神通力量。 “是有人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来让我们这些拥有真龙神通物的修行者在地宫之中无所遁形,暴露方位么?但如此强大的音震神通,无差别的攻击,在地宫之中的修行者谁能抵挡得住?” “有什么人,比我们这些人还了解地宫?难道是王幽山么?” 他不能理解。 就在这时,他感到了一股强大的意志迅速逼近。 接着,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根本不像是修士在走路,而像是有重锤不断在冲击地面。 他甚至看到所有的青铜水禽都开始震颤起来。 然后他才感觉到一种强大的神通气机扑面而来。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看到一尊鎏金巨人像是活物一般走来。 强大的气机压迫在他身上,提醒他这并非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觉。 这尊青铜鎏金巨人表面布满龟裂纹路,每道裂纹中渗出暗红色血丝状物质。十二道秦篆符纹自脖颈环绕至腰腹,仿佛呼吸一般明灭不定,它的面部覆盖双层青铜面甲,外层饕餮纹覆面,内层透出人形轮廓。眼窝处镶嵌着两枚鸡蛋大小的黑曜石,石内封印着跳动的幽蓝火焰。 它每走动一步,火焰会在石内拖出彗尾状光痕。 它的左肩处铸有“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九字铭文,字缝中残留朱砂。 它的周围缭绕着阴气凝聚而成的星图,这些星图的纹路和地宫穹顶星图完全对应,它体内甚至有类似真气流动的声响。 “钟鐻金人?” 李云从震撼不已。 他此时特别想有人能够和他一起亲眼目睹这个金人,能够有所交流,哪怕是要杀他的人也好。 史书记载,祖龙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有些史书记录的数字十分震撼,说是共冶炼六国八十六万件兵器,共炼制十二尊钟鐻金人,说是这十二尊金人高达五丈,单体重逾千石。 据说十二尊鎏金铜像以臣服之姿跪伏于咸阳宫陛阶之下,其低垂的青铜头颅与弯曲的膝甲在地面投下森然暗影,将"祖龙"凌驾众生的无上威仪凝固成永恒的青铜图腾。 但如此庞大的十二尊金人,随着秦二世而亡,到底去了哪里,却并没有明确记载。有些史书说被改成了其它铜人,有些说被叛军拿来铸造钱币去了。 但实际上是这些金人被炼制成了他面前的这种神通物? 眼前的这个鎏金巨人没有五丈那么夸张,只是比正常男子高出两个头,但不需要修行者御使,自己就能行走,就能展现出这么强大的神通气机? 是不是祖龙收尽六国神兵,其实记载有误,是祖龙挑选其中可以炼制神通物的神兵,将之炼成了这样的金人,镇守自己的地陵? 他心中充斥着交流的欲望,满心想要将自己所见的这样的画面描述下来,让人知晓,然而这尊鎏金巨人毫无感情的走到他的身前,弯腰下来,伸出右手将他身上的龙牙凿握于掌心。 这尊鎏金巨人弯腰伸手的动作竟然丝毫不显僵硬,它看似通体铸造而成的身躯,在弯腰时,却像是有许多金铁像积木一样在倒塌流动。 “它是来夺我的真龙神通物的?” 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在李云从的脑海之中响起,他便看到鎏金巨人的右手用力握紧。 可怖的气机在它的掌心迸发,它的掌心之中就像是有一颗星辰在生灭。 龙牙变成了粉末,在它的掌指之间如沙子纷纷洒落。 溃散的元气呼啸涌出,变成了一条条黑色的龙影。 噗! 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的李云从经受不住这种级数的元气挤压,他口中再次鲜血狂喷,仿佛要将体内的鲜血一次性吐尽。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这个青铜水禽窟的顶部出现了一个鱼头。 一个黑色的鱼头无比贪婪的张开嘴,想要吞噬那些黑色的龙影。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地下咸阳城再次响起鼓声。 鎏金巨人抬起头来,它对着这个黑色鱼头伸出手去,但就在此时,地下响起无数地牛翻身的声响,地气冲涌,它周身缭绕的星图有些错乱,它的动作因此迟滞。 与此同时,那黑色鱼头也似乎陷入了混乱,胡乱的摇摆,开始溃散。 李云从的瞳孔开始扩散。 在死去之前的一刹那,他也和李真我一样有了清晰的认知。 对于祖龙地宫,有人比他们知晓得更多。 有人在利用祖龙地宫毁灭真龙神通物,与此同时,他会吞噬真龙神通物的元气。 但有人算准了时机,用神通引动地气,导致他无法利用祖龙地宫的阵力。 祖龙如真神,战鼓擂动,竟然能够让这样的金人在地宫之中行走,夺回真龙气数。 但除了祖龙之外,这座地宫之中,竟然还有两尊大神在斗法。 而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在这座地宫之中可以呼风唤雨。 这人应该不会是王幽山。 王幽山不会这么无情的损毁真龙神通物,然后他似乎也没有借助地宫法阵来吞噬真龙元气的能力。 这人很执着,但在修行方面的悟性一直很一般。 那除了王幽山,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能力做这样的事情? 在呼吸彻底断绝的那一刹那,他看着那窟顶,觉得它好像一个池塘的底部,再想到方才的鱼头,他脑子里面出现了一个喜欢坐在鱼塘前钓鱼的人的身影。 “是他么?可是他儿子李欺星也应该在这地宫里面了。弄了半天,原来我们都只是被钓饵引动的鱼?” 李云从在心中叹了口气,苦笑着死去。 第七百十三章 权贵皆为狼 - 割鹿记 - 无罪 静王府里几乎没了人声,黑暗里万籁俱寂,月光也似乎被廊桥的厚重黑暗所吞噬,威能洒下丝毫光亮,使得李归尘身前的池塘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暑气在池塘边缘迅速消解,自然生成的淡淡白雾带着冰凉的气息,将坐在池边竹椅上的李归尘包裹在内。 李归尘身边的石地上放着一个琉璃罐子,里面装了些萤火虫,微弱的萤火散发的不像是光亮,而像是静谧。 宛如巨大黑曜石的池水之中,奇迹般的出现一抹不同寻常的色彩。 那是一尾洁白无瑕的鲤鱼,它仿佛自虚无之中诞生,悠然自得的游曳在李归尘随意的垂在水边的鱼竿处,它鳃盖开合的频率与这名白发老人的脉搏奇异的重合,当李云从死去之时,黑暗的池塘之中泛出一缕银色的幽光,这条白色鲤鱼尾鳍摆动,卷动水流,将那缕幽光卷入自己的体内。 也就在此时,池塘的底部泛起污浊的泥浪,泥浪之中仿佛有一条漆黑的鬼影在滚动着。 那是一条浑身漆黑的鲤鱼,它此时似乎在发泄着不满的情绪,即便隔着深深的池水,都似乎能感觉出它的恼怒和贪婪。 李归尘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涟漪。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算无遗策,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永胜不败。 但若是看着一盘棋局,若是每一步棋落下,不管白子胜还是黑子胜,他都能得到足够的好处,那这盘棋的胜负本身就并无多少意义。 …… 李云从临死前脑子已经很清楚了,但他绝对想不到,除了肯定无法亲临地宫的王幽山之外,地宫之中还存在着一个比他更了解地宫的人。 当李真我跌坐在青铜战车之中,随着战车冲入地宫的御园猎场时,口中鲜血狂喷的安知鹿终于冲入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石室。 墙边覆盖着的厚厚石灰和炭粉被风吹动,飞扬起来,遮掩了他的视线。 此时哪怕是鼓声停歇的时候,但那可怖的鼓声似乎还在他的身体里回荡,他的耳孔已经在流淌鲜血,眼睛也是一片血红。 他已经看不清楚这个石室里的景物,意识都将近模糊,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还是在他脑海之中清晰的勾勒出破碎的记忆之中,那些甲衣的所在位置。 他朝着身体的左侧扑了下去。 当双手按在那些甲衣上时,他像野兽一样咆哮了起来。 韩垂锦并没有能够冲入这个石室,他在石室的门外就像一根木头一样狠狠砸倒在地。 在意识仿佛都已经脱离身体的弥留之际,他感觉到有人将沉重的东西覆盖在他的身上,他感到浑身撕裂般疼痛,重量压得他无法呼吸,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但意识却反而渐渐清晰起来。 他看到安知鹿和那名老军脸上有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两个人身上都穿着很笨重的锁甲,浑身都落满了石灰和木炭的粉末。 然后他发现自己也是一样,身上已经披了一件同样的锁甲。 这锁甲是一件石甲胄,青灰色的石皮,通过扁铜条连缀而成。 咚! 当战鼓声真实的再次响起时,韩垂锦感觉到有潮水般的元气落在自己的身上,但震颤的只是身上的石甲胄,除了感觉声音宏大之外,他体内的真气和血肉已经不再被撕扯。 他呆了呆,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甬道,他突然也发疯般的哭嚎起来。 安知鹿和那名老军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所有那些黑甲修士全部都已经倒下,没有一个人活着到达此处。 如果这些黑甲修士全部是死于和敌国的战阵之中,那此时的韩垂锦根本不会如此的痛苦。 但这些黑甲修士全部都是因为那该死的鼓声! 不是被青铜战车撞死,就是被鼓声活活的震死。 这种死亡,让他难以接受。 安知鹿并没有心情去管韩垂锦的情绪,他此时所受的伤极重。 大量的失血和内脏的伤势,已经让他觉得自己到了死亡的边缘,他竭力的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真气尽可能的平顺下来。 这时候的一个发现让他略松了一口气。 他体内的本命蛊清晰的意识到他这具躯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不只是在竭尽全力的帮他调理真气和气血,还在挤压出自己体内的元气,在帮助疗愈他的伤势。 命是能够暂时保住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刹那,他明明知道自己此时要让浑身的气血尽可能平缓的流动,但心脏却又不自觉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给予。 王幽山给了他强大的本命蛊,但也相当于随时操控着他的生死。 他不得不替王幽山办事,比如来祖龙地宫杀李沉山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他都在给王幽山卖命。 但现在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既可以利用这本命蛊,又有机会摆脱本命蛊的控制的法子。 在真正的垂死关头,这本命蛊为了避免它寄生的躯体死亡,就不得不将自己的本命元气压榨出来给他使用。 那只要设法欺骗本命蛊,不断给它制造一些自己快死了的错觉,那自己就能够反而不断汲取它的力量。 这本命蛊原本是汲取他的元气获得成长。 简单而言,不管他获得多少好处,这本命蛊都要分一杯羹,而且没准就是这本命蛊吃肉,他喝汤。 但只要掌控得当,那这本命蛊就可以像是渔翁蓄养的鱼鹰,帮他不断地抓鱼,吃到喉咙里的鱼,也会被他挤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体内的本命蛊对他这样的举动明显表示出了强烈的不满,此时他肺腑之中的伤口很容易因为这样的深深吸气而裂得更加厉害。 但涌入肺腑的阴气和充斥于地宫的死亡气息,那些修士死亡之后充盈在阴气之中的元气,却让安知鹿的感觉更好。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老军。 方才他勉强能够自己披挂石甲,但这名老军除了自己披甲之外,还能及时给韩垂锦披上甲衣。而且此时,这名老军的真气很明显的已经开始稳定的流淌。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认真的看着这名老军,问道。 这名老军看了他一眼,道,“我叫郑仲夏。” 此时正是仲夏的尾声,地宫之中虽然阴冷,但长安和洛阳的暑意已经到达顶点,这老军说自己叫做郑仲夏,挺像是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但安知鹿却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郑氏门阀,兵部侍郎郑仲春的弟弟?辰素剑坊的宗主?”在接下来一刹那,安知鹿反应了过来。 老军点了点头,他有些感慨的看着安知鹿,“我在长安并不像那些名剑师一样出名,想不到你居然如此博闻强记,连我是谁都知道。” 安知鹿皱眉道,“像你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下来这种地方冒险?” “你去过扶风郡,甚至还为扳倒太子提供了一些证据,你得到了裴国公的举荐,所以你应该知道一些所谓的私铸钱和郑氏私军的事情。”郑仲夏平静的说道,“但你应该不会了解,在李氏机要处和皇帝陛下的争斗之中,我们一直是坚定的站在皇帝陛下这一边的。” 看着安知鹿越发不解的眼神,郑仲夏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真正厉害的权谋便是根本无解,只要郑氏某个重要人物筹划了这件事,那真正厉害的人物就可以轻易的掌握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整个郑氏所为。” 安知鹿有些懂了,皱眉道,“皇帝自然是想将这件事情压下来,以免将郑氏门阀也彻底掀翻。所以明面上的确没有深究这事情,但该做的样子也必须要做,郑氏门阀里也必须有人要背锅,来平息朝中群臣的怒火。” 郑仲夏点了点头,道,“你想要掀翻太子可以,但你也必须付出足够大的代价,大人物权谋的斗争本来就是如此,你想断我一条腿,我也会让你丢掉一根胳膊。这些黑甲修士,大多和我们郑氏有关。” 安知鹿沉默了片刻,他似乎体会到了这朝堂运转的规则。 然后他沉吟道,“所以这事情,哪怕很多人明知道是李氏机要处要铲除一些皇帝的力量,哪怕他们心知肚明其实并非郑氏所为,但他们在明面上也会穷追猛打,直到郑氏付出足够的代价。直到许多不明真相的朝臣也觉得皇帝虽然顾虑郑氏的功勋,没有明面上惩治,但暗中已经严厉惩治之后,这些朝臣也才会停下穷追猛打的脚步。” 郑仲夏笑了起来,道:“本来就是如此,这整个朝堂,也就是一副棋盘,而且大多数都是看不透的,被人御使的棋子。所有的门阀,所有真正控制着大唐权势的权贵,都是饿狼,随时随地都想从其余门阀身上啃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顿了顿之后,他转头看向身后冰冷的石窟之中那些闪耀着森寒光芒的兵器,看着那属于大秦的威严,他又认真的说道,“可能你还不太明白,不管你是裴国公的棋子,还是心心念念想要复仇的王幽山的棋子,或者你还有其它自己的想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些时候,能不能给真正的持棋局者带来足够多的好处,你是不是能够让朝堂群臣觉得,你给大唐带来足够多的好处,那你依旧可以一步步的往上爬,而且或许能够比很多人爬得更快,更高。” 第七百十四章 帝国的规则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只是凭着郑仲夏的这些话,他就知道自己此时在皇帝和顾十五等人面前并无秘密可言。 皇帝用他,只是因为他恰好也是李氏机要处的敌人。 “多谢指点。” 他对着郑仲夏认真致谢,然后又问道,“只是你为何要提点我这些?” “谢谢你救我一命。”郑仲夏看着他显得异常难看的脸色,又淡淡的一笑,“再者,相同际遇的人往往容易产生共鸣,而同在夹缝中生存的人,建立的同盟会比较牢靠一些。” 安知鹿沉吟了一会,诚恳道,“我之前从未想过,像我这样的人,会被权贵门阀认为是相同际遇之人。” “我很欣赏你此时的坦诚。”郑仲夏看着他,认真道,“和大唐的门阀相比,你现在最为欠缺的是对整个朝堂运转规则的理解。你在朝堂之中是没有根基,但你之前已经立下赫赫战功,你和幽州那些氏族交好,可以轻易获得他们的支持,华怀仙已死,许推背原本就是外来者,他虽官阶在你之上,但以前也没有用心经营,其实不管他还在不再幽州,华怀仙一死,你只要能够回到幽州,你便是整个幽州军方影响力最大的人物。而且你并未被治罪,加上在扶风郡表现不俗,只要让你返回幽州,你的官阶自然会升。除非皇帝或是什么大人物刻意阻扰,幽州节度使那个位置,对于你而言顺理成章,朝中官员并不会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安知鹿又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下来。 许推背之前也尽心尽力的教导他,但许推背本质上就是个老边军,并非真正理解大唐朝堂运转法则的权贵,郑仲夏现在只是简单直白的提点了他几句,他的脑子就好像一下子开窍了。 皇帝用他,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利用价值,而郑仲夏此时表现出这样的意图,除了是想在这祖龙地宫之中存活下来之外,恐怕更重要的原因不是什么相同际遇的人产生共鸣,而是眼前这个藏兵库就已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这能够抵御音震法门的石片甲,那些架子上明显都属于法器的箭矢,墙面上的那些兵器图谱,那些崭新的青铜弩机…… 哪怕只是得到一个藏兵库,或者只是得到许多秦制法器的制造之法,扶持他成为幽州节度使,就有了很大的意义。 皇帝虽然力保郑氏,但在诸多门阀倾轧之下,郑氏必定会丢失朝中的许多位置,一旦这样的门阀实力出现滑坡,他们将来的处境就会越发艰难。 在这种时候,郑氏门阀就需要建立新的力量支持。 若是裴国公军权被瓦解,那么接下来手握重兵的节度使,都会在大唐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只是我的底细都被皇帝和顾留白所知晓,我还能拥有成为幽州节度使的机会? 绝大多数门阀的子弟自幼就开始经历各种教导,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学会不让人看出自己真实的情绪,就如太子,哪怕在皇宫无数人的监视之中,都能够一直隐匿着自己的真正修为乃至真正性格。 但安知鹿自幼在街巷之中长大,他这样的人物没有经历过什么名师的教导,所以哪怕他竭力的隐藏着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其实这种刻意的隐藏反而会让人一眼就觉得虚伪,觉得厌恶。 裴云蕖当年一眼就不喜欢他正是如此。 其实他在郑仲夏的眼睛里也是一样。 所以一开始在进入地宫之中说那些话时,郑仲夏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他收买人心。 而此时,郑仲夏也看出了他的精明,他的那种贪婪和小心。 但他并不在意。 他笑了笑,道:“所有的权贵都不会放心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应该知道,现在皇帝和裴国公、顾十五算是盟友,但再好的盟友,哪怕真的很放心,也必定会有一些可以制衡的手段。你对于皇帝而言,可能也算得上是个很好的选择。而对于朝堂之中其余各股势力而言,你只要有展现实力的机会,或许你就会是他们眼中最好的选择。顾留白因为许推背的原因而不喜欢你,反而会让他们更希望推你上位。” 安知鹿并没有急于回答。 他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 郑仲夏此时也看出面对这样的人,什么和颜悦色,什么花招都没有用处,所以他只是平淡的讲述一些事实,希望这个年轻的泥腿子能够真正的领悟大唐朝堂的运转规则。 他看着安知鹿,平静道,“其实事实证明,皇帝废除太子的举措没有错误,被废的太子在放逐途中还因为不喜欢你而特意派人刺杀你,这样的性情如何能坐得了那张龙椅?大唐的皇帝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大唐的皇帝可以不喜欢天底下的所有人,他可以讨厌很多有野心的人,但他并不能肆意的通过阴暗的手段除去那些不喜欢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才组成了这个大唐,一个合格的皇帝,必须物尽其用的用天下所有人。” 安知鹿这时候再次认真的说道,“多谢指点。” 郑仲夏颔首道,“祖龙地宫只要不是所有的秘密被大曝于天下,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被挖掘出来,随意进入,对于大唐而言,那你始终就有存在的价值。而且只要能够活着出去,太子对你的这场刺杀,也会成为你往上爬的阶梯。” 安知鹿之前未必能想得通,但他现在已经开窍,他看着郑仲夏,道,“皇帝会利用我对付太子?” “何止是皇帝。”郑仲夏看着安知鹿,一副你还得好好学的样子,他笑了起来,道:“王夜狐和郑竹、林甫那一役之后,所有的门阀便清楚,此时的天下没有人能真正威胁得了李氏的江山,现在没有人关心皇帝和李氏机要处到底会斗得怎么样,谁胜谁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何一头巨兽受伤都会掉下大块的血肉,所有的人都盯着那些掉下来的肉。李氏机要处想利用被废的太子获得民间的同情,想将太子作为旗帜,在外面拥有一些可以抗衡皇帝的力量,而对于皇帝而言,太子或许是他故意放出的一条大鱼,因为他很清楚太子的能力,有时候将一些力量放在太子的手中,他反而比较放心,因为这样的敌人并不难对付。对于其余的门阀而言,太子就是两头巨兽撕咬之中掉下来的那团最大的肉。既然你能够轻易挑动太子的怒火,那用你做饵,或许就能让太子做出更多不智的事情。至于你,在这个过程里,你可以尽力展现让很多人心动的实力,还可以和我们一起多吃几块肉。” “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够活着出去。”郑仲夏收敛了笑容,然后看着安知鹿道,“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真正的意思了?” 安知鹿沉吟一下,道:“其实不必卖力,现在这状况,是我活着就已经有足够的价值了。” 郑仲夏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那些闪耀着森冷光芒的兵器,道:“其实若是现在带些箭矢和青铜戈出去,就已经足够证明你的价值。” 安知鹿点了点头。 他现在一点就透,很认可郑仲夏此时的说法。 但他此时脑海之中响起的却还有许推背的话。 像他们这样的人,要想拥有真正的荣华富贵,世间第一等的风景,就必须要和人赌命,就是要有人家没有的胆气。 没有还成。 没有凑合。 这样的道理,在此时经过郑仲夏如醍醐灌顶般的点醒之后,在他的脑海之中便显得更加通透。 现在就想办法保命出去,也依旧有些危险,与其如此,还不如赌一下命,获取一些他真正想要的,可以配合郑仲夏这个思路,在将来有大用的东西。 “我还要去个地方。” 他看着郑仲夏,咧嘴笑了起来,没有了以前那种瑟缩,“若是你们觉得危险,便停留在此处等我。” 郑仲夏看了一眼韩垂锦。 韩垂锦此时只是勉强不死而已,披着石片甲根本不可能走动。 “你想去哪里?”他先行问了一句。 安知鹿看了一眼这个藏兵库墙上的那些图录,道,“这些玩意虽然还不错,但都不是祖龙最厉害的玩意,我要去个绘有他军队最厉害的一些法器的制造图录的地方。” 郑仲夏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我跟你去。” “带上他。”安知鹿看着眼神有些绝望的韩垂锦,道:“我在战场上一向是这个脾气,出生入死的弟兄,我能带走的,绝对不拉下。” 郑仲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着安知鹿,认真道,“你这人,只要能活着出去,肯定能成。” 安知鹿知道他说的是裴国公的军权被分割之后,手握重兵而会获得在大唐前所未有地位的幽州节度使。 但他只是笑了笑。 即便是那样的节度使,也依旧不是他心目中的终点。 第七百十五章 一出天下反 - 割鹿记 - 无罪 地下咸阳城,数座山丘拱卫的御苑围猎场之中,地气如巨鞭狂舞,终将巨大的阴风漩涡绞得支离破碎,穹顶那千疮百孔的巨大黑色鱼头也不甘的消失。 李真我在青铜战车之中等了一会,发现并无战鼓声响起,他才确定地脉的移位导致某人利用祖龙地宫法阵的手段失效,接着他才慢慢壮着胆子下了青铜战车。 祖龙地宫建成之前,祖龙尚且在世之时,就已经焚毁诸子百家的典籍,无数传承已经断绝,所以后世的王朝再怎么强盛,也不可能再出现集百家所长的集大成者,绝对不可能参悟得透祖龙地宫的玄妙。 弄出这黑色鱼头的大神通者哪怕再强,肯定也只是参悟了一点玄机,布置法阵让祖龙地宫出现一些异动,让他可以借此窃取一些气数。 但地脉有些移位,他一时半会想要弄清地脉的具体变动,再更改法阵,那就不是一天两天所能完成的活了。 李真我在青铜战车之中运转真气疗伤的时候,担心的不是这人的手段,担心的是地脉变化之后,祖龙地宫之中原本有些绝对安全的地方也变得不太安全,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反正都在从没有人能够活着出去的地下咸阳城的内城了,那还想个卵蛋。 活着出去估计不太可能,那还不如人死鸟朝天之前多看看祖龙的旷世巨作。 眼前这巨木林的禁制给他的感觉自然十分强大,这些青铜战车连山丘封印通道的法阵都强行撞毁,但到了这里,却似乎不敢冲阵,只能在阵外盘旋,只能让更多的军士来冲阵,消磨这巨木林的力量一样。 穹顶那巨大黑色鱼头千疮百孔的消散之后,无数骨屑就如瀑布般从空中垂落,沿着这巨木林自然形成了一条白色的界限,就像是一圈矮墙。 但当李真我壮着胆子接近这些白色骨屑时,他发现没有任何的异变发生。 他的感知里,并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机在涌动。 他十分缓慢的伸出手来,慢慢超过那些白色骨屑画成的界限。 没有任何的杀意迸发,他反而感到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带着强大的生机和自己的指尖相触。 李真我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但他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祖龙帝陵事死如事生,一切仿制地上咸阳,但打造的是真正的死域,阴风刺骨,寒冷而不带生机,但这片巨木林却偏偏是一片生地。 它就像是悄然布置在祖龙帝陵的一颗毒瘤。 他无法得知当年的秦二世和那在史书上留下指鹿为马记载的权臣赵高,是否在祖龙大阵之中还有别的阴险布置,但光是这颗毒瘤的存在,便已经让这祖龙大阵无法趋于完美。 他无法想象当年到底是什么样的算计,才能让秦二世和赵高这样的权臣,在那些无比忠诚于祖龙的监造宗师的眼皮底下建造出了这样一块生地。 怀着无比震撼的心情,他跨越了白色骨屑划出的界限,踏入了巨木林。 强大的神通气机瞬间将他包裹。 他瞬间脱离了刺骨的阴冷,如同沐浴在阳春三月的阳光之中,那些明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参天巨木,宛如一株株巨大的灵药,此时在不停地散发着生机。 这种神通力量,甚至远远超过了他之前服食的疗伤灵药,让他感到气血滋生,体内的伤势在以惊人的速度好转。 突然之间,他听到了巨木崩裂的声响。 巨木林之中,一株看似和其余巨木没有任何区别的巨木在此时突然开始崩解。 树皮和树干就像是雪崩一样洒落下来,他的视线瞬间凝固。 这株巨木的内里,有一尊石像。 这尊石像有一丈多高,体型远超林间所有栩栩如生的石兽,它是一个独眼巨人,浑身的线条不见后天的凿痕,浑然天成。 它就像是一株神药,散发着的生机比那些巨木要旺盛不知多少倍,甚至当接近这尊石像的过程中,李真我觉得它就是这个法阵的镇物,其余那些巨木所具有的威能,都来自于它。 等他走到这独眼巨人石像的身后,更是通体剧震。 这石人身后有着天然阴刻般的石纹,竟然形成两行大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李真我看到这两行大字的刹那,第一时间浮现在他脑海之中的念头就是此物不能留存,要将此物速速毁去。 李氏嫡系,岂能容此物留存世间? 轰!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这声音不是鼓声,似乎是从封土层中传出,仿佛某处的穹顶在崩塌。 …… 骊山北麓,被地气牵扯而发狂的邪化修行者此时突然停顿下来。 耶律月理和夏神侍刚刚觉得有些不妙,只见那邪花修行者垂着虫头往脚底看去。 凹陷下去的地面反而往上拱起。 一股巨大的怪力往上冲涌,"喀嚓!"蛛网般的裂痕自邪修足下炸开,紧实的封土如巨大的蛋壳掀开,整片山林都随之往下陷落。 夏神侍分出一股黑影,缠在耶律月理的身上,却见耶律月理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他点了点头,便用黑影裹住自己和耶律月理,随着崩落的封土而缓缓下坠。 哪怕不能彻底破局,她也不会让这收割气运者在祖龙地宫之中得到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她不会逃离这棋局。 夏神侍知道耶律月理的心意,所以他此时也十分坦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虫头人身的邪化修士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他们身上,而夏神侍也感知出来,下方似乎有一股可怕的气息在迅速的逼近。 轰! 大量阴气突然翻滚,许多整块下坠的巨大封土如裂开的龟甲一样反而往上扬起。 邪化修士和他们两个从沟壑之中坠落,坠入如漆黑海面般的呼啸阴风之中。 包裹在黑影之中的耶律月理和夏神侍就像是风中飘舞的风筝,与此同时,夏神侍听到耶律月理却轻声说道,“果然没错,这地方的确已经存在缺陷,夏神侍,这地方就应该是那鼠道人王幽山当年的进出之地了。” 夏神侍这时候才知道耶律月理为何会选择这处地方静静守候。 但他也没有时间去思索什么,他刚刚看清下方是一个阴风呼啸的石窟,仿佛天然的溶洞,倒挂着许多石笋,一侧就已经出现耀眼的金光,然后他的视线就彻底凝固了。 他的耳廓之中,也同时响起耶律月理的惊呼声,“我的天,这是祖龙的钟鐻金人?真正的钟鐻金人原来长这样…这融炼六国神兵造就的,原来是这样的神通物?这种金人难不成真的有十二个?” 耶律月理此时看着这尊巨大的金人,也充满了和人交流的欲望,只可惜李云从这时候已经死去,没有人能够告诉她至少已经有两尊金人出现。 这一尊金人无论从高度还是形制和李云从所见的金人都是相差无几,它的表面也是布满龟裂纹路,十二道秦篆符纹自脖颈环绕至腰腹,仿佛呼吸一般明灭不定,但它身上的夷狄服饰样式和李云从所见的有些不同,而且那条“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不在左肩,而是在胸口。 虫头人身的邪化修士没有清晰的自主意识,但面对这尊大步行来的钟鐻金人时,他本能的感应出来这尊金人是冲着他来的。 从这尊金人身上,他感知不到自己想要吞噬的元气,只能感到死亡的气息。 他本能的感到恐惧,所以在还未落地的刹那,他就已经转身。 轰! 但就在这一刹那,钟鐻金人的体内就像是有巨河轰鸣,它身外出现阴气凝聚而成的星图,密布这邪化修士周围的阴气也结成巨大的星图,如一张巨大的道符压在他的身上。 虫头人身的邪化修士发出了尖锐嘶吼,封土外的天空之中迸发雷鸣,他直觉雷霆是这种阴气的克星,然而此时阴气冲涌,那些封土翻滚,外界的雷霆恐怕也难以轰入这地宫深处。 钟鐻金人庞大的身躯却已经压制他的身前,毫无花巧的一手按向他的头颅。 当! 这邪化修士浑身气机爆发,双手上扬,神通力量打在钟鐻金人的手上,钟鐻金人身上那些符纹骤然发亮,它的手微微荡起,但在下一刹那,它的手就已经加速往下按落。 金属的爆鸣声还在耳廓之中震响,噗的一声,这邪化修士的头颅就已经被按得溃烂,他的整个身体狠狠砸落在地,这钟鐻金人毫无停留的一脚踏下,它的脚下也出现阴风凝聚而成的星图,瞬间将这邪化修士的身躯踩得稀烂。 这时候上方一道黑影坠落下来。 刚刚穿过阴风,便眼见此景,这道黑影顿时叫了一声,“草!这什么玩意!” 耶律月理听着这熟悉至极的声音,不可置信的转头去看,“冲谦道长,你怎么来了?” 冲谦老道一落下来,就正好看到邪化修士被这金人踩烂,他也是心中骇然,但在这小蛮女面前千万不能露怯,于是他重重闷哼了一声,“你这小蛮女,偷偷跑这里来作甚,你还问我怎么来了?这是你们回鹘的地盘吗?” 第七百十六章 冥王的金人 - 割鹿记 - 无罪 平时耶律月理可劲的巴结冲谦老道,肯定得赶紧的搭话,但现在耶律月理却是眉头一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冲谦老道顿时就不习惯了,也不管那钟鐻金人,斜眼看着她,“怎么着,这么说你还不服气?” 耶律月理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道:“你感觉出来没有?” “什么?”冲谦老道倒是一怔。 耶律月理看着金人脚下那一滩滩的肉糜,凝重道,“这人一身元气溃散,地宫之中的阴风呼啸而来,似乎将他的元气吞噬一空,但我感觉好像有一股气机偷偷的窃了一部分过去。” 冲谦老道又是一愣,他听得耶律月理这么一说,才隐约感觉出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说这?” 但他哪能承认自己之前没有感觉出来,他马上就冷哼了一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耶律月理盯着那钟鐻金人,见这金人似乎不想过来弄死他们,便略微松了口气,道:“那我在这里逛逛,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啊,你跑来做什么?” 冲谦老道冷笑道,“我怕你这小蛮女在我唐土乱搞事情,若是弄出些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你平日都在我宗圣宫吃喝,难道我宗圣宫脱得了干系?我不来盯着你,谁来盯着你。” 耶律月理突然就得意的笑了,“你就是担心我出了意外对吧?” 冲谦老道冷笑道,“自作多情。” “我就是怕拖累你,所以才不让你知道。”耶律月理又认真起来,“我不是开玩笑,我真感觉我要死在这里,我死了不要紧,你若是被我拖累致死,哪怕我死了,顾十五说不定都会骂我害人精。” 冲谦老道顿时怒了,“放屁,我那师弟虽然狗,好歹也当你是朋友,你若是死了,他怎么会骂你。我要是死了,他说不定倒是高兴。” “这你可也是放屁了。”耶律月理忍不住笑了,“他对你没个好气,主要就是你对他恶声恶气,你要是死了,他又少了个亲人,所以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别管我。” 倒是那钟鐻金人仿佛觉得他们两个这样斗嘴没意思,此时已经转身离开。 冲谦老道又没好气的看着钟鐻金人,沉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有人对祖龙地宫了解颇多,之前不知用什么方法,引动祖龙的意志复苏,他就借此想镇杀此时所有在祖龙地宫的修士。” 耶律月理飞快的解释道,“但他并不是为了抢夺李沉山嫡系手中的那些神通物,死在这里面的修士的元气和气数,他似乎都能收割一部分。现在也不知道这钟鐻金人会不会冲出祖龙地宫,我感觉它们就在追杀拥有真龙神通物和拥有真龙气数的人。因为祖龙大阵不完整,祖龙肯定是没办法复生,但祖龙意志就是想要重生,祖龙的意志会推动他生前埋伏下的所有手段,去夺回属于地宫的气数。” “这么操蛋?”冲谦老道冷笑道,“这不是死人和活人抢气数?” 耶律月理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她看着钟鐻金人的背影,认真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就像是阴间对阳间的战争,祖龙现在就像是一个想要夺回一切的冥王。对于他的意志而言,不管是生者的世间还是死者的世界,都应该归他这个皇帝管辖。” 冲谦老道即便怼天怼地也自觉没有资格怼祖龙,于是他寒声道,“谁在背后搞鬼?谁吃饱了没事情做,唤醒祖龙意志来为祸大唐?” 耶律月理简单干脆道,“现在看来,应该是李氏机要处之中某位大人物。这人应该是谋划了很久,一直想要蚕食李氏的气数,但他平日里肯定没办法一下子将李氏许多嫡系杀死来收割气数,所以才用这样的手段让诸多的李氏嫡系死在祖龙地宫之中。虽然他只能收割其中的一部分,但如果能够借祖龙意志来除掉他最大的敌人,那这计划就十分完美。” 冲谦老道阴沉着脸道,“若真按你所说,李氏机要处这人要除掉他最大的敌人,是皇帝?” 哪怕是他这样对国事不怎么关心的道宗剑修,他也觉得若是大唐皇帝被杀了,那这大唐必定大乱。 耶律月理却是摇了摇头,脸上还出现了一抹红晕,“不只是皇帝,还有我夫君。” 冲谦老道倒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夫君?” “哎呀。”耶律月理嗔怪的看着冲谦老道,“就是我男人,你狗师弟,顾十五。除了他还有谁。” 冲谦老道顿时笑了,呸了一声,“小蛮女,你要做妾的话,恐怕都要排在幽州那一群妖艳小女子的后面。” “那不是有你帮我么?”耶律月理动步跟上那钟鐻金人,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也未必能够活得到明天,不行我投胎做他女儿也行,你们大唐不是有个说法,女儿就是上辈子的情人。” 这种情况下,冲谦老道都被她逗乐了,“小蛮女,那你也得先成为他这辈子的情人再说。” 下意识的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他才问道,“现在跟着这金人做什么?” “跟你师弟学的,既然现在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找出这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人收割气数之后,接下来到底又有什么样的图谋,那他打他的,我就打我的。我就在祖龙地宫之中乱来,就不让他利用祖龙地宫顺利的做事情。”耶律月理认真道,“如果他想利用这钟鐻金人对付皇帝和顾十五,那我就不能让这些钟鐻金人走出地宫。”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懒得再说什么。 但耶律月理却突然又得意的一笑,道:“怎么样,我编的剑穗还不赖吧。” 冲谦老道冷眼看了她一眼,只是又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日久见人心。”耶律月理有些自得的说了这一句,她脑海之中出现了顾十五的眉眼,眼底却闪过一丝忧伤。 或许就再也见不到顾十五了,更不用说日久了。 耶律月理、夏神侍和冲谦老道跟在钟鐻金人的身后消失在黑暗之中,李欺星的身影,却在阴风中渐渐凸显出来。 之前耶律月理说预见死亡,让他远离,他却一直并未远离。 在他看来,若是连回鹘神女都要陨落,那越是接近回鹘神女陨落的地方,就越是会接近事件的真相。 他听清了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的话语,但即便是连夏神侍和冲谦老道都并未感知出他的存在。 因为他是李欺星。 整个李氏机要处最能够隐匿自己气机的修行者。 正是因为确定耶律月理不可能感知出自己的存在,所以他便更加确定耶律月理没有刻意说谎,李氏机要处这样的字眼,让他此时的内心有些灼痛。 听着那金人沉重的脚步声,他沉默的伫立了数个呼吸,想通了很多事情,然后他朝着上方掠了上去。 …… 静王府中,李归尘似梦似醒的躺在池塘边的竹椅上。 他身前那墨玉般的池水之中,清晰的倒映着天空之中的星辰。 那一条白色的鲤鱼越发欢快的在浅水之中嬉戏,有许多若有若无的气流,不断涌入它的体内。 与此同时,池底深处那一条黑色的鲤鱼却越发暴躁,甚至显得狂怒。 它在池底疯狂的搅动着泥沙,将池底搅得污浊起来。 整个池子似乎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琉璃的沙漏,泥沙没有往上漂浮,而是往下陷落。 池底的泥土之中,却反而显现出星光,渐渐和天空的星光重合。 两种不同的星光在此时重叠在一起,一种来自幽冥般的死气和人世间的生气在此时重合,却并没有像巨木林中的死气和生气一样剧烈的冲撞,反而就像是形成了一扇旋转着的门。 泥沙往下洒落,下方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池底开始变得一片金黄。 脚步声越来越沉重,静王府之中的许多楼阁开始震颤起来,一尊庞大的鎏金身躯出现在池塘底部,此时泥沙流尽,水流冲刷着这尊鎏金身躯,当无数的阴气从水下涌出,似乎要托起这尊钟鐻金人时,静王府的中央区域,无数亭台楼阁之中,响起了木材崩裂的声音。 那些都是真正的降龙木。 这些降龙木之中积蓄的元气,在静王府之中悄然的汇聚成阵,又沿着无数隐匿的符线急剧的行走,它们汇聚在这座池塘,变成了一张网,将池水之中的钟鐻金人笼罩其中。 无数的阴气被瞬间切断,发出了尖厉的嘶鸣声,钟鐻金人的符线骤然发亮,内里如有火焰燃烧起来。 它的体内,似乎有一种恐怖的精神力量在复苏。 然而就在此时,这张网紧紧包裹住它的身体,那些降龙木中抽离出来的元气,不断的朝着它的符线之中渗透。 落入这个池塘的星光,在此时宛如变成了实质,就像是无数细小的星辰不断的落在这尊钟鐻金人的身上。 星光淬炼着降龙木的元气,深入钟鐻金人的体内,那股恐怖的精神力量,被世间的生机慢慢消磨,慢慢消失。 第七百十七章 星辉耀我心 - 割鹿记 - 无罪 星光渐渐在池水中结成星图,小小的池塘就像是变成了一片星海。 那条黑色的鲤鱼早已沉寂于池塘深处,不见踪影,白色的鲤鱼宛如在星海中遨游,溅起的每一朵浪花都像是星光凝聚而成的液体,无比的璀璨。 李归尘静静地看着星光和整个静王府大阵洗炼中的钟鐻金人,他精纯而强大的精神力在池塘周围行走,池塘边上散逸的星光被牵扯着,仿佛星海的边缘,有个透明的李归尘在行走,充满期待,跃跃欲试。 就像是一锅羹汤已经散发出热气,锅底已经布满细密的气泡,距离沸腾只剩最后的刹那时光。 然而也就在此时,李欺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从祖龙的手中夺取一尊钟鐻金人,这便是你的计划?” 李归尘微微一怔,他有些意外的转过头去,看到夜色中冷冷的看着他的李欺星。 “你的修为又精进了,居然连我都没有发现你的到来。” 李归尘有些感慨的赞叹了一句,又转头看向那尊被星光和人间气息在洗炼的钟鐻金人,他没有正面回答李欺星的问题,只是微笑道,“王幽山曾是天选之人,但他得了真龙,却不想自己利用,反而便宜了大隋。李沉山知道将整条龙从大隋的地牢之中夺走不可能,所以想尽办法将真龙斩杀,取其精华,但一条始终没有机会真正成长起来的真龙,又怎么能比得上祖龙融炼六国神兵,汇聚天下宗师之力炼制而成的钟鐻金人?而且真龙乃是祖龙地宫元气而生,借助真龙气数者,必受反噬,祖龙意志之下,不是王朝迅速衰败,便是自身邪化,但这钟鐻金人原本就是六国神兵,我洗练掉它的元气,重新淬炼……” “便不存在夺取祖龙地宫气运后遭受反噬之忧?”李欺星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地宫真龙宛如冥界之物,乃是注定不能统治人间的祖龙的气运强行延续,利用真龙气数者易受反噬,但你觉得利用这钟鐻金人者不会遭受这样的反噬?是,钟鐻金人乃是六国神兵所炼,用这静王府大阵重新炼制,似乎只能算是一件超越所有神通物的神通物,但融炼六国神兵,炼制成器,倾国之力,断绝诸子百家气数,你觉得这里面没有祖龙的气数?在我看来,或许用它反而会遭受比斩杀真龙更可怕的反噬。” 李归尘微微一笑,只是将目光投在池塘之中。 李欺星看着池水之中那条如在星河之中畅游的白色鲤鱼,再感知着那沉寂于池塘底部的气机,他的眉头缓缓的皱起。 他明白了李归尘的设计。 “即便是反噬,也是别人承受反噬。”他转头看向李归尘,声音也变得寒冷起来,“你收割气数,又转嫁气数,你利用神兵,又以来自地宫的反噬为武器,帮你除去你在世间的敌人。” 李归尘平静颔首道,“武器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当这世间真正堪称我敌人的人不复存在之后,又何必再用这样的武器?祖龙的法阵终将慢慢破损,千年万年之后终究不复存在,若是在他的意志消失之前,他依旧如同统领者冥界的冥王,那也只需要除去敌人之后,将这些属于冥界的武器交还于冥界就是。” 说完这些,他看着李欺星,道,“现在你已经想明白了这些,那你是什么想法?” 李欺星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对于现在的大唐,你真的很不满意么?” 李归尘淡淡的笑了笑,道:“没有什么满意和不满意的,但逐鹿天下,原本就是最强者得之。常言道上阵父子兵,李氏机要处你们这一代的人里面,没有什么人比你更强的,你理应站在我这一边。” 李欺星看着他,沉默片刻,道,“那我不站在你这一边,你会选择杀死我么?” 李归尘感慨的笑了笑,道,“我刚刚才夸过你,你这样的人物,不应该再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李欺星缓缓的抬起头来,他看着漫天的星光,眼神变得无比的坚毅,“气数和天命,或许并非人力所能真正参透,斩杀真龙的反噬,或许早已经蔓延整个李氏。” 李归尘一声叹息。 父子相残,手足相残么? 他已经明白了李欺星的心意,但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你阻止不了我的。” “世间多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顺其本心,不忘初心而已。”李欺星对着李归尘躬身行了一礼。 他躬身的刹那,他身后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七道剑光。 七名黑衣剑师从远处掠来,他们浑身的气机连成一体,七道剑气融为一体。 李欺星体内的气机在此时彻底爆发,这七道剑气融成的一道剑气,随着他的心意,刺向李归尘的心脉。 然而就在此时,他眼前的李归尘消失了。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除非只有一种可能。 这人的修为和他差距太大,或者有着某种特殊的神通。 剑气刺入了池塘。 池水炸开,池水之中就像是有无数的银色星屑在喷涌。 李归尘依旧坐在躺椅上,只像是略微换了一下坐姿。 李欺星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口中泛出难言的苦涩。 消失,只是因为彻底欺瞒了他的感知。 能够彻底欺骗他的感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拥有强大的精神神通。 “所谓的李氏嫡系不能修行精神神通法门,也是你们刻意编造出来的谎言?”李欺星看着自己的父亲,无奈的问道。 李归尘看着李欺星,又叹了口气,“李氏机要处监管着李氏嫡系的血脉,那你觉得李氏机要处只负责查验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李氏嫡系么?” 李欺星瞬间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李归尘平静道,“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绝对的公平,除了核验之外,李氏机要处还负责挑选,那些没有什么多少天赋的李氏嫡系,从来都不会获得平等的资源,而那些天生就具有修行精神神通潜质的李氏嫡系,往往也最容易遭受真龙念的反噬,很有可能会变成极为可怕的邪化物。这不是我们定下的规矩,乃是我们李氏机要处在决定斩龙而夺取大隋天下时就定的规矩。你有你的坚持,但若论初心,现在的皇帝就不应该坐在龙椅上。因为他在李氏机要处的核验之中并未表现出有可能修行精神神通的潜质,但他后来却偏偏又形成了真气神通和精神神通结合的神通。这不可能是我们李氏机要处的核验出现错误,只能说明他在通过核验之后的某个时刻,出现了变化。” 李欺星沉默一会,道,“我不为谁,我只是为了大唐。” “你自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你没有能力阻止我。”李归尘看着李欺星,缓慢而认真的说道,“你一定要死,我也没有办法,但这样的东西,真正的降临人间,你不想看看它最终完成时的模样么?” 李欺星看向池水之中的钟鐻金人,星光和生机此时柔和的填充于它的符纹之中,一股极为凝聚的精神力量,此时结成一个晶莹的人影,慢慢融入它巨大的身躯。 …… 大雁塔上,玄庆法师静静地伫立在栏杆边上,他的袈裟在夜风中泛起涟漪般的褶皱。塔檐悬挂的铜铃偶尔轻颤,将星光摇碎成细碎的银屑,洒在他如古井般沉静的面容上。 银河自终南山巅倾泻而下,与长安城十万家灯火交融。朱雀大街的灯笼长龙蜿蜒至皇城,坊间的更鼓声与守夜人的梆子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曲江池化作一面墨玉镜,倒映着北斗七星,偶有夜鹭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发光的涟漪。 他的目光穿越层层叠叠的屋脊,仿佛能触及到每一个忙碌而又幸福的灵魂。他的眼神中既有对这座城市无尽的感慨,也有对世间万物生灭轮回的淡然。 星光灿烂,在这一刻,世间仿佛凝固,大唐的辉煌、长安的盛景,祥和的人间,化为他眼眸之中的永恒画卷。 千里之外,马车在朝着长安疾行。 马车车厢之中的顾留白突然一声低喝,让车夫停下马车。 他掀开车窗帘子,看向星空。 此时星空之中,无数的星辰在他的眼中变得比往常时候更亮,且越来越亮。 他的脑门渐渐地发烫,他的呼吸有些艰难起来。 “怎么?”沈若若紧张的出声。 顾留白缓慢的深吸了一口气,他更加艰难的说道,“我听到了玄庆法师的声音,原来…他是以这种方式让我回到长安。” 沈若若一呆。 她很聪明,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理解顾留白此时的意思。 顾留白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道:“玄庆法师将会离开世间。” “什么!”沈若若惊呼出声。 大雁塔上,玄庆法师微笑起来。 他平静的闭上自己的眼眸。 顾留白深深的看了沈若若一眼,他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不需多言,沈若若一定会自己想明白。 然后他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看到银河自终南山巅倾泻而下,与长安城十万家灯火交融,他看到朱雀大街的灯火蜿蜒如龙,他感到无比磅礴的天地元气,从无数街巷之中朝着自己涌来。 第七百十八章 他们的弟子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热泪盈眶。 在关外,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哭泣。 他娘很早就让他明白,胆怯和哭泣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然而此时,当玄庆法师用这种方式和他告别,离开这世间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长安,泪水还是充斥了他的眼眶。 因为此时他感受到的不只是玄庆法师的心意,他感受到的还有他娘的心意。 他此时才能真正体会,当年他娘和郭北溪、梁风凝离开世间的时候,怀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苍茫的天地无边无际,可暖人心的,唯有此时祥和的万家灯火。 若有人能替自己提三尺青锋镇守心中的大唐,自己又如何舍得离开这世间? 顾留白低头,他看到了身上素净的袈裟,他任凭眼泪滴落在袈裟上。 他不知如何告别,转身走进大雁塔时,他看到星光落在菩萨慈祥的面容上,他认真的行了一礼。 神秀在大雁塔下。 当看到顾留白走下大雁塔,神秀肃穆的行了一礼。 顾留白看着神秀,轻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神秀悲伤道,“当你下塔时,我便猜了出来,当你开口时,我便确定玄庆法师于今夜和我们告别。” 顾留白看着神秀悲伤的眼眸,他从神秀的眼瞳里看到了玄庆的身影,他又很想哭。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 地宫甬道之中,冲谦老道突然有些炸毛。 前方一直走的好好的钟鐻金人突然停顿,转身。 夏神侍的影子瞬间就裹住了耶律月理,但耶律月理呆了呆,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一边,接着才慢慢抬头,确定了某种气机的到来。 接着她便如同成功孵化了个鸡蛋的小母鸡一样,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得无比开心。 “小蛮女,你笑个屁啊?你他娘的疯了?”冲谦老道有点老脸挂不住,他以为耶律月理是笑自己被这钟鐻金人吓了一跳。 “你狗师弟回来了。”哪怕钟鐻金人转身走来,带着恐怖的压迫感,但耶律月理却越发开心,“这下我们说不定能活了。” “他娘的。”冲谦老道忍不住想骂这小蛮女,他那狗师弟回不回来他不知道,但按着耶律月理这么一说,好像显得自己没什么用处? 但钟鐻金人走到他们身边,感知着这尊金人体内蕴含着的可怖气机,他就真的有点怂,有点骂不出来。 …… 李归尘静静凝视着池水中缓缓站起的钟鐻金人,感受着自己的精神神通和这近千年前诸子百家智慧的结晶结合,感受着那来自六国宗师的许多神通物的气机时,他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复杂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色。 “你放弃吧。” 他认真的看着李欺星,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修行者的世界已经盛极而衰,哪怕是大隋的无名观最盛之时,恐怕也无力和秦时的光辉相比。” 李欺星看着他真的能够将这钟鐻金人当成一尊法身般驾驭,他心中生出绝望的情绪。 他此时没有觉得自己的父亲这后半句话有什么错误。 即便是他,此时感应着这尊钟鐻金人的神通气机,他都觉得若是静心参悟,恐怕从这尊金人的身上都能领悟出许多只存在于记载中的强大法门。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些部下,他准备让他们放弃,然后自己赴死。 但就在此时,他的一名部下飞快的用手语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他愣了愣。 他突然发现李归尘说的有可能是错的。 他转过身,看着李归尘,道:“你可能忽略了一个人。有他存在,修行者的世界便未必能用盛极而衰来形容。” 李归尘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的看了大雁塔一眼,沉吟道,“他并不过问世间的纷争。” 李欺星看着他说道,“但也有可能和他不看静王府一样,只是他想守着某条界限,但你可能忽略了一点,你自己已经超过了他想要守着的这条界限。” 李归尘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李欺星并不会莫名其妙的说这些话,他看着李欺星,道,“他今夜和平日有所不同?” 李欺星点了点头,“玄庆法师下了大雁塔,出了寺院,似乎正朝静王府而来。” 李归尘点了点头,道:“或许你说的对,我从幽冥之中取了这件东西出来,已经超过了他想要守着的界限,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擅长战斗,并不擅长杀戮的手段。” 李欺星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试图用这样的道理来说服我的时候,便说明你自己已经不够自信。” 李归尘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道:“只可惜我不是王夜狐。” 这或许是只有他们父子之间才能明白的对话。 就连此时能够听见李归尘说话的那些剑师都不能明白,但李欺星知道李归尘的意思。 那一夜的王夜狐其实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但他选择埋葬自己手中的力量,或者说将自己的力量托付给一些人。 李归尘这时候提及王夜狐,意思就是,他和王夜狐的做法截然不同,当他终于利用静王府做成这样的事情,当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一尊钟鐻金人后,面对玄庆法师这样的敌人,他会毫不犹豫的砸出他手中所有的力量。 李归尘再次看了一眼大雁塔的方向。 他体内涌出一股真气,朝着静王府中某处冲去。 “当!” 静王府之中,响起了清越的钟声。 晨钟暮鼓。 很多已经陷入梦乡的长安人条件反射般醒来。 他们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不知哪里来的钟声,心想或许是自己睡迷糊了,或是心事太重,竟然在睡梦之中都听到了钟声。 然而当他们再次沉沉睡去之后,寂静的街道之中,响起了铠甲的震鸣声。 一支不可能也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骑军,突然出现在朱雀大街上。 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名身穿素色袈裟的僧人。 凄厉的箭鸣声瞬间撕裂了无数人的美梦,撕裂了月色般朝着那道孤单的身影坠落。 …… 李归尘不会毫无缘由的确定玄庆法师虽有令人无法理解的修为,却并不擅长战斗。 但他和眼前这支军队,没有人会想到,此时朝着静王府行走的“玄庆法师”并非是他们所认识的玄庆法师,而是顾留白。 惊风箭! 此时从大街的那端射出,所有朝着顾留白坠落而来的箭矢,全部都是惊风箭。 这是严格管制的御器,每一支都会有详细的记录。 然而当李归尘说出我不是王夜狐这样的话之后,这样的箭矢便如同普通的箭矢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左右卫率府的军队。 是太子的仪仗军。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是皇亲国戚,在此之前,恐怕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支仪仗军竟然会披挂整齐的出现在这样的深夜。 顾留白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这些惊风箭的数量到达一定地步之后,平日里一定会对他造成威胁,然而今夜,这些箭矢呼啸而来时,它们在他的感知里却变得十分缓慢。 凌厉的杀意临近身躯之前,他感知到无穷无尽般的元气从街巷之中狂涌而来,进入他的身躯。 他感到自己的气海之中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 就像是整一个长安城,变成了自己气海之中的坛城。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感到自己的经脉变得无比的宽广,宽广得就像是长安的街巷。 他感到澎湃的真气如同整个天地之间的云气流淌在自己的血肉之中,当第一支惊风箭朝着他面目落来时,他想到了自己的娘对于玄庆法师的评价。 在长安,那些权贵的思想并不显得高明,但有些高僧的修为,却真正的接近神明。 她说的有些高僧,指的就是一个人,就是玄庆法师。 而他此时也真正明白了玄庆法师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和他告别,用这样的方式来离开世间。 他也真正明白了,揉合了诸多功法的法门并非只是他娘一个人的手笔,他修的法门,有一部分便来自玄庆法师。 他娘是他的老师,玄庆法师也是他的老师。 一定要他来长安,是因为玄庆法师离开世间之前,会给他一份这样的礼物。 玄庆法师会让他提前看看他可以到达什么样的修为。 他们始终相信,顾留白会提着三尺青锋,接替他们照看这个盛世。 顾留白伸出了手。 他摘花般摘下了那支落向自己面目的惊风箭。 惊风箭上暴走的元气狂暴的撕扯着他的护体真气,然而对于他此时体内的真气而言,这样的一支箭就像是落入一片湖泊的羽毛,只能惊起细微的涟漪。 顾留白直接摘下了这支箭,然后握着他将所有真正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箭矢全部击飞。 明月行馆之中,一柄悬挂着的剑突然震鸣起来。 有长风自天上来。 这柄郭北溪的小春天脱鞘飞起,随着长风穿过街巷,落向顾留白的手中! 顾留白挥剑。 剑气也如长风万里。 百甲尽破! 这支骑军的军士,全部从马背上坠落。 第七百十九章 非人间之剑 - 割鹿记 - 无罪 数名潜伏在阴影里的修士眼瞳急剧的收缩。 谁说玄庆法师不擅长战斗? 一剑就将这支仪仗军全部掀翻,将这些甲士从战马上全部斩落,这是人间的力量么? 这些修士都是强大的刺客,然而此时看着这样的画面,他们却完全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一名仪仗军的将领无比艰难的坐起,他摘下面甲却依旧无法呼吸。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玄庆法师”手中散发着白色繁花的长剑,认出那应该是顾留白的长剑。 谁说玄庆法师只会精神神通? 但哪怕玄庆法师不只是会精神神通,哪怕他很擅长战斗,为什么他不用佛宗的法门,却反而取来顾留白的剑?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玄庆法师”,肺腑之间的创伤让他在下一刹那痛苦的嚎叫起来。 顾留白在此时低头看向地面。 他看到一颗石子沿着石板的缝隙无声的滚动而来。 这颗石子上只是缠绕着微弱的气机,就像是被方才那一剑的劲气所波及,若是在平时,他无法很快的判断出这颗石子和这城中修行者的联系,然而此时他是顾留白,亦是玄庆法师。 当这颗石子出现在他的感知里的刹那,许多气机纷至沓来,整个长安的街巷似乎同时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清晰的看到滚滚的气机包裹着许多石子朝着自己滚动而来,也轻易的看到了宣义坊外的街道上,凝立着三名手托铜盘的阵师。 他们手中的铜盘上分别篆刻着“承天”“甘霖”“瑞雪”的符纹。 顾留白跨出一步。 他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已在数十丈开外。 许多石子在他先前置身的区域茫然滚动着,而那些托着法阵铜盘,和城中许多阵枢感应的阵师也同时陷入了茫然之中。 他们似乎听到风声在长安的街巷之中穿行,但他们的感知里,却失去了顾留白的踪迹。 也就在此时,那名手托着承天阵盘的阵师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下意识的抬首望天。 他看到天空之中的云层出现了一道剑气。 这道剑气从云层之中透出,带着一种此地唯我是神通的气机斩杀而来。 当这道剑气穿过他们三人的身躯时,另外那两名阵师还处于茫然之中,而他却是满心的震撼。 怎么可能是宗圣宫的戮天剑。 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戮天剑。 一根短棍无声的飞向顾留白的后脑。 顾留白没有转头,却轻易的感知到了托着这根短棍行走的一股阴气,以及这根中空的短棍之中藏匿的粉末。 以阴物驱使,内蕴毒粉,这是很阴险的设计。 然而当这根短棍爆开之时,顾留白的身影早已消失。 屋顶上一名身穿黑衣的修行者宛若和整个屋面连成一体,他看着那根短棍爆开之处,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也就在此时,他听到后方的屋面上有些响动。 转头的刹那,他身体下意识的想要往下方的屋中坠去,但一个小小的锡兵却已经举着枪刺穿了他的咽喉。 他鼓起的眼睛里瞬间充斥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锡兵术? 这是道宗的法门。 玄庆法师竟然用道宗的诛邪法门? “停下!” 一名冒着酒气的醉汉一手提着一名小童,一手提着一柄剔骨尖刀出现在顾留白的前方。 他将手中的长刀对准小童的脑袋,看着顾留白厉声叫道,“滚回大雁塔,否则我马上刺穿他脑袋。”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 这名醉汉瞬间大脑空白,等到顾留白从他身边走过之后,他才发现手中的小童已经不见了。 急如骤雨的脚步声响起。 坊门明明早已关闭,但顾留白前方的两侧巷道之中,却冲出上百名身穿“武侯铺”衣衫的人,这些人数人一组,都拿着“溅筒”。 这种长竹节锯开后用动物皮缝制水袋,通过挤压喷射灭火的装备,此时却散发着波斯火油的刺鼻气味。 所有的溅筒同一时间朝着顾留白喷出火油,与此同时,前沿的十余人朝着顾留白丢出军中火攻所用的飞火罐。 火油如雨坠落。 顾留白只出一剑。 剑气如浪翻涌,瞬间卷走所有雨珠。 剑气带着这些火油,打在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身上的血肉被火油洞穿,瞬间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然而看着长街上那些飞火罐落地之后爆开的火光,他们都已经顾不得皮开肉绽的痛苦,发疯般的往后退去。 小巷中,一名琴师准备抚琴。 但他的手指刚刚落在琴上,他的耳中就听到了雷鸣。 他不知道这雷鸣来源于何处,他的感知里,似乎整座城的街巷之中都有看不见的小剑在浮动,在互相撞击,然后发出雷声。 噗! 他口中鲜血狂喷,这名擅长音震法门的修士,体内经脉寸断。 …… 静王府中,李欺星看着李归尘,沉声道,“你现在还觉得玄庆法师不擅长战斗?” 李归尘沉默了一会,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朝着整个静王府的中心区域扩散。 星光在刹那间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静王府之外的声音,此时也落在耳中也似乎变得更为响亮了一些。 静王府原先似乎始终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穹顶,而此时这个穹顶被李归尘主动揭开。 静王府之中许多建筑开始悄然发光。 许多符纹终于得到外界天地元气的灌入,就像是干涸许久的河流终于等到源头的雨季,终于有河水开始流淌。 李归尘深吸了一口气,他体内干涸的经脉也开始有汩汩水流般的真气开始流淌。 当静王府的气机真正的展露于长安,他感知到了朝着此间行走的玄庆法师,与此同时,他也确定玄庆法师感知到了自己。 也就在此时,他和李欺星都听到天空之中响起令人心悸的撕裂声。 一道剑罡就像是真正的陨石划破苍穹,带着破开一切法则的神通气机,势不可挡的朝着他落下。 “原来如此。” 李归尘深深皱起了眉头,眼中却带着释然之意,“宗圣宫的戮天剑,原来不是玄庆,是顾十五。原来不擅长战斗的玄庆,是用这样的方法和我一战。” 他出声之前,那尊钟鐻金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然后朝着天空举起了双手。 钟鐻金人的双手手心向天,仿佛就像是一个人在伸手接住屋檐上掉落的雨水,然而当他的声音响起之时,它的双手掌心充满了寂灭的气息。 无数不同的神通气机带着无数道杀意,就像是无数看不见的修行者从它的掌心跃起,杀向那道剑罡。 当! 钟鐻金人的双掌之中发出如敲巨钟的声响。 那些令所有修行者都会觉得强大的神通气机就像是朱雀大街上的甲士一样,被一剑摧毁。 剑罡斩在钟鐻金人的掌心,令这不可一世的钟鐻金人双掌往下坠落数尺,让它沉重如山的身躯都不断的震荡起来。 这钟鐻金人完全不像是人间之物,然而此时这一剑,也全然不像是人间所能拥有的力量。 李欺星浑身也有些战栗,他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重新平静下来,然后看着一脸肃然的李归尘,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走来的人,不是玄庆,也不是顾十五,而是玄庆法师加上顾十五。” 才刚刚说完这句,他忽然又觉得不对,摇了摇头,道,“不,也有可能是沈七七,玄庆法师,再加上顾十五。” 第七百二十章 他报仇来了 - 割鹿记 - 无罪 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没那么多巧合。 沈七七离开长安,宗圣宫冲谦老道的师兄死在那一役之中。 有机会令天下寒门真正登上大唐舞台的幽州邹氏诞生佛子,西域佛宗大能大举入侵中土,沈七七和郭北溪、梁风凝战死。 这些事情,在李欺星这样的人看来,绝对不是巧合。 自从有资格接触李氏机要处的机密卷宗以来,他始终确定冥冥之中有双无形的巨手在摆布着这一切。 他确定一定有一名强大的布局者存在。 很多迹象让人怀疑,这背后的摆布者是王夜狐,哪怕王夜狐那夜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世间,让人隐约可以看见他对这个盛世的满意和珍惜,但在李欺星的分析案卷之中,他却依旧无法摆脱嫌疑。 因为那场剧变,清洗了无数官员之后,也依旧没有发现新的嫌疑者。 他甚至不得不重新审视皇帝和玄庆法师。 在他心中,这些似乎成了永远无法解开的迷案。 要么是王夜狐在晚年有所改变,要么是皇帝和玄庆法师是幕后黑手。 但现在他想明白了。 之所以他始终没办法通过李氏机要处的机密卷宗判断出当年的真相,那是因为李氏机要处的这些最绝密的卷宗根本无法让人推断出当年的真相,因为这些案卷,原本就是经过他的父亲李归尘之手。 造就沈七七,借以除去堕落观观主,让堕落观从此一蹶不振。 搬弄气数,让幽州邹氏诞生佛子,引发西域佛宗和中土大唐佛宗的气运之争,让沈七七和郭北溪这样将来最有威胁的修行者离开世间。 然后是王夜狐,李沉山…… 这双不停在摆布着阴谋的巨手,原来就出自李氏机要处之中似乎对权势最没欲望的李归尘之手。 然而现在,顾十五来了。 他来为这些人报仇来了。 戮天剑、沧浪剑法、堕落观和佛宗的法门、那些人教他的战斗技巧,加上玄庆法师的修为…所有的因果,在此刻朝着静王府,像一个飞出许多年的巨大回旋镖一样,在此刻朝着李归尘砸了回来! “为什么要留下一个顾十五?” 他依旧无法理解的转头看向李归尘,带着些快意问道,“以你的能力,既然都可以让沈七七他们离开这个世间,为何你要让他活着?” 李归尘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只是这一眼,李欺星便想明白了,“搬运和收割气数,佛子也好,顾十五也好,你容许他们活着,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始终可以替你吸引天下人的目光,哪怕是回鹘神女和玄庆法师这样的存在,也无法找出你这个真正的元凶,你只要在合适的时候将他们杀死,就像当年让沈七七和郭北溪死去一样。他们就是当年的沈七七和郭北溪,但你还是小看了沈七七和玄庆法师,你没有想到,你眼中的果实会变成你收割不了的果实。” “李氏这些人里面,我真正瞧得上眼的,只有皇帝、李影和你。你们比其余人聪明太多。”李归尘感慨的看着李欺星,认真道,“只是这件事你并未完全说对,我从未小看过沈七七和玄庆法师,相反,我觉得如果我真正全力去设法杀死顾十五,我一定会落入玄庆法师的视线,一定会被他找出来。在我没有得到这样的力量之前,任何的冒险,都会让我死得更快。” “你应该明白。”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看着李欺星认真的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会想很多的方法,但最后决定成败的,往往是可以一锤定音的手段。” 说完这句,他没有再理会李欺星,只是朝着静王府外走去。 庞大的钟鐻金人就像是最为忠诚的仆人一样,始终牢牢的跟在他的身后。 …… 李欺星看着被钟鐻金人遮住的李归尘的身影,他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像个疯子。 因为他觉得这一切太过可笑。 他为了捍卫心中的大唐,甚至可以在今夜赴死,他之所以会成为这样的他,明明就是自己的父亲教的。 结果自己耳闻目染,自己在李氏机要处之中成为如此的存在,但自己的父亲却始终只是在演戏? 李归尘听见了李欺星撕心裂肺般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他没有回头,他的左手缓缓抬起,朝着感知里已经离开朱雀大街,朝着静王府走来的,拥有玄庆法师的身躯和修为的顾十五,遥遥的画了个圈。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从李沉山很多年前屠龙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积蓄着自己的力量,此时到了真正收官时刻,哪怕被顾十五弄得有些仓促,但至少真正得到了一锤定音的力量。 他虽白发,但战意的燃起,却也让他宛如到了少年时。 顾留白抬头。 他看到天空之中瞬间出现一朵圆形的阴云。 阴云之中,出现了许多颗布满道符的珠子。 若是在以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在这些珠子形成的时候,他根本无法确定这是什么神通,但此时,他几乎不需要刻意去感知,便知道那些珠子就是阴气凝成的道符,这李归尘平日里也根本没有这样的修为,但他身后那尊钟鐻金人不只是一具承载了他精神神通的法身,还是一尊无法想象的神通物。 这尊神通物本身不仅拥有很多种不同的神通力量可以演化出可怖的威能,对于此时的李归尘而言,它还是一个行走的法阵。 它可以让李归尘的真气牵引更多的天地元气,可以让李归尘的真气行走得更远。 世间所有的玄甲,和这尊钟鐻金人比起来,便真正的是天壤之别。 一颗颗布满道符的珠子极为暴戾的坠落下来。 顾留白的背部也出现了一张道符。 所有的珠子落在顾留白的身上,悄然的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顾留白的身体连丝毫的震动都没有,但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又退回到了朱雀大街上。 既然李归尘带着那尊钟鐻金人从静王府之中出来,他便无需再进去。 即便积蓄多年的力量被李归尘抽空,诸多法阵的力量也融于钟鐻金人的体内,但他也没有必要将静王府和周围的坊市全部毁去。 此时这样的力量对决,朱雀大道最为合适。 李归尘走出了静王府。 钟鐻金人始终弯着腰。 它实在太庞大了,即便是静王府的大门对于它而言都太过狭小,太多低矮。 当它弯着腰跨出静王府的刹那,一脸冷漠的李归尘右手握拳,朝着朱雀大街轰出了一拳。 钟鐻金人的身体瞬间绷紧,它往前冲步,轰出一拳。 一股拳意在朱雀大街上迸发。 如浪涛般奔涌于街道之中的真气瞬间引聚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在大街上形成了一座真正的金桥! 一座纯金般的巨大金桥,朝着顾留白砸去! 李归尘毕竟是李氏嫡系。 他所修的,便是李氏最为刚猛的真气法门,此时这一拳,便是李氏历史上的真正极致,即便是当年大唐开国皇帝的一拳,都无法与之并论。 顾留白的剑往上挥去。 剑气如巨浪涌起,轻易将这座巨大的金桥抛起,抛向身后。 李归尘的面色微沉。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体内的真气和能够引聚的元气,能够磅礴到如此程度。 他和世间其余所有强大的修行者一样,都很清楚玄庆法师乃是世间最强的修行者,但他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强! 真正的接近神明! 他深吸了一口气,离地掠起。 他身后的钟鐻金人跳了起来,无比沉重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小山越过他的身体,越过数道院墙,砸向朱雀大街。 但在双腿真正落地之前,它身上的符纹发出耀眼的亮光,它落地无声。 它脚下踩踏的空气瞬间被压得无比紧密,伴随着它体内神通气机的爆发,从它的脚掌前方激射而出,变成了两道巨大的弯刃。 顾留白毫无花巧的斩出了一剑。 他曾经也认为李氏的真气法门所修出的真气乃是世间最刚猛的法门,直到他真气修为也突破八品,真气也变得极为刚猛之后,这个观点都没有改变。 然而现在,他知道不是的。 只是他的真气修为,还未到达他娘所说的地步而已。 轰! 他身前如山倾,如城灭! 一道无比狂暴的剑影瞬间将那两道已经超越世间其余所有修行者的力量的刀罡瞬间碾碎,带着淋漓尽致的剑意,轰在钟鐻金人的胸口。 当! 整个长安的屋舍都在颤抖。 凝立于静王府高处的李欺星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 他感到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如同实质般在波动。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一剑也似乎让他的身躯处在巨浪的冲刷之中。 更让他无比震撼的是,这尊汇聚百家之长,融六国神兵而成的钟鐻金人,在此时连退三步! “秦一统六国,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至此天下臣服。”顾留白看着落在钟鐻金人身侧的那道身影,微讽道,“一尊不够看,你把十二尊都找出来,或许有些希望。” 李归尘听着这样戏谑的声音,却并未感到挫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顾留白,道:“他看了这么多年的长安,原来整个长安都已经像是他的法阵。” 顾留白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灼热起来。 当他听从玄庆法师的指引,站在大雁塔上看着长安时,他明白了玄庆法师的心意,也明白了谁才是导致他娘离开世间的始作俑者。 他看着李归尘,也面无表情的说道,“原来星光便是你现在这金人法身的力量源泉。” 李归尘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但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漠然道,“何止是星光,日月星辰,诸天笼罩之所,皆能令它神通不灭。” “连当年在诸子百家的宗师之中脱颖而出,真正令天下臣服,熔炼出这十二尊钟鐻金人的祖龙都死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不灭?” 顾留白冷笑起来,“为什么你想了无数的办法,最终却依旧被过往的东西局限你的思维,最终所有的谋划落处,反而只是夺取一尊钟鐻金人,你为什么会觉得只是一尊钟鐻金人,就能够给你带来真正逆天改命的能力?” 李归尘呼吸一顿,气机受阻。 “如果这不是你希望的长安,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长安?你以问祖龙借法的手段,以纯粹的力量镇压修行者,又能将长安变成什么模样?” 顾留白的声音继续响起。 他和李归尘的精神力量,早已经开始交锋。 此时无论是气势,精神,战意,他完全到了压倒之势,当这些话响起的刹那,李归尘身躯微僵,一道刀光,就如日出时不知何时出现,不知何时坠落的光丝一样,朝着他的头颅落下。 第七百二十一章 天河落我剑 - 割鹿记 - 无罪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雷鸣 李归尘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匕首。 它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的玩物,很钝,就像是两截微弯的小树干连接在一起,只是看上去像是一柄匕首,都没有打磨出刃口。 然而它天生具有细密的鳞棱,当它出现在李归尘的手中时,它表面散发出黑色玉质的光泽,光芒散发出去时,在空中形成波浪的形状。 一种强大的神通气机,让一道透明的刀罡从夜色之中显现出来。 这不是真正的风刀本体,却是顾留白整体气机的演化,即便它开始变得迟缓,但它从一开始的轻灵和不可捉摸,却瞬间充斥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 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从刀罡之中迸发,砸入李归尘身前的天地。 无数股可怕的劲气从他们的身体之间暴射出去,所触碰之处,尽成齑粉。 匕首散发的风雷尽碎,李归尘握着这柄匕首的手指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被瞬间震断,肌肤被断骨刺穿,鲜血四溅。 即便是用了龙角根炼制的神通物,似乎都依旧无法和对方的磅礴力量抗衡,但此时的李归尘却依旧神容平静,他看着眼前的顾留白,却像是在看着一条大鱼。 他身后如山般凝立的钟鐻金人双手结印,轰出一股耀眼的星辉,将顾留白震开的瞬间,他掌指间流淌的鲜血如同活物一样凝成符箓,附于这件真龙神通物之上,然后他将这件神通物朝着顾留白打了过去。 一道剑罡瞬间冲击在龙角匕首之上。 顾留白有些不解的是,应该异常坚韧的龙角匕首此时却像是长安那种油炸的酥角一样酥脆。 它轻易的裂了开来。 大量的真龙元气主动涌到顾留白的身周。 强大而纯净的元气,甚至令顾留白第一次真正的感到了所谓气运的存在。 仿佛那种可以给人带来好运的气息到了可以感受的地步。 然而此时顾留白却知道李归尘并非赐福者,而是想要借助那幽冥中的帝王的力量。 “弄了半天,你始终只有挖坟般的手段?你想要统治世间,却只会捡那千年之前的帝王带进坟墓里的东西?”顾留白看着李归尘那血淋淋的右手,不屑的笑了起来。 李归尘也低头看了看自己四根指骨皆断的右手,却是平静道,“不管是什么手段,能有用的就是好手段。” 顾留白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手中的长剑不安的震鸣起来,即便是造就了一个剑坊的声名的名剑,此时也有些难以承受恐怖数量的真气。 无数剑气泼洒出来,长剑消失了。 朱雀大街上多出了一条滚滚的大河。 钟鐻金人弯腰下来,如同一顶营帐护住李归尘。 无数浪花般的剑气带着散碎的星光炸开。 即便是庞大的身躯完全护住了李归尘的身前,但无数水花般的剑气依旧溅到李归尘的身上。 李归尘身外不断响起瓷器崩碎的声音。 他的体内真气上出现了许多的裂纹。 接着,他的身上出现了很多道被剑气割裂的伤口,鲜血在他的身上,如同朵朵桃花盛开。 李欺星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如果此时是别人和顾留白这样的对决,他一定会觉得畅快淋漓,他甚至会觉得这一剑是为郭北溪所斩。 但李归尘毕竟是他的父亲。 哪怕他不能够认同他父亲的做法,当看着无数剑气将他身上撕扯出无数血口时,他心中还是不忍。 顾留白微微的眯起眼睛。 他的前方有一道可怕的剑意在凝聚。 但就在此时,他感应到了长安城外东侧的一股气机,他停了下来。 李归尘深吸了一口气,他伤口之中的鲜血迅速如红色的蜡油凝结起来。 他看出了顾留白眼中的犹豫,忍不住微笑起来,“你不是说一尊钟鐻金人根本不够看么?我不知道当年是不是真的有十二尊钟鐻金人,但祖龙意志复苏之后,所有能够动用的钟鐻金人都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现在拥有如此之多的真龙气数,拥有如此磅礴的真气,哪怕是在残缺的意志的感知中,你此刻也如黑暗中巨大的火炬般醒目。” “甚至不惜毁掉这样的长安?”顾留白冷笑起来。 “你一时半会杀不了我。”李归尘冷酷的说道,“你要么拼着长安城毁,先将我杀死,要么离开长安城和这些钟鐻金人一战。” 顾留白看着李归尘道,“你觉得离开长安,我就不会变得这么强大?” 李归尘平静的看着长安,道:“你们都在乎这样的长安,但我不在乎。我认为你一定会将它们阻挡在城外,就如当年你娘阻挡那些西域修士一样。只要你在城外战斗,我就有杀死你的机会。”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就像是一头嗜血的恶狼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他看着李归尘,说道,“任何愿意花一生的时间来布置自己棋局的人,都是极其偏执的人,像你这样偏执的人,斩断你的手脚,让你身上的血肉如落叶掉落,都未必能够让你感受真正的痛苦。对于你这样的人,只有让你看到你所谋划的一切,你所仰仗的东西,都只是痴狂发梦中的泡影,只有将那些东西在你面前打碎的时候,才会让你知道真正的痛苦。” 说话之间,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他朝东行去,迎向骊山方向的那股气机。 “你以为李氏能够得了江山,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一条真龙?你以为从祖龙地宫之中随便捡一点东西,便能够让你这样的人也能成为你们李氏开国皇帝一样的存在?我今天就索性断绝你们这样的人的幻想!” 他的声音,随着一道霸烈至极的剑罡而来。 当! 整个长安再次响起巨大的金属震鸣声。 从钟鐻金人身上斩落的实质般的星光碎屑,再如无数银色的小刀在李归尘的身上割出许多道细小的血口。 这些伤口转瞬即逝,强大的修为让这些伤口很快的愈合。 只是听着顾留白的这些话语,李归尘的脸色终于变的有些难看起来。 他不相信顾留白能够战胜不只一尊钟鐻金人,他更不愿相信当他去往长安城外之后依旧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但顾留白此时施展的任何一剑,都似乎在打他的脸,在告诉他,他和顾留白相比,根本不擅长战斗。 星光不断坠落在李归尘的身上,当他身前的钟鐻金人再次发出熠熠的星辉时,他开始动步,朝着城外行去。 他在城外和城内没有区别,哪怕顾留白在城外都能轻易占得上风,和地宫之中走出的那些钟鐻金人联手,他不觉得顾留白真的能够战胜自己。 春明门紧闭的城门仿佛纸糊的一般炸裂了。 城墙上的军士在元气的震荡之中纷纷坠倒,他们看着那尊纵跃出城,身上缠绕着星光的钟鐻金人,震撼得连拉动弓弦都做不到。 四尊钟鐻金人几乎同时从麓山走出。 阴风漫卷在秦汉古驰道上,这些并未被改成大唐官道的古道两侧的杂草在夏夜之中迅速结满灰色的寒霜,瞬间枯萎。 沿着这条古道,地下发出如龙吟般的声音,阴气在道路周遭涌动,却并不散逸,渐渐形成浪潮,浪潮之中出现许多扭曲的人影,如无数的持戈战士。 浪潮沿着这条古道,朝着长安冲涌而去,但涌到一座断桥前方,却戛然而止。 提着剑的顾留白凝立在断桥之上,瞬间以真气连凝数道镇邪符。 轰! 只是数道镇邪符,释放出的恐怖元气便在夜色之中划出数道赤红裂痕,将涌来的阴气浪潮全部击溃,灼热的气息一直冲击到那四尊钟鐻金人的身上,在它们的身上炸开。 四尊钟鐻金人身体微弓,它们体内涌出的阴气如瀑布般散落,但它们的右手掌心却同时凝聚神通气机。 与此同时,顾留白身后长安方向也爆开神通气机。 那尊钟鐻金人高高跃起在空中,它包裹着星光,如一颗星辰在坠落。 一座实质般的金色巨桥在空中凝成,牢牢锁定了顾留白的气机。 五尊钟鐻金人同时出手,对着顾留白发动一击! 五股磅礴的神通力量未至,元气的挤压已让顾留白所在的这座断桥炸裂开来。 顾留白落向下方的河面,他的身周阴风大作,变得昏暗无比。 他的身外不断的响起沉闷的撞击声,无数被狂风卷起的东西,冲击在他的身上。 就在此时,他的周身涌起刺天戮地般无所不能,唯我独尊的剑气。 他的人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凝成实质的戮天剑。 李归尘看着凝聚到了极点的元气在那柄戮天剑上纷纷破碎,但他依旧觉得顾留白可能抵挡得住这些可怖力量的合力,然而就在他脑海之中生出这样的念头时,顾留白已经落在河中。 整条大河疯狂涌动起来。 整条大河被他的剑意和来自长安方向的元气引动,整条大河就变成了他的一剑。 轰! 大河之水如天上来,大河横卷,一剑扫在五尊钟鐻金人的身上! 第七百二十二章 弑神的凡人 - 割鹿记 - 无罪 当! 五尊钟鐻金人全部失去平衡,恐怖劲力的冲击让它们整个身躯仿佛变成了被掏空的巨钟,同时迸发巨响。 这一刹那李归尘的感知被滔滔大河遮蔽,他只见自己和自己所驾驭的金人法身面对滔天的大浪,无可匹敌般的力量冲得他前方的金人如同醉汉般摇摆不定,每一步踏落之地都像是瞬间被巨浪掏空。 他认为这样的剑势根本无法持久,但大河滔滔却并不断绝。 他与这钟鐻金人就像是真正被丢入了一条大河的河床之中,在淤泥之中翻滚,被大浪冲刷,根本无法镇住身形。 整个长安早已彻底醒来。 当李归尘驾驭的钟鐻金人如神明般破开城门追杀出去的时候,城中的许多人已经知道了此时正在发生着什么。 裴云蕖没有出城去看这一战的打算,她并不想成为累赘。 当这洪钟大吕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时,静静凝望城东天空的她听到了水声轰鸣,她看到就连明月行馆里那口三眼井的井水都在剧烈的晃荡,井水莫名的下降了数寸。 更早一些的时候,当顾留白出手对付那支仪仗军,一剑破百甲的时候,陈屠就已经走出了院门。 他甚至没有穿上衣,只是光着胳膊站在了门外。 那一剑斩出时带来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在他的感知里清晰无比。 即便他已经真正的晋升八品,但他依旧无法想象,一剑之威,竟至于此。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剑。 但等到顾留白朝着静王府打去一道戮天剑时,他便确定今夜发生的事情必然和顾留白有关。 当恐怖的天地元气在朱雀大街上不断的碰撞,他变得越发不安。 他也开始醒觉自己这样站在门口很不正常,所以他转身回院,并带上了院门。 只是他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当这五尊钟鐻金人发出的巨响从远处传来,他突然听到了数声熟悉的虫鸣声。 那代表着安全和让他去碰头的虫鸣声瞬间让他呼吸停顿,他用最快的速度掠过后院的院墙,进入了一辆看似因为车轮损坏而停在路边阴影之中的马车之中。 马车车厢之中的是胡老三。 看到陈屠进来的刹那,胡老三就咧嘴笑了笑。 笑容里透露的尽是好久不见的意思。 陈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鼻子却是有些发酸。 “一条大鱼出现了哩。” 没有什么客套话,胡老三真直接的说道,“玄庆法师离开世间了,他将自己的法身给顾十五,李氏机要处的这条大鱼利用祖龙地宫,想要杀了顾十五。龙婆他们也没法回来,阴十娘过去了,别的人估计也帮不上忙。”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陈屠轻而易举的就听懂了胡老三的意思。 哪怕是玄庆法师和顾十五联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若不是实在没办法,胡老三也不会过来打扰他。 “有什么法子?”所以他也没有任何的废话,只是看着胡老三说道。 胡老三从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陈屠。 陈屠瞧见这是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是镂空雕的玉质的,正面对着陈屠的是蝙蝠花纹,福寿万年的字样。 他顿时一愣。 胡老三解释道,“这件东西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法器哩,你的神通不是造就神通物么,你让它承载神通。” “把它变成神通物?”陈屠反应了过来,飞快将那长命锁取在手中。 胡老三咧了咧嘴,没有说话,陈屠微微眯起眼睛,却是自己反应了过来。 这长命锁气机特别,肯定不是凡物,说不定原本就是件神通物。 胡老三这时候又轻声解释道,“玄庆法师的修为无法想象,顾留白能够以大河为剑,将这东西丢在长安城里的大河里,他肯定就能感应得出来。” 陈屠点了点头,全力催动神通,他浑身积蓄的真气几乎用尽,这长命锁竟依旧能够承载他的神通。 等他将这长命锁交还给胡老三之后,胡老三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银的长命锁。 看着这小小的银的长命锁上“长命富贵”四个字,陈屠无奈的看着胡老三,“胡老三,先不说我的神通到底咋样的,哪怕我能同时弄两个神通物,你看看我现在还有能力再弄一个吗?” 然而他这话一说,胡老三却反而咧嘴笑了,道:“这不是要弄什么神通物哩,这是给你娃的,你老婆不是快生了么?” 陈屠一呆,鼻子顿时又酸了。 …… 剑气纵横,大河剑势连绵不绝。 五尊钟鐻金人气机互相被遮掩,就如被冲溃的河堤,根本无法形成联手之势。 然而就在此时,地下再次响起龙吟。 一股可怖的意志如无形的潮汐震荡,虽然只是出现短短的一瞬便似乎无法在世间停留,但这短短的一瞬也让顾留白的剑势中断。 “祖龙的意志!” 李归尘脑海之中才刚刚浮现这样的念头,除了他控制的钟鐻金人之外,其余四尊钟鐻金人身上的阴气如同燃烧起来。 轰!轰!轰!轰! 它们身上气机爆发,一张张星图如道符浮现,似要连接在一起。 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响起裂帛般的啸鸣。 一道戮天剑疯狂的加速,在一尊钟鐻金人刚刚来得及抬手的刹那,便狠狠斩在这尊钟鐻金人的头颅之上。 当! 这尊钟鐻金人再发洪钟巨响。 它身边一尊钟鐻金人身上刚刚绽放的星图也突然消隐,一道黑影如巨伞遮住它的头顶,挡住星光。 那道戮天剑出现之前,顾留白就知道自己的师兄来了。 他嘴角刚刚泛出笑容,脑海之中就已经响起耶律月理的声音,“顾十五,你好厉害!” 李归尘骤然感知到什么,他身前的钟鐻金人转身一拳,轰出一座金桥。 金桥的前方,显现出一道金色的身影。 这道金色的身影也伸拳,硬接这一座金桥。 金色的身影在古道上往后崩飞,但这一座金桥在他身前顷刻崩碎! 李归尘的心沉了下去。 宗圣宫的冲谦来了。 关外那一战之中,硕果仅存的贺火罗也来了。 “冲谦师兄,火罗哥,不用硬抗!帮我缠住一两尊就可以!”顾留白看到贺火罗硬接着一击,顿时叫出声来。 但贺火罗看了他一眼,在收拳的刹那,却是异常庄重的行了一礼。 这是他对玄庆法师的告别。 玄庆法师以此方式离开世间,他岂能不尽全力? 顾留白这个时候感知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机出现在长安的河流之中。 他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那是陈屠和胡老三的气机。 他此时明白,玄庆法师在大雁塔上的时候,估计也没有少看陈屠。 看着这样的一名杀戮为生的刀客放下手中的刀,被长安的安宁所折服,在长安的街巷之中成家立业,平静的生活,甚至真的帮人去杀猪的时候,他知道玄庆法师也曾露出开心的笑容。 若天下尽是长安,那会有多少暖人心的笑容? 他笑着看向李归尘,然后认真的说道,“很可惜,你连这些钟鐻金人的最后结局都看不到,因为我会先杀了你。像你这样的人,我连它们失败的结局都不想给你看。” 李归尘并不认为此时顾留白说的这句话是纯粹的恐吓。 所以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他只是将自己体内所有的力量全部释放出了出来。 他头顶上方的夜空瞬间变成了黑白二色,就像是半个夜空的星光全部朝着一侧偏移。 他所控制的钟鐻金人变得无比耀眼,仿佛变成了一颗真正的星辰,而他自己的身躯却变得暗淡无光,就像是要融化在黑夜之中。 钟鐻金人身上的气焰完全遮掩住了他的气机,即便是大步行来的贺火罗,此时的感知里都已经失去了李归尘的踪迹。 无法感知,便意味着根本无法锁定,任何的威能都不能真正的落在他的身上。 但这样的手段,对于此时的顾留白而言却是无效。 他甚至都不管另外两尊钟鐻金人此时的星图已经连接在一起,两尊钟鐻金人正在爆发更为可怖的神通力量,他只是再出一剑。 天地之间有巨浪轰鸣。 大河再次成剑,斩在那四尊钟鐻金人身上。 李归尘看着大河冲向四尊钟鐻金人,却又看到顾留白持剑朝着自己冲来。 他有些不能理解,他并不认为顾留白有什么办法可以击败自己。 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股怪异的神通气机仿佛凭空出现。 他眯着眼睛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小小的长命锁在钟鐻金人散发的星辉之中化为齑粉,但那股奇特的神通力量,却穿过星辉落在了钟鐻金人的身上,明明是神通力量,却像是纯粹的元气一样融入钟鐻金人的身躯。 钟鐻金人猛烈的震荡起来。 它身体所有的符纹之中流动的神通力量在此时彻底改变,似乎完全无法和他的精神力量结合,无数凝聚的星辉就像是银色的闪电和融化的银子一样往外乱甩。 轰! 贺火罗一拳轰在了这尊钟鐻金人的背心。 它无法支持,跪倒下来。 当! 一道戮天剑斩在它的头上,将它的头打得垂倒下来。 宛如真正天神的钟鐻金人垂首跪倒,就像是对着人间臣服。 一道黑影出现在钟鐻金人的身后,当李归尘感知到它的存在时,他发现夏神侍的这道影子此时要遮掩的并非是星光,而是一名女子,一道剑光。 就在钟鐻金人神通溃散的这一刹那,这道剑光已经亮起。 当这道剑光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什么隐匿气机的手段都已经不重要。 他体内的真气才刚刚下意识的做出反应,一道凛冽的霜意已经灌入他的咽喉! 他眼前的黑夜变成了白色,因为他的眼球上瞬间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第七百二十三章 我亦有金人 - 割鹿记 - 无罪 眼前的天地,只剩下厚厚的白霜。 李归尘惊愕的神色也被冻结在脸上。 他的心也发出了清晰的脆响,就如冻得干硬的枯草在靴子底下被碾碎时发出的响声。 这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只是他的一部分精神意识寄托于钟鐻金人之中,所以在随着本体的死亡而慢慢消亡的过程中,他还能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霜剑。 阴山一窝蜂那些人之中的大剑师。 他知道这人的剑很快,但他潜意识之中,这只是一名刺客,其威胁程度甚至比不上萧真微和冲谦。 他从来都不认为,这样的人能够接近自己的数丈范围之内而不被他感知,而超出数丈的范围,这样的人不存在击败他的可能。 然而今夜,在他死去之前,他醒悟过来。 当他要想成为人间的主宰时,他就会面对人间所有至强的力量。 堕落观观主、沈七七、郭北溪、梁风凝、王夜狐、玄庆法师,还有宗圣宫冲谦那名已经让人忘记他名号的师兄…所有这些人的力量,都会随着顾留白和阴十娘这些当世的强者,一起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些人算是盛世的意志么? 他无法明了。 而且这一切似乎也已经和他无关。 因为他已经死了。 当! 不远处那四尊钟鐻金人上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他眼前被白霜充斥的世界支离破碎。 他的眼球碎了。 然后整个身体被元气冲击产生的余波而击碎,就像是一块很大的瓦片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顾留白有些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碎块,然后对着耶律月理叫出声来,“小蛮女,你们去静王府!” 耶律月理几乎欢呼起来,“好的。” 几乎不需要解释,她此时直接读懂了顾留白的心声。 李归尘已经死了,但这还有四尊钟鐻金人。 他必须留在此处牵制这四座钟鐻金人,这人利用静王府之中的法阵沟通祖龙地宫,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祖龙意志复苏,或许耶律月理能够在静王府之中发现一些端倪,让祖龙意志再次沉寂。 夏神侍朝着顾留白颔首为礼,他的影子卷起了耶律月理,想要沿着道路朝着长安掠去。 但顾留白的声音在他和耶律月理的耳廓之中响起,“这样太慢,你们走河道。” 夏神侍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和耶律月理刚刚才掠入河道,大浪冲涌,一道强大的剑气如同神王巨船瞬间将他们送远。 顾留白转头看了那四尊钟鐻金人一眼,却见冲谦老道竟也有种跃跃欲试要跳入大河的感觉,他便忍不住有些郁闷了,“师兄,你到底是我师兄还是小蛮女师兄?我这师弟在你这这么不受待见的么,你不留下来帮忙,反而想去照看她?” 冲谦老道也觉得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有点说不过去,他只是装作没有听到,一道戮天剑朝着一尊钟鐻金人飙射而去。 然而这次没有响起敲击巨钟般的震鸣声。 顾留白的神色骤然凝重起来。 四尊钟鐻金人此时都停顿下来,它们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然而它们身上的符纹之中,却有光华在以惊人的速度流转。 即便是专破一切法的戮天剑,此时落在那尊钟鐻金人的身上时也只是无声的湮灭。 它们身外的神通气机消失了,包括悬浮着的星图也彻底消失。 一切的气机反而收敛到了它们的体内。 甚至连它们身上符纹之中飞速流转的光华也在渐渐暗淡,这四尊钟鐻金人就像是在变成纯粹的死物,变成了纯粹的金偶。 然而死物是不会动的,但它们能动。 在下一刹那,四尊钟鐻金人同一时间动步,朝着顾留白冲了过来。 冲谦老道无奈。 现在有他没他似乎都一样。 这四尊金人现在有消解元气之能,而且它们本身就是神兵利器铸造而成,如山厚重,这世上估计没有什么锋利兵刃能够将其斩开。 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八品修士,现在面对这四尊钟鐻金人,也就像是长安街巷之中的普通孩子遇到了身穿玄甲的玄甲士。 他帮不了一点忙。 现在只能寄希望自己这狗师弟能够灵活一些,别被这四尊金人打成肉泥,还有就是小蛮女那边早些找出解决之法。 这么一想,他反倒是觉得顾留白蠢了,忍不住就冷笑一声,“我就说留在这无用,还不如让我跟着小蛮女过去。” 顾留白可没时间和他斗嘴。 四尊钟鐻金人对他而言动作并不算快,但这些金人身躯庞大,此时身周就像是自带着消解真气法门的法阵,四尊钟鐻金人从四面飞速逼近,在他的感知里,就仿佛看到和自己相系的天地元气在被吞噬,不断出现巨大的孔洞。 不能用真气手段,神通法门对这些东西也无用,那只能被动挨打? 顾留白想着试一下能否引这四尊钟鐻金人近战,让它们自己收手不及打自己,但一接近钟鐻金人,他就瞬间感觉狂风压得身形迟缓,好不容易围绕着两尊钟鐻金人绕了数圈,却发现这些钟鐻金人总是能够及时的避免碰撞。 他知道这法子也行不通,便只能和这四尊钟鐻金人不断拉开距离。 想着似乎只剩下耶律月理静王府那一条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着冲谦老道说道,“师兄,要不你还是过去吧?” 冲谦老道顿时老脸挂不住,恼羞成怒道,“让我留就留,让我走就走?我他娘的偏要留在这。” 面对这样的师兄,顾留白也是无奈了,只能说道,“这李归尘的算计十分厉害,他这神通你也瞧见了,谁能保证他在静王府之中没有留下什么后手?” 冲谦老道依旧一脸不愿意的样子,然而他身体是诚实的,他随即就跳到了河道里。 顾留白引动天地元气,将冲谦老道推得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他看了一眼阴十娘,发现阴十娘竟是掏着一把瓜子在嗑瓜子。 “你也真的是神人!这时候在这里嗑瓜子看戏?” 顾留白也是惊了,“十娘,实在不行你回明月行馆帮我照看裴二小姐也行啊,你这算什么个事情?我觉得这李归尘幸亏是已死了,否则他看见你这样子,恐怕要被你活活气死。” “贺火罗已经赶回去了,而且皇帝在这里帮不了你,他在长安城里还能让裴云蕖出事?”阴十娘看着顾留白,不为所动道,“我就是好奇想问你个事情。” 虽说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但顾留白看着她这副样子也是欲哭无泪,“什么事情?” 阴十娘道,“万一你不敌这四尊钟鐻金人,被它们打杀,那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损伤?” 顾留白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玄庆法师只是施展强大的神通,牵引了我的精神意念和整体气机。我最多伤些精神,损失些元气。” 阴十娘道,“那让它们如愿以偿杀了现在的你呢?” 顾留白摇头道,“它们会追杀所有从真龙身上得到过好处的人,若是我不在此处牵制住它们,它们必定会杀入长安,按着李归尘的设计,恐怕也是利用它们杀死所有堕落观的修士,杀死皇帝,杀死李氏之中所有拥有真龙气数和真龙神通物的人。它们说不定还会去追杀我和静王妃。这李归尘虽然只想着借用祖龙地宫的力量,但这设计毒辣得很。” “哦。”阴十娘哦了一声,也停止了嗑瓜子,往河中一跳。 顾留白也是无语了。 难不成方才阴十娘看戏的时候,想着的就是索性别这么麻烦了,既然这几尊钟鐻金人似乎只想杀你,那你让它们杀了就完了。 但就算这样能完事,他也不会这么干,他也不想让玄庆法师的肉身破碎。 一道剑意卷起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也将阴十娘送往长安方向的刹那,他脑海里面想到方才说李归尘只想着借用祖龙地宫的力量,设计毒辣的很,他脑海之中瞬间又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李归尘能够控制一尊钟鐻金人,我能不能? 他平日里得出的结论肯定是不能。 因为各有所长,他主修的是剑法,对于阵法与炼器之术没有多少了解。 但他此时拥有的是玄庆法师的感知和修为,而且这尊钟鐻金人已经被李归尘用法门重新炼过,以玄庆法师的境界,就未必不能推敲出他驾驭这钟鐻金人的手段。 一念至此,他不断围绕着那尊跪倒在地的钟鐻金人飞掠,保持着不让四尊钟鐻金人形成合围之势,与此同时,他静下心来,全心去感知这钟鐻金人的气机。 此时这尊钟鐻金人已经死气沉沉,李归尘的精神力也已经彻底消散,当顾留白的感知落入它的符纹,落入它的身躯时,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星空。 但几乎同时,他的脑海之中就出现了一张星图,这钟鐻金人体内的星图就像是它的经脉和窍位,一一和天空的星辰对应。 与此同时,他也感应到了一些元气流淌的痕迹,就如同干涸的河床留下的水流的印记。 他甚至瞬间感应出其中可以容纳他精神力的窍位,他一时无比的感慨。 玄庆法师真是接近神明一般的人物。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不许踏人间 - 割鹿记 - 无罪 甚至没有感觉到什么难度。 就像是水到渠成。 他轻易的理解了该如何去点亮星图,如何用少许的真气去激发这尊钟鐻金人内里复杂到难以想象的恢宏巨阵,以及如何让自己的精神力存寄于金人的体内,将它当成一件可以行走的神通物来使用。 接着,他甚至开始理解这尊钟鐻金人的法阵机理,理解它的元气法则是如何完美的融合和运转,是如何到达目前这种灭法与自身不灭的地步。 四尊钟鐻金人始终追逐着顾留白。 当其中一尊钟鐻金人越过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的钟鐻金人时,这尊宛如已经彻底死去的钟鐻金人却突然站起。 它抓住了头顶上方这尊金人的脚踝,拧身将这尊金人甩飞了出去。 没有任何强大的元气碰撞,就像是一名武者借着另外一名武者的势头,将其摔飞了出去。 其余三尊钟鐻金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顾留白的这尊钟鐻金人已经跳到了另外一尊钟鐻金人的伸手,它的双手于瞬息之间带出残影,在这尊金人的周身拍了十余掌。 这尊金人就如同中了截脉手段,它体内平稳流动着的元气在许多窍位之中冲撞起来,身上早已黯淡的符纹骤然发亮,如大河决堤般疯狂往外喷出阴气。 这些钟鐻金人只是无情的猎杀法器,但却拥有着惊人的战斗本能,当这尊金人被打得体内阴气疯狂排泄的一刹那,两尊钟鐻金人已经扑了过来。 一左一右,直接包夹顾留白的这尊钟鐻金人。 轰! 就连那尊刚刚才狠狠坠地的钟鐻金人也不管顾留白,而是高高跃起,用身体朝着顾留白的这尊钟鐻金人砸来。 三个巨型壮汉群殴另外一个巨型壮汉。 这种场景,令顾留白也有种忍不住和人交流一番的冲动。 可惜阴十娘也离开了,否则好歹要和阴十娘一起嗑些瓜子,品头论足一番。 也就在此时,他却是微微一怔。 他感到了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机飞快的接近。 “十五哥!” 接着,他耳廓之中便响起了周驴儿的声音。 周驴儿蹦跶过来的刹那,就正好看到顾留白控制的钟鐻金人伸手一带,让左右两名金人撞在了一起,接着矮身往后一拱,又将那尊砸落下来的金人拱飞出去。 “这么好玩!” 周驴儿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这不比玩老鼠排队好玩一万倍? 以前和顾十五玩过的所有泥偶加起来也没这些个大个子好玩啊。 但一眼看清此时的顾留白,眼中的小星星还是熄灭了一阵,“十五哥,玄庆法师他离开世间了?” 顾留白此时以一敌三并不费劲,这些钟鐻金人胜在力量庞大且身体无比沉重,修行者挨不了一下,但面对一尊和它们同样沉重却更擅长战斗且反应更快的钟鐻金人,这三尊钟鐻金人就像是三个完全不会武艺的壮汉在和一个精通各种战斗技巧的武师战斗,就显得笨拙到了极点。 而且他感觉得出来,玄庆法师这具法身体内积蓄的真气如同无边无际,根本不会后继乏力。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些钟鐻金人很难真正击溃。 方才被他打得阴气疯狂外泄的钟鐻金人此时体内的法阵又已经开始自然流转,阴气已经不再外泄。 顾留白原本还在认真思索着到底如何对付这四尊金人,听到周驴儿问玄庆法师是不是离开世间了,他却突然有些分神。 “周驴儿,其实玄庆法师在大雁塔上不只是看着长安,他还在看我们什么时候来到长安。” 他看着周驴儿,认真道,“他其实一直在等着我们。” 周驴儿有些不太懂。 顾留白道,“他其实早可以脱离尘世,但他一直在等着我们长大,他等着你能替他延续佛宗的气运,等着我真正的晋升八品,能够好好的感知到他的境界,能够真正的学到东西。” 顾留白仰起头来,看着天空之中的星辰,他想到了小时候他娘和他说过的一些话,然后又对着周驴儿轻声说道,“周驴儿,像我娘和玄庆法师他们这种人物,他们离开这世间之后,也会变成天上的星辰,他们会在上面看着我们。” 周驴儿点了点头。 其实在顾留白说玄庆法师其实早就可以脱离尘世的时候,周驴儿不知为何就已经不难过了。 他听着顾留白的话,也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星辰,大声道,“玄庆法师,你是哪一颗星星,听见的话,对我眨眨眼啊。” 然后他看到天空之中的星星似乎都在对他眨眼。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钟鐻金人的身上。 他原本想着的是去静王府的耶律月理能不能帮忙把这些钟鐻金人处理了,但看到周驴儿的刹那,他却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应该做什么。 在关外的时候,他娘是挡在他们两个面前的大山,帮他们遮挡住了所有的风雪。 到了长安的时候,哪怕他成为了大唐道首,但玄庆法师依旧是他和周驴儿身前的大山。 万事不决问玄庆。 这座大山依旧在护着他们,照看着他们。 但从今往后,世间再无玄庆。 他身前已经没有了阻挡风雪的大山。 他便必须成为守护着人间盛世的大山了。 他现在要做的,不只是彻底挫败李归尘的阴谋,还要让祖龙的意志真正明白人间的力量,让祖龙的意志明白,生与死有着不可跨越的界限,他可以做冥间的王,但已经不能再插手人世间的事情。 他的王朝,他的时代,已经彻底的过去了。 这便是玄庆法师最后要他完成的事情。 轰! 他所控制的那尊钟鐻金人跳了起来,狠狠砸在那尊刚刚才收敛住阴气的金人身侧,它的双手瞬息之间就再次将那尊金人拍打得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 他朝着另外那三尊金人掠去。 一股寂灭的气机在他身周散发开来。 所有朝着他身周侵袭的神通法则都在他身外湮灭,然而与此同时,无数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灌入他这具身躯之中。 陈屠坐在小院之中,如坐井观天一般看着天空。 感知着天地之间呼啸而去的元气,感知着万里长风,他和城中的许多修行者一样,再次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对那名在大雁塔上终日不语的僧人生出更多的敬意。 顾留白的身体涌出了金光。 他体内的经络和窍位也形成了星图,和周天星辰对应。 磅礴的力量淬炼着这具身体,同时不断容纳着更多数量的天地元气。 他的身躯和那三尊钟鐻金人相比显得十分渺小,然而此时周驴儿却都觉得他的身体仿佛比任何一尊金人都要沉重。 一尊金人狠狠一脚朝着顾留白踏下。 然而它的脚提起时,它的头颅已经发出沉闷巨响。 顾留白已经飞跃起来,一脚踏在它的额头。 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轰在金人的额头,甚至连空气里都响起裂帛般的声响。 这尊刚刚提起脚的金人无法控制的往后仰倒,沉重的身躯倒下时一开始就像是慢动作,然而在下一刹那,却开始疯狂的加速。 咚! 它半个身躯陷入了地里! 恐怖的力量反冲在自己的体内,顾留白感到自己的身躯在下一刹那就似乎会被炸成碎片,但更多感受着他的心意涌来,被真气牵扯的天地元气,却如无数巨人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变得更为紧实。 两尊金人同时抬头。 它们看到顾留白化为金光,越过自己的头顶。 当! 一尊金人后脑遭受重击,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倒。 但它的身躯还未真正落地,便已经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往一侧推出,狠狠撞在那尊来不及反应的金人身上。 两尊庞然巨物狠狠撞击在一起,就连神兵铸就的身躯都迅速出现了形变,体内的一些薄弱之处,无法承受的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唰! 天地之间出现一股可怕的精神力波动。 黑色的夜空之中出现无数的晶纹,骊山之上,隐隐出现一道巨大的帝王身影。 似是感觉到这四尊金人的末路,祖龙意志再现。 顾留白站在那半个身躯陷在了地里的金人的头颅上。 他迎着这股可怕的意志,迎着这种强大的精神神通,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站立着。 他这次并未被这样的精神威压所震慑。 “已过千年,这已不是你的人间。逝者已逝,何来纠结!” 一股极为平和,却似乎更为强大的精神力量,硬生生将那充满滔天杀意的意志压了回去。 嗡… 骊山之下,响起巨大的轰鸣。 似有巨物不甘。 但顾留白目光如剑,强大的精神力量直指骊山地宫,“若再涉人间,剑必斩之!” 巨大的轰鸣声渐渐消失。 除了顾留白所御的那尊金人之外,其余四尊金人,在此时竟然同时土崩瓦解,它们庞大的身躯不断崩解,无数的金属碎屑就像是流沙一样从它们体内涌出。 第七百二十五章 冥王的选择 - 割鹿记 - 无罪 地脉的异动声,巨物的轰鸣声,阴气急剧穿行带来的尖啸声此起彼伏的在地宫之中响起,令人心神俱裂的恐怖精神力波动如潮汐般迸发,所有的这一切都让郑仲夏和韩垂锦由心的战栗,然而这一切却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安知鹿。 他始终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一根黑色石柱。 这是一根浑圆的黑色石柱,杵在地上,一直连通到地宫的顶部。 在这个空旷的地底空间里,在之前他们所有行经的地宫和甬道之中,都没有看见类似这样的存在。 这让人难免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这一根石柱撑起了整个地窟的穹顶。 这根浑圆的黑色石柱和成年人的腰围差不多粗细,从远处看根本看不清它表面有什么东西,唯有凑近之后,才发现它的表面布满很多细密的阴刻纹。 偶尔其中会亮起细小的星光,就像是流星从中划过。 整个地宫里面,始终充满着死亡的气息,每多停留一个呼吸的时间,就似乎有来自冥间的力量持着看不见的画笔在身上多画一条死亡的阴影。 然而死死的盯着眼前这根石柱的安知鹿,此时满脑子充斥的念头就是再多看一会,再停留得久一些。 在所有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之中,站在这根黑色石柱前方的画面最为清晰。 为了能够救出那条真龙,王幽山曾经无数次站在这根黑色石柱之前。 除了他得自发丘派的真传法门之外,王幽山后来的诸多手段,甚至跨越生死界限,控制行尸的法门,都是从这根黑石上得到。 王幽山也并不知晓这根黑色石柱对于整个祖龙地宫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当安知鹿站在这根黑色石柱之前,第一眼看到这根黑色石柱上面的无数玄奥符纹时,他便第一时间和当年的王幽山产生了同样的怀疑。 当年的祖龙一统天下,成就真正的人间帝王之后,焚尽诸子百家的典籍,但其中对于他死后有用的东西,甚至可以让他重新统治天下的东西,却被他保留了下来。 他想要灭尽人间的法门,独留他所需要的法门。 王幽山一直在痛恨自己天资平庸,根本无法从这根黑色石柱上获得多少东西,但看着那些如仰望天空时,云层之中偶尔流淌的云纹一般虚无缥缈而根本理不清头绪的符纹,安知鹿顿时也明白王幽山一直认为自己修行天赋平庸,那只是王幽山对自己期望太高。 只是从这根黑色石柱上获得九牛一毛的东西,便让自视平庸的王幽山成为天底下最强的数人之一,那若是能够从这根石柱上获得更多东西,将会变成何等的存在? 这是安知鹿舍弃其它有可能获得的好处,一定要来自这里的理由。 然而当他根本不顾死亡的威胁,全心沉浸在那些玄奥难言的符纹之中时,他却只能无声的苦笑。 因为他发现与王幽山相比,自己的修行天赋更加平庸。 他一点都看不出头绪。 他甚至可以肯定,凭借自己的修行天赋和见知,哪怕来无数次,哪怕一直围绕着这根黑石看很多年,他也看不出任何东西。 但他不得不承认,或许杨灿并不是完全在欺骗他,或许自己在一次次赌命的过程之中,当年那些人的气运真正的进入了他的躯体,给他带来了一些运气。 这根黑石是王幽山记忆最为深刻的东西,他站在这根黑石的面前,自己虽然不能理解,但王幽山有关这根黑石的记忆,站在这里一点点揣摩和领悟其中符纹的画面,却开始一点点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必须在这里停留下去,哪怕只是王幽山揣摩出多少,他也得到多少,他便可以得到彻底摆脱王幽山控制的办法。 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渐渐重叠在一起。 眼前根本无法理清头绪的黑色石柱上,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开端,有一根符线在他的感知里浮现出来,形成了一个个古朴的小篆文字。 安知鹿原本不认识这些秦文小篆,但这些文字在王幽山的记忆之中十分清晰,甚至文字才浮现出一小半,他的脑海之中就已经出现了全篇的内容,就已经知晓了每一个字的含义。 他的身体终于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看到了自己可以成为王幽山这样的存在的可能。 嗡! 也就在此时,一股可怕的意志令整个地宫都颤抖起来。 地下咸阳城的深处,一种愤怒的情绪让整个地宫的冰冷阴气瞬间如冰冷的海水般黏稠,让身处地宫之中的人根本无法呼吸。 安知鹿和郑仲夏、韩垂锦都拼命的呼吸着,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 他们肺腑之中的空气都仿佛被阴气挤压了出去,脖子似乎被看不见的双手死死的捏着。 唰! 与此同时,那股充满愤怒的可怕意志在扫过整个地宫的时候,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整根黑色的柱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折子被吹得燃起,无数的符纹之中瞬间充斥银色的星光,无数的星光瞬间在内里流转。 整个漆黑的洞窟,瞬间充满银色的光亮。 突然耀眼夺目的光辉,让安知鹿根本睁不开眼睛。 时间在此时仿佛停顿了,他感觉到这根柱子似乎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帝王,在威严的审视着自己。 他的身体和意识,在可怕的意志之下被层层剥开,他做过的所有事情,内心所想的事情,根本无所遁形。 “你太弱了!” 他的脑海之中首先听到了威严的呵斥声。 这声音如同洪流,似乎瞬间就要将他的身体冲碎。 然而他接着听到,“尚算桀骜,朕不杀你。” 黑色石柱上无数符线之中的星光依旧无比夺目,但当这样的声音响起,其中一些银色符线却似如同锋利的剑芒刀丝一样飞了起来,落在他的眼瞳之中。 …… “你和要杀玄庆和顾十五的那人不是一伙的?” 耶律月理在静王府的门口看到了李欺星。 听着耶律月理的这句话,李欺星艰难的摇了摇头,只是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可以开口。” “等会要是冲谦道长和顾十五他们的人来,你别惹麻烦,别的不需要。” 耶律月理只是回应了这一句,就如同进自己家门一样朝着静王府深处行去。 没有了大阵的遮掩,她轻而易举的就感应到了惊人气数所在。 她和夏神侍很快出现在了李归尘钓鱼的池塘边。 此时的池塘十分安静,宛如墨玉,就连那钟鐻金人走出时带动的污泥都已经重新沉积,可以清晰的看到池塘底部折断的水草。 也就在此时,她感知到了强大的意志在朝着骊山消退,她忍不住惊喜的说道,“顾十五真厉害啊,可惜我到现在还没得手。” 夏神侍古板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尴尬的神色。 他轻咳了两声,提醒这是在静王府,虽然那李欺星不干涉他们的行动,甚至可以帮忙,但耳目众多,这样的话说不定会被很多人听见。 耶律月理却不在意。 她感应着气数,折了一根柳枝放入水中,却是又好像吆喝小鸡来吃食般吆喝了几句。 墨玉般平静的池水之中突然涌起了波浪。 那尾白色的鲤鱼和黑色的鲤鱼同时出现。 白色的鲤鱼依旧无忧无虑的浮上水面,拍打着浪花,和她嬉戏。 而在池塘底部的那条黑色鲤鱼却是用泥沙掩埋住自己的半个身躯,它凶狠且贪婪的看着耶律月理,似乎很想将她和夏神侍都一口吞掉。 “这李归尘有很厉害的收敛气数的手段。” 耶律月理也不担心被人听见,笑着对有些震惊的夏神侍解释道,“这条黑色的鲤鱼收敛的是死气,那些死在地宫里的所有李氏嫡系的气数,就被这条黑鲤给吞噬了。这条白鲤则是他自身的气数,李氏机要处的气数…” 但她的话说到此处,却是突然顿住。 “这…?” 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呼,那黑鲤陷入了泥沙之中,整个池塘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沙漏,所有的泥沙和池水迅速往下漏去。 那条白鲤也变得慌乱起来,似乎想要跳出水面,但下一刹那,它被池水卷入地下。 李欺星的身影落在耶律月理身侧不远处。 他看着失去了所有池水,只留下一个深深洞窟的池塘,凝重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此处阵眼和地宫相连。”耶律月理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能肯定道,“静王府大阵原本借用祖龙地宫的力量,窃取人间真龙气数,之所以不被地宫排斥,乃是造成帮地宫收敛气数的假象。但祖龙意志复苏之后,它可能发现这里是投机取巧,它将这里的气数全部吞噬了回去。” 李欺星慢慢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静王府之中那些被抽离了元气之后倒塌的廊桥和楼阁,他看着那些断桥残垣,叹了口气。 他这父亲谋划了一生,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能够留下? 第七百二十六章 他离开之后 - 割鹿记 - 无罪 地下咸阳城深处,御苑之中的李真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这时候还活着。 真好,又走了狗屎运,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当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压出现的刹那,他第一时间跳到了那尊独眼巨人的身上。 他甚至感觉变成实质的阴风之中,有一个身躯无比高大的帝王在行走,他身上散发的威压,可以轻易的碾碎所有不属于地宫的生灵。 这是逝者的世界,生者无法生存。 就连那些青铜战车都给不了他任何的安全感,但他身前的这尊独眼巨人却依旧散发着一种超然而逆天的气息,似乎根本不在意这种威压。 在他跳到独眼巨人的身上的刹那,那些巨木,那些石雕,全部被可怕的力量侵蚀,瞬间化为齑粉。 可怕的威压一直推进到距离独眼巨人身前数尺之地,才渐渐停歇。 巨木和石雕的粉末在独眼巨人的身外堆积起来,如同活物一样涌动着。 李真我甚至听到了有人在威严的出声,但到底说的是什么,却因为那些粉末的互相摩擦和不断流淌发出的杂音而听不清楚。 他只是感觉那些青铜战车再次奔驰起来。 他所在的这尊独眼巨人也开始移动。 无数的细沙像浪潮一样垫在这尊独眼巨人的脚下,那些青铜战车在前,这尊独眼巨人在后,使得那些青铜战车似乎在拖曳着这尊独眼巨人行走。 这是要作甚? 拖着独眼巨人去哪里? 李真我叹了口气,眼下的状况,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多活一会算一会了。 …… 郑仲夏和韩垂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当两个人感觉自己胸肺之中填满了冰晶,即将连意识都失去时,他们身上的压力一松,突然恢复了呼吸的能力。 他们眼前刺目到了极点的星光消失了,整个地宫重新陷入黑暗,极其明亮和极其黑暗的切换,让他们疯狂的呼吸了一阵之后,才渐渐适应。 他们看到安知鹿依旧站在那根黑色石柱之前,似乎外界的一切干扰,甚至方才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都对他造成不了影响。 但两个人同时发现,安知鹿似乎和之前站在这根黑色石柱前的时候不一样。 之前的安知鹿充满渴望,有种恨不得将自己揉碎了塞进那根黑色石柱的符纹中的疯狂,但现在的安知鹿却显得十分平静,那种疯狂的神色,已经从他的脸上彻底消失了。 等到他们的眼睛彻底适应眼前的黑暗之后,他们两个人才看到,安知鹿的手上多了一柄“青铜短剑”。 郑仲夏愣了愣,等到安知鹿转过身来,朝着他走了一步,他才彻底看清,那并非是短剑,而是一柄两侧为六面扁体,前锐后宽,近近茎处有“一”字形格的青铜铍的铍首。 青铜铍是秦时用于战阵的武器,类似于现在的破甲长矛,只是其穿刺破甲的能力远胜于长矛,通常是秦军步军方阵冲击对方甲军时所用。 但按照他的所知,秦时对军械制作就如此时的皇家工坊一样,对规制有着严苛的要求,秦军所用的青铜铍的铍首长一尺五寸二,而与之连接的长柄长一丈二尺九寸。 而此时安知鹿手中的这青铜铍的铍首之所以让他一眼之下觉得是柄青铜短剑,除了它超过两尺五的长度之外,它的厚度也比一般的青铜铍要厚一些。 这种青铜铍根本没有出现在记载中,之前他们经过的藏兵库之中,也从未见过这种青铜铍的铍首。 尤其一路行来此处,他们根本没有看到安知鹿什么时候拿了这样的一件东西。 他手中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件这样的东西? 再联想到方才那可怖的意志,那似乎要灭杀一切生机的阴风,郑仲夏突然又浑身都战栗起来。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和韩垂锦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安知鹿突然得到了这件东西。 安知鹿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即便此时整个地宫已经清晰的表达出驱逐生人之意,但他心中也无比确定自己不用这么仓促。 他十分严肃的看着郑仲夏和韩垂锦,认真的轻声道,“你们两个,到此时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气机有什么异常么?” 郑仲夏和韩垂锦的身体瞬间微微僵硬,两人仔细的感应着体内的气机,很快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发生了什么?” 韩垂锦无法言明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整体气机深处似乎出现了一头庞然大物,那庞然大物令他的整体气机发生着巨大的改变,以至于地宫之中的阴风进入他的体内,都让他感觉不到寒冷,那头庞然大物似乎将那些阴风当做食物一样吞噬了。 郑仲夏的修为比他高出很多,此时他感到自己的整体气机之中出现了一条白鲤。 这条白鲤的每一次游动,都让他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不可描述的气运在汇聚到自己的身上。 安知鹿从他们身前走过,示意两个人跟上他的脚步。 这时他才缓缓抬起手中的青铜铍首,看着上面微微闪耀的光焰,轻声道,“祖龙震怒,要灭杀一切进入地宫的修行者,夺回所有来自于他的气数,但他已经无法重返人间,所以在他看来,我们成了他在人间的使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选择我们?”韩垂锦不可置信的看着安知鹿,“是因为那根黑色石柱?” 安知鹿摇了摇头,道:“是他窥见了我的野心。” 郑仲夏一直在认真的看着安知鹿。 他知道的事情远比韩垂锦知道的要多,他隐约猜出了某种可能,就等着看安知鹿到底怎么圆谎,但他没有想到安知鹿此时却根本不加掩饰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不由得愣住。 “我没有必要掩饰什么,今后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已联系在一起。”安知鹿却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得就像是一只始终假扮着被驯服的野兽突然露出了森冷的獠牙,“我获得了足够多的东西,或许在祖龙看来,这是他赐予我的,但我却知道,这是我赌命应得的。” 他抬头看着地宫上方的穹顶,冷冷的说道,“这一定是我的东西,别的人没有资格拿到。” …… 耶律月理蹲在一滴水都没有了的池塘边,忧愁得像个回去之后就要被打骂的小媳妇。 冲谦老道在端详着静王府里的建筑,阴十娘在嗑着瓜子。 在这种时候,在静王府里面嗑瓜子无疑是很过分的事情。 但那些看着这名妇人的李氏机要处的修行者,却都知道这是霜剑之主,所以都无法表示什么不满。 “到底怎么回事?” 更过分的是,阴十娘还将瓜子壳朝着池塘底里那个大窟窿丢。 耶律月理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连连叹气,道,“李归尘的神通很古怪,他好像可以将偷来的气数弄在两条鲤鱼的身子里,两条鲤鱼一黑一白,还分阴阳。那黑色的鲤鱼还相当于他一个法身,有修士被杀死之后,还能直接吞噬修士的真气化为自己的真气。那白色的鲤鱼到底什么玄虚我还看不出来,似乎可以窃取活人身上的气运,还能帮他和那条黑鲤掩饰气机。若不是这李归尘死了,否则他和这两条鲤鱼气机不显,没有人看得出他是拥有大气运者。结果我来的时候好好的,突然之间这两条鱼就好像被祖龙意志给夺了去,他在人间打不过玄庆和顾十五,反倒是泄愤似的把这两条鱼给抓去了?是因为他丢了那么多尊金人?” “丢了就丢了。” 这时候一直在看风景的冲谦老道却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着,给他白干活,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还能嫌弃你干得不好?” 耶律月理郁闷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不又在他面前丢分了,要是事情办得漂亮,我得手的机会不就更多一点?” 冲谦老道更是鄙夷的看着她,“你还神女呢,我看你是个小猪女还差不多。你连他家谁真正做主都不知道,还得手呢,得个屁。”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又看着此时嗑瓜子嗑得起劲的阴十娘,顿时陪着笑脸,道:“阴姨,要不你也帮我说说好话。” 阴十娘道,“我胳膊肘不往外拐。” 冲谦老道顿时怒了,但他一看自己这时候和阴十娘别说十丈,连十步都不到,他便自觉这个距离不是阴十娘的对手,便只能硬忍了怒火,只当听不懂。 …… 大慈恩寺内依旧一片静谧。 只是长安无数佛寺之中,许多僧人都在静静地凝望着大雁塔。 当顾留白回到大雁塔时,他看到身着常服的皇帝静静地站在玄庆法师平日里经常站立的地方。 皇帝转过身来,看着顾留白,道,“今后,可能就是要你来面对这样的风雨了。” 顾留白走到皇帝身侧,认真道,“我没有他这么慈悲,也不会像他这么慈悲。” 他的目光越过长安的街巷,落向更远处。 今日复仇,李归尘死去,但他和皇帝却并没有多少复仇的快感。 因为风雨很快就会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你独在山巅 - 割鹿记 - 无罪 一个寻常的人离开世间,没有人会去深究他的存在对于世间的意义。 但玄庆法师这样真正接近神明的人离开,所有长安的权贵都会去深思他离开之后,世间会存在何种的变化。 首先,大唐的敌人们会欣喜若狂。 尤其是真正知道玄庆法师是何等强大的王幽山。 当玄庆法师在大雁塔上坐着的时候,王幽山只要接近长安,便无所遁形,他只能成为鼠道人,只能在某些阴暗的角落做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李沉山已死,李归尘也死了,李氏机要处已经大伤元气,四分五裂,玄庆法师离开世间之后,谁来阻挡王幽山? 还有谁能够阻挡他的精神神通? 王幽山不会停止他的复仇。 哪怕他得到真龙幼龙的躯体,哪怕和真龙龙魂融合,再养出一条真龙来,他也不会停手。 因为他十分清楚,那已不是他的小幽。 他对这个世间的恨意,对杨氏和李氏的恨意,永远不会终止,除非杨氏和李氏彻底消失,除非他自己离开这个世间。 还有,长安的很多权贵们也会很高兴。 因为玄庆法师在大雁塔上坐着的时候,他们知道他的目光无处不在,他们在长安的行事就必须遵循一定的法则,即便是李沉山和李归尘这样的人物,也只能依靠着静王府和一些独特的法门来遮蔽自己的气机。 对于长安的一部分人而言,大唐真正的监管者不是大唐皇帝,也不是大理寺、不是刑部,也不是御史台,而是这个始终在大雁塔里沉默不言,但精神却无处不在的人。 “当你来到长安之后,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众矢之的,但其实玄庆法师才始终是真正的众矢之的。”皇帝平静的看着顾留白,说道,“甚至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我能够坐在那张龙椅上,只是因为沈七七和玄庆法师的支持,但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世间。”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玄庆法师的强大,只可惜他自己并没有这般强大。 “其实应该所有人都知道大唐需要玄庆法师,但很多人又不愿意出现一个玄庆法师。”皇帝看着顾留白,有些感慨的说道,“即便是李氏机要处都会因为人对于权势的贪欲而支离破碎,更不用说那些不是李氏的人。逐鹿天下,有些人更痴迷于得到江山的过程,有些人只是喜欢享受那江山在我脚下的权势,所以他们明明知道若是你很快强大起来,对于整个大唐是好事,但偏偏会有很多人阻止你变得强大。王幽山要对付的是李氏,并不是他们。” 顾留白明白这些意思,他点了点头。 他现在倒是真像沉默不语的玄庆。 “你稳住南诏的那件事,朝堂之中已经有人大做文章,借机弹劾。说你和皮鹤拓勾连,割裂大唐。” 皇帝淡淡的一笑,“还有今日的钟鐻金人,你怎么想?” 顾留白也笑了起来,微讽道,“原来还想做做样子,但现在连做做样子都懒得做了。反正击溃钟鐻金人的事玄庆法师,又不是我,这些钟鐻金人消失不见,和我有什么关系。” 皇帝似是知道顾留白会这么说,他也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道,“玄庆法师离开世间之后,遮幕法会少了一个绝对公正的主持者,我监视天下的眼目也会消失。他们会对佛宗下手,会给佛宗构陷一系列的罪名,我现在尚且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是否还有如李归尘这样的持棋局者存在,是想要利用佛宗的气运做什么。” “答应皮鹤拓的事情我要做到。”顾留白看着皇帝,认真道,“我还要开辟一条只属于我的关外到大唐的通道,在合适的时候,我需要突厥黑骑和属于回鹘神殿以及关外苦行僧们的力量。” 皇帝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真的很佩服玄庆法师,但同时他也很佩服沈七七。 她教导出来的儿子,很清晰的知道在这个帝国的法则下该如何办事。 “剑南节度使李贤玉大败之后,带来最严重的一个后果是军方的军费已经超过所能承受的极限。”皇帝看着顾留白,道:“这些门阀为了不让我起用寒门,他们用的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哪怕你能稳住南诏,我猜测他们也会通过室韦、靺鞨对营州施压,平卢节度使那边势必要增加军费开支,起码也要有四万驻军,才能保证那边边境安全。若是我那个被李氏机要处利用的儿子乘机在黔州造反,那现有的临时征调府兵的做法会完全行不通,基于形势,必定会变成募兵制,要这些门阀出钱出力,他们就会获得军权。” 顾留白平静道,“其实相当于将军权从裴氏和李氏的手里掏出来,今后节度使的军权会更重。若是你在财力和军力上都必须依赖他们,哪怕科举改革,让更多的寒门仕子能够登上朝堂,也抢不了他们碗里的肉。因为原本集中于长安的权力,将来相当于已经分散在那些节度使的身上了。” “其实哪怕有着玄庆法师的坐镇,我和这些门阀以及李氏机要处的争斗始终是吃亏的。”身着便服的皇帝自嘲的笑了笑,他现在不像是个大唐天子,而像是个可以和顾留白随意说话的普通长辈,他看着顾留白道,“大唐交到我手上之后,原有的痼疾使得这些人可以有很多种办法让赋税出现问题,再加上李氏自己内斗成这样,若是没有一剂猛药,盛世也会被这些门阀蚕食干净。本来大家都是慢慢耗,看谁耗得过谁,但你出现在长安之后,收拾得他们太狠,他们也没法慢慢和我耗了,现在玄庆法师离开世间,他们更不可能让你慢慢成为新的玄庆法师,甚至比玄庆法师还要强大。”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所以即便稳住南诏和吐蕃,室韦、靺鞨和黔州也肯定会出问题,还有么?” 皇帝道,“粟特地区和回鹘我估计也会出问题。” 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娘让我至少要超过她,玄庆法师便送了一份这样的礼物给我,他给你留了什么?” 皇帝知道他会有这样的问题,有些感慨的轻声道,“钱财和气运。他给我留下了很大一笔钱,或许能够支持我们打赢这场战争,我会顺势清理那些并不虔诚的佛宗信徒,不管中土佛宗的气运暂时流往何处,玄庆法师告诉我,最终都会流到佛子的身上。” 顾留白又点了点头。 皇帝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道:“在世俗之中,便会被世俗的法则纠缠,我也无法阻止这些门阀所有的阴谋,阻挡不了他们所有掀起的风雨,但你娘认为你只要能够彻底超脱尘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阴谋就不值一提。所以对于我而言,我接下来不会很快和他们掀起这场战争,我会尽全力帮你提升你的修为境界。” 顾留白淡然道,“有可以杀的鸡么?” 皇帝知道他是杀鸡儆猴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道,“会有,但玄庆法师不在世间,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你现在站在他这个位置,你要面对的,是整个世间的风雨,我希望你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皇帝突然读懂了他此时的笑容。 沈七七离开世间,让他留在冥柏坡,那时候他便已经习惯独自迎接风雨,那现在还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他便明白顾留白能够承受这个人间的所有恶意。 他便安心下来,不再为顾留白忧虑。 顾留白在玄庆法师平时坐的蒲团上坐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感到了强大的感知和真气正在这具躯体里慢慢的消退。 如同潮水在退潮,却留下海浪来时的路。 他必须用这最后的一段时光,来感知清楚玄庆法师如何一步步修行的痕迹。 皇帝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他的身侧。 一直到玄庆法师的躯体渐渐地气息全无,一直到东方的天空被初升的旭日染成一片金黄。 第七百二十八章 独眼的巨人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在马车之中慢慢的睁开眼睛。 在他睁开眼睛的刹那,那种强大的力量感在体内迅速消退。 那座山不见了。 但他毕竟看清了这座山的模样。 从现在开始,他便要和他娘所说的一样,爬过这座山,成为更高的山。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都没有出声打扰顾留白。 在她们的感知里,顾留白的真气修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和昨夜相比,整体的气质似乎变得已经完全不同。 到底怎么个不同呢?两个人都感觉不太清楚,好像突然就更稳重了,彻底洗掉了身上的那种稚气。 顾留白也没有马上说话。 他仔细的回味着玄庆法师的境界消失时,在他这具躯体之中留下的细微痕迹,直到确定那些感觉都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他才看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说道,“玄庆法师已经离开世间。”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看着顾留白,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顾留白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包括皇帝和自己摘大雁塔上会面之后所说的一切都慢慢复述了一遍。 “一个没有玄庆法师和李氏机要处的大唐?” 无论是沈若若还是上官昭仪,都不是擅长战斗的修行者,但巧合的是,她们都很擅长站在战略的角度看待整个大唐。 尤其是沈若若,她对这些事情明明不怎么上心,却能够瞬间反应过来其中的严重性。 李氏机要处彻底完蛋了。 这和它接不接受监管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连续出现了李沉山和李归尘这样的人物之后,整个朝堂都会彻底明白,李氏内部的这个李氏机要处已经从一开始的有用之物,变成了巨大的隐患,大唐绝不能再允许一个可以威胁皇帝的机构存在。 哪怕是李氏自己的嫡系子弟,原本是用于维系李氏皇权的机构,都因为手握着强大的力量而无法保持以前的纯粹,那李氏机要处的崩塌让所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明月行馆,都会指向大唐道首。 “说到底,权贵的世界玩的是平衡。”顾留白倒是很淡然,“明月行馆迟早会迎来这么一天的,皇帝说的也没错,邹氏和我带着幽州这些学生来到长安开始,就注定会举世皆敌,只是玄庆法师在的时候,乱不起来而已。” 上官昭仪皱着眉头道,“听皇帝的意思,他说的那些,恐怕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当大家按着大唐律法办事,讲规矩的时候,那些门阀有修行者,他们就会用修行者欺负人,但他们面对我这样的人,他们在修行者方面占不到便宜,就会讲大唐的律法,讲大唐的规矩。玩这些手段,皇帝就是漩涡的中心,他会比任何人提前预感到这些门阀会合力推动什么事情。”顾留白看着上官昭仪道,“所以他说的已经算是很清楚了,原本集中于他和王夜狐、裴国公这样的人手中的军权会因为军费不足的问题而被分割,因为外敌发动的战事和太子的叛乱,募兵制的全面实施,会让那些节度使真正的手握重兵,且能自己解决大部分军费开支问题的话,那些节度使将会变成大唐真正的实权人物。” 上官昭仪轻易听出了症结,“拱卫长安,不会出现长安某个大人物一个动念就让大唐翻天覆地,但同时也会形成藩镇割据的局面。”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微讽道,“这些门阀玩弄规则的手段是一流的,皇帝说税赋有问题,其实就是指大唐的痼疾,这些门阀不止是通过永业田继承的手段获得土地,还会用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兼并土地,门阀手中的土地越多,大唐的赋税就越少。但皇帝要想改变这个痼疾,他们又第一时间将佛宗和裴氏推到最前面。毕竟佛宗不事生产,却拥有大量的田地,而裴氏则是手握重权,占据大量军功的典型。这些人给皇帝出的难题就是,你要想整治,就先要将自己这两个铁杆盟友先整治了再说。而玄庆法师在过往的很多年便给了皇帝这么做的勇气,接下来皇帝先行整治佛宗,看似中土佛宗气数大损,但应该都是玄庆法师安排好的顺水推舟的事情。” “你和明月行馆是他们的眼中钉,裴氏不把军权交出来都不行。”沈若若认真的想了想,道,“光是拥有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也就算了,他们万万不可能让你还变相的手握兵权。只是顺水推舟让这些门阀掏钱出来养兵,各藩镇依旧会想办法截留地方税收,这还是相当于拆东墙补西墙,只能解燃眉之急而已。” 顾留白看着沈若若,平静道,“他其实也是让我明白这个意思,他生怕我不明白要治理好这个王朝,不是利用修为杀人那么简单。他其实也在反复暗示我,大家慢慢熬着,你出一招我出一招,可能很多时候只能解燃眉之急,有时候需要一剂猛药的时候,让我别于心不忍。” 沈若若想到玄庆法师,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看着顾留白,认真道,“解决掉一个痼疾,或许又会出现更多新的问题。” 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现在的大唐,或许要比当年的大秦好一些,这世上永远会有令人头疼的问题,但在追求解法的过程之中,世人或许会发现更多令这世间更好,更公平的手段。皇帝现在考虑更多的也并非李氏江山延续的问题,而我考虑的是,今后的世间,会不会从这些过往之中吸取更多的经验教训。我相信世上没有什么永恒不灭的东西,大唐亦是如此,但今后世间会不会比现今的大唐更美好,这是我在意的问题。在关外,我看到了很多已经延续数千年的部族,但那些部族始终没有人赋予他们独特的精气神,他们对于这世间而言,永远就是在饿死的边缘游走的旅人。但我娘让我到长安,我便明白,今后所有的唐人不会如此,因为很多像我娘,玄庆法师、王夜狐他们这样的人,已经给了大唐足够的精气神。” 沈若若看着顾留白。 这些王图霸业也好,大唐的精气神也好,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 但听着顾留白这样的表述,她却有些莫名的感动。 “要不你也教我一些和人打架的手段?”她忍不住说道,“我好歹也是八品,关键时候可能还派得上用场。”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从小都没学过打架,也不喜欢打架,到了这个年纪要学会打架杀人,那这恐怕愁煞一般的老师傅了。 但他心中却早有计较。 “你喜不喜欢玩偶?”他看着沈若若说道,“可以打架的那种玩偶?” 沈若若顿时以为顾留白看不起人呢,她郁闷道,“你这人,我多大的人了,还玩玩偶?” 顾留白笑了起来,“那如果那玩偶特别大呢?” 沈若若这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钟鐻金人?” “我不知道皇帝会给我什么样的帮助,让我提升修为,但我可以肯定,短时间内到达玄庆法师那样的修为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和李归尘的修为相差不多,他能够驾驭钟鐻金人,我们自然也能。”顾留白解释道,“昨夜静王府遮蔽气机的大阵散去之后,我返回大雁塔之前,便利用玄庆法师的感知仔细的感知过静王府内的法阵,去了静王府之后,我应该能够参悟出让你驾驭钟鐻金人的手段,而且我也要设法利用静王府来收集你散逸的真龙气数。” 沈若若无奈道,“你这人,真就打上我的主意了?” 顾留白认真道,“你都不知道那钟鐻金人多好玩。” …… “这不好玩!” 坐在独眼巨人身上的李真我此时是崩溃的。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铜战车用阴气拖曳着独眼巨人,直接将独眼巨人拖曳到了地下咸阳城的西南角,然后直接将独眼巨人拖进了大河之中。 地下咸阳城是按秦代咸阳城仿制,按照方位来讲,地下的这条大河就是当时咸阳城的沣河。 沣河与渭河交汇处为当时大秦重要水利枢纽。 但地宫里这条沣河里流淌的全是白澒,这玩意有毒! 好好的直接将这独眼巨人从御苑里拖出来,丢大河里做什么? 好歹这独眼巨人气机很独特,一层元气始终包裹周身,无论是这阴气还是白澒都不能冲涌到李真我的身上。 但这些青铜战车把它丢地下大河里之后就不管了! 这独眼巨人竟然直接就被冲出了地下咸阳城,然后又被阴气冲入了地底暗河之中。 李真我都有种被丢进了下水道的感觉。 这独眼巨人身躯庞大,没准就会卡在地底暗河之中某处,那自己岂不是真正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了,去哪里了。 但已经到了这副境地,他也没办法从独眼巨人的身上跳下来,就只能随着独眼巨人在地底水流之中行走。 诡异的是,这尊独眼巨人明明十分沉重,在地底暗河之中却像一艘半沉半浮的小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随着水流走了多久之后,他隐约看到头顶发亮,竟像是看到了真正的星光。 等到这光亮透入水中,落在独眼巨人的身上,包裹着独眼巨人的元气却开始消失了,整个独眼巨人也变得沉重起来,往水下沉去。 李真我这时候骇然的往头顶发亮的水面游去,等到探头出来时,他发现头顶上面竟是真正的夜空,他竟然就在一条大河的中央! 再往下看去时,只看到那尊独眼巨人已经陷入河沙之中,接着污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竟然还活了下来? 我变成了地下咸阳城走马观花逛了一圈之后活着出来的第一人? 李真我脑海之中浮现出这些念头之后,却又想起了这石人背后的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他瞬间想到某个可能,顿时心中一寒。 第七百二十九章 朝堂尽戏子 - 割鹿记 - 无罪 在所有有关神通物的记载之中,有一个词只有在极少数的古籍之中才会出现。 天谕神通物! 有些古籍提及,世上存在着极为罕见的自然生成的神通物。 这种东西并未经过特殊手段的炼制,本身便自蕴神通。 而在所有的这些自然生成的神通物里,有一种甚至带着天命意味,能够比世上所有的星官、巫师,提供更准确的预言的神通物,就被命名为天谕神通物。 这种神通物自身所带的一些花纹,甚至文字,往往会成真。 难不成这独眼巨人,就是一尊天谕神通物? “草!” 一念至此,李真我面色大变,他不顾危险,强行朝着水底潜去,却是又瞬间在心里叫了数声苦。 哪还有那尊独眼巨人的踪影! 李真我原本就受了重伤,此时好不容易才收敛一点真气,也无法再探,只能潜出水面,就近选了浅滩登岸。 好在是炎热的夏天,他虽然嘴唇冻得乌青,但很快还是缓过了气来。 坐在河滩上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晾干的时候,他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当年那祖龙莫不是就发现了这一件天谕神通物,所以赶紧布阵将它镇压在地宫,不让它显露人间。 但那秦二世和权臣赵高,便偷偷的利用这件天谕神通物做了手脚,反而将其作为阵眼,悄然破坏了祖龙地宫大阵,令祖龙不可能复生。 所以祖龙意志复苏之后,才第一时间利用地宫之中的布置,强行调用地下咸阳城外的力量,硬生生的冲溃了这个法阵。 但接下来将这独眼石人丢出来,是为了不让其对祖龙地宫的核心地带造成损害,赶紧将这个东西处理掉? 此时的李真我还不知道李归尘的野心与陨落,也不知道骊山与长安的古道上,那些钟鐻金人的战斗,但他隐约觉得,祖龙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再成为人间的帝王,所以可能人间乱一些,对祖龙地宫收拾自己的气运会更容易一些。 那这么一想,他身子是热了,但心却更凉了。 若真是如此厉害的天谕神通物,此物一出天下反,那真的会有很多人叛乱? …… 李忘机和李玄霄这两个人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伴就神色十分尴尬。 狗日的李归尘。 看上去只钓鱼不问事,弄了半天,路子比李沉山还要野啊。 “高开府!”李忘机仗着自己之前和高大伴还算是相熟,乘着高大伴还没开口,他就已经叫了声屈,“李归尘搞的那一套事情,我们可一点都不知道啊,别看平日里我们对他言听计从,但我们就是尊敬他是长辈,且存在上下级关系。” 高大伴看着他乐了,“放心,圣上心里清楚得很,怪不到你们头上。你们平日里哪插得上他的事情。” 李玄霄很无奈的看着李忘机。 心想你这狗日的急着说那几句话做什么,这么一说更显得我们两个白痴无能,更显得我们两个在李氏机要处里是智商最低的了。 “咱们也是知根知底的,客套话就不说了。”高大伴也不落座,只是站着笑眯眯的说道,“两位司首之前算是走了一步好棋,但今儿开始,再住在这明月行馆就不合适了。你们这一帮子人靠着明月行馆吃喝,明月行馆不说什么,但外人恐怕要因为此事递奏本为难顾道首了。圣上让你们赶紧搬回静王府去,和明月行馆撇清关系。” 李忘机还要开口,结果被李玄霄白了一眼,李忘机觉得自己的确经常说错话,便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李玄霄说话。 李玄霄认真道,“圣上让我们回去做什么?” 高大伴道,“好生看着静王府的所有东西,不要让任何人碰。还有,你们的人也都好生梳理一遍,有什么问题的,也别放在静王府值守。圣上已经让李影造册,把李氏机要处现在还剩下的所有人都登记造册了,你们的人也都要登记在册,不过静王府今后就归你们两个人管,李氏机要处其余人,一概不得入内,除非有圣上的旨意,有特别的事情。” 李忘机心中一动,心想这下可好,成静王府的护院了? 却听李玄霄轻声问道,“那等顾道首返回长安之后呢?” 高大伴很有深意的看了李玄霄一眼,道:“圣上倒是没刻意提顾道首,但他师兄现在好像在静王府里头,若是他要进静王府看看师兄,你们在明月行馆蹭吃蹭喝这么久,给不给人点面子,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李忘机咧了咧嘴。 好嘛,这不就是给顾道首当护院了嘛。 看着他都差点笑起来的样子,高大伴却是面容一肃,沉声道,“两位司首切莫儿戏,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昨夜从静王府里冲出来闹事的金人,也会被送还回静王府封存起来,看守这东西,责任非同小可。” 李忘机和李玄霄互望了一眼。 两个人这下彻底的懂了。 玄庆法师付出生命为代价,阻止李归尘颠覆大唐,这尊钟鐻金人在顾留白看来,那就是玄庆法师用命换来的,那肯定不能流落在别人的手里。 但这种东西,朝堂不会容许落在某个人的手里,尤其当所有人都会针对明月行馆的时候,那皇帝玩这一手这东西从哪来,就将它封印回哪里的做法,还真说得过去。 但这么一来,放在静王府,还不就是相当于给他特意备了一个库房。 不过这么说来,顾留白进出静王府,倒是也要隐秘一点,不能明目张胆了,好歹要马车进了静王府之后才下马车,不能在静王府门外就下马车。 “还有。” 高大伴又看着李玄霄认真道,“你们的人本身就是管民间喉舌的,这段时间,朝堂里的那些能上本子掀起点风浪的官员家里,都着重盯一盯,要是有些说顾道首坏话的,那你们给他们找点事情,让他们在外面多个小妾,藏了个私生子之类的都成,别让他们吃饱了没事情做。” 李玄霄自然明白高大伴的意思,点了点头,道:“高开府请放心。” “忘机兄啊。”高大伴又看着李忘机,似笑非笑的说道,“按我所知,你家姐似乎入了僧籍,是个名气不小的尼师啊?” 李忘机一怔,道:“确有此事,家姐慧…”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高大伴就已经接着道,“让她赶紧还俗,退了僧籍吧。她手里头有的那些地,都尽快送出去吧,不然到时候就不好说了。” 李忘机悚然一惊,等到高大伴告辞离开,他还未彻底想明白。 李玄霄看着他这副样子,也是无奈了,提醒道,“我大唐僧尼人口达二十六万,佛寺所占耕地惊人,且不用缴纳赋税,玄庆法师一死,很多人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了。与其旁落,圣上还不如赶紧将这部分财富收入囊中。高开府既然这么认真的提醒你,那这里面就肯定不是掉几个人头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李忘机听明白了,顿时喊亲信来赶紧去传信,他弄完这事情,招呼所有人收拾东西回静王府的时候,忍不住就对着李玄霄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我现在笨得不行?我这是怎么做上李氏机要处的司首的?” 李玄霄思索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可能是因为你们宗牒司只需要核对李氏血统,这本身就是个不要费脑子的事情,和护院看门也差不多?” 李忘机哭笑不得,又不放心的抓抓脑袋,“那我们这帮子人的开销用度,圣上会给的吧?” 李玄霄也真是无奈了,道:“这还要你费心?你还是担心一下你手底下那些人的失落感吧。” 李忘机一愣,“失落感,什么失落感?” 李玄霄眉头微蹙道,“好好的宗牒司,是不是皇亲国戚都需要你们敲章子认可的,现在直接就成了护院。” 李忘机道,“哦,那倒不会,反正能住回静王府,又不愁花销,还不是和平日里没差。” 李玄霄凝视了李忘机好一会,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之前还有不少人说顾道首处理事情儿戏,我看这整个大唐,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贺海心站在明月行馆门口,送别这些李氏机要处的人。 怀贞公主昨夜已经来过一次明月行馆,告知了他们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之后,也将皇帝对顾留白表达的意思透露给了他和裴二小姐。 看着满心唏嘘的李忘机和满心感慨的李玄霄,此时的他也越发对那个充满功名利禄的朝堂没有兴趣。 在来长安之前,他和很多满心抱负的幽州学生一样,觉得能够进入皇宫议事的那些大臣们,都是这世上最为聪明和具有学识的人物,他们的智慧必定像星辰一样随时闪耀。 但现在听着那草台班子四字,他也是满心感慨,知道那里面多的只是门阀手中的戏子。 那些门阀似乎可以根本不用在意戏子的学识和智慧,只是需要那些戏子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递上符合他们心意的奏本。 第七百三十章 幽火已燎原 - 割鹿记 - 无罪 太极殿内,青铜鹤炉吐出的檀香与官员们朝靴踏起的微尘在卯时初刻的光柱中交织。 侍御史崔右琮首先发难,“陛下!今天下佛寺占田逾千万顷,僧尼不纳赋税,农户投充为寺奴者十有三四——此乃剜朝廷之肉补如来之衣!” 礼部侍郎郑经出列,腰间金鱼袋撞得叮咚作响,“陛下,崔公此言差矣!去岁陇右大旱,正是慈恩寺开仓济民,此乃佛法慈悲。” 工部尚书卢承安冷笑,“那郑侍郎可知长安西市铜价,可知慈恩寺那一尊丈六铜佛内融铸钱三万贯?” 大理寺少卿袁灏看着郑经,也冷笑道,“郑侍郎估计也没有算过,每僧日耗粟三升,二十六万僧尼岁耗三百万石——足够关内道三年军饷!更不用说寺庙中还有大量杂役奴仆,打仗的时候,靠的可不是慈悲。” 郑经面红耳赤,还未来得及争辩年逾七旬的弘文馆大学士柳昌河颤巍巍的捧出一本佛经,那经卷上还盖着大唐开国皇帝的朱印,“陛下,若是逼僧人还俗,恐伤我大唐的佛缘啊!” 户部的一名官员沉声道,“佛缘能抵账簿上的亏空么?” 他身旁的上司,户部郎中韦晋低声斥责他不要随意出声,却是取出一份文书,上面有许多人的指印,“这份东西是我暗访得来,上面记着大庄严寺是如何将周围那些农户的田地变成它的功德田的,还有桩事情,诸位想必清楚,长安城中所有佛寺放贷是年前借十个铜子,年尾要还二十个铜子。” 弘文馆的一名学士道,“那为何不借官贷,官贷年尾也只需还十二个铜子?” 韦晋冷笑道,“不是这些人脑子不好用,而是借不到官贷,因为官贷库房里的铜子远没有佛寺库房里的铜子多!” 争辩越来越激烈时,一名侍御史得到准允,将一个竹筐抬入殿内。 掀开竹筐上盖着的粗布,内里露出的赫然都是发霉了的粟米。 这名侍御史抓着这些粟米,就像是掐着那些站在佛宗一边的官员的咽喉,无比用力的厉声道:“只是长安洛阳的佛寺之中,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库房里积存着可以养活二十五万大军五年的粮食!这些粮食,每年都在腐烂!” 整个大殿骤然陷入了死寂之中,隔了数个呼吸,户部先前那名被阻止出声的官员幽幽的说道,“去年长安西明寺做佛事时,七日收到的施舍就相当于长安全年的茶税收入。” 这次他身旁的上司韦晋并没有阻止他。 他便又接着说了一句,“我也敢用人头保证,长安洛阳佛寺之中的铜佛只需拆掉七成,就足够补上五十万匹战马的缺口。” “拆毁佛像,断的可不只是佛缘,会令人心离散!”弘文馆的那名学士叫出了声来。 争论又开始继续。 在这激烈的争论之中,龙椅上的皇帝,还有那宰相李得意,此时却显得十分安静,就像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 此时整个大唐还没有多少人能够看清这场争论背后隐藏着的真相,但坐在永兴都尉府里的安知鹿却轻易的看穿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经过郑仲夏的点拨,他似乎真的一下子开了窍,尤其在承受了祖龙意志的审视和传法之后,他的野心和眼界到达了一定的高度,他便拥有了之前从未有过的能力,仿佛笼罩着真相的疑云对于他而言便根本不存在了一般。 炎热的风里已经出现了秋天的一丝凉意。 他此时的心中不再有任何的恐慌。 如果将整个大唐看成一口煮满肥肉的大锅,本来李氏和那些门阀好好的各自吃着锅里的肉,但到了现在,李氏发现这些门阀吃的肉越来越多,便想让他们少吃一些,但这些门阀的胃口已经被养大了,而且他们十分清楚,如果将嘴里的肉都吐出来,那他们今后可能便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些肥肉。 这些门阀宁愿将锅子掀翻,也不愿意失去在锅子里吃肉的权力。 这样的争论或许短时间之内根本没有结果,但安知鹿现在可以肯定,随着这样的争论的持续,一定会有更多的问题冒出来。 比如会有寺庙的僧人阻止官家的清查,比如会在寺庙之中发现一些根本不容许存在的东西,比如铠甲,比如箭矢。 之前废掉太子的罪名之中就有一条,和未剃度的牟尼僧来往密切,图谋不轨。 接下来清查佛寺的时候,肯定会有更多不利于已废太子的证据出现。 除了解决这个庞大帝国财政税赋的窟窿之外,其实席卷整个中土佛宗的这场浪潮更像是要给太子一个赶紧造反的理由。 刚刚到达黔州的被废太子在发现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消息从长安传递出来时,他应该明白自己再犹豫的话可能就要被赐毒酒了。 对于诸多的门阀而言,太子造反会越发加剧李氏的撕裂,新增巨量的军费开支,会让府兵制彻底向着募兵制转变,而他们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完成自己的图谋,彻底瓜分掉李氏和裴氏手中的军权,到了那时,藩镇割据,李氏想要在长安号令天下,恐怕也得看看各个军镇节度使的脸色了。 让李氏失去佛宗和裴氏这两个强大的盟友,合理的拥有强大的军队,门阀们会因此心满意足,而皇帝能够得到解决燃眉之急的财富,能够推行更多有利于大唐税赋的计划,他也会从中得到足够的好处。 似乎这场风暴席卷之下,唯一的失败者就是太子,还有那些看不清形势却也把握着巨大财富的地方盐商。 他安知鹿现在依旧是个小人物,但那一场刺杀过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令太子深恶痛绝之人。 所以无论是皇帝还是那些门阀,都绝对不会错过他这一颗棋子。 已经深恶痛绝的人要是再放在一个可以随时捏着他脖子的地方,那这足以让太子心里丧失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 以他现在的眼界看来,太子注定便是这场风暴之中的牺牲品。 但这让他也在深思一个问题。 太子若是真的能够在这种局势之下还能笼络起大军,那这个盛唐,一定还存在着其它隐而未发的大问题。 太子的不满可以理解。 那跟着他造反的那些人,是因何产生强烈的不满? 那在整个大唐之中,那些州域的人,心中对大唐有更多的怨恨? 在这样的平静思索之中,他的呼吸进入了一个很奇妙的节奏之中,除了肺腑之外,他身体的很多窍位也渐渐显现出淡淡的幽光,仿佛这些窍位也在呼吸。 他体内的本命蛊第一时间就感到了异常,然而它欢欣雀跃的想要去吞噬他经络中化生的真气时,它感到一张星图压了下来,压得它没有丝毫的抗拒之力。 接着,它感觉自己渐渐失去对自身的控制,仿佛将要化为这张星图的一部分。 它感到万分的恐惧,甚至愤怒。 它拼命的挣扎起来,甚至释放出要和安知鹿玉石俱焚之意,然而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许多看不见的星光穿过它的身体,汲取着它体内的元气,将它如同一个完全被控制的木偶吊起。 安知鹿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窍位和星图之中的星辰一一对应,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感知到的看不见的星光,此时丝丝缕缕的不断流入他体内的经脉之中。 这些星光不断淬炼着他体内的一切,如同开始打造一柄神兵。 这样的感觉让他更加志得意满,让他更有信心。 世间已无玄庆。 但玄庆让天下的修行者看到了修行者能够拥有何等极致的力量。 如果一名这样强大的修行者纠结着世俗的力量掀起风暴,那还有谁能够阻止。 安知鹿自己也不能理解,为何安贵总能让人一眼喜欢,而自己却偏偏会让人讨厌。 但他此时觉得,能够轻易让人厌恶,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他现在可以让太子厌恶至极,接下来或许也会让王幽山产生和太子一样的感受。 再接下来,或许就是皇帝。 这种能力,眼下却似乎成为他能够在这个盛世疯狂的行走下去的独特本钱。 现在的人,要对付佛宗,要对付太子,要继续分肉。 然后他们会发现接下来最大的威胁是王幽山。 他们就会利用他来对付王幽山。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许多的力量不需要他额外用心去经营,很自然的就会汇聚到他的身上。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公主送上门 - 割鹿记 - 无罪 高集安在长安等待着秋天的来临。 他看到门前的那株樱花树上已经开始掉落黄叶。 他感觉自己来到长安已经很久。 久得似乎很多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一名七品的修行者,在长安之外的很多地方都足够引人注目,然而这里是长安,尤其是当整个道宗,包括堕落观都在顾留白的统御之下后,在延康坊,在明月行馆的七品修行者,似乎也很容易被人遗忘。 因为是高丽道人,且师门来历没有那么清楚的情形之下,他在道宗也属于真正的边缘人物,不知道是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他也没有得到进入任何道观藏经处学习的机会。 倒是厉溪治现在的关系和他还算不错,或许是性格相近,看他办事认真,又经常落单,所以厉溪治有时候会请他帮忙做些事情,也会找机会安慰他,让他放心,但凡顾十五承诺过的事情,他绝对不会不放在心上。 他当然也听进去了。 做事情也是依旧兢兢业业。 只是还需要等多久? 他并非是埋怨顾十五,只是不管多努力都始终不得门道,找不出自己为什么无法形成神通的原因,找不出自己师门这功法的缺陷,这一日日过去,就是在虚度光阴,空自蹉跎。 这时候安贵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门口。 “集安兄!” 安贵看着他就笑眯眯的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顾道首给你送来一份密笺。” 高集安呼吸骤顿。 他失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将安贵请进院子。 “你先看顾道首的密笺,我来端茶倒水就成。”安贵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紫铜小管塞到高集安手里,自己却是去忙活去了。 高集安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之后,才打开这个紫铜小管的蜡封。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紫铜小管里装着的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着的东西。 此时的阳光并不耀眼,但展开的羊皮小卷上的那些小字却似乎在流淌着耀眼的光彩。 他只是看了数句,心中所有的郁气便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难言的感动。 信中的开端便直接指出了他法门的缺陷到底是在哪里,直接告诉他必须用何种方法才能补全形成神通所缺的气机,接着便有些歉然的说道,他这法门的问题,他之前已经请教过一些道宗的修士,但得到的结论都是需要换法重修,而他自身的修为进境也委实看不出问题所在,但他以玄庆法师的修为和感知,却是找出了问题所在。 顾留白字里行间的意思,是真正要感谢的人是玄庆法师。 他高集安能够成就神通,解决师门功法问题的贵人,原来是玄庆法师。 但高集安此时所想的,却只是,在昨夜那场大战之后,顾留白返回长安,却是还特意仔细的感知了他的气机,还认真的想出了他法门的症结所在。 安贵烧开了水,等到高集安收好了密笺,他才端着茶壶出来,给自己和高集安泡茶喝。 他大致就已经猜出来高集安等来了他想要的东西,虽不言语,但也替高集安感到高兴。 高集安喝了半杯茶,他心境还没有彻底的平复下来,他看着安贵,忍不住认真的问道,“安贵兄弟,你觉得顾道首和裴二小姐,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安贵愣了愣。 他想到了近两日明月行馆里有些人的议论,他便认真道,“长安城里那些像他们这样有本事的人,总是习惯将人当成提线的皮偶,但我觉得只要我们把他们当成真正的家里人,他们也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家里人。” 高集安默默点了点头,真心道,“安贵兄弟,你泡的茶比我泡的好喝。” …… 此时,数名年迈的僧人正走出大慈恩寺。 他们刚刚约了佛子在大慈恩寺见面。 之前朝堂虽说也有数次针对一些佛寺的事情,但只是局限于一些胡作非为的胡僧,以及参与朝堂之事的僧众,但此次风向显然就不对了,这数名年迈的僧人都是长安城中一些大寺的住持,这些人在佛子面前表达了忧虑,原本是想要佛子出面,看是否能够借助顾道首和李得意的力量,给予佛宗一定的支持。 然而周驴儿别的没听明白,却听懂了他们表达的想要尽可能保住寺庙的钱财的意思。 他就反问了一句,“留着钱财要做什么?” 这些僧人迟疑了一阵,有人想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以用来修整寺庙,将寺庙建得更威严壮观,佛寺佛像更威严壮观,修行地越具神妙,就会令人越发敬畏,越发虔诚,越容易宣扬佛法。” 周驴儿就想不通了,反问道:“那佛寺修得再壮观,再威严,以后有个皇帝犯病想要拆寺庙的时候,谁能阻止得了?为什么玄庆法师在的时候,没有人敢拆寺庙?是更加威严壮观的寺庙有用,还是玄庆法师这样的大能有用?” 这些僧人沉默了很久,才有人又道,“可是什么都不做,会有无数僧众被迫还俗,很多僧人晚来的生活也得不到保障,会吃很多苦。” 周驴儿脑海之中闪过自己师尊说过的话,他便直言道,“不吃苦,何以体会苍生疾苦,吃苦就是修行。至于还俗…真一心向佛,在哪都可以修行。” 这些僧人此时离开大慈恩寺的时候,似乎已经可以看见很多富丽堂皇的寺庙倒塌时涌起的烟尘,他们转头看向那座大雁塔,此时忍不住都在想,佛子到底是什么都不懂,还是真的什么都懂? …… 暮色渐沉时,蒲州解县外的官驿笼罩在一片昏黄的余晖中。这座驿站紧邻解池,平日里多是盐运官吏歇脚之处,今日却显得格外安静。 顾留白倚在驿馆二楼的栏杆边,手中把玩着一枚青玉扳指,目光却落在远处盐池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他身后有着几分墨迹未干的新誊抄本,一些用朱砂笔圈出来的数字显得尤为扎眼。 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头戴帷帽、身着粗布衣衫的高挑女子缓步而上。她摘下帽纱,露出一张清丽却隐含威仪的脸。 顾留白早就吃得准她的喜好,只是平静道,“想不到怀贞公主竟会亲至。”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却是有些莫名的哀怨。 许久未见,她看着顾留白是真正的久别重逢的感受,心中其实何等的激动,但顾留白却是表情淡然,似乎和以往在长安时和她见面没什么不同。 难道自己真的在他的心目中占据不了多少地方? 但顾留白还真的就是彻底拿捏了她。 顾留白只是将那几本抄本朝着她推了推。 “这是?” 怀贞公主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她很快就看出这些抄本乃是解池盐监最新的账册抄本,内里记录的是盐产、税收核算。 她接着便反应过来,“你挑这么个腌臜地方谈事,原来是要查解县这边的盐政?” 顾留白似笑非笑道,“解县与安邑盐池合称‘两池’,乃大唐十八盐池中产量最高的区域,年收入在一百万贯以上。而按我所知,去年大唐所得赋税收入在三千四百万贯左右。” 怀贞公主有些羞愧道,“此处盐池收入我并不清楚,但以此来看,此处委实重要。”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公主你觉得我为何要顺道特意来这查一查?” 怀贞公主平时都是考校别人,而此时仿佛成了个被调教的学生,她认真思索片刻,才轻声道,“你觉得大皇兄若是起兵造反,军资可能来源于盐产?” 顾留白看着怀贞公主,认真道,“公主应该清楚,大唐虽然一直设置盐池、盐井盐丞,但尽力保持盐价低廉,一直到三年前才开始收盐税。如果我记得不差,应该是对吐蕃连续用兵,连续大败之后,军费吃紧才增加了盐税,当时推动盐税的是林甫,我本来以为他会在这里面大肆收刮银两,但后来他倒台之后,却发现他只是垄断了茶叶生意。那林甫的倒台是李氏机要处刻意为之,顺势连着王夜狐一起收拾,那背后若是隐藏着很大的利益,这部分利益自然是落在李氏机要处手里。太子去黔州,显然就是李氏机要处和一些门阀合力的结果,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不是可能会起兵,应该是肯定会起兵。那我觉得要留意的就不是黔州和扬州这一条水路上的事情,而是整个盐税的事情。” 怀贞公主心神震颤,她想起朝堂之上那些官员最近这些时日的争吵,顿时觉得那些人的战略眼光和顾留白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两处盐产,真的有问题?”她语气都不由得尊敬起来。 “现在我大唐的盐政是不禁私制盐,只是私盐必须官收,解县与安邑采用‘垦畦浇晒’私盐产量也十分惊人,按照这账目显示,现在解县盐产之中有五成是私盐所产,但总量和大隋时出产持平,意思是解池这官产盐池的产盐量减少了一半,但我让人查了,用工量反而比大隋时多,晒盐田也多,那么你本应该多出来的盐去哪了?” 怀贞公主心中一颤,下意识道,“私卖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没那么麻烦,就是明明是官产,克扣下来至少一半,所有用工成本都是官家贴的,但这至少一半盐产就说是私产,就直接用官家的钱收。自己产出,卖给自个,用这种法子把钱库里的钱就源源不断的往一个口袋里套出来了。” 怀贞公主寒声道,“如此做法,监察竟然看不出来?” 顾留白道,“时间一长,哪怕这边盐政从上到下都一手遮天,哪怕有李氏机要处从中遮掩,也绝对会被查出来,但最关键就是这盐税是新收,两三年时间里有些疏漏在各部也很正常,以往有什么漏洞,那就是抓出一批蛀虫,砍一批官员的脑袋,然后再将有可能得漏洞从制度上补了,但是现在这个窟窿养出来的不是一批贪官,而是一个造反的被废太子了。”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久久不能言语。 等到顾留白递来一盏茶,她才回过神来,从袖中取出数本绢书,认真道,“父皇让我带来些东西,是李氏机要处之中的绝密,若是李归尘不死,这些东西也到不了手里。他让我带这些东西过来,说有助你修行。” 第七百三十二章 还是得双修 - 割鹿记 - 无罪 想起皇帝所说的话,顾留白没有丝毫的意外,他接过绢书时的神情安静且充满自信,让怀贞公主又是一阵心动不已。 其实当看到怀贞公主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顾留白心中对这些绢书的内容就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当他翻看着这些绢书的内容时,他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你知不知道其实李氏很多人因为接触真龙,所以也不可避免的身陷邪化之苦,所以其实李氏机要处一直都在研究如何镇压或是利用邪化么?”他漫不经心般问道。 怀贞公主却瞬间如受雷击。 她面色有些苍白起来,摇头道,“我不知道。”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所以你一直没看这些绢书中的内容?”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父皇让我带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私自翻看。”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笑了笑,道:“你特别听大人的话,没有你大皇兄他们那么多的心思,所以你父皇才对你另眼相待。” 怀贞公主并不是笨人,她听着顾留白的这些话,面色变得更为苍白起来。 “清河崔氏想要在长安和关外大展拳脚看似是厚积薄发之后的结果,但现在看来,却少不了李氏机要处的推动。崔老怪也好,羽道人也好,都是李氏机要处的试验品。” 顾留白翻看完绢书上的内容,认真道,“李氏机要处和堕落观一样,早就意识到了真龙引起的邪化问题,但两者走的路线截然不同,堕落观走的路线是彻底的消灭,镇压或是吞噬,就是不想让真龙念和真龙元气对我造成邪化,最好就是我来将真龙的念力或是元气炼化掉,而李氏机要处选择的路线却是利用,看看能否利用邪化来快速提升修为,控制邪化朝着对于修行有利的方向进行。羽道人按理来说是堕落观的人,但这个人却反而走的是极端邪化,认为邪化之后会成仙,这里面有没有李氏机要处的刻意引导就很难说,但他和崔老怪肯定是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设计,李氏机要处借着他们两个就试了一把八品之中的强者,若是和这种深度邪化的修士整体气机融合,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怀贞公主凛然道,“出现在骊山,和耶律神女他们交手的那名邪化修士,就是这样的试验品?”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绢书推到怀贞公主的面前,道:“你们李氏机要处得出的结论是,在吞噬性和融合性方面,真龙的天赋能力远不是人类所能相比的,所以若是在某些阶段不控制邪化,借助邪化过程之中,真龙的强大吞噬和融合能力,便很有可能以惊人的速度吞噬大量的元气,乃至别人的整体气机。所以那名出现在骊山的邪化修士,就像是吞噬了崔老怪的神通一样。” 怀贞公主只是看了一眼顾留白翻开的那一页绢书上的内容,她便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玄庆法师在白草圆入魔,其实也和邪化有关?” 顾留白的嘴角泛出了一丝苦笑,他看着怀贞公主,慢慢的说道,“所以按照李氏机要处的这些机密…当年我娘逃离长安,甚至和那些西域佛宗的强者大战,或许也和李氏机要处的这种布局有关。李氏机要处显然就想仔细看看修行各种不同法门的修士在邪化之后,采用不同的法门来应对邪化,会产生何种结果。能够观察的对象越多,尤其是修行不同法门的八品修士越多,他们就能获取更多应对邪化的经验和手段。”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长长的睫毛不安的跳动着,“所以我也是他们的试验品之一。” “李沉山早就和王幽山有过很长时间的接触,而且他还得到了王幽山的信任,但即便是他也是李归尘的猎物。李氏机要处这些人早就熟悉王幽山的一些手段,但他们并没有刻意阻止,就是需要更多的观察对象。堕落观观主死后,其余那些堕落观长老能够在长安生存下去,应该也是这个原因,这些长老乃至所有有邪化可能的修士,都是他们观察的对象。”顾留白看着怀贞公主,平静道,“真龙既然是祖龙地宫造就的产物,在他们看来,真龙所产生的邪化不管如何强大,都不可能凌驾于祖龙和其部众之上,所以它必定是可以被人间控制和利用的力量,再加上有玄庆法师这个例子,他们更是坚信邪化是大大提升修行者能力的一种途径。” “李氏机要处,李归尘和李沉山这些人的确是很强大很有能力的一伙人。”顾留白停下来想了想,然后又认真的接着说道,“只是李归尘自己未曾到达玄庆法师的境界,他无法领会玄庆法师的境界,所以还是错估了玄庆法师的力量,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最正确的道路上,以为自己可以将一部分精神实质性的分离,自己的精神力量强大到可以同时控制自己的身躯和一尊钟鐻金人,如同传说中的神明一样,拥有一尊强大的身外化身。他以为玄庆法师的修为境界最多和他相同,再加上一尊汇聚百家之长,可以演化诸多神通的钟鐻金人,他已是真正的人间无敌。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玄庆法师比他看得更清楚,走的道路也截然不同。” 怀贞公主不再去看绢书上的内容,只是看着顾留白,问道,“那父皇让我过来,他到底是想要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情,是认为你可以利用邪化来提升修为,将我当成试验品么?” 顾留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莫名的有些出神,过了数个呼吸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我娘以前一直提醒我的是,我要走的也并非玄庆法师的那条道路。” 怀贞公主听不明白。 她不解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你父皇,我娘和玄庆法师一直是互相信任的盟友,李归尘和李沉山虽然优秀,但你父皇,我娘和玄庆法师不会比他们差劲,李氏机要处对邪化深有研究,但你父皇和我娘应该早就有了相应的解法。。”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玄庆法师那般强韧的意志,也不是每个人能够可以修行那种经历无数轮回的心境考验。我娘再怎么骄傲,也不会觉得我能够在心境和精神修为上超过玄庆法师。” 顾留白感慨的看向窗外的天空,他充满敬佩的说道,“如果将邪化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真气,一部分是精神念力,那玄庆法师其实所走的道路,是利用真龙念历尽无数轮回,阅尽众生,将精神念力提升到了极致。我修的可不是玄庆法师那种佛法,我也没有玄庆法师那么多阅历,我可是承受不住人间无数的恶,我到时候可解不开我的心魔,所以我走的道路,应该是利用邪化将真气这条道路走到极致。” 怀贞公主更迷糊了。 顾留白平静道,“我娘从小给我药浴,恨不得把我煮熟在药罐子里头的感觉,原来是把我的血肉练得诸邪不侵,如此一来,真龙念力或许可以侵袭我的精神,但真龙的真气是改变不了我的身体血肉,是不能让我邪化的。” 怀贞公主还是没办法听懂,但她的呼吸却莫名的局促起来,她直觉这似乎就和她有关。 顾留白看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父皇对如何镇压或是利用邪化也自然十分清楚,所以他让你过来,应该就是想让你和我双修,助我修行。” “双修?”怀贞公主苍白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下意识的就要摇手说不行不行,但下一刹那,她的左手抓住了右手,死命的控制住自己。 “怎么…怎么双修?”她纠结了好一会之后,才低垂着头,看着顾留白道,“要…要那个吗?” 顾留白见她这副模样,倒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故意问道,“要哪个?” 怀贞公主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憋了一会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些声音,“要…要有身体亲密接触么?” 顾留白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故作认真道,“应该避免不了,按着你父皇的意思和李氏机要处这上面的手段,应该是利用你邪化,通过双修将双方整体气机紧密结合,利用我诛邪不侵的体质,让我将你体内邪化产生的真龙真气引入体内,尽数转化,同时就要用李氏机要处的法门和我的一些镇邪法器将真龙念镇杀。这个过程之中,邪化就像是一种神通,我要感悟出这个神通的运行机理。可能有时候我不得不接触一下公主的一些脉门,好让我更清楚的感应气血和真气的运行和转化过程。” 怀贞公主顿时有些心情低落,“只是…这样的身体亲密接触?” 顾留白差点咧嘴笑出声来。 要不然呢。 公主原来想的是妖精打架那种必须脱光光亲密接触的双修么? 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歉然道,“的确如此,难免触碰公主贵体。” 怀贞公主失望得快哭了,但还是强忍着眼泪轻声道,“那还好。”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丑话说在前 - 割鹿记 - 无罪 忧伤、失望、懊恼…好多负面的情绪差点把怀贞公主压垮了。 尤其是在见到上官昭仪的刹那,这些负面情绪就瞬间上升到了顶点。 她在心里不断的埋怨自己,为何不能学学上官昭仪。 上官昭仪一开始和顾留白也不认识,尤其中间还横亘着裴云蕖这样一座大山,但上官昭仪还不是夜奔延康坊,硬生生把自己投在顾留白怀里了? 那时候顾留白还在长安未站稳脚跟,没什么身份地位,若说那时候尚可托辞顾留白乃布衣,自己金枝玉叶需持公主身份,但此时顾留白已贵为大唐道首,自己为何犹自矜持若此,为何不效昭仪之胆色? 怀贞公主见上官昭仪如女主人一般给她安置住处,等到上官昭仪告退离开,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驿馆上房的床榻上时,她当真是自怨自艾,愁绪如潮,悔恨交加,有种五内俱焚的感觉。 等过了足有盏茶时间,她说服自己,不管如何,现在终究能够长留在顾留白身边,终比天各一方见不到朝思夜想的人好。 又想到自己方才听顾留白解释,自己说只是这样的身体亲密接触,她顿时又是霞飞双颊,羞涩难言,心想顾留白心思细腻,也不知道他察觉出什么异样没有。 然后便又在心中说自己不害臊,难不成真要那般真刀真枪的捉对厮杀,自己就真的除去衣衫任凭他摆布不成。 真是羞羞羞。 又在心中想了一会那羞羞的画面之后,她这才略微定下心神,思索起顾留白所说的太子造反的事情了。 她脸上的红潮瞬间退去,很自然的显现出平时的肃冷威严的神色。 朝堂里的那些官员,现在争得不可开交的事情还是要不要整治佛宗,以及如何整治的问题,一百个官员里面,九十个想的只是这么做了之后,会不会对民间的信仰造成冲击,会不会引起什么乱象,殊不知一场比扶风郡叛乱更严重的兵祸即将席卷大唐。 但那一百个官员里,剩余十个能够想到太子会被迫起兵的官员里面,最多就只有两三个才有可能想到太子的军费来源,而且这两三个人里面,也绝对不会像顾留白这样敏锐的找出帝国的整个盐税系统的问题所在。 那些官员的水准她清楚得很。 而且那些拥有很高战略眼光的官员,往往又不是最底层爬起来的,更不是那种拥有精明眼光,一下子就能看出哪里存在惊人利益的商人。 其实顾留白找出这个问题之后,要改变这种乱象就很简单。 核查私盐来源,所有盐池登记在册,记录产量,限制私盐收购比例等等,但顾留白的意思似乎是,船大难掉头,既然有些人故意让盐税出现这样的漏洞,好截留惊人的利益去成为太子叛军的军费,那不如乘着这事情还没有捅出去,想办法把这部分原本要输送给太子和一些门阀的利益,夺到自己手里。 大唐要钱,皇帝要钱,这些门阀也要钱,但原本的浑水一下子被弄清了,收入国库的税收,可不是完全归皇帝用的。 以顾留白和裴国公的能力,暗地里横插一手要夺这部分利益,恐怕那些门阀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那些门阀破罐子破摔将盐税的漏洞提出来的时候,他们获得的利益恐怕足够多了。 顾留白完全可以瞒着她,现在这么直接和她说,恐怕是要让她问问皇帝的意思,若是皇帝准允,恐怕顾留白想的不只是提升修为,而是也要设法拥有足够的军力了。 修行者世界的力量你们玩不过我,就想抛开修行者的力量,用世俗的力量来瓜分这个大唐,那好,我也先设法拥有世俗的力量再说。 怀贞公主现在觉得顾留白的确需要顾虑的就是皇帝的想法。 毕竟只是一名天下无敌的修行者,和又是一名天下无敌的修行者,又拥有雄霸一方的军队,那是截然不同的,那就相当于是大隋灭亡时无名观观主和李氏开国皇帝的区别。 但她毕竟足够聪明,她同时也理解,这或许也是顾留白和沈七七还有玄庆法师不同的地方,顾留白也是借此向他的父皇表明态度,你要和我联手,那就必须绝对的相信我,我顾留白可以对江山没有任何的兴趣,但任何人绝对不能将我当成用完就丢弃的棋子。 …… “其实看皇帝现在的架势,哪怕你就算是纳妾纳个公主,他也绝对会想办法解决,不会非得让公主做大妇,让裴二小姐做妾吧?”上官昭仪和沈若若进了顾留白的房间之后,沈若若就故意道,“顾十五,那你可就青史留名,史上第一人了。一个王朝兴盛而不是没落时,一个布衣出身且不入仕途的江湖汉子,居然可以让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做妾。顾十五,你真的不想收了这怀贞公主?” 顾留白看着她就笑,“那可不用,我现在早就青史留名,虽不知道后有没有来者,但至少前无古人了。大唐王朝兴盛到如此程度时,我居然偷偷让皇帝兄弟未正式过门的媳妇成了我的情人,而且还不是那么偷偷摸摸,整个大唐都知道。” 沈若若听到他说皇帝兄弟时,就知道他这狗嘴里要吐出什么东西,不过是她挑起的事,要恼羞成怒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她只是呸了一声,道:“昭仪妹子他欺负我,他口口声声提醒我是他人妇!” “那有什么。”上官昭仪和裴云蕖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她是看似正经,实则在顾留白面前很不正经,裴云蕖是看似不正经,但实则很正经,她现在也不帮着沈若若,只是微笑道,“说不定你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因为这个更觉得刺激一些呢。” 沈若若这下顿时羞红了脸。 倒是真被上官昭仪说准了,前些时日她还真扮演了一番王妃被一个好色小道士非礼的情境呢。 只是承认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她狠狠白了上官昭仪一眼,凶声道,“小蹄子你给我记好了,今后有你好果子吃。” 上官昭仪笑着连声道,“好姐姐你让让我。” 沈若若忍不住想说荤话,这时候顾留白却干咳了一声,正色道,“最难看透是人心,怀贞公主倒是单纯,但皇帝那我却并不放心。”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顿时微微一愣。 “他是我娘和玄庆法师的朋友,以前自然是得到我娘和玄庆法师的信任的。但于我而言,我娘和玄庆法师都已经死了,他还活着。”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我不能因为他是我娘和玄庆法师的朋友,就直接将他认为是我应该信得过的朋友,我娘不愿意怀疑朋友,但也没有和我说过皇帝是我一定可以信任的人,她虽然没有提及她的过往,也没有提及她和玄庆法师的关系,但她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过,玄庆法师是最接近神明的人,他的思维真正的超出俗世所有的官员。” 沈若若和上官昭仪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完全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脸色瞬间就都凝重起来。 顾留白接着轻声说道,“不同位置上的人有不同的想法,有些高高在上的人很容易习惯别人的付出,会将别人的付出看成理所当然。比如有些权贵或许认为边军将领的赴死是理所当然,但我不希望皇帝也形成这样的理所当然,我知道或许和当年我师伯无法救得了郭北溪一样,他也有没法解决的无奈,但我得让他明白,我是我,我娘是我娘,我虽然想替我娘和玄庆法师维系着这个盛世,让大唐的光辉照耀更多的地方,照耀得更久一些,但我是个生意人,他和我联手,不能直接将我看成他是皇帝,我是大唐的一名将领,或是为了大唐便能赴死的一名修行者,他必须将我看成生意伙伴。如果拼命,他也得和我一起拼命。我不会让我身边的人随着我赴死,单独成全他一个人。” “做生意,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顾留白看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认真道,“李沉山和李归尘已经死了,但李氏机要处之中其余人到底有没有问题,那我不太清楚,我现在拖家带口的人了,我不能和当年的郭北溪一样,提着一口剑就去死在关外。” “防备着些好。”沈若若点了点头,道:“李氏为了江山,父子、兄弟相残那是常有的事情。史书上那么多皇帝,手底下大将帮他打江山的时候都是千好万好,等到打下江山了,没几个大将有好下场。” 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希望自己只是多虑。 按理而言,皇帝现在似乎对他越来越信任,对他越来越好的感觉,但偏偏太子这件事情,却让他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太子毕竟是皇帝的儿子。 他现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既然说子不教父之过,太子最终变成这样的人,皇帝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 第七百三十四章 漠南的秋霜 - 割鹿记 - 无罪 操弄人心是门阀最擅长的手段,他们可以让许多阳光明媚胸怀壮志的才子变成阴暗扭曲的怪物,也能够让一天要接待好些男子的风尘女拥有廉耻心,甚至想要给自己立贞节牌坊。 顾留白一向不喜欢有些人为了银子而出卖自己的朋友,任何为了达成目标而将一个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的手段,在他面前绝不讨喜。 皇帝能够得到他娘和玄庆法师的信任和支持,至少说明他比李氏的其余任何人都要更适合那张龙椅,只是人心或许会有变化。 他不能保证自己的娘和玄庆法师离开这个世间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的心境是否会有些变化。 哪怕皇帝和他的目的相同,只是想让他娘和玄庆法师以付出生命为代价而打造的盛世能够走得更远,那在作出任何决定之时,也只能将他当成共赢的生意伙伴,而不能将他当成棋子。 没有谁喜欢被当成棋子。 怀贞公主在恢复成自己原本的样子之后,终于想到了顾留白和她对话时隐含着的提醒。 她会身陷邪化的威胁,应该就是李氏机要处的安排,李氏机要处或许也想通过和皇帝十分亲近的她,想要看看皇帝在镇压或是利用邪化方面会有什么样的方法。 但皇帝一直对她十分喜爱,或许也有可能是她虽然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才俊,但她对李氏内部权势的争夺的确没有什么想法,她始终很听皇帝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异心。 长安的夜色里才出现一丝秋意,在雁门关往北的漠南地区,此时植被却已经开始枯黄,清晨已经出现白霜。 错子山位于阴山山脉西段,和雁门关的直线距离约有六百多里,一些县志和游记上往往用"半霄之岑""上出云表""夏有霜霰"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此处的山势,但其实此处山势虽高,沟壑纵横,但山体延伸还算平缓,且南侧为河套平原东缘,这是阴山南麓至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避风向阳,哪怕是在冬季,这片区域冬季积雪也不会超过五寸,牲口可刨雪觅食。 阿史那叶贺所率的这批突厥人,此时已经在错子山的避风处建好了营地,开始了过冬准备。 突厥人的大帐每帐五到六人,这五到六人需要维持六十头左右的牲口越冬,要想将牲口喂养得足够肥美,就要准备足够的干草。 只是一头样,每日食用的干草就在四斤左右,所以往往这一帐五到六人,在整个越冬期就必须收刮方圆四十里的草场。 老人、妇孺也得承担足够多的体力活。 不过相对于往年,营地里的突厥人脸上没有多少忧愁和绝望的神色,他们脸上的喜色是增多的。 阿史那温傅和几个精壮的突厥汉子刚刚运送完修补一些营帐的牦牛皮回来,他们就看到几头马驹踏着白霜撒丫子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看着这些还不到一岁的战马就已经壮得和牛似的,已经超过了那些从回鹘人手里缴获的普通战马的高度,看着这些马驹身上健壮的肉在微冷的风里显示出有力的跳跃,这几个突厥汉子瞬间就爆发出爽朗的大笑。 他们都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家里人一样欢呼着迎了上去。 “别把它们宠坏了!” 阿史那叶贺骑着马出现在那些马驹的后方,他用力的甩着马鞭,发出炸雷般的声响,“别把这些马驹养得和你们的狗似的。” 他的声音依旧威严,但是胸腔里却仿佛有几个风箱在抽响,有种呼噜噜的声音好像在他的身体里乱串。 和顾留白在冥柏坡那次会面时相比,他已经瘦了很多。 伤病一直在折磨着他,再加上之前和回鹘几名贵族的骑兵打了几场仗,消耗了他太多的精气,使得他从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似乎一下子迈入了老年。 他的声音虽然严厉,但眼中却是多了些慈祥。 这个冬天不会难熬了。 之前一直对他们保持着敌意的大食在两个月前就悄然的改变了态度,他们的军队还在扮演着和回鹘的骑军一样对他们围追堵截的角色,但在那些具有默契的战斗之中,大食的骑军总会很合时宜的丢下一些他们急需的战利品。 粮食、马匹,甚至一些所谓的“战俘”。 在自己的儿子阿史那叶贺死在大唐某个大人物的阴谋之中,他带着突厥黑骑前去冥柏坡寻仇时,他的这一支突厥残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他们就像是大唐和回鹘摆布的棋子,像一根燃烧得正旺的炭火被丢入黑夜之中,虽然依旧可以照亮远处旅人的眼眸,但终将很快的熄灭。 顾十五那时给他们的也不过是一个希望,这些那时候还在即将待产的母马肚子里的马驹,已经是他们当时的唯一选择。 但到了此时,他心里已经十分清楚,哪怕这些跑得欢快的马驹真的被阿史那温傅和自己那些部下养得好像只会在身边撒欢的牧羊犬一样,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明面上的敌人大食,其实已经成了他们的盟友,已经不断在给他们供给可供突厥黑骑使用的战马。他们的火飞龙现在也开始在大食的帮助下繁衍后代。 他们这些已经失去了自己王国和失去了自己家园的流浪者,早已明白没有什么比顾十五更值得信任的生意伙伴。 只要和顾十五做生意的生意伙伴也拥有同样一诺千金的品格,那这个生意伙伴就会得到顾十五持续的回报。 “父亲!” 阿史那温傅和一匹马驹赛跑,喘着粗气来到他的面前,将一个布囊递到他的面前,“这是冥柏坡那边给你弄来的伤药,不过有特意交待您,整个冬天你得禁欲。” “你这小兔崽子!”阿史那叶贺骂了一句,却是没有和往常一样开玩笑,他只是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轻声道,“你心里念叨的人来了,就在你营帐后面的那边山坡里。” “林……” 阿史那温傅瞬间变了脸色。 他一下子呆住了,但接下来陷入了难言的狂喜之中。 他甚至没有和自己的父亲多说一句话,便发疯一样的朝着前方的一条山沟冲去。 他后面的马驹以为阿史那温傅和是平时一样和它赛跑,它发出欢快的嘶鸣,撒丫子追了上去,但是以前的赛跑它多数能赢得胜利,今日它跑得鼻孔里都喷出沫子,却始终追不上前方的阿史那温傅。 它怀疑阿史那温傅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东西了? 阿史那温傅拼命的狂奔。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砂砾和结着白霜的石头,在他脚下仿佛被人用铁铲往后抛飞着。 他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直到他眼中出现那道熟悉的背影,他的胸肺仿佛才像是回到了他的体内,来不及呼吸的浊气在他的肺腑之中就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林以一!” 但他还是顾不得喘息,朝着那道背影用力的挥动着双手,叫喊了起来,“你回来了?” 此时的林以一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稚嫩气息,她的脸上也没有了那种桀骜的神色,或者说那种郁气。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在外游荡了很久的旅人,带着些疲惫,在道途之中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终于见到了一个熟人。 她看着冲过来脸色发白,嘴唇都有些发紫的阿史那温傅,点了点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先缓缓,不然肺都要炸了。” 听着这句声音,连敌人的长刀斩在自己的衣甲上都眉头不会跳一下的男人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显得无比笨拙的点着头,赶紧调整着呼吸,同时不安的搓着双手。 等到他的呼吸渐匀,看着后方那头好奇的看着,又有些不敢接近的小马驹,林以一才平静的说道,“你在族人面前说我说是什么?” 阿史那温傅被风吹得紫黑的脸肉眼可见的通红,但他此时却并不犹豫,大声道,“我的月亮。” 林以一抬头看了看天空,问道,“为什么是月亮?” “因为在荒漠里,月亮始终可以给人指引回家的方位。”阿史那温傅胸中突然燃起了一蓬火,他看着林以一,这么多时日积蓄的勇气一下子热烈的迸发了出来,“自从那天和你分别之后,我就没有一天不想起你,你就是我心中的月亮。” “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林以一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眉头微蹙,说了这一句之后,她又看着阿史那温傅,道,“你现在的修为距离我又差得更多了,你这样的人,我现在一只手都能打几个。” 阿史那温傅却反而上前了一步,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说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用我的一切来保护你,包括我的生命。如果有你都对付不了的敌人,我依旧会挡在你的身前,我会死在你前面。” 林以一并不否认,之前的相逢让自己对这个轻易可以看清他内心的突厥男子有些好感,但即便是这次回来,听到他部落中那些人的描述,她也是心中微起波澜。 但此时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她却被这个突厥男子真正的打动了。 “永远会如此么?”她看着阿史那温傅认真的问道。 “世间没有什么会让我违背我心中的誓言,我的月亮。”阿史那温傅认真的说道。 林以一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时间会证明一切。” 第七百三十五章 月下火飞龙 - 割鹿记 - 无罪 库布齐沙漠东缘的沙丘群中,悄然立起了许多营帐。 这里的沙丘多为固定沙丘,黏土和细沙含量较高,受风力搬运作用角落,形成天然风障。 如果顾留白还在关外做大唐暗桩,他要是在远处看到这些营帐,就能轻易判断出这支军队的路数。 这支军队的主帐通体暗红,以染血的牦牛毛毡制成,帐顶高悬一面残破的狼头战旗,帐门两侧立有九根人骨桩,顶端插着败将的头骨。 前锋营都是黑色尖顶帐,呈狼牙状排列,帐帘绘有滴血獠牙图案。 中军帐群呈半月形拱卫主帐,那些军官帐外都竖血旗,血旗旁边还都插着战刀。 后勤区则是标准的"毡车联营"法,辎重车围成内圈,车辕上系着俘虏的镣铐链。 这一看就是回鹘的匐俱·叶护的军队。 说起这人,顾留白可以如数家珍。 回鹘现在是一个庞然大物,也绝对是大唐周边诸多国度之中,唯一一个对大唐形成真正威胁的强国。 即便回鹘神殿在回鹘有着超越王权的影响力,但回鹘内部依旧存在着四大派系。 分别为传统游牧派系、亲唐改革派、激进扩张派、宗教文化派。 传统游牧派系以药罗葛王族和九姓铁勒联盟为主,现在的回鹘可汗就属于药罗葛王族,代表着正统性,在过往的许多年里,这个派系比较注重维持部落联盟,通过获得大唐一些大人物的支持和联盟来巩固权威。 回鹘神女和大唐皇帝的交易,也应该属于这个派系的推动。 亲唐改革派则主要来自甘凉地区的回鹘贵族,他们大多通晓大唐文字,依赖和大唐的绢马贸易获利,他们这些年一直觉得大唐的官制优于回鹘,想要推动定居化并模仿大唐官制,比如引入大唐律法,科举,削弱部落族长权力。 所以虽然传统游牧派系也亲唐,但这两个派系其实就相当于大唐门阀和大唐里面的科举改革派,其实也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在里头。 激进扩张派则以高昌、漠北一带商路上的驻军将领为主,其中的领袖多数是军事贵族,上两代都是有威望的将领,这派系的主张是要垄断商路贸易,并吞并周围所有小国。 但其实大唐军方和回鹘其它派系心知肚明,这些人开疆拓土的心思是有,但主要是想从药罗葛王族和九姓铁勒联盟手中夺得更多的军权。 至于宗教文化派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个派系听上去像是回鹘神殿的死忠,实际完全相反,这个派系怀着的心思其实就是取代回鹘神殿的地位。 你们想要夺兵权和土地,你们去抢好了,我要是变成回鹘神殿这样的存在,你们哪个做王还不得听我的? 大唐这些年其实除了看戏之外,其实还一直暗中保持着这些派系的平衡,这个平衡万一打破,这回鹘拧成了一股绳,那危险程度数以倍计。 匐俱·叶护属于激进扩张派系,大唐军方一般习惯称呼这个人叫做血旗将军,顾十五则一向习惯叫这个人玩旗叶护。 这人简直把军旗玩出了花。 这人帐顶那面狼头战旗每逢大战前就要用活马祭旗,而且必须是纯白骏马,以马血浸染军旗,马骨则制成护符分发给亲兵。获胜之后,还要用敌人将领的鲜血浸透这面战旗。 大战时,每日清晨自己都还要滴血进战旗,然后全军高喊苍狼不死。 如果战时执行命令不仔细者,还要绑在旗杆上示众三日,如果士兵大战临阵逃脱者,全家贬为旗奴,名字都烙印在旗杆上,以后世代子孙都是贱籍。 真的可谓关外玩旗第一名。 幸亏这人的军旗不是什么神通物,要真是被他找到一面神通物军旗,那这人还不知道会开发出多少花样。 匐俱·叶护的血色营帐后面此时已经备了一匹白色骏马。 这说明他已经准备打一场大仗了。 独自坐在营帐之中的匐俱·叶护身前放着一盆子葡萄,他习惯性的一手摸着自己左耳朵下方的一条刀疤,一手捏着葡萄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的时候,他就可以保证思路清晰的想事情。 当他的侍女端着一盆子剥好的石榴走进营帐时,他瞬间就发现了不对。 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就已经伸手摸着了旁边软垫上的刀把。 他觉得这人似乎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气。 但就在他眼睛的余光扫到这名侍女的时候,他发现侍女还是他那名侍女,没有什么异常。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刹那,他身后的营帐上却出现了一道裂口,他骇然的跳起,长刀刚刚抽出,还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口中就多出了一截剑尖! 等到剑尖消失,他异常缓慢的转过头去时,只见一名女子的身影从那营帐的裂口处钻了出去,与此同时,那名侍女惊恐至极的尖叫声才响了起来。 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的匐俱·叶护心中充斥着的是匪夷所思的感觉和说不出的愤怒。 自己的那些部下都是死人么? 一名刺客潜到自己大帐后面都没有人察觉? 他这名侍女的尖叫声响彻营地时,整个营地里响起了无数的马蹄声。 匐俱·叶护的军士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很多战马已经不受控制的在狂奔,其中那匹用来祭旗的白马在夜色之中显得尤为醒目。 “刺客!” 随着匐俱·叶护的大帐中传出惊骇欲绝的大叫声,有些人骤然发现白马的腹部下方有衣衫在飘动。 “白马身下有人!” 大量的骑兵追了上去,马蹄声如雷,火光四起。 白马嘶鸣着,在沙丘间横冲直撞,腹部下方飘动的衣衫像是一道鬼影,引得追兵纷纷放箭。箭雨落下,衣衫被钉穿,可中了至少十余箭的白马依旧狂奔不止。 “不对!”一名将领突然勒马,厉声喝道,“那衣衫是空的!” 众人这才惊觉,白马腹部绑着的不过是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被风鼓荡着,远远看去宛如人影。而真正的刺客,根本不在这匹白马身下。 “搜营!快骑沿营区往外搜三十里!”前锋将领脸色铁青,立刻下令。 然而,就在骑兵们调转马头的一瞬,远处后勤区的辎重车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借着夜风迅速蔓延,浓烟滚滚,遮蔽了半边天空。 “调虎离山!”“大帅死了!” 一片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林以一在这样的混乱之中,正像真正的鬼魅般无声的穿过西北角的风蚀岩群。 当她从一块岩石上掠下时,下方阴影之中,两匹突厥黑骑的火飞龙如幽冥中冲出的红色火焰般掠了出来。 她落在阿史那温傅身旁那匹战马上时,阿史那温傅却是对着她示意让她坐到自己身前来,和自己同乘一匹战马。 这时候回鹘血旗将军的营区边缘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里,大量的骑军呼啸着追了上来,但林以一却是平静的看着阿史那温傅问道,“为什么?” “火飞龙最强的是耐力和负重,你身子不重,火飞龙载着我们两个也可以全速,另外一匹火飞龙正好省着力气,过了一百里,我们就能甩掉他们。但百里之内,他们的一些快马有可能会略微接近,你坐在我前面,他们追兵的箭矢伤不到你。”阿史那温傅解释道。 “你不怕箭落在你身上是吧?”林以一微讽的说了一句。 她是开玩笑,但换来的却是阿史那温傅认真的说话,“你坐在我前面,哪怕再多的箭从后面射来,我也不怕。” “这不是傻子吗?” 林以一嘀咕了一句,但下一刹那,她还是飞身过去,落在了他的身前。 阿史那温傅一手搂住她,一手拍拍马臀,“撒丫子跑起来!” 他身下的这匹火飞龙似乎也能够感受他的欢喜,顿时发出了一声嘶鸣,异常兴奋的狂奔起来。 狂风如怒拍打在他们身上,天空之中的星辰如流星般往后退去,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拉成一道道的银丝,凄厉的箭鸣声不断响起,箭矢冲击在他们身后的沙砾中不断发出刺耳的声响。 阿史那温傅却是反而欢呼起来,他挺直了身体,将林以一娇小的身躯完全护在身前,他看着天空之中的那轮明月,感受着身前林以一的温度,感觉是自己此生最快乐的时候。 “傻子么这不是?”林以一又嘀咕了一声,但是她鼻子微酸,索性闭上了眼睛。 等到那箭矢的呼啸声也变得稀稀落落,追兵的马蹄声也显得越来越远,阿史那温傅的声音响起,“我的月亮,今天为什么要冒险刺杀匐俱·叶护?” 林以一缓缓睁开眼睛,道:“这人和黠戛斯暗中联合,想要乘着冬季来临之前围剿你们。” 阿史那温傅道,“那让他们来啊,我们杀他们个血流成河。” 林以一皱眉道,“傻子,能杀一两个人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硬碰硬两军拼命,你们不死人么?” 阿史那温傅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的战士不怕死,我们要用长刀让敌人畏惧,不过最主要的是,我不想你为我们冒险。” 林以一不再说话,她只是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阿史那温傅却开始反省,“我还是只会打仗,却不会动脑子打仗,不过以后,动脑子的事情可以交给你了。” “我也不算会动脑子。”林以一认真的轻声道,“但我知道,听从顾十五的安排,应该不会错。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带你看看我的家乡。” 第七百三十六章 人间的真龙 - 割鹿记 - 无罪 一鲸落,万物生。 突厥强盛的时候,契丹、铁勒、薛延陀都是突厥的小弟,中原王朝每年都还必须进贡大量绢帛以换取商队的安全。 东至辽河流域,西达咸海,北抵贝加尔湖,南控漠南草原。 突厥曾经是这样广袤土地上的王者,它称王称霸的时候,这片区域之中的其它游牧部族是没有多少生存空间的。 但这样的庞然大物轰然崩塌之后,都没过几年的时间,突厥的地盘上就雨后春笋的冒出了不少新兴的势力。 关外的游牧部族崛起的速度是异常惊人的。 他们的崛起方式就是战争。 野蛮的掠夺和吞并反而使得他们在惨烈的战争之后人口和拥有牲畜的数量大幅的增长,黠戛斯这个在剑河一带活动的游牧部族在前几年,甚至顾留白离开冥柏坡前去黑沙瓦的时候还不算什么,回鹘估计随便一支军队就能让他们俯首称臣,但就这几年的时间,今年夏季过后,黠戛斯已经拥有了一支不可小觑的骑兵。 这支骑兵的战斗方式和以前突厥的“白狼骑”几乎一脉相承,他们的战斗方式在关外堪称另类和懦弱,就和白狼骑在突厥往往被称为雪原上夹着尾巴跑的黄鼠狼一样,他们的主战兵器只有两种,一种就是突厥的强弩,射程可达两百步,另外一种就是短矛,这种短矛最主要的功用也是用来投掷而并非近身厮杀。 黠戛斯的骑军从来都不和敌军近战,就是你追我跑,你跑我追着射。 这种箭军和投掷军、骑军的结合作为纯主力兵种多少有些守不住自己地盘的嫌疑,但他们热衷的游击和骚扰也让他们的对手不堪忍受,反倒是让他们在一众后起之秀之中迅速脱颖而出,成了有资格和回鹘的激进扩张派坐在一顶营帐里一起吃羊肉的合作伙伴。 刚刚赚钱的暴发户往往在膨胀的同时具有更强的进取心,黠戛斯也没有被大唐的军队揍过,所以其实他们的野心并不在被回鹘控制的区域,而是在大唐境内。 回鹘的这些将领想要和他们联手灭掉阿史那叶贺的这支突厥残部,或许是出自和大唐一些门阀的合谋,有着深层次的战略考量,但是现今这个阶段,黠戛斯完全只是为了打仗而打仗,他们只想要打仗,掠夺人口和牲口,管他娘打的是谁。 突厥黑骑虽然过百不可敌,但这次他们的骑军和匐俱·叶护的军队加起来已经过万了,在冬季来临之前,哪怕杀不光这些突厥人,只要把他们过冬准备的东西抢了,这些突厥人到了明年就会消亡。 统军的黠戛斯王子阿布思在做梦的时候,出现的画面都是自己骑着一匹火飞龙,驱赶着一大群的突厥奴隶。 营区外围的箭鸣示警声迅速打破了他的美梦。 冷静的冲出营帐上马时,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哪怕看到黑夜之中,突厥黑骑已经势如破竹的杀了过来,他也没有丝毫的慌乱,接下来就是他们最擅长的全军逃窜环节。 然而等到照明的火箭在戈壁滩上照耀出至少两倍于他们数量的大食骑军,看着他们密密麻麻拉开的战线时,他感到天都塌了。 当突厥黑骑如同凿子一样轻易将他们的营区凿穿,让他们的骑军如同野兔一样奔逃的时候,已经悄悄形成包围圈的大食军队,便开始了异常轻松的猎杀。 阿布思在被一根流矢贯穿胸部时,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回鹘的王城,回鹘牙帐城,又称回鹘黑虎城内,其宗教文化派的数名领头人物也接到了来自于他们供养的上师的警告。 这些人之所以敢有着将回鹘神殿取而代之的想法,是因为和漠北的苦行僧众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些苦行僧众之中,有些人拥有强大的修为。 但此时一名远道而来的苦行僧明确的告知他们,接下来不管回鹘其它派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们不能成为那支突厥残部的敌人。 …… 顾留白一行人刚刚从蒲津渡过黄河,还未到达临晋县,李影就已经在官道上的一处驿站等着他。 驿站周围笼罩在黄昏的寂静中,夯土官道向东西两侧延伸,像一条褪色的黄绸带。东面可见黄河水泛着暗沉的金光,岸边芦苇丛随风起伏,几艘搁浅的旧木船半埋在泥沙里。 驿站青灰色的砖墙外,几株老榆树投下斑驳的阴影,树皮上还留着拴马时磨出的深痕。驿站后院立着三座青砖马槽,槽边堆放的苜蓿草垛散发出微酸的腐败气味,与炊烟纠缠着飘向正在暗下来的天际。 几匹卸了鞍的驿马正在槽边嚼着干草,铜铃随它们的动作叮当作响。 驿站二楼挑出的望台上,李影能看到对岸城池的轮廓在隐入暮霭,同时他看到渡口的灯笼如星火燃起。 顾留白一行人到达时,惊起了榆树上的栖鸟,驿站的一名官员很快引着顾留白到了二楼的望台。 此时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黑布从空中抖落下来,但李影身前的红泥小火炉很适时的发出了轻响。 水开了。 李影对着顾留白颔首为礼,然后开始沏茶。 等到顾留白喝完一杯茶,他认真的看着平静的顾留白,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希望李氏机要处存在下去,还是消失?” 顾留白看着李影,笑了笑,道:“我和你说真心话,李氏机要处最好存在,但不能和以前那样强势,它最好就像是个做生意的担保人,盯着做生意的两个人,如果一方不对劲,那要马上告诉另外一方这生意做不了。” 李影沉默了一会。 他明白顾留白的意思。 若是真的为大唐好,现在李氏机要处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恐怕就真的是确保皇帝和顾留白各自信守承诺。 “如果你们内部能够意见达成一致,我不会继续对付你们。”顾留白看着李影接着说道,“但接下来我需要你们做的事情是不要偏袒任何一方,作为一个真正的旁观者盯着两边。” 李影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接受。” 他认真的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又看着顾留白道,“那条真龙幼龙的躯壳在我手上,你要它是想要做什么?” 顾留白没有隐瞒,直接道,“我在去接引两座京观的路上,和王幽山做了个生意,他让我帮他对付李沉山,作为回报,他保证裴国公的安全,保证两座京观的顺利交接。现在不仅李沉山已死,整个李氏机要处都已经名存实亡,我用完整的真龙幼龙和他再做个生意,或许可以让他了却恩怨。” 李影怀疑王幽山得了真龙之后,是不是真的能够忘记仇恨,但看着顾留白平静的眉眼,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接从身旁的包裹之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玉盒递给顾留白,道,“真龙幼龙的躯壳就在其中。” 顾留白打开黑色玉盒,黑色玉盒之中的寒气瞬间朝着中央聚拢。 盒中蜷缩着一条小小的黑龙,就像是墨玉雕琢而成,每一片鳞甲上都凝固着细密的霜纹,龙爪蜷曲如钩,指骨间缠绕着几缕猩红丝线,有一种神通气机在从那些气血之中散发出来。 顾留白手腕上风刀之中的真龙龙魂瞬间感应到了这种气机,风刀微微震颤起来,顾留白整条手臂周围散发出黑色的雾霾,火炉之中的火焰瞬间熄灭,褐色的茶汤一个呼吸之前还缭绕着热气,现在却结出了一层灰色的冰霜。 “这个玉盒可以让它修养生机,但需要考虑的是它真正长成之后的问题。”李影认真的说道。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他只是让风刀之中的真龙龙魂感知出自己的心念,让它可以离开风刀进入自己的躯体。 一道幽影迫不及待的落向了玉盒中蜷缩的龙体,小小的黑龙身上的鳞片开始流淌玄奥的气机,那些缠绕在龙爪指骨上的猩红血线活了过来一般,迅速朝着体内游去,一股庞大的生机随着这些血线的游走,在小龙的体内复苏。 黑龙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它黄金的竖瞳之中倒映出顾留白的身影,与此同时,它看到了真正的夜空,看到了天空之中的星辰。 当真正的星光落在它身上时,它体内的窍位也一个个被点亮,令它感到极其舒适的气机在体内开始流转。 它身上散发着的寒气都朝着鳞片之中凝聚。 它莫名的感动。 它看着顾留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龙吟。 这一声龙吟有点像“嬢”尾音又像是“昂”,甚至显得有点像“娘”,显得有些奶里奶气的,很像有些中气不足的小牛发出的声音。 顾留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着这条真龙幼龙道,“我是男人,可不是你娘。” 这条真龙幼龙很有灵性。 它知道顾留白是开玩笑,但它还是忍不住的感动,它眼巴巴的看着顾留白,一动不动。 顾留白想到了自己娘离开人世的时候,自己看着夜空时的模样,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身躯,轻声道,“没事,不是你娘也可以算你在人间的亲人。” 第七百三十七章 过山便成寇 - 割鹿记 - 无罪 看着那条明显听懂了之后,显得甚至有些眼泪汪汪的真龙幼龙,李影也转头看向被黑暗吞噬的天地。 谁能想到这条刚刚真正降临人世间的小东西,是传说之中才可见的可怕事物。 只是他此时清晰的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 真龙成长之后固然是可怕的存在,但眼前的顾留白同样会成为异常可怕的存在。 “为什么皇帝一直不喜欢太子?”这个时候,他听到顾留白问道。 李影平时说话都很谨慎,但他面对顾留白这样的人,却似乎没有什么顾忌,他只是很平静的说道,“有证据表明,太子很早就和杨氏有勾连,你也知道王幽山这个人,只要是能够损伤李氏的事情,他都肯做。所以他暗地里通过高丽也给了太子不少支持。但太子这个人也似乎也和他一样有些不择手段,只要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甚至有可能让李氏和整个大唐损失很大的事情,他也肯做。这就犯了皇帝的大忌,可能很多年前,皇帝就发现了他这种心性,所以皇帝反而更加偏爱五皇子和六皇子。” “还有,太子看上去比较温顺仁慈,但其实反而连有些下人的略微失礼都会记住,这些是可以确定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但还有一桩没有证据,却有可能是最让皇帝不喜欢他的事情,太子的母亲可能和太子的性情十分类似,据说她背地里所行的事情和体现出来的仁厚完全不符,她很有可能参与了当年围杀你娘的事情,为的是得到堕落观藏经之中某一门厉害的法门。”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他慢慢的点了点头,让那条真龙幼龙愉快的钻进自己的衣袖。 李影是真正的聪明人,他一眼就看出了顾留白的意思,道:“去黔州,是皇帝给他这个儿子最后的机会,如果太子自己能够想得明白自己因何被废,那皇帝应该也能让他再黔州做个清闲王爷,但他真想不明白,一定要起兵造反,那他也只能成为真正的弃子。” 顾留白看着李影,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皇帝并不是不择手段之人,也并非故意要将太子承担不该承担的一切。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么?”顾留白笑了笑。 李影对太子的了解似乎远胜于顾留白,所以他表现出来的神色,似乎是说这人的确没多少值得同情的地方。 他甚至没有回应顾留白这句话,只是认真的问了一个在他看来有些棘手的问题,“南诏皮鹤拓那边怎么处理?皇帝虽然能理解你是想拯救大唐为数不多的军费,而且给你一定的时间,你的确能够让皮鹤拓以某种方式重新归顺大唐,但他之前毕竟杀了那么多大唐的官员,而且你私自去信稳住他,听说还给了一些许诺,这种做法在长安的官员看来是完全不可接受的,现在皇帝手里弹劾你的本子恐怕堆得有一人高了。” “不用去处理。”顾留白不屑的笑了笑,“处置佛宗的事情够他们忙一阵,佛宗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可能太子就已经起兵了。我再怎么显得不可接受,我的事情还得排在后面,而且我猜弹劾我的应该都是长安的文官,军方的人哪怕抛开裴国公的关系,也都知道这时候稳住皮鹤拓意味着什么。等到太子一起兵,皇帝应该可以乘机收拾掉一批和太子有关的文官,那时候剩余的文官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针对我,因为这些文官最势利了,他们那时候会发现可能要我帮着打仗了。在我帮着打仗的时候,这些人不会说我的不是。” 李影有些佩服的点了点头。 长安不乏拥有远见的才俊,但那些人越是预感到自己可能遭遇的某种不测,就越是容易如履薄冰般赶紧将那种危机解除,但顾留白却不一样,他知道拖到某个时刻,这危机自然就不存在了,根本不用为之忧虑。 到了战事吃紧的时候,顾留白肯定会让皮鹤拓协助出兵,到时候皮鹤拓的口碑说不定一下就能逆转。 这时候顾留白也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鸡是哪个?” 杀鸡儆猴永远是有效的手段,顾留白时不时就得来这么一手,好提醒那些官员,自己不是什么名义上的道首,而是此时手握着最强大的修行者资源的真正大人物。 但杀鸡儆猴的关键,是要这只鸡本身也有足够的分量,要让这些人看到这只鸡的下场之后,就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河东薛氏。”李影本身就是带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来的,他直接给出了结论,然后又从身边的包裹之中取出了一些卷宗。 他在离开之前告诉顾留白,这卷宗里面记载的东西是经过核实过的,但如果顾留白不放心,也可以通过自己的渠道再行核实。 顾留白没有第一时间去翻看那些卷宗,现在这些东西他完全可以传递给明月行馆去处理,至于怎么杀鸡儆猴,也可以让明月行馆给出方案,让裴云蕖选择合适的修行者去做这件事就可以了。 现在的明月行馆已成锋镝之师,然犹待数番兵戈砥砺,方能运筹帷幄,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 他现在急需处理的是自己的修行问题。 真龙的躯体和神魂相融,真龙幼龙真正复苏在人间之后,李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顾留白的感知里,却是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或许因为风刀这件神通物作为介质,他和真龙龙魂已经相处了很久,当这条幼龙复苏之后,他甚至感到自己的风刀似乎依旧作为维系他和这条真龙的气机联系。 真龙幼龙也依靠着风刀的神通牵扯着元气滋养自身,而他也能够感应到这条幼龙体内的星图点亮。 当幼龙体内的窍位形成星图的时,他的脑海之中也同时出现了这张星图。 真龙幼龙当然不能是任何蛊虫所能比拟的。 但让他有些无语的是,他觉得这真龙幼龙和他的气机联系,很像是一个不在体内,外挂的蛊虫。 此时真龙幼龙卷在风刀上修行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甚至都能借用它的感知,甚至可以感应清楚它是怎么修行的,气机是怎么运转的。 他体内的窍位似乎也能够这样点亮,形成一张星图。 …… 当太子显露出真正的修为之后,押解军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是个被废的太子。 这支押解军在行进的过程中,完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敢去插手太子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发清楚太子的可怕。 尤其穿过巴山一带时,押解军需要途经米仓道、九井坳等古道,其中九井坳是嘉陵江上游支流切割的峡谷地带,山道连续翻越山梁,道路旁边到处都是深达数十丈的峡谷,虽然大唐在巴山一带设置有巴山驿、西乡驿等十二处客栈,但实际间隔远超大唐驿站的三十里制,其中一些艰难路段,寻常押解队伍日行不过二十里,不得不露宿山涧。 但即便就是在露宿的时候,押解军的人也会发现来自长安和大唐其余地方的密笺会不断地送到太子的手中! 这样的情报能力让他们十分清楚,围绕着太子,依旧有着一个庞大的势力网络。 押解军的统领章云尘和整个押解军对太子越来越尊敬,甚至在山涧宿营时,都有人特意端来泡脚用的铜盆,里面放着温度适宜的泡脚水。 如果太子使个眼色,章云尘甚至肯给太子亲自洗脚! 但太子的脸色却反而越来越变得阴沉和难看。 到达涪陵驿的时候,一封来自长安的密报让太子的面容甚至变得扭曲起来。 他书桌前方的那扇窗户上的窗纸,在他粗重的呼吸声响起时就四分五裂。 这封密报着重提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说李得意已经奉命开始清查长安所有佛寺的账目,发现长安的所有佛寺,这些年存在着度牒的问题,那些根本没有能力通过"试经度僧"考核的人,通过缴纳一定的钱财,便能获得度牒,获得度牒者可以作为僧众免去应缴纳的赋税,而度牒是由尚书省祠部颁发的,尚书省祠部管这个的,正好就是太子的老师尚书右丞兼太子少傅薛玄礼。密报指出,李得意查办薛玄礼,明显是在刻意的将此事引到他的身上。 第二件重要的事情,是一桩还未下达的官员任命。安知鹿在幽州的事情已经彻查完毕,各司证明了他的清白,鉴于他所立的军功和军方一些大人物的举荐,所以将会任命他为扬州盐铁转运使。 当太子理顺了呼吸,缓缓抬起头来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仁厚的模样。 如果是没有死去的华怀仙在立下如此多的军功之后,被任命为扬州盐铁转运使,或许还属于正常的调任。 盐铁转运使是三品大员! 一个四品的监军被提拔为盐铁转运使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何况一个连四品都不到的将领? 第七百三十八章 漠北的力量 - 割鹿记 - 无罪 “有关你的任命文书在十日之内应该就会下达。” 郑仲夏提了一锅炖好的羊肉放在安知鹿面前的矮桌上,然后拒绝了安知鹿递过来的碗筷,“吃过了,而且我看你的胃口,这一锅你吃都指不定够不够。” 安知鹿笑了笑,“吃不吃得够是一回事,给不给你递碗筷是一回事。” “这是当成兄弟才有的待遇?”郑仲夏也笑了笑,自己倒了杯茶喝,然后看着已经开吃的安知鹿认真道,“这绝对是破格提拔,不过你也别当真,可能你到时候赴任到扬州地面上没几天,太子就起兵了,到时候你在扬州可能就会给一些叛军给围了,到时候就又要率军打仗,这东西就变成个虚职。” 安知鹿用一张胡饼包着几块羊肚子上的肉,用力的嚼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我最近有点开窍了,我和你说说,你看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真的开窍了。” 郑仲夏笑道,“你说说看。” 安知鹿道,“明面上看似那些官员的注意力都在佛宗这件事上,但佛宗的好处其实他们捞不到,都落在李得意和皇帝的手里。我能被这么破格提拔,主要还是那些大人物都想利用我刺激太子,军方现在的人大多是裴国公派系的,裴国公被使唤来使唤去的,而且他们接下来肯定受排挤,军权被削,所以但凡有军方的人员提拔,军方的人肯定都卖力的往上抬。其余门阀心里也很清楚,郑氏门阀这次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我这也算给你们郑氏门阀的一个补偿,他们也乐得你们退出长安的权势争夺,把长安的肉放出来,所以他们很乐于在远离长安的地方给你们一块地方经营。光是这些,就足以让这种平日不太可能达成的破例提拔顺理成章,更何况那些真正看得明白事情的人知道接下来肯定要打仗,我肯定还是要被使唤着带兵打仗,这位置我呆不了多久,给我也无所谓。” 郑仲夏有些震惊的看着安知鹿。 似乎每次来看安知鹿,安知鹿的气质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他现在知道,这个看似一直没怎么变化的胖子,其实躯壳里的东西,每天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这变化很惊人。 在祖龙地宫里求存的时候,这人在权谋方面还是个新兵蛋子,但这才过去没多少天,他就已经好像在朝堂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一样。 “你这悟性真的很吓人。”他看着安知鹿,认真的说了一句,然后道,“你基本上说全了,但在大唐论事情,最不能漏掉的就是皇帝,别人得考虑在皇帝的规矩下合理的抢肉吃,皇帝考虑的则不是抢肉吃,而是怎么搞好平衡,怎么保证这个庞大的帝国运行。如果整个大唐真正拥有权势和军权的人只有他和其余门阀,那一不小心就变成他和门阀的对立,如果有第三方的势力,比如顾道首这种从中互相牵制,那有时候事情会更好办。两只脚的椅子都站不稳,至少得要三只脚,像你这样的人物,在他看来也算是第三方势力。” “这倒是不难理解,比如外面州域的大官都不能是一个派系的。” 安知鹿说话间已经吃了两张胡饼,半锅羊肉,他也没停下来的打算,他吃东西也不挑挑拣拣,从锅子里夹肉也是从一角开始夹,然后挨着最先夹起的那块肉,周围一块块夹过去,所以他锅子里的肉不是均匀的浅下去,而是靠近自己身边的半锅空了,另外半边则是满满的没动过。 这更是让郑仲夏感觉这个外表看上去很粗鄙的胡人胖子拥有极佳的耐心。 安知鹿突然笑了起来,问道,“郑兄,你说太子为什么就那么讨厌我,他自己有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郑仲夏一愣,道,“你这问题倒是问得有趣,我倒是也想不明白,以他的身份,为何偏偏要和你过不去,你和他之前原本也没什么利害关系,就是不相干的人。”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天生不对付的人。”安知鹿看着郑仲夏,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他自己想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但我倒是想明白了,他是太子,就觉得我这种人就应该跪在他脚下舔脚巴结他,给我一点机会我就得感恩戴德,但他就是没有想到,偏偏他最看不起的这种人还敢不听他使唤。” “这感觉就应该像是他去逛窑子,他觉得窑子里的姑娘要是被他点着陪他睡觉,那都得觉得这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随他怎么折腾都要真心实意的喊舒服,但没想到这个被他点到的姑娘还不乐意和他睡,转头什么嫖客都可以睡,但就不喜欢和他睡,这他怎么受得了?” “哈哈哈。”郑仲夏被安知鹿逗得大笑,“你这话说得精彩。” 安知鹿却是又认真起来,他慢慢的说道,“其实我也想明白了为什么在幽州我第一次见到顾十五和裴二小姐的时候,裴二小姐就不怎么喜欢我,因为那时候我太想攀附着高枝往上爬了,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还没帮裴二小姐她们做过什么,就掩饰不住自己这种想法,太着急了。倒是我那个兄弟安贵,他就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本事吃什么样的饭,很守本分。他当时就没幻想说和裴二小姐她们萍水相逢,她们就能带他到长安来给他荣华富贵,所以他反倒是比较讨喜。” 郑仲夏一怔,旋即道,“还纠结过去的这档子事情?你要是当时能跟着裴二小姐,估计可混不到现在这位置。” “命不够好啊。”安知鹿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像安贵这样就安稳,像我这样,每一步都要拼命。” 郑仲夏看着安知鹿并没有被过往影响情绪,便笑了笑,问道,“既然你现在似乎真的开窍了,那你帮我想想,按照最新的密报,铁流真和顾道首的确应该结盟了,但铁流真并非是个纯粹的修行者,他其实更为在意的是大食的未来,但大食缺的可不是修行者,哪怕顾留白给他一些修行者支持,哪怕再给他一支军队,大食的衰败是肉眼可见的。吐蕃和回鹘已经挤压掉它的生存空间。” “简单点,就是大食也需要赚钱的地方对吧。”安知鹿似乎都没仔细思索,便轻易得出了结论,“就是它现在的买卖做得越来越差,除了原先的买卖做不过吐蕃和回鹘之外,新生的赚钱买卖也轮不到它,那如果关外没有生存空间,就只能朝着大唐境内来了。” 郑仲夏愣了愣,有些震惊道,“顾十五有可能想让大食人在关内找到生存空间?” 安知鹿这时候已经把羊肉全吃完了,还在用饼子蘸着汁水吃,“既然他都有办法能够让皮鹤拓好好占着南诏,那让大食在关内找到点生存空间也不是什么难事,关外商路上的生意做不得,没有足够的钱财养军队,就越发不能在关外获利,要摆脱这种看似根本无法摆脱的泥潭,那只有彻底换个环境,不在那个已经注定找不到肉的碗里找肉吃。我们大唐的茂州、党州、西州,这些羁縻州其实不都是外族搬迁来的么?要是让我想办法,那也简单,如果太子起兵反叛,到时候和皇帝一说,说大食可以出兵帮助平乱,那皇帝会很乐意开辟一条通道让大食进来。进来之后真帮了大忙,弄个羁縻州给他们呆呆,恐怕大唐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对大唐是极其有利的事情。” 郑仲夏眉头大皱,“所以在你看来,顾道首已经在想办法拥有私军?” 安知鹿无奈的叹了口气,“郑兄,我怎么感觉你反而没开窍了呢?像他这样的人物,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拥有在大唐站稳的根基,他怎么可能有了修行者就会嫌弃世俗军队的力量?” 郑仲夏点了点头,然后下意识的轻声道,“你要的那批工匠,已经安排去了扬州。” 安知鹿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羊皮小卷,轻声道,“再按我这要求,送批人去幽州。” …… 错子山,提心吊胆的突厥妇孺们终于等到了突厥战士们带着大量的战利品归来。 阿史那叶贺的营帐里,还在养伤的许推背坐在火盆边上烤火,他看着阿史那叶贺的军师柳暮雨递过来的密报,忍不住叹气,“娘的,厉害还是顾十五厉害,狗也是真的狗,差使人干活还要让人欠人情。” 柳暮雨身边一名突厥黑骑的头目就想不明白了,忍不住就问,“军师,这情报上说,漠北的那些苦行僧提前警告了回鹘的那帮子人,所以回鹘来的就血旗将军的那一批骑军,后面估计不会有什么大军过来报复,但顾十五和漠北的那些苦行僧有交情,是因为他让那些苦行僧替他教导一名少女修行?那帮苦行僧该不会…” 许推背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他深表同情地看着这名刚刚从回鹘领地回来,消息还不灵通的突厥黑骑,笑道,“兄弟,你这话说得可能谁都保不住你人头啊。你知不知道这女的现在是谁?” 这名突厥黑骑一愣,“谁?” “是你们未来大汗的老婆啊。阿史那温傅心中的月亮。”许推背乐不可支的看着这名突厥黑骑,道,“那些苦行僧可没你想得那么好色。” 柳暮雨生怕许推背再说出什么荤话,他微笑解释道,“漠北的苦行僧们得到了一名钟意的底子,这名弟子得到他们的传承,他们这一派的传承甚至将来有可能会因此在大唐中兴。这只能说明顾十五确定自己送过去的人能够承受住这些苦行僧们的考验,能够令他们满意。漠北的这些苦行僧要找到一名满意的弟子很难,要找到一名来自大唐,能承受修行之苦的弟子更难。因为这名弟子的原因,他们自然会选择配合顾十五的整体战略意图。” 第七百三十九章 夜来登徒子 - 割鹿记 - 无罪 当朝会上针对佛宗的争论到达第七天的时候,就连长安街巷中的凡夫俗子都已经感觉出这次朝廷对于佛宗已经不只是略施惩戒而已。 随着中书省和大理寺同时在朝会上公布有关佛宗买卖度牒的调查结果,就连长安街巷之中的贩夫走卒都大致明白了皇帝为何要废太子。 调查的结果对太子越来越不利。 太子身边的亲信都卷入了买卖度牒的利益链之中,除了囤积根本不需要缴纳赋税的大量良田之外,最新的证据还显示这些人蓄养了大量的僧兵。 这些僧兵都有佛籍,都有不少免税赋的功德田,但他们其中大部分人甚至根本没有剃度,连必须的受戒仪式都没有,他们常年带着刀剑,也不在佛寺之中活动,只受太子身边的一些亲信管辖。 这种调查结果令朝堂之中的很多大员震怒。 所以这第七日朝会时,一开始的争论终于有了大致的结果,整个大唐限制寺院数量,上州只留一寺,两京各留10寺,除去这些寺庙之中保留正常僧众之外,其余寺庙尽数拆毁,小型僧居全部不保留,不能被挑选进入那些保留寺庙的僧众,全部还俗,而在过往作奸犯科者,尚需一查到底。 这是很多真正看得清楚形势的权贵早在预料之中的结果,但即便是拥有着这样的智慧的预见者,当一场带着凉意的秋雨坠落,坐在亭台楼阁之中看着笼罩在烟雨之中的那些金碧辉煌的寺庙时,他们的眼里也都充满着难言的感慨。 卢氏四房的府邸,一座精美的楼阁之中,一名身穿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他不再去看那些寺庙,而是目光温和的看向出现在楼梯口的卢乐天。 他是卢知微,之前任国子监司业,今年春里被调任大理寺少卿。 看着朝着自己行礼的卢乐天,他眼中出现了赞许的神色,“是该去军中历练历练的,虽然时间不长,但回来明显气度都不一样了,之前见你,总是还觉得你孩子气太重,现在倒是有了些军人的气质。” “多谢父亲夸奖。”卢乐天想到那场大战之中的惨烈景象,面上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 “多事之秋,不能踏错一步,今日你大伯召集我们谈论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一些。”卢知微看着卢乐天,温和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卢乐天微微一怔,旋即直接道,“我的意见是,不管做出何种决定,永远不要站在顾道首的对立面,我会设法和他做朋友,永远不要做他的敌人。” 卢知微沉默了片刻,道:“这么斩钉截铁?” 卢乐天毫不迟疑的点头道,“唯有和他真正共事过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可怕。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在他手中会像是儿戏一样被他轻松完成,但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他临时起意,他的布局十分深远,而且布局得很早,很多人都只用权势和金钱来收买人心,但顾道首却似乎有种特别的能力,他总是能够明白对方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往往会用最大的诚意去满足对方所想。” 卢知微有些震撼,他当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没有想到卢乐天会给一个人如此之高的评价。 他看着卢乐天慢慢的摇了摇头,轻声却十分严肃的说道,“但今日我们卢氏商议的结果,和你的期望相反。” 卢乐天面色微沉,斩钉截铁道,“我们不能决定卢氏的意见,但可以决定卢氏四房的意见,我们不能和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 “很好!” 卢知微笑了起来。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向窗口,负手而立,道:“你长大了,我听从你的意见。” …… 秋意方起,晋铁的两侧鬓角却已经多了些秋霜。 在来长安之前,晋铁极度渴望自己在长安能够拥有一席之地,能够打出些名堂,在这个盛世里留下点自己的故事。 但现实是残酷的。 到了长安之后,晋铁已经真正认清了自我,他心中已经和自己和解,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但他现在反而闯出了名堂。 但这名望却偏偏不是他实力所致,是顾留白给的。 自己心里没底,却顶着一定的名声,仿佛弄得自己比长安很多名剑师还要厉害,这种心理压力是巨大的。 哪怕顾留白和裴二小姐给他找了个由头,让他安然呆在延康坊,但一开始的享受,还是渐渐变成了煎熬。 他的头发都白得很快。 当今年秋天里的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他真的想念家乡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安贵在他这小院门口喊着晋先生。 晋铁当然清楚,自己在这长安的地位比这安贵差得多了,他马上飞也似的掠到了门口,毕恭毕敬的迎接安贵,“我说今天眼皮有点跳,原来是贵人上门啊。” 安贵倒是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行了一礼,笑道,“晋先生你别折煞我,我哪算得上什么贵人,我就是跑腿,帮顾先生送份东西给您。” 安贵越是这样,晋铁越是不敢怠慢,他知道这人越是谦虚踏实,在明月行馆乃至整个长安的地位就越是稳固,尤其听到顾先生三字,他身体都有些发颤,连忙将安贵请入自己房中。 安贵连声让晋铁不要客气,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递给晋铁。 “这是?” “顾先生说是帮你找了些合适的法门和剑法。” “什么?” 晋铁一下子呆住了,他手抖得厉害,一时生怕拆不好这包裹,下意识道,“安贵兄弟,你帮我拆拆。” 安贵当然懂得他这种修行者的心情,微笑着拆开包裹,里面果然是一卷剑经,一本册子。 晋铁深吸了几口气才镇定心神,飞快的翻阅了一下剑经和那本册子,结果他整个人都欢喜得差点跳起来,他脑门嗡嗡的,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的情绪。 “晋先生那你慢慢看,我就不打扰你修行了。”安贵笑道,“裴二小姐说不定还要让我干别的活去呢。” 晋铁有些手足无措的送他出门,等到安贵出远门时,晋铁脸上亮晶晶的,也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了,但他说话的声音明显就有些哽咽了,“安贵兄弟,你说顾道首,我这…他这…他这身份,还能惦记着我?” 安贵笑道,“晋先生,你是对裴二小姐和顾先生还了解不多,裴二小姐和顾先生可不讲自己身份不身份,他们啊,只要是让他们觉得你帮过他们忙的,人还不错的,他们都会惦记着你的好的。” 晋铁看着安贵离开的背影,愣愣的站了好久。 顾留白送给他的一本剑经叫做《九霄彻明剑经》,他没听说过这剑经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何宗何派的剑法,但他只是看了几眼,就确定这本剑经上记载的剑招比自己之前所修的剑招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关键在于,这本剑经真的很适合他。 很适合他这种以守为主,稳扎稳打打法的剑师。 这本剑经上的剑招使出来很稳,不会给对手留下什么破绽,但剑招的细微变化却很精巧。 这本剑经,显然不是顾十五随手挑给他的,而是结合他的根基,特意给他选的。 至于那门真气法门叫做《芥子纳气诀》,这功法他是见过记载的。 这门功法,不仅可以平时藏纳真气于窍位之中,还可以让剑修用以辅修内蕴剑气之道。 这样的剑经和法门,赐予长安城里任何一个剑宗都是莫大的恩赐,但顾留白,竟然将这剑经和法门,赐给了自己。 “顾道首,我何德何能啊!” 他走回房中,看着那两样东西的时候,忍不住对着外面落雨的天空喊道。 …… 明月行馆,裴云蕖揉着有些发胀的脑门,准备休息了,就在此时,却听到一声显得暴烈至极的剑罡破空声,接着啪的一声爆响,如同惊雷炸开。 一股剧烈的元气冲撞,使得明月行馆所有静室的门窗都是哗哗作响。 接着她便身体一僵,听到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在郁闷的叫唤,“你他娘的,师兄,你是故意的是吧?你也不怕直接一剑把我砍死了?” 冲谦老道有些得意的声音响起,“偷偷摸摸,我哪知道是哪里来的小贼。” “你他娘的你一个八品感知不出你师弟的气息?” 小贼般出现在裴云蕖楼下院落里的顾留白郁闷至极。 他想要偷偷的给裴二小姐一个惊喜,来个突然袭击,没想到这狗师兄坏他好事,竟然直接给了他一个戮天剑。 有这种师兄吗! 过些天确定打得过他了的时候,绝对要想办法揍他。 但等到头顶上响起开门声,一眼看到门口的裴云蕖时,他心中的不满已经完全消失,他看着那魂牵梦绕的人儿,脑子里什么狗师兄都没了。 第七百四十章 夜雨掩龙吟 - 割鹿记 - 无罪 嗖的一声轻响。 顾留白的人影就已经在原地消失,裴云蕖刚刚打开的门就已经被关上了。 冲谦老道鄙视的冷哼了一声,“和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似的。” 骂归骂,他心中倒是暗惊。 这狗师弟的修为进步神速,方才那一道戮天剑他当然是故意为之,原想打这个狗师弟一个灰头土脸,但没想到狗师弟轻松就接下了。 虽说自然并未动用全力,但这狗师弟也明显留有余力,而且他这戮天剑好像比自己的戮天剑还刚猛霸烈得多。 裴云蕖百感交集,她看着顾留白鬼魅一样出现在自己身边又随手带上门,心中千言万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结果顾留白一垂头就已经结结实实亲了她一口,一手揽腰,一手已经放在了他平时养剑意的地方。 “你!” 裴云蕖瞪着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登徒子。 却听得顾留白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子啊,要杀要剐随便你,但相思成疾,我见了你可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裴云蕖想笑,却又咬牙佯怒道,“你离开长安这么久,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又长进了不少,谁是你娘子?” 她想从顾留白怀里挣脱,但顾留白却抱着她不放,轻笑道,“虽未过门,但本道首掐指一算,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裴云蕖自己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她抬头看着顾留白的眉眼,虽说她十分赞同顾留白去扶风郡平乱,也知道顾留白就是为了保证她父亲的安全才去扶风郡的,而且在法门寺也相当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但这么久没看见他,此时她又是高兴,又是委屈,鼻子都酸溜溜的。 顾留白现在拿捏这些女子的水平可不比以往,他一见裴云蕖嘴唇微翘,就马上又亲了一口,那一只手又换了一边养剑意,一手却是揽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抱了起来,他有些感慨的轻声道,“娘子,你清减了…不过这心胸倒是大了…” 裴云蕖听到他这前半句,哼了一声,想说还不是你不在长安,我要忙的事情又多,有时候又茶饭不思的,但听到这后面半句,她顿时就玉面飞红,但又假装故意不知道顾留白是说什么,冷笑道,“天天想到你和静王妃还有昭仪耳鬓厮磨的,心胸能不宽广么?” 顾留白笑道,“光是这肯定还不行,最近肯定吃了什么专补这个的。” 遇到这么没皮没脸的人,裴云蕖也实在弄不过,只能无奈的轻声承认,“最近邹老夫人的厨娘经常给我炖东西吃,有些东西似乎对丰盈体态的确有用。” 顾留白惊了,“难不成邹老夫人也知道这对我养剑意有好处?” “养你个鬼剑意啊,你就是好色!”裴云蕖羞的不行,刚挥拳锤了他一下,身子却是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被顾留白抱着朝着床榻走去,裴云蕖顿时有些惊慌。 “路上没事了之后,我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让我躺一会。”顾留白不容她拒绝,便已经抱着她赖到了床上。 此时夜深人静,唯有细雨轻洒在屋瓦上和庭院间的声音,两人可以互相听见对方的心脏砰砰直跳。 顾留白虽然轻松拿捏裴云蕖,但此种情形之下,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他也是口干舌燥,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情火焚身。 不过好在裴云蕖现在也已经有了些对付顾留白的法子,反正抱着亲个嘴儿养个剑可以,但凡顾留白有些忘形,双手往她腹下游走,那她就打他这一对爪子,几个回合反复下来,顾留白也总算安顿下来。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微红的脸,突然也噗的轻笑了一声,她知道顾留白这段时间想的大事情多,便轻声给他说些最近的趣事,“顾十五,你知道么,昨天三皇子才送了一份大礼过来。” 顾留白笑道,“怎么,太子被废,他顿时觉得自己希望大增,想要好好和我改善一下关系?” 裴云蕖想着就发笑,道:“的确是想讨好你,但倒不是为了龙椅,皇帝最近在皇宫里又新设了一座女观,供一些女眷修行,晋俨华现在就在那座女观里修行。” “这?”顾留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云蕖生怕自己笑得大声,拿顾留白的一只手捂着自己嘴,一边笑着,一边轻声道,“晋俨华不是也修了那阴阳天欲经,结果三皇子和晋俨华…” 顾留白一下子惊了,“结果三皇子和晋俨华搞一块去了?” “似乎也是个误打误撞的结果。”裴云蕖笑得忍不住拿拳头锤他胸口,“虽说晋俨华早就被我父亲休了,但毕竟曾是我裴府的二夫人,而且晋俨华也不是长安出了名的美人,反倒是比较粗鄙,这事情传出去,可是不太好听,那些说书人再怎么加油添醋,也添不出个什么才子美人的故事,所以皇帝只能将晋俨华放在宫中道观,反正宫中道观里的事情绝对传不出来,这阴阳天欲经倒是的确诡异,据说三皇子现在专爱这种粗壮的妇人。而且三皇子修为进境据说也不错,只是因为毕竟宫中女观也属于道观,那晋俨华也是入道籍,相当于也是道宗管辖,所以三皇子无奈之下,都肯给你低头认错了。” 顾留白也是笑得嘴角都有些抽搐,想到晋俨华那模样,他就无法想象三皇子和她在一起那种巫山云雨的时候什么画面,他笑了好一会才认真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三皇子这人虽然之前比较下作,但国家大事方面倒是不含糊,所以皇帝倒是也给他一些颜面,给他改过的机会。他来讨好我,倒是也要给他点面子。” 裴云蕖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便和他好好说了,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我和晋俨华之前的过节一笔勾销,至于昭仪妹子和你和他的恩怨,只要三皇子心中肯放下这仇怨,我保证你也不会揪着不放。” 顾留白这时候突然朝着屋顶轻声说了一句,“黑团团,别在上面淋雨了,你也进来躺。” 嘎吱一声,窗户掀开了一条缝,黑团团化为一团黑影落了进来,震掉了身上的水汽之后,这才跳到了他的身边,不断的拿头蹭着他,猫眼里都蒙了一层雾气。 “黑团团它现在可厉害了。” 裴云蕖怕它不好意思,伸手过来摸摸它脑袋,然后轻声道,“现在它的猫小弟们监视那些官员,可比李氏机要处厉害,哪个官员在外面有情妇,哪个官员贪墨厉害,我们现在都知道,都有他们的一些把柄在手上。” “厉害!”顾留白马上夸奖黑团团,“我家黑团团真能干。” 黑团团高兴的把头埋在顾留白的身上,伸出一根爪子骄傲的比画,“那是!” 裴云蕖伸手点了点它掌心肉嘟嘟的肉垫,又想起个和黑团团有关的事情,轻声道,“顾十五,杨氏他们的路子,的确和你说的一样,有黑团团的帮忙,现在已经查清楚了。杨氏在长安和扬州之间的金钱调度,是通过西市一家叫做隆昌柜坊的商行担保的。杨氏在长安暗中笼罩着名贵香料的生意,但其实有绝大部分沉香和龙涎香是始终不出售,作为抵押物抵押给这间商行的。这家商行是粟特人的商行,背后倒是还算干净,至少没查出来和朝中什么大人物有牵扯。”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种金钱的往来不牵扯朝堂,才是最保险的做法,最不会被人察觉有异。” 裴云蕖道,“因为是正经生意,现在非常好办,只要把长安这批抵押物给劫了,那隆昌柜坊就不会从中担保,哪怕太子和杨氏早有勾结,他安排在扬州的那些人,也没法让隆昌柜坊在扬州直接给他们银两了。” 顾留白明白裴云蕖的意思。 这种黑吃黑,甚至可以是安排人去扬州,将杨氏在扬州那边抵押给隆昌柜坊也给吞了。 但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时候黑吃黑,吞了杨氏的东西,固然是好大一笔收入,但军费开销庞大,失去了这批东西,太子还会从别的地方再抠出军费,这一条路子最好的作用,反而是让它良好的运行着,等到关键的时候,突然断了他的这条钱路,这就像是两军大战,在某个最为吃紧的,需要粮草的时候,突然后方最为重要的一个粮仓被敌人端了。那时候利益最大。” 裴云蕖点了点头。 这时候顾留白突然一拍脑袋,道,“都是被我师兄砍了一剑,一下子忘记了,我给你们看个宝贝。” “什么?”裴云蕖的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了。 顾留白伸手拍了拍盘在风刀上的真龙,“她和黑团团都是家里人,你和她们见见吧。” 真龙幼龙这才有些胆怯和羞涩的从他的衣袖之中游了出来。 当它脱离风刀时,黑团团这才感受到了它的神通气机,它瞬间就炸毛了。 看着这条真龙,它爪子都有点抖。 一条真龙? 第七百四十一章 真龙的赐予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清这玩意头上的两个小短角,甚至有种想咬咬自己舌头,看看是不是做梦的感觉。 一条活生生的真龙? 愣了好大一会之后,她差点忍不住要尖叫。 天啊! 传说中的东西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这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看着那真龙也是好奇而又有些羞怯的打量着自己,她顿时忍不住问顾留白,“能摸它吗?” 顾留白就知道她要这么问,忍不住就笑了,“你要摸我哪都可以,但要摸它,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问它。” “没个正经!” 裴云蕖狠狠白了他一眼,然后又一脸期待的看着这条真龙,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能摸摸你么?” 这条真龙幼龙摇了摇头,突然又发现自己似乎表达错了意思,连忙有些慌张的点头。 黑团团倒是也镇定了下来,比画道,“它意思应该是它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但你是能摸摸它。” 真龙幼龙竟也看懂了它的意思,又感谢般朝着它连连点头。 “它还没名字吗?”裴云蕖惊喜万分,她伸手摸了摸真龙,感觉就像是在摸宝石,有点凉凉的,但有种说不出的气息也鼓荡在她身上,让她感觉好像有云气瞬间包裹周身,十分神奇。 “王幽山喊它小幽,但它不是之前的那条真龙,还没给它取过名字。”顾留白微笑起来。 这真龙幼龙和他之间有特别的气机联系,他此时能够感觉出来这条真龙幼龙很高兴,感觉自己在人世间又多了些亲人。 “你想叫什么名字?”裴云蕖看到真龙幼龙此时竟然主动挨到她的身边,她顿时惊喜万分。 真龙幼龙眼巴巴的看着她,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叫什么?”裴云蕖看着它的眼瞳,她少女心性,又忍不住惊喜的叫出声来,“顾十五,它眼睛好好看啊,好可爱。” 真龙幼龙完全能听懂,此时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裴云蕖看着它金灿灿的眼睛,道,“要不就叫它小金吧?” “小金,怎么样?”她满含期待的看着真龙幼龙。 顾留白忍不住想笑,这名字的确不怎么样,但真龙幼龙却似乎十分高兴,忍不住连连点头。 “天呐!我居然可以给一条真龙取名字啊!”裴云蕖摸摸真龙幼龙,看着它羞涩的样子,忍不住就又摸摸它脑门,笑道,“你还害羞,你都不知道你是多厉害的东西呢。别说摸摸你,以前谁要是见过一条龙,都会被记录在史书上呢。” 黑团团已经犹豫了好一会,这会它壮着胆子对着真龙比画道,“小金,我是黑团团,我能不能也摸摸你?” 真龙幼龙马上看着它用力点头。 黑团团飞快的伸出爪子摸了摸它,收回爪子的时候浑身都在发麻,心中想的是,天呐,我竟然摸过龙了,本喵也是古往今来唯一摸过真龙的猫了。 不料这时候小金也是对着它比画了一下,黑团团也完全看懂了,“我能不能摸摸你?” 黑团团马上大气的比画,“当然可以。” 真龙幼龙也伸出爪子摸摸黑团团,顿时它眼睛里泛起一层层玄奥的金光,也是惊喜万分,似乎觉得黑团团身上毛茸茸的,特别舒服。 “你们玩一会好了。”顾留白看着黑团团和这“小金”玩得挺好的样子,他便让这一猫一龙不要拘束,然后却又轻声的问裴云蕖正事,“裴大军师,你以前分析事情一向思路独到,我有个事情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吧。”裴云蕖顺手掐了一下他腰上的软肉。 顾留白倒是不好意思毛手毛脚,规规矩矩的认真道,“按现在的态势发展,军权分于地方,府兵制彻底变成募兵制是可以预见的,接下来必定造成军镇割据的局面,范阳、平卢、河东、河西、陇右、朔方、安西…等等,这些地方将来大致可以囤兵多少,其实我都可以做个大概的推测。将来造成军镇割据的局势之后,门阀似乎得了很大的好处,手握军权,令皇帝更加无法轻易的剥夺自己的权势,而且可以收刮地方税赋。但总体而言,对谁更有利,或者说,我总觉得于全局来看,会有一个获利最大者,这人会是谁?” “造成军镇割据,各门阀各占军镇,本身就各自分得好处,你的意思是,在整个军镇割据的形势彻底形成之后,在那种环境之下,谁会收割个特别大的好处?”裴云蕖眉头微蹙,她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 顾留白点了点头。 各节度使拥兵自重,长安对于整个帝国的控制力下降,谁会特别喜欢这样的结果? 裴云蕖脑海之中迅速灵光一闪,她看着顾留白道,“这不只是各门阀分肉,各自占据节度使,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门阀的重新洗牌,各门阀之所以能够成为门阀,都是基于隋末跟随大唐开国皇帝征战所得的功绩,接下来各自在朝中占据高位,世代占据朝中实权位置,有着李氏从中调弄,各门阀在大唐的这辆战车上,车辕是车辕,车轮是车轮,各行其是。但突然这样井然有序的局势被打破,到时候不可能会平均分配,你一个节度使,我一个节度使的。必定是各自结党,其中有一部分门阀将来恐怕不成门阀,而其中有些门阀,可能会控制多个军镇。” 顾留白惊喜的看着裴云蕖,他的思路也的确被打开了,但他生怕对裴云蕖的独立思考产生影响,于是他只是不动声色的听着。 裴云蕖接着道,“若是到那个地步,我大唐必定存在数个军事集团,要互相牵制的话,皇帝这一方必定要依赖门阀结党之外的军事集团,要么是我们,要么会是别的不属于这些门阀之列,在这个过程之中崛起的势力。” 说完这些,裴云蕖看着顾留白道,“除了我们,谁有能力造就新的军事势力的,能够获得很大的好处。之后形成几大军事集团之后,哪个军事集团能够占据最多赋税之地的,便能得最大好处。” 顾留白这时候才点了点头,认真道,“有道理。” 裴云蕖道,“那你现在怎么看?” “我大致可以推测一下皇帝的想法,皇帝在这个过程之中可以完成一些变法,包括科举,寒门入仕。大唐会有新的活力,接下来他也会慢慢的设法减少外敌,等到没有外敌的威胁之后,所有军镇便自然可以削减兵员,然后伙同你说的门阀结党之外的军事集团,瓦解那些门阀的军事联盟。” 顾留白看着裴云蕖道,“这个思路不错,但是如果有人也刻意喂养出一个强大的外敌,比如回鹘的力量远超现在,有军事集团伙同这种外敌发难,那就比现在太子造反可怕多了。” 裴云蕖叹了口气。 任何帝国都是这样,解决完一个眼下的问题,往往就又会冒出很多新的问题,尤其是往更长远的地方去想,那就会有太多需要提前布局的事情。 “裴军师还是厉害的。” 顾留白真心的拍马屁的时候,黑团团已经和小金玩得不可开交。 这一只四耳黑猫平时也没什么玩伴,这时候一猫一龙玩得已经又是摔跤,又是互相摇头摆尾,学习对方姿态,还假模假样的互相撕咬。 也就在此时,黑团团却是惊叫了一声,喵的一下有些炸毛,然后飞快挥爪比画,“顾十五,小金它…” 顾留白倒是吓了一跳,生怕这真龙太小,一下子给黑团团玩坏了。 但眼见那小金正常的很,他便是一愣,不知道黑团团这时候怎么回事。 却见黑团团十分震惊的模样,接着比画道,“它能带我修行,它的气机能引动我的气机,我感觉体内多了一张星图,这星图就像是一张巨大道符…顾十五,我感觉小金它赐予了我一张道图,能够帮助我修行!” “啊?” 裴云蕖还听得有些懵,但这时候被她取名小金的真龙幼龙玩得高兴,也是往她身上撒娇般一拱,学着黑团团用脑袋蹭人。 就在下一刹那,她体内真气也是有所感应,浑身气机涌动,真气仿佛不受她控制般朝着一些窍位流动,她体内许多窍位如星辰亮起,体内也瞬间结成了一张星图。 她修为稀松平常得很,平日里她自己未必很快感应得清楚,但是结合黑团团比画的,她也一下子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张星图真像是一张道图,一件神通物一样,此时还是雨夜,根本不见星光,但她却分明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星光从屋顶坠落下来,就宛如周天星辰在和自己体内的道图呼应。 “这就是当年大隋囚禁真龙的原因。” 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他感慨的看着这条真龙幼龙,轻声解释道,“它浑身都是神通,不同的修行者参悟它的气机,能够得到不同的感应,就如同得到不同的自蕴神通的法门,但眼下的情形,其实根本不用刻意压榨,只要真正和它亲近之人,便自然能够得到它的赐予。” 第七百四十二章 诸方已云动 - 割鹿记 - 无罪 长安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大云经寺的金顶已经渗出寒光,三百名役夫拖着麻绳涌入山门。绳结套上毗卢遮那佛脖颈的瞬间,一滴露水正巧坠在“大雄宝殿”的匾额上,像这座大殿落下了眼泪。 十八丈高的佛像轰然倾塌时,一个被赶出寺庙的小沙弥蜷缩在墙角,他听着这佛像崩塌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一个早起往终南山采药的采药人经过,塞给他一块面饼,轻声问道,“若是没地方去,要不跟着我采药?” 当一开始针对佛宗的贩卖僧籍事件时,真正有远见的人,早已经将目光投向了黔州。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长安这第一座被拆毁的佛寺笼罩在烟尘中时,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子要造反,但很多人好奇的是,太子自己知不知道。他们好奇的是,这是时局造成的假象,还是太子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还要义无反顾的跳进去。 针对大唐道首和自封南诏王的皮鹤拓的弹劾在数日的争论后也有了结果。 以范阳卢氏、兰陵萧氏为首的一些主张惩戒顾留白的官员,他们终于占得了上风,提出了一个看似温和,但其实显得十分毒辣的招数。 以大唐目前的情况,似乎的确不太适合再大举调动军队大动干戈,皮鹤拓既然表现出认罪的姿态,那皮鹤拓就应该亲自到长安来请罪。 如果皮鹤拓能够亲自到长安来,那才说明他具备足够的诚意。 你来,我再封你官。 但此时的情形,皮鹤拓敢来? 然而令这些官员没有想到的是,皮鹤拓居然爽快的答应了。 但他才上路了一天,就遭遇了刺杀,然后身受重伤,只能回去疗伤了,按照军情所述,这没个一年半载,伤势是好不了了。 这哪来的刺客? 范阳卢氏和兰陵萧氏为首的这些官员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这分明就是明月行馆弄出的下三烂招数。 顾十五这人往往就用一个极为简单的江湖手段,就可以让他们这种仔细谋划了好久的计划彻底流产。 查! 一定要查! 只要查出是明月行馆自导自演的刺杀,那这大唐道首即便在高丽边境收了盖牟城,也绝对要因此获罪。 群情激愤之下,大理寺很快就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然而得出的结果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背后的主谋竟然不是明月行馆,而是河东薛氏。 河东薛氏自然喊冤。 然而在朝堂之上,所能够摆弄的绝非是以往的忠心,而需切实的证据。 尤其是皇帝接下来没有丝毫维护河东薛氏的态度,瞬间就让许多门阀意识到,这是针对扶风郡私军栽赃给郑氏门阀一事的报复。 既然这些门阀可以用私军嫁祸郑氏门阀的手段将郑氏赶出长安的舞台,相当于斩断了皇帝的一条臂膀,那皇帝采取同样的手段报复也很正常。 只是所有真正熟悉皇帝手段的人,就都很清楚,皇帝绝对不像太子,他绝对不会因为想泄愤就针对河东薛氏。 就在数天之后,李氏机要处的李影被封荣王,朝着陇右出发时,这些人就看出了皇帝的真正意图。 皇帝的真正意图是陇右节度使。 恐怕李影会接替薛璜成为陇右节度使,从而将河东薛氏的势力赶出陇右。 …… 南诏湿热的天气早已过去,长安还未真正入秋的时候,南诏早已秋风送爽,皮鹤拓在自己的王城之中背负着双手踱步,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时,口中时常念叨的一句话便是,“顾道首果是信人呐!” 一座全新的道观已经开始建造,内里的神像就会是大唐道首。 当一封信笺就可以让整个南诏免于刀兵之灾的消息传出之后,大唐道首在南诏一带也瞬间拥有了惊人的威望。 道观才刚刚开始建造,道观周围的空地上就已经出现了许多香火。 那名遇刺重伤的只是一名皮鹤拓的替身,顾留白根本不需要他自己演个苦肉计,就已经和皇帝一起,将那些门阀出的难题解决掉了。 接下来哪怕那些门阀知道真正的皮鹤拓还能背负着双手到处去吃杀猪菜,估计也生怕自己步河东薛氏的后尘,也不敢再行生事。 皮鹤拓此时已经恨不得喊顾留白义父,但这时候,顾留白派来的一支商队悄然抵达了南诏,这支商队带来了南诏最缺的东西. 大量的食盐! 南诏缺乏各种工坊,根本没有能够大量出产盐巴的地方。 尤其在备战的时候,为了保证牲口有盐巴吃,很多部族里的人一年都分不到多少盐巴,他们甚至只能用果子酿酸水,来刺激缺少盐巴之后的食欲。 这天皮鹤拓在刚刚打了圈土墙的道观外凝立了很久。 他彻底想明白了顾道首的做派。 只要能够老老实实和顾道首做生意,没有异心,说到做到,那顾道首接下来,肯定会给得更多。 一名叫做康知远的年轻人是这支商队的头人。 他很年轻,以前是松溪学院的学生。 以前为了能够读书,他必须每天在晚上做很多双草鞋。 这名满手老茧的年轻人谢绝了皮鹤拓赏赐给他的礼物,在密谈之中告诉皮鹤拓,今后一年之后,会有大量的食盐运送过来。但一年之后,未必能够保证食盐运送的数量,所以这一年之内,如果皮鹤拓愿意,可以在王城之中建造储盐的盐仓,顾道首能够保证食盐的价格和长安官方的食盐价格完全一致,如果皮鹤拓没有足够的钱财囤食盐,可以记账,用南诏地区每年产出的茶叶抵扣。 皮鹤拓差点都给这个商队的年轻人磕一个。 他能够在这种地方称王,自然拥有足够的战略眼光。 这说是顾留白和他做盐生意,但用每年的茶叶抵扣,这不就相当于保证了南诏接下来很多年的收入? 而且这不相当于顾留白许诺,可以保证他在接下来很多年安稳的成为南诏的实际控制者? 康知远接下来也用很直白的话语提醒了他这一点,“顾道首让我和你说,要讲究实惠,对长安方面俯首称臣也好,缴纳岁供,时常上书请安也好,关键看看接下来每一年你能得到什么好处。顾道首可以保证,你得到的比你付出的多。” 这天皮鹤拓喝酒喝多了,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差点拍断自己的骨头,他大着舌头对着康知远反复保证,“一定要告诉顾道首,用得着我的地方尽量开口,我万死不辞。” 别人说万死不辞这样的话语时,几乎不会带着真心,但是皮鹤拓却是百分百的真心实,因为他知道别人用他,可能真的只是用,不给多少好处的,但顾留白只要用他,就绝对会给他更多的好处。 这种生意,只赚不赔。 …… 黔州郁山盐井的监院建在赤色的崖壁上,三面都是开采丹砂留下的的峭壁,唯一通往外界的石阶有军队昼夜把守。 太子到达之后,所居住的"听鹂阁"实则是昔日盐监验货的库房——青砖墙缝里还嵌着结晶的盐粒,每当雨季返潮,墙面便浮出霜花般的咸痕。 其实如果不在意那些看守的军队手中的利刃闪耀出的寒光,此处也是极为雅致的所在。 风从远处的山坳里卷过来,不断的翻动着屋内的书册,推开雕花窗棂,能望见整座城池匍匐在群山环抱之中,灰瓦屋顶间飘着淡青色的炊烟。 屋中西侧有丈许的浴池,引的是盐井坑道之中的天然温泉水,散发着的硫磺气味,尚且还能起到驱逐山中虫豸的效果。 阁楼藏书间内的所有窗棂都钉着竹篾席,光线被筛成细碎的菱形投在《黔州舆地图》上。 只是正厅的那张阴沉木案几,桌腿被铁链固定在地面的石环上,整个住所之中,只是这一根铁链,却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太子,再雅致的院落,也并非是自己出行的行宫,而是限制着他自由行动的监所。 黔州都督派来的一名官员就住在不远处的盐仓,这日黎明时分,当远处的井架辘轳的吱呀声响起,呆盐卤的工人开始劳作时,这名官员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行礼过后,告知他等会有一名叫做陈白叶的女子过来拜见他。 这名女子乃是新任的扬州盐铁使的信使。 安知鹿的人? 太子在惊愕之中目视着这名官员离开。 安知鹿竟然派了人拜见自己? 第七百四十三章 野心绘将来 - 割鹿记 - 无罪 陈白叶踏着昔日盐工踩亮的石阶走来的时候,她腰间银鱼袋随步伐轻晃,在赭色崖壁映衬下像一尾逆流而上的刀鱼。 太子看着这名娇小的女子,他的心中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脸上迅速覆盖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他看到那些守卫都甚至没有验看文书的环节,直接就放行了。 他虽然是放逐此间的囚徒,但在他到来之前,黔州早已在他的支持者的控制之下,然而这名女子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竟是没有提前收到什么风声。 而且这名女子的气质很古怪,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她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而且她体内的一些精神力量,似乎随时都能往外绽放。 这样的一名女子,他根本无法和安知鹿联系在一起,更无法相信竟是安知鹿的手下。 以至于当这名身穿白色衣衫的女子在厅中行礼,亲口说过自己是陈白叶,是安知鹿的侍女之后,他脸上的阴霾变得更加浓厚,忍不住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白叶闻言微微抬首,晨光透过竹篾席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斑。她生得极白,却不是养尊处优的莹润,而是像被盐水反复浸泡过的素绢,透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看着太子,认真的神情都显得有些妖异,她重复了一遍,“殿下,我的确是安将军的侍女。” 太子看着她泛着冷光的白色肌肤,眉头微微蹙起,不知为何,他心中的怪异感受加重了,这名少女和他的距离越近,表现得越为有礼,却越是给他一种想要狠狠蹂躏她的怪异感觉。 在此之前,在长安见到任何一名姿色不俗的少女时,他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你所修的功法很怪异。” 他眼底升腾起一丝警意,语气冰寒道,“你说你是安知鹿的侍女,但在我看来,你的修为比他要高明得多。” 陈白叶听着窗外传来的盐工夯土的号子声,她似乎有些分神,但头颅却微微垂下,接着轻声道,“殿下,你在长安召见他时,我修为不如他高,现在我在这见你时,我的修为也依旧没有他高。” 太子眼中的寒意更浓了些,“你的意思是,他比我之前见他时进步太多,他的修行进境如此惊人?” 陈白叶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殿下,的确如此,否则你派去刺杀他的那些人,不可能被他反杀,而和那时候相比,他现在的修为更高。” 太子冷笑,“吃了仙丹了?” 陈白叶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殿下真是风趣。” 看着她脸上绽放的笑容,太子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情绪却在不断的扩大,他在皇宫里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通过一个人神情的细微变化,来判断对方所说的真假。他现在隐约觉得陈白叶说的是真的,但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身边都没有这么强大的侍女,安知鹿这样的人,竟然有这样的一名侍女? “殿下,你为何不问问我,安将军让我来做什么?”陈白叶的声音再度响起。 太子也决定尽快结束这令他极不舒服的会面,他点了点头,道:“姑且相信你这说法,你说说看。” 陈白叶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她看着太子,肃容道,“安将军想请太子收起对他的成见,他觉得在此时的大唐,或许对于太子而言,他才是最佳的盟友。我到来此处时,太子定然知道他已前去扬州赴任,他令我提前赶来黔州,是想第一时间告知太子,他可以真正的帮到太子,而太子也可以真正的帮到他。” 太子微眯起眼睛,他直视着陈白叶,道,“他到底吃了什么,有这样的信心和我说话?” 陈白叶没有理会太子的这句话,她只是平静的说道,“安将军让我与太子说,他固然是长安用于激怒太子的棋子,但太子又何尝不是那些人眼中的棋子?既然他被放在那个位置上,便足够说明皇帝和殿下的其他敌人即便不知道殿下真正的命脉所在,他们也知道殿下的军费来源,知道殿下若是被逼起兵,军队将如何行进。” 太子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道,“你出发来这里之时,他就已经知道他会出任扬州盐铁转运使?” “是!”陈白叶道,“安将军还说,他知道给他那个位置也只是挂羊头卖狗肉,真正的用意是让他就地征兵,第一时间在叛军的地方反弄出一支军队。但他不在乎,他确定自己在扬州哪怕被敌军围困,他也活得下去,而且哪怕盐铁转运使因为战乱瞬间就变成了虚职,但他的官阶已经到了三品,到时候他就地募兵,他的起点也一下子高了。” 太子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他在扬州能活得下去?” 陈白叶只是严肃道,“他反正是这么对我说的。” 太子心中烦躁起来,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有的情绪,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陈白叶接着道,“他知道殿下自然有后手,或许有来自海外的支持,或许还有您母亲家的支持,而且众多门阀也想各自募兵,拥兵自重,他们也不想你很快垮掉,但他觉得殿下你应该想得明白,你最终赢得战争,这对他们的图谋而言似乎并无好处。” 太子的眉头又不由自主的皱起,他听着这些话语,脑海之中出现安知鹿那令人憎恶的面容和身材,以及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他无法相信这些话是这个胡人说出来的。 陈白叶道,“他可以肯定的是,包括明月行馆在内,整个长安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觉得殿下您有胜算,但殿下您自己却偏偏不这么觉得,你若是起兵,最大的目的反而是要让他们看看,您到底有多大能耐。但在南诏按兵不动,回鹘无法出兵的情形之下,若是连扬州都无法控制得住,那您自己恐怕都会变得没有信心。” 太子又沉默了一会,道,“他想怎么帮我,又想我怎么帮他?” 陈白叶看着太子,认真道,“他令我转告殿下,以他的能力,加上郑氏门阀的全力支持,他一定可以在扬州和殿下的军队纠缠很久,但他在扬州募兵和殿下纠缠,无异于在那硬生生抢了太子的兵源,又和太子的军队互相消耗,实乃两败俱伤之举,不如殿下不要将扬州视为首先用兵之地…” “先让我不要集中优势军力攻击他?”太子淡漠的一笑,“将扬州先让给他?” 陈白叶点头道,“既然他和殿下暗中结盟,那只是互相演戏,他平定扬州,殿下你其实在扬州也无后顾之忧,除了相当于割让扬州给他,分了一部分军力给他,你所需的一切,依旧可以从扬州源源不断的运往黔州。与此同时,你也可以先集中军力,将这条水路沿途重城全部攻克。” 太子淡然道,“他一开始就想要从我的碗里要一块大肉,这样一来,他倒是没了性命之忧,但你还没有说他能给我什么,难不成他想说,他占据扬州之后,蓄养兵力,在合适的时候和我联军?用虚无缥缈的承诺,先换取这样的好处,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陈白叶却反而笑了起来,她笑着道,“殿下莫急,安将军所要的东西还未说完,容我一口气先说完他想要的,我再与殿下说他能给你的帮助。” 太子失笑道,“他还有想要的?” “幽州!”陈白叶没有丝毫废话的吐出这两个字,然后看着太子认真道,“殿下,幽州乃是安将军的根基所在,他要在扬州募兵十分困难,其实若是换了幽州,只要能够有囤兵的权利,恐怕都不需要他支付军费,幽州的那些望族就直接能够支持他拉起一支至少数万人的军队。而且幽州长期山贼作乱,幽州那些望族子弟以及招募的人手,其实都有战斗经验,只需配合合适的军械,很快就能够拥有不亚于边军的战斗力。在整个长安将注意力集中在黔州之时,殿下您若是能够和郑氏门阀联手,保证幽州不落入其他人之手,那他在将来必定可以给殿下很强力的支持。殿下应该明白幽州的战略意义。若是能够占据幽州,将来要和回鹘联军都不是问题。” “将来?”太子缓缓的摇了摇头,道:“那眼下呢?” 陈白叶从袖中取出一封密笺递给太子,道:“安将军让我告知殿下,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哪怕是敌人,在合适的时候该联手也应该联手。他和你都是棋子,但都不甘心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仅此一点,你们都有联手的理由。” 太子根本没有回应她这些话。 他只是先行拆开了这封密笺。 他此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然而拆开这封密笺之后,真正看清信中的内容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震惊之中。 陈白叶知道时候到了。 她认真的说道,“殿下,安将军在祖龙地宫获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际遇,所以郑氏门阀才会全力的支持他,只是这三种军械,或许就能够改变殿下和他的命运,为表诚意,证实他所言非虚,他先行将其中两种军械的制造之法直接给殿下,若是您同意和他联手,他在扬州募兵完成之后,便会将第三种军械的制造方法给殿下。” 顿了顿之后,她看着太子充满震惊的眼睛,带着些骄傲说道,“安将军保证这三种军械并非他所能给予的全部,只要太子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他接下来也会给出更多的东西。” 太子的确没有想过很久远的将来。 他其实想得更多的是将来自己的退路在哪里,他此时深知自己作为一颗棋子,若是不能起到这颗棋子的作用,他会被更快的放弃。 很多人猜测他会不会起兵,但这主动权其实根本不在他手中。 但此时,他却有了想和这名女子谈一谈将来的冲动。 他看着陈白叶,道,“若是我们赢了,他最终想要什么?” 陈白叶肃容道,“太子坐上龙椅,他要黄河以北,但他依旧可以作为重臣,效忠大唐。” 第七百四十四章 恶兽咆哮时 - 割鹿记 - 无罪 太子看着手中的信笺,他缓缓的抬起头来,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些盐工的呼号声,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冷酷起来。 “你来的已经很快了,但还是有点晚。” 他慢慢的说道,“活人才能和我谈条件,死人谈不了条件,如果他有本事过得了这一关,我可以给他想要的东西。” …… 黄河在潼关至三门峡的峡谷间咆哮,浊浪拍击着两岸峭壁,激起的水雾在夜色中凝成一片灰白的帷幕。水面漂浮的杂物相互碰撞,发出类似骨节错位的脆响。 两岸峭壁投下的阴影中,隐约可见几株倔强的崖柏,它们的根系深深扎进岩缝,枝干扭曲如垂死挣扎的囚徒。 此处被称为“黄河咽喉”,河道在此处骤然收窄,暗礁群杂乱无序,船工谚称"船过三门峡,如过鬼门关",途经此处的大船都需要大量纤夫拉拽才能通过,其艰难可见于岩壁上深达三寸的纤痕——那是数百年间数万双草鞋与铁链共同磨出的岁月刻痕。 安知鹿所在的官船正逆流在此处航道中,清晨的阳光在船头劈开的浪花里碎成金屑,又被泛起的水流和杂物瞬间吞没。 前方拉船的三十余名纤夫腰缠浸透河水的麻绳,像是一圈被命运串起的蚂蚱。领头的独眼老者喉结滚动,吼出闯滩号子的起调:“嘿—哟!”那些青筋暴起的手抓住岩石,随着突然爆响的"脚蹬石头手扒沙"的号子,纤绳在激流中崩成直线,看上去不像是麻绳,倒像是钢铁浇铸而成的铁棍。 安知鹿从船舱中走出,韩垂锦迎了上来,轻声道,“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出这鬼门滩。” 安知鹿嘴角微不可察的扬起一丝冷笑。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那条运送蜀锦的商船上,那船吃水颇深,船身上站着不少精壮的男子。 船行到此处,都需靠纤夫拖曳至没有暗礁的航道之中,都是缓行,除了前方的那条商船之外,他们后方一共还有五条大船也正排成蛇形缓行,每艘大船上都拖着数股纤绳,每一根纤绳都连着像疲惫老牛般的一群纤夫。 突然,前方商船传来急促的铜锣声,纤夫们立即像受惊的蚁群般贴紧岩壁——又有碎石从三百尺高的崖顶坠落。 “水下七尺有东西!” 前方那条商船船头测量水深的船工突然高喊,其声未落,十二根浸泡过桐油的柏木桩从河床暴起,激起丈余高的水花。右舷处,六名正在拉纤的苦力被突然绷直的绳索带倒,全部坠入河水之中。 浑浊的河水中,更多木桩如潜伏的鳄鱼般排列成阵。船底传来的刮擦声中混杂着船板爆裂的动静,三根木桩呈品字形贯穿底舱时,正好撞碎了一筐准备送给纤夫的粗面饼。那些混着木屑的面粉在空气中形成惨白的雾霭。 商船上响起无数人的惊呼声,商船在撞击之中横摆着,就像是一道闸门堵在航道上。 但牵扯着安知鹿这条官船的纤夫们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前方发生的事情,只是不断的呼喝着号子,继续有条不紊的拖曳着官员,直到官船撞上前方这条商船。 “杀!” 两船发出令人心悸的撞击声中,这些纤夫却同时从岸边的岩石中抽出短刀,如狼群般扑向官船,与此同时,后方那条商船的篷布骤然掀开,上百名披甲军士弯弓搭箭,箭矢如暴雨般朝着官船倾泻而来! 韩垂锦挥剑瞬间斩落数支射向安知鹿的箭矢,安知鹿却是直接弯腰掠入船舱。 箭矢咄咄咄钉在舱门上,尾羽震颤不止。 纤夫们攀着缆绳跃上官船,短刃寒光闪烁,直逼安知鹿所在的舱室。 内里的安知鹿却只是敲了敲舱壁,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 轰! 船底突然传来莫名的响动,整条官船仿佛又撞击了什么巨物般剧烈晃动,纤夫们才刚刚站稳,船上的甲板突然纷纷爆裂,一名名黑甲军士破舱而出! 这些黑甲军士手持陌刀,刀锋森冷,毫无花巧的如墙而进,瞬间将最近的纤夫斩成两截。鲜血喷溅在船舷上,顺着木板缝隙流入黄河,染红了一片浊浪。 此时后方那条商船也已经逼近,大量的跳板已经搭了过来,结果陡然看到这一幕,商船上所有那些披甲军士都是心中骇然,脚步停顿。 纤夫们的身躯在陌刀横扫下如同纸糊般脆弱,瞬间除了十余名见势不妙跳入水中的军士,其余都被舱中冲出的伏兵斩杀。 此时崖顶突然传来尖锐的啸鸣声。 大量的箭矢暴雨般倾泻而下,商船上那些甲士瞬间就被射傻了。 此时商船的甲板上已经站立有数百甲士,但这些甲士都没有配备军中抵挡箭矢的厚盾,几乎瞬间就被箭雨射倒了小半。 其余人在凄厉的军令声中被迫跳到对面官船上,但面对一支数量和他们相差无几的正儿八经的陌刀队,他们冲过去的人也像是待宰的小鸡。 当上百名冲过去的甲士在十几个呼吸之间就被斩杀之后,后方仅剩的数十名甲士完全丧失了斗志,为了躲避上方箭矢的杀伤,他们只得跳入了船体两侧的湍急河水之中。 商船的船舷和安知鹿所在的这艘官船的船舷撞击在了一起。 这艘商船的船体要大出不少,吃水很深,两船相撞,这艘商船只是微微晃动,但官船却朝着一侧倾斜。 接着,整艘商船奇异的震动起来,因为撞击而产生的缝隙之中,更是透出一种独特的光焰。 安知鹿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 他看着那些奇异的光焰,听着内里金属的震鸣声和气流的轰鸣声,他眼中出现了一些释然的意味。 这就是太子的信心源泉之一? 他微讽的笑了笑,摆了摆手,让整支陌刀队如潮水般退入船舱。 商船方才还在震动,但此时却好像变成死物固定在了河水之中,那些从缝隙之中透出的森冷光焰暴涨,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灼烧金属般的气味,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声,彷佛有无比嗜血的巨兽触碰到了船舱的舱壁。 轰! 十几道缭绕着耀眼光辉的玄甲破舱而出,落在安知鹿的身周。 整艘官船吃重往下一坠,船舱之中的韩垂锦呼吸骤顿,他瞬间感应出来,这些玄甲比大唐任何一种制式玄甲都还要沉重。 这是一种没有出现在军方记载之中的真气私甲。 这些私甲通体是银色的,表面有繁复的青铜色符纹,关节处散发着的真气是幽蓝色的,如同燃烧的鬼火。 它们的身躯比大唐的青冥甲要高出一个头,用的武器是两根同样布满符纹的银色四棱锏。 它们的满覆头盔上没有面孔,只有两个狭长的眼洞,此时眼洞之中都有幽蓝色的光焰在跳动。 玄甲乃是战场上的主宰,此时这十几尊玄甲围住安知鹿,看着安知鹿所在这条官船上并无其它动静,这些玄甲士心中都产生无比怪异的感受,但是他们的动作却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杀!” 随着一声喝令,十几尊玄甲同时暴起,沉重的身躯快如鬼魅,其中一尊玄甲从侧后方抢先冲到,一根银色四棱锏挟着狂暴的真气,拦腰扫向安知鹿的身躯。 安知鹿狞笑起来。 他转身掠向这尊玄甲,右手衣袖之中出现一道青铜色的流光。 “喀!” 青铜流光轻易刺入这尊玄甲的肘部,接着流光一转,这具玄甲的右臂齐肘断落! “怎么可能!” 所有玄甲士,包括这名断臂的玄甲士脑海之中才生出这样的念头,安知鹿手中的青铜流光已经刺入了他的脖颈。 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这名玄甲士眼前一片漆黑,他的头颅连带着头盔掉落下来,沉重的身躯轰然砸倒。 这些玄甲士何曾见过这样的画面,他们不可置信的盯着安知鹿的右手,此时才看清那是一根青铜铍的铍首。 这的确是专门用于破甲的兵器,但什么青铜铍,能够破开玄甲,还能如此轻易的破开玄甲? 在他们无比震骇的目光之中,安知鹿随意的在他们阵中冲杀,青铜铍所过之处,玄甲铁躯如脆弱的铁皮被轻易撕裂,十几尊玄甲竟然根本无法形成合围之势,沉重的四棱锏无助的拍打着空气,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十几尊玄甲唯有一尊还能站立,其余残甲都躺在安知鹿四周的血泊之中。 “刚刚的军令是你发的,所以你应该是他们的头?” 安知鹿看着这尊不断震颤着的玄甲,淡漠的问道。 这名玄甲统领沉默的看着安知鹿手中那根青铜铍首,但这场战斗之中,此人又何止是手中这件兵器强大? 一名幽州的战孤儿,一个小修所里走出来的修行者,为何能够拥有如此的成就? 他自己也曾很多次见过太子,但此时看着安知鹿,他却觉得安知鹿的身上,有着一种连太子都没有的气息。 “你想要知道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四棱锏,然后看着安知鹿问道。 第七百四十五章 以匪来养军 - 割鹿记 - 无罪 “哦?” 安知鹿倒是没有想到这名玄甲统领会冒出来这么一句。 “你留我一命,不就是想问些东西么?”这名玄甲统领沉声说道。 安知鹿咧嘴笑了笑,道:“就是没想到你这兄弟这么识趣,这么干脆。”谁想到 这名玄甲统领说道,“我们这些人压根没做战死在这里的打算,没打算给谁卖命,想的是虐菜,谁能想到被人当胡瓜砍。要早知道你这船上藏着一支陌刀队,山崖上面还埋伏有箭军,我们压根不会答应来这里。我这些兄弟全部都是枉死了的。 安知鹿一边让韩垂锦招呼前方那条商船上的人去疏通航道,一边让人开始收拾船上的尸身,然后才看着这名玄甲统领道,“兄弟,听你的口气,你好像不是官军?” “我们听人说,你是在幽州剿山匪起家的,看来和我们这种人打交道多了,一下子就闻得出味了。”这名玄甲统领极为干脆的说道,“我们以前是鬼门寨的,按你们官家的说法,那就是水寇。” “我倒是觉得你的确挺对味。” 安知鹿哈哈一笑,转身朝着船舱内走去,“进去慢慢聊。” 这名玄甲统领极为干脆的卸甲,随着玄甲部件铿然落地,这名统领的真实形貌逐渐显露。 这是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莨纱短裤。 他具有如礁石般粗粝的身躯,肩宽足有常人两倍,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古铜色皮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光泽,最醒目的是一道自左肩斜贯至右腰的刀痕,仿佛将黄河某段支流拓印在了身上。 脖颈处隐约可见青黑色刺青,似是某种简化版的河图纹样,这是鬼门寨老人才懂的避水图腾。他的双手手掌上布满细密茧子——那是常年操控缆绳与渔网留下的痕迹。 韩垂锦从前面商船上一转头,正好看到这人后颈露出半截烧灼的烙印,模糊可辨是个"漕"字。 有这种印记的人,一般都是被发配去官办船厂的罪奴。 船舱昏暗的光线里,已经坐下的安知鹿看到这人咧嘴一笑,露出的牙齿缺了颗犬齿,他胸前一道结痂的疤痕边缘还在渗透着血丝,显然是新添的创伤。 “兄弟怎么称呼?”安知鹿随手丢了个酒囊给这人,道:“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是吹牛,你不是怕死,就是觉得这么死了就冤枉了。” 这人先说了一句,然后坐下仰头灌了一大口浊酒,这才接着道,“我叫刘黑湖,湖水的湖。以前也是湖里的水贼,因为力气大,没被砍头,丢进三浦官造坊做苦役,在那学了不少本事,后来便逃了出来,跟了我们寨主。你不是文官,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大概知道前个五年,这一带水路上三门峡一带水寇多得很,但后来我们都销声匿迹了,不是我们被剿没了,而是给暗中收编了。给钱办事,只要说清楚,给足够的钱,那也能卖命。” “谁收编的你们?”安知鹿拿了个碗,也倒了酒喝,接着又拿出两包荷叶包着的吃食,烧鸡、猪头肉、卤鸭之类,招呼刘黑湖不用客气。 刘黑湖撕了半只卤鸭狠狠咬了一口,油星子落在胸口的伤疤上,“收编我们的是个师爷,不过这人不重要。我只知道前年有次我们帮人押了二十船的私盐,那些私盐都送进了范阳节度使的私仓。 “还有…” 安知鹿还没来得及说话,刘黑湖却又笑了起来,“忘记个事情,说起来我们还算你的下属。” “这又是什么个说法?”安知鹿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我们现在都弄了漕丁营的军籍。平时没事的时候,吃住都在军营。”刘黑湖看着安知鹿,“说起来漕丁营好像还是盐铁转运使在这边唯一能随时调用的军力。” “那弄了半天,我能用的兵就是一群水寇,还他娘的给我自己打光了?”安知鹿一拍大腿,“那他娘的怎么办?” 看着安知鹿故意搞乐子,刘黑湖倒是眯起了眼睛,他端详了安知鹿一会,道,“安将军,你和我见过的所有官家不一样,和你一比,我感觉我倒反而像个官家,你倒是反而像个大寇。” 安知鹿笑道,“我们幽州那种地方才养得出大寇,这种地方钱财太多,肯出钱的人又多,哪养得出寇。” “说实话,我们也不全是没脑子帮人卖命的,你这陌刀队和崖上的伏兵到底哪来的?郑氏在这边若有什么调动,按理也瞒不过我们的眼线。”刘黑湖几口嚼完半片卤鸭,连骨头都嚼碎了吞了下去,他看着安知鹿认真问道。 “我幽州的部下。”安知鹿道,“我从长安出发之前,就早做了安排。” 刘黑湖沉吟道,“安将军,你离开幽州也挺久了啊,你在幽州现在又没了官职,还有这么多弟兄肯跟着你干?这带着陌刀、甲衣过来,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安知鹿笑了笑,道:“说明我做人还成,兄弟们肯提着脑袋帮衬我。” “做人能做成这样,那不简单。”刘黑湖看着安知鹿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你要杀我也成,你要不想杀我,那我得跟着你干。我和我们寨子里那群兄弟做事情也简单,给多少钱帮你办多少事情,说清楚了,给足够的钱,也可以提着头卖命。” “在这种富得流油的地方,钱是肯定不缺。”安知鹿笑了笑,认真道,“先说说你们这玄甲怎么回事吧。” 刘黑湖道,“这我不清楚,就一共给我们这么多具,平时偷偷练着,这次还是第一次用。具体是哪里制造出来的,还有多少具,我们都不太清楚。” 安知鹿看着他,认真道,“能查得出来?” 刘黑湖道:“如果外面还有不少,或者有制造的工坊,那肯定能查。”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这盐铁上面赚钱的门道,你肯定知道不少?” 刘黑湖笑道,“那和奸商做生意也没什么区别,左右就是短斤缺两,以次充好,多些耗损。比方说就这鬼门滩,哪年都得沉个二十几条船。这年年至少这个数,恐怕长安哪个大官都觉得这地方一年就是差不多要沉这么多条船,天险太险了嘛。但到底沉哪些船,其实是有学问的。安将军你想想,小半船精铁该值多少钱?但那沉的船里头,真的有精铁吗?所以别的不说,光是这里,每年就至少有二十条船的赚钱门道。这笔钱财,我们这种人之前是看得明白,但压根染指不了,如果安将军你有能力弄这笔钱,每年给我们一条船的东西,我们就能给你卖命。除此之外,什么精盐里面兑粗盐,水路上浪头大了,船舱进水了之后的损耗,那里面到底有多少吓人的收益,我们就弄不清楚了。” 安知鹿沉默思索了一会,道:“我话也和你挑明了说,这里面赚钱的门道太多,你要肯给我卖命,那肯定不止一船货的价钱。只是现在不能着急,我并不想直接从那些人碗里把肉挑出来。” “你是干大事的人,听你的安排就是。这么多人从幽州过来给你卖命,我还能信不过你?”刘黑湖点了点头。 安知鹿看着刘黑湖,道:“手底下还有多少人?” 刘黑湖道,“军营里还有几十个,不过外面能用的兄弟有几百个。” 安知鹿直言不讳道,“我就知道这些人不想让我上任,这场刺杀在预料之中,但遇到个你这么个对我胃口的,属实是意外之喜。兄弟,我有点想不明白,看样子是扬州这边的那些盐铁商人,还有吃漕运这行饭的漕帮,似乎都挺想和太子一起造反的,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这问题就简单.”刘黑湖哈哈一笑,道:“可能一帮子人原本就是太子那群人暗中出力才坐在这种日进斗金的位置上,还有一群靠自己本事,艰难起家的盐商,就有钱没地位,而且看那些人雁过拔毛一样什么力气都不废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也是眼红。” 安知鹿也哈哈一笑,道:“兄弟,那些只想造反成功的好处,却不想满门掉脑袋后果的蠢货咱们就不去考虑,扬州地面上,你觉得哪些是真正又聪明又厉害的人物,得从他们身上找原因,弄清楚他们这么聪明的人物,为什么还对造反有信心…他们的信心来自何处,就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刘黑湖顿时反应过来,他看着安知鹿,认真道,“安将军,我们这些人的脑袋比你差太远,但地面上的事情我们熟,我到时候列个单子给你,你指点指点。” 安知鹿笑了笑,道,“还有个事情,你们重新把寨子立起来。” 刘黑湖一愣。 安知鹿笑了笑,“地方上手里头有兵才有说话的底气,你把寨子重新立起来,多招人手,我负责养。到时候匪患一起,我也可以调拨钱财,征兵剿匪。两头都是我的人,我又不用全部自己掏腰包。很快就能拉起一支能和他们干一下的军队了。” 刘黑湖看了安知鹿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安将军,你找幽州这帮子老伙计来,原本没想着遇到我这样的人的时候,是想要他们来拉寨子的吧?“ 安知鹿哈哈一笑,“那他们私带军械流窜出来,不是匪是什么?” 第七百四十六章 静王府群美 - 割鹿记 - 无罪 刘黑湖又提起酒囊灌了几口浊酒。 酒劲有点上头,他却并未动用真气去消解那种仿佛浪里旋转的晕乎乎的感觉。 他享受着这种感觉,微眯着眼睛看着安知鹿也是笑了起来。 他口口声声谈钱,然而到了现在,见了安知鹿这样的手段,他其实对钱倒是不怎么在意了。 对那些随时有可能靠不住的官家,那真得斤斤计较,一码归一码的全部算清楚,但看着眼前这个胖子,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用担心这方面的事情。 安知鹿和刘黑湖继续闲聊,等到水道疏通,一批不怎么通水性的军士暂当纤夫,胆战心惊的拖着纤绳先将前方那条商船摆正的时候,酒囊里的浊酒已经全被两人喝光。 此时安知鹿也有微醺,看着那些力气过人却显得十分笨拙,时不时有落水可能的军士,他便忍不住说道,“这些拉纤的倒也不纯粹是力气活。扬州地面上的这些官员管着的漕帮要是有意作梗,没了他们的那些纤夫,这里一天过不了多少船,到时候耽误事情,反而要怪罪在我头上。” 刘黑湖嘿嘿一笑,道,“上面的人难动,下面的人好动,既然你一来就和上面的人撕破脸,先别让这些漕帮找你麻烦,你先直接找这些漕帮的人麻烦,直接抓一批人砍头,换一批你的人,要弄哪些人,一会我给你说说。” “兄弟啊,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所谓的天命?”安知鹿看着扑打在那些暗礁上的大浪,眯着眼睛道,“如果没有,那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呢,一到扬州,就遇着一个你这样懂行的地头蛇?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某些大人物厉害得超乎我们想象,就特地通过这安排,送了一个你到我面前?” 刘黑湖哈哈一笑,道,“要我说,你也别怀疑,这就是天命,就是运气好。人走运的时候,老天爷都帮他。你想想,哪怕真有什么大人物厉害到这地步,你之前冲杀的时候,杀谁留谁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谁能保证那种乱局之中,我一定能喝令一声,谁能保证你能听到,然后就觉得我是这群人的头目?我能坐在这里和你喝酒吃肉,你觉得我这个人有用,那纯粹就是你的运气。” “也是啊!” 安知鹿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此时风浪甚大,前方那商船虽然勉强摆正了,正缓缓行走,但他所在的这条官船终于摆脱了前后两条大船的挤压之后,却是被风浪晃动,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不断摇摆。 船身晃动之间,安知鹿真气略微涌动,如一尊铁塔钉在船上。 也就在此时,前方好不容易才行走片刻的商船底部突然一声沉闷巨响。 商船上的人纷纷呼喊,尤其船头的船工和前方拉纤绳的那些军士,此时都骇然的大叫起来。 “嗯?” 安知鹿也感知出来拿船体一声撞击声不像是撞到什么浮木或是和之前一样预设的暗桩,而像是撞到了礁石。 但这条航道一天经过多少条船,此时怎么可能突然多出一块暗礁? 他眉梢微挑之间,身影一动,几个起落就落在了商船的船头。 刘黑湖动作略慢,他掠到安知鹿的身侧,往下一看,只见这商船船头下方竟是被撞出了一个破洞,看那进水的态势,等会得直接找个地方靠岸,不然沉不沉是一回事,这一船货物肯定都要遭淹。 但浊浪翻滚之中,泥沙之中滚动的一个巨物,却是瞬间牢牢吸引住他的视线,令他也震骇的发出一声惊呼。 那隐约是一个独眼的石头巨人。 它明明十分沉重,轻易将这商船撞出大洞,但此时它却仿佛又像是活物一样,随着水流朝着鬼门关的中央翻滚而去。 安知鹿震惊的看着这个很快消失在深水中的独眼巨人,于此时,他仿佛听到了天地对于他天命问题的回复。 …… 檐角铜铃的碎响惊破了子时寂静,三辆马车从静王府的侧门驶入,到了静王府之前所住的那间静院之外,才停了下来。 这三辆马车里一共走出六个人,除了顾留白一个男的之外,其余的五个分别是沈若若、裴云蕖、裴云华、上官昭仪、怀贞公主。 这场景已经分外的阴盛阳衰,结果一进静院,里面还跑出来一个耶律月理。 这时候沈若若已经恢复成原先模样,虽然只是穿着一件寻常的素色道袍,但一眼看见沈若若,耶律月理还是瞬间嘴都张圆了,“你也太漂亮了吧?” 说完这一句,她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顾十五让我在你院子里等着的,我就在下面那间屋子老实坐着,什么都没碰。”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说沈若若知道人人都说自己漂亮,但耶律月理一开始那句真情流露的话,也依旧让她心花怒放。 她年纪比裴云蕖她们大出许多,原本还担心被这一群美丽女子给比下去,耶律月理这么一句,让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娘还是美的吧? 便宜你这小子了。 她白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人家夸你,结果我也能躺枪? “耶律妹子,都是自家人,说这么客气的话做什么?”她握住了耶律月理的手,顺势就将手上一个翡翠镯子套在了耶律月理手上,“我们可不像某些人那么小气,老是差使你干活,还对你没个好声气。” “谢谢沈姐姐!”耶律月理也是心花怒放。 这一个满绿的翡翠镯子自然是价格惊人,但她在意的却是沈若若的那一句自家人。 “裴二小姐,你也是越来越漂亮啦。”但她好歹没失了智,知道此时最该拍好马屁的人是谁,她马上又讨好的看着裴云蕖说道。 裴云蕖都不好意思了,她狠狠瞪了顾留白一眼,心想你这人平时都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身份如此尊贵的一个回鹘神女,结果在我面前都仿佛是个小心翼翼的丫鬟一样了。 顾留白更加无奈。 “耶律妹妹,我哪有你漂亮。”她笑着牵了牵耶律月理的手,“明日若是有空,姐姐带你去逛逛西市,我们一起选些好看的衣裳。” 耶律月理一听就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差点忍不住将回鹘神殿的圣物,那颗老大的红宝石塞裴云蕖手里了。 “要不咱们还是先弄正事?”顾留白无奈的说了一句。 这些莺莺燕燕一开始就是想见识见识静王府到底什么模样,才聚在一堆进来看看,结果怎么进来和耶律月理一碰头,仿佛瞬间就成了对他的讨伐大会? 他和耶律月理也没什么啊,怎么这么不对味,好像这耶律月理是他在外面玩弄了又不带回家的女人似的,这一群正妻反而伸张正义来了。 关键这里头还有一个怀贞公主,他还得在怀贞公主面前保持个高冷的形象。 “屋子里说话吧。” 沈若若笑了笑,她想的倒是反正也不差这一个,而且这耶律神女真的挺讨人喜欢的。 沈若若平时所居的这座小楼并不大,尤其一楼还是被她堆放了不少东西,这么多人一坐下,整个小楼顿时显得满满当当的。 “顾十五,王府里的降龙木法阵都已经损毁了,但里面有两个法阵好像没有损毁。一个似乎是从祖龙地宫窃取元气的法阵,一个法阵似乎是可以转移和遮掩气数的法阵,但我只能大致感觉出这两个法阵气机的存在。”对于顾留白安排的活,耶律月理当真是一点不含糊,马上就老老实实的谈正事。这老实巴交的模样,顿时又惹得沈若若等人心疼。 顾留白点了点头。 “你怎么回事?”他好像没什么反应的模样,顿时让沈若若忍不住打抱不平,“耶律妹子花了这么大气力,你都不吱一声?” 顾留白很无辜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耶律月理道,“你是不是发现李归尘守着的那个池塘看上去像这两个法阵的阵眼,但细究之下,其实不是?” 耶律月理乖巧的点了点头,道:“那处地方只是直达地宫的一个通道,可容钟鐻金人进出之所,但其实对于李归尘而言,只是一个遮掩自身气机的阵枢所在。” 顾留白颔首道,“你猜猜我为什么让你在这里等我们?” 耶律月理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顾十五,你的意思是,其实这里才是那两个法阵的阵眼所在?” 顾留白也老老实实的点头,“以我的修为,也是云里雾里看不穿的,但玄庆法师那夜安排我借了他的修为,我就看出来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沈若若等人,认真说道,“李归尘自身修为断然到不了玄庆法师的层次,但他在借法的手段上,却堪称天才,我那夜看这静王府的降龙木法阵损毁之后,这静王府的两股气机,其实就相当于是祖龙地宫的气机延伸。祖龙地宫本身就有收敛自身外溢气数之能,他利用祖龙地宫这神通收敛气数,只是精心设计了一个欺骗地宫气机的法阵,如果你们要好理解一些的话,就把这地宫看成个人的话,李归尘就相当于帮着这个人捡他身上掉落的东西,看着是还给这个人了,但其实是自己藏起来了,还给这个人的东西全是假的。” “你所说的气数或许你和耶律神女能理解,我们不明白。”沈若若直截了当的说道,“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再想想换个我们能听懂的法子说。” 第七百四十七章 无立足之地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苦笑了一下。 要解释清楚的确很难。 他沉默了一会,这才慢慢说道,“玄庆法师修行时,他看着城中所有人,将自己的意识化为城中的众生,他化身成城中每一个人,经历他们的生死轮回,之所以如此修行,除了站在众生的疾苦,以他们的视角和想法经历世间之外,是因为哪怕是世间最虚无缥缈的因果,其实也存在着必然的法则。一个人现在做了什么事情,将来会发生什么,这里面其实有迹可循。就如同城中两个根本不相识,一辈子或许都未必会碰面的两个人之间,其实通过其它人,也存在着无数千丝万缕的联系。他通过这样的修行,能够勘破一些因果的法则。玄庆法师神通大成之后,到了他这般境界,其实若是专心去看某一个人,很有可能理清这人身周千丝万缕的联系,看穿此人的因果。李归尘自然没有玄庆法师这样的修行过程,他也不可能达到玄庆法师的修行境界,但他小聪明很厉害,他通过窃取祖龙地宫的神通化为己用,相当于利用祖龙地宫的神通,从众生之中发现气运特别强盛者,尤其是和祖龙地宫有了关系之后,沾染了祖龙地宫因果的人。” “比如王幽山,比如沈若若,比如李沉山,比如现在的安知鹿。” “这些如同得到天命眷顾,将来注定拥有大气运的人,他利用这样的布置,相当于就能提前看到因果般锁定这些人。” “因为能够看穿一些因果,他就可以悄然的染指这些人的气运,窃取这些人的气运,甚至改变最后的因果。原本得到真龙眷顾的王幽山可能会比无名观观主还要强大,原本斩了真龙得了无数神通物的李沉山有可能掌控整个李氏机要处,但最终的结果变成了什么样?” “他染指的这些人,气运的衰败,人生的不幸,包括最后的死亡,都会给他带来好处,相当于好运气附加到了他的身上。” “这就是李归尘所能得到的好处。一介凡人,没有经过玄庆法师那样艰苦卓绝的修行,却也获得接近神明的能力。” “顾十五,你太厉害了。”耶律月理听得心头震颤,这些话让她心有所悟。 “不是我太厉害了,是玄庆法师太厉害了。”顾留白认真的看着她,轻声道,“他也感谢你来到长安,所以这也是他留给你的礼物。” 沈若若此时蹙眉道,“顾十五,我感觉有点不对。” 顾留白微微一怔,道:“什么不对?”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本来我应该就死在了那生祭造煞法阵之中?”沈若若看着顾留白,认真道,“如果那次我直接死了,是不是他也能收割到很大好处?” “这我不能肯定,但很有可能。”顾留白道,“看那布置几乎是针对你的必杀之局。” 沈若若想到那生祭造煞法阵里头自己和顾留白发生的事情,脸上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接着却又严肃道,“那最大的变数就是你这小贼。那你肯定也是个大气运者,连耶律月理都一下子看出来了,为何他不染指你的气运?” 顾留白看着她,轻声道,“因为有玄庆法师,他既然早已准备好了这样一份礼物,我就自然成了让他败亡的最大变数。” “顾十五,李归尘死的那天,我看到他积攒的气数一下子消失了,而祖龙的意志被玄庆法师所逼退,它主动断绝和人间的联系,那李归尘积攒的气数应该是归于他染指的那些大气运者了。”耶律月理皱眉道,“那天我感觉到了有人气运大成,那按你这么判断,的确就应该是那安知鹿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我是踏着无名观的气运走到这一步,我娘和玄庆法师他们给我铺好了路,但安知鹿这个战孤儿压根没什么根基,结果先和我们扯上些关系,又被王幽山看中,他本来就应该是大气运者。” “那本来他们都是要被李归尘收割的,现在李归尘反而死了,王幽山和他恐怕都如同脱缰的野马。”裴云蕖此时出声,“我在幽州见到他时就莫名的不太喜欢,不知道会不会养虎为患。” “许推背已从关外传来密笺,他和我说,他估摸着那时候安知鹿和杨氏脱不了干系,但他能逃到关外,其实有安知鹿的暗中安排。其实连华沧溟他们都没法和杨氏抗衡,安知鹿哪怕那时候被迫给杨氏办事,也是迫于无奈了。” 顾留白看着裴云蕖,道,“许推背知道我的意思,当时若是安知鹿要他死,那我知晓后肯定要想办法将安知鹿杀了,现在这么看来,其实哪怕真想杀这大气运者,倒也真的难杀,太子之前的那一批刺客算厉害的了,但也没能杀了他。之前他在长安,我能随手杀了他的时候,也没有直接杀他的理由。现在皇帝有意让他成为牵制那些门阀的势力,将来也好让那些门阀拥有军权之后,也有个忌惮的对手。而且就如我不能百分百完全信任皇帝,皇帝现在虽然答应我的条件,但他也得拥有一些不让我肆无忌惮的力量,这诸方牵扯之下,他这盐铁转运使也不算什么,很快就要更上一层楼。大气运者要直接杀比较难的话,那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顾十五,你是不是想从这静王府的法阵想办法?”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之前并不知晓他是这样的大气运者,但现在你都感觉他气数已成,那不管将来是敌是友,总得防备。我娘要让我至少比她强,玄庆法师希望我将来能够走出另外一条路,但至少也要和他同等境界,他们无形之中似乎一直在提醒我,这世上最终就有很多大气运者出现,少了李归尘,还有王幽山,还有安知鹿,少了这个,多了另外一个…唯一能够镇压住盛世气运的,便是我自己要足够强大。所以对于我而言,唯有潜心布局,快速提升自己的修行境界,不断增加自己手里的力量。他们现在还将视线集中于大唐内里,想要各自募兵,分割军权,我便先行另辟蹊径,吐蕃、大食、突厥,还有回鹘,我在关外有根基,这是独属于我的优势。” 说到此处,他半开玩笑半当真的看着耶律月理,笑道,“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最拖后腿的就是你们回鹘了。” 岂料耶律月理一听就叫冤,“裴二小姐,你评评理,这不能怪我,我一来长安就想和他和亲,结果他整个心眼子里都是你,我连给他做小妾都不要,这若是早和亲了,哪还有拖后腿的事情?” 裴云蕖颔首道,“的确得认真合计一下这事。” “什么?”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同时叫出了声。 不同的是一个是不可置信,一个是惊喜得要命。 裴云蕖白了一眼顾留白,“此事关乎大唐盛世之延续,哪怕你和她尚且没有私情,但大局为重,若是此举便能让你在回鹘拥有一呼百应的能力,那为何不做?耶律神女不肯便也罢了,她心甘情愿,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再说了,耶律神女这么好,我多一个妹妹怎么了?” 顾留白目瞪口呆。 他知道裴云蕖大气,但也没想到裴云蕖这么大气。 “耶律妹子,在我们大唐,老爷纳妾,那都是夫人们说了算,我们现在还未正式过门,我们倒是还不能算他的正式夫人,不过你放心,他要么不让我们过门,但凡他想要我们过门,到时候就我们说了算。你身份尊贵,我们自然也不能当你是妾,到时候我肯定会想办法让大唐皇帝御赐你一个显赫的名分。”裴云蕖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认真说道。 耶律月理几乎欢喜得呆住了,她此时满心想着的都是,真的可以么,裴二小姐怎么能这么好。 看着顾留白还是一脸便秘的表情,裴云蕖便冷笑起来,道:“怎么着,你还不乐意,不是我说你,你说的吐蕃、大食、还有那剩下没多少人的突厥残部,还有冥柏坡那些狐朋狗友,马贼流寇,加起来能比得上现在回鹘的一根手指头?回鹘现在往少了说,几十万大军都有吧?”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这事实归事实,但看着耶律月理一脸终于得偿所望的样子,他就还是有些无语。 偏偏耶律月理这小蛮女此时还欢天喜地的说道,“顾十五,你放心,我就是不太会打扮,只要裴二小姐和诸位姐姐帮我好好打扮打扮,我不难看的。” 就连最为保守的裴云华都被逗笑了,“耶律妹妹,你哪里难看,你现在就好看得很。” 场间唯有怀贞公主心中最为酸楚。 她低垂着头,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让人发现不对。 她鼻子都酸,心想这样一来,就连耶律月理都相当于和顾留白定了婚约,那他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多,我连个立足之地都没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赐婚问帝心 - 割鹿记 - 无罪 沈若若又白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轻易的读懂了她这个眼神的意思:“又便宜你这小贼了。” 顾留白真是欲哭无泪。 他身为事主都没什么说话的份。 人家那些边军是为大唐抛头露洒热血,到了他这,怎么就要靠出卖自己的身子了呢? 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却是高兴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了,她眼中的裴云蕖等人,简直就是大唐的活菩萨。 “诸位姐姐,你们还没见过那钟鐻金人吧?”她有心讨好,眼珠子一转便说道,“这钟鐻金人可真是世间一等一的威武霸气,我每次见了都身心震颤,你们要不要先看看?” 顾留白听着就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 这小蛮女居然还知道用稀奇玩意哄裴云蕖等人开心,关键别人不说,裴云蕖可是个好奇宝宝,她最喜欢各种稀奇玩意了。 果然,耶律月理话音刚落,裴云蕖就兴奋了起来,“耶律妹子,钟鐻金人在哪呢,快带我们去看看,这融炼六国神兵造出的夺天地造化的玩意,不比这法阵有意思?” “就在这院子后面,诸位姐姐,我带你们去看。”耶律月理马上就蹦跶了起来。 顾留白跟在这群女子的香风之后,他突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耶律月理,是不是觉得我那冲谦师兄一点用都没有?” 耶律月理顿时一愣,转头道,“顾十五你怎么这么说?” 顾留白呵呵一笑,道:“你说你讨好了他这么久有什么用,还不如裴二小姐一句话。” 耶律月理想想这句话倒是也没错,但她又不能说冲谦老道没用,尴尬了一会只能讪讪一笑,道,“顾十五,你们师兄弟关系,的确挺独特的。” “那是。”顾留白道,“这师兄和我师伯一比,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啊,完全没法比。” “你在背后编排你师兄,让他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裴云蕖笑道。 “我一会明月行馆就拿剑砍我,天底下有这样的师兄吗,没事,他兔子尾巴长不了,没几天得意的劲了,我觉着没过多少天我就能砍得过他,到时候他再给我黑着个脸我就给他好果子吃。”顾留白微微一笑。 沈若若鄙夷道,“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小人得志?” 这种谈笑风生在钟鐻金人矗立在他们面前时便戛然而止。 钟鐻金人被运送至静王府之后,没有任何一个屋子可以容纳得下,所以只是将它矗立在花苑之中。 现在围着这尊完好的钟鐻金人已经搭了一个遮雨亭。 即便它只是静静矗立着,即便顾留白甚至控制着它大战其余几尊钟鐻金人,但此时第一眼看见这尊钟鐻金人的时候,一种极其震撼的感觉还是扑面而来,那更不用说静王妃等人了。 “这是人间所能炼制出来的东西么?” 裴云蕖完全被震住了,哪怕这尊钟鐻金人此时没有任何的神通气机绽放,但它那种沉重如山的气势,那种令人呼吸都不畅的威压,完全不是寺庙之中那种同等高度的佛像所能相比。 它给人的感觉完全就像是个怪物,就是个庞大的杀器。 “煞气怎么这么重?”上官昭仪这次随着顾留白去扶风郡,也算是见过了大场面,但她看着这尊钟鐻金人还是有种莫名的心怯,她感觉站在这尊钟鐻金人面前,一闭上双眼都有种置身于尸山血海的战场中的感觉。 顾留白抬头看着这尊钟鐻金人,也宛如见到了一个百家争鸣的修行者盛世,他有些感慨的缓缓说道,“秦灭六国时,正值修行者世界兴盛之时,六国宗师众多,各种神通物不只是尽显各家手段,而且是真正的出入战场,在战场上厮杀。我们这时候的神通物饮血的机会少,他们那时候的神通物煞气何等之重不难想象,这融炼六国神兵制造出来的钟鐻金人,煞气不重才奇怪。” “你觉得我真的有可能驾驭得了此物?”沈若若看着这样的一尊煞物,心里直打鼓。要不是她是好面子的人,有这么多妹子在这,换了只是她和顾留白在这,她肯定已经连连摆手,肯定要说,算了算了,这东西太过吓人,我还是回去勾香好了。 顾留白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道:“别人倒是未必能成,但以你的神通,应该不难,而且你若是能够驾驭此物,我们这边所有人都能得好处。” 沈若若微蹙眉头,道:“所有人都得好处,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留白解释道,“你只要能够驾驭此物,就能激发它的神通气机,它蕴含无数神通气机,你若是帮忙配合参悟,恐怕悟性高的人都能悟得一些法门。”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和沈若若、裴云蕖等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中更是失落,尤其看着耶律月理在沈若若和裴云蕖这些人面前,都还要担心自己丑,她都甚至有些自惭形秽之感,此时到了这钟鐻金人面前,钟鐻金人的煞气一逼,她感觉浑身都不舒服,甚至头脑都有些昏沉,她便轻声说了一句,“我身子不舒服,先行告退了。” 她行了一礼,迅速转身离开,生怕自己控制不好,被她们看出心中真正所想。 但等到坐上了马车,出了静王府的门时,她心中酸楚至极,两行珠泪竟是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以往自以李氏为荣,堂堂大唐公主,何等的身份,但现在她却觉得这身份有些害人,若是她没有这般身份,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说不定她早就对顾留白袒露心意。 正委屈莫名,胡思乱想之间,马车却是停了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在她耳廓之中响起,“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怀贞公主吃了一惊,马上从袖中取出锦帕擦拭干净眼角,然后定了定神,掀开车门帘子,就见高大伴毕恭毕敬的站在马车前方。 还未来得及问高大伴怎么来了,高大伴已经恭敬的轻声道,“公主殿下请随我来,圣上要和你说些话。” 怀贞公主顿时不敢怠慢,跟着高大伴上了一侧巷口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飞快的穿行,直往入苑坊而去。 入苑坊在长安东北角,南邻兴宁坊,西接长乐坊,东北两面紧贴城墙,因“尽坊之地筑入苑”得名。此处是皇子们在宫外的居所,邻近夹城御道,便于皇室人员秘密往来皇宫,坊内设礼院,用于皇子婚仪,避免与外臣接触。 皇帝要见自己,还是到入苑坊见面,怀贞公主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但即便是这种时候,“顾十五”这样的字眼还是充斥在她的脑海。 马车车轮飞快的碾过青石板路,很快穿过入苑坊的朱漆坊门,夜色如墨,马车沿着夹城御道旁的侧巷缓行。道旁古槐森然,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无数细碎的低语。远处礼院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座三进院落,青瓦飞檐下悬着素绢宫灯,灯影里可见廊柱上精雕的缠枝牡丹纹。院门前立着两尊无字石碑,这是皇子行冠礼时用的"诫石",此刻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像两个沉默的守夜人。 "公主,请。"高大伴躬身引路。怀贞公主踏着冰凉的台阶走进内院,皇帝正负手立在礼院正堂的鎏金博山炉前。炉中沉香袅袅,将他玄色常服上的暗龙纹衬得忽明忽暗。听到脚步声,他并未转身,只是望着墙上悬挂的《九章图》——那是训诫皇子的礼器图谱,此刻图中量天尺与规矩绳墨的线条,在烛火中竟显出几分森严。 等到怀贞公主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来,面色不自觉的变得温柔许多。 “怀贞。” 他对着行礼的怀贞摆了摆手,先行坐了下来,然后让她到身前坐下,平静问道,“顾十五到静王府,他欲借那两重阵法何为??” 怀贞公主认真作答道,“他想要找出取出沈若若体内降龙剑的法子,还有,他觉得李归尘在静王府的布置连祖龙地宫都能期瞒,虽说李归尘有所取巧,但他却想以此为鉴,推演出真正能够欺瞒天道的神通。” 皇帝微微蹙眉,突然又笑了笑,道:“果然如此。” “父皇,我…”怀贞公主一时冲动,想要提自己对顾十五心有所属,但话到嘴边,却是又说不出口,只得话语一转,“我虽知道他的算计,但什么欺瞒天道的神通,我却不能理解。” 皇帝微笑道,“你修为未到,自然难以理解,真正的神通,暗合天道,顺应天意,仿佛能够参透无数人的因果,预判未来一般。他说的欺瞒天道,乃是让人无法推测他的因果,至于对敌,你也知道,八品之上,神通互相克制,有大神通者,若是遇到个正好克制自己的神通,那也十分凶险。但若是能够达到欺瞒天道的境界,对方对他的任何判断感知都是错误的,就如两个箭师互相射箭,哪怕箭法再高明,你射的始终是他丢出来的假的靶子,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怀贞公主垂首不语。 她的确是听懂了,但此等境界,越加令她自惭形秽。 这时皇帝说道,“"我若降制赐婚,将你配顾十五,尔其允否? 第七百四十九章 帝王缚情策 - 割鹿记 - 无罪 这一句话落在怀贞公主的耳中,那当真是宛若惊雷,震得她当时就惊呼出一声,“父皇!” 皇帝眉头微蹙,“汝心不悦?” 怀贞公主胸中欢欣如鹿撞,几欲跃出喉间,然而话到口边还是忍不住矜持,敛衽轻声道:“但凭父皇裁夺。” 她并无多少城府,皇帝哪能看不出她的真正心思,但他也是故意道,“看来你并不怎么愿意,那我岂能强扭,那此事作…” 怀贞公主听他就要说此事作罢,顿时急得身子发颤,叫出声来,“父皇,女儿是一百个愿意的,只是担心顾道首看不上女儿。” 皇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他还敢看不上我的女儿?” “父皇有所不知,便是以耶律神女之姿,顾道首也并未有所倾心。”怀贞公主此时也已经看出皇帝有意做主,她脸上发烫,当下就将今夜静王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皇帝说了。 皇帝自然知道耶律月理长住宗圣宫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但听到裴云蕖直接一锤定音,他还是心中有些震动,认真道,“真是将门虎女,在这儿女私情之上也有如此气魄。” 到了此时,怀贞公主也没了矜持,真正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父皇明鉴,女儿非故作谦辞,沈若若沉鱼落雁,绝色倾城,女儿远远不及,裴云蕖英姿飒沓,大将风度,女儿愧对鞍马。上官昭仪才动京华,儿笔墨难追;耶律神女道法通玄,更掌回鹘权柄...纵是裴家大小姐裴云华,亦如空谷幽兰,令人见之心动,女儿不如她温柔和煦。” 她说着说着,声渐哽咽,“与她们相比,女儿实乃蒲柳之质.” 皇帝愕然。 他这女儿平时是个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 虽不至于说目中无人,但城里那些年轻才俊,也的确没有进她法眼的。 现在倒好,委屈巴巴的要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子了。 顾十五这厮,竟惑得自己这乖女儿魂牵梦萦,整副心肠都系在他身上了! 这哪里还是一点喜欢,分明是深爱而不得,尽是悲切了。 “你这尽说些胡话。”皇帝忍不住笑了笑,“哪有只看人长处,专和人比长处的?难不成你一个人想将她们所有人都压上一头?还是说你比不过她们所有人,你就不嫁顾十五了,非得让他觉得你是这些女子里面最好的,专宠你一人?” 怀贞公主看着皇帝脸上的笑意,羞怯难当,突然顿了顿脚,难得撒娇道,“父皇,你就知道取笑人家。” “这桩婚事你既称心,我心甚慰。”皇帝却是又面容一肃,看着怀贞公主道,“怀贞,裴云蕖何尝不想专宠?然其将门虎女,髫年即与三军将士同饮瀚海风沙,黑沙瓦一役更历生死劫。此等女子,早非闺阁中人,她胸中装着万里河山,大唐盛世。怀贞,天子之家血脉便是你与寻常闺秀最大不同,这桩婚事,断不可学小家子作态。” 怀贞公主心中羞愧,垂首道,“父皇,我知道了。” 皇帝看着怀贞公主,平静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将你放在顾十五身边,又为何想御赐这桩婚事?” 怀贞公主认真道,“顾道首注定是大唐之…” “怀贞。”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皇帝打断,皇帝淡然道,“我们父女之间就不用讲什么客套话,他现在不仅是大唐道首,其余那些门阀手中掌握的修行者,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人多。他若是再掌兵,便有倾覆我李氏的能力。这世上,有些惊天的变故,也不过是真正大人物的一念之间。你是大唐公主,嫁给他,便是要以情动之,想想此时的吐蕃,想想你的安兴妹子。赞卓的身边有她,哪怕对我大唐有些想法,也要先在心里过得了她付出的真情。怀贞,真情才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 怀贞公主心神震动,道;“女儿明白了。” 皇帝点了点头,嘴角又浮现一丝微笑,“只是没有想到这次还多了个耶律神女。” 怀贞公主知道皇帝考虑的是众人的名分问题,她和耶律月理心中自然觉得自己做妾也没有问题,但两个人的身份在这摆着,国与国之间,可就不能这么草率,不能由着她这性子来。 皇帝看着怀贞公主,有意考校,“怀贞,此事若是让你决断,你看如何安排?” 怀贞公主原本毫无头绪,但想到方才提起的安兴公主,她便反应了过来,顿时敬佩道,“父皇,你是否想册封公主?” 皇帝微微一笑,道:“我欲册封裴云蕖为昭宁公主,昭取光明之意,宁喻家国安宁。封上官昭仪为嘉韶公主,嘉表美德,韶和才女,封裴云华为静姝公主,寓温婉含蓄。待裴卿押京观至朱雀门,此封典正可彰其与顾十五克定边患之功。彼辈既夺其兵符,于此等荣宠之事,必当乐成。"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怀贞公主认真道,“耶律神女也按公主之礼赐婚给顾留白,并在长安赐造神殿,那回鹘那帮人也应该满意了。” 怀贞公主听到这大事都已经定了,心中高兴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她还是轻声道,“父皇,那沈若若呢?” “之前她已经入了道籍,她心中清楚,惦记她的人太多,若是这次也安排上,裴云蕖她们的册封和你们这婚事恐怕就弄不成。很多人说不定就要用伦理和静王说事,等过几年,我自然能够想办法安排她名分。你放心,她既然安心呆在顾十五身边,早就想清楚了这层,不会因此而心中不快,倒是顾十五心中愧疚,反而会对她多有补偿。”皇帝很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顾十五若是真心对她,想我给她一个真正的名分,也多一份束缚。” 怀贞公主心中一凛,知道这静王妃在顾留白身边的事情,和自己这桩赐婚的意思差不多。 皇帝平静道,“顾十五已经提前安排好了皮鹤拓,而且他与王幽山做成了生意,此时朝中那些人全部盯着黔州,不会节外生枝,裴国公回来也快了,你可以先和顾十五他们说说,这婚事可以准备起来了。” “我……”怀贞公主满脸绯红,欲言又止。 皇帝微微一怔,“还有难处?” 怀贞公主轻声道,“父皇,你不让别人和他说,让我去和他说,我这羞死人了。” 皇帝都被她逗笑了。 他笑着说道,“怀贞,你这矜持的毛病在他面前就得改改。你若是还觉得不好意思,你就当成是皇命,今夜你便要过去,和他说清楚这事情。” 怀贞公主脸上更红,却反而心定了些,“父皇,你说是皇命,我倒是好像没那么胆怯了。” 皇帝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再多些要求,今夜你过去见他,务必和他有些亲密接触,不要到了大婚之时,你们还如同陌生人一般,你在他面前,就不要端着架子生人勿近的模样了。” “父皇这…”怀贞公主心脏砰砰乱跳,她耳朵根子都发烫了,心想这还是堂堂大唐皇帝能说出来的话么? 皇帝却是面容一肃,认真道:“这是皇命,怀贞,你若是做不到,那这赐婚之事便作罢,你若是连这都做不到,想用真情缚住他,想让他做一些抉择时必须顾着你这层,那也是根本做不到的,那与其弄巧成拙,还不如不要这桩婚事。” 怀贞公主瞬间有些花容失色,她连忙行了一礼,道:“女儿知道了。” 皇帝也不多言,摆了摆手,道:“去吧,一路上你有的是时间想办法,不要令我失望。” 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怀贞公主踩着青砖上的月光碎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禁步的丝绦。方才殿中熏笼的暖意还残留在石榴裙上,她明明欢喜得要命,身子都轻快了,但想着皇帝的话语,她却是紧张得身子都有些僵硬。 “殿下,随我来。” 一名女官想领怀贞去备好的马车,却见她恍若未闻。那镶着明月珰的耳垂红得几乎透光,倒比御赐的珊瑚步摇更艳三分。 怀贞公主突然按住心口,她突然心跳得厉害,想到那夜曲江上的剑影,她此时才真正直视自己的内心一般,不得不承认这顾十五和沧浪剑宗那些人一战时,他的身影就已经成了她心中的魔障。 “备马,帮我去备马。"她突然出声,惊飞檐下栖雀。女官愕然望着向来恪守礼制的公主竟要弃车乘骑,却见她已扯落累赘的泥金披帛,露出内里胡服式的窄袖。 怀贞公主宛如彻底卸下了自己的伪装,她此时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看到顾十五。 快马飞驰。 朱雀大街的灯火在视线里晕成一片。 "顾十五..."这三个字在唇齿间辗转,甜蜜又酸涩。 风扑在脸上,怀贞公主觉得这时候才真正的是自己。 第七百五十章 你别欺负我 - 割鹿记 - 无罪 静王府里挑着不少琉璃宫灯,夜色里多了些好看的光影。 一名李氏机要处的修行者看着疾驰而来的怀贞公主,顿时有些心惊,心想又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让怀贞公主赶得如此急切? …… 石榴红裙摆扫过青砖上未干的夜露,留下几道蜿蜒水痕。 穿过三重垂花门,引路侍女手中的羊角灯在回廊拐角处晃出斑驳光影。 怀贞公主跟着侍女进入了一处悬着"停云阁"匾额的院落,这是修行所用的精舍,也是整个王府之中最为僻静的所在。 当顾留白接到消息,跟着一名女官进入这院落时,他看到那座楼阁的菱花窗全部垂着湘妃竹帘,连内里的灯光都透不出来。 “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也是暗地里吃了一惊,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难不成太子的动作那么快,已经在黔州起兵了?否则这处静院周围本身没什么人,又有李氏机要处的那些人镇守,怎么要如此小心? "道首请。"女官推开了雕花门,让顾留白自个进去,她却是飞快转身离开。 楼阁之中只点着盏九枝连珠灯,将公主的身影投在山水屏风上,恍若墨色游龙。 顾十五注意到紫檀案上摆着套雨过天青瓷茶具,但茶汤明显未动。公主背对着门正在拨弄多宝阁上的白瓷瓶,瓶中六月红梅开得正艳,映得她指尖丹蔻如血。 烛火轻摇间,怀贞公主倏然转身,鬓边金步摇却纹丝未动。她今日描了远山眉,额间花钿是罕见的孔雀蓝,衬得肌肤如新雪映月。顾留白嗅到空气中浮动的冷梅香,才发现她腰间玉带上竟缀着个鎏金香球,镂空纹样里隐约可见细碎红梅。 “?” 顾留白顿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听人传报说怀贞公主骑快马赶来,怎么到了这似乎还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妆容? 不对劲,而且眼眉之中的神色好像也不太对劲。 窗外忽有夜莺啼叫,怀贞公主微微倾身向前,给他沏了一杯茶,轻声道,“顾道首来得好快。” 顾留白感觉更是怪异,今晚上在静王府的那座小楼里离开的时候,怀贞公主似乎还一脸幽怨的样子,但现在她好像变成了和自己最初见面的那时候一样,端坐的姿势都显出凌厉线条,微抬下颌时,脖颈曲线如天鹅般优雅而疏离,那对琥珀色的眸子里自然就带着那种令人不敢亵渎的皇家威仪。 “公主是有什么急事?”之前拿捏的好好的,这仿佛突然就不被他拿捏了,顾留白顿时心里有些打鼓。 怀贞公主却不急着回他话,等到女官的脚步声响起,她唤了声:“进来。” 只见先前那名引着顾留白进来的女官快步进来,却是送了些行礼过来。 顾留白越发摸不着头脑,怀贞公主却平静道,“今夜父皇召见我去谈事,我赶来赶去有些劳累,今夜我便不准备车马劳碌,就直接在这里过夜了。顾道首你先等我片刻,我换件衣衫再和你谈事情。” “?” 顾留白顿时有点懵。 这大唐公主指定比一般人更加考究,准备好好谈事情之前,换个舒适一些的衣衫,让自己更加舒服和放松一些也无可厚非,但现在那女官已经告退,这楼阁里孤男寡女,虽说自己肯定不至于去偷看,但这真的合乎情理么? 和自己在一个屋子里换衣服? 然而怀贞公主竟是真的起身去换衣服去了。 寂静的楼阁之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怀贞公主脱穿衣衫的声音。 过了片刻,怀贞公主换好衣衫出来时,顾留白越发无语。 他原以为怀贞公主是换身舒适点的便服,然而此时她穿着的,却是一件极为正式的宫装。 十二幅泥金罗裙层层叠叠如盛开的牡丹,每道裙褶都缀着米粒大小的南海珍珠,行动时泛起月华般的柔光。朱砂色大袖衫上以金线绣满振翅欲飞的翟鸟,鸟眼皆用红宝石镶嵌,在烛火下流转着血色光晕。 最夺目的是那条五色缂丝披帛,其上云纹竟是用孔雀羽线掺着银丝织就,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忽蓝忽绿,恍若将漫天霞光披在了身上。腰间的九环蹀躞带纯金打造,每个玉环都雕着不同的瑞兽,走动时环佩相击如清泉鸣涧。就连寻常宫装容易忽略的衣领处,都密密缝着三圈累丝金粟纹,衬得她如玉的面容愈发矜贵不可方物。 顾留白也是惊了,忍不住就道:“这么繁琐正式的宫装,一会就能穿好?” 怀贞公主正色道,“宫中自幼有人教导,不知练习了多少遍,我们不必寻常人家,若是穿戴出现错误,是要遭受严厉责罚的。现在穿这种宫装,闭着眼睛都能很快穿好。” 顾留白看着她,这华服宫装本该沉重板滞,穿在她身上却似第二层肌肤般自然,广袖垂落时的弧度都带着皇家特有的韵律感——那的确是从小在千百次仪态训练中淬炼出的风骨。 但这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他忍不住冒出一句:“但这衣衫有点厚,这天气你穿着不热么?” 怀贞公主呼吸略微一顿,她脑子一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张口就道,“顾道首,你觉得我热,可以帮我脱的。” “啊?”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若是上官昭仪说这么一句,他觉得很正常,但这话从怀贞公主嘴里头说出来,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两个人移了魂? 怀贞公主看着他震惊的神色,嘴角缓缓上翘,“顾道首,你觉得我现在美么?” “?”顾留白无语道,“公主自然极美。” 怀贞公主看了顾留白一眼,道,“你都没认真看一眼。” “这?”顾留白微蹙眉头,道,“怀贞公主,今夜皇帝找你过去,到底什么急事?” 怀贞公主认真道,“你先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父皇找我的事情,和我这问题也不能说没有关系。”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他只能认认真真看着怀贞公主。 烛光摇曳之中,怀贞公主的容颜如釉色清冷的官窑瓷。她生着标准的鹅蛋脸,下颌线条却比寻常闺秀更显凌厉,像工笔描摹的唐宫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天家贵女。眉如远山含黛,偏生用螺子黛勾出三分剑锋般的英气;眼尾天然上扬,鸦羽般的睫毛在瓷白肌肤上投下淡影,看人时总带着三分自上而下的审视。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抹朱唇,不点而红的唇珠如雪中红梅,说话时隐约可见编贝般的皓齿。耳垂上东珠耳珰随动作轻晃,恰与颈间九转累丝金璎珞相映,衬得那段玉颈愈发修长挺拔。发间十二树花钗冠垂下的金流苏纹丝不乱,正如她永远挺直的脊背——那是融入骨血的皇家气度。 此时她妆容精致,抬眼时,简直有种说不出的描金绘彩的华美。 “这仔细看和不仔细看都一样啊。” 顾留白无奈道,“不仔细看也是美,仔细看也是美,怀贞公主你天生的一个大美人儿,怎么要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怀贞公主心中高兴,嘴角上翘,道:“难不成还能比得上静王妃,不过无妨,你不觉得我丑,不嫌弃就行。” “怀贞公主,你这是什么话?”顾留白疑惑的看着怀贞公主,“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道,“你自然有,我就怕嫁了你之后,你嫌弃我,冷落了我。” 嘶的一声。 顾留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这下子弄明白哪地方不对劲了。 “皇帝也瞎凑热闹?”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怀贞公主,“他今晚上喊你过去,是要将你许配给我?”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道,“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和你孤男寡女共居一室,还换了一身衣衫? 顾留白这下也没法装高冷了,他忍不住就看着怀贞公主吐槽道,“你父皇是不是把我当吐蕃人回鹘人了?这弄得要和亲似的。” 怀贞公主失望道,“顾道首,那你还是嫌弃我?” 顾留白无语道,“不是这回事情。” 怀贞公主道,“那定然是担心裴二小姐不允,你放心,我父皇会安排妥当。” 顾留白哭笑不得,“这一晚上的,一会是耶律月理,一会又是怀贞公主你,怀贞公主,你也不怕我忙不过来?” 怀贞公主却是笑了笑,道,“我反正要跟着你一起修行,也没什么忙不忙得过来的。若是你觉得身子不行,明日开始,我让宫中每日里挑些滋补圣品送过来便是。” 顾留白目瞪口呆。 他直觉这怀贞公主和平时截然不同。 怀贞公主此时却是正色问道,“顾道首,你知我为何要特意换一身如此正式的公主朝服?” 顾留白一个脑袋两个大,直接摇头,道:“不知。”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顾道首,我只是想提醒你,我是大唐公主,我哪怕有许多地方不如沈若若和裴二小姐她们,但我必定和她们一样真心待你,你看在我是大唐公主的份上,你可不要对耶律神女那般恶声恶气的对我,你不要欺负我,你也要对我好一点。” 顾留白真的惊了。 他纵有万般才智,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怀贞公主此时却起身,坐到他的身侧,在他身体不自觉的微微僵硬时,她轻声道,“顾十五,这衣衫的确好热,你帮我解开些。” 第七百五十一章 春色夜无边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哪敢直接上手,而且他在怀贞公主面前也是装正人君子装高深装习惯了,怀贞公主往他身边一坐,他就要马上起身。 烛影摇红间,忽闻灯芯爆出一声轻响,飞溅的火星在纱帐上烙下转瞬即逝的金痕。怀贞公主纤指微抬,取下鬓边那根嵌宝金凤钗,鎏金凤喙垂落的珍珠流苏在她玉颈旁轻晃,映得肌肤如新雪初凝。 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发梢掠过蹀躞带上悬着的羊脂玉禁步,玉佩相击发出清越声响,似瑶琴尾韵般在静室里层层荡开。 一坐下来,她就很自然的将金钗横陈于颈间,钗尖在烛光下凝着一点寒芒,她看了一眼顾留白,眼中有三分威仪裹着七分孤注一掷的决然。 顾留白的视线被那截皓腕锁住,金钗在她白玉般的颈侧压出的血痕,他顿时郁闷的叫出了声来,“怀贞公主,你这又是做什么?” 怀贞公主原本每每见着顾留白,总是患得患失,眸中倒映的都是求而不得的惆怅,金枝玉叶之尊,却总是在夜深梦醒之时洒落清泪,但今夜得圣意赐婚,让她与顾留白需有亲密接触的皇命更是让她如同上马打仗的将领,此时蜷缩在眼中的羞怯,却早已被凤钗垂珠折射成不可逼视的华彩。 她现在,便真是一举一动尽复往日天家威仪。 她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顾留白,等看着顾留白不起身了,她才将金钗放下,指尖抚过袖口金线,淡然道:“顾道首可知这翟鸟纹的讲究?” 顾留白心道你这又搞什么鬼啊,他无奈的摇头,道:“我不懂这里面的讲究。” 怀贞公主道,“雌鸟终生只择一木而栖。” 话音未落,她泥金罗裙外层的轻纱突然滑落,露出里层茜素红襦裙上密密绣着的合欢花纹,这花纹在烛光里显出缠绵的轮廓。 顾留白惊了,这怀贞公主穿这种繁琐的宫装速度惊人,他方才只听的悉悉索索一会就穿好了,但现在脱这宫装的速度更是惊人,而且不着痕迹,简直是宗师境界。 “公主,说话归说话,别脱衣服啊。”他也是慌了,有点装不了宗师气度了。 “你不帮我解衣,那我只能自己来了。”怀贞公主伸手往下一落,蹀躞带已发出玉碎般的清响。龙纹玉扣坠地的刹那,整条金带如解开的咒缚般散开,宫装前襟顿时泻出大片莹白肌肤。茜素红肚兜上金线绣的璇玑图在呼吸间起伏,那些回文诗的字句正贴着她心口跳动,而珍珠缀成的腰链随着她逼近的动作,在裙间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顾留白做梦都想不到堂堂大唐公主竟然会在自己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的脑海之中顿时响起一个声音。 天呐! 公主啊!一个活生生的公主啊!给我看她的肚兜? 他现在可不是那个刚进长安时没什么见识的关外少年了。 尤其沈若若的花样可是不少,但不得不承认,一个如此盛装的大唐公主来这么一出,还是有加成的。 怀贞公主这么会的? 这时候怀贞公主一手已经按在那肚兜上,顾留白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生怕她一下子连这一层薄纱都给揭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怀贞公主却早似早已经预料到他会这样,只是顺其自然的让他抓住了手。 两人这手一牵,怀贞公主感觉自己父皇的皇命已经完成了一半,她顿时心中更是大定,微笑道,“顾道首,你知不知道,整个大唐,所有的年轻才俊,心中恐怕都将求娶一名公主作为此生最大的目标,但真正得偿心愿者,世间又有几人?但你可好,一下子有四名公主要嫁给你了。你当真要羡煞世间所有年轻公子了。” 顾留白牵着怀贞公主的手,还正感觉着她肌肤的细腻,突然听到这样的说法,他一下子懵了,“什么四个公主?” 怀贞公主轻靠在他身上,轻声道,“我父皇为了你这婚事,欲拟旨将裴云华、裴云蕖与上官昭仪都册封成公主。封裴云华为静姝公主,裴云蕖为昭宁公主,上官昭仪为嘉韶公主,再加上我,岂不是一下子有四个公主要嫁于你?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回鹘神女。” “什么?”顾留白震惊道,“赐婚还能一下子赐五个?” “顾道首你要管的事情太多,怕你忙不过来,婚事不用一场场办了。”怀贞公主靠着顾留白,感知着他身上的温度,心中说不出的满足,她嘴角泛起不可察觉的笑意,“我父皇非常人,自然用非常手段。若不是加上沈若若恐怕会被许多人非议,无法成事,否则父皇是要将沈若若也一起算在里面的,不过他已经特意提及,所以其实是赐了六个。” 到了这个时候,顾留白也不装了,无奈道,“看来你父皇虽然答应我的要求,但还是对我不太放心。” 怀贞公主轻笑道,“别苦着脸了,你又不吃亏。按着我父皇的意思,我们这些人都不分尊卑,那都是正妻,这静王府肯定到时候是赐给沈若若的,耶律月理会被赐一座神殿,那我们其余几个公主,肯定也是都会被赐府邸和封地的,父皇知道你接下来用钱的地方多,这一个人的嫁妆不够,他接连给你六个人的嫁妆,总可让你的钱袋子丰盈许多。” 顾留白叹了口气。 钱袋子是满了许多,但他的身子恐怕要被掏空了。 “顾郎,今夜开始,我便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便不喊你顾道首了。”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认真道,“平日里我太过矜持,总是端着自己的身份,但现在我知道错了,若不是父皇知晓我心,我恐怕懊恼终身,我想和你说些真心的悄悄话,你且耐心听着好不好?” 顾留白完全不可能说不好。 这么高贵雍容,看上去一丝不容亵渎的充满威仪的公主,此时却以这样低声下气的语气乞求他,他觉得这也太反差了。 有点遭不住。 他定了定神,道,“怀贞公主,你想说什么?” “今夜开始,你我独处之时,你也不许喊我怀贞公主,你就喊我怀贞。”怀贞公主声音平静,但她的呼吸却还是沉重了起来,“顾郎,你知道么,其实那次你在曲江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后,我心里就全是你的影子,我一天天的脑子里都乱的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定心,脑子里蹦出来的都是你。我每次看到你和裴云蕖她们亲密的样子,我都嫉妒得发狂,我都羡慕得要命,但是我却不能让人看出来,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么?” 顾留白很想厚着脸皮说上一句,没事,估计曲江一战之后,长安城里很多姑娘都是像你这样的,你不孤独! 但这时候人家这么情真意切,他一开口便道:“怀贞你每次见我都没什么异样,我倒是不知道你这番心思。而且你身份尊贵,我哪能暗自揣度。” “我和你说交心的话,你也无需说这么外人的话了,你那时候心里都是裴二小姐,哪会在意别人。”怀贞公主抓着他的手,突然按在自己心口。 顾留白一下子呆住了,他眼睛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 难不成怀贞公主知道他和裴云蕖怎么养剑的?! 此时她茜素红肚兜上金线绣的经文已被体温烘出檀香,随着急促呼吸起伏的曲线下,他的手什么都感觉得出来。 “你的心里之前装不下别人,但你感觉到了么,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你。”怀贞公主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此时已经没有了高冷和威严,都是动情的红晕。 事到如今,顾留白也知道这是皇帝给出的条件,自己也不能推脱,都快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也的确不能再装什么宗师风范,装什么一本正经的君子了。 他看着怀贞公主,笑了笑,道:“我这手又摸不到你心里,你心里满满的什么我倒是不知道,我只感觉我手里倒是满满的。” 怀贞公主其实是心底里想说的话终于说出来,所以才有这般勇气,但这一下子将心中想说的话全部说出口之后,她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的刹那,整个身体也似乎失去了力气,又听得顾留白这话,她心中一荡,整个脑子里又全是问号,“我怎么敢这么做的,我怎么敢把他的手…” 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此时这样肌肤相亲,顾留白也是忍不住的热血澎湃,既然注定迎娶四个公主,此时又已经开始养剑,他也觉得不如好好养个剑,解一下这公主无数夜晚的辗转反侧之苦。 他故意略一沉吟,“怀贞,怎么好像有颗豆。” 说话间,他另外一只手便已经悄然伸入了肚兜。 怀贞公主一声惊呼,她猛然往上挺了挺身子,接着却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偏偏这时顾留白决定今后要换一种方法拿捏她,他便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公主,你捂住嘴,那我亲哪里?” 第七百五十二章 白骨夜托孤 - 割鹿记 - 无罪 暮色四合时,汾水支流畔的芦苇荡泛着霜白,秋虫的鸣叫在见到火把阵列时骤然噤声。 押送京观的军队的临时军队外围,有许多五人一组的骑兵纵队,这些骑军身上的甲衣不时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营区的中央,一些民夫们正用麻绳加固运送京观的牛车,与此同时,一些民夫在那些颅骨上抹着石灰,在颅骨与颅骨之间塞着干草,以免这些颅骨在运送途中朽坏和碎裂。 除此之外,不远处城外的官道上正有人驱赶着不少黄牛过来,眼下这营区里的黄牛都来自河北道,它们已经太过疲惫,耐不住夜寒,必须在这里全部替换掉。 所有的工序等到深夜才完成,当外围巡防的骑兵纵队换了一批开始轮值之后,军营里最后休憩的那群民夫也很快陷入了梦乡。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之中,一只眼睛里闪动着幽绿色光焰的翠鸟悄然落下,落在了裴国公的营帐外。 一名值守的修士见怪不怪的从它身上取下密笺,送入营帐之中。 裴国公看完密笺,对着那只翠鸟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下次早点,他年纪大晚上睡不着,我可是好睡得很,这弄得我也要熬夜。” 这翠鸟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叫了一声就振翅飞上天空。 裴国公信手将密笺掷入鎏金狻猊炉中,火舌一卷,青烟袅袅。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这女婿当真了得。王幽山潜形鼠壤数十载,狡若九尾之狐,竟肯与顾十五推心置腹。行事之前,还特意传书知会一声。" “那些牛车周围的火堆都熄了吧,那些值守的军士也安排休息。”嘀咕了顾十五几句之后,他吩咐账外的那名修士去传令。 原本被火光照得通亮的那些牛车很快陷入黑暗之中,一辆牛车之中,用干草填塞的数十颗头颅如活物般悄然从蒙布中滚落下地,涂抹着石灰的颅骨在月光下划出森白弧线,涂抹着石灰的颅骨落地之后并未散乱,反而如同蚁群般相互吸附,转眼聚成一个白骨小人,其中一颗下颌骨突出的首级自行浮至顶端,凹陷的眼窝里倏地燃起两点幽绿色的磷火。 它很快开始奔跑,悄然跑出营区,朝着长安行去,郊野的草丛之中一开始流动着一条青荧荧的轨迹,后来它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不见。 …… 当再一个夜晚来临之时,由数十个颅骨拼合而成的圆滚滚的白骨小人从从沣水支流浮出,磷火眼窝里映出长安城墙箭楼的轮廓。 它安静的坐在了一株柳树之后,等待着顾留白的到来。 它只是一个由颅骨组成的诡异小人,但此时一动不动,它眼中的幽绿磷火不断的跳动,却显得有些焦躁和忐忑。 直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到来,这白骨小人眼中的幽火才恢复平静。 枯叶落下时,风吹过河岸的时候已经带着寒意了。 白骨小人下颌骨咯哒碰撞,眼中磷火忽明忽暗地映照出顾留白脚下那双金丝履。 它微微抬起头来,看到这个年轻人披着孔雀罗大氅,内衬银泥云纹缺骻袍,蹀躞带上悬着的错金算囊随步伐叮咚作响。 看着顾留白衣襟上的瑞鹤衔花金扣,看着他腰间悬垂着的那柄春坊名剑,这白骨小人眼窝里幽火流转出一种显而易见的艳羡,仿佛在凝视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鲜活明亮的梦。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当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适应长时间的真气流转,无法承受长途跋涉和战斗时,他看着这名可以满足任何人对于年轻才俊和春风得意的想象的大唐道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王幽山,你这厉害啊。” 顾留白看到这个圆鼓鼓的白骨小人,却是也大吃了一惊,“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手?所以这两座京观其实是早被你炼成了你专用的法器,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其实你能够将它们当成承载你真气和精神的躯壳?” 这白骨小人,或者说王幽山的法身,它缓缓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发出的声音就是王幽山的声音,但却微微发颤,“快将它给我瞧瞧。” 顾留白伸出左手,那条真龙幼龙便从衣袖之中探出一半身子,好奇的看着白骨小人。 在它眼中,这白骨小人自然也是很奇特的东西,但它早在到来之时,就已经感知出了属于王幽山的熟悉气息。 它只是犹豫了一下,便从顾留白的衣袖之中掠出,落在了白骨小人的双手之中。 王幽山这具白骨法身不断的震颤起来,骨骼之间气机震荡着,就像是哭嚎起来。 “小幽。” 他捧着这条真龙幼龙,此时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真龙幼龙和他显得很亲近,却又摇了摇头。 顾留白轻声解释道,“你也知道它不是小幽,它现在有个名字,叫做小金,它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小金…” 王幽山重复着这个名字,白骨小人眼中的幽火不断的跳跃着。 过了许久之后,它才渐渐平静下来,那颗白骨头颅微微垂下,看着那条真龙幼龙,却是对顾留白说到,“顾道首,你真说道做到,将真龙龙身与真龙龙魂合一,然后将它交给我?” 顾留白平静道,“关外那么多人都从未怀疑我的信誉,和我做生意,只要自己不搞鬼,就不需要担心我搞鬼。” “但这是一条真龙,天下独一的真龙。”王幽山笑了起来,“天下有几个人舍得将这样的东西交给他人。” 顾留白看着白骨小人眼中的幽火,认真道,“你把它看成一个孩子,或许就没这么计较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王幽山,道:“天下绝大多数人想要真龙,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江山,但王幽山前辈,你当年和现在,是想要那张龙椅么?” 白骨小人缓缓抬头,它发出了感慨的笑声,“我从来不是想要那张龙椅,顾留白,你说的对,既然我从来没有想要那张龙椅,为何我要将你当成那些俗人。” 顾留白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白骨小人又唤了一声小金,看着那条真龙小龙高兴的点头,它的身体又微微的震颤起来。 它突然又道,“顾道首,这两座京观也花了我一生的心血,我当年被迫去高丽,那时便已心知肚明,我想要报仇,恐怕不是十年二十年便有可能成功的,而且大隋也好,大唐也好,有无数的强者,但我只有一个人,所以我必须要能够承载我精神和真气的法身,这些法身可以死,但我不能死。这两座京观此时终于炼成,其中许多头颅都可以承载我的精神意志,可以成为我行走的法身。但这两座京观,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功用。” 顾留白平静道,“我料想你这两座京观之中定然蕴藏着什么算计,但我近处感知也没感知出什么。” 王幽山道,“你也知道,我所修功法一半来自发丘派,一半来自祖龙地宫,李归尘和李沉山对于祖龙地宫虽然有一定认真,但对于祖龙地宫的法阵、地气、阴脉,我比他们要了解得多,而且这些年我一直和杨氏有着合作,我从杨氏手中得到的东西不少。除了杨氏的一些造煞和尸物手段之外,一些法阵布置,我也多有受益。” 顾留白道,“那意思是这两座京观关乎法阵了?” 王幽山道:“它们都可以视为气引子,它们被接回大唐之后,按照你们的想法是要葬在洛阳和长安之间某处,它们可以不断沟通祖龙地宫的阴气,我到时候若是想要杀进长安,不仅是有足够的法身,而且这些法身能够牵引阴气,能够让我施展出更多的手段。”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以你这样的手段,哪怕我能够应付你这些法身,恐怕也是不厌其烦,只是你似乎不必将这些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王幽山沉默了下来。 白骨小人微垂着头看着真龙幼龙,然后它缓缓发出声音,“一切就绪,只是我的仇恨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我没有想到,你真正能够信守诺言,能够将小金交到我的手中。” 顾留白微微一怔,认真道,“我觉得这是好事,你已经很老了,我觉得你好好的陪着它,看着它长大,比找剩余的那些李氏的麻烦强多了。毕竟那几个元凶已经死了。” 白骨小人发出了感慨的笑声,“顾道首,若是今天之前,你和我说这样的话,我根本听不进去,但是看着现在的小金,我似乎不用你劝了。” 顾留白认真的对着白骨小人行了一礼,道:“前辈这样想,乃是天下之幸。” 白骨小人又沉默了许久,然后恋恋不舍的看着手中的小龙,认真道,“小金,你跟着顾道首吧。” 真龙幼龙倒是好像挺开心的,只是点了点头,但顾留白却是一愣。 白骨小人抬头看着他,认真道:“我已经太老了,顾道首,你应该能比我更好的照顾它。” 顾留白认真道,“就不再多做些生意,再看看?” “还有什么生意的价值,能够超过一条真龙?连这你都能守信,我还有什么不相信你的?”白骨小人看着真龙幼龙,安静道,“而且我感觉得出来,它认为你是值得信任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白骨小人却是抬起了手,一片骨骼从它身上滚落下来,落在它的手中,“我知道你想利用那钟鐻金人,只是静王府那两座法阵,我想你要参悟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但我在这方面比你强,这些东西你带回去自个看吧,我的这些法门,应该帮得了你,这两座京观,我也留给你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请君展拳脚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收好那片颅骨,等到白骨小人郑重其事而恋恋不舍的将真龙幼龙递给他时,他认真的看着这个白骨小人,道:“王幽山,我知道你不相信别人的誓言,但我依旧想对你说一句,只要我活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金。” 白骨小人点了点头。 它也对顾留白认真行了一礼。 然后它对着真龙幼龙摆了摆手,似乎笑了笑,眼中的幽火便慢慢熄灭。 白骨小人变成散落一地的颅骨。 顾留白刀剑并用,鼓动真气,剑气与刀罡轻易挖出一个坑,他将这些颅骨埋好,然后又行了一礼。 刻骨铭心的仇恨也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然而当王幽山看着这条小龙,他不再那么痛恨这个世间,他选择和自己和解时,一口气也就泄了。 他其实早就到了老死的年纪,顾留白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但他知道,这一口气泄了之后,王幽山能够留在世间的日子,恐怕大大减少。 “交友要谨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被人所误。” 顾留白摸了摸真龙的龙头,他认真的对着真龙说道,“你以后也要机灵点,不能因为我们几个人对你真的好,你就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好的,你得先将他们全部看成坏人,然后再一点点通过他们做的事情,看看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我答应了他要保护好你,但是你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我娘从小教我的东西,我也会一点一点教给你。” 真龙探出半截身子,伸出爪子比画了起来。 顾留白一下子就乐了,“黑团团教你的东西,你倒是学得挺快。不过下次我和怀贞公主还有裴二小姐她们亲热的时候,你安生在梁上呆着睡觉,不要偷看,或者到时候我给你做个小屋子,你钻里头睡觉。” …… 对于长安街巷中的许多人而言,吃饭、睡觉、干活、挣钱…日子似乎一天天的都是一样,他们眼中的天地,所居的长安,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但对于可以预见万里之外长风起的那些人而言,整个大唐,每一天都有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永乐坊中,卢乐天站在天命楼前的池塘边。 天命楼还是天命楼,只是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热闹,昔日灯火辉煌的二层小楼,如今只剩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 池水之中,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将水中倒影搅碎又聚拢——那身影孤清得,仿佛只是长安城中不起眼的一抹陪衬。 “卢兄!” 正在出神间,卢乐天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蓦然回首,眼底的寂寥如春冰乍裂,笑意从眉梢漫到唇角:"可是郭家贤弟?" “嘿嘿!” 郭鹊一下子掠过围墙,落在他的身侧。 “走,陪我喝会酒。” 他直接揽住卢乐天的肩膀就往楼里走。 卢乐天心中仅有的一丝郁气也顿时烟消云散。 到了二楼,两人席地而坐,将酒壶酒杯以及一包吃食摊开,顷刻间原本风雅清幽的二楼充满酒气和肉食的气息,卢乐天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郭鹊和卢乐天在扶风郡生死与共,虽然身份有别,但早就当卢乐天是自家兄弟,他看着卢乐天如此大笑,道:“怎么,看到我如此高兴?” 卢乐天笑道,“怎么到这时候才来看我?” “最近事情特别多,往外跑了好些天。”郭鹊笑道,“早就想来找你了,今儿却正好凑到顾道首交代的事情。” 卢乐天微微一怔,道:“他找我有事情?” 郭鹊轻声道,“听说你们这一房最近被你们家里人各种排挤?” 卢乐天点了点头,道:“这是实情。” 郭鹊认真道,“顾道首和我说,此乃多事之秋,你留在长安,被各种排挤之后,恐怕碌碌无为,他问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再返扶风郡?” 卢乐天有些吃惊,轻声道,“你要再回扶风郡,是去做什么?” 郭鹊道:“顾道首答应盛英保住他那些兄弟,盛英当然是不可能官复原职,只能戴罪立功,但顾道首想了个办法,过不了数日,薛县令就会被任命为扶风太守兼防御使。薛县令会重新整编那些军士,只是有些门阀也盯着扶风郡的军权,我们和薛县令很熟,顾道首便想让我带些道宗的修行者过去,在扶风郡立个道观,给他点修行者底气。他想你过去,是想你帮着薛县令组一支精兵。” “薛景仙乃是大将之才,他任太守绰绰有余,我想去是想去,但是我不擅长练兵啊。”卢乐天在郭鹊面前也丝毫不隐瞒心中所想,他这次军中历练回来之后,早就没有了贵公子的扭捏作态,说话十分干脆。 郭鹊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不需要你练兵,你想想,扶风郡天生就一群很适合练兵的人。” 卢乐天一下子反应过来,“白草圆的那些老军,他们本身就是地头蛇,在那边练私军的。但顾道首能得这批人效忠,还要我过去做什么?” “顾道首说你能干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扶风郡就是缺一个你这样的人,你且听我说。”郭鹊认真道,“薛景仙和盛英固然擅长打仗,但他们这种地方上的将领,缺乏和长安各司所打交道的能力,更是搞不清楚权贵的弯弯绕绕。若遇人针对,他们说不定会被人抓住把柄,你这方面就很合适,还有,催粮拨款,军资分配调度,这些都是你擅长的学问。顾道首说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今后地方上的军队都是募兵,军方不会再用府兵分配,这治军所需钱财,要在地方上自给自足,他觉得你和薛景仙在一起,这个对于别人而言很难的问题,你们应该能够做得好。” 卢乐天呼吸急促了一些,他一仰头喝掉一杯酒,直接道,“好,你和顾道首说,我和你们一起去扶风郡。你替我谢谢顾道首。” “自家人不用说这种客气话。”郭鹊高兴的连灌自己两杯酒,又轻声道,“扶风郡有过叛乱之举,算是有劣迹,所以长安方面不会容许扶风郡囤积重兵,薛景仙到时候只能募兵八千左右,但按照顾道首的意思是,兵不厌精,他想要你们打造一支精锐中的精锐,一切军械,都会追求极致,他会全力配合。” 卢乐天浑身一震,他看着郭鹊道,“他将此重任交给我和薛景仙?” 郭鹊和卢乐天十分熟悉了,看着他此时的脸色,便狐疑道,“兄弟,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 卢乐天坦诚道,“现在长安绝大多数人可能还看不出顾道首的意图,但我大致猜得出来他的想法。现在大唐所有门阀合力瓜分皇帝和裴国公的军权,这种朝堂上的阳谋,取决于大唐无法负担得起接下来的军费,他纵有通天之能,也没办法化解,不过他原本也不想硬碰硬,否则肯定那些门阀肯定弄出更多的战乱。他现在的做法是不和你们争大唐的军权,他现在相当于笼络了皮鹤拓,如此一来,南诏、吐蕃、回鹘、大食,他会借助外部的军力,大唐若有大乱,他可以借兵平乱。但你想,命根子也不能全部操持在别人的手里。他在大唐也要有一定的军力,但这军力又不能太招摇。” 郭鹊只是所处位置不同,没有卢乐天这么高的战略目光,但他人是极其聪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兄弟,那顾道首对你和薛景仙可是太信任了。” 卢乐天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不一定扶风郡这一支军队就是唯一的一支,但八千精兵,而且按着顾留白的说法是极致的打造,那顾留白也的确是已经在他面前展示了什么叫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郭兄弟,顾道首刚来长安时,我便想着压他一头,处处和他作对。”他有些感慨的看着郭鹊,道:“只是真正见识了他的能耐和为人之后,我便知道他在冥柏坡早已成了一株苍松,而我们这些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还只是未经风雨的幼稚小苗。而且现在,光是这知人善用的本事,便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先前在长安这么多朋友,真正懂我,知道如何能让我大展拳脚的,却是难以找得出来,倒是顾道首随手指点,便给我指了这条出路。我生平最怕蹉跎时光,他说的不错,接下来的这个多事之秋,我要是在长安虚度时光,只能壁上观看戏,那到时候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难过,郭兄弟,看着我们还年轻,但有时候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之后,别人早就站在高处,就轮不到我们了。” “时不我待是吧?” 郭鹊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卢乐天一愣,“怎么,不喝了?” 郭鹊笑道,“咱们去静王府吧,顾道首说了,只要你答应下来,那就让我带你去静王府,那里面法阵也好,钟鐻金人也好,都是大有学问的,以你的聪明才智,多多参悟,说不定会有所得。” 卢乐天再次震撼无言。 想不到连钟鐻金人都让他观摩参悟,顾十五当真好气魄,他根本就不会像这世间大多数人一样,担心那些才俊得到好处之后超过自己。 第七百五十四章 晨光漱玉轩 - 割鹿记 - 无罪 清晨,黔州郁山盐井的监院之中,太子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密笺震成粉末,接着便令人去请陈白叶。 陈白叶出现在太子视线中时,他眼瞳之中很自然的出现了一丝憎恶的神色。 这是第二次见安知鹿的侍女,他莫名的觉得这名侍女充满安知鹿一样的气机。 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侍女么? 看似谦卑,然而就像是那些道边看似温顺,等待着投食的野猫,当你真正伸出手想要去触摸时,它突然就会露出爪牙,恶狠狠的咬你或是抓你。 然而心中越是厌恶,当陈白叶走到面前时,他心中想要狠狠蹂躏这名少女的冲动却反而越发强烈。 “我答应他的条件。” 太子强忍着将她按倒在地,将她身上衣衫撕碎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的城郭,“你可以将他许诺给我的东西交给我了。” 陈白叶欣喜的点了点头,却是又认真的说道,“殿下,安将军想和你联手对付一个人,他想让你先将别的事情放一放,对付这个人,比眼下任何事情都重要。” 太子冷笑道,“什么人?” 陈白叶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封密笺递给太子。 太子微眯着眼睛,将密笺拆开,看着密笺的内容,他的面色没有变化,但是双手十指却是不断的震颤起来。 …… “父皇昨日已经召李得意等入对,议册裴氏云蕖、云华并上官昭仪为公主事。然李得意廷争甚力,抗辞不屈。” 同样的晨光里,静王府东偏院"漱玉轩"内,清丽的阳光透过雕花槅扇,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竹影。轩外一泓曲水绕阶而过,昨夜凝露犹缀在岸边石菖蒲上,时有锦鲤跃波之声。 轩中设紫檀卷草纹食案,铺靛青蜀锦茵褥。 顾留白和怀贞公主在一起吃着早餐,同时谈些事情。 食盒里面的主食是新蒸的"金粟玉馕",配醴泉坊贡米熬的"雪霞粥"。羹肴是银鎏金碗盛着"驼峰炙",并"金齑玉脍"。茶点是青瓷盏中浮着"碧涧明月",佐以"蜜饯棠棣"。 现在怀贞公主也暂住在静王府之中后,顾留白吃东西也是有口福了,先前明月行馆里面用的厨子虽然也是裴氏的厨子,但毕竟有些食材只有御厨才有,现在连平日里给怀贞公主做吃食的厨子都调来了几个,这早餐算是精简的了,顾留白特意招呼别那么麻烦,否则还得再多十来个点心。 有过那夜的一番养剑,该亲的也亲了,该摸的也都摸了,顾留白和怀贞公主相处的时候,两个人也都不端着了,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的夫妻之间在谈事,神情都比较自然了。 听着怀贞公主说李得意跳出来反对,言辞激烈,顾留白忍不住哈哈一笑。 李得意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李得意第一个跳起来反对,而且言语说得很不好听,别的大臣便生怕触怒皇帝,反而容易缩在后面做和事佬,或者是煽风点火,让李得意顶在前头就行了。 但过了些天,李得意突然反水,一下子赞同皇帝的提议了,那这些人就都傻眼了。 现在他倒是有些理解皇帝为什么特意把李得意找回来当大唐宰相了,恐怕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修为高,而是这李得意在外面浪荡了这么多年,各种手段都比较懂。 “这事情不会有什么变故,而且公主给我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你父皇再怎么也不可能再把你许配给别人了。” 顾留白哈哈一笑之后,轻声调戏了怀贞几句,让她满脸飞红之后,又认真说道,“我在扬州一带没什么人手,你最近别的可以不管,但得帮我安排安排,盯着安知鹿。”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道,“顾郎若是不放心,我想些法子对付此人便是,扬州那些人原本就和他水火不容。”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他原本便是你父皇安插的一枚棋子,用以牵制其他门阀所用,而且此人既是大气运者,扬州那些人如何是他对手。而且于我而言,任何人只要不刻意与我为敌,便皆有做生意的可能。而且我们与他之间,还有安贵这一层关系,他没有对我不利,我不用逼着他走到我敌对的路子上去。我只是觉得他很有能力,我便想看看他能如何往上爬。” “是了,忘记我家夫君的做派和别人不一样了。”怀贞公主微微一笑,道,“长安城里那些所谓的才俊,都恨不得排挤那些有可能赶超自个的贤才,有什么好东西,也是藏着掖着,生怕别人观瞻,生怕别人领悟得比自己多。但我家夫君反而挖空心思的因材施教,给人创造大展拳脚的空间。”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道,“大唐这么大,难不成还容不下一些真正有才能的人?安知鹿也好,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好,他们越是厉害,办事情办得越是漂亮,我好生看着,说不定也能学到些东西,老是忌惮别人厉害,自己却原地踏步,那这人就没什么用。” 顾留白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没有故意装逼,没有装什么宗师风范,但他此时的模样,此时的话语,却让怀贞公主看得有些痴了。 她之前觉得那些真正的才俊,当如雪中高处的寒梅,傲立风霜,独领风骚,但细想今日长安很多书院、修行之所和道观之变化,她便知道真正的才俊当如自己这夫君,不仅是自个厉害,还能潜移默化的改变很多人的想法。 …… 晨钟刚过三响,长安城东的清微观内,青烟袅袅。这座小道观隐在坊曲深处,门前石阶缝隙里已生出细密青苔,显是香火不旺。 偏殿后的丹房内,年轻道人陆青崖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摊着一卷《黄庭经》,却久久未翻动一页。窗外一株老梅横斜,将斑驳影子投在经卷上,恰如他此刻杂乱的心绪。 "陆师兄,早课时辰到了。"门外传来小道士怯生生的呼唤。 陆青崖恍若未闻,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经卷边缘——那里有道焦痕,是前日他尝试施展朱雀离明符失败时溅上的火星。 每次看到这道焦痕,他耳中就似乎响起师尊的轻声叹息,“青崖,你的天资原本远高于那些随军出征的同门…” 啪! 他突然合拢经卷,惊得梁上燕子振翅飞走。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面孔:眼窝深陷,颧骨下两道阴影如刀刻。数月之前,顾留白重立道宗归仪,说是今后道宗修行者都按军功行赏,他不以为然,甚至对那些欣然前去扶风郡的同门嗤之以鼻,清微观的法门注重养静,在他看来,哪怕获得军功换些好处,但耗费时日,或许反而不如潜心修行之功,更不用说厮杀危险,很容易丢了性命。 谁能料到,那些资质远不如他的同门归来之后,竟是获赐“无名守心诀”,修为个个突飞猛进。 其中数人竟是轻松超过了他现在的修为,连道观之中的符箓之术的造诣都因为有了诸多实战的经验而远在他之上。 “陆师兄?” 门外小道士第二声催促声响起时,他站了起来,袖中掌心已经掐出血痕。 这一刻,他下了决心。 既然顾道首证明他是错的,那他就要改。 小小的清微观只是长安诸多道观中的一个缩影。 和数月前相比,长安所有的道观都显得清幽了许多,道观中的修士至少少了三成。 只是数月的时间,无形之中很多道宗的修士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 若是所有的道观都想着安逸,想着依靠道观的香火和田地的租金来获得修行和生活所需,那道宗也会迎来和此时佛宗一样的结果。而身为修行者,只有到大唐那些需要修行者的地方去,才会体现出修行者的价值,才会获得之前无法获得的成就。 …… 开了窍的安知鹿也在如饥似渴的学习着。 他通过郑氏门阀学习着这个帝国的上层规则是如何运行的,同时,在顾留白想要仔细看看他接下来一步步要怎么做时,他也早已经通过自己所能动用的一切手段,在仔细的看着顾留白的所有举措。 通过和安贵的书信往来,他琢磨着顾留白从幽州到长安之后所做的所有事情,他琢磨着顾留白的做派。 如果在这个世上,只容许他拜一个老师,只容许从一个人身上学习东西,那他觉得这个人肯定就是顾留白。 所以就在这个清晨,安知鹿在一辆马车车厢里,捧着郑仲夏给他的一些案卷认真的看着时,刘黑湖孤身一人走进了江天阔的宅院。 江天阔是浮槎会的首领,漕帮的事情,他说了算。 “你一个人来?” 看着刘黑湖一个人走进自己的宅子,江天阔深深皱起了眉头。 刘黑湖咧嘴一笑,“我知道你上头的人和安将军不对付,但安将军让你先看看这东西再说。” 他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丢了过去。 第七百五十五章 消受美人恩 - 割鹿记 - 无罪 江天阔皱着眉头打开这本册子看了看。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就不对了。 “赵铁舟!” 他喊了一声。 顿时后院里哗啦啦冲出来几十个人,都提了刀剑弓弩,杀气腾腾。 为首的一个顶着一头乱草般头发的男子满脸阴狠,“要弄死他吗?” “等会再说。” 江天阔看着一脸淡定的刘黑湖,道:“你有没有急事?” 刘黑湖呵呵一笑,“江总头,看你这话说的,这么多刀剑对着我,我还能有比保住人头更着急的事?” 江天阔却是冷笑了一声,“那行,没急事的话就在这里等等,我试试再说。” 刘黑湖笑了笑,道:“那行吧,好歹给我搬个椅子,弄壶茶喝。” 那赵铁舟顿时骂道,“狗日的,要么给你个尿壶。” 江天阔说了句给他把椅子,便急冲冲的转身回内里的一处静室,过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赵铁舟等人才看到江天阔飞掠出来。 “怎么?” 赵铁舟等人看到冲出来的江天阔都是一愣,只见他满脸红光,惊喜交加的样子。 “快,赵铁舟,去拉头肥猪,弄条肥羊来宰了。” “啥?”赵铁舟听到江天阔一开口说要杀猪宰羊,顿时一愣,下意识道,“不宰刘黑湖?” “宰你妹啊,再瞎说什么胡话把你宰了一起给刘黑湖兄弟下酒。”江天阔笑骂了一句,对着刘黑湖作揖行礼,“刘黑湖兄弟,怠慢了,等会好好给你赔罪。” 刘黑湖哈哈一笑,道:“给我赔什么罪啊,我就是替安将军跑个腿。” “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人手多,杀猪宰羊都快,咱们先弄点螃蟹弄点杂鱼下酒,先喝起来。”说完江天阔就拉着刘黑湖往宴客厅走了。 看着江天阔和刘黑湖现在好得跟拜把子兄弟似的,一群先前准备把刘黑湖剁成肉泥的漕帮汉子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上了酒菜,江天阔给刘黑湖倒了一碗酒,自己一口气干了一碗之后,才长出一口气,道:“黑湖兄弟,今天我算是豁出去了,今后我就跟着安将军干。” 刘黑湖也一口气干了一碗酒,却是忍不住轻声道,“江总头,虽说安将军拍着胸脯保证我此行没有问题,但我一开始真担心自己人头不保,我倒是好奇,他给了你什么东西,你竟然愿意跟着他干?” 江天阔微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实话实说道,“我之前一直给萧刺史卖命,是萧刺史答应把蒋氏的紫府丹元经传给我。” 顿了顿之后,他一边给刘黑湖倒酒,一边感慨的笑道,“也不怕你笑话,这前朝蒋氏的紫府丹元经,那可是我所知道的一等一的法门,我敢说扬州地面上,除了那些大员家传的秘法,再也拿不出比这紫府丹元经更好的法门了。我想要这门真气修行法门,一是我自个还想更进一步,但最为关键的是我家老二,他的修行天赋很不错,我得帮他找一门真正上品的修行法门。安将军好似明白我心里的想法,他不仅给我一门比紫府丹元经更好的法门,他还和我说,可以保证将我家老二送去洛阳的修行地。” 刘黑湖这才反应过来,“你一开始把我晾那,是去试试这法门的行气有没有问题了?” 江天阔笑道,“说实话这种级别的法门直接丢给我,我怎么可能不试试真伪。” 对了,江天阔一拍自己的脑门,“我这猪脑袋,一时高兴过头了,安将军现在在哪?要是挨得近的话,我得过去拜会他一下。” “安将军估计再过一个多时辰就会过来。”刘黑湖对着他挤了挤眼睛,轻声道,“他去找章市舶使去了。” 江天阔眉头一皱,“找他去做什么?” 刘黑湖呵呵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江天阔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黑湖轻声道,“安将军说这人既然用你,他手里头肯定有你不少把柄,他之前查了查,今天过去他直接把这姓章的和手底下几个管事的全部治罪一下子弄死,到时候就没有后顾之忧。只要你这里跟他干,一时半会,扬州地面上的这些人要想弄他,就至少要调折冲府的兵马。但要想调折冲府的兵马,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他估摸着只要半个月,只要拖过半个月,他就能在这边站稳脚跟了。” 江天阔沉默了一会,又提起碗喝完一碗酒,由衷道,“怪不得我听说这人在幽州一呼百应,真他娘的厉害。” 刘黑湖掰了个螃蟹边啃边说道,“不是我吹嘘,到时候你见了他就知道了。只要跟他说一会话,我保证你和我一样,觉得跟着这人干绝对错不了。” 江天阔哈哈一笑,道:“黑湖兄弟,你们这群人平日那嚣张的劲道任谁看了都不爽,也难怪我手底下这群人看见你就想把你宰了,你这样的人都肯为他来单刀赴会,你才跟了他多久?这样的人物,那不用见就可想而知了。” …… 静王府之中,顾留白和怀贞公主说完事情之后,就来到了静王妃的小楼。 沈若若正和耶律月理说着话,一看到顾留白来了,耶律月理顿时高兴道,“顾十五,听说你找我,我就马上赶过来啦。” “是找你。”顾留白看着耶律月理倒是一愣,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你这是换了个人?” 耶律月理现在穿着一件新衣衫,一看就是西市里的贵货,上襦是粟特工匠织就的"葡萄紫"联珠纹锦,袖口缀着波斯银线压边的秋菊纹样。下裙采用江南进贡的八破交窬裙,茜色越罗层叠如枫叶,行动时露出内侧金泥绘的卷草纹,腰间蹀躞带还挂着契丹风格的鎏金香球。 她发型都变了。头发被精心编织成高耸的发髻,其上缠绕着金丝银线,以及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发带,闪烁着柔和而华丽的光芒。发髻间巧妙地点缀着几朵用丝绸或金银箔制成的秋菊,既应景又雅致。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鬓边,竟是让这小蛮女都多了几分温婉的感觉。 她的面颊上还涂抹着淡淡的胭脂,色泽如同初秋的枫叶,既显气色又不失自然。细长的蛾眉被精心描绘,弯曲如新月,增添了几分妩媚与灵动。眼影则选用了深邃的黛色,与瞳孔交相辉映,显得眼神更加深邃而神秘。 “好看么?”耶律月理换了这一身装扮,倒是有些扭捏不习惯的样子。 “那至少比以前好看多了,以前你那什么品味,胡乱穿衣服不说,胸口挂着一颗大红宝石,就像是挂着一盏红灯笼似的。”顾留白鄙视的说道,“这一大早上谁帮你弄的,一看就不是你的手笔。” 耶律月理一听顾留白说好看,她眼睛都弯了,也不管顾留白说自己之前咋滴,只是开心道,“是云华姐姐帮我打扮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也猜是裴云华,一是这打扮很用心,裴云蕖和沈若若可没这么细心,而上官昭仪自己平时则不怎么需要打扮,而且那胭脂的颜色他也见裴云华用过。 “顾十五,你一大早找我,是要和我谈婚事吗?” 结果他还在仔细打量耶律月理,欣赏她难得的温婉之美呢,耶律月理就突然兴高采烈的冒出这一句。 顾留白顿时无奈了。 怀贞公主么以前都太过矜持,但耶律月理么,一直是太过奔放。 这从她来到长安时开始,就一副要睡他的样子,现在皇帝这么一赐婚,他倒是有种被耶律月理强行上了的感觉。 “有两件事情,但不包含这件事情。” 因为被裴云蕖反复交代不能欺负耶律月理,顾留白也只能老老实实在耶律月理对面坐下来,说道,“第一件事情,按我最新得知的消息,虽然那些苦行僧派人去过了回鹘,但你们回鹘可汗还有些举棋不定,这牵扯大军的事情,只要有这种情绪存在,将来就会导致不可预知的变故。” 耶律月理笑道,“我就知道有这件事情,顾十五你放心,你来之前,沈姐姐已经帮我想了个好法子。” 顾留白有些意外的看着沈若若,“你想了个什么法子?” 沈若若微微一笑,道:“和亲。” 顾留白微微一怔。 耶律月理却不打哑谜,笑道,“顾十五,我嫁给你和你们大唐的公主嫁到吐蕃去是差不多意思的吧?沈姐姐说,那不如亲上加亲,大唐也找个美丽女子嫁给回鹘可汗,再多一层这样的关系,那肯定没什么问题了。” 顾留白看着沈若若,惊讶道,“好计策,你们是已经有合适人选了?” 沈若若白了顾留白一眼,道,“某些人呢,天生就是运气好。但凡换了长安城里的其余男子,若是好不容易娶了一个令人垂涎的美艳女子,要不知道要替这女子多干多少活,你倒好,反倒是女子帮你干活。” 顾留白故作深思状,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啊,按理而言,我的脸也不够白啊。” “不够白但是够厚。”沈若若伸手就掐了他脸一把,然后道,“灵州那边有个叫做蒲怀恩的,现在应该是左厢兵马使,他是静王的旧部,后来被人排挤,前些年找过我,我帮他说了些话,他才没被人弄死,他有个女儿不错的,若是他的女儿嫁给回鹘可汗,那到时候回鹘的军队借道灵州,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还有这样的事情?”顾留白惊喜的叫出声来。 那何止是打消回鹘可汗的顾忌,将来若是突厥、大食和回鹘的军队借道灵州,恐怕就没有一点问题了。 沈若若笑了笑,给顾留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该明白怎么好好报答老娘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心照不宣。 “这是第二件事。” 顾留白看着恢复原本容貌的沈若若还是有点吃不消,他定了定神,将王幽山给的那片颅骨递给耶律月理,“这是王幽山给我的东西,法阵与地气,你比我懂得多,你先看看,有些不明白之处,我得问你。” 耶律月理惊喜道,“顾十五,那我们能够一起修行了?” 顾留白心情沉重道,“目前看来是的。” 第七百五十六章 日久可生情 - 割鹿记 - 无罪 天呐! 终于能够和顾十五一起修行了。 双修!双修! 顾留白的心情此时是沉重的,但耶律月理却是快要欢呼出声了。 她的喜气简直要从眼眸之中溢出来。 噗! 沈若若都被耶律月理给逗笑了。 这回鹘神女真有趣,她越看越喜欢。 “耶律神女,我这楼小,唯有一间净室…”她笑着看着耶律月理说道。 听到她面前这些句,耶律月理以为她是不想让自己呆在这楼里,却没想到沈若若接下来说道,“耶律神女,接下来你就在这里修行,我正好去澹月居那边住些天,此间虽陋,却是我的地盘,顾十五要是欺负你,你就和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顾留白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们就帮着她吧,别让她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你先进楼里等我,我要和她单独说些话。”他看着连连点头的耶律月理,说了一句。 耶律月理欢天喜地的就进楼去了。 她一进楼,顾留白当即凑到沈若若身前,执沈若若广袖嬉皮笑脸道:“我的好姐姐,给我解了回鹘这么大一个麻烦,也不知该怎么报答。” 说着他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个铅盒,放在沈若若手中。 沈若若打开一看,发现是块沉香疙瘩,她只是嗅到一丝香气,就知道是一块比较罕见的占城沉香的香宝。 占城沉香之中的沉水香在长安而言也十分珍贵,而其中能够称为香宝的沉水香,乃是树瘤之中香脂凝结物,整个一块都是晶莹玉润,没有多少木性了。 顾留白这个铅盒里拿出的香宝有婴儿拳头那么一块,个头虽然不算极品,但通体泛红,应该是倒伏埋于红土之中历经无数年的自然淳化之后的产物,的确极其难得的东西了。 沈若若就有收集沉香的这个癖好,她心中喜欢,却是故意冷哼了一声,“是不是因为皇帝连耶律月理和怀贞公主的事情都给操办了,唯独没有顾得上我,你生怕我生气,就特意去寻了这样的东西来哄我?” “我倒是担心你生闷气,不过回头一想你这么聪明,肯定已经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顾留白悄悄将手伸进她的衣袖,握着她的手,“不过这块东西倒是真花了我不少力气,是从大食国找来的。” 沈若若心中一动,知道便是从大食国送到长安都要不少时日,那便说明顾留白可不是这几日才临时起意,刻意讨好她。 “算你识趣。”她撇了撇嘴。 顾留白叹了口气。 沈若若顿时一愣,“你叹气作甚?” “我想我修为越来越高,按理定力越来越好,怎么感觉和你说两句,我这定力就没了,就吃不消呢?”顾留白郁闷道。 沈若若抿嘴一笑,倒是被他逗得心里也发痒,但想着自己既然这几日连小楼都让出去了,总不能再霸着顾十五这小贼,也要多留一些时间给耶律月理和裴云蕖。 “你这小贼,先做好正经事再来逗我吧。”她捏了捏顾留白的爪子,说道。 顾留白定了定神,笑道,“我之前倒是也特意打听了一下,其实波斯和天竺那边也有用沉香,我都已经让人设法运送回来了。天竺有那些个佛宗修士,办事比较快,过几日也都送到长安了。” “是了是了,我知道顾道首的心意了。有这些新鲜玩意送过来,我倒是也不会无聊。”沈若若心中高兴,指甲在顾留白手心轻划,“皇帝的意思我自然猜得出来,只是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怎么想?” 顾留白认真道,“哪怕你不在意,我也会给你这个名分。他拿这个拿捏我,那我只能被他拿捏一下了。” “那你别捏着我的手不放了,也不担心裴二小姐走进来看见?”沈若若让顾留白把爪子放开,站起身来,“赶紧去和耶律神女修行去吧,别怠慢人家。” 等到顾留白进了小楼,沈若若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她倒是一点都不讨厌皇帝的做法。 在她看来,顾十五这样的人有顾忌是好事,有牵挂也是好事。 …… 顾留白一上楼就看到耶律月理很拘束的坐在屋子中间的软席上,看上去虽然沈若若将这二楼也给她用,但她倒是担心弄乱沈若若的摆设一样。 “小蛮女,你在我面前的胆子大得包天,怎么在别人这里就好像束手束脚的了?” 他看着耶律月理这副样子,便忍不住取笑道。 耶律月理见他上来,顿时松了一口气,道:“那不一样,我和你比较熟,和沈姐姐她们还没那么熟,而且她们对我这么好,我万一不小心弄乱了她们的东西,就算她们不会不高兴,我也不好意思。” 顾留白原本见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听她这么一说,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越来越有寄人篱下的味道了。 不过想想这个小蛮女千里迢迢来到长安,背井离乡,的确也挺可怜的。 他鬼使神差般便说了一句,“既然她们都把你当成家里人,你要是太见外的话,她们倒是会不高兴的,你随意一些,当自己家中就行。” 耶律月理犹豫了一会才鼓足勇气道:“顾十五,那你把我当成家里人没有?” 顾留白看着她认真说道,“皇帝做出这样的安排,我没有反对,便是木已成舟,当然得当你是家里人,只是我扪心自问,我对你的感情和对裴云蕖,沈若若她们是不一样的。与我而言,你之前一直像是个可以信任的生意伙伴。” 他觉得自己说这些真心话,耶律月理说不定还要有些伤心,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耶律月理却反而高兴得很,“顾十五,没事,你们大唐不是有句话叫日久生情么,日久了会生情的。我们现在连日…” “打住打住。”顾留白都惊了,道:“小蛮女,这日久生情不是你这么理解的。” 耶律月理乖巧道,“没事,我们的事情,你说了算。” 顾留白拿耶律月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小蛮女摆明了就是一副,我就是你的人,你爱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模样。 “耶律月理,我查了一下你们回鹘神殿的事情,在你之前,好像回鹘神女没有嫁人的历史,你们回鹘神女真的能嫁人?”他在耶律月理对面坐了下来,先问正事,“嫁了人之后,你们回鹘人还认不认你这个回鹘神女?” 耶律月理这次倒是认真的反问了一句,“顾十五,如果回鹘可汗他们都不认我这个回鹘神女了,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别瞎扯。”顾留白无奈道,“你来大唐这么久了,好歹要知道按着大唐的规矩,过了门的妻子,除非失德失贞,才有可能被休,哪有可能女的家道中落,男的就嫌弃将她休了的?” 耶律月理连忙问道,“什么样的情况才叫失德失贞?” 顾留白道,“比如说坏事做尽,不孝顺老人,对家里人没有德行可言,勾搭野汉子,更有甚者勾搭奸夫对付丈夫…” 耶律月理顿时笑了,道,“那我肯定不会做这些事情的。” 她放下心来之后才认真回答道,“我们回鹘神殿没有不允许嫁人的规矩,以前我们回鹘神殿的神女没有嫁人的历史,是因为气数不如我们回鹘神女的人,会影响我们的气数。” “是这么回事?”这么一说,顾留白顿时狐疑的看着耶律月理,“那你该不会是想吸我的气数吧?” 耶律月理倒是小脸微微一红。 她的肤色本来就比唐人女子要白许多,尤其带着一些常见处于黑暗中的那种略微病态的苍白,此时这脸一红,便分外的明显。 顾留白顿时惊了,“该不会是真的?”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轻声道:“日久生情也不会影响你的气数,要是我们两个人有了孩子,这孩子也会是个大气运者,他的气运,会超过我在回鹘的气运。” 顾留白无语了。 他看见耶律月理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在摸着肚子,好像那里面已经有了他和耶律月理的小孩一样。 怎么弄了半天,我好像变成生孩子工具了? 他还在无语,耶律月理却抬起头来,看着顾留白,有种以往没有的认真,“顾十五,我知道你想帮你娘和玄庆法师照看着这大唐盛世,你不想让大唐变成关外那样的乱地,但回鹘以前一直都是那样的乱地,它现在好不容易变成眼下这样子,我也不想它再变成以往那种部落和部落之间不断杀戮的乱地。你尽力而为,我也尽力而为。而且…” 顾留白凝重起来,他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而且什么?” 耶律月理不好意思道,“而且我的确挺喜欢你的。” 看着顾留白的面色又无奈起来,耶律月理又保证道,“顾十五你放心,我们回鹘神女修为越高越好看。” “我也没觉得你难看啊,我只是觉得你一来就贪图我的身子,我有点遭不住。”顾留白连忙摆了摆手,道:“修行修行,刚刚给你那东西,你看过没有?” “我已经飞快的看完了。”听到顾留白说没觉得自己难看,耶律月理心里顿时比吃了蜜还甜,她连连点头道,“我可以随时引动地气,这静王府中两个法阵自然会有所动静,以你的修为,仔细感知法阵之中的元气变化,应该能有所得。” 第七百五十七章 我为天之星 - 割鹿记 - 无罪 秋夜微风,静王府檐角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忘机站在靠近侧门的一座阁楼窗口,看着十二辆马车碾着落叶驶入侧门,辕上风灯照得青石地衣上金菊纹忽明忽暗。 这时候李玄霄也走上了这座阁楼,李忘机没有转头便轻声吐槽了一句,“说有些人来静王府修行,结果来了这么多人?李玄霄,你得调拨些我人手,这人太多了,我生怕出什么乱子。” 李玄霄微讽道,“出什么乱子?顾十五自己的人,自有他负责,能出什么乱子。你以为现在这静王府还是李氏机要处?” 李忘机微微一怔,“我又太实诚了?” 李玄霄以前和李忘机也没走得这么近,发现李忘机原来是这么个实诚人之后,倒是走的近了。 他淡淡的一笑,道,“你的确实诚,让你好好看守静王府,你就不管外面的事情,今天来的人只不过是一些幽州子弟和扶风郡立了不少战功的道宗修士,接下来和顾留白交好的一些修行地的修士和门阀子弟,也会获准进入静王府参悟修行。” 李忘机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发出声音,“顾十五这狗日的,是把参悟钟鐻金人的机会当成招揽人心的宝贝了啊?” 李玄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何止。 钟鐻金人名义上归于静王府,但实际上归顾留白所有,独占这种东西自然招人记恨,按照顾留白做生意的做派,在他看来,估计到时候哪怕那些和他不对付的门阀,都可以付出一定的代价,换取参悟钟鐻金人的机会。 钟鐻金人你们也能看,能参悟,但是得加钱! 至于看不看得出名堂,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要是在李忘机看来,这不就相当于卖戏园子看戏的门票了? 不过按照他们这些时日查看钟鐻金人得来的认知,恐怕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参悟这钟鐻金人,也只能是纯粹看戏,浪费时间而已。 这些幽州子弟也好,道宗的修士也好,卢乐天此种选择和明月行馆共进退的门阀子弟也好,在李玄霄看来,看看钟鐻金人,也只是看个热闹,顾留白此举,也只是让他们享受一种殊荣而已。 然而当这些马车停下,当那些马车里披着暗纹锦袍的少年少女掀帘而出时,他的眼睛里却瞬间出现了异样的光芒。 长安的那些年轻才俊们,他见过了太多,用春风得意或是无忧无虑来形容也好,用稚嫩来形容也好,那些人给他的感觉总是少了一份踏实,一份经过磨砺后的冷峻。 但这些幽州子弟却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冷峻精气。 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暗纹锦袍,看上去都很贵气,朝气蓬勃,但等他的目光落在他们的手掌,手指上,他却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指节上的弓弦老茧,看到他们掌心之中那些如同伤痕一般的印记。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人的整体气机都很强大,他们所修的法门,似乎比长安那些门阀子弟所修的法门还要好。 甚至于这些人在下了马车,谈笑着前行时,都明显保持着足够的警惕,甚至保持着一个随时都能战斗的阵势。 这下连实诚的李忘机都看出来了,深锁着眉头嘀咕道,“顾道首真是有东西啊,这群幽州子弟在明月行馆是天天都操练的吧,都给练成这副样子了。” 卢乐天和郭鹊也在随后走出马车的人群之中。 他看着这些幽州子弟,心中也陡然生出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念头。 以往他所结交的那些权贵子弟,哪怕是他天命楼中人,此时和这些人比较起来,也真是有种说不出的稚气。 这时候他突然看到幽州子弟之中有一名长得极为艳丽妩媚的少女。 他不知道这少女就是有着江三剑诨号的江紫嫣。 即便长安和洛阳所有差不多年龄的少女放在一起,以江紫嫣的容貌和身材,或许是其中最出挑的几人之一。 但此时轻易吸引他目光的,却不只是江紫嫣的容貌,而是她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分外凌厉的剑意。 明明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少女,但给他的感觉,却像是千锤百炼,练了很多年剑的剑师一样。 他之前所见的那些修行地的年轻剑师,一个都没有给他这种感觉过。 他十分不解。 但江紫嫣身边的容秀等人,却很清楚其中原因。 只是一个裴云蕖,江紫嫣或许还有可能在顾留白的心中占据一定的位置,毕竟在幽州这些少女之中,她是跟着顾留白战斗过,算是和顾留白最亲近的一个,甚至能算是得到顾留白亲传的弟子。 但随着上官昭仪、裴云华和静王妃的出现,所有对顾留白抱有憧憬的幽州少女都很清楚,自己和江紫嫣距离顾留白越来越远。 其实现在有关怀贞公主和耶律神女赐婚之事,她们也都知道了。 但在此之前,对于江紫嫣而言,她所能再次真正接近顾留白的机会,或许就只有修为超越者世间大多数人的那一天。 她的唯一目标,就变成了想要成就八品大剑师。 所以现在幽州这些人都知道,江三剑早就变成了江剑痴。 人群中,容秀好奇的打量着静王府的一切。 她就是个平凡的女子。 她也自认为自己除了胸大一些,各方面都不如幽州的这些妖艳小贱货们。 所以她就比较认命。 像顾留白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夜空之中的星辰,就只是给她这样的人瞻仰的啊。 不过若是裴二小姐她们真要她帮忙生孩子,她肯定义不容辞。 …… 哪怕是按照卢乐天对顾留白的认知,顾留白是根本不存在什么架子的。 而幽州这些人更是了解顾留白的做派,按理而言,他们觉得既然顾留白今晚上让他们这么多人一起过来,顾留白肯定早就过来笑眯眯的过来打招呼了。 然而进了静王府许久,都快到地方了,却也没有见到顾留白的人。 反倒是周驴儿在前方院口兴高采烈的朝着他们挥手,还冲着华琳仪喊表姐。 自从父亲在幽州被杨氏所杀之后,华琳仪情绪一直都很低落,哪怕后来顾留白特意告知,杀死他父亲的元凶杨灿也已伏诛,但她很多时候还是在悲伤之中无法走出。 此时看到周驴儿,她却是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在她最为悲伤的那段时间里,周驴儿经常会蹦跶着出现在她的面前,会经常想着办法拉着她散心。 若是长安没有周驴儿,那段时间她都不知道怎么过。 “顾十五呢?” 她和周驴儿这么熟,问话起来自然没有顾忌。 “十五哥就在里面,你们来了,他要做些准备。”周驴儿刚刚解释了一句,所有人却突然发现此时的静王府似乎变亮了。 不只是他们,李忘机和李玄霄等所有身处静王府之中的李氏机要处的修士,也都发现此时静王府变得明亮起来。 先是天空之中的星辰似乎变得更加明亮。 接着,似乎有一层白茫茫的星光变得如同发亮的白纱一样,笼住了静王府。 整个静王府之中,似乎响起了一种奇异的水流声。 周驴儿连忙对他们挥了挥手,“快来,十五哥准备好了。” 跟着周驴儿掠入那院落的刹那,所有人看到了此生无法想象的画面。 整个天空的星河仿佛朝着此处垂落了下来。 汇聚而来的星光仿佛形成了实质,落在院落中那尊庞然大物的身上。 原本遮掩着钟鐻金人的竹亭在星光下反倒像是变得透明起来,而这尊钟鐻金人身上的符纹之中,此时有玄奥的流光开始涌动。 它的符纹之中,就像是有星辰在流动。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浩瀚气息和恐怖的威压,瞬间充斥整个院落,所有人都宛如置身星河和无数神通者的气机之中,震撼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顾留白负手而立,就站在这尊钟鐻金人之前。 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和这尊钟鐻金人以及整个静王府连成了一体。 他的身影在金人面前小如蝼蚁,偏偏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才是那个俯视众生的巨人。 “收敛心神,静心感悟。” 他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廓之中响起。 刹那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脚下一空。 青石地砖化作璀璨星河,檐角铜铃变作悬挂天穹的星辰。 他们身周的静王府瞬间消失了,他们仿佛瞬间置身在了茫茫的星河之中。 就连不在这院落之中的李玄霄和李忘机都是如此。 李玄霄和李忘机震惊的看着周围的璀璨星河,两个人的身体都不自觉的震颤起来。 然后两个人想明白了顾留白做了什么。 他利用了法阵,或许还有耶律月理的神通,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手段,将自己的整体气机和静王府的法阵,乃至钟鐻金人的气机融为一体。 他就像是自己在感知修行的时候,将所有来到静王府的人,置身于自己的整体气机之中,用自身的整体气机,带动他们感知,带动他们一起修行。 第七百五十八章 傻人有傻福 - 割鹿记 - 无罪 卢乐天沐浴在星河里,瞳孔倒映着流动的符纹星光,他一开始也如李玄霄和李忘机一样浑身战栗。 并非是恐惧,而是凡躯面对神通伟力时本能的反应,但在下一刻,他安静下来,心中尽是敬意。 顾留白以自身为桥梁,将玄奥的法则具象,以磅礴的气机让他们可以更好感知那些孕育神通的细微之处。 这是一场馈赠。 真正的宗师,并非只是让人仰望,而是可以带着那些仰望他的人看到更高的天空。 黑夜里有无数的眼睛盯着静王府。 所有人都感知到静王府今夜有所不同,然而在静王府之外,所有人只能看到白茫茫的气劲如同雾气一样形成穹顶。 昔日连玄庆法师的感知都无法轻易突破静王府的法阵,长安的凡夫俗子们,又岂能将自己的感知投入此间。 星光如灿烂的花火不断在钟鐻金人的身上绽放。 玄奥的符纹之中,每一次星光的律动,伴随着神通气机的震荡,静王府之中就有一条璀璨的星河在生灭。 顾留白静静的凝视着这些星河。 拥有着来自玄庆法师和王幽山的馈赠,在得到耶律月理的帮助之后,他找出了通过这些法阵和符纹沟通天地元气,提升自己感知的方法。 落于世间的星光不仅是天地元气的一部分,不仅蕴含着修行者可以利用的微妙能量,而且是最佳的指引。 他和世间所有修行者所处的天地似乎无限广阔,从长安到天山便将近五千里,通过驿站不断更替快马,日夜不停的行进,都需要九至十天才能到达。 修行者在这方天地之中,渺小如蝼蚁,长安街巷中的一只蚂蚁,即便拥有轻易杀死无数蚂蚁的强大力量,都不可能看到洛阳街巷中的蚂蚁。 然而天空之中的无数星辰始终如明镜高悬,无论人们看不看得见它们,它们在星空之中,始终有着其固定的轨迹,有着它们运行的法则。 修行者的感知借助它们的指引,便能覆盖更广阔的天地。 当顾留白借助钟鐻金人身上玄奥的符线,不断的触碰着其中的微妙气机,自身体内点亮的星图和天空中无数的星辰一一对应时,如那夜玄庆法师给他所见的一般,他看到自己的感知随着星光如潮水一般的扩张。 轰! 他的感知牵引着更多的天地元气落入此间,静王府中所有的亭台楼阁都沐浴在星光之中,凝聚的星光如同花火一样不断迸发,那些隐匿在钟鐻金人之中的神通气机变得越发强盛,一股股神通气机宛若穿越千年的六国宗师,在静王府之中静静的穿行,凝视着千年之后因为这种独特际遇而与自己相逢的后辈。 越来越充盈的星光和强大的神通气机波动也让所有身处此间的修行者更容易感知气机的微妙变化。 只是每个人的修为进境不同,每个人因为所修法门和自身姿势产生的整体气机不同, 卢乐天看到一道神通气机如流星一般和自己擦身而过。 于所有神通气机之中,这道神通气机最为清晰,他豁然转身,所有感知下意识的倾注其中。 刹那间,他的所有神魂仿佛融于那一股气机之中。 他周身的星空消失不见。 他置身在一座残城之中,他看到密密麻麻的铁甲军士在涌来。 他看到了一座尸身堆起的山,他看到一名浑身染血的宗师手持着一柄长枪傲然站立在这座山上。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他仿佛听到了这名宗师心中的喟叹。 “杀!”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枪意。宛如流星。 江紫嫣没有看见剑意。 当置身星空,她体内开始点亮星图时,她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磅礴气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顾留白温柔的将她抱拥。 她张开双臂,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她感到顾留白无处不在,却又无法真正的相拥。 她想要去触碰顾留白的每一股气息,舍不得放开,她体内的气机也因此被引动,不断的扩张,她的整体气机也因此不断变得磅礴。 她体内有更多的窍位被点亮,原本小小的星图在她体内渐渐变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段艾此时却感到浑身发麻。 她仿佛见鬼了一样,看到身前白茫茫的星光里站着一名和她一样身材娇小的女子。 这名白衣女子静静的凝视着她,突然抬起手来。 段艾感到周身剧烈刺痛,又看到这名身材娇小的白衣女子渐渐身影淡去,她的衣衫和骨肉消失了,却有许多符线停留在她的身前。 秦澜看到了两柄刀在不断的交锋。 两股强大的刀意不断的碰撞,不断互相斩杀,任何一道刀意逸散出来的刀罡,都似乎可以轻易让他的身躯被斩成两截。 华琳仪听到了一种凄美的琴音,她感到周围的星辰都如同落叶般掉落,她震惊的看到无数的枫叶比鲜血还要红艳,然后瞬间凋零。 她看到一名女琴师身中无数的箭矢,坐在一处宗门之中弹奏乐曲,宗门之中除她之外已无活口。 …… 天际渐渐发白,星光渐渐消散,静王府内动荡一夜的璀璨星河如潮水般退却。 郭鹊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竟已到了日出时分,而自己则坐在地上,屁股处都已经被夜露浸透。 他望向顾留白先前所站的位置,却发现顾留白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地上留着几个大字,“各自静修领悟。” 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转头过去看卢乐天时,却发现卢乐天浑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机,保持着站立持枪的姿势,双手之中似乎握着一杆他看不见的长枪。 他只是一愣,也并未出声,但卢乐天此时身体一震,似乎一种玄奥的入定被打破,嗤的一声,一股劲气竟是从他双手前方迸发,在青石板上戳出一个三寸深的孔洞。 “嘶…”郭鹊倒吸了一口冷气,“兄弟,你这…” 卢乐天也看到了顾留白留下的那一行字迹,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轻声道,“我领悟到了一套枪法,可怖的枪意。” 郭鹊猜也猜了出来,但看着地上那一个孔洞,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叹,何等可怕的真气运用之法,便是虚握并不存在的长枪,都能将真气发挥出如此的威力。 “你可有领悟什么?”卢乐天也忍不住问道。 郭鹊兴奋起来,轻声道,“我看到了真气御剑之法,真气凝臂,可用数十柄剑,威力非凡。” 卢乐天才刚刚在脑海之中想象着这画面,身前华琳仪和段艾等人突然噗嗤一笑。 郭鹊顿时一愣,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段艾扯了扯华琳仪的衣袖,华琳仪便笑着道,“以前顾十五就多次嘲笑过随身带着很多剑的剑师,说剑本轻灵之物,带个五六把剑在身上,对敌时重都重死了,且不说身法失了轻灵之道,还白白消耗大量真气。你这要是带着数十柄剑…岂不是背了一大捆干柴似的,压都把自己压死?” “这?”郭鹊脑海之中顿时出现一个被压弯了腰的老樵夫的画面,他有些傻眼。 卢乐天却是微微一笑,道,“这是战阵中的杀伐之道,不是平时修行者单独比剑的手段,此种杀伐是在战场之中,哪怕没有战车带着武器跟随,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刀剑,若能修成神通,数十柄刀剑周身杀伐,这是何等的霸道。” 郭鹊也是会搞气氛的。 他闻言顿时装模作样的抹了把汗,长出了一口气,“吓死个人了,幸亏卢兄解惑,不然我背了一堆剑,不要让人以为我是帮裴二小姐搬货的?是裴二小姐的流动剑铺子?” 华琳仪顿时被他逗得又笑出声来。 她此次得到惊人的领悟,尤其感受到了那种家国破碎,整个宗门尽数战死却不退的悲怆与壮烈,她的心胸也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容秀,怎么了?” 但这时候段艾和江紫嫣却是第一时间注意到容秀似乎闷闷不乐的模样。 两人出言关心的同时,心想周围的人个个喜气洋洋,应该人人都得到了好处,难不成容秀连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 容秀嘴巴扁了扁,差点快哭了,“我怎么什么刀枪棍棒都没有感觉到,我只觉得我一个脑袋两个大。” 若是在平时,说不定江紫嫣等人要调戏她一下,说她脑袋倒是没有两个大,但身上倒是有两个特别大的地方,但此时她们却实在不忍调戏。 正在同情时,容秀又揉着脑门道,“就只是感觉脑门里面好像多了些星辰,脑门发胀得很,有东西好像要钻出来似的,不会生虫了吧?” 听到她这么一说,卢乐天顿时一愣,下意识道,“会不会你是触碰到了精神类的神通?” “精神神通?” 一群幽州子弟顿时震惊起来。 精神神通毕竟比真气神通更稀少一些,而且真正成就八品,精神神通比真气神通更加诡异离奇。 “精神神通?”容秀有些懵,“不知道啊!” 段艾和江紫嫣两个人无可奈何的互相看了一眼,心想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第七百五十九章 百方皆用尽 - 割鹿记 - 无罪 作为静王府两个法阵的阵眼所在,沈若若的小楼一直到日暮时分还有星星点点的星辉在闪现。 那些带着古意的木纹之中,似乎有一颗颗细小的星辰在生长。 顾留白一走出木楼就看到李玄霄和李忘机两个人像木头一样杵在小院的门口。 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咧了咧嘴,故意笑道,“你们两个是想在这里当门神,还是想在这里蹭点神通余韵啊?” 哪怕再实诚的李忘机也知道他是开玩笑。 他也不废话,道,“顾道首,你昨晚没把我们赶出去,我也不是吃了喝了抹干净嘴就不念着你的好的人,我这个司穷酸得很,拿钱是拿不出来,只能出力,今后我手底下的人,都随你差遣。” 他说的情真意切,不料顾留白却是翻了个白眼,“什么你的人我的人,你的人不早就是我的人了?你带着个人去了明月行馆不算我的人?早知道你这么说,我昨晚上就得将你们赶出去再说。” 李忘机愣了愣,顿时讪讪一笑,“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李玄霄幸灾乐祸的笑了笑,心想你还是再找点好处给他上上吧。 “这份东西应该值点钱,也算我司的一点心意。”他笑完便从衣袖之中取出了几本册子递给顾留白。 顾留白翻开看了一眼,便马上将这几本册子收好,“玄霄兄,可以啊,你手底下这些人还管这些事情?” 李玄霄微微一笑,“有时候要让人管住自己的嘴,那必须有他们的一些把柄。” 顾留白点了点头,转头又看着李忘机道,“忘机兄,你得多和玄霄兄学学,你们这宗牒司不是有些特别的法门,最擅长区分亲生的还是野种么?长安城里头那么多有钱人家,你们能不能做做好事,免费帮他们分分清楚哪些是亲生的,哪些是外面的种?” 李忘机顿时一愣,“这?” 顾留白若有所思般说道,“据我所知,长安好些门阀家中的妇人手里头管着的钱财可不少。而且这些个妇人可不管什么家国之事,她们花钱起来可不怎么心疼。” “还能这么整?”李忘机有点懵。 “走吧。”李玄霄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 “难不成城里有很多妇人不守妇道?”李忘机跟在李玄霄的后面,忍不住嘀咕。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办了这事情,哪怕没有几个不守妇道的,那也是还了欠他的人情了。”李玄霄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顿了顿之后,又忍不住提点道,“城里那些老来得子的,你先查一查,还有城里那些专看生不出孩子的病的郎中,你也找人去审审,本该生不出的,后来又生出来的,你也先查查,或许会有些惊喜。” “……!”李忘机无语了一会,突然忍不住感慨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五门小儿那样的恶霸呢?” 李玄霄突然笑了,笑得露出了白牙。 李忘机这下子回过神来,这顾十五在大唐所有门阀眼中,可不早就是最大的恶霸? 将这种恶霸和五门小儿这种欺压没本事的破落户相比,那真是埋汰自己了。 “李忘机,别的人我就不提醒了,你么…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要是真想做些对顾十五有用的事情,就让你的人尽可能针对些对一些修行地有管辖权的人下手。”李玄霄这时候看了李忘机一眼,接着道,“今后这些人成就高了,可都会念着你的好。” 李忘机琢磨了一会,等到李玄霄走远了,他才一拍大腿彻底想明白了。 顾留白这么一弄,不知道将来要给大唐造就多少强者,但这时候这些幽州子弟也好,道宗的修行者也好,他们虽然各有所悟,但一些修行所需的特殊静室,一些可以提升修为或是改善根基的东西,这些人终究是缺的。 若是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这些人取得一些修行资源,那不仅是可以收获这些人的感激,估计顾十五也会对他十分满意。 “草!”想是想明白了,但李忘机喊人来安排这事情的时候,想到李玄霄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郁闷起来。 什么叫做别的人我就不提醒了,你么我得提醒你一句。 意思是别人都聪明,想得到这层,就我比较蠢,想不到呗? “李霁,你悟性比较高,应该也悟到了些东西?”这时候李玄霄却已经招来了一名李氏机要处的年轻修行者。 这名年轻修行者长着一张路人脸,身材也是中等,让人一眼看去都没什么印象,听着李玄霄的问话,他也是老实的回答道,“有悟得一些行气的法门,催动真气会更加刚猛,而且窥得一些神通气机,将来真气积累足够,凭此次感悟,应该肯定能够形成个真气神通。” 李玄霄点了点头,道,“我听说卢氏的二房大儿卢永乐因为一个姑娘和你闹得很不愉快?” 李霁苦笑了一下,道,“的确是他想抢我的青梅竹马。” 李玄霄道:“三天之内,你和他约战,将他击败。” 李霁一怔,道:“他修为比我高一些,我即便有所感悟,但他修有卢氏的燎天诀,三天之内我应该不是他对手,击败不了他。” 李玄霄伸手将一个玉盒丢给他,“用了这东西,三天之内应该可以了?” 李霁一看这淡紫色的玉盒,就知道是太虚凝真丹,这东西是李氏的极品灵丹,整个李氏机要处都没有几颗,当年李氏的开国皇帝一共才赏赐了三十多颗出去,他一是震惊李玄霄手里居然有一颗,二是震惊这东西竟然给他。 “这?”他觉得这东西烫手,不能理解李玄霄给这东西自己做什么。 “卢永乐宣扬得好,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李玄霄看着他,平静道,“但我要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就参悟了一夜钟鐻金人,三日之内,就修为大进,轻易将他击败。” 李霁比李忘机灵活,一下子就想清楚了李玄霄的用意。 卢氏二房本身排挤卢氏四房就比较厉害,而卢氏四房现在明显和明月行馆一路,卢乐天也得到了顾留白的馈赠,教训卢氏二房,顾留白本身就会比较高兴,再者,让长安那些眼巴巴的盯着静王府的人看着,一名先前根本不是卢永乐对手的修行者,参悟了钟鐻金人就很快能够击败卢永乐,那按结果论,不知道有多少权贵会动心,会迫不及待的给顾留白好处来获取参悟钟鐻金人的机会。 如此一来,顾留白可以得到大笔好处,而李玄霄也不用挖空心思掏自己的东西,一举两得。 不过最占便宜的是自己。 既能得到一颗李氏宝丹提升修为,又能教训卢永乐这个情敌,真是美哉! 一念至此,李霁顿时认真道,“司首,我正好收集到了一个花魁的情报,知道了她最吃不住男人的哪一套,我也不知这情报是真是假,等会你仔细审审。” “这种小事还来麻烦我。”李玄霄看了李霁一眼,道,“知道了。” …… “沈若若,给你些好东西看。”一回到木楼,顾留白就将李玄霄给自己的册子递给了正在品香的沈若若。 “又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沈若若还以为是什么闲书,结果随便翻了两页顿时就乐了,“果然不正经。” “什么东西?”结果原本正在二楼认真修行的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都被吸引了下来。 “你瞧瞧他给我的好东西。”沈若若将翻开的册子推到裴云蕖和上官昭仪的面前。 “呸!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结果裴云蕖只是看了一眼,就顿时满脸通红。 顾留白一眼扫去,也顿时有些傻眼,“这司农少卿徐文粟口味这么奇特?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李玄霄刚刚才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看,我可不知道长安人玩的这么花。” 沈若若叹了口气,“可惜怀贞公主回漱玉轩静修去了,否则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册子给她看时,她什么反应。” 这册子上的内容的确十分劲爆。 比如司农少卿徐文粟这一条,徐文粟明面上不好酒色,但却有扭曲的嗜好,喜娈童,还逼着自己的小妾脱光了睡狗屋,和狗一起睡觉。 顾留白心想你们还以为怀贞公主和以往那么矜持? 不,你们错了。 她现在可主动了,而且你们恐怕不知道怀贞公主脱衣起来乃是宗师水准。 但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倒是要让怀贞公主看看,这徐文粟做了这么多年司农少卿,应该能够榨出不少好处,还有他上头的掌长官司农卿现在好像是太原王氏的人吧?太原王氏之前弹劾我的人可不少。让这人看看他下属什么德行。” “你现在已经很招人恨,这事情若是交给怀贞公主,她倒是应该找得到合适的人去办。”裴云蕖点了点头,眉头又是微微蹙起,“这一本册子应该能够榨出不少军资出来,只是要想真正弄出一支精锐大军,不能依托这一笔笔的收入,而是要有稳固的收入支撑。”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知道以明月行馆目前在长安的一些商行,那些盐、茶叶的收入,还远远不够。 “这种烦人的事情,让五皇子和薛景仙一起想想办法。”沈若若看了一眼顾留白,道:“你最近专心修行,否则赐婚的圣旨一下来,你就分身乏术了。” 这话说得裴云蕖等人顿时又是娇羞难当。 现在就一天天琢磨着养剑,到时候能堂而皇之的做某些事情了,他尝了甜头,还能停得下来? 顾留白的脸皮却是厚,他看着沈若若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接下来若是有人花费了大价钱进来参悟钟鐻金人,就得靠你御使钟鐻金人动弹动弹,给他们略微释放点气机了,得让他们觉得有希望领悟些东西,却一时又领悟不到什么才行。” 沈若若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找机会肉偿吧。 第七百六十章 依样画葫芦 - 割鹿记 - 无罪 广陵城的秋雨已连绵六七日,刺史府西阁的鎏金铜漏刚报未时三刻,安知鹿便立在平山驿外的青石码头上。 这位刚刚到任的扬州盐铁转运使,今日在此会见扬州城中的一些要员,他身穿着越州进贡的孔雀罗襕衫,腰间蹀躞带上的金鱼袋在细雨中泛着幽光。 看着瘦西湖上穿梭的画舫,听着歌女唱着的《杨柳枝》,他伸手随意的折了数根柳枝,却是编了一顶小时候玩闹经常戴的柳枝帽。 “安使君久侯了!”长史赵德言踩着湿滑的麻石阶匆匆赶来,官袍下摆早已被雨水浸透。他那张圆润的胖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与雨水混在一起,顺着双下巴滴落在早已浸透的官袍前襟。稀疏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因匆忙赶路而微微发红,此刻正不安地眨动着。他一边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急促地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是赵长史?” 安知鹿看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中年官员,目光落在他那因紧张而不自觉搓动的肥短手指上,不由得笑了笑,"那倒是的确等得心急,有那么一会都觉得你们今日一个都不会来,故意给我下马威了。" "岂敢岂敢。"赵德言连忙拱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连带着双下巴都跟着颤动起来。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太过勉强,使得眼角堆起的皱纹显得格外深刻。那双小眼睛不停地偷瞄着安知鹿的表情,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 正在踌躇怎么说些漂亮话,却听到一些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自己来时的台阶一看,赵德言顿时送了一口气,道:“安使君,你看都是这道路泥泞误事,这不都赶巧在这个时候到了么?” 那湿滑的麻石阶上,度支判官刘玄义,漕运判官刘鹏飞,盐铁巡院兵曹马汉升,司仓参军郭甘露,盐场监当官周溪,铸钱监使杜云末等等,都好像赛跑似的往上拱。 安知鹿哈哈一笑,道,“好事不怕晚,两锅焖羊肉到这个时候差不多正好。” 他这笑声一起,驿站里的两口大锅的锅盖似乎就正好在此时掀起,一股肉香瞬时弥漫整个驿站。 羊肉对于这些掌握着惊人利益的实权官员而言并不算稀罕物,但这两锅羊肉却是算准了他们今日不会不来,令这些官员此时嗅着肉香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在过往的十余日里,这名幽州底层修行者出身的盐铁转运使已经展示了自己的修为和雷霆手段,不仅是前去刺杀他的修行者和军士都被其轻松解决,数名能够影响他调兵的官员都被他以治罪拒捕的名义格杀当场。就连漕帮的人都全部转头给他卖命。 而现在,这人除了显示自己的武力之外,还开始给他们显示他们认知之外的东西。 此人明明是太子的死敌,他们所有人都清楚,太子对这人恨之入骨,这样的人,即便他们没有能力直接除去,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令他难堪,也要想尽办法给他使绊子。 然而刚刚送抵手里的加急密笺却是让这些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老油子毛骨悚然。 太子用婉转的语气告知他们所有人,这人现在属于他的盟友。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人是通过什么手段让太子改变了心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已经超出了郑氏门阀的能力范围。 不管是凭借此人自身的能力,或是这人的身后还站着更强大的支持者,太子的加急密笺已经让他们意识到,若是按着之前的想法行事,或许他们很快就会变成大河里飘着的浮尸。 果然,等到他们所有人在驿馆之中坐定,刚刚出锅的羊肉配着一些菜蔬端上来,安知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背心涌出了一层冷汗。 “我知道弹劾我的文书现在雪片似的飞向中书省,但这是没什么用处的,因为诸位可能心知肚明,我在这位置上做不久。” 安知鹿一边举着酒杯敬酒,一边笑道,“诸位也是聪明人,既然怎么着都在这个位置上做不久,那么我做事还需要什么顾忌?” 一群人举着酒杯僵了片刻,都转头看着平日里最能言善道的赵德言,赵德言极为尴尬的笑了笑,道,“安使君,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当官不管在位置上呆多久,可总要顾着点今后的名声的,这…” “哈哈!”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安知鹿一口喝完杯中酒,就揉着肚子笑了起来,“赵长史,都是自己人,咱们不讲这种虚头滑脑的话,而且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跟着许将军刀头舔血混出来的,我们军队里头的做派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今日能来,具体什么原因,咱们心知肚明,但既然来了,我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觉得你们可以听听。” 赵德言和在场的官员互望了一眼,都不知安知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安知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官员,缓声道,“我是个粗人,我也不说什么废话,诸君到了这一步,自然都已经坐实在一条船上,有些事情,成王败寇,的确也没法瞻前顾后,但能给自己留条路的时候,我觉着不用自己先将这条路给断了。” 说完这几句,安知鹿也不说话,只是扬了扬酒杯,敬了个酒,接着便自顾自的吃喝,让这群人心里头自己琢磨去了。 赵德言等人都有些发僵,过了片刻,都是默默的吃喝。 各个人悟性不同,但落在牵扯到自己身家性命,这段时间日夜思索的事情上面,每个人都会多出几分平时没有的悟性。 安知鹿说自己是个粗人,但这些话却是说得巧妙得很。 这分明就是说的太子造反的事情。 太子要造反若是能成,他们这些人便是开国元勋,一个个将来都是顶级的权贵,但若是不成,那应该就是个满门抄斩。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既保留着能够成为顶级权贵的可能性,又有条后路,万一太子造反不成,有人能够跳出来说,其实这些人是和我一路的,并非太子的党羽?而且这人还要足够分量,说出来的话还要让皇帝和长安的那些官员相信。 赵德言味同嚼蜡一般嚼着羊肉。 这种暗示听是听明白了,安知鹿为何能这么说,他也心知肚明。 皇帝和那些门阀将他在盐铁转运使的位置上放上一放,便是要看看太子的态度,若是太子起兵,那长安方面新的任命就会马上下达,必定是要让这人掌兵权的。 这人现在的身份就特别微妙。 既是长安用来挑拨太子的棋子,却又能和太子暗中达成一定的协定,若是太子起兵,那他到时候不管是真是假,又会被长安方面任命执掌扬州这一带的军权,行讨逆之事。 这人最后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不好说,但现在看着安知鹿喝酒吃肉的样子,赵德言却隐隐有种感觉,恐怕太子不成,倒台的时候,这人都不会倒。 只是这种时候,跳出来第一个表态却似乎不妥。 安知鹿却一点不着急。 连吃两大碗羊肉之后,他才看着盐铁巡院兵曹马汉升问道,“马兵曹,如果扬州兵乱,咱们在场这么多人加起来,现在能调动的有多少军力?” 马汉升深吸了一口气,按照他对安知鹿这些时日的了解,安知鹿不会不清楚这些,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巡盐察院署驻有精锐巡院兵六百,含弩手两百人、骑兵百余人,三处码头,扬子津、斗门、平山驿各驻兵三百,合计九百人,配备有战船三十艘。江都盐仓驻兵四百人,白沙盐仓驻兵三百人,合计七百。漕运水军两百,配备楼船五艘,蒙冲船二十艘。” “两千几百人,多也不多,少也不算少。”安知鹿对这答案似乎有些满意,他冲着马汉升笑了笑,道:“我在河上就遇刺,水匪又起,而且需要加大缉私,需要增加一个沿河缉私营,专设八百弩兵部队,装备伏远弩,这事情就交给马兵曹办了,在场诸君都帮马兵曹出力。” 一群人心中暗震。 这是压根不需要他们表态,直接安排事情。 什么水匪又起,不就是你自己搞的鬼? 水匪那边多个几百号人,盐院军营那边又相应会空缺出几百,再加这八百弩兵,这人一下子就能多备出一千几百军力。 而且也不明面上问他们要钱要人,只让他们按照要求给他养这样一支军队出来,当真是好手段。 这时候安知鹿却又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诸君,从今日开始,咱们自己的人马得吃好点,到时候万一出了事情,他们不仅会出死力,事后还会帮着说好话,所以陈粟这种东西就不要放在咱们自己的军营里头去给他们吃。每三日给我死命操练他们一次,校官我会派过来。死命操练完了的晚上,要给他们一顿肉吃。水贼猖獗,今年多沉了三条船,你们要是怕上面为难你们,你们就往上告说是我的不是,说我这盐铁转运使一到扬州,就诸事不利,连船都多沉了几艘。”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群人哪还能体会不出他的手段。 这种底层的修行者能在幽州迅速崛起,又混到眼前这位置,岂是偶然。 赵德言也不装了,端起酒杯轻声道,“安使君,谁都不介意多条路,但这年头,什么人能信,什么人不能信,那没个准啊。” 安知鹿哈哈大笑起来,道,“赵长史是怕我安某人口说无凭?” 赵德言干咳了一声,道,“听说安使君有不少以前的弟兄从幽州跑过来替安使君做事,看来安使君应该是一诺千金的人物。” 安知鹿又是哈哈一笑。 这些个都敢动造反心思的官员,也没一个是废物。赵德言看上去胆小怕事的模样,其实这句话不就相当于点醒安知鹿,你那些水贼的底细,我们也都清楚得很。 不过这些人越是厉害,安知鹿便越觉得有用。 他也不废话,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就丢给赵德言,“赵长史,你看看这东西。” 赵德言翻看了一下,面色微变,接着便将这份文书递给其他人传阅。 安知鹿淡然道,“诸君放心,我这盐铁转运使虽然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员,但想必朝中的贵人们一是不想我轻易死在扬州,二是对我也有些不放心,所以倒是勒令我需要以牒文驿传直接与中书门下沟通,我不会空口无凭说将来怎样,只要诸君能够帮我养出军队,让我在扬州有自保之能,我自然会让宰相和圣上见到你们的忠心。”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这些官员,微微一笑,道,“我是个粗人,但我可以保证,你们保住我,将来我保住你们全家,保住你们的官位,这是最起码的。” …… 羊肉吃完,酒喝完,安知鹿打着饱嗝站在平山驿外送客。 他一个个打着招呼,就像是送结交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一样,将这些官员一个个送走。 等到这些人全部走光了,郑仲夏才从驿站里走出来,看着安知鹿,认真道,“安将军,当真好手段啊。” 安知鹿面上的笑意却是瞬间消失,他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那些亭台楼阁,平静道,“不是我好手段,是顾道首好手段。恩威并施,站在这些人的角度,想这些人此刻想要什么,然后加以满足,这种生意不会做不成。接下来便只需杀鸡儆猴,弄死一两个不听话的,足够分量的人就成。按那文绉绉的话怎么说的来着?择一二桀骜之辈,位尊而权重者,枭首以儆,足矣。” 他说完这些话,眼中出现一丝得意的神色,又马上消失,“他怎么做的,我照着学,就相应简单很多。” 郑仲夏看着安知鹿,忍不住感慨的叹了口气。 太子厌恶安知鹿,便是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是自己给点小恩惠就应该感恩戴德,应该肝脑涂地么,为何还敢有异心? 但太子不知道的是,他自己也从来入不了安知鹿的眼睛。 安知鹿从来没将他当成像样的对手。 “能做那种战鼓的皮匠工坊找着了么?”安知鹿这时候却回过头来,认真问道。 郑仲夏点了点头,道:“找着了,江都风华工坊,只是那工坊的东家不难查,是河东王氏。想要令这间工坊专门帮我们做东西,且不泄露消息,那非常困难。” 安知鹿狞笑起来,“郑兄你是忘记了现在水贼横行么?将这工坊里的人全部绑走,那我倒是有借口增兵了。” 郑仲夏微微一怔,道,“你开窍了,我反而不开窍了。” …… 诏擢薛景仙为扶风郡太守,兼领防御使的制书下达,台省寂然,竟没什么跳出来的异议者。 在扶风郡叛乱时,薛景仙虽然被提拔为县令,但扶风郡太守实为从三品,一个县令直接提升成从三品,按理肯定又会引起好些天的争议。 但皇帝的诏书里说让薛景仙兼任防御使,暂时按四品防御使算。 意思是太守的活你也得干,但官阶提升太快不行,暂时只能给你算四品。 然而真正让许多门阀暗中推波助澜,让这件事情成行的根本原因,乃是防御使有募兵的权限,但诏书上的意思是收散兵游勇为主,择优而选。 这意思是说,扶风郡现在叛乱虽然平定,但接手的是一副烂摊子,那些军士若不收编,恐成祸患,那你薛景仙得把里面能用的挑出来。 这说法自然也没有问题,但关键是并未提及军费拨给一事,只是略减了一些赋税。 那意思就是薛景仙得自己解决了。 这薛景仙该如何解决,所有的门阀都不关心,因为对于长安这些权贵而言,薛景仙这种人物他们听都没有听过。 唯有真正接触过薛景仙,且暗中推动薛景仙成为这扶风郡防御使的顾留白才知道此人具有真正的将才。 对于这些权贵而言,这是开了地方防御使自行募兵,自行解决军资的先河。 那只要促成这件事,今后各军镇节度使囤兵获取兵权,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听到任命文书已经下达的消息时,薛景仙和韩囚墨的马车正在赶往博山坊的路上。 博山坊乃是扶风郡最有名的军械工坊,博山坊是大唐立国时作监少将韦元杰督建,本为朝廷直属甲弩坊,坊址依渭水支流而建,占地百亩,分三重城垣,因外城设冶铁窑十二座,日夜可见"紫烟冲霄",像极了巨大的博山炉,因此得名。 中城是箭簇作坊,采用"叠铸法"日产箭镞三千枚,内坊藏有前隋传下的"百炼钢"秘术,专铸长刀、重铠。 坊中匠户皆世袭,其"冷锻甲"技术可使"五十步外强弩不能入"。 一想到那些匠师的气性,韩囚墨就忍不住叹气,他和薛景仙也是过命的交情,哪怕薛景仙一下子被提拔上去了,他说话还是以前的口气,“薛兄啊,这群狗东西平时见了长安来的高官都是一副外行人别来瞎鸡儿指点的态度,我感觉哪怕你现在拿了任命文书,把任命文书糊脸上,他们这些狗东西也不会卖你面子。更何况顾道首说要将军械打造成回鹘样式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是开口这么说,会不会直接被他们给轰出来?” 薛景仙沉吟片刻,道:“顾道首说要打造成回鹘样式,或许便是将来可以用这群精兵做疑兵,而且战力哪怕分外突出,或者做了些过火的事情,那也和我们没关系。一是没有人会过分关注我们,二是我们有些时候就不会放不开手脚。至于说让博山坊完全听我们的,甚至帮我们保密,以我们的能力,那自然是做不到的。应该就落在他派来博山坊的人身上了。” 韩囚墨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意思是顾道首早就安排好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薛景仙点了点头,他觉得应该是这样。 马车碾过渭水河畔的碎石路时,博山坊的铸铁烟柱已近在咫尺。十二座冶铁窑喷吐的紫烟将坊门笼罩得影影绰绰,守门的匠役听说是薛景仙和韩囚墨到来,竟不起身,果然是一副不爱搭理的神气,懒洋洋道,“又是来催军械的?给我看看你们的单子,若是不到交割时候,就老实排队等着,别进去烦人。” “催个鸡儿军械。”韩囚墨在马车之中一开始没底气,到了地方却不能显出心虚模样,尤其想到顾道首应该安排好了,他顿时冷笑了一声,“睁开你狗眼好好看看,这是薛太守,过来和你们坊正谈事情的。你赶紧通报,不然你们要的精铁能不能送到还是个问题。” “谁这么大的官威?”这看门的匠役还没来得及回话,内里却是响起闷雷般的声响,韦通善带着六七个人像是要出来干架一样,直接提着油光发亮的长刀就出来了。韦通善就是此间坊主,他赤裸着上身,身上都是烫伤留下的疤痕。 他自己是空着手,不过脸上的横肉倒像是一条条小刀,“我记得有年京兆府来了个五品官,给我送冶铁的柘炭,这人敢以次充好就被我一锤子打碎了几根肋骨,回去屁话都没敢说一句。要么你骨头比那京官的硬?” 韩囚墨微微一滞,薛景仙却是笑了笑,道,“我现在是正四品,骨头硬不硬不知道,官阶是要硬一点的。” 韦通善顿时一愣。 不过他马上就耍横,冷笑道,“四品在我这也不好使啊。” 薛景仙微微一笑,道:“那没有官阶的顾道首在你这好不好使?” 韦通善又是一愣。 顾道首的名气实在太响,响得他这样的人物听到都有点心虚。 但连续斗嘴失利,却让他有些恼羞成怒,他顿时叫嚷起来,“你们两个今天到底干嘛来的?” 薛景仙却是微微皱眉,有些意外道,“顾道首的人还没到么?按理而言,他的人早就到了。” “哪来顾道首的人?”韦通善冷笑道,“你们两个该不是搬了人家的名号来糊弄我的?” 薛景仙还未回话,此时内坊之中却突然响起一片惊呼声。 韦通善吃了一惊,他生怕出什么大漏子,马上转身朝着内坊狂奔。 第七百六十一章 污泥洗剑心 - 割鹿记 - 无罪 韦通善一冲进内坊大门就看到整个内坊的人全部涌在铁砧附近,堵得水泄不通。 “搞什么?” 韦通善一愣。 “头。” 外面几个高个的匠师转头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声,却是依旧踮着脚看。 “草!你们到底搞什么!” 韦通善摸不着头脑,一把就撸开了几个人,从人缝中这才看到一个老人正正用火钳夹着通红的铁条,在砧台上敲出流星般的节奏。铁花飞溅中,那铁条竟如面团般被抻成薄如蝉翼的钢片,在火光映照下透出诡异的青蓝色。 “这谁啊?” 他又是一愣,看清那铁条的刹那,他又一下子回过了神来,咆哮出声,“哪来的老杂毛敢动老子的百炼钢坯?” 但这一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的咆哮也只是让人群稍分,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古怪,那老人依旧头也不抬的继续打铁。 倒是旁边有个坐在高凳上的赤膊老人看了韦通善一眼,“鬼叫鬼叫的做什么?” “七叔,不是…这?”韦通善也是实在无语了。 这有个莫名其妙不认识的人在这打铁,而且搞的是他才能用的百炼钢坯,结果自己这七叔反而呵斥自己? “别嘀哩咕噜的,看过再说话。”赤膊老人是韦辛薄,是韦通善七叔,也是坊间资格最老的匠师,此时似乎也懒得和他废话,伸手丢了一截东西过来。 “这?” 韦通善一看就呆住了,这是他打造的一柄横刀,但现在是半截,刀身处被削断了,断口处光滑如镜。 像他这样的人物,自然一眼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被一柄更锋利,更坚韧的武器给斩断的。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却见到自己的七叔连话都不说了,直接又丢了柄横刀过来。 也只能算是半成品,还没弄好刀把,刀柄只是缠了圈粗布。 但只是一眼看到那刀身上的纹路,那层层叠叠的鱼鳞纹间杂着螺旋状的金线,他的呼吸就一下子停顿了,“这是…” 也就在此时,淬火的马尿桶里嗤啦一声响,白烟暴起,原来是那老人正将打好的钢坯淬火。 白烟之中,那老人只是简简单单用一块砂布擦拭几下,就将那弯刀胚子递给韦辛薄。 一群匠师顿时又围了上去,将韦通善都挤了出去。 韦通善身后不远处的薛景仙和韩囚墨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 那个老人肯定就是顾留白派来的人。 看样子,这老人在制造军械上面的手艺,要甩了韦通善几条街? “好啊!” 人群之中响起了韦辛薄的声音。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识到这样的手段。” 伴随着韦辛薄无限感慨的声音,人群慢慢分开,从高凳上跳下来的韦辛薄将刚刚打好的弯刀刀胚往已经完全呆住的韦通善手里一塞,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开香堂,准备磕头吧。” 韦通善脸上的那股子匪气早就消失了,听着这句话,他总算有些回过神来,声音都发颤,“七叔,他这大隋隐坊的手艺,肯传给咱们?” 韦辛薄看了他一眼,道,“顾道首说传,那肯定是传了。” 韦通善这么大一个人了,听到这话差点蹦将起来,他惊喜万分的看着那老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前辈…” “我叫胡老三。”胡老三不好意思的冲着他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顾十五喊我胡伯,你们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喊我胡伯就行。” 其实胡老三原本是想说你们喊我胡老三就行,但想着顾十五的交代,他还是改了口。 “胡伯,胡大师傅,请!”韦通善自己之前呆得和木头桩子似的,现在却马上训斥起那些跟着的匠师,“你们他娘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杀猪,去弄点好酒好菜。” 那一群匠师顿时轰然回应,纷纷快步冲出去忙去了。 胡老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顾十五说,拓木钢片臂张弩的制法,还有流水纹破甲刀的炼制法,也得让你们学会,不过你们那些甲衣和箭..得按着他的意思改改,让我帮你们改进改进。” “……!” 韦通善一下子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连忙让身边两个小伙子扶着自己。 竟然这种已经失传的东西都会? 韦通善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之后,他看着胡老三,控制住自己忍不住当场下跪的冲动,“胡伯,胡大师傅,只要你将这些东西教会我们,这里面你说了算。” 韩囚墨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薛兄,这一下子就搞定了,好像没我们什么事了?” 薛景仙点了点头。 他认真的打量着胡老三。 他的见识要比韩囚墨渊博得多,他知道韦通善口中的大隋隐坊是什么意思。 那是大隋御器工坊,大隋的玄甲,一些皇室修行者专用的法器,以及一些最顶尖的军械的试制品,都在大隋隐坊打造。 但大隋隐坊之中也不是所有匠师能够知道很多御器的炼制工艺,这胡老三到底何许人也? 不过他此时总算明白了,为何顾留白给他的信笺之中说兵不厌精,说要给这支军队用上大唐所有精锐军队都用不上的好东西。 原来底气就在这。 韩囚墨这时候又想不明白了,“薛兄,那这架势,好像也用不着我们特意赶一趟吧?我们来了没一点鸟用啊。” 薛景仙沉吟了一下,笑了起来,“顾道首应该是想我们接着这机会和胡伯还有韦通善他们混个脸熟。之后好歹再进这博山坊不会吃闭门羹。” 还有一个原因,薛景仙没有坦白说。 他估计顾留白也不会将胡老三这尊大神一直放在这,到时候胡老三不在博山坊的时候,估计还得韩囚墨经常往这跑,那胡老三当面提点一下韩囚墨和自己以及顾道首的关系,那才会比较有用。 果然,他马上就听到胡老三在和韦通善说,“到时候一些要用的材料,还得劳烦薛太守和韩将军送来。” ……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沧浪剑宗的后山。 白有思蹲在小溪边上的泥坑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用一根树枝搅动着浑浊的泥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鱼……鱼呢……” 他的指甲缝里塞满黑泥,脸上涂着污泥,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臭味,除了偶尔来给他送吃食的弟子之外,整个沧浪剑宗没有什么人愿意出现在他的附近。 沧浪剑宗沿溪的这一片小院原本是新进宗门的弟子清修凝气所用,此时反倒像是成为了沧浪剑宗的禁地,没有什么人迹。 “别找鱼了,该上路了。” 突然之间,一个声音传入白有思的耳中,白有思的身体突然一僵。 顾留白一袭青衫,微笑着走来,他身旁的怀贞公主则则绛纱长裙,外罩一件银丝织就的云纹披帛,衣袂随风轻扬,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白有思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又继续搅动泥水,嘴里发出痴傻的笑声:“嘿嘿……鱼……鱼跑了……” “白有思,你赶紧洗洗干净,这味道我吃得消,怀贞公主可吃不消,万一她真受不了你,那说不定真让人把你给杀了。”顾留白呵呵一笑。 怀贞公主微微蹙眉,寒声道,“白有思,我若是真要杀你,你装疯卖傻也活不到今日。” 白有思停顿在泥坑之中,仿佛时光凝滞了一般。 “别磨磨唧唧的了。要不是怕你不信,我也不用怀贞公主陪着我跑一趟,她都当面和你说了不会治罪于你,你还不信?更何况我和你们沧浪剑宗比剑,我又没吃亏。我都没想对付你,你装了这么久了,苦头也吃够了,够了啊。”顾留白捏着鼻子道,“我的信誉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再给你立个字据?” 白有思慢慢的站起身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一下心情,结果哦的一声,差点被自己熏得吐出来。 “我草!” 顾十五差点笑喷了,他知道怀贞公主受不了这味道,扯着怀贞公主就往后退。 白有思慢慢朝着前方小溪走去,他走进溪水之中,连头顶都没入水中,慢慢鼓荡真气,将身上的污垢和臭味慢慢洗刷干净。 顾十五和怀贞公主等了数十个呼吸的时间,白有思才慢慢从水中冒出头来,他走到溪畔,落寞的行了一礼,直接说道,“想要我做什么?” 面对这样光棍的聪明人,顾留白也不废话,道:“去南诏吧,护着皮鹤拓,皮鹤拓之下以你为尊,不会让你吃亏。” 白有思此时心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听着这样的话语,他震惊起来。 他没有想到顾留白竟会给自己这样的承诺。 顾留白这时候随手丢了本册子过来,“这是我和郭北溪对于沧浪剑宗的一些剑招的见解,你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若是在南诏见到一些可造之材,你有兴趣教的话,也可以收些弟子。” 接着这册子的白有思浑身一震,等他反应过来时,顾留白和怀贞公主已经转身离开了,顾留白的声音远远传来,“怀贞公主给你留了两个侍女在这边,有什么要求,你和她们说就成了,还有洛阳长安这边,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情,也和她们说,我能帮忙的,会帮你弄完。” 第七百六十二章 还没利用完 - 割鹿记 - 无罪 一回到马车之中,怀贞公主就有些佩服的看着顾留白说道:“还真被你猜出来白有思是装傻。”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这本来就不难猜,你想想白有思执掌沧浪剑宗和对我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他是最怕权贵的那种修行者。” 怀贞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顾留白,道:“长安和洛阳加起来,不怕权贵的修行者也找不出几个吧?” “他是属于那种特别怕的,大概他是十分清楚,他的资质其实没法让他站到这种高度,他必须得靠着权贵占着很多修行资源,才能保证他一步步往上爬。”顾留白看着怀贞公主,笑道,“不过他已经到了这样的修为,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心境不稳而直接发疯,他要是真的发疯也是怕的。不过正好也说明,他现在的确没有什么后台,我们两个现在过来,摆明了做他的后台,他就一下子有了底气了。这人的骨气呢没有多少,底气呢也要靠你这样的权贵给,不过只要给他撑腰的权贵不倒台,他这样的人物就有了足够咬人的底气,他这人的修为不弱的,再加上我给他的那些剑经,他在南诏做个皮鹤拓的供奉,保护保护皮鹤拓足够了。若是事态有些紧急的时候,我再弄些无名观的长老过去,谁也动不了皮鹤拓。” “给他撑腰,他就有足够咬人的底气?”怀贞公主现在不端着架子,轻易就被顾留白逗笑了,“顾十五,你要说他是仗势欺人的恶犬就直说。”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能这么说,毕竟现在是我们的人,面子还是要给别人的。” “他为了保命,装疯卖傻不说,把自己弄得那么臭,还要什么面子,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就成了。”怀贞公主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才笑吟吟的看着顾留白,认真问道,“那么顾道首,你利用完了我,接下来又准备带我做什么?” “谁说利用完了?”顾留白的回答总是出乎她的预料。 “?”怀贞公主一愣。 顾留白笑道,“再劳烦公主陪我去见见我的学生郑冬至,我从扶风郡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他和他娘。可惜我这学生年纪太小,修为太低,不然上次我也安排他一起看看钟鐻金人了。” 怀贞公主之前就知道顾留白和城里这些贵妇关系不错,尤其是幽州那两座书院所用的地方都是郑冬至的娘送的,但她沉吟片刻,还是揣摩不出顾留白今日带着她去见这郑氏夫人的真正用意。 顾留白也不和她打哑谜,直接解释道,“那些门阀现在对郑氏倾轧得很厉害,我虽然返回长安没多久,但要让人真正忌惮你,就得隔三岔五提醒提醒他们。我这次过去,正好借着我是郑冬至名义上老师的由头,找点人麻烦,倒不是真要给郑氏出气,只是让他们别忘记我的手段。前面那几个月,我在扶风郡虽然对付了不少厉害的修行者,但长安这些人没亲眼见到,总是不够震撼,这次对付钟鐻金人之后,他们也只知道玄庆法师厉害,恐怕却有点忘记了我的厉害。”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又笑道,“最近很多人估计也想看看我现在的修为到底如何,但是他们手头上连个足够分量,能试试我的人都没有,既然他们没有人敢试,那我得自己想想办法。” 怀贞公主顿时反应过来,轻声道,“你想喊人装成别的门阀的人来对付你?” 在自己的马车车厢里还这么轻声轻气,顾留白也被她逗乐了,“这种手段虽然简单,但用来栽赃嫁祸十分有效,而且见了我的厉害之后,估计真正被坑的人也不太敢声张。尤其是倾轧郑氏的那些人,他们吃点亏也会觉得是自己自找的。那刺杀发生的时候,还有大唐公主在场,那这罪名就重了。”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她倒是也觉得自己不亏,甚至十分期待。 因为这样至少可以亲眼看到顾留白和高手战斗了。 顾留白此时却又认真起来,道,“我去郑氏门阀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你不是之前帮我盯着安知鹿,和我说现在郑仲夏全力在辅佐他么?我得通过郑氏门阀,和安知鹿保持一定的联系。” 怀贞公主一怔,“难不成你要和他做生意?” “反正你父皇要用他牵制那些门阀,在我看来,最少最少,幽州那边是要交给他的。既然他必然会坐大,那我在这段时间和他做生意,各取所需,也没什么稀奇。”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而且这人的确很有能力,他现在明面上还算我们沾亲带故的朋友,没必要硬把他往我们敌人的方向逼的。” 怀贞公主沉吟了片刻,由衷感叹道,“顾十五,你这脑子和长安的权贵们可真不太一样。” “出身不同罢了。”顾留白淡然道,“你别忘记我是冥柏坡埋尸人,我在那是大唐暗桩,其实坦白将,关外的那些人都是我的敌人,哪怕是敌人,能够好好和我做生意,不让我吃亏,能够让我变得强大,我都能和他们做生意。” 说完这些之后,顾留白又微嘲地说道,“长安这些门阀坐享其成惯了,他们理所当然觉得大唐这碗里的肉都是他们的,所以他们对待任何真正有能耐的,类似安知鹿这种人,都是下意识的抱着敌视的态度,就觉得这是巨大的隐患。保着这种做派,他们就不太可能拿出真正的诚意和人做生意。” 怀贞公主心中有些触动,她沉默了一会,道,“是不是我想法也得改改?”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倒不必,我的身边什么人都要有,既要有礼贤下士的人,也要有仗势欺人的人,要有讲道理的人,也要有蛮横不讲理的人,不同出身,不同做派的人,便能够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高度去看问题。” 怀贞公主嗯了一声,却又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佩服道,“但我怎么就觉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既能站在权贵的角度看问题,又能站在贩夫走卒的角度看问题?” 顾留白想了想,笑道,“可能我娘她们本身也应该算权贵?但她又偏偏让我在冥柏坡那种地方摸爬滚打。” 怀贞公主想了想,点了点头,忍不住道,“你娘真厉害。” …… 暮色四合时分,郑府的青瓦上铺满了落叶。西风在回廊间游荡,将暮鼓声吹出细碎的回响。吴嫣红立在东厢房的滴水檐下,看着侍女们点燃第一盏绢纱宫灯,暖黄的光晕在她眉间投下浅浅荫翳。 郑冬至攥着半卷《南华经》从书房跑来,鹿皮靴踏碎满地斑驳树影。 他看到顾留白静静的驻足在中庭。 顾留白望着中庭那株老梨树上最后一片倔强不肯坠落的叶子——就像此刻郑氏在门阀倾轧中摇摇欲坠的处境。 顾留白和怀贞公主的到来惊动了整个郑府,但怀贞公主提前告知,只是随着顾道首前来看看郑冬至的学业,所以即便是郑冬至的父亲郑裕仁也只是出来露了个面,打了个过场便行告退。 待得侍女们离开,偌大的“栖梧院”便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顾留白一看在吴嫣红身边的郑冬至就笑了。 “你这小子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长高了一截?但你之前虎头虎脑的什么都不怕,怎么现在畏畏缩缩的了?”他看着郑冬至,觉得这小子看上去就老成了不少,而且他也看出郑冬至是因为怀贞公主在场,所以才这副模样。 毕竟怀贞公主的身份对于他而言还是有些吓人。 郑冬至咧了咧嘴,他求救似的看着自己的娘。 毕竟他觉得面对怀贞公主,要是说错什么话,那可是要连累自己的爹娘的。 顾留白故意逗他,笑着点了点怀贞公主,道,“郑冬至,喊师娘。” 此言一出,别说郑冬至有些吓傻,就连吴嫣红都吃了一惊。 怀贞公主却是心中美滋滋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听你老师的,你叫师娘,我给你见面礼。” “快叫吧。”顾留白看郑冬至还傻愣愣的,直接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 郑冬至看到吴嫣红微微点头,这才壮着胆子看着怀贞公主叫道,“师娘。” 怀贞公主抿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纯金的金鱼小坠子,“乖,下次师娘给你个更好的见面礼。” 看着顾留白和怀贞公主这般姿态,吴嫣红也是彻底松了口气。 “皇帝赐婚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了,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也别把她当成李氏的人,就当成我明月行馆的人。”顾留白看着吴嫣红,笑道,“最近你们娘俩觉得哪些家伙最讨厌,就和我说说,我得给他们长点记性。” 怀贞公主看着郑冬至越发觉得有意思,摸了摸他的头,却是微微一惊,“顾十五,郑冬至这根骨不俗啊。” 顾留白笑道,“那是,估计比我小时候扛打。” 郑冬至毕竟还是小孩子,他见现在这状况似乎可以随便说话了,一开口便忍不住说了一句,“师尊,你不是有裴二小姐了么,怎么还能勾搭上公主?你不怕公主知道你在外面还有女人,砍你脑袋吗?” 第七百六十三章 郑氏的生意 - 割鹿记 - 无罪 这娃真有点虎啊。 顾留白强憋住笑,装出欲哭无泪的神色,“郑冬至,师尊和你有仇吗?” 郑冬至顿时理解不了,“师尊怎么和我会有仇?” “没仇你把我在外面还有裴二小姐这事情当着怀贞公主的面捅出来做什么?”顾留白一脸悲愤的模样,“她本来不知道,被你这么一说,不就知道了么,你也知道这种事情要砍脑袋的,你是不是就想砍你师尊的脑袋?你是因为师尊揍你,所以怀恨在心么?” “啊…哇…”郑冬至虽然长得敦实,但的确只是个小孩子,而且这种门阀家的公子,自幼不可能在街巷之中厮混,单纯得很,他哪想得到顾留白是故意逗他,他这一瞬间觉得自己错了,瞬间就嚎啕大哭起来,“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呀,我不要你被砍头呀。” “好好的孩子,你别故意逗他了。”怀贞公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着嚎啕大哭的郑冬至,她倒是真心喜欢,忍不住又笑着摸摸他的头,道,“你师尊逗你的,他哪会被砍头。” “真不会吗?”郑冬至还有些不信。 顾留白无奈道,“怎么着,你这小屁孩子还真想你师尊被砍头?” “根骨这么粗壮。”怀贞公主此时又忍不住摸摸郑冬至的胳膊和腿,她觉得有些可惜,“可惜他不是李氏子弟,不然他这么粗壮的根骨,若是修炼李氏的法门,那长大之后必定勇武绝伦。” “看你这话说的。”顾留白拍拍郑冬至的屁股,让他滚一边去把眼泪鼻涕擦擦干净,然后不屑道,“怎么,不修你们李氏的法门,难道就不成了?你信不信我教出来的这个学生,到时候哪怕论真气之刚猛,肉身之强横,也吊打所有同龄的李氏修行者?” 怀贞公主微微一怔,看着虎头虎脑在擦脸的郑冬至,笑了起来,“若别人和我这么说我自然不信,你若是和我这么说了,我自然相信。” 吴嫣红见着怀贞公主和这顾留白说话的模样,嘴角也泛出轻松的笑意。 先前长安城里能够接触到怀贞公主的人,除了皇帝之外,恐怕谁都会觉得怀贞公主高冷,难以接近,但现在看来,怀贞公主和顾留白的关系岂是简简单单的被赐婚的关系,这位大唐的高冷公主,早就和裴二小姐她们一样,被这顾十五给死死的拿捏了。 郑氏现在恐怕难以守住在长安的根基,四面楚歌之境,不过自己的儿子有了顾十五这样的一名老师,那今后当真不需要她这个做娘的多过考虑了。 一念至此,她对顾留白也是心生感激。 她自然知道顾留白这段时间忙的要命,她本不奢望顾留白会很快出现在她面前,然而顾留白不仅这么快就出现了,而且还是主动上府拜访,而且还带着怀贞公主。 “郑冬至,过来让我打你一顿。” 这时候郑冬至刚刚擦干净眼泪鼻涕回来,顾留白忽然又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郑冬至吓了一跳,躲向吴嫣红的身后,“为什么要打我?”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你说错话,差点害得你师尊掉脑袋,你不要挨打的么?快,男子汉大丈夫,该受罚就是要受罚。” 郑冬至无奈的走过来,双手抱着头道,“别打脸。” 怀贞公主顿时又觉得这娃实在好玩,她忍不住对顾留白使了个眼色,示意就算要打也要轻点。 但顾留白却是下手颇重,噼噼啪啪的一顿打,打得郑冬至哭爹喊娘,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双手在身上痛处到处摸。 “练的还行。”顾留白打完之后,笑眯眯的摸出一个小卷递给吴嫣红,“再按这方子上的炮制方法,每天给他煮个几次。” 怀贞公主原本看得十分不忍,现在才终于明白,这是顾留白用自己的法子在帮郑冬至打根基。 吴嫣红谢过之后就将小卷收好,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么快来我这,你想要做什么?” “那事情可多得去了。” 顾留白认真道,“你们郑氏现在和派去扬州的盐铁使安知鹿走得近,我知道这也是皇帝设法给你们郑氏的一些补偿,不过安知鹿这人可能比你们想象的危险得多,你们郑氏在哪些方面给他提供帮助,你暗中帮我查查,还有,我想暗中和他建立联系,但希望是通过你的人和他建立联系,不想郑氏的其余人知道。” “这没问题。”吴嫣红点了点头,她看着顾留白,却是暗中传递了一个你小子真厉害的眼色。 顾留白这话的意思,显然是也不想皇帝知道。 这怀贞公主都在这,他做这些事情不想皇帝知道,这何止拿捏怀贞公主,简直是已经给怀贞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 “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我最近很缺钱,特别缺钱。”顾留白看着吴嫣红,诚恳道,“而且不是一笔两笔钱财能够解决的,我需要一些细水长流,源源不断来钱的生意,我是这么想的,你们郑氏门阀在朝中失势,诸方倾轧之下,很多生意必然是保不住的,不如这些保不住的生意,先给我接手,便宜外人不如便宜我。” 他这话一说,除了好不容易坐起的郑冬至在拼命揉着自己的痛处没什么情绪波动,吴嫣红和怀贞公主都是心中大震。 怀贞公主忍不住嗔怪的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心道顾十五啊顾十五,原来你到郑府来,还有这么一份心思没告诉我。 她当然是知道顾留白想暗中藏私军,消耗太大,所以特别缺钱。 但吴嫣红却是不知道顾留白为何如此缺钱,只是震惊于长安道宗和长孙氏已经有许多生意被明月行馆接手,而且连回鹘神女都要嫁给他,到时候关外商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收益,怎么还能如此缺钱? 但她震惊归震惊,却还是马上颔首道,“我会让我夫君安排人去你们明月行馆。” 顾留白笑了笑,道:“最近有哪些人搞得你夫君头疼,也可以让他一并告诉我,我到时候帮你们解决这麻烦。” …… “好你个顾十五,你想接郑氏的生意,居然不提前和我说,害得我蒙在鼓里。”等到出了郑府,一进马车车厢,怀贞公主就板着脸说道。 顾留白笑了。 “你才和裴二小姐多见了几次面,怎么说话腔调都差不多了?我还是喜欢你穿着宫装时那种威严的模样,嗯,别有一种迷人的风情。”他和怀贞公主开了句玩笑之后,才轻声道,“我的公主啊,你自己想想,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这个。” 怀贞公主被他这一句我的公主顿时逗得笑出声来,她认真思索了一下,道,“我倒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顾留白看着她,认真道,“若是我提前告诉你,你自然会想办法帮我找钱,但你要明白,你父皇现在也很缺钱,你的路子找钱,其实就是动他盘子里的钱。我可不想通过你从他盘子里抢钱。而且你在你父皇面前就是个老实乖乖女,他问你什么,你大概也不会隐瞒。若是你们谈及此事,你发现他其实也想接郑氏的一些生意,那我们两个之间,你帮谁?所以你还是不要知道这些事情为好,省得你夹在中间难做。我们各凭手段,各自会有分寸。” “顾十五…”怀贞公主顿时就被说得感动了。 她觉得顾留白的确很为自己着想,而且“你在你父皇面前就是老实乖乖女,他问你什么,你大概也不会隐瞒”这句话她也听进去了,她忍不住就在心中琢磨,若真遇到父皇和顾留白争抢一些好处的时候,自己要帮谁?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有时候也不能彻底的老实乖乖女,该帮顾留白遮掩一些,还是要遮掩一些,不能弄得顾留白花了很多心血的事情付诸流水,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顾十五这么为我考虑,我得为他考虑着点。 “顾十五,你别太顾虑我。”她再开口时,语气都显得温柔了很多。 “别孩子气,听我的。最近你要专心修行。”顾留白有些蛮横道。 怀贞公主心中更暖,隔了一会,又忍不住好奇,道,“刺客什么时候到?” 顾留白轻声道,“等到了延福坊那条大街上,有一群金吾卫巡防时,刺客就会过来,他把坊门打破,我们在延福坊里头打,今日延福坊里头正好有几个外国使团,整个延福坊里热闹得很,我们打一场,给他们助助兴。” “那看见这打斗的人就多了。”怀贞公主抿着嘴直笑,哪有刺客什么时候来,在哪个地方打都安排得清清楚楚的。 她笑着轻声问道,“那这刺客到底是谁啊?” 顾留白嘿嘿一笑,道:“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自个看。什么都告诉你,就不刺激了。” 怀贞公主连连点头。 顾留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些个权贵门阀的少女还真差不多,平时高高在上,其实没遭遇什么真正刺激的事情,但凡有人领着她们做些真正刺激的事情,那还不是轻松将她们拿捏? 第七百六十四章 好一场大戏 - 割鹿记 - 无罪 暮鼓的余韵还在长安城上空回荡,一百零八坊的朱漆大门已相继关闭,延福坊之中,却仿佛这时候才到了真正苏醒的时刻,一盏盏鎏金宫灯开始挂起,将街巷照得亮如白昼,坊墙内飘出的琵琶声混着胡乐,和波斯香料的气息一同弥漫上朱雀大街。 鸿胪寺少卿特批的“不禁声”文书,使得今夜这座“小四方馆”显得分外喧嚣。 坊内最中央地带的醉仙楼三层全数打通,粟特商人进献的琉璃灯将厅堂映出七彩光晕,左侧席间,来自狮子国的使臣摩哂陀身披赭黄色袈裟,手持象牙佛杖,杖头镶嵌的猫眼石在烛火中流转着神秘光晕;右侧占城王子范韶阳穿着靛蓝织锦袍,正在用犀角杯品尝荔枝酒,衣摆上刺绣的九头神鸟图案随着动作若隐若现。最引人注目的是三佛齐使团首领普特拉,他头戴金丝编织的棕榈叶冠,正用带着南洋口音的官话向鸿胪寺少卿解说"龙涎香"的采集之法。 二楼回廊处,来自室利佛逝的舞女们赤足踏着铜锣节奏,脚踝金链缀着的铃铛与腰间系着的贝壳串发出清脆声响。角落里,婆罗洲来的达雅克族勇士展示着吹箭绝技,箭尖蘸的箭毒木汁液在灯下泛着幽蓝光泽。突然一阵馥郁香气袭来,原来是爪哇使团打开了装满肉豆蔻和丁香的檀木匣,引得众人纷纷驻足。 楼外街道上,二十余家胡商酒肆比平日延长了三个时辰营业。高鼻深目的粟特舞娘踩着金铃鼓点旋转,石榴裙摆开合间露出缀满银片的绣鞋。龟兹乐工们奏着《霓裳》变调,箜篌弦上跃动的月光与酒旗招展的阴影交织。 醉仙楼顶层的水晶帘后,教坊司琵琶手正在弹奏《凉州大遍》。案几上错落摆放着鎏金舞马衔杯壶、邢窑白瓷盏和岭南进贡的各色蜜饯。鸿胪寺通译穿梭席间,将一位使者关于造纸术的询问转述给工部员外郎。忽然楼下传来轰然叫好声——原来是个拂菻杂技艺人正在表演火刀吞剑,赤膊上身的壮汉每喷出一道火龙,围观人群抛洒的铜钱就如雨点般落下。 也就在此时,坊门外传来金吾卫的铜哨声,但很快就被此起彼伏的胡旋舞鼓点淹没。 此时的醉仙楼乃是盛唐气象的缩影,内里的任何一人都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任何的危险来临。 开玩笑,今夜延福坊外光是金吾卫都有三个小队。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延福坊外的所有金吾卫都吓傻了。 在宵禁之后,能够有特权在城中走动的马车他们会第一时间接到通报。 顾十五和怀贞公主所在的马车从郑府出来之后,接下来怎么走,他们都了如指掌。 除了远远的看着之外,当然没有任何人敢去触霉头。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延福坊坊门旁边的阴影里,走出了一名修行者,提着一柄乌鞘长剑,就这样正对着疾驰而来的马车走了过去。 三队金吾卫,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人什么时候到来,甚至直到他走到道路中间时,这些金吾卫才发现突然有这么一个人冒了出来。 谁敢这么去拦顾十五和怀贞公主所在的马车? 而且这人给人的感觉,根本不是要好好的和顾十五谈事情的样子,他散发着一种难以用难以形容的杀气。 一名金吾卫旅帅下意识的就拿出铜哨吹了起来。 然而他的铜哨只响了一声。 一道游丝般的剑气轻易将他的铜哨切成两截。 一截铜哨坠地的刹那,这名金吾卫旅帅发疯似的后退,连连摆手示意所有人不要插手。 这种修为,这种层面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事情。 …… 好强大的气息! 好厉害的杀气! 当实质一般的神通气机挤压在马车车厢上时,怀贞公主感觉自己浑身都有些刺痛的感觉,体内的本命蛊不停的疯狂颤动着,提醒着她危险危险。 但她却一点都不紧张。 最刺激的是,这人绝对是个十分厉害的大剑师,但这人显然不是阴十娘,也不是冲谦老道。 那这人到底是谁? 她忍不住看着顾留白,想提前听到答案,但是却只听到顾留白轻声道,“可惜你这辆马车了。” 怀贞公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看到马车突然瓦解。 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感觉时光都瞬间停滞了,她感觉自己还在顾留白身边好好的坐着,但整辆马车却已经从中被斩开,接着四分五裂,变成无数的裂片。 与此同时,她看到了一道绝丽的剑光在顾留白的身前迸发。 她的呼吸一滞,感觉整个世间都彻底消失了。 等到下一刹那,她看到顾留白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前,他手中那柄春坊名剑在不断的震颤着,无数细小的剑气就像是春天里白色的杏花一般在他前方飞舞。 而她此时也已经不是坐着,而是站在顾留白的身后,那些马车的碎片,距离她最近的都在十余丈开外。 “真正的大剑师对决,竟是如此的感觉…原来以我的修为,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的。” 哪怕知道这名刺客是顾留白安排的,但此时的怀贞公主已经不需要演技,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就像是真正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三队金吾卫,一共足足五十几号人,此时全部像下雪天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这是什么! 那又是什么! 一道黑色的剑光过去,那马车前方的马一点事情都没有,依旧往前跑了,它拖着的马车却如同纸片一样崩碎,然而马车内里,却是如同无数杏花开放,一种极为坚韧的剑气,却是稳稳的接住了这道剑光。 两道剑光似乎毫无声息的抵消了,然而一股可怕的力量,却是直冲上天,他们清晰的看到,上方的云层似乎都出现了一个空洞,此时这名仿佛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中的黑衣剑师和顾留白、怀贞公主,身体都变得明亮起来。 在他们的视线之中,顾留白微微皱起眉头,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正对着他的这名黑衣剑师却显然是个狠人,此时一声不吭,只是伸手挥剑。 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骤然出现在顾留白身前,在距离顾留白不到十步之处,突然轰的一下炸开。 这声音就像远处有大瓮不小心从马车上坠落砸碎,声音响起时,这巨大的阴影骤然崩碎,竟是形成无数黑色飞鸟般的剑气,数丈方圆的一团,朝着顾留白蜂拥而至。 “寒鸦渡水?” “寒鸦剑庐的秘剑?” “寒鸦剑庐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一名大剑师!” 金吾卫之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他们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之前,顾留白身前宛如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天河。 剑气如河从空中往下冲刷,将无数黑色渡鸦尽数淹没。 两股强大的力量还在互相冲撞,破碎的剑气四射,地面和不远处的墙面不断出现沟壑,但顾留白却似乎因为怀贞公主在场而无心恋战,他身影一动,真气带动怀贞公主已如鬼魅般横掠十余丈。 “草了!” 在场的金吾卫都是心中发寒,眼下这状况如何是好,若是去救怀贞公主,那他们恐怕给这大剑师切菜一样切,若是不救,那怀贞公主若是在此处遇害,他们恐怕一个都保不住人头。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反手一剑,一道剑气如巨浪涌向那黑衣大剑师,他左手一挥,却是将怀贞公主朝着身侧延福坊内抛了进去。 黑衣大剑师此时却是骤然侧身,看似极为缓慢的劈出一剑。 他的剑似乎还在往下劈,但一道恐怖的剑气却瞬间将那大浪击溃,直冲顾留白身前。 “黄河一剑断!这…” 一名金吾卫骇然出声。 他声音才刚响起,顾留白张口一喷,一道真罡冲出,硬生生将这股冲向身前的威能挡住。 轰! 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被震得往后飞出,硬生生在延福坊的坊墙上撞出一个大洞。 “你们这些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保护怀贞公主?” 听到顾留白发出的声音,这些金吾卫只能硬着头皮纷纷掠入延福坊内,他们只希望顾留白能够将这名黑衣大剑师击毙,实在不行拖住也行。 不过这黑衣剑师嘿嘿一笑,似乎觉得顾留白因为怀贞公主分心,自己才有战胜的可能,他如巨大的黑鸦掠起,直接从坊门上方飞过,直追内里的怀贞公主。 “死!” 许多金吾卫双脚还未落地,只感到毛骨悚然,他们感知到一道似乎带着毁天灭地气息的剑罡冲向这名嘿嘿冷笑的黑衣剑师。 黑衣剑师却是往下一折,以惊人速度坠地,直接避开了这一道戮天剑。 “糟了!” 最先那名拿着铜哨示警的金吾卫旅帅心中一凉,他脑子十分好用,知道这名黑衣剑师的目标根本不是怀贞公主。 一道在空中曲折不定的剑罡朝着顾留白斩去。 黄河九曲! 寒鸦剑宗的秘剑黄河九曲重现人间! 寒鸦剑宗开山立宗的祖师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成功的修出这样的秘剑,今日竟然有人用了出来! 这些金吾卫看着那扭曲着,几乎完全占据一个巷道的剑罡,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言语形容。 “草!” 顾留白明显打出了真火,他们听到顾留白爆出了粗口。 轰! 顾留白手中的长剑就像是变成了一道洪流,变成了一根巨大的光柱,又像是一座发光的小山,直接砸向黄河九曲! 第七百六十五章 长安大奸商 - 割鹿记 - 无罪 喀喀喀…… 黄河九曲发出如琉璃般的崩裂声。 恐怖的力量互相挤压着,就连这巷道之中的空气都布满了肉眼可见的晶纹,直至黄河九曲无法支撑,彻底破碎的刹那,这些晶纹也骤然崩解,变成一团团紊乱的劲气,发出轰然爆鸣。 轰!轰!轰! 整个巷道两侧屋瓦劲气所激纷纷破碎,尘屑就像是两条瀑布一样,朝着两侧翻卷。 这样的威势已经让所有的金吾卫心中骇然,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他们看到顾留白已经腾空而起,他持着如发光小山一般的长剑,狠狠砸向那名黑衣大剑师。 “草!” 几名金吾卫同时叫出声来。 谁说顾十五的真气不够强悍不够刚猛的? 现在顾十五这真气,刚猛死了啊! 炸炸炸,一路都在炸。 顾留白的身前,黄河九曲的剑罡已经彻底炸裂,破碎的剑罡和空气在不断的爆炸,就像是一块块琉璃被可怖的力量在空中压得一动不动,然后不断炸成粉末,又被摧枯拉朽的力量推动,朝着那黑衣大剑师反轰过去。 “这他娘的谁扛得住啊?” 一群金吾卫不断远离这厮杀场,但他们的脑袋和脖子却似乎不听使唤的朝着厮杀处伸着。 他们觉得这黑衣大剑师扛不住如此刚猛的一剑,却看到那黑衣大剑师不动声色的往前一刺,他的黑色长剑竟然像是一根长针一样,轻易的戳破了迎面而来的光山。 光山崩解,但顾留白却终于掌握了主动,他完全没有了曲江上和岷山剑宗那些人比剑时的灵动飘逸,在这些金吾卫惊骇的视线之中,他挥动着手中的春坊名剑,就像是抡着大锤一样不断朝着黑衣大剑师狠砸,与此同时,他口中还连连喷出罡气。 黑衣大剑师挥剑斩出,他似是不相信顾留白能够和自己硬刚,然而两剑相交的一刹那,他瞬间觉得不对,整个身体被往后震飞出去。 顾留白口中喷出的天龙焰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往后不断退却,身前却如同蝉蜕般留下道道真气形成的躯壳。 连续六七个真气躯壳被击碎,这名黑衣大剑师才稳住身形,又朝着怀贞公主追去。 “草了!” 三队金吾卫觉得这下完了。 这黑衣大剑师在顾十五疯狗般的搏杀之下依旧全身而退,他那真气凝成蝉蜕般的躯壳,轻易抵挡天龙焰的神通,更是闻所未闻。 这人过来杀他们和怀贞公主,岂不是就和割草一样简单? 今夜的延福坊注定是一片青青草原。 “草!” 这些金吾卫刚觉得自己完了,他们就听到顾留白的一声怒吼,顾留白已如陨石天降,硬生生插入他们和黑衣大剑师之间。 “嘿嘿!” 他们清晰的听到黑衣大剑师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嗤! 四周的街巷突然明亮了起来,这名黑衣大剑师发出笑声的同时,他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的元气疯狂的涌入他的身体,那些悬挂着的宫灯火焰爆燃,与此同时,他的黑色长剑朝着顾留白递出,一道快得让他们难以感知的剑光落向顾留白的胸口。 “太阴险了!”这些金吾卫修为不济,但很多脑子还是足够好使的,这名黑衣大剑师做势要杀怀贞公主,但实则又是虚晃一招,他逼得顾留白全力催动真气冲过来,结果就瞅准时机刺出自己最强一剑。 一个人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一个好整以暇等着的人瞅准机会就是一剑。 差不多就是这道理。 “草!” 顾留白的一声怒骂传入他们的耳廓。 轰的一声,顾留白身外真气如雷音爆鸣,整个身躯金光暴涌,厚实的金光之中,似乎有星辰点点。 他手中的春坊名剑也化为一蓬怒放的杏花,挡住那道黑色剑光。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下子被震飞出去,撞破后方一间屋子的屋顶,空气里依稀可以看到血雾缭绕。 “嘿嘿!” 黑衣大剑师又是阴冷且猥琐的一笑,他追了过去,伸手一剑就是一片黑色的剑气如群鸦渡河般朝着屋内涌去。 一群金吾卫浑身冷汗淋漓。 顾十五该不会要完犊子吧? 虽说他们之前对顾十五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好感,而且自从顾十五到了长安之后,他们金吾卫晚上巡逻时总是遭遇各种怪事,肯定和顾十五的人有关,但刚刚顾十五拼了命的冲过来,虽说是为了怀贞公主,但也相当于救了他们一命。 “你!” 也就在此时,黑衣大剑师突然一声惊叫。 他整个人往一侧弹飞出去,胸口反倒是有一蓬血雾喷涌而出。 血雾之中,显现出一道刀影。 哗啦一声,那屋顶彻底崩塌,但顾十五却像是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瞬间飘飞出来。 嘶…… 这群金吾卫倒吸了一口冷气,其中几个脑子最灵活的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顾十五也足够阴险,他受伤坠屋也是装出来的。 其实他就是故意让这名黑衣大剑师觉得自己受伤颇重,急着追斩,其实坠入那屋中之后,就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反击。 都是八品之中的强者,这厮杀起来,竟然还都如此阴险,诡计百出! 黑衣大剑师中了顾留白一刀,此时站定在一处屋檐上,胸口黑色衣衫的裂口之中,不断有猩红的鲜血流淌出来,不过站在那破屋顶的一边墙上的顾留白似乎也不太好过,他的胸口距离心脉不远处,也有一个剑孔,在不断的流血。 怀贞公主固然知道是演戏,但此时也真正的花容失色,嘴唇都没有一丝的血色。 她也没有想到,这演戏都要演得如此真实。 “你他娘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似乎越看对方越不爽,黑衣大剑师第一个按捺不住,怒骂了一声之后就挥剑朝着顾留白冲去。 两道剑光瞬间冲天而起,剑刃带着恐怖的劲气在半空之中交错撞击,恐怖的威能在刹那间便数十次对撞。 “顾十五的修为竟到了如此程度!” “这名大剑师到底是谁?” 这群金吾卫说不出的狼狈,他们护着怀贞朝着东边坊门撤退,虽然看着那黑衣大剑师此时被顾留白彻底缠住,但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里,他们浑身的衣衫也被冷汗浸透。 那屋顶上方冲杀的两人,宛如两头荒古巨兽,那每一道破碎的剑气对于他们而言,简直都像是九天坠落的雷霆。 醉仙楼中的乐声此时都被罡气碰撞的轰鸣声和爆炸声遮掩,一名拂菻艺人正在喷火,他仰头喷出一条火笼,突然身体却僵住。 上方的屋面被一道可怖的劲气直接撕裂,碎裂的瓦片如雨坠落,喷出的火焰分成两股,被上方的劲气压得从围观者的头顶上方呼啸而过。 轰! 顾留白被一道剑光斩得砸入醉仙楼的一角,黑衣剑师随即掠入,他浑身都在散发细小如手指的剑气,茫茫的黑色剑气撕裂空气,发出的啸鸣都让琉璃灯盏炸裂开来。 七彩光斑里,一道细小的剑气掠过三佛齐使者普特拉头顶,他的的金丝棕榈冠被剑气余波削去半边,九颗珍珠滚落在狮子国使臣的袈裟上。 二楼回廊的室利佛逝舞女们尖叫着抱成一团,她们脚踝的金铃在发出刺耳的响声。 轰! 剑气如河冲向顾留白,他们根本看不清顾留白是如何抵挡,只见一股透明的旋光轻易将醉仙楼的一角震得粉碎,震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他和黑衣剑师的身体又像是流星一般弹飞出去。 醉仙楼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两人逸散的剑气竟在空中凝成实质,一道漆黑如墨,一道皎若月光,在延福坊上空宛若一条黑蛟和一条白蛟在纠缠。 轰!轰!轰!轰! 这群金吾卫头皮发麻,他们已经完全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只看到一片街巷在劲气的冲撞之下不断崩塌,烟尘之中,传到他们这边的真气余韵都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的心悸,那种充斥于天地间的神通气机,让他们有种无法顺畅呼吸的感觉。 这时候怀贞公主看着那片损毁严重的街巷,她倒是回过神来。 “这顾十五真狗啊!” “他还有事情瞒着我,原来他还要顺道做这样的事情!”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那条巷子叫做百工巷,是延福坊内有名的的"三无巷"——无平整路面、无完整围墙、无夜间灯火。 青石板早已碎裂成蛛网状,雨天便成泥潭,旱季则尘土飞扬。两侧土墙斑驳倾颓,墙根杂草丛生,时有野猫窜过。最东头的李记酒肆三年前就塌了门脸,道口堆着备好的木料砖石,东家却又出了意外,现在那片地方几乎成了孩童玩闹的废墟。 明月行馆早就针对这片街巷做了规划,但其中有几户却是谈不拢,尤其有两家说家中古物甚多,反正什么什么都很值钱。 现在好了,什么古物都被打烂了,还能值什么钱? 这顾十五,做一件事的时候,就肯定连带着后面很多件事情的好处。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为何是我们 - 割鹿记 - 无罪 两名大剑师的破坏力堪称惊人,醉仙楼中那些外国使臣终于反应过来,感到害怕,到接下来纷纷跑出醉仙楼,最多也就五六个呼吸的时间,但那一条街巷就像是被几百头大象反复冲撞践踏一样,已经成了一片断墙残垣。 可怖的剑光还在冲撞。 强大的真气波动,使得整个延福坊内的门窗都在哗哗作响,空气好像浪潮一样在所有人脸上冲刷。 这些外国使臣之中不乏自命不凡者,有些人的身边也跟着强大的修士。 然而现在这些人都是面如土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唐真正的强者战斗,原来是这般的景象? 那名黑衣大剑师到底是谁现在根本不得而知,但随着一些惊呼声的响起,延福坊里所有人至少都已经清楚,其中一名大剑师就是大唐道首顾留白。 他手中的那柄剑,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的春坊名剑。 也直到这个时候,喝令金吾卫停下来的怀贞公主才发现顾十五的另外一层用意。 昔日黑沙瓦一役过后,顾十五的名字早已名震天下,他不只是在大唐和关外出名,前来大唐的各国使团多少听过绿眸的威名。 不过这些使团大多没有真正见识过顾十五的厉害,毕竟就算后来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凑巧在长安的使团也并不多。 好些国度恐怕听着绿眸的故事都未必相信,觉得恐怕这是大唐为了震慑诸国刻意编造出来的。 现在正巧是诸国使团纷纷来到长安,开始筹备岁贡之事,顾留白就正好亲眼让他们瞧瞧,这大唐道首的战力到底如何。 还有就是,黑沙瓦一役,顾十五自身战力在有些人看来并不强悍,很多人研究战局时会发现,吐蕃之所以失败,还是因为吐蕃自身没有几个厉害修行者。 很多对大唐有想法,蠢蠢欲动的国度,这次使团好多人亲眼看到大唐道首顾十五和人战斗时是什么样的景象,估计使团的密笺一送回去,他们连岁贡的东西都会多出不少。 那尤其是关外那些国度的使团,看到顾十五现在自身的修为都强悍到了如此的地步,那很多不该有的想法,就绝对不敢有了。 …… 两道剑光就像是天神手中的神雷一样在夜色之中迸发又迅速消失,随之迸发的便是恐怖的真气波动和扑面而来的罡风。 这样令人浑身战栗的战斗又足足持续了数十个呼吸,等到一声愤怒的大骂“草!你们李氏的修行者干什么吃的!”响起之后,这场战斗才突然停止。 所有外国使团的成员都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 大唐道首顾十五凝立在一座垮了半边的楼阁的顶端,他的背后便是一轮明月。 他的骂声还在远处的街巷之中震荡回响,他周围的街巷之中,出现了不少低垂着头,看上去羞愧难当的修行者。 “你们怕死还是怎么的?来得这么慢!” “和我斗得真气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你们都不敢把他围住?” “现在保护怀贞公主是我一个人的事?” 面对顾留白的连连喝骂,这些修行者心里想着的是明天怎么面对自己的上司。 事发突然。 谁能想到长安城里还有人敢直接拔老虎的胡子,直接对顾十五动手? 暗中保护怀贞公主的人自然是有的,只是略有松懈是一定的。 顾留白身边那么多强者,他们能帮得上什么忙? 尤其是顾留白和这名大剑师在延福坊里打出真火时,他们谁敢接近? 哪怕顾留白说的是事实,那名黑衣大剑师受了伤,且真气消耗的差不多,但那种级数的大剑师,只要还能有真气飞掠,杀他们恐怕和杀鸡没什么区别。 别说根本追不上,追得上也不过是去送上自己的人头吧? 关键这名大剑师到底是谁? 别说长安,整个大唐,现在大剑师一共有哪些个,数都数得出来。 霜剑之主阴十娘和长孙家的那位大小姐是女子,那根本不可能是她们。 那冯束青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强,这黑衣大剑师也不可能是冲谦老道,身形和打法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沧浪剑宗的萧真微? 那更加不可能。 萧真微这人不苟言笑,古板得很,任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那么阴险猥琐。 难道是寒鸦剑宗有什么从未露过面的强者? 到底是何人,修为如斯恐怖! “若不是我正巧在马车之中,以你们这样的防范手段,怀贞公主…” 顾留白骂到此处,咬牙收声,狠狠甩了甩衣袖便转身离去。 一群金吾卫原本觉得明天日子肯定很难过,但看着那些隐卫,他们却是不由得感到庆幸,毕竟他们好歹还围着怀贞公主。 而且能活着就好。 刚才那名大剑师,实在是太可怕了。 好些马车出现在周围的街巷之中。 那些隐卫看着这些马车更是沮丧得说不出话来。 明显就是明月行馆的马车到了。 明月行馆的马车都能这么快赶到,他们这些隐卫是真该死啊。 顾留白寒着脸从金吾卫人群中领了怀贞公主就走。 与此同时,他一只手还在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金吾卫这些人纷纷对他行礼。 打跑那名大剑师的顾十五,今晚上相当于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了。 顾留白脸色不太好看,但和怀贞公主进了马车,等到马车离开延福坊,顾留白就忍不住龇牙咧嘴的笑了。 “伤口真没事?”怀贞公主有些心疼的看着那一道剑创。 “没事,看着可怕,皮肉伤。其实哪怕我不抹伤药,以我的修为,伤口要不了多久也愈合了,我只是让他们看着这伤口可怕,所以才故意没用真气止血。”顾留白忍不住笑。 “疼还是疼的吧。”怀贞公主对那名黑衣大剑师实在好奇,“顾十五,这大剑师到底是谁,怎么这么厉害。” “到现在你都没看出来是吧?”顾留白笑了一会,才压低了声音道,“是我师伯啊。” “你师伯?萧真微?”怀贞公主满眼的不可置信。 顾留白实在忍不住笑,道,“我师伯真的是天才,他那嘿嘿的笑声太猥琐了,说实话我当时都差点憋不住笑了。” 怀贞公主愣愣的看着顾留白,她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萧真微怎么会这副样子? 这时候顾留白却收敛了笑容,道:“怀贞,不过若论演技,我师伯肯定比不上你父皇,你信不信?” …… 皇帝的演技毫无疑问是一等一的。 清晨的朝会上,皇帝又大发雷霆,愤怒的喝骂声甚至惊得远处太液池中的水鸟都成片成片的飞起。 皇帝的爱女遇刺,而且还差点波及诸多使团成员。 一晚上过去,刺客影踪全无,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蠢货! 无用的废物! 这种字眼都频频在皇宫里震响。 “难不成今后整个长安乃至皇宫的安全,都要仰赖顾十五的明月行馆不成?” 这句话一出口,让在场诸多权贵也是一阵心寒。 昨夜那名刺客太过强大,但即便是这样的刺客都和顾留白缠斗之下被迫逃离,那反过来,若是顾十五想要刺杀某个人,这城里又有什么人挡得住? 很多门阀都已令修行者现场看过战斗的痕迹,两人真气刚猛的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之前的顾十五还充满了仗势欺人的味道,仰仗的就是手下的强大修行者多。 但现在他自己也已经成了八品大修士。 “那黄河九曲怎么回事,寒鸦剑宗怎么回事!给我好好查!” …… “顾十五伤势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普通剑创,没伤到什么要害,养个两天就好了。早上还和我们几个一起吃东西的。” “和你们一起吃东西?” “是,还顺便商议新建学堂的事情。对了,问你个事情,河东薛氏最近出了什么事情没?” “河东薛氏?姚兄你怎么会有如此一问?” “我就听顾道首提了一嘴,说最近河东薛氏可能要倒霉。” 鸿胪寺少卿鲁文龙于正午时分来到延康坊求见顾留白,说是感谢顾留白昨夜挡住了那名刺客,没有令使团成员受到损伤,不过他没有见到顾留白,因为顾留白已经出发去了静王府,延康坊坊正姚煮酒有个同窗算是鲁文龙的学生,鲁文龙便随即找了姚煮酒聊了聊。 看似只是普通的闲聊,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长安所有的门阀权贵就已经都暗中得知,河东薛氏最近要倒霉了。 而在坊门关闭之前,河东薛氏的一名重要人物薛应天便已经出现在明月行馆之中。 他带来了很多贵重的礼物,求见顾留白。 薛应天是河西茶马监薛冲的胞弟,此人的运气比鲁文龙要好很多,他到明月行馆后不久,顾留白就正巧返回明月行馆。 在偏厅静室见到顾留白,行礼过后,薛应天就看着顾留白的眼睛,直接问道,“为什么是我们河东薛氏?” 顾留白这时候还在看着那份礼物清单。 他细细看完之后,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薛应天,平静道,“你们真想不出原因?” 薛应天苦笑道,“请顾道首解惑。” 第七百六十七章 唯时势使然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放下手中这份礼物清单,看着这名不失谦恭的中年男子,又认真的反问到,“为什么不是河东薛氏,你先和我说说你的看法。” 薛应天深吸了一口气,他其实早在曲江那场比剑时就见过顾留白。 那时候的顾留白春风得意,不过尚且有一丝稚气,但此时的顾留白身上已经看不见任何的稚气,甚至有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沉静气质。 “我们河东薛氏行事一直很守规矩,各房都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略微沉吟了一下,看着顾留白慢慢说道,“我们在朝中也从不结党营私,之前明月行馆在长安做的那些事情,我们一件也没有插手,更没有故意从中作梗,包括接下来扶风郡叛乱,我们也并未针对裴国公或是郑氏……哪怕有些地方有顺水推舟,我们也必定不是跳得最起劲的那一批人。” 说完这些,他的眼睛里都出现了真正疑惑的神色,“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要对付我们河东薛氏?” “光看这些,那必定不是河东薛氏哪里犯错了。”顾留白看着他笑了起来,道:“但若是看最终的结果,河东薛氏哪怕之前做得再好一些,也注定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薛兄,你不妨站在郑氏和裴氏的角度想想,在这场大戏里,郑氏和裴氏有什么过错吗?” 薛应天微微眯起眼睛,他沉默了片刻,认真道,“那顾道首有没有什么建议?” 顾留白想了想,道,“放弃一个军镇吧,这或许对你们是最好的结果。” 薛应天起身对着顾留白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顾道首点醒,我回去之后会和他们认真商议。” 顾留白起身行了一礼。 他没有送薛应天,贺海心替他将薛应天送到明月行馆门外。 对于贺海心这名幽州来的年轻人,薛应天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上马车之前,他也是认真的行礼致谢。 其实早在半年之前,他和城中绝大多数权贵就已经知晓了贺海心这些人的能力,这种人若是出身在门阀世家,必定是要进入中书省的。 即便不一定会成为大唐宰相,也至少会成为围绕在皇帝身边的那些幕僚中的其中一个。 只是从车窗帘子的缝隙之中再看着凝立在明月行馆门口的这名年轻人的时候,薛应天的嘴角却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苦笑。 贺海心此时是明月行馆枢密院的首脑,他在整个大唐而言,也差不多等于半个宰相了。 而且让贺海心相送不知是顾留白的有意还是无意,此时贺海心的身影,却再次清晰的提醒着他,失却权贵门阀的身份,即便是像贺海心这样的人才,也无法进入大唐的真正权势中枢,不可能发挥其才能。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顾留白就让他清晰的明白了河东薛氏的处境。 不是河东薛氏在哪里做得不好,而是时势使然。 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皇帝一心想要改变寒门仕子无法真正大展拳脚的现状,他让门阀可以募兵获得军权,甚至牺牲一些地方上的税赋和绝对的掌控权,就像是和所有门阀做一个交易,目的就是让所有门阀让出一些位置给那些寒门仕子。 就如同一条牢固的大堤,只要开了口子,皇帝就能让它变成一条永不断流的巨大河口。 河东薛氏在吏部和军方都占据着相当多的位置,哪怕河东薛氏并不刻意去针对郑氏和裴氏,在失去一些眼门前的利益之后,将来河东薛氏恐怕也会成为其中获益最多者。 今日顾留白的言语点醒,昭示着明月行馆或是李氏早已进行过深层的预估,如果河东薛氏不做出巨大让步,或是没有遭遇刻意打压,那河东薛氏依旧牢牢的掌握着许多官员任命的权力之外,至少还能拥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军镇,拥有十几万以上的军力。 顾留白所说放弃一个军镇,那恐怕便是皇帝所能接受的结果,不会因为将来薛氏的军权太重,而导致薛氏在科举改制之后还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薛应天知道这恐怕也是他们必须接受的一个结果,否则他们恐怕失去的更多。 只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必须要考虑的是,河东薛氏是否要出让更多利益给明月行馆,以换取顾十五将来对河东薛氏的一些支持。 毕竟明月行馆虽然是突兀的出现在大唐的一头恶狼,但它凶相毕露的同时,却至少很有信誉。 贺海心目送薛应天的马车离开时,顾留白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贺海心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 顾留白回礼道,“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 贺海心道,“我们真正感兴趣的一些生意,我们设法让薛氏有些感觉便是。以顾道首和明月行馆此时的声望,既然对外说了河东薛氏要倒霉,那根本不需要我们真正去做什么,其余的人都会开始对他们动手。” “薛氏还是很聪明的,既然他们直接上门表示诚意,后继便好谈得多。”顾留白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说道,“但对于河东薛氏被迫放出来的那部分利益,所有人如恶狼扑上去抢夺的时候,我们要做其中最恶的狼。我们不插手他们对于军镇的抢夺,但同样我们感兴趣的一些生意,也要让他们别有念想。” …… 秋日的长安天高云淡,金风送爽。 天香阁三层临窗的雅室内,卢永乐正与数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推杯换盏。窗外曲江池水波光粼粼,岸边丹枫如火,正是长安城最宜人的时节。 卢永乐倚在雕花窗棂旁,一袭绛色织金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生得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边总噙着三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因酒意上涌,眼尾微微泛红,更添几分风流姿态。他左手随意把玩着青玉酒杯,右手食指正轻叩案几打着节拍,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羊脂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窗外秋风拂过他束发的金冠,几缕未束紧的发丝垂在颈侧,非但不显凌乱,反衬出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慵懒贵气。听得友人说起河东薛氏近况,他忽地仰首轻笑,喉结滚动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沾湿了唇角也不在意,那笑容里带着七分志得意满,三分运筹帷幄的傲气。 卢氏子弟之中,他觉得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只有卢乐天,但卢乐天在家中已经失势,据说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投军,那今后整个卢氏的资源都会朝着他倾斜。 又恰逢几名好友远游之后返回长安,汇聚一堂,志得意满加上好友重逢,此时他的心情,便真是千杯嫌少。 秋风涌动,他再斟一杯,正欲吟诗一首,余光忽瞥见曲江上一叶扁舟悠然划过。他漫不经心地抬眼,手中酒壶却猛地一颤——那执桨的白衣男子,就是李氏子弟李霁,而倚在船头的那抹鹅黄身影,不正是苏祭酒家的千金苏芷? 青玉酒杯"当啷"一声砸在案几上,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织金袖口。卢永乐瞳孔骤缩,只见李霁俯身为苏芷系紧被风吹散的披帛,指尖掠过少女雪白的后颈时,惹得她掩唇轻笑。那笑声顺着秋风飘上楼阁,像把钝刀生生剜进他心口。 三个月前上巳节,他曾在曲江宴上隔着屏风与苏芷联句。少女那句“曲岸流觞处,惊鸿照影来”让他辗转至今,然而此时那曾对他浅笑盈盈的杏眼,正盛满他从未见过的潋滟波光,全数倾注在那李霁身上。 几名锦衣年轻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其中一名王氏的公子意味深长的说道,“卢兄,这李霁以前听说是李氏机要处的人,但现在这李氏机要处可不是以往的李氏机要处了。” 另外一名兰陵萧氏的子弟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我可听说这李霁到处和人说,卢兄你剑技比不上他。” 卢永乐心中一动,他有些赞许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友,道,“竟还有此事?那今日偶遇,倒是正好领教领教。” 这名兰陵萧氏的子弟微微一笑,“等会你们先乘船去追他,我找些人来造造势,今日风和日丽,正好效仿当日顾十五和沧浪剑宗的曲江比剑之盛会。” “妙极!”数名锦衣年轻人顿时心领神会。 片刻后,一艘朱漆画舫破开水面,径直朝那叶小舟追去。卢永乐立在船头,腰间玉带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岸上游人突然就变多起来,不少人已经得知,等会卢氏二房长子卢永乐要与李氏的一名叫做李霁的修行者比剑。 朱漆画舫上的卢永乐等人看到江岸上突然出现大量的看客,都不由得暗自议论,这兰陵萧氏的萧枫不仅脑子活络,办事也这么厉害,这造势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们想不到的是,就在江边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上,李玄霄正在看着他们悠然自得的喝茶,而在江岸的一角,萧枫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才找了两个人去散布比剑的消息,怎么这消息扩散得如此迅猛,这长安口口相传的能力这么强? 第七百六十八章 军费的缺口 - 割鹿记 - 无罪 萧枫并不笨。 江岸上片刻时间至少已经聚集了七八百号人的时候,他知道肯定不对了。 他飞快的拉了些人问了问,发现这些人之中不少甚至是从昌乐坊、大业坊赶过来的时候,他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 时间绝对对不上。 也就是说,他们在酒楼上还没见到李霁的时候,隔壁那些坊里的人就已经听说曲江之上卢家公主卢永乐要和李霁比剑。 而且连为啥比剑都听说了。 说是为了争一个如花似玉的苏家姑娘。 长安城里的人最爱看比剑,更何况听说是为了个姑娘争风吃醋,而且这姑娘也在场。 那他娘的手里头有再忙的事情也得放一放,赶紧过来看。 这是早有人设的局! 李霁和苏芷就是吸引他们入局的诱饵! 有人料定李霁和苏芷在这个时候出现,就会引得卢永乐去挑衅比剑。 萧枫一下子就想得透彻了。 但这时候还有什么办法? 画舫已至曲江池中央,他在这里喊也未必喊得听,而且他此时隐约觉得,他如果在这里大喊,说不定就会突然被人对付了。 这么一想,他再往周围看的时候,冷汗就顿时满头满脸的下来了。 他感觉周围至少有五六个人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看。 其中甚至有一个人还对着他笑了笑,冲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 比剑没有意外的开始了。 李霁一开始似乎不乐意,但在卢永乐身边几名好友的言语刺激之下,他面孔涨得通红,抱着一种就算不敌也要拼死一战的态势,跳上了画舫的顶端。 这画舫不大,但好歹如同一座房屋浮在江面上,屋顶比较高,两个人站在上面,江岸上的人就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才刚刚出现在屋顶,江边就已经有人解释,“那个穿白衣服的是李霁,另外那个穿着绛色织金锦袍的是发起比剑的卢永乐,大家不要认错了。” 画舫上卢永乐的几名好友还故意让船工朝着江岸靠过来,好让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看着这样的画面,岸上的萧枫只能艰难的咽着苦涩的口水。 卢永乐自然是怀着百分百的信心。 两个人其实暗地里都互相摸过底。 所以卢永乐出剑的时候,心中想着的是,这不是虐菜么? 要不索性乘着比剑,断了这人的子孙根? 不过这样会不会太过毒辣,也不会让苏家小姐回心转意? 然而一出剑,他发现这些根本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他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子孙根,如何不要输的太过丢人。 当的一声爆响。 他的剑气被李霁的剑气轻易破去,两剑只是真正接实了一下,他虎口剧痛,整条右臂酸软,手中的长剑差点直接就被震飞出去!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霁。 却发现李霁杀人诛心般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嘴唇微动,那口型似乎在说,“不好意思,让你失算了。” 等口型看完,第二剑过来的时候,他就连人带剑被劈的从画舫上飞了出去,摔入江中。 江岸上好不容易赶过来的看客老爷们目瞪口呆。 这才刚刚弄清楚比剑的两个谁是谁,一下子就结束了? 顾道首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更让萧枫无语的是,先前被他问话的几个还忍不住问他,“那穿着绛色织金锦袍的不是卢永乐么?不是说他想仗着修为高教训对方,这比剑也是他挑起来的,怎么反而是他一个照面就被人打下江去了?他自己多少能耐,对方多少能耐,他心里头真的一点逼数都没有?” …… 这消息一传到遮风修所,顾留白和裴云蕖略一思索,两个人顿时就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李玄霄很会做人啊! 如此一来,静王府参悟钟鐻金人的生意,恐怕是可以正式开张了。 那些端着架子的权贵门阀这下肯定坐不住,会排着队给明月行馆送钱,以换取参悟钟鐻金人的机会。 这价高者先得,对于顾留白而言,便又是一大笔收入。 顾留白已经想好了,每隔一阵,等到那些权贵门阀参悟不出什么,得不到什么好处而对钟鐻金人的兴趣下降时,他就再和耶律月理联手一次,再用自己的整体气机带动一些人感悟,让他们获得一些好处。 等到突然出了活生生的例子,那就又可以大肆收割一波。 裴云蕖的伴君剑铺现在已经算是大唐第一剑铺,原本是做着玩玩的,收入居然还挺可观。 如此一来,早已经准备完毕的遮风修所,似乎也该正式开张,为明月行馆贡献一份力量了。 按照顾留白此时的声望,这修所一开,恐怕马上也会成为大唐生意最好的修所。 修所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形形色色的修行者。 十天半月新鲜不重样最好。 这方面整个大唐都没人能和顾留白相比。 光是乌鸡观招揽的那些修行者,一天安排几个,都可以好久不重样。 更何况各种旁门左道的手段打起来,对于长安的看客老爷们来说,可比那些刀枪棍棒要看得过瘾多了。 除了道宗之外,顾留白还和很多修行地都说好了,遮风修所每日会划定一个时间,给想要到军队之中获取军功的修行者提供实修的机会。 什么叫做实修呢? 就是模仿真正的战场环境,让这些修行者获得真正的战斗经验。 关键明月行馆这边还可以安排高阶修行者掠阵,避免重伤致残和死亡。 幽州两个学院现在早已开了商科,把经商也当成一门学问,所以根本不需要顾留白费什么脑子,幽州这两个学院的学生就已经和明月行会控制的几个商行想出了足够多的点子。 除了来永宁修所打架给看客老爷们看的修士能够得到永宁修所一定的盈利分成之外,累积参加满一定次数战斗或是表现特别优秀,所在场次让看客老爷们看得分外尽兴,每次出场都能吸引额外人流的修士,会有机会获得一些法门的赏赐,甚至有可能获得顾十五和其余高阶修行者的指导。 修所的生意其实类似赌坊,收益比裴二小姐的剑铺子要大得多,按照明月行馆的推算,这个遮风修所一年的收入至少在三万贯以上。 但作为边军最为优秀的暗桩,顾留白早就给贺海心等人提供了一份详细的资料。 一名普通的军士,大唐军方的标准是每年需至少支付二十四匹绢和三十五石粮食。 校尉级军官和修行者,年俸至少需两百匹绢,价值约等于一百贯,按每五十人配一名校尉,一支八千人的普通军队,也需要一百六十名校尉。 一支八千人的军队,光是这些,就要消耗约三十六万贯的年俸,二十八万石粮食。 每名军士需要配备横刀、弓矢、铠甲等,初期每人装备至少需花费二十贯,年维护费每人至少五贯。 初期军械装备费用就达十六万贯,年维护费用四万五千贯以上。 按照大唐边军的配置,这八千军队里面就至少含两千骑军,战马配备六千匹,马匹采购成本就在十八万贯左右。马匹年耗饲料及其草料费用便在八万贯以上。 若含一千重步军,那额外人均装备成本要多五十贯,年维护十贯,初期多五万贯,年维护多出一万贯。 不要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运输和仓储,军械消耗,箭靶、场地、战功赏赐及其抚恤金等费用,加起来在十一万贯左右。 一支寻常的私军,按八千人计,前期所需便达四十四万贯以上,每年维持费用至少要在七十四万贯以上。 而按照顾留白的需求,扶风郡薛景仙帮他养的八千私军,就必须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那所有的标准都要提高许多,前期的费用提高数倍,后期每年维持的费用恐怕也要翻番。 现在明月行馆控制的商会,一年的总收入在三十万贯左右,道宗可调配的收入估计在十五万贯,暗中和皮鹤拓进行的以盐换茶的生意,一年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万贯的收成。 薛景仙之前就已经和顾留白通过气,扶风郡可以支配的赋税以及地方上的一些收入,估计每年拿出一百万贯是可以的。 那如果这支精锐中的精锐私军,每年至少需要两百万贯的军费,哪怕顾留白这个修所开起来,至少还存在四十万贯左右的缺口。 到了真正打仗的时候,缺口还会更大。 所以目前摆在顾留白面前的问题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任何有可能带来固定收入的生意都要稳定的维持住,而且还必须在短时间内,让明月行馆控制的生意规模再大一到两倍。 河东薛氏和城里那些权贵嘴里头抠出来的生意,最多有个三十万贯的年收入差不多了,那按照他的想法,最好还得从哪里扣出个四五十万的年固定收益。 长安和洛阳人的钱袋子不是无穷无尽的,哪怕有足够诱惑的好东西,这些钱袋子也不能无穷无尽的往外撒钱。 顾留白觉得只能发挥自己的优势,让吐蕃人、回鹘人甚至是天竺人多掏点钱出来买东西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各有各的路 - 割鹿记 - 无罪 暮色浸透盐井时,硫磺雾气正攀着丹砂峭壁升腾。 崔元策的皂靴碾过地砖缝隙里的盐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时,太子正在看着窗外的数名持弩守卫。 这几名持弩守卫的身影正倒映在温泉池水面上,随着波纹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夕阳被竹篾帘割裂成无数细碎的菱形光斑,等到崔元策在自己身前坐下时,太子才将视线收回,对着行礼的崔元策颔首回礼。 远处井架传来辘轳声,崔元策自嘲般笑了笑,“这声音倒是和大理寺刑具绞索的转动声有些相像。” 太子淡然道,“这地方和大理寺的石牢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你跑到这地方来找我,你们清河崔氏真的想好了?” 崔元策看着太子,苦笑道,“哪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纯属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太子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故意有些不解的样子,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大家话说清楚点是吧?”崔元策一拍大腿,“是了,我们就是吃了不清不楚的亏。” 太子微微一笑。 他面色温和,心里却生出一丝嫌恶之感。 崔元策乃是现在清河崔氏最实权人物,他亲自暗中拜访自己,诚意是足够的了。 只是这人先前和边军以及商队打交道多,他说话的方式,神态,却都让他觉得和安知鹿有些相似之处。 哪怕这人和清河崔氏是他计划之中很重要的一环,但只是这一些相似,就让他心中有些不喜。 崔元策哪晓得太子有这样的毛病。 他看着太子,咧嘴笑了笑,“皇帝之前表现出要削弱那些门阀的态度,让我们觉得是时候在长安大展拳脚了,结果弄了半天我们被阴了,原来他真正的意思,是柿子先挑软的捏,反而先拿我们这种望族开刀。接下来裴国公一倒,我们若是也和其余门阀一样一窝蜂的去抢军镇去囤兵,我们肯定先被清洗出去。现在我们找谁哭去?皇帝本来就没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让我们去长安,是要在长安给我们一个新的位置,让我们帮着对付那些门阀。我们就是吃了这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亏。现在我们要是不跟着您搏一把,接下来在群狼的眼睛里,那也就是头肥羊。” 听着如此市井的话语,太子心中烦恶的感觉越重,但他面上却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 他看着崔元策,平静反问道,“我倒是不太明白,我哪里能够给你们信心?” 崔元策似乎感觉出来太子不喜欢自己这种说话语气,他收敛了笑意,平静道,“过往数十年里,我们清河崔氏一直在寻求更多赚钱的门道,只是没有皇帝的支持,我们要想在大唐境内从其余门阀碗里抢肉,那不太可能,或者说付出的代价太大,我们自然将目光投向河西走廊,投向辽西走廊,投向南海郡,投向刺桐城。我们想着的是,我们只要多开些工坊,将丝绸、陶瓷、纸张、铁器、药材交易出去,换些香料、马匹、象牙、宝石等物回来,在那些门阀触手不及之地,赚些他们不能赚的钱回来,那我们清河崔氏说不定能够压倒这些门阀也不一定,然而很凑巧的是,我们准备了很多年,谋划了很多年,准备好的两条路,却都断了。一条断在顾十五的手上,而另外一条,我们发现也插不进去手。这条海路,和海外诸国的贸易,里面很多的好处,都被人暗中把持了。现在看来,扬州也好,明州也好,南海郡也好,那些和海外商人来往密切的商队,应该都能给殿下您提供源源不断地军费支持。” 太子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崔元策也是微微一笑,接着道,“扬州那些富商,盐铁漕运,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或许在很多人的眼里,便是殿下最大的倚仗,然而这些不足以支撑殿下的雄心。除了这些和海外贸易的商队之外,我们恰好还查出了一股不为人知,却早已准备好的力量。” 太子目光微沉,“不为人知,却早已准备好的力量?” 崔元策有些感慨的看着太子,轻声道,“世间皆知突厥黑骑,却忘记了曳落河。” 太子面色变了数变,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 崔元策平静道,“现在长安的所有门阀皆以为殿下是在玩过家家,他们撩拨着殿下的耐心,没有一个人觉得殿下能够成功,唯有像我们这样真正了解殿下一些布局的人,才明白太子会令他们所有人刮目相看。殿下并不是想通过一场壮烈的失败来证明自己什么,而是真正的通过长远的布局,来获得逐鹿天下的能力。” 太子的心中生出些暖意。 他看着崔元策,慢慢的说道,“怪不得你现在能够把持清河崔氏。” “殿下过誉。”崔元策认真的对着太子行了一礼,道,“清河崔氏谨听殿下安排,只是自今日起,殿下莫将清河崔氏当成外人就好。” 太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眼下我想请你们先做两件事。” 崔元策点了点头,“殿下请明示。” 太子道,“帮我杀皮鹤拓。” 崔元策微微一怔,太子又道,“让你们的人去关外,不要让那些商队能够安生赚钱。” 崔元策的眼睛不自觉的微微眯起,“殿下,我必须弄清楚你的意图,才能将事情办好。” 太子也微微眯起眼睛,道,“削弱将来敌人的力量,哪怕我们的力量已经无法提升,那也相当于我们的力量有所增强,在我将来要面对的所有敌人之中,最令我忌惮的就是顾十五。皮鹤拓占据南诏,原本也是我计划之中的一环,他原本应该为我所用,但现在他被顾十五收服,只要他在,南诏就不会乱,也不会和长安方面起冲突,他只要死了,我们再花些力量,南诏必乱。南诏方面就算不能帮我们牵扯一部分兵力,顾十五也不可能轻易的从那里拉到一支强大的军队。” “不错。”崔元策认真道,“这件事我会办好。” “至于关外,我知道你们现在并没有能够掌控那条商路,但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能做的生意,别人也别想好好的做。”太子冷笑道,“大家都不能在那边好好的赚钱,那顾十五也不可能通过这条商路获得大量的军费。我知道你们平时不会做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亏本生意,但这种时候,只要能够解决未来最大的隐患,这种生意对于我们而言,就是赚的。” 崔元策认真想了片刻,道,“这两件事情,我们会倾尽全力去办。” 太子认真道,“你们清河崔氏既然选择和我共事,事成之后,再没有别的门阀可以压在你们头上。” …… 当崔元策告别太子时,顾留白正好走入安善坊的教弩场。 身穿劲装的周灵玉一口气射光了箭囊之中的羽箭,然后冲着顾留白笑了笑,招呼顾留白跟着她进场边的一间休憩室。 此时回鹘国内的形势已经稳定,几个派系的争斗已经有了定数,回鹘密谍司已经和回鹘重新建立了联系,此时周灵玉非但没了生命危险,而且手底下可动用的密谍更多了。 按照现在皇帝和顾留白这种心照不宣的结盟的方式,周灵玉估计哪怕自己身份暴露,或许也不会有什么凄惨的下场。 除非回鹘自己再次内乱,顾留白和回鹘神女丧失对回鹘的掌控能力。 “若非顾道首把持大局,妾身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呢。”周灵玉一边笑眯眯的致谢,一边给顾留白倒茶。 顾留白一看她这眼波流转之间还故意带着挑逗之意,顿时就有些蛋疼,道:“你应该不会命丧黄泉,很有可能就是我见你的时候要去教坊司。” 周灵玉一愣,旋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我这样的姿色还能和里面的花魁一较长短?”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那些花魁总要些妈子洗马桶尿壶啊什么的。” “呸!”周灵玉翻了个白眼,又抱怨道,“你在静王府让人进去参悟钟鐻金人,你也不让我去看看,真是厚此薄彼。” 顾留白鄙夷道,“我若是让你进去,别人还真以为我和你有一腿呢。你要真想进去看看,下次让你家中舍两个赚钱的铺子给我。我给你安排一下。” “可以。”周灵玉笑了笑,认真起来,“这次急着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现在你们回鹘那几个派系不是差不多意见能够达成统一么,那我哪个也不欺负,一视同仁,你让他们都派些代表过来,到灵州互市开个商行,到时候他们要什么东西,我会给他们安排过去,保证个个都有好处。”顾留白看着周灵玉笑了笑,道,“不过为了省点来回的费用,我们这边每次帮着运送的人过去之后,就不回来了,我会安排一块地方给他们呆着,交易的物品也不用送到灵州去,就送到他们那片地方去就行。” 周灵玉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顾十五你这招绝啊,你在扶风郡偷偷养一支军队还不算,还要在关外养一支军队出来,而且这样的确还省钱,还能保证商路安全。” 第七百七十章 大唐烂铺王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不屑的笑了笑,“看你这话说的,那是商队的人看到关外的钱好赚,留在那外面赚钱了,啥叫我在关外养一支军队。”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周灵玉对于顾留白在自己面前还要这么装的行为表示十分鄙夷,“反正那些人和突厥人混在一起也和你没关系。” 不过提到那些突厥人,周灵玉脸上戏谑的神色却是又突然消失,她眉头也不由得拧了起来,“无论是哪个派系,他们都对阿史那叶贺这些人十分忌惮,即便你一时能够不偏不倚的给他们想要的好处,时间一长,看着这些突厥人越来越强大,他们难免有异心。” 顾留白哈哈一笑,“他们要能除掉早除了,而且你应该想得明白,打仗就是为了好处,最近连吃了两次败仗之后,他们应该反应过来了,和阿史那叶贺打仗一点好处都没有,哪怕能够打赢阿史那叶贺,抢来的东西还不如他们的损失多。尤其连那群苦行僧都派人警告过他们之后,他们应该明白,除非我和他们联手,否则他们要想除掉那些突厥人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么周大司首,如果换了是你,你越是忌惮这些敌人,却又没办法对付,那么你觉得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周灵玉马上反应了过来,“最好就是乖乖配合你,让这些人去大唐境内闹,别在我的地盘上做我的眼中钉。” 顾留白道,“对他们更有利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不做。所以他们恐怕比我更迫切的想要帮这群突厥人打通进入大唐的通道。” “不怕养肥了突厥人之后,突然变卦?”周灵玉想了想说道。 顾留白呵呵一笑,“你是不是对我的信誉有什么误解?” 周灵玉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 倒是一时忽略了这点。 这生意换了别人恐怕不一定做得成,但顾留白的信誉,在关外是金字招牌。 不仅是信誉,他现在在整个大唐的声望也是独一份。 这么着说吧,现在顾留白恐怕只要对外面放话,说哪家酒楼的菜最好吃,那这家酒楼肯定会成为大唐最出名,生意最好的酒楼。 这么一想,她心中倒是有了个想法,“顾十五,不如这样,我们袁氏手里有不少不怎么赚钱的铺子,这次索性借着去看钟鐻金人的名头,全部转给你。你现在反正放个屁都是香的,那些制衣店,竹器棋具铺子,还有茶具、漆器的店…这种店到了你手里,你只要随便往外宣扬宣扬,我估计生意一般不怎么赚钱的铺子都能迅速变得很赚钱。” “放个屁都是香的?那我现在放个屁给你吃吃。”顾留白说归这么说,倒是觉得周灵玉这说法也是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不只是他可以让这些铺子出名啊,静王妃,上官昭仪,还有最近在明月行馆十分低调的洛阳明月哥王若虚,但凡名气到了一定程度的俊男美女,都可以为这些铺子增添诸多噱头。 哪怕赚的终究是唐人的钱,但这部分钱原本是被别的门阀的铺子赚去的,不赚白不赚。 他看着呸呸呸连叫的周灵玉,马上说道,“那你回去之后好好盘算盘算,把袁氏这种铺子都给我,你别的好友那边也吹吹风,也可以让她们这么干。” “没问题。” 周灵玉看着顾留白,得意的眨了眨眼睛,“平时好多人家中不肯承认有些铺子亏钱,怕折了面子,到时候真能换得参悟钟鐻金人的机会,这些人将这些烂铺子丢给你,心里还不知道有多开心。你到时候收一大堆烂铺子,就是名副其实的烂铺之王。”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那其中最烂的一间铺子,连我都没办法让它赚钱的,那我就将它名为灵玉阁,到时候问起来,就说铺子的东家是周灵玉。” “你这是恩将仇报。”周灵玉噗嗤一笑,又看着顾留白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偷偷藏着在关键时刻能够派大用处的私军是不错,但人家那些门阀有多少封地多少良田?你全靠现在积攒起来,也太难了。你有没有想过摘别人的果子?” 顾留白倒是吃了一惊,“你这想法有点意思,让别人养出军队,让别人觉得那军队是他自个的,结果到时候一举把他踢了,夺了他养的军队,只是这难度难道很小?” 周灵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这种密谍司本来是做什么的?策反、暗中收买,往一些关键位置上放人,这些不就是我们最擅长做的事情么?你到时候让贺海心他们帮帮我的忙,找个最合适的地方,找些最合适的目标就行了。” “厉害。”顾留白由衷的佩服道,“这两天有空你到宗圣宫去一趟。” 周灵玉一愣,“让我去宗圣宫干嘛?” 顾留白解释道,“有些有希望很快成就八品的修士,我现在都让他们去宗圣宫静修去了,我把不少无名观的藏经也放到宗圣宫去了,你可以挑个自己喜欢的法门。” “你也厉害,人家都是事成之后才给好处,你是好处先给。”周灵玉看着顾留白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做派别人就学不会,而且有希望很快成就八品,这带上很快两个字,我怎么觉得味道就不对呢。顾十五,我怎么就觉得你一来长安,难得一见的八品都快烂大街了呢?” “烂大街也要看在谁手里啊,别人手里有么?”顾留白故意鼻子哼了哼。 不过想到离开世间的玄庆法师,他此时心中就没有多少得意之情。 去年针对王夜狐的那场变故之中,离开世间的八品修行者实在太多了。 而后,又有崔老怪,长孙无极这种巨擘离开世间。 接着又是李沉山、李归尘、玄庆法师。 整个大唐的强者,几乎去了一大半了。 但这世间的气数真的是很玄妙的。 似乎一批八品离开世间之后,就会有一些八品很快的替补上去。 就真的如同一鲸落,万物生,这些顶尖强者身上的气数,自然就落到了一些只差一口气的修行者身上。 那些堕落观的长老原本就一直在压制修为,现在他得到了王幽山的法门,又从玄庆法师和钟鐻金人身上得到感悟,又从李氏机要处手上得到有关邪化的镇压和利用法门,他现在不能说一下子可以百分百解决这些人身上的邪化问题,但保证他们突破八品之后不会邪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这些堕落观的长老之外,还有高集安和段红杏等人,也很有希望在短时间内冲击八品。 “无名观的气数,仿佛全部落在你身上了。”周灵玉有些感慨的说了一句,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当年大隋厉害的修行者,尤其是八品大修士,一大半都归于无名观。 现在各门阀,李氏,天竺,各方的八品修士陨落得厉害,但即将新生的八品修士,却大多都是归于道宗。 无名观变成堕落观,变得式微,甚至变成李氏机要处暗中研究和利用的对象,到了普天大醮时,堕落观重回道宗,认顾留白为道首,堕落观重新变成无名观。 顾留白一统领无名观,这无名观的气数,似乎自然就回来了。 其实周灵玉现在还并不清楚顾留白应该是无名观观主的儿子,她只以为顾留白是上代道子沈七七的亲生儿子,否则她或许会豁然开朗,觉得这一切的确是理所当然。 承接无名观血脉和气运之人回归,无名观藏经回归,无名观自然当兴。 “顾十五,也可以让耶律神女在店铺方面出些力的。回鹘人很吃回鹘神殿那一套,她随便弄些什么,往来的回鹘商人恐怕都趋之若鹜。” 周灵玉一直觉得自己还有个重要事情似乎忘记提醒顾留白,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来,她认真道,“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不是只有回鹘和大食能够威胁到你关外的商队,哪怕他们按你所想,或许还会有别的敌人。尤其是在灵州至于回鹘控制区域的途中,乌加河、阴山道,或者往西向居延海,往北走天山北道,这些区域,都是很有可能会出问题的地方。” 她有些忧心,觉得顾留白这计划虽然好,但这些地方还存在很多变数,但看着顾留白似笑非笑的脸色,她就瞬间反应了过来,“你已经有所准备?” 顾留白学着萧真微的样子嘿嘿一笑,道:“我已经弄了一批别人想不到的,鬼一样冒出来的高手过去。要在那些地方对付我们的商队,那可有点难。” “别人想不到的,鬼一样冒出来的高手?”周灵玉愣了愣,“你这又是什么说法?” 顾留白笑道,“就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批人应该在某个地方老老实实的闭关,但其实他们就不在他们认为的地方。” 周灵玉这种密谍司的首领也是脑子反应特别快,她瞬间叫出声来,“佛门的那些护法金刚?” 顾留白却又是嘿嘿一笑,“不止。” “还有?” “是一批,不是一个两个?” “还是一群高手?” 周灵玉深深皱起了眉头,她仔细的想着,整个大唐,哪里还有一群这样的人? 等到数个呼吸之后,顾留白看她似乎还没想出来,正想提醒之时,周灵玉一下子又反应了过来,“萧真末他们那群人?自囚于沧浪剑宗的那群人?” “我草!”顾留白顿时佩服了。 这周灵玉的确聪明。 “果然如此。”周灵玉也是无比佩服的看着顾留白。 沧浪剑宗在曲江比剑一开始就分裂了,萧真末为首的一批沧浪剑宗的剑师直接就选择自囚闭关,这些人和当年的萧真微一样,很容易就被人遗忘了。 现在所有人还觉得他们在沧浪剑宗的隐修处闭关,但实际上连这群人都被顾留白偷偷安排去了灵州? 那南诏那边,看来她问都不需要问了,顾留白连那些地方都考虑到了,南诏皮鹤拓那边,肯定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 第七百七十一章 缺陷不存在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刚刚走出教弩场,一辆马车就停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裴云蕖的马车,说好了来接他的,但他一掀开车门帘子,却是微微一愣,里面可不止裴云蕖,还有一个裴云华。 看到顾留白发愣的样子,裴云蕖的眉梢就微微挑起,顾留白则是马上笑了笑,对裴云华眨了眨眼睛。 这可是真正的高手过招。 顾留白只要再迟疑片刻,裴云华肯定心里就会十分失落,心想原来是不喜欢我来。而裴云华一难过,裴云蕖肯定就发火,这顾十五怎么回事,尽欺负我姐。 但顾留白反应也快,他马上调戏似的对裴云华眨了眨眼睛,这裴云华心里马上要涌起的失落和难过瞬间就变成了娇羞。 “我哪来这么大面子,你们两个一起来接我,不过我先说话,这样就有点挤了,等会我要是不小心碰到你们,你们可别骂我登徒子。”顾留白瞬间化危机于无形,接着便嬉皮笑脸的往上拱。 “你去我姐那边坐。”裴云蕖骂着让顾留白去挤裴云华边上,但顾留白脸皮厚,却死皮赖脸的在两个人中间坐下了。 开玩笑,这左拥右抱的机会,焉能错过。 一坐下来,香风阵阵,两边的幽香不断涌入鼻翼,顾留白顿时嘿嘿的直笑,这才是生活啊。 “你笑得这么猥琐做什么?”裴云蕖看着顾留白这得意的模样,忍不住就伸手掐他腰间的软肉。 “啊呀!”顾留白装痛,乘机就往裴云华身上挤。 裴云华羞的要命,双手也不知道该往顾留白身上哪块地方放。 “别闹了,知道为何我们两个一起接你么?”裴云蕖把顾留白拉着坐正,严肃的问道。 “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回来之后也没有多少时间好好陪陪你们两个…”顾留白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然后才认真道,“是我父亲回来了,他要见我们。” 顾留白愣了愣,“他自己先偷偷溜回来了?” 裴云蕖笑了笑,道,“已经在裴府里面等着我们了。” “他这么大个人溜回来,我们之前都没收到一点风声,还真是挺厉害的。”顾留白随口赞叹了一声。 这时候裴云蕖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猜今天谁来明月行馆拜会,想要马上参悟钟鐻金人?” 顾留白笑道,“这我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卢永乐。”裴云蕖本来还想打个哑谜,结果话到嘴边,她自己又忍不住了,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顿时乐了,“就觉得李霁是参悟钟鐻金人得了好处才打得过他,所以要不惜代价参悟钟鐻金人,赶紧找回场子,不然这卢氏公子的脸就没地方放了。不过他愿意给什么好处?” 裴云蕖道,“怕他不放心,我亲自和他谈的。我拐弯抹角的透露了一些想要铺子和有些地方的宅院和良田的想法,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直接说将他在盘州的产业全部转给我们,我看了看,哪怕不算那些宅院,光是田地和那些赚钱的产业,六七万贯一年的收入是有的。” 顾留白呵呵一笑,“卢氏倒也不笨,他们肯定是觉得盘州挨着南诏,到时候皮鹤拓如果想往外扩一扩,那盘州的产业他们肯定是保不住的。之前那些门阀在姚州、云南郡一带的生意,不就因为皮鹤拓这一反就彻底没了。他们估摸着我和皮鹤拓现在的关系,哪怕南诏往外扩张,这产业也损失不了。他们保不住的东西,再值钱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换点好处。” 裴云蕖点了点头,“那就答应他了?到时候你安排个时间让他进静王府吧。” “可以。”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道:“那我也只能让李玄霄好人做到底,到时候让他手底下的李霁配合演演戏,让卢永乐小胜他一下。” “奸商!”裴云蕖鄙夷的哼了一声,裴云华也噗嗤笑出声来。 她们都知道顾留白这是什么意思。 卢永乐进静王府参悟钟鐻金人修行,突然就得了大好处,修为突飞猛进,打不赢的李霁他突然又能打赢了,那城中那些门阀但凡有想要大力培养的修行者,还不争着抢着要给明月行馆送好处? 反正进入静王府参悟钟鐻金人,这卢永乐肯定是能真正参悟得到一些好东西的,至于后面进入的人,那就不一定了。 …… 顾留白和裴国公现在很熟了,不需要什么客套。 不过就是在裴国公面前,至少得注意点分寸,不能堂而皇之的在裴云蕖和裴云华身上揩油了。 所以到了裴府,在裴国公的书房里坐下时,他坐姿就显得老实端正了许多。 裴国公也没什么废话,他乐呵呵的看着裴云蕖和裴云华,一开口就是,“你们的事情,皇帝已经和我说过了,诏书在七天之后就会下达,到时候这裴府就容不下你们两位公主啦。” 裴云蕖和裴云华两个人的性子就截然不同,裴云华顿时觉得自己要嫁人了,舍不得裴国公,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但裴云华却是冷哼一声,道,“怎么的,这嫁出去了,裴府就没我们的份了?” “哈哈哈!”裴国公摸着肚子就大笑起来,“这哪能,都是你们两个的。” 裴云蕖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顾留白笑了笑,问道,“这次偷摸着先赶回来,是有什么急事?” “都是大事,那些人不是眼巴巴的盯着裴氏身上掉下来的肉么,我得先安排安排,给你们多捞点肉出来。”裴国公越看自己两个女儿越满意,他哈哈一笑,道,“不过不着急,我有些事情得和你慢慢聊。” 顾留白咧了咧嘴,“慢慢说。” “太子起兵是迟早的事情,那些门阀都等着太子起兵好混好处,不过对于太子而言,云蕖做的事情现在反倒是帮了他一把。”裴国公笑道。 裴云蕖一愣,“我帮了他?” “太子起兵得有个合理的借口,儿子打老子,没个合适的借口,起兵是必败的。之前有一个,就是那个移魂的事情。但被你这么一弄,大唐所有人都觉得移魂的事情是扯淡,但这个借口他就用不得了。”裴国公笑眯眯的看着裴云蕖,道:“这个借口没了,他就得再找个借口,那这就要拖时间了。不过拖时间也好,那些门阀急着他起兵,就要暗中再设法多给他点好处,让他多点起兵的信心,所以他这倒是落到了实惠。” 裴云蕖顿时有些郁闷,刚想说话,裴国公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云蕖,不过你这么一弄,皇帝倒也是高兴的,其实他就怕太子起兵之后一触即溃,太子这阵仗弄得越大,对他越有利。” 裴云蕖眉头微微蹙起,“这什么意思?” 裴国公这才抛出了想说的重点,“皇帝此举,不只是想解决军费的问题,也不只是让诸门阀各占军权,以换得科举变法的空间。他还要顺势一次性解决一个很大的隐患,就是河北望族。”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明显已经反应过来的顾留白,接着缓缓说道,“河北那些大族之前多依赖军功,但那些望族势力太过庞大,所以过往这些年里,大唐两代皇帝都有意压制,他们在军方的势力也被我裴氏挤压,但那地方又富庶,这些望族有割据一方的隐患,太子造反越是有成功的希望,河北的这些望族就越是心动,他们很有可能和太子站在一起,那到时候正好能够将他们一起收拾了。” “现在到了大家赤裸裸的抢肉的地步,下手不狠,那将来吃大亏,但若是弄不清楚皇帝的真正意图,后面也要吃大亏。” 裴国公像个老狐狸一样看着顾留白,提醒道,“所以抢肉的时候,对哪些家能下狠手,对哪些家不能下狠手,你心里要清楚。比如河东薛氏肯定是可以下狠手,还有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这种本身属于河北大族,又和皇帝想要一次性收拾掉的河北望族之间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你也不用留手。但皇帝想要倚仗的京兆韦氏、杜氏,河东柳氏,吴郡陆氏、顾氏,兰陵萧氏,弘农杨氏…这些门阀你就得留点面子了。很多他们想要抢夺的东西,也是皇帝想故意放在他们手里的。” “这意思我明白。”顾留白笑了笑,自己这老丈人是生怕自己抢少了,但也怕自己抢太狠了。 “除去这个脑子里面要想清楚的大事,我急着回来,是要乘着下台之前,给你落实个好处。”裴国公突然不自觉的压低了些声音,轻声道,“青冥铠上次在幽州不是被烧得很厉害,暴露了那个致命的缺陷么?其实青冥铠可以没有这个缺陷。” 顾留白和裴云蕖、裴云华三个人同时反应过来,“皇帝早就知道这个缺陷,这个缺陷是故意留的?” 裴国公慢慢点了点头,道,“其实青冥铠远不止明面上那些数量,皇帝要让人以为,青冥铠没有用了,会废弃不用,其实青冥铠略作改进就可以没有那个缺陷,到时候出现在战场上,别的人再次用火攻的时候,就会吃大亏。” “这招厉害。”顾留白看着裴国公,“那你说给我落实个好处,这好处在哪里?” 裴国公叹了口气,“今后各军镇肯定不会有玄甲工坊,而且青冥甲这事情一出,再加上造玄甲实在昂贵,各地军镇又没有能够制造玄甲的条件,皇帝有了那么多青冥甲,再加上他军费吃紧,应该也不会再花大力气新制玄甲,所以原本很多备着的,制造玄甲的好材料,就可能要便宜你这小子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 灵州沙似雪 - 割鹿记 - 无罪 “还有这等好事?” 顾留白惊了,“这种东西说坑就能坑出来的?” “这种东西,有人要用的时候就是宝贝,没有人用得着的时候,就没那么金贵了。”裴国公微眯着眼睛笑了笑,“别人坑不出来,我坑出来却简单。反正要被人想方设法弄下台,我不犯错,人家也给我栽赃,那我自己找点下台的理由,弄点好处不就成了?” “那得多弄点好处,毕竟两个公主,得两份配得上公主的嫁妆。”顾留白笑嘻嘻的点头。 裴云华听着是满脸红晕,羞的不知道要说什么,裴云蕖却是一声冷笑,“聘礼还没给呢。” 顾留白呵呵一笑,“等怀贞公主和昭仪家的嫁妆给我,我就给你们聘礼。” 裴云蕖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她也忍不住回怼道,“好你个顾十五,那你这是自己一毛不拔,想把她们的嫁妆当成给我们的聘礼?那她们的聘礼呢?” 顾留白得意扬扬的说道,“皇帝家里又不需要我的聘礼,至于上官家?他们不敢要我的聘礼,这次保准感恩戴德的送一堆嫁妆感谢我。” “噗!”裴云华和裴云蕖都被顾留白逗笑了。 裴云蕖说了句恬不知耻之后,又忍不住道,“顾十五,要说到无耻,整个长安,你要谦虚一点说第二,都没有人敢说第一。” 顾留白道,“那我一定再接再厉,争取做到大唐第一。” 裴云蕖也是装不下去,忍不住就笑了。 顾留白这不要脸起来,她是一点都没有办法。 裴国公笑眯眯的看着顾留白和她斗嘴,原本他返回长安,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但此时看着自己这两个女儿和顾留白在一起的模样,他在心中就已经劝解自己,算了算了,两女儿和女婿过得好,不吃亏就行。 突然之间他心里有个主意,他便故意干咳了一声,认真道,“这聘礼什么的就算了,至于嫁妆,我拼着老脸不要,也会想办法多抠点,但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我就一个要求。” 见他说得认真,裴云华顿时下意识的出声到,“父亲,什么要求?” “我这忙碌了大半辈子,到时候一赋闲在家,肯定适应不过来,你们得给我赶紧弄个孙子孙女带带,好让我有点事情做。”裴国公笑道。 “父亲!”裴云华娇羞难当,一时都不敢抬头。 裴云蕖则脸皮厚多了,道:“这事情我肯定不能抢在姐姐的前头。” “那我不管。”裴国公一本正经道,“反正我们裴家的人总不能被上官家的和李家的抢在前头,你们想想,哪怕现在你们几个不分大小,但到时候裴家的抢在前头,那就是老大,到时候小家伙们打起架来,这年纪大的都肯定占便宜。” 若是换了上官昭仪,说不定就接着这话头发挥了,但裴云蕖毕竟外强中干,她也是脸上发烫,不敢接话了。 “哈哈哈!”裴国公看着自己这一对女儿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鲜衣怒马似乎还在眼前,这一转眼,这两个女儿都要嫁人了。 …… 黄沙卷着驼铃在灵州户市上空盘旋,这座毗邻关外的边城集市正吞吐着形形色色的欲望。胡商捧着琉璃盏与中原布贩讨价还价,吐蕃马队卸下盐包时溅起呛人的尘雾,而最西角的茶棚里,五名满脸风尘的剑师正在嚼着肉干。 集市里的掮客早就已经摸过底了,这五个人都是“铁牙老杜”介绍过来的人。 铁牙老杜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老头,左脸有道被狼牙划出的旧疤,说话时总露出镶着金铁的槽牙,他在灵州西市有间挂着"杜记保行"木匾的土屋,门前永远飘着面绣有驼掌纹的褪色旗。 他的生意就是帮忙找人。 商队缺什么人,他就帮忙找什么人。 向导、马夫、劳力、镖师,什么人都能找得到。 不过铁牙老杜只保证他找来的人绝对有这方面的能力,不保证这些人的来路正,也不保证这些人在商队里就不搞什么幺蛾子。 凑人找人是一回事,能不能压得住管得住找来的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铁牙老杜有个特色。 他能够告诉商队里领头的,这些找来的人和他合作过多少次,具体有些什么本事,以及在以往的那些合作之中,那些商队的反馈信息。 现在市场里那些商队的头目大致都清楚了,这五个人之前和铁牙老杜合作过三次,其中有两次去过关外,虽然没遭遇什么战斗,但能力的确可以。 只是这五个人不分开,意思就是要雇得一起雇。 这么一来,有些小的商队就觉得未必压得住这五个人,压得住的商队又不一定要用五个人,所以一时半会,这五个人看上去还是无人问津,在等一个有缘人。 这五个人看上去倒是也不急,嚼肉干都不紧不慢的。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几个人的目光其实总是时不时的落在东角的一支商队上。 这支商队在东角支起了二十余顶驼色帐篷,青白两色的商旗在风沙里猎猎作响,旗上"河西张氏"的墨字还透着新浆的亮色。三十多头骆驼正被几个伙计牵着卸货,那些捆扎货物的手法生涩得让这五个人心领神会的交换了个眼色。 商队的货物堆在营地中央,用新剖香樟木钉成的茶箱缝隙里漏出几片青褐色茶末,而旁边裹着干草的瓷器篓子竟直接曝晒在烈日下。 这也是老手不会犯的错误,茶叶箱该用陈年松木防潮,瓷器更得拿浸过桐油的毡布裹严实。 商队里约莫五十号人,除了五六个皮肤黝黑的老驼夫蹲在阴影里抽旱烟,余下多是手脚显得笨拙的生瓜蛋子,有个戴幞头的账房正手忙脚乱核对货单,他腰间算盘珠子磕在茶箱上叮当乱响;几个佩刀的护卫倒是体格魁梧,可他们擦汗时露出的手腕皮肤白皙,显然没经过大漠风沙的打磨。 好歹牵骆驼的那些脚夫还算靠谱,这时候在做着出发前的准备,他们正用粗盐刷着骆驼的蹄足,仔细的检查这些牲口有没有问题。 这五个人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又懒洋洋的站了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今天估计接不到合适的生意了,然后就慢悠悠的晃出了市场。 五个人晃出集市后,沿着干涸的河床走了约莫二里地。领头的汉子突然蹲下,从怀中掏出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他熟练地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塞进竹筒,手指在鸽羽上轻抚三下,将这信鸽放飞了出去。 信鸽飞走之后,这五个人都明显放松下来,领头的汉子笑了笑,正想招呼哥们几个找地方喝酒去,但他的笑容才刚刚在脸上绽放,就突然僵住了。 他们前面突然冒出了十来个人,接着后方也冒出了十来个人。 这一共二十来个人都是身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都戴着竹笠。 这五个人很轻易的从这些人身上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 他们几乎瞬间就判断出来,这些都是练剑的剑师。 哪怕这些人现在一个都没有带剑,但是光是从他们走路的姿势,他们身上的那种气息,他们就可以感觉出来。 哪来的这么多剑师? 而且似乎都是比他们更强的剑师? “你们是谁的人?”有人出声问道。 五人之中领头的汉子故作镇定的回应道,“我们是铁牙老杜的人。” “别说这种废话。”那人冷冰冰的回应道,“是铁牙老杜告诉我们,你们这几个有问题。你们如果不想死,那最好老实告诉我们,你们是在替谁做事。” 五人之中领头的汉子沉吟了一下,狞笑起来,道:“都是剑尖上舔血过日子的,说实话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们,我们虽然打不过,但我不服,要想从我嘴里头问出事情,除非你们谁来和我比画一下,把我打服了,我就告诉你们。” 对面出声的那人似乎不喜欢废话,听到他这话后,连一个字回应都没有,只是身影一动,瞬间朝着他掠来,并指为剑,真气涌动之间,便有数十道剑气如白茫茫的水箭般朝着这领头的汉子落去。 这汉子面色剧变,他在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好不容易避过这些剑气,眼睛余光之中,只见身后地面数十个深深的孔洞。 “沧浪剑宗!” 他惊骇的看着这名真气能够化形剑气的剑师,“你到底是谁?” 这名不喜欢废话的剑师微微仰头,只是声音微寒的说道,“你还有一次说话的机会,如果不告诉我们你到底替谁做事,那我杀了你,换个人问。” 五人中领头的这名汉子顿时就叫出声来,“崔氏,清河崔氏。” 不喜欢废话的剑师便是萧真末。 他只是又异常简单的说道,“细节,证据。” 他问这话的时候,其余那些沧浪剑宗的剑师已经分散开来,这五个人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六品,只是萧真末一人便足以应付,他们此时都在看向东边的回乐峰。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此时这回乐峰那边已经起风了,风吹沙涌,沙粒飞扬,真像是茫茫的大雪在涌动。 他们看着这样的画面,想着顾留白给他们的册子里,郭北溪对于那些剑招的领悟,此时看着那风沙,他们心中也有别样的感受。 第七百七十三章 一碗水端平 - 割鹿记 - 无罪 安知鹿一直住在平山驿里头。 因为都心知肚明,这盐铁转运使就是个暂时性的差使,所以安知鹿也没有在扬州置房的打算,而扬州这些地面上的富商哪怕有心巴结,也没有一个动送宅院的心思。 平山驿的陈设在扬州这些权贵眼中自然是不入流的,但胜在周围的风景好,而对于安知鹿而言,他感觉这里就是他的福地,有的修行典籍上面说,修行讲究个心境相合,一个修行者若是在某处就觉得身心特别舒畅,那这地方就是难得的修行宝地。 他在这平山驿就是如此。 身心特别舒畅,修行速度也是比在别的地方快得多。 安知鹿现在脑子开了窍一样特别好使,他自己倒是也总结出了个原因。 在长安的时候,他自然也听说了皇宫里头的太液池,太液池分东西两池,池中设蓬莱三岛,据说有海外仙山的气象,美不胜收。 但在长安的时候,他也只能偶尔在高处远眺见一角,丝毫没有近观的机会。 眼下扬州这瘦西湖是“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同样是美不胜收,这种景色随便他看,而且他此时在扬州,已算得上是扬州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有种这瘦西湖就是自家院子的感觉。 这种心境,自然令他觉得身心舒畅。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赵德言这时候正坐在安知鹿的面前,和安知鹿见得多了之后,他越发肯定安知鹿并非池中物,尤其这人看上去虽然粗犷不修边幅,但很多时候都似乎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这种独特的气质怎么说呢? 就像是他在不断提醒着别人,兄弟,跟我干,最终咋样我不能保证,但保证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你不吃亏。 赵德言现在是真正的墙头草,宝押两边,既不刻意偏向太子一方,也不刻意偏向安知鹿一方。 太子那边有什么秘密的动向,他也和安知鹿说,而安知鹿这边的一举一动,他也和太子讲。 所不同的是,安知鹿知道他会这么干,但太子那边不知道他是这么干的。 面对着安知鹿的时候,赵德言其实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和太子密谋这么多年,和安知鹿接触得时间尚短,但似乎反而和安知鹿更为亲近。 其实有些密笺过来,他原本可以派人过来告诉安知鹿,或者慢悠悠的过来,但他每次一拿到密笺,总觉得快点告知安知鹿对自己有利,所以总是第一时间就自己赶过来了。 “清河崔氏和太子联手?太子让清河崔氏帮忙对付皮鹤拓和破坏边贸?” 安知鹿一听赵德言说起这事情,他就顿时连连摇头。 “你不看好?清河崔氏也算是大唐所有门阀里头,修行者最拿得出手的了,太子之前早有些动心,只是清河崔氏之前一直想靠着皇帝强势进入长安,太子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现在这送上门来,他心里头不知道多高兴。”现在熟了,赵德言和安知鹿说话的时候,也是朋友的口气,不是一开始那种互相称呼官职,文绉绉的口气了。 “清河崔氏的修行者是多,但眼下这状况,真的没卵用。”安知鹿叹了口气,看着赵德言解释道,“先说南诏那一块,南诏那边虽不是关外,但其实外面的人过去,简直就像是到关外差不多的。陌生人一接近太和城,早就被人注意到了。弄些修行者刺杀?我都想得到防备,顾道首怎么可能想不到。至于要破坏边贸……”说到这里,安知鹿忍不住就咧嘴笑了,“太子到底想什么呢?” “这也不行?”赵德言一愣,“清河崔氏之前为了垄断关外商路,在那边还是有不少势力的,若是在关外,没有军队保护,清河崔氏的确没有和顾十五争,毕竟顾十五在关外要调动马贼就调动马贼,要调动军队就调动军队,但若是在灵州到回鹘实控区之内发难,这情况可有些反过来。而且现在也不是要抢生意,只是破坏,那相应简单得多了。” “赵长史啊,那你这是想简单了啊。”安知鹿听着哈哈一笑,“这想事情,不能纯粹朝着自己有利的这一方想,你换个思路想想,灵州互市那可不是顾道首一家的生意,那大唐好多家都靠着那边的生意发财,你这弄得商路不安稳,不是只有顾道首一家的生意受影响,是所有人的生意受影响。当然,太子最好他们所有人生意做不成,砸了所有人的饭碗,但清河崔氏和他的人,在那边不就相当于要和所有人为敌?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他恐怕没想明白。那种边贸互市可不只是给大唐带来惊人的利益,以前突厥也好,后来的吐蕃、回鹘也好,他们真正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和你做不成买卖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干的?他们可不会讲规矩,他们是要出兵劫掠的。” 看着已经有些明白的赵德言,安知鹿笑呵呵的说道,“眼前这节骨眼上,如果边军那边再度吃紧,甚至有大的战事,那裴氏的军权可没那么好下啰。所以无论是皇帝也好,其余各家门阀也好,这时候是绝对不会想让边军和关外这些人干仗的。太子要让清河崔氏去那边搞事情,那不是把清河崔氏往火坑里面丢么?更不用说顾道首肯定有所防备。” “这事情弄的…”赵德言听得发愣,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前他觉得太子贤能,低调隐忍,是做大事情的料,怎么现在越是和安知鹿接触得久,越是接受他的点拨,就越发觉得太子幼稚,简直有些胡搞呢? 安知鹿也叹了口气,“按我所知,皮鹤拓原本就已经把顾道首当神仙一样尊敬了,现在太子再弄这么一出,刺杀失败之后,到时候太子起兵,哪怕真有点成事的迹象,想要说动皮鹤拓联军,甚至想让皮鹤拓配合施压,牵扯些皇帝的军力,都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弄得不好就是被顾道首借兵来打他。” 赵德言听得又是一阵叹息。 他不是将领出身,但光听着安知鹿这一顿剖析,他就觉得安知鹿之前那一句说的实在太对了。 太子到底想什么呢? 哪怕刺杀成功了,太子得到的直接好处也不多,但刺杀失败了,那不利的因素就太多了。 这不是失了智么? 岂料安知鹿这时候还认真说了一句,“太子的想法我也能揣测一二,他其实也就是想尽可能削弱各方力量,他就是生怕皮鹤拓将来听从顾道首调度才这么做的,他是觉得皮鹤拓一死,南诏必定大乱,到时候他从中可捞得一定好处,但赵长史啊,我和你说,别说刺杀根本不成,就算是刺杀成了,他所想的好处也是屁都没有,因为顾道首有的是手段让南诏不乱。他这做事只想自己能用什么什么手段,却老是忽略了人家的实力。” “不是我说。”安知鹿看了一眼眼眉之中尽是忧色的赵德言,笑了笑,道,“太子领兵打过仗没?” 赵德言苦笑了一下,“安将军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没打过仗,就不知道战场上会有多少变数。赵长史,我估计你也没打过仗,所以你大概想象不到,有时候战场上有人喊对了几句话,或是正好砍对了个人,就会引起巨大的变故。这打仗起来,不是双方计算一下军械,计算一下人数就有用的。各种情况都得有预先准备好的法子应对。”安知鹿平静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太子没真正打过仗,但他却是最主要的统帅,他的意见占主流,而且因为他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似乎他的幕僚团也改变不了他的一些决定,他的性情更是令人头疼,似乎有人绝对他做法不对劲,就反而被他厌恶。” 赵德言被说得沉默无言。 他背心甚至全是冷汗,心里不断庆幸现在自己好歹一脚踏上了安知鹿这条船。 安知鹿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咧嘴笑了笑,道,“赵长史,你在这位置上久了,人脉比我广得多,而且清河崔氏估计也清楚你和太子的关系,你乘着这时候,先和他们设法接触接触,等到清河崔氏真在两边被揍得狠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你和我一起想想办法,到时候把他们剩余的家伙事一起给收了。” 赵德言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觉得太子和安知鹿一比,那真是个弟弟。 “赵长史,我在这边,也没几个真正信得过的人,今后这边很多事情就要拜托你了。我和你说说我真正的想法。”安知鹿趁热打铁,看着赵德言认真道,“我可从来不做一锤子买卖,尤其太子这种不是百分百能成的买卖,更不能说脑袋一热,就把身家性命一下子赌一把。说句玩笑话,咱们两个人现在官阶都差不多,反正都是往上爬,你想想太子哪怕成事了,我们能爬到哪里?但你说乘着这个势头,我们在每一波生意里都捞好处,稳扎稳打的往上爬,这不稳妥得多?” “安将军说的是。”赵德言认真行了一礼,“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清楚得很了。” 走出平山驿的时候,赵德言有点走神,在石阶上差点踏空。 他回了回神,又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 安知鹿这人还真的有意思,哪怕明知道他是刻意拉拢,这回他似乎也没有心里不舒服的感觉。 至少真的能有所保障,能有好处不是? 他进平山驿的时候还想着一碗水端平,两边都一样,现在出门的时候,这一碗水恐怕就已经没法端平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一起薅羊毛 - 割鹿记 - 无罪 暮鼓声还没响起,厉溪治就早早的到了静王府。 上次不凑巧,他在外面办事,没赶得上参悟钟鐻金人,这次听说要安排卢永乐等人参悟钟鐻金人,也必定有好处,所以接到顾留白让自己来的消息,他赶紧就过来了。 果他一来就被顾留白和裴云蕖找过去谈事情。 “皮鹤拓的信使来过了,我和皮鹤拓说好了,裴国公安排的那批东西就直接往永昌城运。你要找个得力的,且修为也不能差的人过去,恐怕要留在那边。”他刚刚在顾留白和裴云蕖的对面坐下,听到顾留白说这些,他顿时就吃了一惊。 “不送去扶风郡?”他当然知道顾留白说的那批东西就是制造玄甲的材料。 顾留白摇了摇头,“直接卖掉。” 厉溪治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才能看到底安排什么样的人过去。” “以前大隋和大唐的战斗主要是在一些关键城池,都是攻坚战,破城后的巷战。无论是强行冲阵还是被迫防御,玄甲都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但大唐的边军和吐蕃交手很多次,大仗打了三次,几乎没怎么赢过,和回鹘也占不到便宜。我这种边军暗桩心里很清楚,边军的将领其实心里也很清楚,任何一方如果覆甲骑军多,那就占优势。现在的吐蕃和回鹘,这种骑军的数量占比会极大,吐蕃和回鹘如果进入唐境作战,几乎都是骑军,步军会极少。今后的南诏也会骑军数量占比很大,因为皮鹤拓他们那边发现卖马是条出路,他们最近疯狂的捕野马,建马场。南诏那边的马挺不错的,耐力极好。” 顾留白解释起来颇有耐心,其实他也知道厉溪治这些人都是聪明人,和他们好好谈谈,或许也会有些启发,“今后军队构成一变,玄甲起的作用就不是那么大,而且这玩意制造、运送、保养的费用都十分惊人,养一名玄甲士都能养几十名重骑,所以如果眼门前都要打仗,我不会把财力投在这玩意身上。” 厉溪治顿时肃然,“你是今后覆甲骑军会占据主流,这玄甲本身就会被淘汰?” 顾留白点了点头。 厉溪治想了想,接着道,“那送去永昌城是要做什么?卖给谁?” 顾留白道,“卖给天竺,我和天竺佛宗的那些修士也联系过了,天竺原本对玄甲有着狂热的兴趣,他们不管有没有用,但是必须要有,而且在我看来,他们天竺如果自己打仗的话,配合他们的象骑军恐怕是有奇效。所以借此机会,我要让皮鹤拓和天竺的人配合,打通南诏至骠国至天竺这条通道,到时候把南诏的木棉布、战马、还有我们这边运送至南诏的货物,卖给骠国和天竺,把天竺的琉璃、骠国的琥珀、战象弄到南诏。我要你选得力的人过去,一是要能够保证这条商路安全,二是以永昌城为节点,建立互市。” 厉溪治很聪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你不只是要以物换物获利,你是想在永昌建立互市收利税?” “是。”顾留白道:“大唐的东西是有限的,我们能够运送去南诏能卖的东西也是有限的。不过能够打通那条商道,让各国在那边做生意,每个交易的商队都给我们交点钱,那这每年能收的钱财很多。别的地方属于李氏,南诏现在一时半会回不了李氏手里,我们在那里开辟出来的互市,那最多给点皮鹤拓好处意思意思。皮鹤拓越是见识到我们的厉害,就越不可能对我们有异心。” 厉溪治在心里盘算了一会,他明知顾留白是想看看自己的见解,但他盘算完了之后只能叹了一口气,道,“二小姐,要不我给你家顾道首磕一个吧,他这脑袋和别人完全不一样,别人都觉得大唐这口锅里,肉就那么多,谁够狠就能多抢块肉,但你家顾道首却偏偏却能在别的地方弄出块肉出来。这条商路一打通,骠国、弥臣、真腊,甚至吐蕃都能过来交易。” 厉溪治觉得顾留白这么做,恐怕盯着的最大那块肉还是吐蕃,毕竟吐蕃出产多啊,但若是放在大唐别的州域交易,那里面的钱财就没顾十五什么事情了,这不是浪费了他和安兴公主和赞卓的交情了么? 他看着抿着嘴偷笑的裴云蕖,又道,“这么一来,军费亏空也能解决大半了吧?” “皮鹤拓这人不笨的,他必定会全力配合,所以你选的人得办事情靠谱一些,这户市越快弄起来,对我们越有利。”顾留白微微一笑。 厉溪治道,“那就让彭青山去就行了,反正你不是也喊他过来参悟钟鐻金人的?这事情交给他没什么问题。尤其是押运东西这种事情,他以前在边军没少干。” “有能收刮到的残破玄甲、私甲,倒是可以给我送扶风郡博山坊去。如果要费钱的就不要了。”顾留白想了想之后说道。 厉溪治想到之前他所说的战象,不由得有些心惊,“难不成你真想弄支象骑军?” 顾留白道,“有也只是做奇兵用,不会在那上面多花力气。南诏可以养一批,反正那地方水草丰茂,气候也适合。养象军费不了什么钱,但那象军也是蛮笨,和玄甲一回事。” 厉溪治好奇道,“那你这精锐大军,最看重的是什么样的军士?” “突厥黑骑。”顾留白异常简单的说出这四个字,然后才道,“我要的是能够灵活长途奔袭的披甲骑军,刀箭难伤,而且下马之后,都能作为重铠战斗。一支军队多种用途,且足够灵活机动,可以驰援,可以拖住数倍大军的脚步,可以不断袭扰,自身又没多少损失。” 厉溪治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苦笑道,“那军费还得想办法再多弄点。” 顾留白突然嘿嘿一笑。 厉溪治有些无语,他觉得顾留白这笑十分阴险,十分猥琐。 “刚刚五皇子来过了,他和裴二小姐一起给我想出个妙招。”顾留白嘿嘿一笑之后道,“想办法薅太子的羊毛。” 厉溪治摸摸脑袋,“我这脑袋原本也挺聪明的啊,怎么和你们在一起,就好像变笨了呢?” 裴云蕖顿时被他逗笑了。 顾留白就笑着道,“那二小姐你说吧。” 裴云蕖笑道,“皮鹤拓那边之前不是准备大唐大军的反扑么,他们那边的部族曾经有一段时间日夜不停地赶工,造出了大量的藤甲、藤盾和手弩。其实黔州那边地貌和南诏的山林有些类似,那种穿戴较轻便的藤甲和手弩十分合适黔州的军队的,只是那些藤甲经不起重铠重骑冲击,那些手弩好用是好用,射程比起重骑的强弓也不如。” 厉溪治顿时哭笑不得,“二小姐,你这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啊,合着他们的将领肯定觉得这玩意好用,大肆购买装备起来,结果到时候一杀出黔州,真要和我们的军队碰上了,不被你的重骑打得稀里哗啦?” 裴云蕖得意的哈哈大笑,“反正太子的军队肯定是缺甲的,但他可能不缺钱,而皮鹤拓那边现在知道不需要应付大唐的大军,那藤甲堆得时间长也没有用,而且他们也可以源源不断的制造新甲。我们帮他卖钱,我们拿一部分好处足够了。你们也帮我们想想,肯定还有别的地方能薅太子的羊毛。他这人现在应该属于人傻钱多的状态,只要能换有用的军械,他肯定舍得花钱。” …… 顾留白和厉溪治这边谈笑风生,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大半军费问题的时候,扬州平山驿之中,安知鹿的神色随着暮色变得分外凝重。 郑氏门阀的一名修行者出现在平山驿,这名修行者叫做郑昙笈,但他却并非郑仲夏的手下。 他秘密的面见安知鹿,是特意传达顾留白的意思。 顾留白的意思很简单,安知鹿一下子就领会了。 大家能不做敌人,能一起捞好处的时候,大家就一起捞好处。 尤其是一起多薅太子的羊毛,毕竟现在他是大唐最肥的羊,而且薅他的羊毛,皇帝没有什么意见。 安知鹿沉默了足有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倒不是难以抉择。 而是他真的没有想到,顾留白会以如此的态度和他对话。 他太过感慨。 太子和顾留白的手段相比,真的一个是在地下,一个是在天上。 “请你转告顾道首,光是许将军和安贵这份情谊,我都不会无视他的好意。而且以顾道首的身份来和我谈这种事情,我很荣幸。” 他诚恳的看着郑昙笈,再次保证道,“我一定会尽力而为,至于太子的动静,我也会第一时间传递给他。” …… 这时候心情十分感慨的还有远在吐蕃的赞卓赞普。 顾留白偷偷派出的,要和吐蕃做生意,以及让吐蕃配合打通那条商道的使团也到了赞卓的面前。 赞卓对顾留白的佩服也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的使者主要成员之中,竟然有几个是之前吐蕃的流亡贵族。 起兵反叛他,后来逃亡出去的人,现在反而作为顾留白和他谈生意的代表过来了。 而且相谈甚欢。 今后会一起好好做生意。 这他娘的…无法形容。 第七百七十五章 命运的相逢 - 割鹿记 - 无罪 晨雾还未散尽,长安的巷子里飘着淡淡的炊烟,杜哈哈坐在一家不起眼的食铺里,木桌粗糙,碗里的肉汤冒着热气,浮着几片青葱。他慢条斯理地掰开一块胡饼,酥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油脂渗进指缝,他却不急着擦,只是望着门外。街上行人稀疏,卖炭的老汉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车走过,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远,笑声像一串风铃,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杜哈哈低头啜了一口汤,温热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看着那几名孩童的背影咧嘴笑了笑,但再低下头来继续喝汤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已经落在风卷到他脚下的几片落叶上。 他的剑斜斜的靠在桌边,剑穗微微晃动,像是无声的叹息。这时候的他仿佛只是个想安静填饱肚子的过客,仿佛长安街巷之中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 当他安静的吃完胡饼和肉汤,也不急着起身,微仰着头看着不远处一株银杏树的时候,一辆马车从他身前的街道上驶过。 车窗帘子微微荡起,内里坐着一名志得意满的锦衣男子。 或许是命运的刻意安排,或许是被车窗帘荡起时的亮光所引,这名锦衣男子转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安静仰头的杜哈哈。 只是匆匆一瞥。 一瞬间他觉得这人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就在一垂首之间,他豁然惊醒,想到了此人是谁。 他的呼吸略微沉重了些,只是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沉声喝道,“停车。” 马车迅速在道边靠停。 锦衣男子下了马车,他走下马车,又认真的看了杜哈哈一会。 在他下马车的时候,杜哈哈就已经注意到了,杜哈哈看着这名锦衣男子,他面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看到这名锦衣男子显得骄傲自得的脸庞上渐渐浮现出不屑的笑意。 杜哈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画面。 “杜文若?” 和他料想的一样,这名锦衣男子充满不屑和讥讽的笑意在脸上迅速扩大,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的走过来。 杜哈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回来的?”锦衣男子原本想要在杜哈哈身侧坐下来的,但看着那些桌椅上的陈年油垢,他微讽的笑了笑,便打消了坐下来的想法,只是背负着手站在杜哈哈身前不远处。 杜哈哈平静道,“好久了。” 锦衣男子微微一怔,他停顿了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看着杜哈哈道,“杜文若,你还回来做什么?” 杜哈哈不想再看他的眉眼,淡淡的说道,“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机缘巧合,回来就回来了。” 锦衣男子又认真的看了他片刻,似是想要判断他说这些话的真伪。 “其实完全没有回来的必要。”数个呼吸之后,锦衣男子慢慢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已升至殿中少监?” 杜哈哈摇了摇头。 锦衣男子又微讽的笑笑,“你知不知道殿中少监是什么官阶?” 杜哈哈又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 锦衣男子平静道,“是从四品上阶,分管皇帝膳食、医药、冕服、车马、宫室陈设及仪仗等六局事务。” 杜哈哈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觉得这些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这名男子的一切,他并不关心。 锦衣男子却以为他早已知道,便故意冷声又道,“殿中少监虽只是管这六局事务,但唯有皇帝赏识之人担任,即便是许多三品大员,其实说话也未必比我有用。” 杜哈哈点了点头,似乎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锦衣男子的面容却寒冷起来,他看着杜哈哈,轻声道,“所以不要有什么怨恨,你只是一个养子,既然离开了长安,就不要再想回来和家中有什么纠葛。长安的冬天很冷,有很多人容易暴毙街头。” 杜哈哈看着这锦衣男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终究觉得和他掰扯什么似乎没有什么意思,只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锦衣男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又露出不屑的冷笑,他转身走回马车,在马车开始走动之后,他对着马车车夫寒声吩咐道,“找人盯着他,在冬天来临之前,他如果还不离开长安,便杀了他。” …… 锦衣男子名为杜知节。 他的父亲叫做杜方岳,属于京兆杜氏分支。 其妻房氏早年一直不孕,无奈抱养了一名男婴,取名杜文若。 不料这男婴似乎给她带来了运气,一年之后她便怀孕,生下一子,便是杜知节。 杜知节初任门下省左补阙,因擅长揣摩上司意思而被调入殿中省,主管皇室车马调度,林甫倒台之后,借重建朝堂之机,通过卢氏举荐,很快升任殿中少监。 去年冬至大典时,杜知节负责调配仪仗马车,礼部尚书王玚暗示其能否“行个方便”,将自家侄女安排在前排命妇队列。 杜知节悄然将这事情安排妥帖,就又搭上了太原王氏南祖房支系。 他和杜哈哈倒是并未吹嘘,此时他前途一片坦荡,虽目前是从四品的官员,但再往上晋升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即便看到杜哈哈还活着的时候,他在那一刹那的确有些心惊,但接下来的不屑却并非是装出来的。 在他眼中,曾经对他充满威胁的杜文若,现在就只是一名落魄的路人。 对于他此时拥有的权势而言,这杜文若就只是一只他可以轻易踩死的蚂蚁。 马车继续朝着静王府的方向前行。 他今日是替礼部尚书王玚来跑腿,替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试探一下,看看明月行馆到底要多少好处,方可让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进入静王府参悟钟鐻金人。 他此时还并不知晓,只是因为车窗帘的恰好荡起,只是因为他恰好看到了街边的杜哈哈,就已经改变了他和他所在的这一脉杜氏的命运。 虽然早就已经通报过了,但等到他这辆马车在静王府的大门口停下来,看到迎接自己的竟然是李氏机要处的李玄霄时,他还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李玄霄何许人也? 他是李氏机要处赤鸦司的司首。 虽说此时李氏机要处已非彼时李氏机要处,但他十分清楚,李氏机要处的人再怎么都是李氏嫡系,而且李氏机要处的赤鸦司哪怕接受皇帝监管,它本身也依旧有着监管长安官员之职责。 这种人物亲自迎接,杜知节哪怕再自傲,哪怕再觉得自己仕途会顺风顺水,他还是有着自知之明,觉得今天必定是因为礼部尚书的原因,而并非是看重自己。 结果等到李玄霄领着他进门,说顾道首要亲自会见他时,他更是震惊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道首竟然会亲自接见自己! 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到再问了一遍,听到李玄霄再次肯定的回复时,他欢喜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若是能够得到顾道首的赏识,能为他做些事情,能够和明月行馆牵上线,那他将来必定飞黄腾达! 李玄霄领着杜知节穿过静王府的回廊,两侧青松苍翠,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杜知节心跳如鼓,掌心渗出细汗,他不断整理着衣袍,生怕有一丝褶皱冒犯了那位传说中的顾道首。 “杜少监,请。”李玄霄推开一扇雕花木门,示意他进入。 这是一座临街的高阁,窗棂半开,正对着静王府的大门。阁内陈设简雅,一张檀木案几上摆着一张地图。 案后坐着一名素衣男子,正低头轻抿茶盏,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眼。 “顾道首!”杜知节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顾留白放下茶盏,目光淡淡扫过他的脸,唇角微扬:“杜少监,久闻大名。” 杜知节受宠若惊,正欲谦辞,顾留白却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淡淡的说道,“你过来和我看一个人。” 杜知节一怔,他不明白顾留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自然不敢有所停顿,他快步走过去,只是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他的整个身体就顿时僵住了。 他看到了杜哈哈。 提着剑,如同落魄旅人一样的杜哈哈很随意的进了静王府大门。 那些静王府的李氏机要处修行者连上前问询的都没有,只有刚刚返回的李玄霄和杜哈哈说了一句话,然后接着领着杜哈哈过来。 “顾…”杜知节这时候感觉到不对了,他额头上出现了豆大的汗珠,他的浑身都有些发颤。 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杜哈哈,认真道,“看见了没有,那是我叔。” 杜知节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他不知道顾留白为什么会称杜文若是他叔,但顾留白认真的语气和此时的目光,却让他觉得身周的天地瞬间崩塌,让他只觉得自己在不断的往下坠落,掉进根本无底的深渊。 杜哈哈也并不知道顾留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找来。 但他进入这间楼阁,看到顾留白和面色无比苍白的杜知节时,他就明白了。 “顾十五…”他看了一眼顾留白,苦笑了一下,也不知该说什么。 顾留白平时也只是喊他杜哈哈,但这时候却认真的道,“哈哈叔,我们的人看到有个人下了马车和你说话,这人对你的态度似乎不太好,我很好奇,便问了问蓝姨。然后我就知道了一些事情。” 杜哈哈摆了摆手,想说没必要,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顾留白冷漠的看了一眼已经浑身被冷汗湿透,面色比白纸还苍白的杜知节,冷笑道,“我尊重你的想法,本来也可以没必要,但现在不成了。我叔不欺负人,人却还想欺负我叔。哈哈叔,你可以不追究,但我不不能不追究。” 第七百七十六章 风云动千里 - 割鹿记 - 无罪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吃的话,杜知节宁愿吃药撑死。 顾十五可以是大唐道首,也可以是大唐的恶魔。 清河崔氏、博陵崔氏……那些就算是他能够爬到想要的位置都需要仰望的存在,被这人整成什么样子? 再看着顾留白对杜文若的态度,再想到自己之前对他做过的事情,杜知节恐惧得差点要晕厥过去。 顾留白没有管他,只是招呼着杜哈哈先和自己一起坐了下来。 其实自从知道蓝玉凤和自己娘的关系之后,他便明白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便是他娘离开世间之前便留给他的护道者。 哪怕是其中似乎最和他八字不合的陈屠,其实也早已成了他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他知道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有着很特别的过往,他很好奇,很想知道他们的故事,但他也尊重他们的隐私,在他们不愿意告诉他以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也不会刻意去打听。 听到蓝玉凤所说的有关杜哈哈的那些过往时,他愤怒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必须尊重杜哈哈的选择,但过去的事情算了,今日的事情,却不能这样算了。 杜知节的身体晃动着,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如同等待审判的犯人。 “坐。”顾留白示意他坐下。 杜知节几乎瘫软在座位上。 “杜少监,大唐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我一直是个很讲道理的生意人。”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你父母是我叔的养父母,应该对我叔不错,所以你当年下毒,用剧毒毒坏了我叔的身子,损伤了他的根基,他后来哪怕成了厉害的修行者,也并未想要找你报仇。后来他护着我回了长安,也从未提及过这件事,他也肯定看不上你们这一点点家业,但你之前已经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到了现在不知悔改不说,还到他面前说那些话,你说该是不该?” “不该!”杜知节哭了起来。 他此时完全不像是一个朝中四品官员,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顾留白却是淡淡的笑了笑,“我不和你算别的账,你毒坏了我叔的身子,损伤了他的根基,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未晋升八品。那让你想办法把我叔的根基补好,让他晋升八品,这应该不过分?” 杜知节一呆,他几乎是拼着老命叫了起来,“不过分!绝对不过分!” 这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了百倍。 “我是讲道理的,你也说了,长安的冬天很冷。”顾留白平静道,“如果到了今年冬里你还没办法补好我叔的根基,没办法让他晋升八品,那过冬的时候,你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别连累别人。” 杜知节如蒙大赦,连声道,“一定!一定!” “还有个事情。”顾留白看着他,说道,“你这次是替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来的,他的事情,明月行馆的人会和你联系。” 杜知节连连点头,道:“知道了。” 顾留白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等到杜知节浑身又被冷汗湿透后,他才开口道,“杜少监还不走,难不成等着我请你吃饭不成?” 杜知节这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般告退走了。 杜知节一走,顾留白就不装了,看着杜哈哈就抱怨,“叔,你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受这委屈,你报恩当然是不错,但教训他也不妨碍你报恩。难不成他这样的人做错了事情,还得靠他父母兜着?” 杜哈哈咧了咧嘴,和平时一样哈哈一笑,但毕竟笑得没以往那么大声,“东家,你就喊我杜哈哈,别喊我叔,我听着不太习惯。你说想要教训他,那以前心里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这过去的时间一长,原本想着再不会回长安,这心思早淡了,而且好不容易回到长安了,还去想以前不痛快的事情做什么。还有我知道东家要对付他不知道有多少手段,但总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他出事情了,还惹得我养父母心烦。”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娘怎么就找了一堆这么心善的人?这也不怕我被人欺负死?” 杜哈哈被他这么一说倒是轻松了起来,哈哈一笑,“东家,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娘觉得我们太心善,老了没人照顾会被人欺负死,所以她只能让你照顾我们?” 顾留白笑道,“感觉还真有这种可能,不过这次这个杜知节是自己撞上来的,这是命数使然,怪不得我。” 杜哈哈这个时候看着走出静王府道门的杜知节,都有点同情起来了。 最晚到过冬的时候造就一个八品? 那谢氏为了造就一个冯束青,还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这一个杜知节要想补好他的根基,让他这么快晋升八品,他能有办法? 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又忍不住看着顾留白道,“东家,谢谢哈。” “谢个屁啊。”顾留白得意洋洋,“你成了八品,那还不是我有大把好处?我最近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可没余钱帮你找到那么多补好你陈年旧伤的灵药。” 杜哈哈知道顾留白是开玩笑,他顿了顿之后,轻声道,“陈屠老婆过两天就生了。”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我知道,裴二小姐半个月前就已经给找了一个最好的接生婆,在他们那边坊市呆着了。放心,陈屠这手艺,我感觉他自己接生都行,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杜哈哈一听顾留白比自己还清楚陈屠老婆的状况,他心里就又有些唏嘘,他就知道顾留白是真把他们这群人当成家里人。 还是天高气爽的秋日,好不容易钻进马车车厢的杜知节却浑身不断的发抖起来。 他这个时候开始陷入后怕。 他没有想到杜文若竟然和顾留白有着这样的关系,他回想起顾留白所说护送他来长安的话语,他想到了在那个早餐铺子里,杜文若随手放在一边的剑。 他心脏都几乎抽搐起来。 八品… 意思是杜文若已经七品巅峰,只是因为被剧毒损伤了根基,所以才迟迟无法进入八品。 那其实他说那些话语的时候,如果杜文若想要杀他,他就已经是早餐铺子旁的一具尸体了。 只是如何让一名被蚀炁断脉散损伤了内腑的修行者恢复如初,如何让这名七品巅峰的修行者在冬季结束之前一定晋升八品? 他要怎么做才能做到这些? 想到顾道首的信用,想到他说到做到的做派,杜知节捂住了自己的嘴,在车厢之中无声的哭嚎起来。 顾留白起身的时候,从窗口看了一眼这辆马车。 他这个时候都没有想到有什么好的方子和灵药能够修复被那种剧毒损伤的内腑,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好歹也是当朝大员,不逼一逼怎么知道呢? …… 顾留白很快溜达到了漱玉轩,怀贞公主这些时日就在这里修行。 杜知节只是小人物,但背后关乎京兆杜氏。 裴国公那日和他谈话的时候,明确的告诉了他哪些门阀可以拼命薅羊毛,但哪些门阀则必须给些脸面,因为那是皇帝要扶持的力量。 京兆杜氏也是皇帝要刻意扶持的力量之一,那教训杜知节这件事情,至少也要让皇帝知晓其中缘由。 所以顾留白就认真的将这来龙去脉和怀贞公主说了一遍。 怀贞公主觉得这杜知节的确挺可恶的,杜哈哈也实在太好人了,但她也觉得这事情说大不大,但就在这赐婚的节骨眼上,万一让皇帝不舒服了,影响的嫁妆可不是一点点,再加上这两日也没回宫里头,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马上就回宫里求见父皇,好好说说这事。 “你和你父皇谈完之后,顺便帮我约一下博陵崔氏的人,到时候让他们过来一谈。”顾留白现在和怀贞公主没事就养个剑,让她做事也完全不需要客气了。 怀贞公主知道他和博陵崔氏的过节,便有些好奇,“你这次和博陵崔氏想谈什么?” 顾留白大致说了一下局势的判断,点明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应该属于首先被蚕食的门阀。 怀贞公主顿时就明白了,“你想直接让博陵崔氏明白这点,然后让他们被迫和你合作,让你吃个大头?” 顾留白点头说是。 他和博陵崔氏已经打过交道,至少博陵崔氏之前很看得清形势,很懂得壮士断腕求生之道。 既然裴国公的意思是能抢的地方就下手要狠,那他最好做个独门生意。 “那我顺便帮你在父皇那里也探探口风。”怀贞公主一边整理衣衫准备出门,一边顺口问道,“那范阳卢氏呢?” 顾留白笑道,“范阳卢氏这些人还有些看不清楚形势,他们现在和当日的清河崔氏一样,还觉得自己如日中天,后面好日子就要来了。这时候和他们去谈,他们未必肯割肉求生,反而会暴露我们的意图。范阳卢氏那边先不用考虑,等他们自己觉得穷途末路的时候再说。” “对了。” 怀贞公主出门的时候,顾留白突然想到一点,又笑着说道,“上官昭仪家里最近有些纠结,他们之前和我不对付,现在想要讨好我,却又犹豫不决,你顺便也提点他们一下,让他们要讨好赶紧过来讨好。” 怀贞公主笑出了声,道,“我会和他们说说我嫁给你大致要什么样的嫁妆,然后提醒他们一下,上官妹子也是公主,他们要准备的东西可不能比我的差。” 顾留白乐了,“那他们估计要卖田地和卖房子了。” 怀贞公主坐在马车里朝着皇城行去的时候,她不由得同情起远在黔州的太子。 顾留白做多少准备,她是看得见的。 这每日里看上去平平淡淡,说说笑笑就过了,但每日里,顾留白手握的力量却以惊人的速度在增长。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在远离长安千里万里的地方,此时已经被顾留白卷动起风云。 她甚至想象出在扶风郡,在关外,在南诏郡,甚至在高丽,都有军队在集结,而且数量越来越多。 她知道太子也在努力的组织起大军,但面对顾留白这样的对手,她觉得太子根本没有胜算。 第七百七十七章 时代的终结 - 割鹿记 - 无罪 怀贞公主刚走,一名宫女就赶来告知顾留白,说裴云蕖找他谈事情。 怀贞公主现在在静王府之中修行,也带过来一些宫女,顾留白觉得这些宫女说不定是有些人的眼线,不能让她们接触一些机密的事情,但专门跑跑腿确实好用。 他现在手里能用的人自然是很多,但无论是灵州那边还是关外,或是南诏、扶风那边,都需要派不少绝对信得过且有足够能力的人过去,这边分一堆,那边分一堆,总还是感觉人手不够用。 裴云蕖就在沈若若的小楼里等着顾留白。 换了寻常的女子,或许会对顾留白和沈若若的关系心存芥蒂,哪怕只是平时修行和暂歇,恐怕也会在静王府之中另择一处,不过裴云蕖真没这种想法。 就像是之前没接受上官昭仪的时候,她一口一个上官婊婊,和上官昭仪友尽了,但接受之后,她心里就不存在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沈若若亦然。 这小楼所在的庭院她看着舒服,小楼里也呆着舒服,她过来自然就呆着了,和沈若若她们说说笑笑,自然的打成一片。 跑腿的宫女也都是看得清楚状况的,她们都知道顾留白的顾忌,所以根本就不进院子,只是在院门外候着。 顾留白以为裴云蕖是要和自己谈接手裴氏的一些心腹的事情,没想到是扶风郡那边传过来消息了。 除了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沈若若之外,段艾和段酌微这一对兄妹也在。 贺海心等最早从幽州走出的一批书院学生,现在已经在明月行馆挑大梁了,而段酌微也已经成长为明月行馆的情报中枢,他在延康坊坊中的院落,此时其实已经变成明月行馆的军情中心,一些他和贺海心、顾留白挑选出来的人,分别值守,夜以继日的在整合和分析各方汇总而来的情报。 段艾作为段酌微的副手,自然是段酌微和顾留白最放心不过的人选。 现在有关各处布局的事情,顾留白让段酌微和段艾有空的时候都尽可能的参与,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到时候段酌微和段艾,还有那些真正拥有才能的年轻人,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个长安,而是整个大唐。 协调各地的军队,脱离于大唐军方的自己的情报传递网络,这些事情,让他们一开始从无到有的参与,和弄完了让他们参与,是截然不同的。 “博山坊的那些匠师都是老匠师,有水准的,薛景仙传消息过来说,第一批金丝横刀已经打造好了。只是博山坊之中的百炼钢已经不足,接下来只能先制破甲箭。”这种场合其实相当于一支大军的中帐会议,所以顾留白一到,裴云蕖也没有丝毫的废话,直接就说了扶风郡方面传来的消息,然后又道,“样品的金丝横刀已经在送过来的路上了,估计后天就能到,不过看不看都差不多,和胡伯说的一样,寻常的横刀和我们的这金丝横刀对砍,直接就被砍断。” 顾留白刚刚才弄完杜氏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裴云蕖她们说杜哈哈的过往,现在听裴云蕖这么一说,虽说早在预料之中,但想着胡伯的本事,他就莫名的叹了口气,“我胡伯想必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啊。” 裴云蕖还以为他故意搞气氛,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又认真起来,“薛景仙说了,不是按你的要求还要将流水纹破甲刀的练法用在陌刀上么,他就算将扶风郡挖地三尺,最多弄得出三百柄合乎你要求的陌刀出来。意思是你要五千这样的陌刀,这四千七百柄的材料就得你想办法变出来,而且这种东西工序复杂,制起来也慢,他的意思是,要是短时间内搞不定那些材料,是不是换个思路。” 顾留白并不急于下论断,他认真问道,“薛景仙所说换个思路,他有什么建议?” “他的意思是能不能用钩镰枪、长柄斧替代,都是适合骑军的长武器,但若是让博山坊打造,哪怕优于军方的钩镰枪和长柄斧,造价不到你这种陌刀的一成。”裴云蕖道,“而我们几个人的意思是,既然安知鹿之前不是交出了一份削减陌刀炼制成本的东西,那也可以试试那种。”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其实这东西我听说了之后就问过胡伯,胡伯说配给一般的军队能用,但达不到我的要求。” 裴云蕖若有所思,她似乎明白了关键所在。 顾留白知道段艾和段酌微未必清楚,便接着说道,“打仗这东西就和修士之间战斗差不多,关键看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五品的修行者修为算是低了,但面对三品四品的便随便杀,七品的算是高了,如果他要对敌八品的修士,那怎么打?胡伯之前和我仔细谈过,知道我要的是可以让对手‘人刀马’俱碎的陌刀,所以才必须用大隋的流水纹破甲刀的炼制之法来制我要的这种陌刀。为何我要这种造价惊人又炼制复杂的陌刀,乃是因为我要的扶风郡的这支精锐骑军,不是用来对付一般军队的,而是用来牵扯大军和对付对方的陌刀队和重骑军的。” “我的这支军队唯有流矢不能伤,唯有面对对方的重骑军时都能有压倒性的优势,才能拥有卓绝的转战能力,才能拖住数倍甚至十倍数量的敌方大军。” 顾留白平静道,“所以我这支骑军所用的,必须是破甲箭,必须是射程远超其它骑军的强弩,必须是可以砍断对方长刀的长刀,他们所用的陌刀,也必须有压倒性的优势。” 段酌微点了点头。 这不难理解。 这是一开始建立这支私军的基调,要的就是这样的精锐,如果做不到,那不如不做。 段艾倒是有疑问,她反正和顾留白也熟,所以也没有什么顾忌,认真问道,“顾十五,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一支重骑?” 顾留白认真道,“其实长安人所在的世界和边军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长安所有人都觉得大唐是世间最强大的王朝,大唐无所不能,但只有在边军见到大量的同僚战死,而且是很无奈的战死的人,才能感受到大唐的衰弱和吐蕃、回鹘这些王国的崛起。当大唐的很多权贵还沉浸在玄甲的光辉之中时,吐蕃的锁甲骑和回鹘的铁甲骑已经可以轻易的撕碎我们骑军的防线,我们的边军必须用更多的人命去填。其实军方早就意识到,现在大唐的敌人已经和以往不同,大唐的军队现在最大的威胁,已经是这些地方的骑军,但基于军费的限制,边军也没可能说改就改。” 现在深刻认知到养一支军队需要多少军费的裴云蕖和上官昭仪不由自主的点头。 边军本身就那么多军费,要养那么多人,再提升披甲骑军的比例,这怎么可能养得起。 “天可汗的时代会过去的。”顾留白认真的看着裴云蕖等人,说道,“以前只有一个有钱的,周围全是穷光蛋,那些穷光蛋连根棍子都买不起的时候,这个有钱的手里有根好用的棍子,就能教训所有这些穷光蛋了。但等到这些穷光蛋也富了点,手里也有跟棍子,甚至有人拿出一柄刀的时候,这个有钱人就没办法轻易教训所有人了。皇帝和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想办法让这个有钱人家里多些产出,再多些钱出来。放弃一些地方上的利益,解决大唐的一些弊端,让大唐更加富有,皇帝是这么想的,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对于我而言,我要借用一些力量,那等到很多这种披甲骑军在大唐境内驰骋的时候,我也必须有一股能够压制它们的力量。” “告诉薛景仙,不要有其它想法,要优先制造这种陌刀,要扩建博山坊,要找更多的匠师。”顾留白平静道,“至于钱财不用担心,会及时送到。” “他不担心我担心啊。”裴云蕖有些苦恼道,“难不成真指望着我们几个人的嫁妆?把我们都卖了也不够啊。这东西都是实打实的,又不是凭空能变出来的。”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感慨的轻声道,“你忘记了,我还有一笔没动用的大钱,还有玄庆法师,他留给我的大钱更多。” 裴云蕖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反应了过来,“遮幕法会!” 顾留白慢慢的点了点头。 皇帝、他娘和玄庆法师,这三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搞出了个遮幕法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遮幕法会让皇帝可以更好的掌控这个世间,也让大唐平稳的进入了盛世。 而当天可汗的时代过去,当大唐的那些邻居也强大起来,当大唐的那些痼疾到了不得不治的时候,三个东家之中,已经有两个离开了这个世间。 而他们累积的财富,这时候也到了动用的时候。 “盖苏文和他的那些人,已经悄悄回了高丽。”段酌微这时候道,“我们的人已经在营州布置妥当,我们和贺海心他们商议好了,想要先行垄断高丽过来的人参生意。” 裴云蕖顿时松了口气。 高丽过来的人参生意和之前林甫的茶叶生意一样,也是收入极为丰厚的生意,这么看来,扶风郡那边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 第七百七十八章 高丽的秋天 - 割鹿记 - 无罪 辽东的气温已经开始飞快的下降了,秋色如鎏金的画卷徐徐展开。 鸭绿江畔的枫林浸透斜阳,绛红与赭黄交织成火焰般的波涛,山风掠过时,整座白头山便簌簌抖落碎金。高丽人用陶瓮盛满新酿的松叶酒,城墙垛口间飘荡着戍卒哼唱的《黄鸟歌》,三弦琴声混着远处渤海渔船的号子,在暮霭中浮沉。 官道两侧的粟田已收割完毕,秸秆捆扎成尖塔状,像无数沉默的卫兵守护着丸都山城。贵族们骑着菊花青马踏过铺满银杏的御沟桥,女眷的织金裙裾扫过石阶,惊起栖在碑碣上的寒鸦。夜幕降临时,五重塔檐角铜铃叮当,与戍楼更鼓应和,而山寺的苦行僧正将最后一片菩提叶夹进《莲花经》残卷。 烽燧台边的野菊开得正烈,有人把妻儿寄来的家书折成纸船放入江流,月光下墨迹晕染如泪痕。 当最后一批南迁的雁群掠过丸都山城时,金氏家主的青铜剑已斩断三姓联盟的盟书。这场权力更迭快得如同白头山的雪崩——前夜尚在御宴上共饮松叶酒的朴氏宗主,次日黎明便被发现吊死在自家祠堂的百年楠木下,脖颈缠绕着金氏婢女进献的鲛绡披帛。 金氏私兵趁着粟田焚烧的浓烟突袭了一些权臣的府邸,他们铠甲外罩着粗麻丧服,将反对者首级悬挂在官道两侧的秸秆塔尖。 染血的秸秆在秋风中摇晃时,金氏已经控制了整个王城。 金氏嫡女们被连夜塞进花轿,像祭祀的牲礼般送往各族,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已经在金氏占据高位的金顺秀。 山寺住持在五重塔顶"偶然"获得金氏先祖降神的佛偈,苦行僧们突然集体宣称《莲花经》中早有"金翅鸟镇魔"的预言。当烽燧台的野菊被霜打蔫时,各地已流传起童谣:"铜铃响,更鼓歇,九重城阙换金阶"。 火速联姻,神权为刃,整个高丽迅速的完成了权势更替。 当金氏家主和戴着面具的美玉公子在王城的望秋台看着王城中的秋色和那些宅院中的余烬时,他们都没有想到此次的兵变夺权会如此顺利。 当此时一切尘埃落定时,美玉公子轻易的想明白了问题的根源。 金氏和自己能够轻易获胜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其它门阀在扶风郡损失了太多的修行者,比如骷髅将军盖苏文联系了许多军中的将领,比如裴国公的一些精锐军队和修行者早就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在他们的安排下早就安顿在了王城。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失去了王幽山这样的敌人。 在这场政变之中,他们最为惧怕的王幽山不仅没有成为他们的敌人,而且似乎还暗中帮他们解决了几个关键人物。 而王幽山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顾十五。 此时已经没有掩盖自己真正面目的必要,美玉公子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丢向远方。 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戴着这个面具,在阴暗之中东躲西藏很久,但谁能想到,只是从夏天到了秋天,他就已经可以重新站在光明之中,受万众景仰。 他有着胜利者的喜悦,只是如此没有意外的轻松胜利,让他觉得这场胜利只是顾留白的恩赐,他的嘴角还是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这时候来自盖牟城的最新密笺传递到了他的手中,他看完这封密笺,脸上的苦笑尽数变成了感慨和敬畏。 换做是他,若是他是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大唐道首,在金氏成为高丽的掌权者之后,会让金氏给予什么样的回报? 金氏的这些人早已被他吓破了胆子,哪怕条件提得十分苛刻,金氏也会设法满足。 毕竟只是控制住了王城和一些要塞,以顾十五的能力,让金氏完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盖牟城传递过来的密笺之中,顾留白只是提了两点,一是让他和金氏控制住人参的私运,让高丽这边所有和大唐以及别国相关的人参生意,全部交给他安排在营州的人做,而且他并非是白要,会给一个相对公允,双方都有不错利润的价格。 第二点要求,如果他们这边有暂时不用的精铁和百炼钢,也可以设法送去盖牟城,他会安排人去接,同样会给予一个公允的价格。 所以就目前而言,顾十五只是要垄断大唐的人参生意,当然这其中是有惊人的利益,毕竟大唐的权贵们,修行者们,一年消耗的人参数量十分庞大,而那些真正具有灵效的野山参价格十分昂贵。 但顾十五这样的要求并未损伤他们的利益。 他们也有利可图,相当于只是要求他们,好好用点人力来防止一些人因为暴利而私贩人参。 这是双赢的。 至于第二点要求,美玉公子可以想象,顾留白肯定暗中需要炼制一些军械,很缺这些材料,然而他同样不是白要,甚至也没有强行要求,只是表达一种能给就给的态度。 顾十五这封密笺的态度,基本上便已代表着他今后和金氏合作的态度。 的确是公平的生意,而不是纯粹的要挟和掠夺。 美玉公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 他唤来一名金顺秀的侍女,让她将顾十五的意思转达给金顺秀,并让金顺秀再仔细考虑考虑,在高丽和大唐的贸易之中,是否还存在着类似高丽人参这样的生意。 还有顾十五所需的那些精铁和百炼钢,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送去他指定的地方。 顾十五表明了这样的态度,他和金氏也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可以要得少,但他们会尽可能的考虑顾十五所缺的东西,尽力的给予。 他确定这样的生意并不会亏,只要顾十五和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关系,那高丽和大唐之间,不会有别的势力能够插得进手来。 …… 怀贞公主回静王府的时候,也直接进了沈若若的小楼。 毕竟她也不能不合群,她虽然有个公主的身份,但她心知肚明,自己是后来者,要没有这个公主身份,想要得到顾留白的人,还只能乖乖做小。 她在一堆人里面坐下的时候,还在提醒自己不要有公主病。 “我父皇说了,以后类似杜知节这种小事就不要浪费时间去和他说了。” 怀贞公主先说了杜哈哈这件事。 “嘿嘿!”顾留白顿时十分满意。 这也相当于定了个基调了,这种事情也算是小事,那意思是他做事情还可以大胆一些,这压根触及不到皇帝的底线。 “顾十五,不过我觉得父皇可能也想到边贸这件事情了。”这时候怀贞公主却有些情绪不高。 顾留白等人顿时一愣,“怎么说?” “父皇提起嫁妆的事情了,他说既然你拍板保住皮鹤拓,那皮鹤拓那边就不能出乱子,所以他给我们的一些封地都在南诏附近,其中准备给上官昭仪的一块封地,距离永昌城也不远。”怀贞公主有些忧虑的看着顾留白,道:“你收烂铺子的事情他都听说了,他准备把一些原本在林甫和郑竹他们那帮人名下,已经查封的铺子都给你。” 顾留白一听却乐了,“这不赖啊。” 反正天下所有人可以小看皇帝,他肯定是不会小看皇帝的。 毕竟皇帝再怎么演,他也知道就算皇帝是自己娘带出来的人物,那也早自己好多年,自己在皇帝面前也只能算个师弟吧。 至于打通往天竺边贸,在永昌开户市这事情,他估计也瞒不住皇帝。 但这对于大唐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大头虽然被他占了,但买卖这种东西,带来的可不只是一点赋税收入。 怀贞公主看到顾留白这样的态度,倒是松了一口气,接着道,“他还准备让你在长安再开两个学院。” 顾留白一愣,“再开两个学院,什么学院?” 怀贞公主道,“一个是道学院,以道宗的名义开,一个是教授兵法和武技的兵法院,准备让裴国公去挂职。前者可以让你卖道籍,让你可以从整个大唐挑选修行者苗子,后者是培养军官和军中修行者。” 顾留白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到时候乘着大战,可以让这两个学院的额学生大量获得军籍,在军中靠军功获得晋升通道?”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父皇应该是这意思,他的意思是这两个学院也按照幽州学院的法子办,意思名义上是官学,但让你经手,择优挑选寒门学子。” “意思这两个学院不用我出钱?” “不用。” 听着怀贞公主这确定的回答,顾留白顿时哈哈一笑,道:“草率了,刚刚我已经在心里骂他奸诈,我还以为他给我一堆烂铺子,结果要我养两个学院的人呢。” 裴云蕖沉吟道,“所以他是一步步来,先以增添两个学院为突破口,慢慢改变大唐现有的选贤和科举?” 顾留白点了点头,“有时候哪怕给了好处,底下的人也不相信天上掉胡饼,不敢真去支持和尝试,往往等看到已经有些人通过这种渠道实打实的爬上去了,他们才会拼命的支持。” 裴云蕖明白了,“所以皇帝的意思是,你弄个互市和坑点利税,这种他都无所谓,那杜知节这种自然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但你要兵权养点兵也没事,但也不能所有的力气花在你的这些事情上面,也得用你的名声和手段,帮他推动他要做的事情。” “是,他有时候摆布些官位还得在朝堂上议来议去,我这恶霸一出手,到时候估计到时没有人敢说个不字。”顾留白呵呵一笑,道:“反正我也无所谓,我也挺喜欢做恶霸的。” 第七百七十九章 悲欢不相同 - 割鹿记 - 无罪 深秋里,从盖牟城出发的运送京观的队伍,终于抵达洛阳郊野。 官道上,枯黄的槐叶在朔风中簌簌而落。三百辆牛车组成的庞大队伍碾过石板路,每辆车辙都深深陷入泥土——车上层层叠叠的柳条筐里,盛放着一颗颗经过细致处理的颅骨。 这些泛着青白色光芒的颅骨,空洞的眼眶望着洛阳上方的天空,似乎终于得到了解脱。 道路两侧跪满了缟素百姓,其中很多都是须发皆白的老人。 许多人抛洒着准备好的纸钱,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远征辽东的儿郎啊,终于回来了。 白发老妪扑倒在尘土中,干枯的手指抠进车辙印痕,仿佛要透过黄土触摸亲人的魂魄。 在弥漫着线香与腐灰气息的秋风里,哭声很快演变成数万人的悲怆合唱。 人群之中,很多人抬着新制的长生牌挤到最前,檀木牌上赫然刻着"裴国公顾道首活民之恩"。牌位所过之处,百姓纷纷以额触地,染血的额头在官道石板上留下暗红斑痕。 没有人能真正的算无遗策,就算是长安城里那些可以轻易看见千里之外卷起的风云的权贵,当他们顺着大势如饿狼扑食般抢夺裴氏的军权时,他们也没有能够阻止顾留白顺势收获了一波威望。 黑沙瓦、沧浪剑宗、普天大醮、收回盖牟城,再到两座京观颅骨返回,大唐道首的威望,终于到了无所复加的地步。 那些交割到了明月行馆手里的收益平平甚至亏本的铺子,在被冠以明月行馆的金字招牌之后,瞬间都成了长安、洛阳人气极旺,生意极佳的铺子。 反正是买日常所需,在哪买都是买,为何不在顾道首的铺子里买? 而这些怀着感恩之心买东西的寻常百姓,很快又发现了一点,同样的东西,这些铺子里的东西还要略微便宜一些。 其实原因很简单。 以顾留白此时的声望和权势,所有的商行与之做生意,都得略微的让些利。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赐婚的诏书也顺理成章的昭示天下。 大唐皇帝制曰: 朕闻阴阳协和而万物生,君臣交泰而四海宁。今有玄门道首顾留白,德配乾坤,道贯天人,襄赞社稷之功既著,调和阴阳之效尤彰。特降殊恩,以彰其德: 裴氏云华,淑质贞亮,册为静姝公主,赐汤沐邑三百户 裴氏云蕖,蕙心兰质,册为昭宁公主,赐鸾驾仪仗全副 上官氏昭仪,才冠椒房,册为嘉韶公主,赐蓬莱宫为别院 怀贞公主,朕之掌珠,加食邑五百户,仍享旧封 回鹘神女耶律月理,敕封"玄天护国圣女",赐长安永宁坊地三十亩建"朔方神殿",准用九脊重檐规制,内设祭火坛、狼图腾柱,岁给香火钱五千贯。其神职人员皆授太常寺散官衔,朔望日由鸿胪寺遣使致祭。 五姝同降,共缔鸳盟。着礼部择吉日行六礼,太常寺备九宾之仪,钦天监择吉时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这诏书里面没有特意提及一些和南诏有关的封地之事,后继的封地通过其它形式的文书下达。这份诏书里头,明显回鹘神女耶律月理所占的分量不小,也让很多权贵明白今后的回鹘恐怕也会和皇帝达成长久的盟约。 一次赐婚五女,而且封了三位公主,连着一名正牌李氏公主,加上一名神女一起嫁给顾留白,这桩赐婚顿时引起了整个大唐的轰动,但民间几乎没有什么人觉得这事情不对。 街巷之中的百姓根本不会去想其中的深意,不会去想这样的赐婚已经打破了大唐立国后的禁婚铁律,也不会去想回鹘神女能够在大唐建立神庙的深意,他们只是觉得,大唐道首本来就当得起这样的殊荣,或者说,这样的殊荣才配得上大唐道首顾留白。 诏书下达之日,耶律月理返回了宗圣宫。 “你这小蛮女。” 冲谦老道一眼看见神气活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耶律月理,就知道她脑袋瓜子里想的是什么,接下来要放什么屁。 果然,耶律月理得意的在他身周转了好多个圈,又蹦又跳,“冲谦师兄,我现在也是顾家门里的人了,” 看着她这副小人得意,终于得手的模样,冲谦老道翻着白眼骂道,“得意忘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耶律月理却是扯着他道袍的袖子哈哈大笑,“不是,现在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冲谦老道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但耶律月理却安静了下来,她认真的说道,“冲谦师兄,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老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那句话。” 冲谦老道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回应这一句话,只是看着深秋里的宗圣宫,慢慢道,“想不到宗圣宫也要办喜事了。” 耶律月理是聪明透顶的人,她很快明白了冲谦老道的意思。 顾留白无父无母,现在虽然在延康坊有宅院,有明月行馆,但地方太小,一下子迎娶四位公主和一名回鹘神女,他必须有更合适的地方。 只是皇帝并未赏赐给顾留白宅院,裴府虽然有宅院,但顾留白的身份,用裴府的宅院,那自然不妥。 他是大唐道首,宗圣宫有他的长辈在。 所以只有是宗圣宫。 宗圣宫是傲立于长安的,它是桀骜不驯的,只要冲谦老道觉得这地方管它是修行地还是道殿还是宫殿,这就是顾留白的家里,他这个长辈在这,那这喜事就得在这里办。 这时候太常寺的官员已经在明月行馆见到了顾留白。 在礼节性的说了些恭维话之后,太常寺的官员便提到了正题,以顾留白在延康坊宅院的规制,似乎不符合迎娶四位公主和一名神女的规仪。 然后他们提出了几个相应的方案。 顾留白没有犹豫,平静的告知,“宗圣宫。” 太常寺的官员似乎也没有感到意外。 在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已经有无数宫人和官员开始在宗圣宫奔忙。 在普天大醮前后,原本破败衰弱的宗圣宫已经修缮一新,当宗圣宫又开始张灯结彩,远远望去,宗圣宫竟显出不似人间的富丽与威严。 …… 皇帝命令太常寺操持这场婚事,顾留白倒是不需要操心,选定了大婚的地点,接下来就只是定个吉日了。 虽然在宗圣宫办,不在延康坊办,但延康坊的人现在都以顾道首为荣,整个延康坊也都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得很。 但上官屏虚就是真的虚。 身为上官昭仪的父亲,原本父凭女贵,皇帝给自己家亲女敕封公主,那是家中天大的荣耀,沐浴圣宠。但关键他和上官昭仪早就闹崩了。 当年他为了巴结三皇子,来延康坊要人的时候,路上被砸了不少臭鸡蛋烂叶子不说,还被顾留白说他节操掉了。 如果不是顾留白后来很快崛起,权势惊人,他说不定早就将上官昭仪从族谱里都除名了。 自从要人不成那件事情之后,他和上官昭仪几乎断绝了父女关系,连任何书信往来都没有,更不用说见面了。 整个家中也是和上官昭仪彻底断绝往来,可以说是这女儿爱谁养谁养,他家反正不会给一个铜子给她用。 谁能想到顾留白会越走越顺,会成为大唐道首,就连带着自己的这个不孝女都被敕封公主! 这诏书下达前几日,上官家早就知道了确切消息,就连一些远房亲戚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长安,尤其是族中几个老人都亲自到了他的面前,一开口就是,“你糊涂啊!” 糊涂是肯定糊涂了,关键眼下怎么办。 之前怀贞公主都已特地和他见过一面,提醒过他,顾道首对上官昭仪十分疼爱,就连去扶风郡其实都将上官昭仪带在身边,那当真是捧在手心都怕冻着了,含在口中都怕化了。若是这次上官家还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举措,让上官昭仪受了些委屈,那顾道首恐怕就不会像之前一样仁慈了。 而且上官昭仪现在敕封公主,也算是皇帝嫁女,上官家若是操办不力,显得寒酸,皇帝肯定都心中不舒服。更不用说这种事情必定是会被记录在史书上的。 上官屏虚当然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关键上官家的家底能和李氏比,能和裴氏比,能和整个回鹘比么? 和族老们商议了几个晚上,将洛阳的百亩良田和两间工坊全部搭上,似乎还略显寒酸,最终还是本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想法,连所有远亲都拿出宝贝支援,这才似乎勉强够得上了。 “你以后脑子要想想清楚啊!” 千恩万谢的搀扶着一名名族老上马车的时候,上官屏虚恨不得连打几个大嘴巴子。 这时候他接到明月行馆传递来的消息,上官昭仪和顾留白要回府拜见他们。 这就意味着上官昭仪好歹给他面子了,但让他欲哭无泪的是,这来的人,不都得又另外准备一份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这个秋天,当真是凄凉得很。 第七百八十章 道首大婚日 - 割鹿记 - 无罪 残阳如凝血般悬在断崖之上,将太子囚院的黑瓦染成腐锈的铜色。 石墙缝里钻出的薜荔藤早已枯死,却仍保持着攀附的姿势,像无数僵硬的指骨扣住砖缝。 山雾渗入窗棂,并不算特别寒冷,但带着盐腥味的湿气却是让人很不舒服。 火盆之中的炭块噼啪炸开几点猩红,太子静静地看着最新传递而来的密笺,他身周厚实的布垫上,坐了十余名谋士。 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石缝里都是盐晶的墙壁上,他们的影子如火光扭曲如同困兽。 唯一令人觉得温暖的,便是火盆上吊着的一个铁茶炉中散发出来的茶香。 这茶香也让一名青衣幕僚莫名的叹了口气。 林甫明明已经倒台许久,为何最近茶叶的价格反而还涨了一些呢? 太子脸上出现了一丝感慨的神色。 密笺上所述的便是赐婚之事。 一下子册封三名公主,怀贞也随之赐婚给顾十五,还有回鹘神女,自己那位父亲的手笔,实在令他叹为观止。 不知为何,看着那团如凝血的残阳时,他心中还有一团激烈的火焰在燃烧,但看着自己父亲这样的手笔,他的心陡然就静了下来。 要和这样的人物交手,可不是凭着一股意气行事就可以的。 火光突然猛烈摇晃起来。 陆危止猛然拍案而起。这位年约四旬的谋士生得鹰目隆准,左颊一道箭疤将胡须劈成两半,此刻正随他激动的语速颤动如蜈蚣:"殿下!此刻不起兵,更待何时?" “陇右节度使虽是您母族旧部,但拖得时间越久,他那边就越是犹豫不决,剑南粮仓今年丰收,我们起兵,尚且来得及截掉那边的粮草…回鹘神女和顾十五联姻已成,若是等到回鹘铁骑入关,我们到时候恐怕哭都来不及。” 太子突然笑了笑。 石室骤然死寂。 他的笑容在此时对于陆危止而言显得有些怪异,甚至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陌生。 “过完年再说吧。” 这时候太子的声音响起。 太子的声音和平时相比只是显得平静一些,但落在他的耳中,却让他的体内变得无比的寒冷。 “冬季水路比较不畅,河北那边,还需要一些时间。谁都想安安静静过个好年,若是因我起兵,连过年都令人过不安顿,恐遭天谴。” “……!” 接下来太子说了不少话,以往比较激烈的争执场面居然没有出现,而陆危止一直在恍惚中度过,等到周围的幕僚纷纷起身离开之后,他才失魂落魄般走在人群中离开。 月亮渐渐升起,山道上的积水开始映出惨白的月光,他身边的幕僚还在继续行走,但就在拐角处,三柄长剑阴狠的刺了过来。 第一剑刺穿他的右肩胛骨时,他竟没有感觉到疼痛,恍惚间想起长安自己小院子里的那株柿子树。第二剑贯穿他腰腹的瞬间,长安茶楼里许多茶炉沸腾的咕嘟声仿佛在耳畔重现,第三剑切开他的咽喉时,他看到那些同僚依旧若无其事的走开,而他自己喷射出去的血珠,变成铺天盖地的红,变成他眼瞳之中最后的颜色。 太子在窗口静静的看着陆危止的尸身跌落山崖。 这个时候他才渐渐想明白,为何自己的心境会有这样的变化。 在十余日之前,安知鹿的那名侍女陈白叶带来了安知鹿的密笺,安知鹿提供了一篇策论,言语虽然极其粗鄙,但眼前的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说至少站在他的立场,在那些门阀急于分割裴氏的军权,急于变成割据一方的藩镇霸主的情形之下,太子拖得越久,就会让他们越来越焦虑。 没有人作乱,他们没法顺理成章的募兵,他们会担心皇帝和顾十五会一个接一个的将他们蚕食掉。 太子只要在这段时间和他们建立一些联系,恐怕那些最初对太子抱着敌意的人,都会或多或少的给太子一些利益,作为他起兵的助力。 安知鹿还提醒他,皇帝和那些门阀都厉害得很,再怎么小心防备,他身边的人里面肯定会有内奸。 打仗最怕自己的军队里面混了别人的奸细。 不如乘着这段时间,仔细的清洗一遍。 他还特意提及,那些最急着鼓动他起兵的谋士,嫌疑最大。 他听从安知鹿的一些建议,真的暗中在不断的调查,陆危止这人,便果然有问题。 太子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他心里一直有股撒不出去的邪火,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足够优秀,而他的父皇总是用一种看不起的眼光审视他,但如果连安知鹿这样的人都比不过,他急躁起兵,又能有什么用?又能证明什么? …… 赐婚诏书下达后第十二日,便是太史局选定的大婚吉日。 吉日已至。 深秋晨雾还未散尽,宗圣宫的金顶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朱红的宫门洞开,两侧立着三十六名玄甲力士,手持金瓜钺斧,肃穆如铁铸。他们的甲胄上镌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仿佛天兵临凡。 宫阶之下,铺着一条猩红织金的波斯地毯,自山门一直延伸至大殿前。地毯两侧每隔十步便立着一对青铜鹤炉,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祥云之状。风过时,烟雾缭绕,竟隐约凝成龙凤交缠之形,引得无数观礼的百姓纷纷跪拜,口诵“天佑大唐”。 殿前,早已搭起九丈高的彩楼,檐角悬着琉璃风铃,随风轻响,如仙乐缥缈。楼前立着一面巨大的青铜镜,镜面光滑如水,据说能照见人心善恶。今日这面“照妖镜”却被覆上了一层红绸,镜框上缠绕着金丝编织的并蒂莲。 太常寺的官员看着冲谦是很无奈的。 这层红绸是冲谦勒令他们弄的。 冲谦看着他们原先的布置,冲着他们就是冷笑,说照什么妖?大唐还有什么妖能够到道宗圣地宗圣宫,当着他和大唐道首的面作妖? 今日大喜,照个鸡儿? 太常寺的官员估摸着自己在冲谦的剑下连个小鸡都不如,所以他们只能采取了这样的一个法子。 又得按规制放上这样一面东西,但放上了也可以用红绸布盖上去,增添喜气。 殿内,顾留白一袭玄色婚服,衣摆上以金线绣着北斗七星,腰间悬着一枚白玉龙纹佩,正是皇帝亲赐的“如朕亲临”信物。他站在三清像前,神色平静,唯有眸底映着烛火,似有星河流转。 冲谦老道每次看到他这副人模狗样就忍不住暗中嗤笑他装。 顾老狗平日里到底什么死皮赖脸的模样他还不清楚? 但嗤笑着,他看到顾留白给他的师兄牌位认真上香告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眼中却也有晶莹的光芒在流转。 师兄,你保着的那人,她的儿子现在的风光,你看见了没有? 宗圣宫现在的风光,你看见了没有? 殿外忽有钟鼓齐鸣,礼官高唱:“吉时已至——” 刹那间,宗圣宫上空犹如雷鸣,道宗各派各显神通,白日里炸开无数焰火,赤红、靛蓝、鎏金的火雨倾泻而下,整座宗圣宫犹如沐浴雷火的圣域。 五顶华盖鸾轿自不同方向缓缓而来,轿帘皆以金丝织就,绣着不同的祥瑞——静姝公主的轿上绣青鸾,昭宁公主的绣白鹿,嘉韶公主的绣麒麟,怀贞公主的绣朱雀,而耶律月理的轿顶则立着一尊银狼雕像,狼眼嵌着两颗血红的宝石,在火光中森然如活物。 轿帘掀开时,五位新娘皆着霞帔,却各有千秋。裴云华的嫁衣上缀满珍珠,行走时如星河倾泻;裴云蕖的裙裾绣着千朵海棠,暗香浮动;上官昭仪以金凤冠束发,凤喙衔着一颗夜明珠;怀贞公主则戴着九翟冠,翟鸟的羽翼以翠鸟毛贴成,流光溢彩。而耶律月理未戴盖头,额间系着一串狼牙额饰,红裙如火,腰间悬着一柄寓意“刀锋所向,生死与共”的短刀。 冲谦老道站在顾留白身后的主人位,他咧嘴笑了笑,却不得不仰头,此时他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百姓的欢呼声如山呼海啸。这一刻,宗圣宫不再是清修之地,而是人间至喜的殿堂。 很多权贵凝视着这座曾经衰败的宫殿,此时听着满城的欢呼声,他们知道大唐道首这四个字,已经成为不可撼动的权柄。 顾留白看着这五个一起嫁给自己的可人儿,装着高深莫测的宗师模样,好在史书上给道宗留下一个光辉的形象,但他心中却在忍不住叹气,在思索一个迄今为止还没商量好的问题。 这风光是风光了,但今晚上洞房花烛夜,到底该怎么弄呢? 五个一起? 这恐怕不成吧? 一个个来? 那谁第一个? 按理肯定是裴二小姐,这种事情也应该是裴二小姐安排,但她脸皮薄,恐怕不好意思跳出来安排。 要不自己到时候就死皮赖脸的往她们身前一站,就说我悉听尊便,随你们摆布了。 那到时候龙婆会不会爬在屋顶上偷听,然后笑得从屋顶上又滚下去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 - 割鹿记 - 无罪 不过事实证明龙婆从屋顶上滚下去倒是多虑。 因为按照皇家规仪,这洞房叫做“青庐”,不是在宗圣宫里面选择一处寝殿作为婚房,而是青庐设帐。在太史局官员选择的吉地处搭设帷帐,帷帐用茜草染绛纱,地面铺五色粟,象征五方天帝护佑。 换了寻常的驸马爷,可能一顿繁文缛节折腾下来,等到了这青庐里,已经快要累成狗。 但顾留白被一顿折腾之后,却反而兴致勃勃的冲着太常寺的那些官员道,就这?还有没有? 这肯定是要被记载在史册上的大事,太常寺的官员们全部都绷紧了神经,生怕有什么差池,他们都已经累成了狗,结果看着顾留白这样,他们都欲哭无泪。 一场牵引整个大唐目光的婚礼终于到了洞房花烛夜的时刻。 最终的结果还是要顾留白独自面对。 五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静静的看着顾留白。 本来若是单独面对,那顾留白一个个手把拿捏的,轻松得很,但现在五个人一起看着顾留白,这顾留白就不免有些心虚。 他无奈的看着裴云蕖,想着裴云蕖能主动挑个头,拿个主意。 然而让他目瞪口呆的是,裴云蕖却反而学起了幽州那几个妹子的婊里婊气,故意娇滴滴的说道,“夫君,接下来怎么办呀,我们都是头一次,一点都不懂呀。” 不过被裴云蕖这么一整,顾留白索性也呵呵一笑,道,“放心,我懂得很,你们五个都把衣衫脱了吧。” “去你的。” 裴云蕖羞红了脸,骂了一声,却见到一旁的耶律月理竟然真宽衣解带跃跃欲试的样子,她和上官昭仪顿时连连叫出声来,“耶律妹子,你是不是傻,你听他瞎掰扯呢!” “那你们也不听我的,那你们说怎么办吧。”顾留白看她们五个气氛融洽,他便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就一个人,你们五个得商量个法子出来。” 上官昭仪和耶律月理两人眼神一对,突然都笑出声来,“顾十五,那你先把衣衫都脱了。” 顾留白无奈的看着这两个人,一个耶律月理是早对自己虎视眈眈,一个上官昭仪可是外表小仙女,内里小魔鬼,这时候自己要是真敢脱,她们可不会像其余三个人那样羞红了脸不敢看,说不定会研究他哪里多块肉,哪里长得好看,哪里又有点丑。 “哎呦呦,还害羞了。”裴云蕖有四个姐妹撑腰,顿时胆气壮了,看着顾留白不敢脱衣服,忍不住嘲笑道,“平时不挺能的么,挺厉害的么?” 结果这么一说,怀贞公主顿时笑了,她也是生怕自己是后来者,反而显得生疏,被排挤在外,所以她便故意道,“云蕖妹妹,他平时怎么个能法?” 上官昭仪也是不嫌事大,马上就抓着裴云蕖的小手取笑道,“他哪里厉害?” “你们不和我联手抗敌,反而取笑我?”裴云蕖羞得要命,伸手就去捏上官昭仪腰上的软肉。 顾留白看着怀贞公主现在一点都不端着的做派,彻底松了一口气。 怀贞公主虽然是正牌的李氏,但观念也正统,这一嫁过来,自然也就觉得自己只是夫人之一,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她明显知道自己和其余几个没那么熟,所以现在是很想和这些好姐妹打成一片。 家和万事兴啊! 顾留白心中感慨了一声。 既然因为裴云蕖一开始的大气,这五个美妻现在都和睦得很,那他不就有了些许发挥的空间? 看着上官昭仪等人欺负裴云蕖脸嫩,他便微微一笑,道,“你们还问云蕖,我到底哪里厉害,云蕖不是和你们说了么,我挺…厉害。” “??”这五个美人愣了一下,旋即都反应了过来,裴云蕖都有些气急败坏了,“你这登徒子胡说些什么?” 上官昭仪却是吃吃直笑,“那顾十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个挺法?” “你!”裴云蕖不好意思和她斗嘴,作势去捂她嘴。 顾留白却是冷笑了一声,“你们没大没小的,尤其是昭仪,顾十五顾十五,你叫得起劲是吧?” “哎哟哟,我错了,夫君你责罚我吧。”上官昭仪早就吃透了顾留白,装作可怜楚楚的模样,会说话的眼睛里却是一阵阵的挑逗,“云华姐姐,你还不帮我说说好话,否则夫君还不知道要怎么责罚我呢。” 裴云华平日里最为端庄,上官昭仪是生怕她坐在一边格格不入,所以才故意扯上她,却不料今日终于和顾留白成婚,裴云华心里流淌着的都是蜜糖,她感觉自己人生总最重要的一件大事终于完成,那最美的梦都在今日成真,而且顾留白真正成了她夫君,她心中那层枷锁也彻底抛开,听着上官昭仪来牵扯自己,她便也轻笑道,“夫君,那你打她的屁股。” “啊?”上官昭仪哪想到裴云华都能来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傻眼。 裴云蕖这时候也来劲了,也把上官昭仪往顾留白身前推,“昭仪,你那天晚上逃到延康坊来,不是一下子就挂他身上了么,他怎么个挺法你不知道?快,给我们看看当时怎么个情形。” “你要死。”上官昭仪虽说胆子大,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表演当时怎么个磨蹭法,她还是做不出来,她脸上火辣辣的,但看着身前的顾十五,想到这终于是自己的男人了,她浑身都有些微微发烫起来。 顾留白这时候说道,“也别那么麻烦了,要不我们一起将衣衫都脱了吧。” “你要死!”结果上官昭仪和裴云蕖等人都拿粉拳锤顾留白,只有最实诚的耶律月理又高兴的说,“好啊!” 耶律月理说完就发现自己又不合群了,不过她好歹有些急智,第一个起身道,“我是不是有些水土不服,方才吃了那同心脍好像肚子有些不舒服,夫君我要去出恭一下。” 上官昭仪等人都是何等机灵的人,一听耶律月理这话,都是瞬间反应过来,弄了半天还是耶律月理最聪明。 怀贞公主顿时也故意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尚食局的同心脍与金齑玉鲙应是没有问题,应该是昨夜我们贪凉,吃了些冰饮,我这也正巧有些不舒服了。” 上官昭仪瞬间明白怀贞公主这么一说,是不能让尚食局的官员背锅,不然传出去说将几个公主都吃坏了肚子,那尚食局这次负责的几名官员可是都要被治罪的。 “是是是,肯定是我们昨晚上吃了冰饮。”她附和了一句,飞快起身。 裴云蕖此时醒觉她们是要将自己丢下了,她心中胆怯,马上就要开口附和,但裴云华却是笑了笑,道,“你又没吃,你好好呆着陪夫君。” 顾留白见如此大好形势,心中也顿时夸赞耶律月理机智,他当然不肯让裴云蕖也溜掉,一股真气偷偷过去,便直接将裴云蕖给制住了。 等到裴云华也离开,他才放开裴云蕖。 裴云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她心脏砰砰直跳,扁了扁嘴道,“都一起欺负我。” “若不是你,她们哪能和你一起嫁给我,裴国公疼你,你若是坚决要第一个嫁给我,皇帝就算有想法,也得顾全裴国公的想法,先要设法给你我完婚才行。”顾留白在她耳边轻笑道,“这时候她们自然不会和你争了,你也不要为难她们了,我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裴云蕖想到今晚上这偷心小登徒子肯定要得逞了,她满脸红晕,道:“那你疼不疼我?” “我指定比裴国公还疼你啊。” 顾留白第一时间是想这么说的,但此时只剩他和裴云蕖,他也知道上官昭仪等人不会回来这里了,话到嘴边,他便忍不住笑了笑,轻声改口道,“一会可能要弄疼你,你得忍一忍。 “你!” 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她没想到顾留白竟直接说出这么…这么让人羞涩的话。 今日裴云蕖身穿嫁衣,妆容精致到了极点,顾留白此时看着,也是心里发痒,感觉这秀色可餐得快要让自己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般伸出手,这次就不只是伸入衣中养剑了,而是开始直接解衣。 这顿时吓得裴云蕖下意识的打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我来检查一下,黑沙瓦那时候的伤口现在恢复得如何。” “……!”一想到黑沙瓦自己醒来的时候,裴云蕖的心都化了,她放弃了抵抗,轻声道,“你这小贼,当初就是这样脱我衣衫的?” 顾留白得意的哈哈一笑,“你不知道,厉溪治那家伙还死命的想拦我,我就吓唬他说,不让我给你治伤,你就算能活得下来,也是满身伤疤找不到夫君的哦。我说你放心好了,我能蒙着眼上药,你们都给我周边好好守着,不能让人过来,以免污了裴二小姐的清白。” 裴云蕖惊了,“你蒙着眼给我上药的?”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这么好看,能不看么?” “你……呜…”裴云蕖娇羞不已,但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她的嘴就被顾留白用嘴堵住了。 “顾十五…可是我有点怕…你轻点…”过了许久,她轻声哀求道。 第七百八十二章 不怎么疼啊 - 割鹿记 - 无罪 若论美艳,裴云蕖等人都比不上公认的大唐第一美女静王妃。 甚至不论气质,光论身材和脸蛋,裴云蕖比不上上官昭仪,甚至比不过怀贞公主。 但这些人里面,毋庸置疑,顾留白最宝贝的还是裴云蕖。 他当然竭尽所能的怜香惜玉了。 当真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自己粗鲁了。 不过真到了那回事的时候,裴云蕖只是轻嗯了一声,顾留白感觉她害羞归害羞,紧张归紧张,但不怎么怕疼。 “疼不疼?” 他也不敢胡来,轻声问道。 裴云蕖见他停下来问,到更是羞得直打他,道:“还成,看来书上尽吓唬人。” 顾留白一愣,下一刹那他终于反应过来。 这可是受了刀伤,受了箭伤也没哼哼的将门之女,那些令寻常士兵都会嚎个半天的痛楚,她咬着牙就坐在自己旁边忍住了,还平静的和他聊天。 直到后来终于晕了过去。 那这一点点破皮般的疼对她而言算什么? 一念至此,他噗嗤一笑,也不紧张了,还取笑道,“娘子,书上尽吓唬你,你看的是什么书,也让我瞧瞧呢?” “呸!”裴云蕖在他的肩膀上就咬了一口,道,“那是给女人看的书,你是女人么?” “我可不是女人。”顾留白看着她满脸的红潮,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尽是柔情,他认真说道,“我的裴二小姐,从今天开始,你可是我的女人了。” 裴云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用力的抱紧了顾留白,道,“你这个登徒子,终于被你得偿所愿了?” 顾留白笑道,“那你有没有得偿所愿?” 裴云蕖还要嘴硬,但是她被顾留白一阵挑逗,只不过一会就身子发颤,大脑空白,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好像彻底迷糊了。 看着她满脸迷醉,轻声呢喃的样子,顾留白也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情人眼里出西施,顾留白觉得裴云蕖的一切都是刚刚好,尤其细腰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以他现在的手段,又有心伺候好自己这个心爱的裴二小姐,那恐怕能将她轻易托起,真是做掌上舞。 不过这第一次可不能体现出自己太过老练,否则裴二小姐将来说不定吃沈若若的飞醋,所以顾老狗还是小心翼翼装出了些生涩的姿态。 不过就这已经让裴云蕖吃不住连连求饶了。 不过裴云蕖毕竟是将门虎女,求饶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自己又行了,非得教训教训顾留白。 结果自然又是溃不成军。 如此两次三番,裴云蕖也只能承认自己肯定不是顾留白的对手,这时候她也终于没有了一开始的扭捏,让顾留白帮自己揉揉有些发酸的腰肢,同时有些惆怅的说道,“想不到我裴云蕖也变成了一个妇人了啊。” 其实顾留白和裴云蕖她们不怎么习惯宗圣宫,但大婚那日她们和顾留白虽然假装着没有看见冲谦老道眼睛里的泪花,他们还是知道冲谦老道是真将顾留白看成亲人。 他说他是顾留白在长安唯一的长辈,但顾留白又何尝不是他在长安唯一的亲人。 所以她们和顾留白商议好了,还是不急着搬出宗圣宫,总不能按着太常寺的繁文缛节一办完,就显得嫌弃宗圣宫似的,赶紧就跑了。 宗圣宫其实也清净得很。 虽然多了些伺候的人,但冲谦老道连吃食都习惯自己弄,所以几处内殿他也不让人进入,当然顾留白这些人除外。 顾留白倒是也故意带着裴云蕖等人在他眼门前晃,还要点菜,“师兄啊,我听月理说,你做的烩羊头特别好吃啊,今天我想吃烩羊头,还有葫芦鸡也来一个。桂花凉糕也整点?......哎,师兄,我还没说完你拔剑做什么?” 顾留白贱还是比较贱的,不过冲谦老道虽然拔剑砍他,但夜幕降临之前,伙房里却还是飘出了烩羊头和葫芦鸡的香气。 …… 这万事开头难,四个公主和一个神女如此相处融洽,既然让裴云蕖起了个头,顾留白心想这群小妮子恐怕是要按着和自己确定关系的顺序来了。 他估摸着接下来就是上官昭仪,然后是裴云华,然后是怀贞公主,最后是耶律月理。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吃完宗圣宫家宴之后,这四个公主一转眼就不见人影,留下了一个耶律月理。 耶律月理还想帮忙收碗收碟子,结果冲谦老道让她和顾留白赶紧滚犊子。 顾留白嘴贱就说了一句,“师兄,你是让我们赶紧滚犊子,还是赶紧滚床上?这滚床上还早吧?” 冲谦老道怎么看顾留白都不顺眼,又想拔剑砍顾留白的时候,顾留白却认真道,“师兄,我明天想吃蟹黄肉饼、羊羹,鲜虾炙、黄河鲤鱼…” 飞快说完菜名,他才拉着耶律月理一溜烟的跑了。 听着耶律月理银铃般的笑声,冲谦老道黑沉着的脸却慢慢缓和起来。 他慢慢的开始收拾碗筷,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老人。 顾留白其实和耶律月理接触的次数也多,他也熟悉耶律月理的性格,所以他也不怕耶律月理郁闷,直接偷偷的问道,“她们怎么把你给推过来了?” 耶律月理反正只要能和顾留白一起呆着就开心,尤其现在已经算是正式嫁给了顾留白,她整天都开心得眼睛都是弯的,一听顾留白这么问,她就顿时感激道,“裴二小姐和怀贞公主她们说,我一个人从回鹘那么远的地方过来,跑到长安嫁给你,孤苦伶仃的最可怜,于情于理都要先让你陪我,还有就是她们觉得你之前没想把我当成你的女人,所以得多安排些时间让我和你呆一起,哪怕不做些夫妻之间的那种事情,多说说话,熟悉熟悉也好的。省得你看着我觉得生疏,就嫌弃我。” 顾留白呆了呆,他看着一点都不矫情的耶律月理,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矫情,坦白道,“她们倒是了解我,你的确帮我做了好多事情,我心中是感激的,但我之前的确对你没什么爱意,所以我冲谦师兄横竖看我不顺眼,骂我狗,也是觉得我占你便宜不干人事。但云蕖教训得对,既然我都迫于形势,接受了皇帝对于怀贞公主的赐婚,你我的联姻关乎两国大事,我又怎么能嫌弃你?” 耶律月理被他这凝重和认真的样子逗笑了,“顾十五,你不要和我解释这么多的,我喜欢你,我都得偿所愿了,我开心得很,你不用担心我不开心。” 顾留白倒是有些郁闷了,“只要你喜欢我就行,你也不管我喜不喜欢你?” 耶律月理笑道,“我又不丑,而且会越来越漂亮,我又那么喜欢你,又不讨人厌,你现在不喜欢我,慢慢的肯定也会喜欢我的啊,我又不急。” 顾留白看着她直发愣,这到底他心中根本无法反驳。 而且此时看着她的装束,她越是不刻意的去模仿大唐女子的装束和神色,此时就穿着回鹘的嫁衣,看上去就真的是又漂亮又有异域风情。 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此时的神色,倒是又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顾十五,那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顾留白和她一起坐下,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然后诚恳的说道,“要不我先和你说说静王妃和怀贞公主的事?” 耶律月理眼睛都亮了,“好啊好啊!顾十五你真好。” 她这反应让顾留白又有些无奈了。 他慢慢的说道,“我见着静王妃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个很好玩的大婶,性格特别有意思,明明年纪比我大好多,却像个少女一样,时不时耍性子,又记仇。那时候自然没有对她有别的想法,但等到真正见识了她的面目之后,和她在生祭造煞法阵之中一双修,心里自然而然就有了她的位置,是真正发乎内心的喜欢。可能是她生得太好看了,这说爱美之心也好,见色起意也好,都说得过去。至于怀贞公主呢,她生于皇家,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和一般女子不一样,而且她长得的确也好看,尤其她正式的穿了宫装,那种大唐公主的威仪就真的不一样,然后我就似乎又见色起意了,觉得接受她也不错,说实话若是和她同房,那我当然也不会下不去手。不过你方才提醒了我,我喜欢她们,恐怕也不是纯粹好色,而是她们的确也喜欢我,心里有我。”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的。” 顾留白看着她,叹了口气,“其实你一开始死缠烂打,好像恨不得非礼我的模样,让我就有点头疼。但时间一久,我至少不讨厌你,更不会嫌弃你。心里不讨厌你,现在就像是你说的一样,看你越看越漂亮,加上之前心里头也越来越觉得你不错。我觉得就和她们说的一样,我可能不要像以前一样,一看见你就嫌弃你,恨不得赶紧叫你滚,只要和你多说说话,多听听你的事情,我应该就会越来越喜欢你了。” 耶律月理听得忍不住把头埋在了顾留白的胸口,她抱着顾留白,眼角挂着泪花,脸却笑得跟花一样,“顾十五,那你让我今晚上钻你被窝聊天,你要是觉得还有些尴尬,就把黑团团喊过来,我们一起陪你。” 第七百八十三章 循序且渐进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顿时觉得这提议不错。 这两日都在被太常寺的官员缠着一遍遍核对大婚的流程,也的确忙得没时间搭理黑团团了。而且眼下虽然看着耶律月理漂漂亮亮的,但好歹连个养剑的基础都没有,纯粹见色起意扒她衣服好像他还的确做不到。 耶律月理见他点头,便叫了两声黑团团,结果黑团团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意思不用比画也看得出来。 你们不是洞房嘛,难不能还有什么怪癖,要一只猫在旁边看着? 它这样子让耶律月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她对着这只充满疑惑的黑猫招了招手,道,“黑团团,我们不做什么别的,就是喊你一起陪顾十五聊聊天。” 黑团团很是怀疑的挤到了她身边,对着她和顾留白比画道,“你不是也嫁给了顾十五了么,为什么还不改口喊夫君,我听裴二小姐都改口喊他夫君了。还有,你们为什么不做点什么,裴二小姐她都和…” “打住打住。”顾留白老脸一红,“黑团团你偷听了?” 黑团团爪子一僵,心虚的比画道,“我帮你们守卫一下,生怕有人打扰你们,正巧听见了一点。” “哈哈哈。”耶律月理看着它这副明显说谎的样子,被它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撸它的脑袋。 黑团团见自己说谎被一眼识破,更不好意思了,连忙比画打岔,“顾十五,难道她嫁给你是做做样子的么?” 顾留白也被它逗笑了,他故意道,“耶律月理还小,再让她长大一点。” 黑团团疑惑道,“她也不小啊,感觉很能生养的了啊。” 看到这么实诚的黑团团,顾留白也不好意思再捉弄它,他只能笑了笑解释道,“得慢慢来,我和裴二小姐她们一起多久才到这一步,我和她连手都还没牵过呢。” 黑团团这下好像才明白了,它就伸出爪子比画道,“那你们现在先牵个手,等会先养个剑呗?” 顾留白听到前半句,觉得它这提议不错,正好耶律月理就靠在他身上,他便伸手牵了耶律月理的手,但听到后半句,他一下子脸上就火辣辣的,“黑团团,你连养剑都知道?” 黑团团比画得理所当然,“知道啊,你和裴二小姐还有怀贞公主,养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总有撞见的时候。” 顾留白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尴尬道,“好像次数是有点多啊。” 耶律月理顿时好奇了,“养剑,怎么养剑法?” 顾留白尴尬的一笑,黑团团却已经比画了起来。 耶律月理顿时惊了,“这有利于剑意?” 顾留白更尬了,耶律月理却是好奇道,“顾十五,那我能不能帮你养剑的?” 顾留白只能说道,“能是能,就是还得慢慢来。” 黑团团这时候却是灵活了的,它对耶律月理喊自己进来一起陪着顾十五这事情很感激,便恨铁不成钢的对着耶律月理比画,“你别老是顾十五顾十五的了,还不改口。你要不改口,还想生米煮成熟饭呢?” 耶律月理顿时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她觉得自己将黑团团喊来真的是太英明了。 于是她就认真的看着顾留白喊道,“夫君。” “怎么?”顾留白一愣,还以为耶律月理急着想要给自己养剑呢,结果一低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却发现她只是喊喊的,看着她这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心中顿时有些异样感受,便嗯了一声,也喊了一声,“娘子。” 这一下耶律月理瞬间激动了,“夫君!” 顾留白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心中叹了口气。 其实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耶律月理的心情。 长安诸多的年轻才俊,哪怕是那些寒门士子,他们也从未见过塞外的风云,更没有见过那些大唐的军队根本无法到达的乱地是何等的景象。 但是顾留白见过。 哪怕是吞噬着突厥的土地和遗产迅速成长起来的庞然大物回鹘,不同的部族和派系之间也时有摩擦,有些派系和部族为了迅速扩张自己的势力,也不断的派出骑兵去劫掠。 且不说那些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部落被屠戮之后的惨状,哪怕是已经成长成庞然巨物,拥有大量令人心寒的铁骑的回鹘,也很有可能因为某个意外而分崩离析。 耶律月理自然清楚届时会是何等的惨状,会有多少安静养马放羊的部族会在铁蹄下破碎,尸横遍野,连妇孺都无法幸免。 所谓的守卫家国,在长安很多年轻人的面前只是书上描写的文字,只是微醺时偶尔迸发的豪情,但在耶律月理这样的人面前,却是铁蹄踏破婴儿头颅时的脑汁四溅,是破碎的血肉和内脏铺满整个山谷的血腥,是她时常会遇见的真实。 当那些年轻的才子在抒写着为国捐躯的诗句时,她就已经离开生她养她的土地,远赴万水千山外的长安,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幸运还是灾祸。 为了拥有强有力的支持,维持家国的安稳,避免战乱,她早已经决定付出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姑娘,却承担着这样的重任。 他满心的感慨。 他又伸手揉了揉黑团团的脑袋,认真道,“黑团团,你的主意还真的有用呢,她喊了我夫君,我感觉我们两个真的亲近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生疏了。” 黑团团比画道,“我感觉你们可以先养个剑。” 顾留白被它逗乐了,笑着道,“当着你的面么,你想得美呢。” 黑团团不以为然的比画,“这有啥。” 顾留白想想按照回鹘那边的性子,这种事情倒是也没啥,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耶律月理已经帮着他说道,“黑团团,夫君喊我娘子,我已经很满足了,今晚上我们聊聊天就好。” “你这下善解人意起来了啊。”顾留白笑了笑,毕竟已经是有了名分的事情,耶律月理已经是正式的妻子,那他得负责调教,于是他认真的看着耶律月理道,“娘子,大唐在男女之事上面,比起回鹘要稍微婉约一些,所以这种事情哪怕就是那么回事,嘴上就不能说得那么直白。比方说,你想和我睡觉,也不能当着人的面,说,顾十五,我又馋你的身子了,我们去床上去吧。你最多偷偷对我说,夫君,今晚你陪我睡好不好?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这么聪明,自己琢磨琢磨就行了。” 耶律月理还真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就是大家心知肚明,不要嘴上说的那么直白吧?” 顾留白点了点头,“是这么个意思了,不然总显得有些蛮气。比方说,长安花楼上的姑娘看见走过的公子,总是说公子,我这楼里有株幽兰开得正艳,公子不上来听我弹个曲儿,赏赏花么?她们可不会说,嘿,公子,我有身子,你有钱不,一两银子我就陪你睡一觉,五两银子就随便你折腾,怎么样?其实说白了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但后面一种却会让长安的那些年轻公子想,这女子太过粗鄙,会不会不懂情趣。” “这道理我懂了。”耶律月理笑道,“那昭仪姐姐肯定很懂,她耐心好,我多问问她。不过我以为夫君你是在关外长大的,和我们那一样规矩,我们回鹘好多部族,都是围着篝火跳跳舞,然后看顺眼了谁,就直接上去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如果双方都觉得喜欢,那就可以高高兴兴的去营帐里洞房了啊。” 黑团团忍不住伸爪比画,“怪不得你们回鹘能生,这好快啊,我们长安这边不能这样。谈情说爱好久才能婚嫁呢。” 顾留白觉得耶律月理说的挺好玩的,也忍不住笑道,“我娘是长安这边过去的,她教我的和你们回鹘的不一样。”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个事情,轻声道,“夫君,你知道你师兄为什么老喜欢骂我小蛮女,老喜欢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 顾留白摇了摇头,好奇道,“我不知道啊,为什么?” “你师兄是被你师兄的师兄带回来的,你师兄的师兄发现他的时候,他都快饿死了。”耶律月理道,“那时候河北道大旱,你师兄的父亲好不容易从亲戚家借到些粮,但是和他一起借粮的一个好友却偷偷的赶着马车自己跑了。你师兄的娘因此饿死了,你师兄的父亲带着你师兄去追杀他那个好友,也饿死在了路上。而偷良走的他父亲的那个好友,是个胡人。估计他的父亲在临死前都对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他才经常骂我小蛮女,说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顾留白沉默了好大一会。 怪不得冲谦老道见谁都不亲近,见谁都是恶声恶气的样子。 他看着耶律月理闪闪发光的眼睛,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那我师兄这么恨胡人,都接纳了你,你的这份真心,都像是化解了他心中的这份仇恨呢。” 耶律月理抱着顾留白,异常的满足,但黑团团却忍不住想比画,“摸什么脑袋,摸她胸啊。” 第七百八十四章 往日之重现 - 割鹿记 - 无罪 黑团团一点都不虚伪。 顾留白其实也不虚伪,就是和耶律月理之前的确没多少感情基础。 毕竟若论关系熟悉,他和江紫嫣她们更熟悉,但如果让江紫嫣和他直接躺一块,他也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摸人家的胸。 虽说他和沈若若已经什么招数都试过了,但其实年纪放在这里,他也就欺负欺负比自己脸皮更嫩的裴云蕖能行,他自己的脸皮还是有点嫩,放不开。 不过有些东西是习惯成自然,聊到半夜沉沉睡去之后,他估计和沈若若还有裴云蕖养剑养习惯了,清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说不摸不摸,结果一只手还伸在耶律月理的衣服里,摸人家那地方摸得好好的,放都不放。 最尴尬的是,他醒来的时候,耶律月理已经醒了,黑团团也醒着,一人一猫四个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 顾留白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憋了一会道,“你们相信我不是故意的么?” 黑团团比画道,“我相信,你手伸进去的时候你都睡着了。” 耶律月理却偷笑道,“软不软?” 顾留白也不能虚伪了,轻声道,“软。” 其实还挺大,耶律月理看上去人瘦瘦弱弱的,衣服里面却有肉。 怪不得之前她还和自己拍着胸脯说自己内秀。 …… “黑团团,老婆多了也不好啊。这一窝蜂的上来,我现在感觉自己反而像是个宗圣宫的花魁。”又一个夜幕降临的时候,顾留白很是感慨的看着黑团团说道,“你就说现在吧,就和城里那花魁一样,都不会知道一会自己要接的是哪个…” 不料黑团团却挥了挥爪子,“我知道,是上官昭仪。” “?”顾留白有点懵。 黑团团比画道,“我听她们商量了,今天是上官昭仪,明天是裴大小姐,后天就是怀贞公主。” 顾留白倒是松了一口气。 面对上官昭仪他就放得开了,毕竟其实在梦境里头,上官昭仪的花样也不少,两个人该做什么差不多都做过了,而且就算他放不开,估计古灵精怪的上官昭仪也会让他放得开。 黑团团一看他的脸色,便挥着爪子比画道,“今晚上我是不是不能陪你了啊?”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估计接下来几晚上都不能。” 黑团团倒是也不沮丧,毕竟人家洞房嘛,自己凑什么热闹,也就是耶律月理喊它了,不然它昨晚上也不可能来的。 这时候上官昭仪倒是正好过来了,她看到黑团团就招手,“黑团团,让我抱一会?” 以前黑团团傲气得很,也未必搭理她们每一个,但现在她们都已经正式嫁给了顾留白,对它而言,上官昭仪她们都是家里人,也都是女主人了。所以上官昭仪一招手,它就跑过去跳在了上官昭仪怀里。 上官昭仪就惊喜万分的抱着它到了顾留白身边。 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嫁衣,略施粉黛,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仙子一样,但她一走到顾留白身边,却是故作感慨的叹了口气,轻声道,“冤家,你这回可终于落在我手里了。” 顾留白也故作感慨的叹了口气,“昭仪,玩还是你会玩。” 上官昭仪这时候正将黑团团托起,看着黑团团的脸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噗嗤一笑,“冤家,那今晚上你想怎么玩?” 黑团团很无奈的伸出爪子比画,“要不你们玩去吧,先让猫走吧?” “好吧,黑团团你太可爱了。”上官昭仪亲了黑团团两下才放黑团团走。 黑团团跳上屋檐,看着对着自己摆手的上官昭仪,忍不住又摇了摇尾巴,心想顾留白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气,居然有了裴二小姐还有上官昭仪这样的小仙女。 真的,它都觉得上官昭仪真好看,而且又有趣。 关键若论好看,还有一个静王妃呢。 它想了想,觉得现在静王妃一个人比较孤单,不如今晚上就去陪她。 哎,顾十五的老婆实在太多,它这猫也是操碎了心,为了这个家也真是不容易。 “夫君!”上官昭仪是真会玩,黑团团一走,她就娇滴滴的喊了顾留白一声。 顾留白被她整笑了,面对耶律月理时的那些矜持和拘束一下子荡然无存。 “你不是喊我冤家么,怎么突然叫夫君了?”他故意说道。 上官昭仪微笑道,“喊过了,先将这名头落实了,今后你想让我喊什么,我就喊什么,冤家也成,好哥哥也成,夫君也行,官人也好,你爱听什么,我喊什么。” 她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很自然的牵住了顾留白的手。 她的手在这秋天有点凉凉的,柔若无骨。 顾留白此时完全放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在宗圣宫的院落里慢慢散步,还故意取笑道,“你羞是不羞,别的人不喜欢,偏偏喜欢你闺蜜的夫君。” “哎呀,你还说我。”上官昭仪笑道,“我哪里知道你们进展那么快,刚刚听到你在黑沙瓦的故事,你们就已经一对了呢?以前的云蕖眼高过顶,看那些豪门公子都一直带着一种鄙夷的神色,我还以为她不喜欢男人,谁知道你们一下子就情定终生了呢?” 顾留白故意道,“说不定云蕖当时还没看上我,一听你要和我抢,她就反而不让了,就上了这条贼船。” 上官昭仪笑出声来,“那你不是还得谢谢我,正巧便宜了你这小贼。”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说话,上官昭仪此时看着他的面容,却是有些痴迷般轻声说道,“冤家,你信不信有时候缘分就是天注定的,我那天好不容易得到个机会逃出石山书院,哪想得到马上要被逮回去的时候,会一头撞你身上?” 顾留白想到当日的情景,看着她仙子般的面容,顿时有些吃不消,他忍不住低头下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要不今晚上我们就来个往日重现?” 上官昭仪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往日重现?” 顾留白厚着脸皮轻声解释道,“你那天不是挂我身上…” 上官昭仪想到那夜自己挂在顾留白身上,还下意识的磨蹭,她顿时满脸通红,但还是忍不住偷笑道,“好呀。” …… 到了青庐里,顾留白又略微有些紧张,明明是个老手了,却还像个新兵蛋子一样有些拘谨了。 不过上官昭仪就不需要他摆布,她让顾留白先在青庐里呆着,然后自己又出了青庐,等到顾留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却是一阵风一样掠了进来,还满脸惊慌的样子。 接着一下子看清他的脸的样子,瞬间惊喜万分,“冤家,救我!” “……!” 这下子顾留白算是整明白了。 真会玩。 上官昭仪这是真的在照着那晚上的情形在演。 接着他和那晚上一样还没来得及反应,上官昭仪已经跳到了他的身上,两条大长腿圈在他身上,然后一下子装着半昏迷一样挂在他身上。 接着她就真的和那夜一样磨蹭起来。 “……!” 顾留白真佩服当时的自己。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能撑得住的。 反正现在他是一点都撑不住。 关键这时候上官昭仪还偷偷在他耳边说,“冤家,我今晚上不下来了哦。” 顾留白就赖皮的往下一躺,然后拍拍她的身子,“那你别下来。” “不下来就不下来。”上官昭仪就不服气,她觉得自己在梦境里面就很行,但是毕竟她体力和修为实在比不上顾留白,等到浑身香汗淋漓,身子都发软了,看着顾留白还一点没事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求饶,“冤家,你放我下来吧。” 偏偏顾留白这时候食髓知味,且主动权一直不在自己手里,他就还没尽心,他沉吟了一下,笑道,“你有没有骑着马,从一个乱石山坡上飞速冲下去过?” 上官昭仪一怔,“那不是颠簸得要命,而且乱石山坡上冲下去,很容易马失前蹄,战马都…” 她本身想说的是,战马很容易蹄足折断,摔成残废,但话还没说完,她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就瞬间反应过来顾留白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让我歇一会,不然一颠簸,直接从马身上摔下去了。” …… 上官昭仪第二天早上和顾留白一起散步去伙房的时候,不得不让顾留白搀扶着自己。 不仅是腿软,整个身子都软,她浑身上下,就嘴还是硬的。 她还是忍不住轻声嘀咕顾留白,“顾十五,你看看,早点这样双修不就行了,这种双修对于真气的好处比梦境双修大得多了。你以前为什么不好好修行?” 其实她说的是事实。 顾留白到早上的时候也发现,这一晚上和上官昭仪真正的共赴巫山云雨之后,真气竟是凝练了许多,一晚上这样的修行,比以往一两个月梦境修行所得的好处还多。 不过看着她浑身发软的样子,顾留白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没事,以前没抓紧,以后每晚上修行再刻苦一些,争取补上。” 第七百八十五章 乱前的平静 - 割鹿记 - 无罪 上官昭仪主导了一次往日重现,这也给了顾留白启发。 他面对裴云华的时候,就笑眯眯的说要来一次温故而知新。 裴云华不解的问什么温故而知新,结果顾留白就在她耳边轻声描述了他和裴云华在裴府差点共赴云雨的那次。 裴云华顿时羞得连喊夫君你就知道取笑人家。 顾留白就也不逗她了,老老实实的告诉她,夫妻之间行房的这种双修,比大梦真经梦境里的双修所得的好处要多得多。 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怀贞公主的正经其实是端着架子,她一旦放下架子,那可和上官昭仪一样花样颇多,甚至还有些狂野,但裴云华是真的正经,哪怕被顾留白折腾了两次,她还是羞涩得要命,甚至不敢和顾留白对视,自己不小心声音大了一点,都浑身发红。 顾留白又忍不住故意逗她,“娘子,和那次在裴府时相比,摸上去好像大了些呢。” “你又来。”裴云华躺在顾留白身边也不敢瞎动,生怕顾留白又兽性大发,再来一次双修。 不过她又生怕顾留白觉得自己闷,就又主动轻声道,“昨日坊间传出了一首诗,说是谢云卿所作,云蕖她们和你说过没?” “什么样的诗?”顾留白摇了摇头,“云蕖她们没和我说过。” 长安的年轻才俊们都很重诗才,顾留白对吟诗作曲是什么爱好,也没什么研究,但好歹大唐那些知名的诗人,他也是耳闻目染,也都知道。 谢云卿字号青莲野客,原为陇西戍卒,因战功获赦后浪迹江湖,其擅长写边塞诗与市井百态,代表作《酒肆闻笛》有"血染刀环映月明"之句。 “是一首还没起名字的诗,我背给你听。”裴云华小声道,"紫宸深锁九重烟,魑魅欺天蔽日边。愿借黔南三尺雪,净洗长安佞臣鞭!" “?”顾留白顿时愣了愣。 接下来他就有些感慨的笑了笑,“谢青莲一世英名,这下子算是完犊子了。” 裴云华明白他的意思,也有些惋惜的轻声问道,“你觉得这诗真是他写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道,“这诗还真有些他的风格,但眼下不是他写的都已经是他写的了。” 裴云华微微一怔。 顾留白便缓缓的说道,“既然用了他的名头,用他名头的人,便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要么就是他已经迫于无奈,上了这条贼船,今后一条道走到黑了。” 裴云华轻轻的点了点头。 顾留白平静下来,道,“这首诗的名字应该叫做清君侧了。” 裴云华又点了点头。 这首诗的意思显然就是说朝中奸臣当道,蒙蔽圣听,把持朝政,暗喻皇帝被小人隔绝,原借黔南三尺雪,这意思就是要让太子来为君父除害了。 这可不就是造反的时候经常所用的清君侧传统牌? “难不成弄了半天,太子想出来的理由就是这个清君侧?”顾留白一边养着剑,一边和裴云华探讨,“现在长孙无极已离开世间,裴国公也开始交出军权,那若是太子用这理由,他这意思皇帝身边把持朝政的大奸臣是谁?难不成他说是高大伴?” 裴云华也觉得似乎只能说是高大伴,但她被顾留白的爪子这么拨弄,哪还能正经谈事情,她只能委屈巴巴的看着顾留白。 结果这反倒是激起了顾留白的兽性,又双修了一回。 和怀贞公主洞房也没什么障碍。 而且怀贞公主现在也吃透了顾留白的喜好,还扮演了一番高冷公主被小贼非礼的戏份,和顾留白终于有了夫妻之实之后,她也是异常的满足,不过接下来闲聊时,她又提了首诗,“今日坊间又传了首诗出来,说是温玉真写的,同样无名,四句诗是,金銮墨迹竟谁摹?血诏空传泪已枯。非是孤臣轻犯阙,恐留青史骂昏徒。" “又一个名诗人遭构陷了。”顾留白叹了一口气。 这温玉真还是个女诗人,出身于江南织造世家。 关键她和江南一批文人关系极佳,平日里整天一起游山玩水,吟诗作画,这么一来,恐怕是有一批人被牵连。 这四句诗的内容就显得有些悲情,若是套入太子被流放一事,那意思就是说太子获罪是遭受冤屈,而且连着之前那一首清君侧的诗来看,这首诗还暗喻皇帝被蒙在鼓里,说不定这诏书内容都不是皇帝的意思,连下达的诏书都是奸臣临摹皇帝的笔记写的。 怀贞公主一边和顾留白继续温存,一边谈着正事,“黔州和扬州一带并无大的动静,太子暂时应该没有起兵的打算。” 顾留白道,“那看来是太子尚且有足够定力,但那些门阀已经有些心急,已经忍不住要给太子施压了。” 对于连贩夫走卒都很喜欢咀嚼两句诗词的大唐而言,一些名诗人的诗句,杀伤力是很高的。 谢云卿和温玉真两个人的无名诗一出,整个民间就已经议论不停,只是再过了一日,第三首这样满含隐喻的诗就冒了出来。 不过这次这首诗是有名字的,就叫做《黔州鼎》。 而且诗人的来头更大,竟是常维。 这也是现今大唐排在最前的几个大诗人之一了。 这诗文是“夜观星陨武陵西,晨见神龟负篆啼。莫道僻疆无瑞应,黄龙新铸在黔溪。” 很显然,一开始是清君侧,接着是假诏蒙冤,眼下这就也是造反的老套路,“天命说”了。 意思是天命已经转移到了黔州。 前面两首还好,这首诗一出来,简直就是将太子架在火上烤了。 三个名诗人的诗一传开,已经影响力极大,这时候第四首第五首诗又出来了。 第四首流传开来的诗据说是出自高惊鸿之手,高惊鸿是胡商之子,也是边关最有名的诗人。 他这首诗叫做《戍边吟》,"五溪烽火照雕鞍,谁闭潼关救急难?非敢提兵违君命,南疆血染谏书丹。" 顾留白都听乐了。 他听着这首诗的时候,和裴云华等人说笑,“按这么下去,这些诗所说的皇帝身边的大奸臣快变成我了。”的确,这首诗走的又是谎报军情,不得不起兵的路数。 说是边关告急,皇帝恐怕还不知情,现在长安方面都似乎管不了这边关了,谁能起兵来帮帮啊。 历史上用此类借口囤兵造反的也不少。 第五首则叫做《问药》,竟说是大诗人白意所著,诗文是“长生殿外草萋萋,御榻何人进紫泥?愿剖臣心代君药,肯教鸩羽近龙衣!" 顾留白听着这首诗,忍不住就吐槽,这些门阀脑子怎么想的啊,这么扯的么? 意思是的确挺扯的,联系之前的诗文,说皇帝不只是被蒙蔽,而且而被蛊惑成病了,谁能救救皇帝的病啊,太子和忠臣都甚至愿意剖了自己心肝给皇帝入药治病,只要能够解决皇帝和大唐这病。 这无中生有,扯是很扯,但这五个诗人一首接着一首的诗出来,再被人有意的推波助澜,起到的煽动性作用还是十分惊人的。 整个长安的街巷,几乎每个人都开始谈论这五首诗,开始议论皇帝是不是真被什么奸臣蒙蔽了,所以才怪罪太子,将太子流放去了黔州。 朝会之时,自然有大臣义愤填膺,上书要求追查这些诗人及其背后主使之人,但皇帝的反应却显得大度且冷淡。 意思是这些诗人一年不知道写多少诗,偶尔有些诗被人曲解,那也很正常,若是因此就要治罪,那大唐今后那些诗人作诗岂不是战战兢兢? 若是真因为一些诗词就大兴文字狱,岂不是真落实了我身边有奸臣把持朝政,要让人不敢说话? 如果你们觉得不是无中生有的事情,觉得这些诗句就是隐喻我身边的事情,那么你们这些官员先好好查查,我身边的什么奸臣到底是谁。 皇帝这么一表态,顿时就没有人敢接着上书说这事情了。 谁要是再揪着这事不放,不显得自己就是那些诗文里所说的奸臣? 皇帝这样的表态也让那些背后兴风作浪的门阀们心知肚明,皇帝可不急。 而远在黔州的太子所表现出来的定力,也让这些门阀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样的手段能不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就这么一来二去,长安的秋天,却是悄然的过去了。 陈屠的老婆袁秀秀生了个大胖丫头。 在满月的时候,顾留白等人找了个机会,偷偷去见了见陈屠和他的女儿。 结果一看这女娃的脸,顾留白就顿时郁闷了,“陈屠,居然长得像你。” 陈屠知道顾留白的意思是说长得自己不如长得像袁秀秀好看,但他心底里全是喜气,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有些得意,“怎么,我的娃不像我还能像谁。” 陈屠得意归得意,还嘲讽顾留白,“你一下子娶了五个老婆,怎么裴二小姐她们肚子还没动静?” 许是受不了陈屠这气性,裴云蕖便忍不住说道,“最近我姐和昭仪都喜欢吃酸的。” 第七百八十六章 逝去的过去 - 割鹿记 - 无罪 “佩服佩服!” 陈屠倒是服气了,反正耍聪明玩心眼子也弄不过顾十五,论老婆多少那更是望尘莫及。 不过顾留白也有点懵。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的肚子里有了? 顾留白回去认真感知了一下。 然后他真的感知到了两个人肚子里有一股生命的气机在萌动。 “夫君,你现在是什么感受?”上官昭仪故意问他。 顾留白老老实实回答,“我感觉我还小。” “噗!”一群人全部被顾留白逗笑了。 深秋里,顾留白看着远山上的红叶无限感慨。 真的,他感觉自己还挺小的。 尤其是看着经常蹦跶在自己面前的周驴儿时,他都觉得周驴儿和在关外的时候没啥两样。 “周驴儿,你这模样居然能当叔了?” 周驴儿擦了把鼻涕笑嘻嘻的说道,“这有啥不能,你看我都用帕子擦鼻涕了。” “不是…”顾留白无奈的看着周驴儿,“我倒是想不明白,不拿袖子擦鼻涕就能当叔,这是什么道理?” 周驴儿解释道,“这说明你要是有了小孩子,我就可以教训他们,你们不准拿袖子擦鼻涕,要用帕子了。” 说这话的时候,周驴儿真有股子可以以身作则了的牛气。 顾留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驴儿笑嘻嘻的看着顾留白,“十五哥,怎么你不高兴?” 顾留白和他坐在屋顶,看着远处的斜阳,笑了起来,“高兴是特别高兴,就是感觉不太真实。” 周驴儿笑道,“反正我特别高兴,到时候有好多小娃陪我玩了。我教他们玩蛇,教他们让老鼠排队。” “我都有点想和陈屠一样,找个安安静静没人知道我的地方呆着了。”顾留白说了一句。 他估计周驴儿没法体会这种心情。 当感知着裴云华和上官昭仪肚子里萌动的生机时,有那么一刻,他有种这王图霸业,打打杀杀关我什么事的感觉。 但此时看着那一抹斜阳,看着宁静的街巷,他又叹了口气,“真希望这样平静的盛世,能够持续得久一些。” …… 哪怕是在大婚的时候,顾留白也没有忘记杜知节。 他就是觉得杜哈哈太好人了。 若是换了自己,那起码也得给杜知节下个同样的毒,让他先好好舒服舒服再说。 杜知节其实也托了些关系过来求情,而且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只要饶他一条狗命,他可以把家中所有的良田和铺子都转给明月行馆。 但顾留白给他的回复是,“看你这话说的,我是缺那点良田和铺子的人么?” 杜知节心中的唯一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彻底明白,顾留白就是要给杜哈哈出口恶气。 杜哈哈气不气得过不说,他顾十五就是受不了这口鸟气。 他不托人讲关系还好,他托人讲关系之后,明月行馆每日里都会有一两名修行者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和颜悦色”的提醒他,“杜少卿,有时候人不逼一逼自己,怎么知道自个不行呢?别放弃啊,再想想办法。” 杜少卿原本保养得不错,养尊处优,一根白头发都没有,但到顾留白大婚之后,他已经是愁得满头白发,连一根黑头发都没有了。 他知道顾留白绝对不会说着玩玩,越是临近冬天,他越是焦虑,他彻夜难眠的查典籍,写信给每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打听,央求任何一个和自己有些关系的修行地帮自己问哪里有这种修补根基的方法。 他的白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的掉落,到顾留白和周驴儿看着斜阳闲聊的这日,他不仅看上去苍老了数十岁,而且头发也出现了斑秃,尤其瘦得脱了相,一双眼睛里更全部都是血丝。 即便如此,明月行馆每次里还是有人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还需加把力,还特别交待他,不要什么土方法都信,必须要验证过的法子,否则万一对杜哈哈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那神仙都救不了他这一家了。 面对明月行馆这些人如此“诚恳”的交待,杜知节已经嗫嚅着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过杜文若之后的整个秋天,他的脑子里盘旋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什么东西能够修复被蚀炁断脉散损伤的内脏。 每一日,他的脑子似乎已经失去了别的作用,只是疯狂不停的查阅东西,疯狂不停的打听,花钱去寻找门道。 因为长时间的失眠,他开始感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感到自己内脏深处都似乎又烧红的铁针在穿刺时,他突然想到,被自己用这种剧毒损伤了内脏的杜文若,或许在过往很多年里,都在遭受着这样的痛楚。 但杜文若哪怕跟着顾留白这样的人到了长安,却都没有想要报复他,反而是自己,竟然还会走到他的面前去威胁他,甚至还起了杀心。 对方以德报怨,自己为何能够心安理得的坏到这种程度呢? 然而他知道自己这时候的悔婚没有丝毫的用处。 在冬至来临的前一天,他还是查不到医治的方法,他发出去的那些信笺大多数石沉大海,少数回复他的也只是告知他没有听说过有修行者的五脏六腑被剧毒损伤之后很多年,还有医治的方法。 傍晚,在书桌前站起来的杜知节感到了剧烈的眩晕,他天旋地转了很久,连续呕吐了数次,出了一身汗才慢慢缓过来。 他知道自己这次估计过不了这关了,他喝了碗蜂蜜水,换了件干净衣服,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等到明月行馆的人例行前来给他加油鼓劲的时候,他对着这两名明月行馆的修行者说道,“今天能不能带我去见一下杜文若?” 明月行馆的这两个人回复说他们得回去问问,毕竟杜文若是顾道首的叔,他们可没权利答应或是拒绝。 等到大半个时辰过后,一名修行者去而复返,告诉他杜文若就在当天那个早餐铺子那里等他。 杜知节这次没有坐马车,他觉得这恐怕是自己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天,所以他只是步行前往,他看着沿途那熟悉的街瓦,一路快步前行,走到那个巷口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就颤抖了起来。 不是因为过度劳累和虚弱,而是他到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个早餐铺子,在他小时候,杜文若带他来过好几次。 而且似乎是因为他当时他最喜欢吃这个早餐铺子的甜水蛋,一直缠着杜文若带他来。 等他走进那个巷口,看见杜文若静静的坐在关了门的早餐铺子门口时,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江水从眼眶之中涌出。 他大声的说道,“哥,我真的错了。” 杜哈哈静静的看了一眼他,没有说什么。 杜知节如当年的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哥,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要卖可怜求你放过我,我只是知道自己真的错了。你当年就从来不和我争什么,但是我妒忌你的才能,我就是担心你抢夺我的东西。我明明应该知道,你反而是护着我的,我不是人。” 杜哈哈感慨的笑了笑。 不管别人理解不理解他,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没有改变过。 杜知节现在是真的明白了,但那又如何。 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他可以不要杜知节为自己所犯的错买单,但他现在惹恼的不是自己,而是顾十五。 杜知节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嚎了很久,看着沉默不语的杜哈哈,他也知道杜哈哈虽然明白了自己是来为很多年前自己做的恶毒事真心道歉,但这些过往,对杜哈哈已经毫无意义。 过去的已经彻底过去了,曾经的杜文若变成了杜哈哈,那个曾经把他当成亲弟弟,呵护他的哥哥,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阴十娘磕着瓜子,在不远处的一个巷口看着这样的画面。 她甚至还掏了一把瓜子给跟着来看热闹的沈若若和蓝玉凤。 这时候除了明月行馆的核心人物之外,长安城里还没有其它人知道在数日之前,蓝玉凤也已经悄然的修出了神通,正式的踏入了八品修行者的行列。 结果这三个八品大修行者,这时候就像是三个大婶站在巷口在看热闹。 阴十娘和蓝玉凤一般看这种热闹不怎么评论,但沈若若却是一向嘴毒,她吐着瓜子壳就忍不住鄙夷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死到临头了才会幡然醒悟。” 杜哈哈第一个起身离开。 杜知节对着离开的杜哈哈行了一礼,然后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宅院。 他开始布置后世,准备在深夜的时候喝毒酒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暮鼓声响起,坊门关闭之前,信使送来了一些信笺。 他没有抱什么希望,麻木的拆着信笺,一封封的看着,但等到看到第三封信笺的时候,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的叫喊着,嚎叫着。 这封信笺是一名他以前帮助过的粟特族商人写来的,若不是挖空心思想谁有可能帮一下自己,自己或许压根都想不到那名粟特族商人。 但谁能想到,那名粟特族商人回信告诉他,他正好藏有当年大隋皇宫流出去的两颗丹药,那两颗丹药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只是那两颗丹药太过珍贵,他生怕信使出问题,所以已经派了自己的儿子亲自给他送来,应该最多比信使慢上一两天。 第七百八十七章 急报惹人急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很高兴杜知节能够找到这样的丹药。 如果杜知节找不到这样的丹药,那顾留白的确不会让他活过这个冬天。 能够修补受损的根基,对于杜哈哈而言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杀死一个杜知节也不会让杜哈哈感到快乐。 不过最近有个问题对他造成了一点困扰。 为什么同样是勤耕不辍,偏偏喜欢吃酸的只有裴云华和上官昭仪? 要么修行了阴阳天欲经和自己灵肉双修的女子容易怀上? 那为何其余人就没有动静? 难不成不修阴阳天欲经的和自己就怀不上? 但所有能找到的有关大梦真经和阴阳天欲经的相关记载之中,也没任何有关这怀不怀得上的问题的记载。 难道就纯属偶然? 其实早怀晚怀,甚至怀不怀得上,本身倒是不要紧,关键是修行的问题。 张口能吟七绝诗,不如善使三尺剑。 那些诗才绝世的名诗人,面对权贵门阀的威逼利诱也没有任何抵御能力,只能沦落成造势的工具,如果没有绝对强横的修为,又如何能够令人敬畏? …… 裴国公和其余诸姓门阀的纠缠在秋里就已经开始了。 一开始其余门阀掌控的喉舌说裴氏在边军专门提拔自己的人,打压贤才。 接着又说裴氏好大喜功,多次贪功冒进。 如此纠缠了十来日,又爆出军方的有些库房管理混乱,有些原本堆放一些待修补军械的库房被作它用,且这些库房的东西转运过程更是疏于管理,很可能造成很多东西流失。 接着又有人说军马的数量对不上,似乎这次扶风郡军马折损的数量不太合理。 到了冬至过后,更是有一种论调在朝堂的争论中占据了主流。 反正现在吐蕃、回鹘和大唐的关系都因为联姻而比较稳固,南诏方面有顾留白的越权调停而暂时没有刀兵之祸,那么扶风郡的叛乱也已经平定,似乎接下来不用保持那么多的将领和军队规模? 似乎所有人都故意对太子在黔州已经蓄势待发这件事视而不见。 这时候似乎和裴氏有没有过失都没什么关系了。 反正不需要补充那么多兵员,就也不需要那么多将领,军方各个环节也不需要那么多官员。 大唐这些试图肢解裴氏的门阀在太子的问题上是十分急切的,但面对比他们还要狡猾的老狐狸裴国公,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用了个拖字诀。 反正就这么拖着,只要皇帝和裴氏手里没有多少可用的兵员,等到太子一起兵,那形势就会瞬间变得对他们极其有利。 等到太子的军队朝着长安打过来的时候,那时候的大唐就必须仰赖诸多门阀在各州囤兵,共击太子。 裴氏肚子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大唐其余所有的门阀也都揣摩清楚了。 位置肯定是会让出来的,皇帝和裴国公明显没有露出鱼死网破的态势,裴国公现在和他们的纠缠,就是要让他们尽可能在这个过程里,也分割出很多好处来给皇帝和顾十五。 在这些门阀的眼中,大婚过后的顾十五似乎显得十分低调。 除了对付杜知节之外,在过往的一个多月里,明月行馆似乎显得很平静,一直没有什么大的举动。 或许是这样的英雄人物,也难逃美人关,一时也陷在了温柔乡里? 然而接下来只是过了一个月,等到大寒的时候,这些不断肢解着裴氏的门阀,却突然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了。 在长安定居的吐蕃人突然就多了很多。 原本有批吐蕃的流亡贵族在顾留白的安排下,在长安购置了半条街,后来他们觉得东市边上的常乐坊热闹,就在常乐坊里又购置了不少宅院和铺子,而来往长安的吐蕃商人也都因此聚集在了常乐坊,有一条街就被戏称为吐蕃街。 但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和常乐坊隔着一个东市的宣阳坊里也俨然要多出一条吐蕃街的架势。 来往长安的吐蕃商人骤然就增多了。 聪明的人很容易猜出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水火不容的吐蕃流亡贵族,已经和赞卓达成了和解,这两拨人在吐蕃刀兵相见,但现在在大唐已经开开心心的把酒言欢,已经是一起好好做生意的一家子人了? 而在顾留白手下吃了个大亏的赞卓,早已经和顾留白建立了联系,可以安安心心的运送大量货物到大唐境内交易,甚至敢于将大量黄金和宝石放在宣阳坊的商行里了? 紧接着,这些门阀发现西市和东市原先属于博陵崔氏的那些漆器和瓷器行,已经悄然换上了明月商行的招牌。 博陵崔氏在长安的诸多产业,已经在他们未曾察觉的情形下悄然易主,交到了明月行馆的手中。 博陵崔氏的一些官员也开始远调去了扶风,去了接近南诏的那些州郡。 博陵崔氏原本也是诸多门阀肢解的对象,然而在他们还未留意的情况下,博陵崔氏却已经在长安完成了转身,他们悄然退出了长安的舞台。 肢解是肢解了,但肢解之后掉下来的肉,却似乎都落入了明月行馆的口袋。 接着南诏方面的一则军情也让他们有种始料未及的感觉。 太和城外的军营突然多了五十头披甲战象。 军情急报所述:南诏军营新置披甲战象五十头,其状骇人。每象高逾两丈,身披玄铁鳞甲,甲片大如茶盏,以牦牛筋串联,刀箭难透。象额覆青铜面甲,上铸饕餮纹,双目嵌赤晶,日光下如血焰灼灼。象背设檀木战楼,可载弩手十人,楼侧悬藤牌以御流矢。 战象列阵时,地动山摇。其步履沉如擂鼓,所过之处尘土蔽天,草木皆伏。军中老卒言,此象冲锋时“如崩崖倾岳”,寻常马匹闻其腥气即惊溃。更有象奴以铁锥刺象耳,激其狂性,践踏敌阵时“栅垒为之齑粉,戈矛如苇折”。皮鹤拓亲临校阅,战象鼻卷巨木,一击碎三重包铁寨门。随军文吏记曰:“昔天竺献象于长安,不过仪仗之用。今南诏之象,实为攻城锤也。” 他娘的这写的明明白白,昔日天竺进贡给天可汗的巨象也不过是仪仗所用,但南诏这战象却是久经训练,能够用来打仗的。 这哪来的? 可以肯定的是,之前南诏并没有训象的军营,这不可能是南诏自己训练出来的。 等到后继的军情急报不断传递而来,这些门阀才赫然发现,这些战象来自于永昌城。 永昌城又哪里冒出这样的战象? 原来是骠国送过来的。 直到这时,这些门阀才发现,南诏已经以永昌城为节点,打通了往骠国和天竺的商道,大量的货物已经从天竺和骠国涌入永昌城。 这时候大唐的这些门阀才又发现了一个让他们大脑缺氧的点。 天竺大量的琉璃、宝石、骠国的琥珀、骏马、象牙、荜拔、苏合香、石蜜等等,这些货物,居然大多数是吐蕃的商队买的! 吐蕃的商队支付钱财,然后从永昌出发,到长安和洛阳来做生意。 这些门阀理清楚这条线路的时候都懵了。 顾留白和皮鹤拓几乎就是空手套白狼。 永昌城属于皮鹤拓的实控城池,他只需模仿市舶司制度,查验“公凭”便可以加收关税。 而顾留白只是利用吐蕃人的钱财,就轻易的撑起了这里的大量交易,这些吐蕃人估计带着这些货物到长安和洛阳来卖的时候,他还有门路从中获利。 关键对于皇帝而言,有更多来自吐蕃、骠国和天竺的人到长安来买房置地,对整个大唐而言都是有利的。 而后继的军情急报也提醒着他们,顾留白不只是空手套白狼。 蜀锦、绢帛、桐华布、农具、瓷器与漆器、南诏的茶叶、大黄等药材,还有纸张、竹器、糖…大唐境内诸多的货物,正通过明月行馆和博陵崔氏的商行源源不断的朝着永昌城进发。 也就是说,在肢解博陵崔氏在长安的势力时,顾留白已经为博陵崔氏规划了一条后路,他和博陵崔氏,只要能够霸着这条商路,便能够从这条商路上源源不断的获得惊人的利益。 这依旧不是纯粹的收割和压榨,而是共赢。 顾留白和吐蕃,和南诏,和博陵崔氏这种必定要被肢解的门阀,迅速的达成了共赢。 在光靠明月行馆和裴氏的财力根本无法再极短的时间内理顺这样的交易的前提下,顾留白却轻易的撬动了各方的势力,在他们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已经完成了这一切。 而就在此时,一则从漠北传递而来的军情急报更是让他们感到后背发冷。 阿史那叶贺部不见了。 这些突厥人明明在秋里还和回鹘人打过一仗,而且做好了过冬的准备,但在冬季真正来临之后,唐军的斥候却发现这些突厥人消失了。 甚至连他们准备好的粮草都依旧好好的留着,但所有的人和马群却都消失了。 这些突厥人到底去了哪里? 漫长的冬季,他们能去哪里? 第七百八十八章 天下第一刺 - 割鹿记 - 无罪 大唐的门阀们对疯狗阿史那叶贺的认知还局限在三百黑骑。 黑骑过百不可敌。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三百黑骑如果突然出现,那至少要十倍甚至十五倍以上的军力才可以匹敌。 也就是说,任何一处地方,如果守军不足三千,那直接就会被这三百突厥黑骑击溃。 那再换个思路,如果在大唐境内,有三千骑军如同幽灵一样到处晃荡,那对于任何一方都是巨大的威胁。 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现在这支突厥残部所拥有的力量,早已不只是这三百黑骑。 大唐军方和所有的门阀都不知道这些突厥人去了哪里,但当这样的军情传递到扬州,在平山驿看着天空之中飘落的雪花的安知鹿,却轻而易举的猜出了这些突厥人会去哪里。 他和郑仲夏越发的熟了。 到了这一步,两个人的命运也彻底的绑在了一起,所以他现在喊郑仲夏都是直接喊老郑。 “老郑,要和顾道首学的地方太多了,怪不得他要和我暗中结盟。”他一边添了几根木炭在炭火盆里,一边感慨的对着郑仲夏说道。 郑仲夏在入冬之后始终皱着眉头。 扬州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湿冷,哪怕郑仲夏是修行者,他总觉得身上湿乎乎的,有种钻进骨子里的湿冷。 安知鹿成长得太快了。 他现在作为安知鹿的幕僚,几乎不需要提供什么建议,像这种时候他都不需要搭话,只需要安静的听着就行。 “这些门阀的目光始终盯着那些油水很多,赋税很多的州域,像幽州这种山贼众多,哪怕自己占着都要倒贴很多军费出去的地方,这些门阀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对于他们而言,谁占住这种地方,就是自己倒贴血本给大唐守国门,打赢了没多少好处,打输了还要被治罪。” 安知鹿用一根铁签拨弄着木炭,像是说给郑仲夏听,又像是自言自语,理顺自己思路的样子,“但这种地方是门户,而且这些地方的老军多,地方上的望族也善战。这种地方拉起来的军队极有战力,都是不需要调教,一直在打仗的老军,别的地方比不上的。顾道首也知道这点,他有着邹氏和华氏的支持,其实他自己也能把控幽州,但裴氏正在交出军权,他要在幽州这么搞,肯定会被诸多门阀针对,而且他也弄不到这么快,只有我,邹氏和华氏给我足够的方面,加上许将军暗中打点,我就能这么快的控制幽州军队。那些门阀养军队在幽州没好处,但对于我和当地的望族而言,却有足够的好处。他利用邹氏和华氏,帮我在幽州控军,我反过来也能帮他控制这个门户。” 郑仲夏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你不怕帮他把这些突厥人弄进来之后,这些突厥人在幽州不走了?” “那不会。”安知鹿摇了摇头,道:“你发现没,顾道首做这些事情,和吐蕃也好,回鹘也好,大食也好,和皮鹤拓也好,甚至和骠国、天竺..他的做派就是双赢,大家都有好处。” 郑仲夏道,“那你觉得他要将这些突厥人弄到哪里去?” 安知鹿摇了摇头,道,“这我不知道,但我肯定的是,这些人他暂时都不会用。但我想得明白的是,他现在不在意我成长起来,因为按着他现在的意思,恐怕将来要和我一起对抗这些门阀。” 看着安知鹿踌躇满志的样子,若是在数月前,郑仲夏恐怕会觉得他是骄傲自满,是有了些成就飘了,但现在他不会这么想。 因为跟着安知鹿做事,他也已经发现了那些权贵门阀的弱处在哪里。 譬如安知鹿会很清晰的告诉自己,依样画葫芦,照着顾道首学就是了。 但所有那些门阀,却放不下身段,或者没有能力这么学。 安知鹿这样的人可以轻易和底下的人找到共情,可以很轻易的和底下人变成真正的哥们儿,他能够找到共赢之道,但很可惜,大唐顶层的门阀一向是赢者通吃,就像是大唐根深蒂固的禁婚制,本身就是这些门阀通吃的手段,同样也赤裸裸的告诉大唐所有人,你们怎么可能和我们共赢,你们能做的事情,就是捡我们吃剩下的和嫌弃的。 长安就像是庞大帝国之中的一个巨大漩涡,在不断的抽吸着整个大唐的财富,这些门阀在这个别人挤不进的漩涡里这样的吃相或许没有问题,本身这个漩涡里只有这些玩家在玩而已,但将来军权归于地方军镇,这些门阀的做法,在地方上恐怕未必吃得开。 …… 很快将近年关了。 许多门阀的暗桩在关外四处打探,在突厥有可能取道入关的一些关键卡口也增派了人手,然而这些突厥人却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依旧难觅踪迹。 宗圣宫现在不再是没人管的地方,哪怕顾留白和怀贞公主等人现在并不住在宗圣宫,太常寺也依旧不敢怠慢,许多宫女依旧按着规矩到来,张灯结彩。 一些过年要用的东西,也依次送进宗圣宫。 对此冲谦老道也懒得管了,他索性和太常寺的官员说清楚了,你们的规矩我也不管了,你们该放什么放什么,但我的伙房和我住的这个小院子,你们别来。 太常寺的几个官员对此都十分感激。 耶律月理倒是时常会差人来,她知道冲谦老道喜欢自己弄吃的,便总是设法送些稀罕的食材过来。 这一日明月行馆有人送了两只花尾榛鸡过来。 冲谦老道是已经司空见惯了。 哪怕有人扛个半条水牛过来,他也不会觉得稀奇,毕竟寻常人牛肉吃不得,他这靠了那些公主的福难道还吃不到? 这人进来之后,两只花尾榛鸡一放,似乎没绑好,结果有只鸡往天上一飞,冲谦老道随手一点,就将这鸡又拿下了。 但也就在这时候,送鸡来的人抬了抬头,冲谦老道才刚刚感觉到危险,这人已经对着冲谦老道轻声道,“这下你已经死了。” 什么鬼? 冲谦老道无语的看着这人。 这人他认识,是萧真微。 顾留白的师伯。 一想到这点他就有点郁闷,辈分就比萧真微小了一辈。 既然是萧真微,他也没什么敌意,第一时间就觉得怪异。 结果萧真微以为他不理解,在转身离开前又特意解释了一句,“我比你更擅长近战,刚刚你没察觉到危险,我若是出手偷袭你,你已经死了。” “你这……”冲谦老道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这不是有病吗? 你好好的一个沧浪剑宗的大剑师,你想着偷袭我干嘛? 你要是喜欢偷袭,那你偷袭别人啊,你偷袭你师侄的师兄是什么意思? 但看着萧真微的背影,他背心里还真的涌起了一层冷汗,心里一阵阵的发虚。 刚才他真没察觉出来这是萧真微。 一点危险的气机都没有感觉出来,甚至没有感觉出来对方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所以萧真微说的不错,如果方才那一瞬间,萧真微全力出手,那他就已经没了。 有病是不? 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猥琐阴险的感觉了? 好好的剑招不钻研,钻研隐匿气息装模作样的偷袭人是什么鬼? 难道是近墨者黑,和阴山一窝蜂那些人呆久了,就喜欢上这一套了? 妈的,没事来吓我干嘛? 被萧真微这么一吓,冲谦老道晚上吃鸡都不香了,他啃着鸡腿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看,喝鸡汤的时候也觉得背上有些发冷,也忍不住看看背后有没有萧真微。 等到晚上睡着了,他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萧真微突然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着他轻声道,“刚刚你没觉察到危险,我若是出手偷袭你,你已经死了。” “草!” 宗圣宫里响起了冲谦老道郁闷的喊声。 他这时候是明白了萧真微的意思,如果连他都能偷袭刺杀,那要么除了阴山一窝蜂的人可能更机敏一些,长安别的厉害修行者,恐怕一个都躲不过萧真微的刺杀吧? 但你这么一弄,我不要有心理阴影的么? …… 顾留白这个时候倒是不知道冲谦老道做梦都被自己的师伯给吓醒了,否则他肯定要笑得疯狂捶地。 他此时在静王府里,却也迎来了一个比较关键的时刻。 他和耶律月理已经参悟透了静王府的两层法阵,已经动手拔除融于沈若若体内的降龙剑。 这柄降龙剑是真正的神通物,融于沈若若体内,就像是要硬生生将她整体气机之中的一股神通气机拔除,若非顾留白之前借用玄庆法师的境界时,对整体气机和天地元气的法则有了一些全新的感悟,否则哪怕有着耶律月理的协助,他也不敢拿沈若若的小命不当回事,绝对不会轻易尝试。 此时整个静王府两层法阵都已经被引动,整个静王府都已经笼罩在耀眼的星光之中。 凝聚的星光在顾留白的牵引下,如同潮汐一般不断冲刷在沈若若的身上。 第七百八十九章 我又不真傻 - 割鹿记 - 无罪 静王妃在长安是一种传说。 之前的沈若若除了摆弄她那些沉香之外,要么对吃还有些爱好,别的就是漠不关心,仿佛天塌下来都和她没关系。 但她成了顾留白的女人之后,吃醋的功夫也变成了天下第一流。 顾留白大婚那些时日没法和她见面,她就开始吃醋。 顾留白回到静王府了,说要拔除她体内的降龙剑,她就说顾十五你肯定是老婆多了,觉得我麻烦了,是不是想要弄死我了? 不过顾留白现在对她倒是也拿捏得稳稳的。 顾留白就在她耳朵边冷笑一声,“不是差点弄死好几次了?” 沈若若一愣,“什么鬼?”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轻声提醒道,“上几次你不都是说,不行了不行了,不要了,快被我弄死了?” 沈若若其实已经反应过来,她也不慌,只是冷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你还有空顾得上我?” 顾留白早已经掌握了和她斗嘴的技巧,微微一笑道,“我说你吧,哪里就好,就是不实诚。” 沈若若皱眉道,“我哪里不实诚?” 顾留白笑道,“就是想你男人了,又担心男人不想你呗,说这么多,你这天下一美,还怕别人不惦记你?” 沈若若一听就逼问,“那我和她们比,到底谁最美?” 顾留白道,“那当然你最美,大唐公认的么。” 顾留白很确定自己这么说,哪怕裴云蕖她们听着也不会吃醋,毕竟在美貌这方面,她们也没有人觉得自己比静王妃强。 沈若若一听就开心了,“算你这小贼会说话。” 她一不吃醋,就顿时又有点小女人模样了,忧虑道,“顾十五,我怕,我这真龙气数散了就散了呗,万一真把我弄死了怎么办?” “这玩意又不是你心脏上插了一剑,我硬生生要把这柄剑拔出来。”顾留白看见她这副小女人模样也是忍不住发笑,“就是理顺它的气机,把它从你的整体气机之中分离出来而已,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堆黍米里混了沙子,我想办法把所有的沙子挑出来。这静王府里的两个法阵可以导引和震荡气机,怎么说呢,这一颗颗细小的沙子在我的感知里可能有黄豆大,就是花些时间,危险应该没多少危险,万一我觉得没把握,马上停了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沈若若还是有些害怕,道,“那不弄它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么?” “我觉得不拔出降龙剑,危险就很大。”顾留白认真道,“因为迄今为止,我也不知道当时李归尘他们弄这降龙剑对付你,到底只是他们想夺取你的气数,还是有什么别的阴谋。李欺星他们也是完全被蒙在鼓里,一点都不清楚。反正我娘从小就教会我,如果遇到想不明白的阴谋诡计,那反着来就行,别人想要破坏啥东西,你就保护啥东西,这降龙剑又不是你身子里长出来的,这种不是你身体里的东西,你让它在里面,想想也不舒服对吧?” 沈若若已经被彻底说服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你这小贼不也是老把不是我的东西放…” “打住打住。”顾留白就猜出她要说什么了,看着已经有些神气活现的沈若若,他翻了个白眼,“那不也是要拔出来的么?” 沈若若原本还想嘴硬,但想着顾留白真有可能按着自己的话耍赖,她便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其实她的胆小的确纯属多虑。 耶律月理帮顾留白整理地气,控制法阵,顾留白只需静心感知她体内的气机,他和她双修的次数也不知道多少次了,对她体内气机本身就熟悉,接着这静王府的两个法阵的气机冲刷和震荡,他很快便抽丝剥茧般捕捉到了沈若若体内的降龙剑的那些气机。 沈若若和他双修惯了,对他的真气一点都不抗拒,所以换了别人来用自己的真气慢慢抽离这些气机可能还会有些麻烦,但顾留白却是轻而易举的一点点将她体内的降龙剑和她的气机分离,很顺利的抽离了出来。 结果就半个时辰不到,无数缕细丝就悬浮在顾留白身前,重新凝成了一柄小剑的形状。 “就这?” 沈若若这时候彻底不怕了,口中也开始冒荤话,“就半个时辰不到,就拔出来了?这也太快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留白顿时忍不住笑了,“这还太快?谁半个时辰的一半都承受不住?” 耶律月理这些时日和沈若若和裴云蕖等人厮混,早已没有了以前的拘束感,她见这两人在自己的面前也说这虎狼之词,便笑道,“那顾十五你再给她插回去呗。” “哎呀!”沈若若顿时惊了,“顾十五,你调教的好的很啊,耶律妹子现在都被你调教成这样了?” 耶律月理笑眯眯的说道,“沈姐姐,顾十五还没调教我呢。” 沈若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耶律月理,“你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神女,他忍得住?” 耶律月理笑道,“可能和沈姐姐一起的时候吃得太好了。” “你要死。”沈若若这下倒是有点脸红,忍不住伸手去打她。 两个人笑嘻嘻的闹了几下,沈若若却是又看着顾留白,板着脸道,“你是尽欺负她一个人了?” 顾留白用之前就准备好的木匣子装了降龙剑,然后拿木匣子捅了捅耶律月理,“你搞的事情你负责解释啊。” “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沈若若看着顾留白和耶律月理这模样也不生疏,她的好奇心就起来了,拉着耶律月理就去说悄悄话。 耶律月理反正也不害羞,她就一五一十的和沈若若说了。 其实她现在和顾留白的确也不生疏,就算黑团团不在,她也可以和顾留白聊个半夜了,夫妻那种事情,其实已经可以水到渠成,但现在突然多了个问题,顾留白和她一起呆的时间久了,他体内的气机似乎也受了些影响,这神通法门之间的影响就很难琢磨,顾留白现在修行时,似乎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凝视着他的感觉。 这种怪异的感受,就让她和顾留白有点吃不准,一时半会也不敢轻易的跨出那一步。 “还有这种事情?”沈若若有些吃惊道,“那他连这带来的后果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感知不清楚?” 耶律月理老实的点了点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还不敢行夫妻之实。” 沈若若顿时有些同情,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这样不是很吃亏?” “应该吃不了亏,说不定还能占好大的便宜呢。”耶律月理却是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一样得意的笑了起来。 沈若若一愣,“怎么说?” “沈姐姐,神通法门的气机感应很特别,我们两个如果感情更为亲近,可能双方在精神神通方面获得的好处会越多。可能现在的问题还是我的修为比起他来说还差了很多,如果我修为能够再提升很多,那可能我们就能感应出来是什么问题了。” “对了。耶律月理突然有些娇憨的一拍脑袋,笑道,“沈姐姐,你知道么,裴二小姐和怀贞公主没有怀上的问题找着了,顾十五他感应出来了。” 沈若若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耶律月理轻声道,“就是他所修法门独特,加之他修为比她们高出太多的缘故,顾十五说幸亏他发现得早,他现在的真气越发凝聚,抽引外界元气厉害。之所以裴大小姐和昭仪姐姐能够怀上,是因为她们都修了阴阳天欲经,她们和顾留白阴阳元气自然互相调和,都能得到好处,但裴二小姐和怀贞公主和顾十五行夫妻之实的时候,顾留白就反而采阴补阳一样,从她们体内汲取元气多,她们身子亏空就会怀不上。幸亏他感知出来了,不然时间一长,可能裴二小姐和怀贞公主的身体都要受影响,都要生病的。” 沈若若顿时皱眉,“那我不是也一样,这小贼不和我说?” 耶律月理轻笑道,“你应该不一样,你是八品,按着顾十五的说法,你们应该是互有好处。” 沈若若不悦道,“那裴二小姐和怀贞公主,难不成一直怀不上?” “他发现了这个症结之后就不会了。”耶律月理噗的笑出声来,“他控制住自己的内气,尽力给予,不去汲取就行了。裴二小姐和怀贞公主反而会得到好处的,也能怀上。” “能怀上就怀上呗,她们得好处,你在这傻乐做什么。”沈若若觉得这耶律月理有点傻。 耶律月理却轻笑道,“沈姐姐,她们都怀上了,就我和你没怀上,到时候他就只能找我们两个啦。” 沈若若顿时反应过来。 方才她还觉得顾留白和耶律月理说了那么多,却没有和自己说,心里正又打翻了醋坛子,但眼下她却是也心花怒放。 “那我坚决不怀。”她拍拍耶律月理的屁股,“那你也快点怀一个。” 耶律月理笑道,“我又不真傻,我得慢慢来。” 第七百九十章 修所正当红 - 割鹿记 - 无罪 顾留白抱着装着降龙剑的木匣子出了静王府就直奔裴云蕖的伴君剑铺。 “娘子。” 一进剑铺二楼的静室,他看着裴云蕖就乐呵呵的喊了一声。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故意道,“在外面别这么肉麻,在这剑铺里头你给我老实点,喊裴掌柜。” 顾留白上去就将她按住亲了两口,笑道,“裴掌柜姿色动人,我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倒是唐突了。” “你别闹。”裴云蕖对顾留白这种痞赖也没一点办法,她踢了顾留白一脚,看着他手里的木匣子道,“降龙剑的问题解决了?” “解决了。”顾留白随手就将木匣打开,让裴云蕖看内里的降龙剑。 裴云蕖从自己身边的木箱里取出一柄小木剑,竟和木匣里的降龙剑差不多,连木纹都十分类似,只是色泽略微有点黄中带着一点墨绿,而木匣子里的降龙剑同样黄中带绿,但那黄色显得比较古朴,有种发灰的感觉。 裴云蕖两相比较一下,忍不住就赞叹道,“顾十五,胡伯也太厉害了,这以前只是听你描述了一下,做出的这柄假剑就这么像,连木纹都差不多,我怀疑他是不是应该见过这种异化的降龙木树心。” “胡伯的过去恐怕比杜哈哈的过去要精彩得多。”顾留白想了想,用风刀在降龙剑上切了两片木片下来,然后把裴云蕖取出的假剑和切下来的两小片薄片放在那个木匣子里,将真剑往袖子里一塞之后,才接着道,“反正过年的时候胡伯会回来一趟,让他再略微改进改进。” 裴云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两人听到一阵喝彩声。 这种剑铺二楼的静室虽然裴云蕖一直都将之当成书房和密谈的地方用,但用料也是照着修行静室来的,这外面的声音能够听得如此清晰,那说明这喝彩声是真的响亮。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 裴云蕖顿时鄙夷道,“你身为这遮风修所的东家,最近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啊。”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最近这心思不都放在你身上了嘛。” 裴云蕖懒得和他耍嘴皮子,道,“今天安排了晋铁过来,他现在在长安颇有声名,看来今日的看官老爷们看得很开心。不过你这修所的东家既然来了,也顺便去露露脸。” 这剑铺子一年没多少收入,但这修所却是真正的摇钱树,原本今日特地到这边来,顾留白也是抱着要去修所露露脸的想法,但他自然知道如何讨裴云蕖欢心,于是他微微沉吟了一下,道,“本来懒得去做戏了,不过这修所是你帮我开的,我怎么可能偷懒,怎么着都要把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就是我一个人脸皮子比较薄,还希望裴掌柜的站我旁边给我壮个胆子。” “这才像话。”裴云蕖理了理被顾留白弄出褶子的衣衫,让顾留白牵着手就出了门。 她现在已经正式嫁给顾留白,所以这光天化日之下和顾留白牵着手走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结果刚刚走进修所,许多人一眼看到顾留白和她一起出现,顿时惊呼出声。 “顾道首!” “顾道首来了!” 这遮风修所几乎座无虚席,惊呼声过后,顿时欢声雷动。 顾留白说了几句客套话,多谢在场宾客照顾生意,还说先不打搅眼下的比试,等会比试的间歇时候,给大家耍几剑助助兴。 此时顾留白在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的威望已经高到天上去了,但眼见顾留白还是如此平易近人,和在曲江上比剑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在场的看客们顿时再次欢声雷动,连连叫好。 遮风修所今日当值的两名管事都是安贵带出来的幽州学生,一名叫做周子灿,一名叫做徐塞北。 这两人家中都十分穷苦,即便在长安已经养了半年,都还是面有菜色,不过安贵挑选的人,也的确和安贵一样十分机灵。 徐塞北直接将顾留白和裴云蕖领到二楼贵客房,解释说这房间一般是给明月行馆的客人预留,前些时日五皇子和六皇子还来看过一次。 接着他还将今日出场的修士顺序单送了过来。 顾留白扫了一眼,问道,“方才晋铁是已经比过了?” 徐塞北点了点头,道,“晋先生和淮山剑院的钟先生刚刚比完,晋先生获胜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帮我问问晋铁,他若是损耗得大就算了,若是状态甚佳,等会再给他安排一场,你就说我想看看他最近的进境。” 徐塞北应了下来,马上就去找晋铁去了。 这贵客房里炭火烧得正旺,顾留白看了裴云蕖一眼,笑了笑,直接将那柄降龙剑当炭条一样放在了炭火盆子里。 裴云蕖顿时愣住。 只有她和阴山一窝蜂等人知道顾留白让胡老三准备了一柄假的降龙剑。 她觉得顾留白是想用这柄假的降龙剑作为诱饵,看看还有没有人打降龙剑的主意。到时候哪怕真有人厉害到能够拿走这个放在剑铺里的木匣子,那拿到的也是假剑。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顾留白做了这一出戏之后,接下来竟然直接将这真的降龙剑要烧掉。 但也就在下一刹那,她想明白了顾留白为什么这样。 这降龙剑是李归尘等人用来对付沈若若的。 现在顾留白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虚,他也不清楚这李归尘死了之后,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 这降龙剑虽然是一枚真正的神通物,但不管它有什么用处,对于那条真龙幼龙和沈若若而言,都有着很大的威胁。 所以不如这样一了百了。 哪怕是一件神通物,会危及沈若若,现在顾留白也直接毫不犹豫的将它焚毁,不留隐患。 裴云蕖想明白了,却是没有吃醋,因为她很清楚,换了她们几个人之中任何一个,顾留白也会这么做。 顾留白和她眼神一对,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他便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在遮风修所里的客人倒真是有福气,可以用神通物取暖。” “是是是,你这掌柜的真是大手笔。”裴云蕖好奇的看着那炭火盆里的降龙剑,真是一物降一物,这种东西竟是真的烧得着,这时候它已经在吱吱冒油。 那火焰倒是很奇特,黄中带绿,而且是围绕着这一柄降龙剑冒出六条火焰。 这火焰不旺,但看上去这柄降龙剑会很经烧。 她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顾十五,万一以后发现会有大用呢?”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从小就学会了一个道理,人不要为已经失去的东西舍不得。” “反正你这歪道理最多。”裴云蕖才又说了一句,那徐塞北已经在门外恭立,轻声传话进来,“顾道首,晋先生已经欣然答应,他说他状态甚佳,我考虑到今晚上的宾客也很喜欢看晋先生和人比剑,所以就安排在下一场,顾道首你看如何?” 顾留白回道,“那就如此安排。” 徐塞北领命而去,这时候修所之中比斗的两人都是乌鸡观的修士。 遮风修所开张之后,每日里都会刻意的安排几场很有噱头的比拼。 眼下这两名乌鸡观的修士其实是事先演练过的,但对于看客们来说,这各自斗法却很有意思。 其中一名修士是用几张道符贴在几只大公鸡的头上,结果这几只大公鸡就变得气力惊人,而且比飞鹰还显得迅捷,浑身红光缭绕,宛如被妖邪附身了一般围绕着对手猛扑猛啄。 而他的对手则是身边立了两个纸人,这两个纸人都是持着一根哭丧棒,单薄的身体上都只是画着朱砂符线,但和这些公鸡斗起来的时候,却是抡得哭丧棒呼呼作响,哭丧棒打到那些公鸡身上,都是砰的一声巨响,将那公鸡抽飞出去。 这砰砰砰直响,打得鸡毛飞洒,但那些被击飞的公鸡却又凶狠的再次扑来,这两个纸人身上反倒是渐渐被啄出一个个孔洞,恶斗了盏茶时间过后,这御使纸人的道人便败下阵来。 晋铁此时在长安已经是名剑师,听说顾留白特意再安排晋铁出场一次,看客们顿时欢声雷动,觉得今夜的花销真的是超值了。 特意安排给晋铁的对手是裴氏的一名剑师,是长安常乐剑坊的修行者江听雨,常乐剑坊和兰陵剑坊一样,也是长安城中出名的剑坊,兰陵剑坊出名的秘剑是大醉仙剑,而常乐剑坊最出名的秘剑是留影剑法,这留影剑法十分奇特,剑光留影,剑气飘浮,每多刺出一剑,对方周身就像是多一柄剑在浮动。 晋铁之前出身于许州灵井剑坊,灵井剑坊和常乐剑坊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存在,哪怕真气修为差不多,按理来说,灵井剑坊的修行者绝非常乐剑坊的对手。 但这次晋铁一出现在顾留白和裴云蕖的视线里,就连裴云蕖都一眼看出,此时晋铁的气质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宗师之风范 - 割鹿记 - 无罪 以前的晋铁给裴云蕖的感觉是一板一眼,中规中矩。 怎么说呢,一看就是这人修行挺刻苦挺认真的,什么都学得很扎实,但换句话说,但凡是个能吃苦,踏实的修行者,和晋铁同样的际遇,那到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就是缺少些自己独特的东西。 但现在的晋铁给裴云蕖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他似乎比之前更沉静,往那一站就很有信心的感觉。 而且他就像是那种荒原上石头上蹲着的那种豹子一样,看着一动不动,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似乎随时都要出击给你一爪子的感觉。 “不错,的确有进步。” 顾留白看着明显有了侵略性的晋铁,顿感满意,夸赞了一句。 毕竟这晋铁也算他半个亲传弟子了。 晋铁只是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外貌看上去是没多少卖相,但他对面的常乐剑坊的江听雨,却满足了长安看客们对于名剑师的一切想象。 他站在晋铁的对面,整个人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谪仙。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衣袂处绣着几道淡青色流云纹,腰间悬着一柄细长的青锋剑,剑鞘上缠绕着银丝,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他的面容清俊,眉如远山,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线薄而锋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漆黑的瞳孔深处仿佛藏着万千剑影,看人时带着三分疏离七分傲气。他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灯火映照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整个人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意。 顾留白觉得这人的确很英俊,不由得轻声问裴云蕖,“你觉得这人好看还是明月兄好看?” 裴云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铁肩兄?那感觉还是铁肩兄要好看一些,毕竟铁肩兄显得略微阳刚一些。” 顾留白觉得也是,这江听雨看上去偏娘一些,不过以他的认知,长安城里的姑娘也很喜欢这个类型。 尤其这江听雨看上去也更优雅从容,只见他在晋铁对面站定之后,还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不是来比剑,而是来赴一场风雅之约。 毕竟是比剑,裴云蕖就自然开始想比剑之胜负,“顾十五,那你觉得晋铁和这江听雨,谁能胜出?” “我没见到晋铁上一场比剑,也不好判断。”顾留白笑了笑,道,“不过若是换了我是晋铁,以晋铁的修为和剑技,应该是能够轻松获胜的。” 裴云蕖微微蹙眉,道:“轻松获胜?江听雨也是常乐剑坊真传弟子,得了常乐剑坊秘剑的,你确定?” 顾留白轻声道,“常乐剑坊的这种留影剑法在长安洛阳这种地方和修行者比比剑还成,但到了黑沙瓦那种地方,你觉得还有用么?你想想那些边军将领,谁管你剑气不剑气,剑光不剑光的,直接挥着长刀往你身上砍。这种剑法,遇到真的跟你玩命的,玉石俱焚打法的,没多少用处。我可不在乎被你哪里斩上一剑,我只要能砍下你的头就行了。” 裴云蕖想想也是,这么说来,晋铁若是能够想得明白这点,真的能表现出玉石俱焚的气势的话,还真有可能轻易获胜。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锣鸣,晋铁和江听雨的比剑正式开始。 晋铁手握在剑柄上,一动不动,江听雨首先出剑,他似乎只是优雅的挥了挥手,青色剑光便已化为数点流星,朝着晋铁身上落去。 晋铁微微压低身影,往后退了半步,然而下一刹那他的动作却出乎绝大多数看客的意料,他直接迎着剑光冲了上去。 他不闪不避,眼中似乎压根没有那三点剑光,他只是将身体舒展到了极致,右手长剑嗡嗡作响,大量的真气穿行在符纹之中,瞬间在他的长剑周围炸开耀眼的剑芒。 江听雨那剑光如流星,他手中的这长剑却像是真正的雷霆,直劈江听雨面门。 嗤的一声,晋铁的左肩处被剑气划开一道血口,他却是毫不在意,一片惊呼声中,江听雨心中也是骇然,他直觉自己接下来哪怕能够一剑刺中晋铁的胸口,但自己脑袋却肯定会被斩成两半。 无奈之下,他转腕挥剑格挡,当的一声爆响,他浑身一震,整个人被晋铁这一剑劈得往一侧连退数步。 裴云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顾留白。 顾留白朝着她笑了笑,意思是这晋铁果然还成。 这时候江听雨面色已经不对了,他的身法也变得飘忽不定,手中长剑如同变成了十几柄剑,周身到处都是漂浮的剑光,那森冷的光芒令人心悸,但晋铁却仿佛跗骨之蛆般牢牢的跟着他,完全不顾身上多出几条伤口,每一剑都是真取江听雨的要害。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江听雨感觉已经避不开了,他也是发了狠,一剑朝着晋铁的胸口刺去。 嗤的一声轻响,一片惊呼声响起,江听雨的身体骤然僵住。 晋铁是侧身硬接了他这一剑,此时他的剑入肉一寸,就刺在晋铁的右肋,若是深入,必定也能令晋铁遭受重创,但此时晋铁的长剑已经搁在他的脖子上。 他此时心知肚明,这是晋铁在最后收了势,若是真正的生死相搏,他这一剑估计还未入肉,晋铁已经削断了他的脖子。 一片惊呼声后,全场寂静。 “我输了。”江听雨叹息了一声,他收回长剑,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他这认输的声音响起之后,修所之中才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 虽然两人这比剑的时间很短,但相较之前的几场比斗,所有人都感觉出来这场比剑更接近于真正的厮杀,而且两名七品修行者全力战斗时,逸散的劲气都让人感到浑身发麻,十分的刺激。 晋铁认真回了一礼,他也不急着处理自己身上的几处伤口,而是看向顾留白所在的雅室,对着顾留白和裴云蕖认真行了一礼。 顾留白回了一礼,却是想到什么一般,直接对着裴云蕖眨了眨眼睛,接着直接掠了出去。 他一掠下场,整个修所之中顿时又是一片惊呼声和欢呼声。 顾留白却只是冲着看客们笑了笑,然后对着晋铁和江听雨道,“两位稍待。” “晋先生借剑一用。”接着他伸手,要过晋铁的长剑。 见他拿剑,整个修所的看客顿时激动不已,但生怕扰了顾留白的兴致,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喧哗。 顾留白看着江听雨,平静道,“江先生请凝神静气,你用方才攻晋铁的剑招,全力对我施展试试。” 江听雨只是微微一怔,便明白顾留白是要点拨自己和晋铁,若是换了别人对他这么说,他可能觉得羞辱,但顾留白和他这么一说,他心中沮丧和抑郁顿消,甚至有受宠若惊之感。 他点了点头,连连深呼吸,数个呼吸之后,他才对着顾留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顾留白凝立不动,甚至和方才晋铁持剑的姿势都一模一样,然后说道,“请。” 此时全场又是静寂无声,所有人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看漏了什么,晋铁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直愣愣的看着。 江听雨身影一动,又是三道剑光快若流星的攻向顾留白身前,顾留白也是和方才的晋铁一模一样,往后跨出半步,接着反冲向前,就连朝着江听雨面门劈斩的一剑也是一模一样。 当的一声爆响。 修所之中绝大多数人还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火光四溅,江听雨已经被迫和之前一样,硬挡了这迎头而来的一剑。 同样的一剑之后,顾留白也只是和晋铁一样接着追斩,但只是第二剑斩出,江听雨已经身影不稳,他第三剑都没有来得及施展,顾留白手中的长剑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顾留白停了下来,将剑交还给晋铁,然后看着晋铁和江听雨问道,“感知出其中的差别没有?” 修所之中的人几乎都是懵的,就连那些观战的修行者都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人心想,顾道首的修为高,那这一剑下去自然就是这个结果。 却只见晋铁认真道,“即便同样修为,同样战法,落剑处差了一寸,发力的时间略微调整,便能在第一剑就令江兄重心不稳,接下来他便连任何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而且自身还不会受伤。” 他这声音响起,在场的很多人才反应过来,顾留白是用了和晋铁一样的气力去斩击,但只是其中的细微差别,便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是,你虽然获胜,但若是真正厮杀,江先生若是报了必死之心,他依旧有重创你的机会。”顾留白认真道,“与人厮杀,切记不只是要将自身的战法和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剑都要仔细考虑限制对方的身法,若是能够逼得对方身法运转不灵,尤其令对方重心不稳,需要靠真气去扭转时,便会出现一击制胜的机会。” 晋铁和江听雨心中同时剧震,知道顾留白是提醒自己两个人,剑师比斗,不只是要针对对方剑法和身法的破绽,还要如同两个人摔跤一样,要设法让对方失去平衡,不管是肉身的平衡,还是真气调度的失去平衡。 自己这一方依旧能够行云流水,而对方只要身体或是真气运行有些阻碍,那时候便是一击制胜的机会。 “力不用尽,剑师剑师,很多时候力之亏损,身法的不足,都可以考虑用剑来弥补,剑是身体和意识的延伸,很多时候你不能考虑光用身子或是用剑去凑,两个一起凑,两凑凑。” 顾留白此时说的这两个一起凑,两凑凑这样的说辞似乎显得有些粗鄙,但在场所有剑师听在耳中,心中都是十分震动,都有所悟。 顾留白此时又对江听雨道,“江先生,借你剑一用。” 江听雨马上将剑交给顾留白。 顾留白对着晋铁道,“晋先生,我用江先生的剑招攻你,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同。” 晋铁对顾留白尊敬到了极点,他应了一声,只是摆出方才的架势,凝神应对。 顾留白持剑前行,突然之间他身影一动,也是三道剑光朝着晋铁直击过去,晋铁往后退了半步,再想往前以玉石俱焚之势斩杀时,却发现来不及躲避当胸一剑,他长剑只得当胸横扫,但就这么一下,顾留白身体晃动,瞬间又变剑招,却是将他的长剑荡开。 荡开他的长剑之后,顾留白也不出招了,直接退了开来。 但晋铁却已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失了先机,接下来肯定疲于奔波,只能被动防御,接着就会被顾留白找到破绽。 顾留白转头看着江听雨,微微一笑,道,“江先生感觉出什么不同了么?” 江听雨此时已经是满心震撼,他瞬间就叫出声来,“只是往前多跨了一步!他剑法没有我轻灵,所以不抢攻,正是因为如此,我往前多走一步也成,他若是按捺不住抢先出手,我反而可以伺机而动,而他不动,这一步之差,让我无论是身法还是手中递剑出去,都不需要那么极限,完全有余力快速变招。同样的快,但接下来我变招足够快,就能占据主动!” 一片倒吸冷气声响起。 有些没想得明白的人只觉得这是两者之间距离相差一步的关系,只是多往前走一步再出剑,就能如此天差地别的效果? 但在场很多真正领悟清楚的修士却是有种无法言明的狂喜。 这不只是出手距离的把握,同时还是顾留白对他之前所说的两凑凑的说法的亲身示范。 他这么一演示,很多人就清楚,如何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如何做到力不要用尽,顾留白和沧浪剑宗比剑时,那种身法灵活,游刃有余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这是真正的名师言传身教,尤其是顾留白这种级数的大剑师细致讲解,两边示范,这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是无论花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太值了! 所有这些真正有所悟的修行者只觉得运气太好了,竟然正巧会在这时候遇到顾道首施教。 晋铁和江听雨两人更是无比尊敬的对顾留白又躬身行了一礼。 看着他们这副样子,裴云蕖只能在心中佩服这顾老狗,这么一来,那许多修行者不要争着抢着来遮风修所比剑么? 那这遮风修所是不是还得想办法再扩一扩? 第七百九十二章 风雪夜归人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看着站在场间的顾留白就一顿胡思乱想。 她想到以顾留白做生意的能力,哪怕撒手不管这天下大事,只是安心做生意,也能够富得流油。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像顾留白这样的人物,哪怕真的什么事情都不管,只想安心的呆着,谁又能相信他只是想安心的闲着呢? 晋铁所受剑伤并不严重,自行用真气便早已止血。 既然也算得上是半个徒弟了,顾留白索性招呼晋铁上楼说两句。 “晋兄最近你修为和剑技突飞猛进啊。” 进了屋子,顾留白当着裴云蕖的面就点了点脑袋,认真道,“其实到了你这个修为的剑师,最关键的不是身手能不能更快一点,真气能不能更强悍一点,而是想的路子对不对。我只看了你和江听雨的这一场,说实话你这进步有点大。” 晋铁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之下对敌江听雨的时候,也显得十分沉静,但他在顾留白面前,却是显得有些拘谨,他犹豫了一下,看着顾留白认真道,“顾道首,以前虽然修行不敢懈怠,但心里一直就很清楚,自己再厉害也就那样了,说实话没有遇上您,我一辈子也不会是江听雨他们这种剑师的对手,但上次您给我送来东西之后,我便有了盼头,尤其是得了你传授的剑经,总感觉以前的自己脑子是死的,现在每天脑子里出现的新东西都多,每天脑子都琢磨这些东西都琢磨不过来。” 顿了顿之后,晋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顾道首,不怕你笑话,以前练剑,其实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荣华富贵,就是想靠着有限的本事,将自己尽可能地卖个更好的价钱。有宅子,有女人,有钱花,但现在我觉得最有滋味的事情,便是每日里感觉到自己的进步。轻易看不见尽头的修行,原来才是世间最令人心动的事情。” “那你可好好琢磨,将来你若是成就八品,我指定送柄好剑给你。”顾留白哈哈一笑。 晋铁深深躬身行礼,“顾道首,大恩不言谢,晋铁记在心里。” “顾十五,这人的确还可以啊。”等到晋铁离开之后,裴云蕖忍不住说了一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这样的人我在关外见得多,但凡能够给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般能够尽心尽力给你做事。” 裴云蕖沉吟了一下,道,“就是未经生死大事,不知道那种时候靠不靠得住。” 顾留白笑道,“我给他的东西还不够买他的命,怕他生死关头靠不住,就不要将他放在那种要豁出性命的地方就行了。” “你这说法倒是也有趣。”裴云蕖看着顾留白,“你的脑子倒真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顾留白笑道,“那是,没有理由不放心的人强用。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能够让他出力就行。”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顾十五,按这么看,皇帝一定会赢的,毕竟天下晋铁这样的人太多了。” 顾留白却叹了口气,道,“这个谁说得准,就如关外商道上,心里头抱着某个希望,肯拼命的人太多了,但关键还是看谁兵强马壮。这些门阀积累的钱财太多了,不是得人心就得天下那么简单的。” …… 黔州的冬天分外湿冷。 火盆将室内一片区域熏干,水珠却总是悄然在别的角落凝结,太子在对着铜镜整理衣冠时,他看到一侧木柜的边缘都长了几种颜色的霉斑。 铜镜突然发出裂响,或许是附近的炭火盆太旺了,冷热相激导致的破裂,但太子看着镜面的裂纹时,他的眉头突然深深的皱起。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的鬓角上,出现了几丝刺眼的白发。 “风华正茂,却生华发?” 太子伸手触碰那白发的所在,发现并非错觉。 正午用膳时,他用习惯了的瓷勺突然也断成了两截。 断口天然,不像是人为造成。 而他去阁楼翻阅一些书籍时,却又发现自己从长安带来的一些书籍污损严重,原来是屋顶有一处细小的缝隙有掉落水滴。 这些似乎只是很寻常的糟心事,但接二连三的出现,却让太子心中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即便他在长安装得唯唯诺诺,在皇帝面前装得十分平庸的时候,他其实平日里也一直过得很顺。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糟心事。 别说一天遇到好几桩,就连一年都难得遇到一桩。 …… 幽州的雪已经连着下了两天。 披着狐裘的韩娇娘刚刚从自家的一间商号出来,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马车的车门帘时,她突然停顿下来。 她转身朝着右侧的街道望去。 那条街道是倾斜往上的,在街道的尽头,是幽州城里好多小吃铺子聚集的巷道,此时将近年关,很多已经换了新袄子的孩童在那边嬉闹,尤其有些比较顽劣的半大小子,哪怕穿了新衣,都一屁股坐在雪中,沿着那街道往下滑。 她似乎有种特殊的感应,或者说眼睛的余光在那一刹那已经锁定了某人,她没有去看那些孩童的嬉闹,只是看向高处的一个铺子前方。 那里热气升腾,那是一个“古楼子”店,幽州的这“古楼子”,就是羊肉碎夹胡饼烤制,是一种烤出来的时候,油脂渗入饼皮,喷香酥脆的吃食。 此时刚烤好的一批“古楼子”正出炉,热气缭绕和雪花飞舞之中,她看到了一道既熟悉,又显得陌生的少女身影。 她的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那里的热气却仿佛穿过长街落入了她的眼帘,让她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 数个呼吸之后,她才重新能够看清林以一的身影。 她看到林以一朝着她招了招手,又看到林以一的身边站了一名身材魁梧,看上去有些老实的男子。 韩娇娘深吸了一口气,让身边的随从和老嬷嬷都不要跟随,然后她沿着长街慢慢朝着那个铺子走去。 她不敢移开自己的视线,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又生怕自己一眨眼,她的女儿林以一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林以一就安静地在那里等她,等到她走到面前,林以一拿了一个刚刚出炉的“古楼子”塞到她的手中,喊了声娘,然后道,“你也吃。” 韩娇娘点了点头,吃了一口,却是哽咽得咽不下去。 林以一却是一会就吃完了半个饼,又好像云淡风轻般轻声说道,“我知道当年你去找顾道首了,你也舍不得我去关外搏命,但我知道你也没办法。” 韩娇娘强忍住眼泪,道,“回来就好。” 林以一看着她眼角多出的皱纹,沉默了数个呼吸,道,“娘,你应该为我高兴,我终于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韩娇娘点了点头,她捉住林以一的双手,却摸到了一手粗粝的茧子和许多裂口,她的眼泪便顿时止不住了,如断线的珍珠不断坠落。 林以一却笑了笑,看了一眼身边吃完了饼在那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的阿史那温傅,她对着韩娇娘轻声道,“娘,这是我男人。” 韩娇娘看着阿史那温傅愣了愣。 林以一对着阿史那温傅道,“喊人。” 阿史那温傅便憨憨的喊了一声,“娘。” 韩娇娘呆了一会,看着林以一道,“你喜欢就好。” 林以一抱了抱韩娇娘,轻声道,“娘,我来见你一面,告知你我一切安好,我也让你看他一眼,他很好,可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给我挡刀挡箭的那种。” 韩娇娘抱着林以一,只是用力的点头。 “娘,我们还有别的事情,那我们先走了。我们还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幽州。”林以一深吸了一口气,她轻声说完这一句,便放开韩娇娘,然后和阿史那温傅转身消失在热气之中。 韩娇娘往前追了一步,又马上停住脚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突然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雪中传来她心心念念的女儿的声音,“那边有家驼蹄羹也有些特色,我娘爱吃,但我觉得有点腻,带你去尝尝。” 第七百九十三章 无解的问题 - 割鹿记 - 无罪 “傻孩子,我那是爱吃么?那是太贵了,舍不得不吃。” 韩娇娘笑着在心中说道。 果然,她又听到林以一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震惊,“你说多少钱一碗?五十两银子?” “噗!” 已经转身沿着街道往下走去的韩娇娘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毕竟还是个傻孩子。 这条街道里,就是那家看着不起眼的铺子里卖的东西最贵。 那家专卖驼蹄羹的铺子的东家姓韦,其祖上有两代都是御厨,这驼蹄羹是选用西域成年骆驼的前蹄掌部,为了保证鲜活,骆驼是活着送到幽州之后才宰杀的,一头骆驼就价值四十两白银。 这驼蹄需要耗时三日才能完成去腥,炖煮,切割后的驼蹄丁大小如莲子,呈现半透明的琥珀光泽,配材都是极其考究,冬笋丁要切得形同玉簪,火腿丝要红如玛瑙,羊肚菌要状如金钉,采用铜鼎隔火炖法,保持汤面似开非开的"蟹眼"状态,成品如凝脂般莹润,表面浮动着金色油星,盛装采用青瓷莲花盏,羹体浓稠可立箸。 这一碗驼蹄羹在幽州是卖五十两银子,在长安,则售价还要翻番。 然而即便是这么贵,那铺子也只卖驼蹄羹,但生意看上去并不冷清,林以一估计以为这也算是普通的小食,然而事实却是,这幽州城中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吃不起的。 只是世间再贵重的东西,也终究有人买得起,而世间很多终于积累了一定财富的人,也终究会忍不住尝尝这金贵的驼蹄羹是什么味道,那喝的不只是汤中的味道,而是一种人上人的感觉。 …… 整个冬季,等到过完年,太子都毫无动静。 看着似乎要彻底放弃起兵打算的太子,很多门阀却越发急切起来。 原本似乎都已经被人遗忘的南诏,在朝会上也被频频提及。 皮鹤拓也不是傻子,他在长安的朝堂里,也是布置有耳目的,不过遇上这种事情,他知道不需要自己去想应该怎么办,于是他就直接问顾留白。 结果顾留白令人告知他,“你的战象军和藤甲军不是已经操练得差不多了么,乘着新年,你就请巂州、戎州和雅州都督府的官员过去观礼,能去几个去几个,不用勉强。” 皮鹤拓接到密笺的时候很不理解。 最近朝堂官员说起南诏,就是说他又大肆囤兵,大兴关贸,那这时候再展现自己的兵强马壮,合适吗? 不过虽然很不理解,但他觉得顾留白的安排肯定没错,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下去。 正月初七的清晨,壮着胆子来到太和城的一些大唐官员出现在了太和城的城头。 他们之中有些人的胆子是顾留白给的,既然顾道首之间保证过南诏不会有什么异动,那他们觉得接受邀请,来南诏刺探军情应该不会被当做祭品给祭了。 还有一部分官员是无关乎胆子不胆子,而是迫于无奈,受了那些门阀的指使。 这日是皮鹤拓定的松炬节,大量的松枝堆成小山,被点燃之后,瞬间燃起熊熊大火,驱散了原野间的晨雾。 城墙突然震颤起来,数里外的荒野之中出现了五十头巨型战象。 这些战象身披三层复合甲胄,内衬浸透桐油的厚牛皮,中层缀满鱼鳞状铁甲,外罩带钢制矛尖的象牙护套,连象鼻都缠绕着带倒刺的铁链,象背上的木制塔台站着五名士兵。 这些战象的象腿每次落地时,地面都响起沉闷的轰鸣声,城墙雉堞上的灰尘簌簌坠落。 象背上的五名士兵之中,有两名手持三丈长枪,枪尖红缨在朔风中显得无比夺目。 其余三名士兵,两名是箭师,还有一名却是投掷短矛的投手。 这些战象的身后,是三千名身穿藤甲的步军,这些精选的南诏力士身上的藤甲似乎很轻便,所以他们扛着丈二的斩马长刀行走似乎也并不吃力,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川般的寒芒。当方阵行至城头观礼台前时,战象在号角声中人立而起,重重踏地,与此同时,所有步军以以刀柄顿地,三千声闷响汇聚成雷。气浪以整个战阵为中心,掀起巨大的尘浪,将天空之中盘旋的鹰隼都惊得四处飞散,连远处江上的冰面都传来破碎的声响。 观礼台上的官员已经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和尘土弄得睁不开眼睛,他们心中已经十分骇然,但这时候,皮鹤拓又按着顾留白的嘱托,适时的介绍道,“象背上的投手所用的短矛都是喂毒了的,中了短矛的战马很快会倒毙,而且这战象可以按照军令一起发出吼叫,这吼叫声连陶壶都震得碎,久经训练的战马都会失控。还有骑军的破甲箭都对这些战象造成不了伤害。骑军面对这支象军其实都很容易被弄得溃散。” 观礼台上的几名官员即便面如土色,但其中有人还是强自镇定,出声道,“这些巨物难道不怕火?还有,跟着这些战象的藤甲军也应该畏火吧?不怕被一把火烧干净了?” “哈哈哈哈!” 皮鹤拓发出了张狂的大笑。 这样的问题正中他的下怀。 只见一群军士已经围着巨大的火堆开始祭祀,他们的后方涌出了一群箭师,这些箭师瞬间就射出了一蓬火雨。 大量的火箭坠落,这些战象顿时有些骚乱,但周围的军士伸出不少带勾的长杆,却很快控制住了这些战象。 火箭坠落在藤盾和藤甲之上,却是根本无法引燃这些藤甲。 城中的战鼓声突然擂响,在那些“象奴”军士的指引下,这些战象丝毫不见慌乱的冲向了一个刚刚燃起的火堆。 这个火堆之中都是竖立着的滚木。 这些战象用象牙轻易的将火堆之中的滚木挑得到处乱飞,接着它们更是用象鼻卷起了燃烧的滚木朝着远处投去。 观礼台上所有的这些大唐官员全部陷入了死寂之中。 以前大唐的军队从来没有对敌过这种象军,他们潜意识里认为这种象军肯定怕火,但眼下他们却看到这些战象甚至在玩火,而且那些藤甲军的藤甲也不怕火攻。 他们背心流淌着冷汗,心中只觉得庆幸,若是抱着那种错误的认知,突然有大军对敌这样的象军,那恐怕会一败涂地,不知道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这场观礼过后,朝中那些原本拿南诏说事的官员直接就集体哑火,他们连任何有关南诏的事情都不提了。 这个时候皮鹤拓才后知后觉的慢慢想明白,有时候有人说你拥兵自重的时候,你给他看一眼你现在真正拥有的一些力量,他就知道你接下来不要再刻意囤积兵马,他都挡不住。 以皮鹤拓之前拥有的军力,再加上从去年秋里开始组建完成的这支战象军,若是想往外扩张,那足以横扫邻近的所有州郡。 现在巂州、姚州、戎州、雅州这一带,大唐所有加起来的军力也不过一万一千多人,若是皮鹤拓真想出手,拥有象军这样可以攻城拔寨的利器,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雅州,可以轻易的打通通往吐蕃的通道。 拥有的这样的力量一展示,长安那些官员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这还能叫囤兵自重么,这分明是有了顾道首的压制,看在顾道首的面子上,才老老实实的呆在南诏,否则皮鹤拓还需要费劲的在永昌城搞事情,在那地方开互市么? 直接将雅州、戎州一起拿下来不就完事了。 现在真要说摆在明面上对付皮鹤拓,那一时半会在这两个州增兵都增不过来,若是真刺激了皮鹤拓,顾留白双手一摊,说我本来和他说得好好的,现在你们这么一搞,我管不了了。 然后他真的不管了,皮鹤拓出兵真将那两个州拿下来了,那谁提出来要惹皮鹤拓的必然背锅。 南诏这边动不了,那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以作乱呢? 长安的门阀们费劲脑汁的另想办法时,黔州跟随着太子的幕僚们也是一筹莫展。 先前异常激进的提议起兵的几个都被查了,果然背后不干净。 剩余的这些幕僚自然知道自己没问题,但现在他们的也都不敢激进的提出要快些起兵,只能摆出事实。 南诏皮鹤拓和顾留白因为共同的利益绑定而变成了互相信任的盟友。 顾留白占据了静王府,而且明显伙同了堕落观的修士,在造就更多强大的修行者。 现在这些幕僚觉得拖得时间越长,越是误解的问题就是,顾留白显然是站在皇帝一边的,那到时候如果太子的军队打向长安,必定会面对顾留白的一堆强大修行者。 这些强大的修行者,如何能够解决? 只是一堆七品,无非就是多堆些军士的性命,多耗费一些军械。 但眼下的情形是,大军要面对的,恐怕是一堆八品大修士。 这何解? 第七百九十四章 我才是规矩 - 割鹿记 - 无罪 对于黔州的这批谋士而言,此时的顾留白已经不是刚刚和沧浪剑宗比剑,初露锋芒的时候了。 在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崩塌时,所有人就已经开始明白,顾留白的身边已经至少有宗圣宫冲谦、霜剑之主和贺火罗三名八品。 而现在,长安所有门阀对于顾留白的认知是,阴山一窝蜂之中,或许还存在着其它八品,而成为大唐道首,收了堕落观之后,顾留白身边到底有多少八品,已经很难说清楚了。 大唐除了李氏之外,其余在禁婚序列之中的顶级门阀,或许或多或少能挤出一名两名八品。 但也就是一名两名,再多没有了。 只是一名八品修行者,或许就有大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能力,就足以改变一场大战的走向,那一堆八品修行者呢? 一直跟着太子的这些幕僚,自然是或多或少知道太子到底笼络起了什么样的力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到似乎原本可以作为助力的高丽和南诏都似乎已经成了顾留白坚定的盟友时,他们自己都时不时的感到气馁,已经开始丧失信心。 然而太子却似乎并不太在意顾留白拥有很多八品修行者,而且还会拥有更多八品修行者的事实。 他思虑的重点,似乎始终在其它方面。 …… 过年后的平山驿似乎变得更加寒冷了。 安知鹿身侧的卷宗开始堆积如山。 原本来自各处的急件和密报可以先由郑仲夏的人整理归类的,在平山驿不远处的一座民宅里,郑仲夏也早已经招揽了足够的人手。 但安知鹿却依旧坚持自己来看这些急件和密报,除了可以看到更加原汁原味的字句之外,最为关键的原因,是他觉得以前的顾十五也是这么做的,这可以锻炼他的能力。 很显然,来自不同地方的暗桩和密谍的原始密笺很多都带着独特的个人风格,甚至带着自己的一些主观判断和情绪。 通过不断接触这些最为原始的密笺,他仿佛在不断的和无数密谍和暗桩交谈,哪怕他在去年秋里就觉得自己开了窍,但过了一个冬天,他依旧保持着惊人的进步速度。 清河崔氏垮得不能再垮了。 派去南诏的两名修行者,在过年时被河蛮当做祭品祭了河神。 清河崔氏甚至不知道这两名修行者在进入南诏之后,是在什么时候被擒住的。 在灵州方面,清河崔氏更惨。 他们在灵州至关外的商道上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几十名修行者在数日之内全部被击杀,几个商行直接就被接手了。 “老郑,你说我们是小瞧了太子,还是过了个年,太子大了一岁,也突然开窍了?”连拆了几封有关太子和清河崔氏的密报之后,安知鹿冲着专心在看刀笔吏整理出来的密报的郑仲夏说道,“怎么现在感觉这太子是故意让清河崔氏去送人头,这下清河崔氏反而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剩下些残兵败将只能跟着太子混了。还有剑南道现在李贤玉的那帮子人也被他给收了。” “光是收些残兵败将也没什么用处,看着人数是多,在各地闹事的确可以,但要真正成事,需聚兵打向长安,那时候很容易一盘散沙。”郑仲夏平静的说道。 安知鹿这时候却是认真了起来,他看着郑仲夏,道,“你说太子手里除了曳落河之外,是不是和我一样,有着可以压制修行者的东西?” 郑仲夏看了一眼安知鹿,“李氏在隋末打了那么多大仗,也根本没有出现过可以压制修行者的神通物。如果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不落在皇帝的手里,反而落在太子的手里?” 安知鹿想了想,道,“就是眼下这太子手里肯定没有多少顶尖的修行者,但他就似乎不在意这方面的事情,这里头绝对有古怪。” “古怪不古怪的,你先担心自己再说吧。”郑仲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安知鹿,道,“今日你不是约了那人见面,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安知鹿笑了笑,道,“我学着顾道首,揣摩得出对方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便真的不担心。” …… 日暮时分,安知鹿走出了平山驿,他孤身一人到了飘在瘦西湖之中的一艘画舫之中,等到夜色彻底席卷整个湖面时,这艘画舫上悄然多了一名老道人。 “连本命蛊都能彻底压制住了?”老道人便是王幽山,他只是近距离感知了一下安知鹿身上的气机,脸上便显出了意外的神色。 安知鹿笑了笑,对着他行了一礼,道:“师尊,我在地宫之中得了些际遇。” 王幽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安知鹿和以前相比已经彻底换了个人,而且安知鹿直接喊自己师尊,他便觉得有些诡异。 他看着安知鹿,一时不说话。 “我喊你师尊,一是因为若非你传我法门,我说不定早已经死了,二是我真想成为你的弟子。”安知鹿看着王幽山,却很直接的说道,“这些时日,你与我联络越来越少,联想到之前真龙之事,我觉得你可能对世俗的很多纷争已经没有兴趣,我怕你就此消失在世间,所以我便急着想与你见一面。” 王幽山微讽道,“我怎么觉得你找我,是想对付我?” “杨氏和李氏都对付不了你,我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你。”安知鹿笑道,“我只是得了些际遇,不至于失了智,你要是现在杀我,我依旧没有多少反抗能力,只是你既然来了,应该有兴趣听听我的见解。” 王幽山静静地感知着。 他的感知里没有任何的异常,他便慢慢的点了点头,道,“说说看。” 安知鹿异常简单干脆的说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知道顾道首说一不二,你也很信任顾道首,但你和顾道首的交易,最大的变数不在于你,也不在于顾道首,而在于那条真龙。” 王幽山的眼睛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安知鹿提及真龙,王幽山身上的气息就似乎变得冰冷了许多,但安知鹿却只是平静的接着说道,“谁也不知道真龙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将来它会有什么变化,而且谁也无法保证,世上的人会对它如何看法。如果你坚信顾留白会不惜代价的保住它,那我觉得多一个人保证它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王幽山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帮我照看真龙?” “是。”安知鹿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师尊,你终有寿尽时,你的身体哪怕能够再坚持十年,那二十年后呢?而且此时顾道首越来越强,他所拥有的力量,甚至已经强过于你,那万一有什么事情,连他都无法护得真龙周全,你恐怕也没有什么办法。” 王幽山微眯着眼睛看着安知鹿,“意思是你可以?” 安知鹿再次认真的行了一礼,道,“若是师尊你愿意帮我,可能在不远的将来,我也会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那时哪怕真有什么连顾道首都应付不了的变故,若是加上我,必定能护那条真龙周全。” “你的野心很大,只是哪怕你能够拥有强大的力量,我如何能相信你?”王幽山笑了起来,道,“顾十五好歹教会我一个道理,生意要一桩一桩的去做,要通过一桩桩的生意,来判断这个人是否有信誉。我现在如何能相信你?” 安知鹿认真道,“这也就是我的意思。或许我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你通过一桩桩的生意,来看我到底有没有信誉。” 王幽山看了安知鹿很久,然后平静道,“我看得出顾留白对于皇位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我从你眼中看出了赤裸裸的野心。你是想要李氏的江山?” 安知鹿笑了起来,道,“师尊,对于你而言,有野心难道不好么?若是我真的能够得到李氏的江山,到了那时,你甚至可以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你完全可以建个教,让无数教众来帮你守护这条真龙。” 王幽山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安知鹿这个说法的可行性。 安知鹿接着道,“师尊,若是李氏真的丢了江山,那不是因为他们斩龙的惩罚么?这不应该是你之前所希望见到的么?” “师尊,你只是和顾道首做生意而已,大家都是做生意,顾道首现在也和我在做生意,你既然能够相信他,我也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对着王幽山行了一礼,无比诚恳道,“师尊,这王朝之事,诸多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顾道首现在拥有如此力量,也必须守着王朝的法则,守着大唐立国以来的规矩,哪怕是帮着皇帝推动变法,他也不可能直接令手下的修行者乱杀一气。他想要的是守着他娘和他的师尊们用生命换来的盛世,他想的是盛世万年,所以他行事起来也必定被世间的规矩束缚手脚,也必定要在朝堂的运转规则之下来推动变法。师尊,你可以想象,为了盛世之延续他说不定可以和玄庆法师一样牺牲自己的生命,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若是真龙和盛世延续之间起了冲突,那他到时候作何抉择?但我不同,我做事没那么顾忌,你若是帮我,我答应你的事情,我说道做到。我不会管什么盛世不盛世。我到了那般地步,我不会守着诸多门阀盘根错节互相妥协和商量下形成的规矩,我会重新划定规矩,我的规矩才是规矩。” 第七百九十五章 野心的启始 - 割鹿记 - 无罪 “我倒是小瞧了你。”王幽山看着安知鹿,微嘲道,“你的规矩就是规矩?天底下的事情,不是谁野心大谁说了算,是要看本事的。你在这谋划半天,兜兜转转还是想靠着我,就这点本事,哪怕就是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我为何要选你?” “太子应该也和你有些关系,这天底下能入得了你法眼的人,也应该没几个人。”安知鹿哂然一笑,“师尊,容我让人送个东西上来,给你看看?那东西我之前没放上来,生怕你误解。” “哦?”王幽山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还有什么能够让我误解的东西,你送上来让我看看。” 安知鹿对着外面吹了声口哨。 很快便有一艘小船如离弦之箭驶来,撑船的只是个普通的军士,到了画舫前就用撑船的竹竿将一物挑了上来。 “嗯?”王幽山看到这是一个鼙鼓。 这种扁圆的小型军鼓是骑兵所用,鼓框用硬木制成,表面常常涂朱漆或黑漆,饰以云纹、兽面等浮雕,鼓面要么用牛皮,要么用蟒皮蒙制,用铜钉或是皮绳紧绷固定,鼓身两侧挂着铜环,穿皮革背带,骑兵可以将它斜挂在腰间。 这种战鼓配双头鼓鼓槌,槌头包裹软毡或硬木,敲击时声音清脆急促。 光是看这战鼓的外观,王幽山觉得除了鼓框上有些鎏金铜边,刻了些符纹之外,和寻常的这种战鼓也没任何区别,但他静心去感知,他感到了一种独特的煞气和阴气,“这鼓皮是人皮制的?”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是,活人用巫祭之术炮制,将元气汇聚于背皮,然后取皮制鼓。这是我在祖龙地宫之中得到的术法。” 王幽山微微眯起了眼睛,“这鼓有什么用处?” 安知鹿也不作答,只是拿起了挂在铜环上的双头鼓槌,直接敲击起来。 这鼓槌敲击起来,一头隆隆作响,如同雷鸣,一头声音清脆,犹如钟音,但尾音却仿佛箭矢击破脆笋般的撕裂声。 只是敲击数下,两种声音交替,王幽山的眉头就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 安知鹿停了手,面色不变的看着王幽山说道,“师尊,这鼙鼓双头鼓槌一头叫做镇炁,一头叫做摄魄。两头换着敲击,不只是动人心魄,而且可以令修行者真气溃散。相反这鼓身上的煞气,却是能令击鼓者精神振奋,不知疲惫,不知恐惧。师尊,你可以想象,若是数千乃至数万大军都持有此鼓,鼓声响彻天地之时,是何等的景象。哪怕是八品,恐怕也不一定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真气吧?” 王幽山伸手取过了那面鼙鼓,一时并不回应。 安知鹿沉声道,“师尊,当年秦与六国征战时,诸子百家百花齐放,乃是修行者世界鼎盛之姿,但大秦的军队气吞六合,却是将六国的修行者和军队尽数击溃,当时六国皆死战而无用,一场大战便死伤数十万,现今之大唐,其军队和修行者,比起当年六国如何?我在祖龙地宫之中,不只是得到这杀神鼙鼓的炼制之法,我还得到诸多军械的炼制之法,我以此逐鹿天下,还不够么?” 王幽山将鼙鼓丢还给安知鹿,凝重道,“此物能大量炼制?” 安知鹿咧嘴笑了笑,“一个活人一面鼓,太子若是起兵,我随便哪里不能弄个几千人过来炼器?” 王幽山看着安知鹿,此时在他的感知里,安知鹿依旧算不上多强大,然而看着此时他的笑脸时,王幽山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威胁。 此时的安知鹿,就像是一头还未彻底长成,但已经露出獠牙的危险凶兽。 安知鹿这时候看着他,又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或许有别的安排,但我或许会比别人做的更好,而且李氏机要处的李归尘虽然已死,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被人摆布的棋子?” 王幽山幽幽的看着安知鹿,有些好奇的问道,“我怎么感觉你的心底里也有着恨意?” 安知鹿沉默了片刻,才看着王幽山道,“当年我父亲随军和契丹人打仗,战死。本来我母亲她们可以活下来,但要塞守将却不让她们逃走,我小时候以为是那些将领幻想着人人皆兵,想拖到援军到达。但等到后来我有能力接触军方的一些机密卷宗时,我才明白,或许只是有些将领想要掩盖一些轻敌导致失败的事实。或许有些门阀也需要更惨烈的失败,来获得更多的兵权。” 顿了顿之后,安知鹿看着王幽山,慢慢的说道,“人家在盛世里安居乐业,我在盛世里家破人亡。所以这盛世也只是别人的盛世,和我没什么关系。” 听着这句只是别人的盛世,王幽山倒是感同身受,只是面对一头拥有着蓬勃野心,自己未必能够驾驭得住的猛兽,在低头沉吟的一瞬间,他心中的那股杀意还是无法完全消失。 安知鹿此时似乎看出了王幽山的心中所想,但他并未因此恐惧,他只是诚恳的说道,“师尊,我只是觉得,除了要让你的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之外,你原本就不在意世间之事,我们这些人的野心却都是俗世之事,尤其在李氏机要处那些人死后,我觉得你已经更不在意世俗的这些事情。而且顾道首会不知道我的野心么?但即便是他,也可以选择和我合作,因为他也知道,对我真正有恩惠的人,我并未辜负过。在幽州时,杨灿想要杀了许推背,但我还是设法将他保全了下来。” 王幽山慢慢的笑了起来,他看着安知鹿,说道,“谁会拒绝多一个选择呢?” 安知鹿咧了咧嘴,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可能是我天生长得不讨喜,又显得比较市侩,所以很多时候不会成为别人的选择。” 王幽山平静道,“生意是一件件做的,我现在不会许诺什么。” 安知鹿认真道,“其实这第一步,你不杀我,对我而言就已经很好。” “你说的不错,以往若是有不甘心做我的棋子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王幽山看着安知鹿,淡然道,“我现在虽然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接下来谁说得准呢?” “像我这样的人,能看见希望就很好,最怕的只是在烂泥塘中沉浮,看不见能够爬出去的希望。”安知鹿有些感慨的说道。 王幽山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没有什么情绪的说道,“你觉得太子的底气源自于我?” 安知鹿点了点头,“在无名观变成堕落观之后,能够对李氏王朝真正造成威胁的,便只有你了。强如李氏,也必须依靠玄庆法师来将你阻挡在长安之外,太子只要敢起兵,那整个天下,能够给他底气的,便只有你。” 王幽山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道,“以你现在所知,你觉得我给太子的底气是什么?” “我现在只能纯粹靠猜。”安知鹿直言不讳道,“之前我也在扶风郡,听说了顾道首他们利用一个不死道人狙击了高丽的军队。被那个不死道人杀死的修行者,能够被其控制,这种尸蛊之术按我所知应该和你有关。还有你之前去长安,乃是在千里之外控制行尸,这手段太子若是会,那他也有了足够底气。至于杨氏的生祭造煞之术与这些手段相比,则属于阴邪小道,太子即便是有,那也不可能作为主要倚仗。” 王幽山淡淡的笑了笑。 他看着画舫外瘦西湖的冬日景致,平静道,“你还是忽略了一些东西。” 安知鹿一怔,道:“请师尊指点。” 王幽山平静道,“大唐和吐蕃几次大战都吃了大亏,除了吐蕃都是骑军,善迂回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唐军不擅长在高原苦寒地带长期作战。其实这不擅长,不是指阵型施展不开,兵种不实用,而是根本无法发挥全力。大唐的军士往往在一场战斗之后,就没法持续战斗,战斗之后得病死掉的人,比战场上死的人还多。很多医官记载为气胸、气疫,得病后死掉的人肺部肿胀却喘不过气。其实这和北方干旱地带的人放逐去潮湿的岭南容易得病死是一样的道理,就是严重的水土不服。” “太子如果在黔州起兵,如果是守势,在黔州能够利用瘴毒令唐军染病。如果是攻势,那也可以认为的制造疫疾。如果这疫疾厉害,又容易传到别人的身上,一支大军大多数人连爬都爬不起来,而太子的军队如果没什么得病的,那势如破竹也很简单。” 王幽山看着有些震惊的安知鹿,淡然的说道,“你现在刚刚在修行方面弄出些名堂,所以你脑子里主要考虑的便是修行者世界的问题,但你要是真局限于此,你的路子就走窄了。在过往无数朝代的大军征伐之中,毒、蛊、瘴、疫疾,很多时候都比修行者更加占据主导作用。有人光是依赖一招在水源之中下毒,便百战百胜,现在的将领行军之中,都极其注意水源地和送来的粮草,养成这样的习惯之后,在水源之中下毒才收效甚微。蛊虫依赖于修行者的手段,要对付大军必须数量惊人,而瘴气依赖于地利,那么剩下疫疾…若是能够操控疫疾,你说会起到何种效果?” 安知鹿面色变了数变,道,“弟子受教。” 王幽山看了一眼他身边那个鼙鼓,平静道,“你今日告诉我你的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对你有用的秘密,这便算成我们生意的开端。” 安知鹿大喜,道:“多谢师尊。” 第七百九十六章 瘟神食更漏 - 割鹿记 - 无罪 王幽山拂袖起身,画舫珠帘无风自动,他离开画舫时,夜色仿佛实质般铺天盖地倾泻下来。 安知鹿看着王幽山消失之处,他的背心渐渐沁出水渍,哪怕是凛冬时分,他的整件衣衫也慢慢被冷汗湿透。 他和王幽山对话时看似镇定自若,然而心中却是紧张到了极点,值得庆幸的是,这场主动出击的豪赌,他终于是赌赢了。 不管王幽山是否会将他需要的东西传授给他,至少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并无性命之忧。 他自己是将领,但面对王幽山这种存在时,他依旧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哪怕他现在开了窍一般,但玄庆法师离开世间之后,王幽山恐怕是此时修行者世界之中最强大的存在,不管他有多少的野心,有多周密的计划,现在的他面对王幽山的杀心依旧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 扬州作为漕运枢纽,冬季运河船只来往仍盛。 河岸商铺林立,雪中酒旗招展。 十里长街市井连,描述的便是扬州的热闹。 东关街中,青石板路上的浅雪早已消融,茶肆蒸腾的热气在灯笼的暖光中起舞,很多胡商在吃食铺子里和本地居民围炉闲话。 驱寒的羊汤和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千层油膏对于来往的人群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就连王幽山都忍不住驻足。 在微微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他走进了这间临河的小吃铺子。 这家铺子的伙计是会做生意的,招呼王幽山坐下之后,除了王幽山要的那两样东西之外,他还热情的推荐了自己这家铺子很出名的糯米藕和盐渍鹅肉、冬酿甜酒。 这伙计哪知道眼下这名面无表情的老人是天下最可怕的修行者之一,他还开玩笑道,他们家铺子用来做盐渍鹅肉的鹅都是那种见人会追着干的霸王鹅。 王幽山也无所谓,让他将推荐的东西都来了一份。 在李氏机要处垮台之前,他即便有时候会在唐境游走,但一直都会刻意隐匿着行藏,几乎不会在街巷之中抛头露面。 尤其他始终觉得玄庆法师是自己最大的威胁,他觉得说不定玄庆法师和李氏机要处也有一定的关系,直到玄庆法师离开世间,李沉山、李归尘这样的李氏巨头相继死去之后,他的心境才发生些许变化,才觉得自己无必要时刻躲藏在暗处。 在这扬州,他确定没有人能够威胁自己的生命,但当他和寻常的旅人一样,坐在这间铺子里看着眼前这条热闹的街道时,他的嘴角还是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 卖炭翁的独轮车在石板路上碾出黑痕,挑水夫洒落的水渍冲刷着那些炭屑,道路上这种痕迹不会引起正常的旅人的注意,但落在他的眼中,他总是感觉那些黑痕像是诡异的符咒。 不远处几个裹着羊皮袄的商贩蹲在桥墩下,用自己的木碗在喝羊汤,那羊汤里除了葱花之外,还有飘着一些灰白色的菌菇。 他又觉得那些菌菇好像晒干了的人耳朵,又忍不住觉得这菌菇是不是有毒。 隔壁那家叫做“金氏骨汤”的铺子里,门口支着大铁锅,铁锅剧烈翻腾的白色浓汤之中,沉浮着许多药材,但他却觉得那汤底里的骨头很像人的指骨,等到用心去感知时,却发现只是一节节的药材。 他甚至觉得转角的糖画摊上,那个正在削着麦芽糖的小贩手腕上有独特的刺青,但认真看去,却发现只是那人不小心碰上的锅底灰。 明明没有任何的杀意,明明只是世间揾食的普通人,然而他却依旧疑神疑鬼般觉得到处都是杀机。 世间只有那条刚刚诞生的幼龙,已无成了气候的真龙。 然而安知鹿和他的一席话,却是再次提醒了他,世无成气候的真龙时,他现在却是世间很多人盯着的“真龙”。 尸蛊之法、控尸法门…他身上拥有的许多东西,都令世人垂涎,甚至能够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太子有太子的野心。 他觉得自己才是李氏正统,一心想着的是那张龙椅。 安知鹿有安知鹿的野心,他只知道一心往上爬,爬到一个根本没有人能够再将他当做棋子,掌控他命运的地方。 顾留白有着顾留白的追求,他想要帮沈七七看着这个大唐,不让这个盛世轰然崩塌。 但自己呢? 喝着冬酿甜酒,吃着腌制得十分入味的盐鹅时,王幽山走神了数次。 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在生命渐渐接近终结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是什么?自己想要做什么? 王幽山看着自己如枯朽竹节的手指,他许久得不出答案。 那条幼龙并非小幽。 他想要那条幼龙好好的活着,只是觉得它的本性会和小幽一样善良,而更为关键的原因,是那条幼龙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它感觉到他将它视为亲人,所以它潜意识里对他真正亲近。 那这世上,还有人真正的将他视为亲人么? “客官,这是小店新腌的酱菜,味道很不错的,我们自己吃的,看你是外地来的,兴许没吃过,送你一碟。”店铺里的伙计端来了一碟子酱菜。 王幽山缓缓的点了点头。 等到这伙计端着一份新切好的盐鹅从后厨走出来时,他看到王幽山已经离开。 羊汤和千层油糕还有剩的,那盐鹅和酱菜还有冬酿甜酒已经都被吃完喝完。 而让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的是,他看到酱菜碟子上放了很多碎银子。 这些碎银子,足以在这个店铺里吃上一百顿。 这名伙计并不知道这名老人的年纪比此时扬州城里所有老人的年纪都大,他也并不知晓,哪怕这名老人活了这么多岁数,这老人的一生之中,也很少遇到真正对待他的人。 …… 沅陵城是控制沅水上游航运咽喉,逆流三日抵黔中道,顺流五日达洞庭湖,刚过元宵节,这座城里就突然出现了可怖的瘟疫。 更夫老赵头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正月十八那夜,他敲着梆子走过西市胡饼铺时,闻到门缝里渗出的腐味比腊月腌坏的鱼鲞还要刺鼻。等官差破门而入时,五具尸体围坐未熄的火塘边,面部呈现诡异的"笑面"状:嘴角因肌肉痉挛撕裂至耳根,露出沾满黑血的牙床。最年幼的女童双手插在陶瓮里,指缝间黏连着糜烂的皮肉,瓮中发霉的面团竟长出绒毛状菌丝。 接着遭殃的就是老赵头和最先接触这些尸体的官差们,他们在十余日之后就吐着浊沫暴毙,上方派来的仵作剖验时,他们的脏腑已化成灰绿色脓浆,肋骨间悬着的肺叶布满蜂窝状孔洞,像被无数看不见的嘴啃噬过。 接着和这些人接触过的人也纷纷染病,从辰州府急调过来的一批医官在十余日之后也成了这样的尸体,他们只留下了一些笔记,“染病者会先畏光,然后更加畏寒,肌肤之中会渗出脓液,等到渗出脓液之后,内脏已经开始腐化,无药可解。无需触碰尸身,近距离接触者,极易感染疫疾。” 也就在此时,民间传开一首诗,说是最为出名的诗人李拾遗经过辰州时所著。 腐蛾衔菌扑衙署,万井笑面沸如癫。蛊胀儿掏瓮中糜,骨笛吹裂仵作笺。夜郎磷火照肺洞,御沟漂来药官髯。君不见:去年瘟神食更漏,今年疫鬼嚼矿签!朱砂匣迸灰绿浆,太医簿生绒毛癣。二十八宿掩鼻泣,独有刺史数铜钱! 这首诗一传开,整个朝野震动。 这就已经不只是描述瘟疫的惨状了,而是暗指这瘟疫之中还有人祸。 这首诗出现在顾留白的面前时,顾留白就知道太子应该是要起兵了。 他在冥柏坡时就和陈屠玩过黑眼疾,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太子起兵的底气,居然是来自疫疾。 第七百九十七章 太子连夜反 - 割鹿记 - 无罪 因为有辰州那批悍不畏死的医官留下的笔记,所以无论是顾留白为首的道宗,还是大唐那些权贵门阀,他们都很快的判断出了这是隋朝医典中记载的五绝疫之一的寒髓瘟。 隋朝医典将曾经出现过的五种致死最为厉害的瘟疫称为五绝疫,这寒髓瘟曾经在川南的一座银矿出现过。 一座银矿八百余人,只活了一百多个。 按照后来的查证,据说很有可能是那处银矿之中的洞穴蝙蝠的粪便致病。 那粪便之中长出绒毛状的菌丝,那菌丝极为细小,吸入就会致命。 寒髓瘟的“寒”字对应的十患者初期畏寒症状,“髓”字则说明这种瘟疫其实最初侵蚀的不是肺腑,而是骨髓。 等到体内有脓液渗出,其实是髓质已经病变腐化,这时已经神仙难救了。 其实医官接不接触尸身倒是无所谓,就是要注意这尸身周围有无长出这种菌丝的东西。 这种菌丝也很奇特,一般在潮湿的泥状物上生长,面团、潮湿土壤、腐烂的树叶,乃至粪便,黏稠的羹汤,诸如此类的东西,都会因为沾染尸体的脓液而长出菌丝。 要解决这种瘟疫,除了用火攻之外,还可以遍撒石灰和硫磺的混合物。 染了这种瘟疫死去的尸身不去搬动,不去触碰,直接圈地火攻,焚烧之后,周围再撒石灰和硫磺等物。 当然,最主要的是限制人员流动,只要发现有畏光畏寒者,便关押起来,隔绝处理。 知道这是什么瘟疫,知道处理的法子之后,这疫疾便不难控制,但对于沅陵乃至辰州,身处此间的百姓而言,接下来禁足和限制流动的这段时间,他们所处的城池,便宛如炼狱。 焚烧尸身的浓烟不断在城中涌起,浓烈的尸臭味和一些染病的亲人被强行带走,使得很多人在家中趋于崩溃。 原本辰州诸城封闭,各种惨状外界也无法得知,但就在此时,李拾遗的两首诗又流传开来。 《哭沅陵》其一: 黑烟蔽日城欲摧,白骨堆山鬼夜哀。寒髓蚀尽千家泪,银矿空留万魂苔。畏光稚子蜷瓮牖,腐羹菌丝生灶台。谁掷硫磺焚疫骨?灰烬漫天作雪来。 其二:辰水呜咽瘴云低,官封九门绝马蹄。病妪抱孙哭朽榻,壮丁斫棺作焚萁。诗传遗恨惊唐阙,疫锁重城化鬼蹊。若问苍生劫几度?请看川南旧矿西。 这两首诗在长安、洛阳都流传开来时,许多官员并不觉得真是李拾遗所做,但当很多人提出这种质疑时,李拾遗却已在黔州治所彭水县城公开露面。 他在商船码头直接当场又作诗一首,名为《瘴疫行》: 赤垣腐骨塞酉水,辰州雾锁鬼门开!岂是瘟神降天罚?分明庙堂饲狼豺!朱砂染诏血作墨,谁见黔首化尸骸?愿借雷公劈云殿,重铸轩辕照九垓!笑面尸围未烬火,官差剖得肺成筛。太医笔记犹带恨,圣主丹方竟葬灾!当年马援征蛮处,今有冤魂绕戟来。若道真龙困浅水,且看疫云变龙骸! 这首诗已经是赤裸裸的反诗了,说这瘟疫乃是天罚,是庙堂人祸养出来的灾难,至于雷公劈云殿之类,那显然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这诗传到长安,各司官员震怒,但他们来不及上书治罪,太子已经起兵。 就在李拾遗在商船上做《瘴疫行》的那天晚上,乌云遮月,彭水县城出发的数千兵马,悄然混在商船之中,利用乌江盐运商队掩护,混入正常航运,主力从正面佯攻涪州城南水门,另派精锐攀越城北山地,绕后突袭。 沿途如龙崖城等烽燧关隘,都由思州田氏的私军悄然攻破。 乌江沿岸的诸多蛮族早已和田氏勾结,变成了田氏的囤兵和囤积粮草之地。 涪州守军有三千余人,而太子从彭水城出发的军队也只有三千余人,但一开始太子主力点燃预置火船冲撞木栅,守军慌乱中误判为商船失火,开门救火时遭弩手射杀。等到大量守军生怕正门失守而被吸引过来时,太子叛军精锐却从北门排水沟潜入,此时内应也打开南门,涪州守将章霖率残部退守退守州衙,午时被火攻逼降。 太子此时出现在涪州码头,他和田氏联军,竟是连夜发船,攻打夔州。 他直接以一百五十条蒙冲船为先锋,其中三十条火船装满硫磺和油脂,在临晨时分到达瞿塘峡,黎明前的瞿塘峡被一道刺目的火光撕裂,三十条满载硫磺与油脂的火船如赤龙般咆哮着撞向锁江铁链。爆燃的巨响震得两岸峭壁簌簌落石,夔州城墙上的守军从梦中惊醒时,江面已腾起三丈高的烈焰。浓烟中,太子亲率的蒙冲船队正贴着北岸峭壁的阴影疾驰,船头包铁的木槌将残存的拦河桩撞得粉碎。浪涛声掩盖了弩机绞弦的咯吱声,直到第一支火箭带着刺耳的尖啸钉入白帝城瞭望塔的梁柱,守军才惊觉敌舰已逼近水门。 墙上的唐军校尉刚举起令旗要调集弓弩手,一支乌江蛮族特制的三棱箭已贯穿他的咽喉——对岸礁石后埋伏的蛮族射手,正疯狂的射出用粪便浸过的箭矢。 南岸的十二座弩机只是完成了一轮施射就陷入了沉默,数名修行者如同鬼魅杀死了操控弩机的军士。 那些装载着更多军士的商船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到达的,夔州的守军有九千,但诡异的是,面对一百五十条蒙冲船的先锋军,守军竟然没有占到压倒性的优势,后来的军情显示,城中陷入混战时,守将崔宏礼突然倒戈,他和其亲兵直接祭出了太子的军旗,那是一面绣着狰狞巨龙的赤色旗。 而在数天之前,其实夔州的守军的士气已经到了低点,因为太子已经暗令人散布谣言,说夔州城中也已经出现和辰州同样的瘟疫。 结果在午时,太子已经踏着焦黑的台阶踏上白帝城的城头,城中的军士成片的跪倒,他们看到这个披着猩红大氅的年轻人站在硫磺烟中毫发无伤,恍若谶言中"疫云化龙"的应验。江风卷着灰烬掠过城头,那面赤底龙旗在猎猎作响,东去的江面上,已有先锋战船扬起血帆驶向江陵。 明月行馆收到太子起兵,一夜之间便取了夔州的紧急军情时,已是六日之后。 原本夔州至长安,最快的紧急军情是四天到达,这多出来两日,那便说明控制夔州后封锁长江航道,同时已控制附近驿站。 第七百九十八章 未战已成祸 - 割鹿记 - 无罪 太子的军队闪击夔州,一点也没让顾留白感到意外。 如果换了他在黔州起兵,他也要第一时间拿下夔州。 造反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牵系无数人的人头,在顾留白看来,在黔州起兵,要想有胜算,无非两个可能,一是闪击夔州,直取江陵,以江陵为据点,截留江淮祖赋,扩充军费,这才有可能维持长期作战。 且江陵乃是长江中游漕运枢纽,连接江南与关中财富,控制长江水道,可东下金陵,西进巴蜀,北通中原,运兵和物资转运便利。 如果不取江陵,第二个选择就是直取潭州,依托湘江流域,联合岭南势力形成隔绝。 岭南虽偏远,但海外贸易和盐铁专卖收入丰厚,且有不少当地氏族可以联合。 这两个选择其实各有优劣,现时大唐对江淮、荆南控制严密,囤兵较多,夺取江陵的困难程度要远超控制岭南。 但岭南虽然比较容易形成割据态势,但距离中原过远,进攻性不足,且容易被封锁,从荆南、建州很容易联军夹击。 换了自己统军,顾留白也会选择闪击夔州。 这是叛军的最优解。 夔州处于瞿塘峡口,是三峡最险要关隘,夺取夔州,意味着拥有长江水道的绝对控制权,意味着自巴蜀顺流东下的航道彻底洞开,太子的舰队可以直扑江陵。 白帝城俯瞰峡口,本身是大唐烽燧系统的核心,这地方被太子夺取,使得三峡以东的江防也彻底陷入失明状态,唐军根本无法第一时间知晓太子的军队的大规模调动。 夔州还是“川盐济楚”的重要中转站,蜀地井盐经此顺流供应荆湖地区。这地方被太子控制,太子原本又控制扬州一代,长江盐运尽落入他手,恐怕整个大唐的盐价都要飞涨。 夔州还是连接剑南道和山东南道的枢纽,其陷落不止让长安方面失去调动蜀地物质支援中原战场的通道,太子的叛军若有余力,还可以顺势控制剑南道。 剑南道自攻南诏大败之后,现在的兵力空虚得很,或许太子都不需要分兵太多,只需鼓动剑南道的一些蛮夷氏族,就可以取得控制权了。 夔州如此重要,大唐军方的那些将领不可能不重视。 但明知道太子有可能闪击夔州,却依旧守不住夔州,这无形之中也暴露了大唐这些年来一直存在的两个弊端。 大唐的强盛让其版图疯狂的扩张,在控制了许多隋朝未曾能够控制的地带,让诸多小国和部族臣服之后,大唐的门阀却无法给与这些地方上归顺的豪强和氏族平等的晋升通道。 控制的区域越多,面对的敌人越多,总军力虽然庞大,但耗费军资也越来越庞大,当到达目前税赋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后,例如夔州、江陵之地,哪怕知道要做好防范,但短时间之内只能依靠现有的军力调度,绝无可能大量增补兵力和军械。 上峰总是依赖于下方将领的好好发挥,说你们再想想办法,再小心谨慎一些,打仗的时候再悍勇一些,但面对无法解决的对手时,下方的将领只能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 夔州到江陵仅需三日水程,既然思州田氏和乌江一带的蛮族都已经效忠太子,,太子既有大量的水军,又有熟悉山岳作战的精锐,那在长安接到夔州失守的消息时,恐怕江陵这座“南国咽喉”已经落入太子之手两三天了。 …… 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刚准备和贺海心为首的明月行馆枢密院就太子起兵之事商议,五皇子就已经到了。 五皇子一进明月行馆就愁眉苦脸的。 顾留白顿时忍不住开玩笑,“五殿下,你不是个快活王爷么,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我这不正在建王府,还差小半年才能建完么?我怎么能不愁。”五皇子大吐口水,“现在老大一起兵,各方面财政吃紧,我这却还在大兴土木,虽说这钱是之前就调拨的,和现在没关系,但传出去我这就显得罪过了。” 裴云蕖笑了,“那你高风亮节一些,说你这王府暂且不建了,主动把钱给省出来。” 五皇子叹了口气,“现在我要是这么做,主动将钱省出来,还不知道落在谁的口袋里。更何况我那王府一开始就不是我想要的。” 裴云蕖知道他的意思是那王府蕴含着陈屠的很多设计,隐藏着他们的退路,但她还是马上坚决摇了摇头,“在我们面前哭穷也没用,我们也没多余的银子。” “放心,我不问你要银子。”五皇子哭笑不得,他接下来看着顾留白认真道,“你现在说话比我这个闲散王爷管用,你帮我敲打敲打那些工部的官员,别给我再拖五六个月了,两个月内建得差不多,就不会被那么多人说闲话了。至于劳力…反正城中的那些脚力行的人都给你们管,博陵崔氏现在把那些工坊也转给了你们,也不怕没足够的工匠。” 裴云蕖故意道,“怎么着,你觉得太子一时半会都不会兵败?”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老大起兵之前,我看长安那些人心里都十分鄙视,觉得他这人恐怕连黔州都冲不出来,但现在这么一起兵,夔州落入他手里,长安这些人却都觉得他好像明天就打到长安来了。” 裴云蕖听他说得好玩,忍不住笑道,“你来都来了,索性给我们好好说说你的见解吧。总不能让顾大道首给你白干活不是?” 五皇子也不推辞,认认真真说道,“老大肯定是要依托江陵漕运枢纽,截留江淮赋税充实军费,封锁蜀地物资,接下来他必定西进巩固夔州一带防线,用兵力威胁金陵和襄阳。与此同时利用剑南道兵力空虚,他必定是要拉拢岭南氏族和剑南道的胡人夹击剑南道,他操控盐价,各地动荡之后,又可以加强和岭南联系,以岭南势力抵挡荆南方面的压力。他只要能够巩固江陵防御,令我大唐军队无法夺回夔州和江陵,那他恐怕能连襄阳都拿下了,至少能形成割据江南态势。” 裴云蕖竖了竖大拇指,这见解和顾留白的见解如出一辙,她接着问道,“那如果让你掌我大唐军权,你现在觉得能怎么对付你家老大?” “调集淮南节度使军队布防,防止叛军东进,固守襄阳的同时,要取得汉水控制权,保障物资南运通道。”五皇子异常干脆道,“集结陇右、朔方边军回援,同时看看能不能再岭南收拾一股军队,阻挡太子控制岭南。” 说完这些之后,五皇子看着裴云蕖和顾留白道,“其实这些都是明棋,军方也没别的什么招可用。不过如果换了我是统领,那好歹能够凭着我和顾道首的关系,抽调厉害的修行者过去诛杀他们的将领。不过这种也是废话,朝堂里头的那些人现在正将裴国公赶下台,裴国公也好,我也好,任何和顾十五密切相关的人自然不可能掌握军权。” 顾留白笑了笑,道,“以前李氏机要处扶持太子,既然借南诏之变,让李贤玉葬送了剑南道的大军,为的就是今天。李沉山也好,李归尘也好,既然从那时候就开始设计剑南道,那太子肯定能够暂时控制住岭南和剑南道。说不定岭南和剑南道聚集出来的军力会吓人一跳。陇右、朔方边军回援太慢了,一时能动用的似乎就只有淮南节度使的军队,但淮南节度使现在水军约八千,骑兵和步兵一万五千人,还分驻扬州、庐州和楚州,扬州可是太子的地盘,接下来安知鹿哪怕能够定住扬州,那也无法牵制太子的大军。若是悲观一些,那现在江陵已失,襄阳恐怕在两个月内就是太子的了。而且说不定太子还能再造些瘟疫,那么连浙西方面的军力过来都会受限。” 五皇子顿时有些头疼,道,“我倒是总忽略他能造疫疾,这玩意太赖皮了,这一个城若是传到这瘟疫,那座城就封死了,也不能用作囤兵要塞。”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对于太子而言,不想让长安援军过去的地方,造一场瘟疫堵住,这样他就不用分兵固守。不过对于我而言,他这种战法也会给人可乘之机,只要有军队偷偷绕行,或是直接和他一样拥有对付瘟疫的方法,便能趁其不备的攻击他薄弱之处。但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人祸,不让裴国公统军,意味着统军的将领无论是哪个门阀推举上去的,都不会有短时间击溃太子叛军的可能,太子割据一方是必然之势。很多人估计也乐意看到太子割据江南的局面,江淮赋税一丢,皇帝更不可能有军费增兵,他们各门阀募兵,军力反而对长安有优势,他们的权势就更重。不过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是,这些门阀哪怕在很短的时间里各自能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他们就一定是太子的对手?” 五皇子叹了口气,“家里这些人里头,我最怕的就是老大,他可没外面想象的那么不堪。” 第七百九十九章 决胜于千里 - 割鹿记 - 无罪 裴云蕖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聪明伶俐了,但比起在幽州纳头就拜的五皇子还是差很多。 除了顾留白之外,她就很少能够看到比五皇子聪明的人。 但五皇子从小就知道,太子比他聪明得多。 五皇子平时比较懒散,都没有刻意的钻研兵法,但太子一起兵,天下的局势他就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五皇子的意思现在也清楚得很了,他都能一眼看清的事情,已经在心中不知道盘算了多久,时刻提着项上人头办事的太子,怎么看不清楚? 是,太子是吃瘪。 但让太子吃瘪的是皇帝和顾留白。 皇帝是什么人? 是上代李氏养蛊的最终胜出者,遮幕法会三个东家之一。 顾留白是什么人? 无名观的继承者,无名观上代道子养出的得意子弟。 太子在这两个人身上吃瘪不是很正常? 但长安的那些权贵却似乎一个都没意识到太子是个厉害人物,尤其当他被废,流放黔州之后,似乎这些权贵都觉得他就是个不中用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但一夜之间就连克天险,拿下涪州,接着在夔州军方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直接闪击成功。 这是寻常人物能干成的事情? 更何况他还是第一次离开长安,是被流放到黔州的。 反正裴云蕖觉得自己做不到。 她就算有太子这样的脑子,也没有太子这样的细心和耐心,花这么多年默默的在暗中编织自己的势力网。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一眼就看出了她此时的心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太子在这方面有天生的优势,一般的人给别人许诺,别人压根不信,但太子如果对人许诺,说我将来坐上皇位之后,给你什么什么好处,那信的人会不少。尤其是地方上那些根本找不到通天路的氏族,顿时就会觉得自己跟着太子干,将来就是大唐的顶级门阀,也可以混个国公。” 五皇子看顾留白意态轻松,便忍不住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你父皇现在根本不想我和裴国公管这档子事情,接下来,要么是其他门阀把太子一顿猛揍,信心更强,要么就是太子把他们彻底打醒。他们想要瓜分李氏的军权,藩镇割据,你父皇想要借太子之手教会他们接下来怎么做人。这段时间里,我只能乘机偷偷摸摸捞些好处。” 五皇子点了点头。 不管外面的那些权贵怎么看顾留白,但五皇子知道顾留白再怎么权势滔天,他和皇帝之间的交易,还是很清楚分寸。 既然来都来了,五皇子便顺便旁听一下明月行馆这枢密院到底做些什么安排。 结果就安静的听了几句,他就又惊了。 明月行馆竟已在徐州和宋州布局,徐州、宋州至洛阳、长安除了安排一些私驿,准备快马之外,沿途还都设了飞鸽所。 “顾十五,裴军师,你们这么关注扬州方面的军情?还有你哪来的这么多信鸽和军情人员?” 五皇子满心的疑问。 他知道顾留白本事大,但传递军情的信鸽一时半会是训练不出来的,而这几十里布置一个飞鸽所,光是这两条线上要布置多少久经训练不出岔子的信鸽? 对五皇子,顾留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道,“扶风郡的盛英和祁连苍兰都在帮我做事,之前扶风郡他们都用信鸽传递军情,有足够的信鸽和人手。至于扬州方面,我主要是看安知鹿的动静。” 五皇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扶风郡你不是交给薛景仙管了么,这些人不交给他用?” 顾留白笑道,“现在的扶风郡刚刚平乱完,所有人员都彻查了一遍,军籍重新整编,整个扶风郡恐怕是大唐最安稳的地方,一点事情都没有,要那么严密的盯着郡内的动静做什么?这些信鸽和暗桩不用,那不废了?得时刻用着,这些信鸽和暗桩才不会生锈。” 五皇子点了点头,凝重起来,“这安知鹿需要这么盯?” “这是你父皇准备钳制其余门阀的棋子,其作用不亚于太子,你说需不需要这么盯?”顾留白认真道,“太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一眼看得穿的,我现在最好奇的却是太子起兵后,他在扬州怎么做。这人接下来做的每一步举动,我可未必料得到。” 五皇子苦笑了一下,道,“你确定他是我父皇准备钳制其余门阀的棋子,那我就明白了,可能就是因为我在幽州的时候,在永宁修所见过这人,可能是受那时候对此人的认知影响,我一时不敢相信这人爬得这么快,有这么样的能力。” 顾留白笑了笑,“他在幽州入军籍到现在才多久,但他现在人在扬州做盐铁转运使,却已经实际控制了幽州的军力。还有至少几千人从幽州背井离乡赶到扬州,冒着被砍头的风险跟着他干。你说太子和他,谁厉害?” 五皇子无奈道,“这么一说,我感觉他比太子还要厉害一些。” “裴大军师,按照军情,太子起兵闪击夔州的时候,他还没什么动静,你觉得接下来他会怎么干?”顾留白冲着裴云蕖笑了笑,问道。 “先行接管扬州都督府,直接控制城防军、粮仓、武库。”裴云蕖倒是很享受裴大军师这个称号,她在明月行馆枢密院这些人面前,自然也要展现自己的本事,于是她也不开玩笑,认真作答,“我猜接下来他会集结兵力,据守江都或是瓜洲渡。” 顾留白愣了愣,这回答倒是的确和他想的一模一样,但他还是故意问道,“为什么你觉得太不会直接囤兵邗沟,切断运河扬州段?” 裴云蕖看了顾留白一眼,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因为我觉得安知鹿这个人和你一样狗得很,这人目前的态势一是明哲保身,二是蓄养自己的军力。这人即便有着切断运河扬州段的能力,不让扬州这边的氏族给太子补给,但他也绝对不会这么干,他会示弱,囤兵江都或是瓜洲渡,就可以避免和太子的军队或是扬州这边氏族的私军硬碰硬,因为忠于太子的叛军肯定会拼命控制住邗沟。对于这厮来说,太子叛军接下来肯定是夺取江陵,再攻襄阳,控制岭南和剑南,一时半会不会往他这边打。那他在这段时间折损自己军力做什么,还不如乘机收刮可以收刮的好处,继续扩充军力。他守住瓜洲渡,顺势就接管了润州。” 五皇子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真心夸赞道,“裴大军师你的确有一手,瓜洲渡是润州要塞,安知鹿本身是盐铁转运使,三品大员,又接管了扬州都督府之后,他手里控制的军力肯定过万了,这润州就数千兵马,怎么着都会被他收编了。” 裴云蕖想了想,道,“滁州也有数千骑步军,接管了润州之后,我估计他会连滁州的兵力都接了。” 五皇子苦笑了起来,道,“那明面上的兵马都要接近两万,再加上他的私军,幽州过来的数千人,他的军力至少会超过三万。” 顾留白笑了笑,道,“估计太子也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太子现在似乎根本不想往扬州转移,他接下来的战略重心显然是要往洞庭湖流域。” 五皇子叹了口气,“攻下襄阳,夺取潭州,那真的是割据江南,若是接下来再搅乱河北,这怎么看上去我家老大都有很大胜算,接下来大量募兵就能攻向洛阳和长安了呢?”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夺取江陵之后,他接下来每一步就不会这么势如破竹,不会这么容易的了。比如说潭州这些地方,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准备,军方真正有本事的大将还是很多的。再接下来朔方、陇右一带的边军增援过来,太子分兵的地方一多,有些变数,这战局就会变得复杂。到了互有攻守的持续作战的时候,你家老大的压箱底手段一用出来,到时候就看他能够占到多少好处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五皇子,又忍不住说道,“不过到了那时候,我估计太子能否控制江南西道不好说,但扬州这一带,恐怕是肯定落在安知鹿的手里了。” 五皇子叹了口气。 面对顾老狗这样看得如此清楚,又事事提前布局的坐山观虎斗者,他觉得自己家老大的前途堪忧。 第八百章 江陵已惊变 - 割鹿记 - 无罪 润州粮仓笼罩在清晨的寒雾中,枯黄的茅草垛上残留着霜痕,夯土墙缝隙里钻出的草芽泛着青灰,江风掠过仓廪间的窄巷时仍带着刺骨的凛冽。 粮仓外围的壕沟里,伏兵们呵出的白气在铁甲上凝成细密的水珠,他们像冬眠初醒的蛇般蜷缩在潮湿的草窠中,弩机绞弦的声响被远处长江的浪涛声吞没。 润州刺史杜照邻披着狐裘大氅,独自立于粮仓最高的望楼之上。他指尖缓缓摩挲着腰间的银鱼袋,目光却死死盯在官道尽头,那里还看不见任何的军队,但隐约可以听见更远处传来的异响。 他的身后,仓廪的瓦檐上凝着冰棱,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远远望去,整片粮仓如同一只蜷伏的巨兽。 第一名骑者的身影出现在杜照邻的视线中时,粮仓外墙阴影里已经传来一阵铁链绞动的闷响,十余架床弩已经准备激发。 然而官道上出现了两名骑者之后,后方便一直没有出现更多的骑者。 杜照邻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两名骑者,他认出了其中一人,眉头不自觉的皱起,“让赵德言一个人来见我,我在粮仓西侧的废弃碾房等他。” 赵德言推开废弃碾房的木门时,腐朽的木轴就像是一个垂死的老妇人被踩了手指一样嘶哑的发出声来。 瞧见内里背对着大门站立的杜照邻,赵德言捏了捏鼻子,道,“杜刺史在这地方见我,有什么说头?” 杜照邻慢慢的转过身来,他瘦削的面颊如同被刀削过的青石,狭长的双目在晨光之中呈现出浑浊的琥珀色,他不冷不热的看着赵德言,当碾房顶漏下的光斑落在他脸上时,才显出他而后的两道细长的疤痕。 “赵长史可能有所不知,我最初做小吏,就是管一个粮仓的碾房,足足用了二十七年的时间,才成了润州刺史。”杜照邻平静的说道,“每逢有重大事情要抉择时,我最好周围都有一个碾房,好让我想想这二十七年我是怎么走过来的。” 赵德言肃然起敬,“杜刺史碾房小吏起身,的确不容易。” 杜照邻笑了笑,道,“赵长史现在想必忙得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赵德言点了点头,肃容道,"奉盐铁转运使安大人钧令,润州仓廪即日起划归扬州都督府管辖。" “且不说安使臣有没有资格管我润州的事情。”杜照邻说了这半截话,停了好一会,然后才又道,“如今太子恐怕已经击破江陵,他的大军正需军粮,我倒是不得不先想清楚,我这粮仓里这么多粮,是要用来对付太子呢,还是资敌呢?” 赵德言迎着杜照邻冷厉的眼神,叹了口气,道,“杜刺史你自己觉得呢?” 杜照邻道,“按我所知,安使臣不聚集所有军力囤兵邗沟,却是退守瓜洲渡,他就算不是和太子一丘之貉,也是拥兵自重,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如此大势之下,若是只想保全己身,畏畏缩缩,能有什么出息?” 赵德言突然笑了笑,“杜刺史,那此时境地,若是太子和安使臣之间,一定要让你选一个,你选哪个?” 杜照邻淡然道,“那我选太子。” 赵德言道,“为何?” 杜照邻哈哈一笑,“如果感觉跟着两个都未必有好下场,那不若押宝一个胆气更大的,万一能成了,至少还是个开国之臣。” 赵德言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过了片刻,认真问道,“那若是安使臣不像你所说的一样甘心偏安一隅呢?” 杜照邻看了赵德言一眼,道,“那他凭什么?” “凭杜刺史若是肯上我们这条船,那他在江都和瓜洲渡会拥兵三万,他在幽州也会拥兵超过三万。”赵德言看着杜照邻,认真道,“凭他是圣上用以制衡那些门阀的人,凭他能够得到顾道首的器重.” 杜照邻微微眯起眼睛,“如果只是吹牛逼,那我也能行。” 赵德言笑着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信,道,“你不相信我没事,你老师周应的话,你应该听得进去?” 杜照邻闻言一愣,他打开信笺,看着内里熟悉的字迹,手指慢慢的震颤起来。 …… 落枫驿烽燧台守卒在黄昏时发现一匹脱力的战马冲了过来。 马背上的骑者满身是血,未接近烽燧台便已经栽倒在地。 这名守卒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下去,那名骑者刚刚从怀中掏出一份染血的军报便昏死了过去。 随着响箭声的响起,落枫驿驿丞聂岩和一名刚刚赶到落枫驿不久的校尉策马狂奔而来。 聂岩飞快的用手指蹭开火漆印,第一行字就看到,“太子叛军破江陵…” “怎么可能!” 哪怕这是绝密急报,哪怕那名烽燧台的守卒还在场,但只是看到这一行字的聂岩便已经忍不住咆哮出声, “江陵一万五千守军,城墙高厚,怎么可能三天就被攻破!” 在下一刹那,他才回过神很来,对着那烽燧台守卒厉声喝道,“放赤色狼烟!” …… 太子叛军攻占江陵的紧急军情,以惊人的速度在大唐境内飞快传递着。 所有接到这个军情的人第一时间都感到不可置信,都忍不住质疑这军情是否有误。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详细军情的传递出来,所有人才渐渐意识到,那个在长安唯唯诺诺,似乎各方面都显得很寻常的太子,似乎很可怕。 太子的军队在白帝城顺江东下时,他还故意在夔州一带大张旗鼓,让人误判他的主力还在防备上游唐军反扑,实则他的先锋军已经乘着小船和竹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陵以西的三十里芦苇荡之中。 他的细作早已在城中散布城中已经产生瘟疫,整个江陵将会陷入和辰州一样的境地,恐慌迅速在城中蔓延,以至于大量的民众选择逃离江陵。 大量离开的民众甚至堵塞了城中的一些主干道,让江陵军方也无法顺利的招募劳力来构筑防线,当夜,潜伏于芦苇荡之中的先锋军就乘乱潜入了城中,纵火烧了西市粮仓。 城中粮仓被烧,江陵军方又采取强行限制民众离城的手段,一时之间,整个江陵越发混乱。 清晨时分,太子的主力大军已经逼近城下,开始强攻东门。 城中的细作和残存的先锋军不断散布流言,说太子是来解决瘟疫,太子的船上有解决瘟疫的药汤。 正当江陵的主力军和太子的大军在东门纠缠,江陵的战船悄然从水门驶出,准备突然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江陵军方的将领们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江陵的守军此时还占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战船刚刚驶出水门,就遭遇了一些改装过的商船,这些商船上装满了石灰,而且内里还混杂了什么发烟物。 这些商船很快处于半沉状况,散发大量令人涕泪横流和无法呼吸的毒烟,以至于这些战船上的五千精锐水军拥堵在这水门之外,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 城中大量的民众突然涌向西门。 等到江陵城中的守将听说是太子要亲临西门时,他们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太子和三千精锐突然出现在西门之外,结果江陵的西门被迅速攻破。 “太子至、瘟疫散!随太子征战者,均田分粮!” 随着太子杀入西门的三千精锐不断的大喊着这样的话语,很快整个江陵的人都知道了,太子都亲自进入了江陵,那意味着太子真的不怕瘟疫,真的来解救他们了。 而且只要帮着太子拿下江陵,城中的粮仓就算被烧了,太子也是可以分给他们粮食的。 不可否认,哪怕是被废的太子,在几千人太子太子不断的喊着的时候,城中处于恐慌之中的人也似乎暂时遗忘了他被废的事实。 但真正导致江陵军方迅速溃败的原因,其实并非被困在水面上的数千精锐,也并非城中的恐慌,而是他们自己制定的斩首战术。 在这种情形之下,江陵军方认定,只要击杀太子,什么事情就都搞定了。 太子玩身先士卒,那就让他先死。 而且斩杀叛乱的太子,乃是不世之功。 江陵军方许多将领和修行者迅速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门,截杀太子。 然而这些强者组成的小队,一个都没有成功。 按照军情显示,哪怕是两名七品的修行者联手,都被太子亲手斩杀。 在长安显得很平庸的太子,恐怕至少是七品巅峰。 李氏的七品巅峰,本身就已经相当于八品之中的弱者,而太子在战斗之中所展现的手段,似乎还远超寻常的李氏子弟。 太子本身是个诱饵! 等到江陵军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果说太子攻破江陵,还是因为奇兵,还是因为江陵军方低估了他集结军力的速度和他自身的实力,那他夺取了江陵之后的一系列举措,便彻底打破了所有人对他的固有认知。 只是接下来一天的时间,他就以江陵刺史府为中心,构建了三层防御圈。 他将江陵南侧民宅全部拆除,扩建瓮城,将城中所有两百床子弩全部部署于城墙马面,弩机绞盘用荆州水轮驱动,射程覆盖整条护城河。 在长江隘口沉下三十六艘满载巨石的艨艟,铁索横江处设立浮动箭楼,以原江陵驿道为基础,每三十里设斥候营,配备三倍于常规编制的快马。 第八百零一章 皆非省油灯 - 割鹿记 - 无罪 接下来太子稳定江陵民心的手段,也是令许多人叹为观止。 整个江陵采取分粮制,开放官仓但限定每日领取份额,百姓需在专门的大营登记,领悟路引般刻有户籍的木筹,每日领取粮食时,越是贫困潦倒的小门小户排在最前,而那些家中富裕的大族则排在后面。 这还不算,太子还在他亲自攻破的西门处设立谏言堂,但凡提供有用谏言和提供城中贪官污吏证据的人,都可以优先配给食盐,盐包上烙着“东宫恩赏”四字。 至于被查证的江陵贪官,或是欺压百姓的豪强,全部先行收监,查封家产,每隔数日便在西门城门口上公布一名贪官的罪证,当众吊死。 若是主动从军,经过挑选成功获得军籍者,太子许诺免家中赋税十年。 这一套动作下来,江陵的百姓已经恨不得每日给太子烧香,想太子长命百岁,但这还不算,太子还将之前所有牢狱之中的囚犯重审,有冤屈者一律释放,哪怕真是入狱丝毫不冤的囚徒,也提供从军的机会,承诺只要英勇作战,和寻常军士待遇完全相同,不计前罪,军功正常累计。 …… 瓜洲渡口的冬雾比润州和江陵更为浓重。 浑浊的江水拍打着岸边排列如齿的艨艟战船,铁索横江处浮动的箭楼上,值夜的军士正裹紧皮袄呵气取暖。渡口西侧新筑的土墙上,每隔三十步便插着一面黑底金字的"安"字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安知鹿的牛皮军帐设在渡口最高处的望楼下方,帐外十二名亲兵按刀而立,甲胄上凝结的霜花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青灰色。帐内炭盆烧得正旺,铜雀灯台上的蜡烛却已燃至根部,此时夜深,身穿一件厚布袍的安知鹿却似乎根本不想休息,又取了一根蜡烛点了。 营帐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弩手正跑步过来换岗,他们背负的箭囊与腰侧水囊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安知鹿不顾刺骨的寒气,掀开帐帘饶有兴致的看着,看着这些人精气神还不错,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营帐外一名统领吩咐道,“练兵的那两个校尉不错,明日午时让他们到我营帐里领赏。” 这名统领才刚刚点头答应,一名军情官已经跑了过来,直接道,“使君,扬州传来急报,扬州都督府调集的艨艟六十艘已改装完毕,另按使君钧令,广陵仓三万石军粮改装麻袋,随时可装船启运。" “江陵方面再传鸽信,说太子…”这名军情官突然噤声。渡口东南角的烽燧台突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接着是此起彼伏的传令呼喝。 江雾中隐约可见两匹快马狂奔而来,前方哨塔上传来“赵长史归营”的呼喊声之后,这些声音才逐一消失。 “一起说吧。” 安知鹿对这名军情官咧嘴一笑,示意他一起走向烽燧台下的石室。 这名低阶军情官受宠若惊的跟在他身后进入石室,只见这间石室已经用作临时军情室,四壁挂满舆图,中央条案上散落着各地传来的密函。 “这鬼地方太湿了,你们也随便喝点黄糖姜汤。”安知鹿端起一个架在炉子上的大铜壶就给这名军情官和跟着他的亲兵统领倒了两杯姜汤,自己又拿了一杯喝起来,还自嘲的咧嘴笑笑,“想不到我一个大老爷们居然也和幽州的娘们一样要喝这玩意暖肚子。” 低阶军情官和他接触不多,一口姜汤下去,听着他这玩笑话,只觉得浑身发暖,顿时觉得幽州那帮人说的不错,跟着安将军干,不管别的,安将军绝对将他们当成兄弟伙。 过不多时,裹着一身湿冷寒气的赵德言进了石室,安知鹿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便知道润州的事情成了,不过他和赵德言相熟,也懒得去提壶倒茶,只是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便。 赵德言只是嗅到了姜茶的味道,便冲着门外叫道,“给我烤两张饼子过来,饿肚里光喝这玩意烧得慌。” 接着他也不急着去倒茶,直接看着笑眯眯的安知鹿说道,“杜刺史答应了,不过叫了个条件,他要一万五千斤海盐。” 安知鹿咧嘴笑了笑,“这条件不过分,等会你让人传信给他,说除了一万五千斤海盐之外,我再给他三十个九品官身,他不是当年从小吏起身难得要命么,现在他手头上有什么人想要提拔,我给他提供这么些个官位。” 赵德言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四壁的舆图,“江陵那边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传过来?” “这不等着你来一起讲给你听么?”安知鹿对着那名低阶军情官笑道,“郭开达兄弟,可以说了。” 听到安知鹿连自己的名字都记得,这名军情官顿时身体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气,便飞快的将太子在江陵稳定民心的诸多举措说了一遍,还说太子接下来有可能还要均田,会给接下来立功的人直接赏赐良田。 “这有意思啊。” 安知鹿一边忍不住咧着嘴笑,一边示意郭开达先留下听听,他看着开始烤火的赵德言,道:“我怎么觉得太子这是一边造着他皇帝老子的反,一边却反而学着他皇帝老子,把他老子想做的事情直接给做了?” 赵德言看着郭开达和安知鹿身侧那名亲兵统领,笑了笑,道,“你们知道安将军到底什么意思么?” 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拘谨的摇了摇头。 “我猜安将军的意思是,跟着他做事情,除了做好眼前的事情之外,还得不断的跟着他学东西,他可不是想让你们跟着他混吃等死。”赵德言看着安知鹿,笑道,“安将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倘若我说得对,你便给他们的好好说说。” “赵长史厉害。”安知鹿哈哈一笑,看着郭开达和他的亲兵统领秦书航,道:“皇帝也好,顾道首也好,都觉得朝中大员被那些和外面不通婚的氏族占据总不是个事情,整个大唐有多少真正有本事的人不在这些氏族之中,就有多少个人觉得这世道不公平,就说润州的这杜刺史,他从碾房小吏起身,足足花了二十七年的时间才做到了润州刺史,这刺史的官位虽然不低,但杜刺史二十七年间谨小慎微,几乎没犯任何过错,而且他差点战死两次,都是昏迷了被人从尸堆里刨出来的。他要不是这润州的杜氏,而是出身京兆杜氏,那他哪要二十七年才做这润州的刺史?平时这些门阀望族掌着权势,底下的人都敢怒不敢言,但积怨颇深,现在握着兵权在江陵说了算的太子,给底下的人一个出气的机会,再给他们和这些门阀平等的机会,自然受人拥戴。皇帝还需要考虑诸多平衡,考虑今后长久的事情,但现在太子只需要考虑眼前能不能守住江陵,于他而言,做这事情一点难度都没有。” 顿了顿之后,安知鹿又啧啧有声,“这拿木筹拿粮食这一招也是绝了,明面上只是平等分粮,但让寒门排在前面,除了收割人心之外,还能时刻掌控全城动向,哪些人没来领粮一目了然,查查这些没来领粮的说不定就能防范很多事情。还有江陵这么一搞,说不定周遭的一些寒门都要跑去江陵投靠太子,太子只要接下来连战连捷,他不缺钱粮,就压根不缺真正替他拼命的兵源。” 赵德言看安知鹿一个人说也累,便笑了笑也插嘴道,“至于免赋税,那更是无本生意。反正免将来多少年赋税,和现在的太子有什么关系。但很多人一听可以免十年二十年赋税,那肯定跟他干,哪怕心里头明白太子是造反,恐怕也很想他造反能够成功。” “太子这些招数厉害,倒是也提醒了我。”安知鹿看着郭开达,道,“郭开达兄弟,我前几日就觉得你这人有本事,只是缺乏个上司提携。光是跑跑腿传递个口信太屈才了,这么着,从明天开始,你先做个游击校尉,我给你安排些人跟着你。你觉得堪用的人,也提出来,我让你带着。你帮我办好一件事。” 顿了顿之后,看着惊喜交加的郭开达,安知鹿又拍了拍他肩膀,接着道,“在咱们现在这大唐,比寒门还惨的就是我们这种被人戏称为杂胡的人,你带着人从扬州往幽州走,所有所谓的杂胡,你告诉他们,只要投我的军队,我保证一视同仁,他们和所有唐人一样,有军籍,有军功,而且作战勇猛的话,我直接将他们编入我的亲兵营。还有你们每过一地,也可以帮我打听打听,真正有些才能的读书人,寒门学子,也都给我安排过来,我按着他们的能力给他们官做,保管不委屈他们,先给路费,到时候他们要是觉得做得不舒服,或是觉得我怠慢了他们,他们要回去,我也给路费。家中实在困苦的,要给安家费的,我先给。” 郭开达心潮澎湃,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对着安知鹿就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安知鹿笑了笑,“自家兄弟,你帮我,我帮你,不需要搞这套。” 他接着略一沉吟,又看着开始一边啃烤饼一边喝姜茶的赵德言,道,“赵长史,明日起,对过往所有商船和漕运船只,征收两成护漕税。” 第八百零二章 八千曳落河 - 割鹿记 - 无罪 "征收两成护漕税?"赵德言手中的烤饼停在半空,饼屑簌簌落在炭盆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眯起眼睛,石室内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安将军,这可不是小事。" 安知鹿咧嘴一笑,露出那副标志性的玩世不恭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赵长史怎么说?” 赵德言放下烤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时不言,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郭开达和秦书航屏住呼吸,不敢插话。铜壶里的姜汤咕嘟作响,蒸汽在寒冷的石室内凝结成白雾。 “护漕税一旦开征,长江上下游的商贾必反。”赵德言慢慢伸出三根手指,“润东黄氏、义门陈氏、扬州马氏,这三家的势力不止在于扬州,明面上他们要是作对,我们把他们在扬州润州的产业一窝子端了都成,但他们暗地里使绊子,我们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安知鹿笑道,“放心,我们先行出个告示,说太子起兵,就怕有氏族资敌,先行锁江,过往商船一律不准通行,到时候他们有暗中通融走关系的,你放个几条船出去。到时候其余氏族和商行发现了,闹将起来,你就先放一批船出去,我让‘水匪’好好劫他们几回。这时候再说匪患横行,加征护漕税,保证他们商船安全到达,他们一看我们随船的军士都那么多,估计也会觉得这个钱掏得值,接下来说不定还会来巴结咱们。” 赵德言一愣,“安将军你这一手绝妙。” “商人哪管面子不面子,只是逐利。只要在我们手上让他们有钱赚,他们就恨不得喊我们义父。”安知鹿哈哈一笑,道,“两成税赋,看似不少,但比起沿途盗匪劫掠、关卡盘剥,交一笔钱就能保平安,他们有的是账房先生可以算清楚这笔帐。现在这漕运路线上兵荒马乱,没我拍着胸脯保证,他们自个能保证十条船只有两条船出问题,能保证其中八条船安全将货物运达?” 赵德言点了点头,“这些地方上的氏族只是墙头草,按你这弄法,他们估计想得明白,但长安方面?” 安知鹿淡然道,“太子在江陵杀官分田,断了上游漕运,那些大员们焦头烂额,现在我们只要保障好我们这边的漕运,略加些护漕税募兵护航,皇帝不会怪罪的。” “赵长史…” 安知鹿顿了顿,伸手指向墙上的一张水道图,“从明日开始,在瓜洲上下游每隔三十里设立税卡,每处配备快船二十艘。咱们的心不在于这些航道,但该摆的样子得摆出来,这些船该造还是得造。” 赵德言想了想,道,“造船倒是小事,就是按你之前的要求,我们的精兵不够用。” 安知鹿微微一笑,道,“你在关键的地方设多几个要塞,营垒之中每日派老弱和新兵持双倍数量的旗帜多绕绕,埋锅造饭的时候弄个一倍两倍的烟火。” …… 五皇子这段时间跑明月行馆跑得很勤快。 如果不是他的宅院在赶工,有些地方必须得他拿主意,不然他就一直呆在明月行馆不走了。 就当是看热闹,明月行馆的消息也比军方的消息更快一些。 一开始他还不太相信安知鹿手段这么厉害,但在明月行馆看了几天军情,跟着明月行馆枢密院厮混了几天,他就不由得佩服顾留白的精准判断。 同时他也佩服起裴云蕖起来。 这裴大军师的预测居然一点都不错。 安知鹿果然是退守瓜洲渡,而且只花了几天的时间,就稳定住了扬州一带的局势。 尤其当征收两成护漕税这一手使出来,就连他都觉得这是无上妙招。 不封锁航运,即可避免第一时间和太子硬碰硬,而且可以维持大唐很多地方的物价稳定,同时自己又能榨取那些地方豪门的利润,不断招兵买马。 五皇子觉得换了自己,应该没办法做到安知鹿这样游刃有余。 “这?”等看到江陵方面的最新军情,五皇子的面色就又马上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五殿下,怎么了?”贺海心一群人也很欢迎五皇子到来,对于他们而言,五皇子首先足够聪明,能够轻易的发现一些不为人注意的细微末节之处,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五皇子有一点是所有人都不具备的,那就是他特别了解太子。 在太子被废之前,太子一直是他生存的最大敌人,所以在过往很多年里,他无时无刻都在观察太子,都在提防太子。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五皇子苦笑了一下,道,“我怎么觉得太子和安知鹿这两个人有点取长补短,都在照着对方学的意思。” “请五殿下指教。”一群人马上虚心问道。 五皇子便如实说出自己心中感受,“安知鹿这边且不去说他,感觉太子有些举措,他就是照抄,主要是太子这边,太子这人即便礼贤下士,也是高高在上,只是暗中支使好处,而且他这人一直喜欢那种不露面就运筹帷幄的高人风范,他一直不太喜欢和粗鄙的武夫打交道,但现在按着军情,他居然搞起了身先士卒,时刻和这些军士混在一起了。这就像是学起了幽州时的安知鹿。” 贺海心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按五殿下的推测,太子接下来还会奇袭襄阳么?” “以前我和他一起做功课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最擅长出奇制胜,只是后来刻意掩饰了,在兵法课上想的法子比其余人都要平庸,但除了出奇制胜之外,他排兵布阵起来还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从来不会让自己腹背受敌。”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襄阳守军较多,他的兵力不占优势,我觉得他接下来未必会冒险奇袭襄阳,而会先行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 贺海心瞬间反应过来,“你觉得他会先行解决陇右和朔方调拨过来的边军?” 五皇子点了点头,“军方急调陇右和朔方边军,其用意自然是要攻击夔州,且不说这临时急调,一切准备到底是否完备,陇右和朔方现在还处在换将风波之中,原本裴氏的那些人管得好好的,现在不让干了,这里面肯定会出很多问题。太子只要乘着这时机一举重创这两股边军,那一时半会,大唐还真拿不出足够的军队来把他赶回黔州。” “夺取襄阳虽然可以进一步控制洞庭湖水域,但战线拉得太长,接下来还是要面对防守问题。但痛击了这两股援军,恐怕接下来数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后顾之忧。”贺海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若是换了我,也会这样选择,只是现在太子账面上,是没有什么军队足以对付这两股边军的。这两股边军哪怕有换将的问题存在,但毕竟是百战之师,真正的精锐,战力和地方上的那些守军截然不同。” “走一步看三步的能力,太子绝对是有的,哪怕是我,都要考虑到陇右和朔方的边军什么时候能调过来的问题,太子绝对不会犯这个错误。”五皇子认真道,“他在闪击夔州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将对付朔方和陇右这两股边军的力量准备好了。不然他在黔州起兵时的兵力,也不至于这么寒酸。” ……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姜简的脸上。 这位老将抬手抹去眉睫上的冰霜,他带着的布手套和额头碰撞竟是发出咔咔轻响。 前军突然响起尖锐的响箭嘶鸣声,他微微眯起眼睛,举起右拳,身后大军如潮水止步,铁甲的震鸣声也如潮水般响起,接着消失。 “大帅!” 前军一名副将驱马狂奔而来,“前方两侧山脊发现敌军,各有三四千之数,除这些敌军之外,方圆数里之内,并未发现敌踪。” 姜简灰白的眉毛拧成结,他看着前方被薄雾笼罩的山坡,“就这地形,就七八千伏兵,想伏击我们两万大军?” 这名副将摸了摸头盔,也是一脸难以理解的神色,“要不我令人再探?” 姜简点了点头,“再探,分两千轻骑沿左侧佯攻,探探虚实。” “遵命!”这名副将才刚刚折返,还未来得及调拨两千轻骑,一支燃着火光的鸣镝突然穿透浓雾呼啸坠落。 恐怖的马蹄声瞬间将山风撕碎。 两侧的山脊上,各有数千铁骑如黑色瀑布倾泻而下,他们和身下战马全身覆甲,就连面上都带着青铜色的鬼面,没有箭军居高临下箭矢开道,这两侧山脊冲下的骑军,直接开始全速冲锋,他们身上的铠甲有些奇特,冲锋时外甲和内甲摩擦,发出一种沉闷嘈杂的声响。 "敌袭!列圆阵!" “射!” 这支朔方军的前军反应极快,十余个呼吸之间,两侧铁骑刚刚进入射程之中时,一波箭雨已经落下。 箭簇冲击金铁的声音和箭杆断裂的声音在天地间瞬间炸响。 然而前军所有人震骇的发现,箭矢穿不透这些人身上的甲衣! 一轮施射过后,哪怕很多骑者身上挂着断裂的箭矢,但连他们在战马上坐姿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没有一个人坠马。 在第二轮箭雨落下的刹那,两侧铁骑前沿已经开始冲阵。 “举盾!” 两侧各三百名刀盾手才刚刚结成盾阵,呼啸的狂风已经冲击在盾牌上,狂风带着的沙砾打得盾牌啪啪作响,倒像是有无数弩箭射来一般。 “砰!” 一面盾牌突然炸开。 持盾的士兵整条手臂都被马槊卸了下来。 “砰!砰!砰……” 剧烈的碰撞声瞬间成了此时战场上唯一的旋律,恐怖的冲击力和稳定前行的马槊直接就将前军两翼的盾阵完全击溃。 即便在将一名名军士刺穿,挑飞的时候,这些沉默厮杀的骑军都稳定得如同浇铸在马背上一样,强大的冲击力,只是让他们的身躯略微后仰。 姜野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下达新的军令,他就看到前军已经被这些铁骑完全犁穿,彻底的分割和绞碎。 斥候回报的数量没有错误。 两侧山脊冲下的骑军此时看上去只有八千左右。 但这全甲的八千重骑,却似乎和他们的骑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存在。 第八百零三章 血腥的屠杀 - 割鹿记 - 无罪 “围!” 姜简发出军令,中军全军压上,骑军和步军协同,朝着那八千重骑包去。 因为急于行军,所以他们这支边军的一些重型军械还在运送途中,随军连玄甲和床子弩都没有,此时看着这悍勇无双的敌军重骑,最好的办法似乎只有依靠人数的优势,将其分割包围。 面对包围过来的近乎一倍数量的朔方边军,这支骑军一点都不慌乱,甚至有种我行我素的感觉。 铁骑之中响起数声低沉的军令声,骑兵又分成数股,也不管包裹上来的中军,反而又像是铁梳一样将前军又犁过一遍。 “契丹人…”前军之中,左虞候副使赵光照刚刚从这些军令声中听出些端倪,他才叫得一声,一名敌军统领已经挺举马槊朝着他冲来。 赵光照挥舞陌刀直接荡开马槊一击,顺势披斩在对方身上,咄的一声闷响,这名敌军统领被斩得身体往下一沉,但刀身拖过,明明外甲崩裂,竟没有溅射鲜血。 与此同时,这名敌军统领却是抽出腰间长刀,一刀便将赵光照的头颅斩得飞起。 赵光照的双目瞪得极大,他到死时都不肯相信,自己这一刀竟然没有将对方直接斩杀,甚至连对方的内甲都没有斩开。 这时许多老军也已经发现,就连陌刀都无法直接斩开这些重骑身上的战甲。 这支铁骑都是身披三层甲,外层铁甲之下,还有牛皮和衬物制成的缓冲层,内里还有一层内甲! 寻常的箭矢,连这支骑军外层的精锻铁甲都根本无法穿透。 除了少数被重器钝物直接砸出内伤而坠马的骑者之外,这支铁骑瞬间将前军绞杀大半,竟是没有多少折损! 当这支可怖的骑军在低沉的军令声中又突然汇成一股洪流,轻易的切开中军的合围时,姜简感到自己两侧太阳穴的血管都在突突的跳动。 他已经清晰的意识到,哪怕在人数上拥有绝对的优势,哪怕军心未失,但自己所率的这支大军压根没有对付这支铁骑的办法。 而且这些人身披这样的重甲,在全速冲刺之下都举重若轻的姿态,更是让他这样的老军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平日里的训练强度十分惊人。 他们已经习惯了身披这样的三层战甲长时间的冲刺作战。 他甚至可以肯定,现今大唐边军之中所有的精锐骑军,都没有这一支骑军可怕。 在剧烈的冲撞之中,这些战马上的骑者哪怕身体摆动,下一刹那都给人沉稳如山的感觉,这便说明这些人平日在训练之中,都会进行这样近乎实战的冲杀训练。 其实不只是姜简看得出来,这支边军之中绝大多数将领,尤其是那些骑军将领,也是早就看出来了。 面对这种级数的对手,只有拿人命去填。 大量的骑军疯狂的从两翼冲向这支以前从来未在大唐真正露面过的铁骑,但是这样的冲锋几乎没有收到任何的效果。 这支铁骑如同钢铁洪流一般瞬间将包裹过去的中军杀穿,到了左翼外围,接着他们并不再次冲阵,而是沿着外围冲杀,凭借手中马槊的长度,轻易的扎穿一名名悍不畏死的军士的身躯。 姜简的呼吸都灼热起来,在他统军的这些年里,还从未遭遇如此一面倒的战斗,他还是试图扭转战局,令一支轻骑军冲向后方的山脊,这支轻骑军带着所有的破甲箭。 但令他难以想象的是,这支铁骑随即分出一批人截杀那支轻骑军,在倾斜的山坡上战斗时,这支铁骑在斜坡和陡坡上竟然显得比他的这支轻骑军还要灵巧,他们在斜坡和陡坡上控马的技巧完全高出了一个档次。 除了契丹人之外,在一些低沉的呼喝声中,他还听到了奚族人的口音。 这支骑军显然应该来自松漠都督府,但那个地方,怎么可能能够拥有这样的一支骑军!怎么可能有充沛的财力训练出这样一支骑军! 这支轻骑军在斜坡上就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瞬间纠缠的厮杀,甚至让他们的破甲箭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五百陌刀手组成的陌刀队是这支朔方大军的最后希望,但他们刚刚结阵,就被三股铁骑呈"品"字形凿穿,大量的陌刀无助的落在战场上,像一片金属荆棘地。 哪怕已经在心中给这支骑军以最高的评价,但整支铁骑在斜坡上瞬间变阵成“九宫格”突击阵型时,这支骑军的战斗素养还是超乎了姜简的想象。 整支骑军分成九人一组的小队,每九人一组的骑兵单元都能完成凿穿-分割-绞杀,被冲散的唐军步卒像麦秆般被马槊成排挑飞。姜简亲卫队用拒马枪组成的防线都根本无法抵挡如此灵活的战法。 战斗持续到申时,八千曳落河仅折损两百余骑,却已经造成这支边军近万的伤亡,此时在十余名修行者护卫下的姜简已经根本想不出任何有效的战法,他只能寄希望于这支骑军的战马力竭。 然而更令他绝望的一幕出现了。 远处的道路上响起了如雷的马蹄声,疾驰而来的战马足有一万五千余匹,驾驭着这些战马而来的,是数千身披藤甲的辅兵。 这些辅兵甚至只配备了弩箭,连佩刀都没有,更不用说长武器了。 但这些辅兵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完成了令他们胆寒的操作。 他们能够帮助那些撤退的铁骑迅速完成甲胄和战马更换! 一些身上甲胄受损严重,甚至负伤的骑军退至后方时,数名辅兵骑马一拥而上,用特制的铁钩等军械协助卸甲和上药止血,整个流程不超过三十息。 处理完伤员之后,这支可怖的骑军分批过来更换战马,八千骑军,就像是死神的磨盘一样在数十里的区域之内和他们纠缠,永远不会停歇下来一般绞杀着这支边军。 姜简退守到了后方高坡,他看着在战斗之中都能进退有序,不断保持轮换战马的骑军,他心中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震撼感觉。 他无法想象,这支骑军接下来会在大唐造就何等的威名。 “曳落河!曳落河!” 铁骑之中突然想起雷霆般的齐声呼喊,当这样的声音滚过战场,即便是这支边军都已经开始丧失斗志。 有些人听懂了这呼喊声的意思。 在松漠都督府,曳落河的意思是勇士之中的勇士。 在这样的呼喊之中,这支骑军又完成了两轮冲锋,将残存的边军逼退数里,然后他们开始如潮水般退却。 两万多朔方边军,战斗到了此时还剩八千多。 这幸存的八千多人知道这支骑军退却的原因是他们终于累了,但看着这支退却的曳落河骑军,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追击反攻过去。 他们心中十分清楚,哪怕这些人都累了,他们也依旧可以杀光他们追击出去的骑军。 第八百零四章 真正的尊重 - 割鹿记 - 无罪 江陵府衙,炭火映照着太子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 他的手指捏着战报,羊皮纸在他手中微微的颤抖着。 即便是闪击夔州、江陵成功,令世人大受震撼,他也并未表现过这样兴奋的姿态,但此时,他始终悬起的一颗心终于定了。 八千破两万,折损不过两百余,曳落河之名,今日起注定震动天下。 能破朔方军,便意味着同样能破陇右军。 那些边军即便拥有着地方驻军完全无法相比的战斗经验,但只要脱离要塞,不依赖高墙、军械,在行军途中,依旧无法和曳落河骑军媲美。 他可以肯定,只要接到这份战报,陇右军绝对不敢再贸然行军,恐怕只能选一处城池先行驻扎。 …… 瓜洲渡,烽燧台下石室,安知鹿逐字逐句的看着战报上的细节。 “三层甲胄,陌刀难破…” 安知鹿突然就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原来这就是太子的底气。” 郑仲夏微眯着眼睛,“长安每年都会调拨一部分军费给松漠都督府那边,目的是用于管理那些羁縻州,但那点军费养不出这样的骑军。林甫权倾朝野时,从门阀身上压榨了大量的好处,但最后抄了他和他党羽的家,很多帐对不上。恐怕他每年都会支不少银子去松漠都督府。” “那这么说来,太子获罪被废就一点不奇怪了。”安知鹿哈哈一笑,“没准这太子还摆了林甫和郑竹一道,不说八千曳落河,哪怕就是去个三千,说不定那晚上长安也会大不一样。” 郑仲夏点了点头。 这曳落河的战力的确有些骇人。 “老郑,我觉得吧,恐怕太子和林甫抠出的这一份银子也未必养得出这八千曳落河。”安知鹿将彻底看完的战报放在桌子上,手指敲动着,“八千曳落河,出现在战场上的就有一万五千备马,还有数千辅军。这八千曳落河能够厮杀两个时辰…这种战力,要训练多久,平时真刀真枪的,该汰换多少人?那些协助换甲换马和治疗伤员的辅军都能在战场上如鱼得水,这些换甲的辅军都比大唐的很多骑军都要强啊。” 郑仲夏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出了安知鹿的意思,两个人目光一对,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大唐实行羁縻制度,那些率领部族归顺于大唐的部落贵族接受大唐册封,世袭官职,无需承担赋税徭役,且能保留部族自治权。 松漠都督府就是下辖九个这样的羁縻州,这些羁縻州里那些受封世袭为官的首领估计一开始觉得不错的。受大唐庇护,又有自己的领地和子民,简直就是一方土皇帝。 但时间一长,估计这些羁縻州的人也发现自己在大唐也到此为止了。 大唐真正的中心,长安和洛阳的繁华和权势,和他们似乎永远都没有关系。 大唐的那些门阀,那些权贵,永远就是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 羁,马络头也;縻,牛靷也。 羁縻,本义就是用马笼头和牛缰绳系联牲畜,真正融入大唐久了之后,这些人大概彻底想明白,自己在大唐那些真正的权贵眼中,那和圈养的牲口也没什么差别。 这时候估计心中的不甘就已经如野草疯狂的生长了。 这点,安知鹿最能感同身受。 边军之中多的是胡人和混血的胡人,但哪怕是在边军,这些作战勇猛的胡人和混血的胡人,往往也得不到重用。 地方上的望族子弟,哪怕金钱铺路,都没法在长安取得一席之地,更不用说羁縻州的人了。 但羁縻州许多平日都生活在马背上的战士,天生又很能打。 那他们心中的不甘滋生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他们能做什么? 他们自然是想通过自己的能打来在这个大唐获取自己真正所需的东西。 安知鹿看着并不言语的郑仲夏,突然又笑了笑,道,“那些个门阀自己没感觉,但皇帝和顾道首看的是对的,这大唐的痼疾就像是一个瘤子成熟到了要炸的时候了。” 郑仲夏此时倒是没有兴致去想这些东西,他纠结于这支可怖的骑军本身。 八千曳落河就令两万多的朔方边军惨败,这支骑军的战力上限到底在哪里都还看不出来。 他现在最想弄明白的,是到底要多少军队,怎么样的兵力配比,才能对这八千曳落河稳操胜券。 他还在想,如果这八千曳落河出现在扬州,那有什么办法能够匹敌? “老郑。”这时候安知鹿却又轻易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我估摸着要想自己弄一支这样差不多的骑军是不太可能的。除了惊人强度的训练之外,战马、制甲工坊,这些都是没办法短时间实现的东西,而且我觉得这支骑军除了林甫和郑竹,还有李氏机要处的手笔之外,说不定还有我师尊的手笔在里头。但太子这个人有些意思,怎么说呢,他算是知人善用,看得出一个人是真有本事还是没有本事,但他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说说,这些羁縻州的人,他们花了这么多心血,冒了这么大风险,只是为了更多一些的银子和土地么?尤其是这些穿着三层甲,不管严寒还是酷暑,都可以冲杀两个时辰的勇士,他们吃这么多苦练成这样,他们是想要抢点金银珠宝?还是多抢几个女人?” 郑仲夏一愣,“你是觉得有机会从太子手上将这支骑军挖过来?” “吃不饱饭的时候,面子和尊重是不值钱的,但一个人有了生存的底气,有了本事,得不到真正的尊重,那心里是会不舒服的。我当时不喜欢太子,那是因为这人哪怕给我多少好处,我都没有觉得他尊重人。” 安知鹿实话实说道,“这支曳落河骑军,这一战下来不只是打出了信心,也应该看清了自己在大唐应有的地位。不过太子这人哪怕懂这些道理,他没经历过底层的那些事情,在做事情上面,恐怕很容易令人不舒服。我可以真正将这些人当成兄弟,真正的尊重他们。我觉得不只是有机会,而且机会还不少。” 顿了顿之后,安知鹿咧嘴笑了笑,道,“我可以让他们变得更强,我可以让他们觉得我比太子强。我觉得真正的强者,应该不会拒绝这样的合作。” …… 暮色如铁水般倾泻在扶风郡的骑军训练场上,场边的旌旗在晚风中簌簌作响,白日里被马蹄掀起的尘土尚未落定,此刻正悬浮在空气中,形成一片昏黄的雾霭。 二十余匹战马被拴在木桩上,鬃毛上结着盐霜般的汗渍。它们不安地踏动着蹄铁,将地面刨出深浅不一的凹坑。有个独臂老兵正提着木桶挨个喂水,水面倒映着突然亮起的火把,士兵们正用枪杆挑着浸了松脂的麻布,在场地四角点燃照明。 场地中央,三个年轻骑兵还在加练突刺。他们的皮甲在火光中泛着暗红,枪尖划破暮色时带起尖锐的啸音。忽然有战马人立而起,将骑手重重摔在夯土上,围观者爆发出粗粝的笑声。更远处,值夜的梆子声与灶房飘来的粟米香混在一起,而校场北面的一排木屋前,薛景仙和韩囚墨正目光复杂的看向不远处山林之中新开辟的营地。 八千曳落河截杀两万多朔方军的战报传到他们手中时,他们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这完全印证了顾留白的推断。 大唐边军之所以近些年来对付回鹘和吐蕃时经常吃亏,并非只是补给和地利的问题,而是无法适应吐蕃和回鹘的作战方式。 大唐的兵力结构更适用于攻城,适用于防守要塞,而面对这种重骑游斗,在长达数个时辰,在数十里区域内进退有序的缠斗之中,就连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朔方边军都显得束手无策。 在关外,许多视线可以一览无余的漠地之中,或许这样的重骑还无法做到神出鬼没,无法轻易获得补给,但到了关内,这八千曳落河转战之下,完全可以做到神出鬼没,做到当地补给。 薛景仙和韩囚墨可以肯定的是,在让他们练兵的时候,顾留白压根不知道太子手底下藏着这样一支可怖的骑军,但从一开始,顾留白要准备对付的,就是这样强大的精骑。 从一开始,顾留白就已经判断出了将来战场上的王者是什么模样,而他们在扶风郡要囤的这支军队,就是要能够对付这样的王者。 如果在以前,光凭他们自己,哪怕给他们足够的钱财,说要弄出一支可以对付这曳落河的军队出来,那他们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现在,那片新辟的营地里住着突厥黑骑,博山坊里打造着令人惊叹的军械,他们所需的只是时间。 第八百零五章 压榨其极限 - 割鹿记 - 无罪 “你知道太子有这么一手?” 静王府小楼中,裴云蕖一脸狐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裴云蕖还是有点不肯相信,“你之前是不是从军方的什么卷宗之中发现了什么端倪?” 顾留白笑了笑,道,“那倒是真没有。” “那你花了这么大力气把突厥黑骑弄到扶风郡,纯粹是凑巧?” “那真是凑巧。”顾留白笑了笑,“说实话松漠都督府能够搞出这样一支骑军,我一点都不奇怪。契丹人、奚族人,这些人以前和唐军战斗,吃亏就吃亏在唐军的强弓上。唐军的强弓倒不是比他们的强弓厉害,而是数量多。他们的箭矢消耗之后,往往得不到大量补充。但我们大唐军队的箭矢补充快。他们当时估计就想,要是披着不怕箭矢的铠甲,那还不把唐军打出花来?而且突厥黑骑之前给人打着样呢,要不是突厥后来自己内乱,没人能养得起突厥黑骑了,不然突厥黑骑也有个八千的话,关外哪有后来的回鹘。” “所以你一开始的假想敌压根就是突厥黑骑吧?”裴云蕖琢磨明白了,“你是担心有人依样画葫芦,搞出一支突厥黑骑出来,哪怕有人真弄出一支突厥黑骑出来,你也要有一支骑军能将他们砍了。所以你花了这么大力气,甚至让邹家和华家将幽州都相当于拱手送给了安知鹿,把那些突厥人弄到扶风郡,压根不是要弄一支突厥黑骑,而是要弄一支能够砍这种骑军的队伍出来。” 顾留白笑道,“那是当然,我就觉得今后战场上厉害的就是这种兼具各种用途的骑军,吐蕃和回鹘之所以强,就是将骑军玩出了花,至于大唐的那些门阀,他们不可能不明白,现在他们自然是不肯掏钱出来给李氏去汰换军队,等到他们各自募兵之后,肯定会有很多强大的骑军出来,那我要是搞些普通的精骑,和这些骑军以命换命有什么意思,我缺钱,损耗不起。我得弄个一劳永逸的省钱法子。” “省钱?谁能舍得一开始像你这么砸钱。”裴云蕖鄙视的看着顾留白,“人家是持续的砸银子,你这是一次就把人家很多次砸的银子给砸出去了。” 顾留白笑道,“我和他们要的不一样,他们是想要这江山,我就是想要揍人。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我这么能干的岳丈大人,他们就算砸银子,也弄不到那么多好材料。所以说万一遇到个好妹子,那下手一定要快。” 看了一眼裴云蕖之后,他得意的接着道,“现在好了,太子搞这么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到这曳落河上了,没什么人在意那一点点突厥黑骑了。” 裴云蕖看着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就伸手去掐他腰上的软肉,“说到省钱,咱们没办法像那些门阀一样,到时候直接从地方赋税里拿钱,你一开始就考虑边贸户市,是不是就是已经考虑到太子万一没那么快失败,到时候战事扩大,正经生意肯定收入要锐减?” 顾留白也不开玩笑了,认真道,“好多人觉得太子是他们保下来的,他们觉得保着太子去黔州,是他们用来对付皇帝和裴国公的手段,但现在这形势,我怎么觉得太子简直就像是拿了皇帝的密诏,在帮着皇帝对付这些人。这仗打得越厉害,大家手里头能使的活钱越少,东西越贵,那做正经生意就越难赚钱。我们到时候控制和天竺、吐蕃、回鹘的生意,而太子他们控制那些海贸港口,到时候倒是这些心心念念终于抢得了更多地盘的门阀日子会没那么好过。” 裴云蕖沉吟道,“地方上的氏族未必会舍得割舍自己的利益,若是强行镇压,这些门阀还不知道要逼得多少地方上的势力归入太子的军队。有这八千曳落河打底,恐怕这些刚从我裴氏手里头夺得一些军权的门阀,晚上都睡不着觉。” 顾留白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话,裴云蕖又皱眉道,“而且他敢身先士卒的冲杀,说明他并不担心突然冒出来一个厉害的修行者刺杀他。之前很多人觉得他另外一个致命弱点就是,他手里头似乎没什么八品大修士,但现在看来,他只要有让八品修士没办法刺杀他的东西就行了。我看他肯定还有什么藏着的东西没拿出来。顾十五,除了你在扶风郡的布置之外,若是他成了势,你觉得还能怎么对付他?” “办法总是有的。”顾留白微笑道,“比方说他不是用瘟疫开道么?若是换了我来,那我说不定找个机会让他成也瘟疫,败也瘟疫。你也不用太担心他坐大之后对付不了,剩下的这些门阀没有一个吃素的,真对付不了的时候,他们会联军的。就和当年的大隋军队那么强悍,还不是被很多豪强打得焦头烂额。” 裴云蕖想想也是。 打仗容易占天下难。 不是谁拥有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拥有一两支天下无敌的军队,就能靠杀戮来统治天下的。 不然当年的大秦也不会二世而亡了。 …… 静王府后院,一方青石铺就的演武场被月色洗得发亮。四周古松环绕,松针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偶尔有几片飘落,还未触及地面,便被无形的剑气绞碎。 高集安练完一套剑招,刚刚站定,顾留白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感知着高集安体内的气机,顾留白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有时候和裴云蕖和五皇子等人说的话并不是自谦。 他觉得自己耍小聪明,揍人是很擅长,但真的要步步为营的经营,治理天下,那真是不擅长,也没兴趣。 他就认定一个道理,不管别人多厉害,做自己最擅长的,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极致就可以了。 按着太子的表现,他觉得裴云蕖说得的确没错,太子恐怕并不怕八品修行者刺杀。 但就如那八千曳落河一样,现在还没有人看得出它的上限在哪,没有人知道这八千曳落河到底能够对付几倍于他们的敌军。 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的上限一定是存在的。 两万不行,五万不行,二十万行不行? 一定会有个它所能承受的极限。 要抗御强大的修行者,那无非就是自己手里头有些掌握独特法门的修行者,或是一些特殊的神通物。 但这也会有极限。 一个两个八品不行,五个八品行不行? 十个八品行不行? 哪怕强如当年的沈七七,贺火罗都说了,他和他的娘打起来,纯粹只有挨打的份,连影子都摸不到,但即便是如此,西域来的高手实在多了,他娘和郭北溪、梁风凝还不是最终都战死了。 越是在所有人觉得这曳落河已经和当年过百不可敌的突厥黑骑一样,修行者的用处都似乎不大的时候,顾留白就越是要将自己和自己手里头这些修行者推向更高处。 冯束青之所以远不如阴十娘,那是因为他经历的战斗太少,尤其谢氏也拿不出比他更厉害的修行者来压迫他的潜力。 在形成神通的这个关头,越是极致的压榨,越是一些逼近死亡的战斗,就越是能够激发出这名修行者的潜力。 他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和高集安以及那些堕落观的长老战斗,以逼迫他们的潜力。 同时,这些战斗过后,龙婆和阴十娘等人,也会用类似的方法,来压榨他的潜力。 第八百零六章 真正的磨砺 - 割鹿记 - 无罪 高集安向顾留白长揖及地,执礼甚恭。阴十娘诸人隐而未现,然演武场周遭古松之下,影影绰绰立着诸多身影。除幽州子弟外,更杂有道门各宗修士。 顾留白一开始成为大唐道首时,诸观如遭强梁,纵使堕落观率先奉其为道首,又知其与昔年无名观渊源,众修士心中仍多芥蒂。 尤其是那些个惯享清闲的道观,再没办法和之前一样高谈玄理,也要按照顾留白的规矩争抢军功,他们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画符咒诅。 然而只是过了数月,这些道观的心思有...... 叶默一甩灰色的法袍,直接盘腿在山前之路上坐了下来,冷冽的目光看向诸多生灵。 叶默狐疑,他一路过来,想要探究一下冰霜之地的深处,结果却被引导到了这里。 好一个美人儿,陈太太的心里越发满意了,若能和叶家结了亲,叶家会给陈家很大助力。 御驾驶到了鹿门街,一身庄重朝服的众臣在高台上列队等候。燕国公理所当然站在最前面的中央位置,佩紫怀黄,气度斐然,令人望而生畏。 混战一触即发,散修们的实力不一定要比立天宗宗门弟子的差,加上散修的人数众多,立天宗节节败退。 她以前的运道一直不赖,身为任务者,又得了男主的青睐,以致于老天好像也颇为钟爱她,有时候也会送来一些可以利用的翻身机会,让她走得顺风顺水。 到了九点半,伴随着优美的背景音乐,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中年男子走上来了。 “叫阿阳,大阳二阳的,土死了。”说来,景安帝还是个颇有审美的人哪。 当晚,原本万籁俱静的军营,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火光冲天,点燃了整个夜空。 他清晰的看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在看到他时,出现了片刻的怔愣。 “静楚,你也是修行中人,那本就是修行之事,何来不可说之?你如果这样的心态下去那是很难有所成就的。”战天指责道。 不久之后孤独宇赶来,进入此门之后又恢复了曾经的样子,看得三人都是摇头不已。 巴登顶虽然刚才被棕面刚鬣震的吐血,但是骨头内脏,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一把抱住了花极天。 只是在这时候,李可已经打开了双闪,把车子缓缓停了下来,此时他们刚刚出山,在这里就他们两辆车而已,可以说脚下就是路,路就是在脚下。 只因为哪个班主给那个房东老婆婆说,这个孩子是家里的人卖出来的,怕她不愿意,给自己跑回去了,家里人不愿意。所以要好好地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没有,我说过,我的本事只够把他镇在这棺材里,现在坟都挖了,我还能怎么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瘸子生气。 程容简停了车,江光光已回过神来。等着下了车,她才想起自己现在这样儿挺显眼的。不由得有些打退堂鼓。 “我突然也想吃冰糖葫芦了呢,唔……那个大爷好像还没有走远的样子。”说着,龙易辰还不等舒浅末说话,便是又朝着那个冰塔老汉走去。不一会儿,他便是又拿着几串冰糖葫芦直接走了过来。 毕竟从现在看来,宁凡在国内除了那个所谓的天门之外,没有任何的势力。 长公主扶着呼伦格尔皇后走出了客厅,回呼伦格尔皇后的屋子里去了。 赵大山此时一脸茫然,他当然知道,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出手帮助凌羽,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他只能选择观看。 “当然的。”雪海眼睛一眨,道,“只要你一不怕黑脸的君和大哥,二不怕笑起来毛骨悚然的楚掌门,还有谁敢拦着?”君和一阵脸黑,这丫头,怎就时刻不忘揶揄他? 十三循声回望,只见苏易容已经笑的直不起身。十三被她笑的懵了,好半天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注视在他们这边。 当汽车开出没有多远,突然在荒野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仿佛连大地都颤抖了起来。再次看去,整个工厂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 何忆香完全不把男子放在眼里的样子,叫后者觉得一阵羞辱。不过人家都拒绝了,男子也没有再死皮赖脸坐下来。 如果艾玛把这件事和露西亚一说,那露西亚会不会以为联军是在用引荐的事情來要挟她,万一到时候引起露西亚的反感怎么办。 虽然跟宋家定下娃娃亲的不是莫峥嵘,而是当年还健在的他老子,但是对于宋家的一切,莫峥嵘还是可以称得上了解一二的,毕竟这么多年也不曾断了來往,但是,这也‘了解’二字,也仅仅是限于高于普通人的状态。 “放屁!老子好好地,哪用得着你救!再说你这是救人呢吗?我看你分明是谋杀!”胖子哈吉怒了,他见过无耻的,但没见过像李彦这么无耻的,要不是他打不过李彦的话,他真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好好教训李彦一顿。 若妤之前倒也是在所谓的动物园见到过狐狸,可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好看的。 郊野的花香浸润着空气,蓝天云影霞光,彩锦般地炫目。崭新的酒旗斜插在绿荫丛中,虽是农忙,辽阔的田野间还是显得空旷。稀疏的炊烟散布,田头上的身影简单从容。 只是一瞬间,她便觉得自己和这位姐姐之间的差距,拉近了许多。 没过多久,又一位海民走了进来,穿着简易的隔热服,面无表情。 “是。”凤于飞点点头,这个老太婆究竟在想什么,就算是想用自己牵制上官弘烈,也不能自己安一个皇后的身份吧? 第八百零七章 无形的压力 - 割鹿记 - 无罪 八千曳落河成了推倒府兵制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慢慢消逝,几分钟过去了,苏夕月的房间仍然没有一丝的动静,杀手有些坐立不安了,一丝危机感从心里升起。 见大唐原来的球手一个都没上场,反倒是四个贵族郎君换上了那一身墨绿色的翻领紧衣,吐蕃使臣与球手们都颇感意外。 你绕了半天,终于绕到重点了吗?我看你还怎么编,奥德曼侯爵心里骂卡罗侯爵。 火锅店经理不跟那两个服务生一样,他比那俩服务生有见识多了,并不会因为这眼神儿吓得要死,纯属是因为这人是尹若君。 波哈顿听到深渊之主的命令,出手打向乌斯。“乌斯,给我死!”它有把握,可以一拳打死乌斯。因为乌斯没有穿盔甲,人类的身体,怎么可能抵挡一个高级深渊恶魔的拳头。 秦宇怎么会被雪獒王幼崽吓住?秦宇继续上前,用感官牢牢的锁定住雪獒王幼崽,只要它敢轻举妄动,秦宇可以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久久没有听到母亲的应答,李裹儿惊惧之间转过头去,却只见母亲微皱着双眉,神色莫测地望了不知多久,此刻忽然轻笑了一下,带着一抹浓重又明显的嘲讽,不知是在讽刺些什么。 “你说什么,你混蛋。”程子墨大叫一声,然后一脚把卫生间的门给踹开了。 接着龙魂王联系亚希王国的亡灵法师,开始筹划此事。又由龙魂王前往欧罗帝国,说动欧罗帝国的亡灵法师加入。 “好!淇淇,你真是对我太好了!”秦宇的眼睛在发光,莫予淇肯为他换衣服,这算是把他当成她的男人了吧? 听到剑无双这讥讽的话,周围的那些宗门强者一个个脸都火辣辣的,却无可奈何。 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们全校的师生也自发地组织了起来,准备在哀悼日这几天晚上,在体育场举行烛光祈祷活动。用蜡烛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照亮通往天国的道路,祝愿那些逝去的灵魂一路走好。 此刻悲鸣圣皇见到司空见惯之后,眼中闪过了一道神光,道:“司空老鬼,此子已经练成了血魔之身,不可让他离去,若不然他日仙罡必会生灵涂炭!”悲鸣圣皇被穆西风的一斩之力几乎劈没了大半修为,此刻却是不敢上前。 钟岳停住脚步,回身望着她。童恩紧走两步上前,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匆匆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钟岳。 只见他功诀提起,庞大气劲凝聚与胸前掌中,随着他双掌朝天一放,一股力量顿时影响起漫天星斗运作,天际星象随之震动改变。 看着叶帝这个样子,柳清月也是有些被吓到了,愣愣的点了点头。 看着现在的局势,林毅和风阳一干人皆是有些疑惑,按照现在的局势,就算是再强大,纪律再严明的军队,处于穷途末路之时也会有不少的士兵投降的。 “二叔,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而且我现在还上大学呢好么!”叶帝无奈的开口说道。 第八百零八章 一坨臭狗屎 - 割鹿记 - 无罪 子时的巴陵城浸在青灰色的雾气里,护城河水面浮着未化的春冰,倒映出城头零星的火把。 那些光亮被湿气晕开,就像一团团将熄未熄的鬼火。 这座周长十二里的军事要塞盘踞在沅水北岸的冲积平原上,城墙采用三层夯土包砖结构,基宽五丈的墙体向两侧延伸,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将城池环抱。护城河引沅水支流而成,河面宽二十步,此刻泛着铅灰色的微光。 水门码头堆着未及搬运的粮包,麻袋缝隙间漏出的粟米引来成群老鼠。 一名老军正倚着箭楼打...... 逃出无名星陆的星空界域外之后,果然碰上了还没退去的血灵妖虫,血潮。 似乎是觉得有些尴尬,林依婷下车就红着脸往屋里走,这时,她家店的门口却出现两个叼着烟卷的年轻人。 还未等王伦言语,晁盖当先道:“兄弟可忘了我与你说的伯符兄弟!”然后,晁盖又将广惠、马灵介绍了。 明白自己说漏嘴的罗八荒有些慌了起来,他满脸恐惧的看着莫余,莫余之前杀了八尊界主的事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老祖归来后便闭关了,如今尚未出关,他罗家可没人敢去招惹莫余。 “当然,最最重要的,对于我们来说,是寻找冰月的线索。”赵君宇话音一落,众人都脸色一黯。 然而那边掌柜的却看不穿赵君宇的修为,而且对方的面具更增加了一层神秘感,不由暗暗心惊。 俞破军等人全都傻眼了,李阳吐血飞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意味。 还是初春季节,光着身子全村乱跑,山上山下乱滚,撞得满头是血。 有燕赤霞在,再加上他的配合,打伤树妖姥姥应该不难。落枫本想学成之后再回来消灭树妖姥姥,但如今,就将这场战斗提前好了。 互联网行业的价值,不在于实业,而在于企业经营的概念,商城想要做到全国人尽皆知,那就必不能少最关键也是最耗费资金的宣传工作。 毕竟她看过的丑恶人性太多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酒席结束之际,陈青接到来自老妈叮嘱的电话,无非就是让陈青在酒席少喝点酒,还有就是让陈青下午早点回去。 张茜被两人的谈话弄得一时间迷迷糊糊的,一脸好奇的看着王曦。 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灵魂内的样子,虽然只是一团乌黑,不过苏尘却开始有些担心了起来。 而跟在后面的姜山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甚至连朱诸所说的银子都不知道是什么? “躲避子弹。”皱着眉,思考着,他已经非常肯定,此人是个武者,对于俩人那神化了对方的口气,肖亦凡一点儿也不在意。 就在他心中狂跳想要去接住收为己有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这把短刀是有主人的,而且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站在一旁正好出手的方宏。 夕颜顺着箭头一路走下去,收到了从1岁到17岁,每个年龄段的代表性礼物。 ‘等等!那是不是就等于我拥有了一个多属性的变异战魂一样?!’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一个失神,姚若愚的剑光生出一丝空隙,被一道剑气趁隙而入,于他左肩划出一道伤口,继而又有更多剑气自那空隙处拥挤进来,逼得他身形挪转,不停躲避。 她试图打祁天辰的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可是电话却根本就打不通。 “那么飞扬你可曾记得他在辞职之前向你透露了什么?”宇浩杰问道。 夏诺先是缓缓坐起来先是揉着很痛的头,然后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看了看旁边还在安静的睡着的韩宇,心都揪起来了。 顾城揪着曹海的衣领,曹海皱眉头看着他,姜晓听的脸色一阵红,连忙过去将两人分开。 不错,就是触碰,钻石公主的娇躯有一瞬间的颤栗,如果这只手触碰进她的浑身,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惊天巨浪。 古长风没有说话,而是脸色冰冷,双眼杀气沸腾,一步步的朝着山下走去,身后,白起紧随其后,两人身上气势滚滚,杀气冲天。 据说是跟夜飘零同班两年的人,经常看到夜飘零出去跟男生鬼混。 一问怎么回事,听到她跟夜飘零全程都在一起,顿时神色都有些怪异,看向了夜飘零。 古长风好奇的把血琥珀放在自己嘴边,一道磅礴的气息,类似大自然清香的味道,非常的浓郁。 晚饭吃的颇为丰盛,沈铎一直在给我夹菜,我看着桌子上的山珍海味,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徐飞哈哈一笑,并没有放掉温蕾萨的意思。这样抱着温蕾萨,虽说隔着一层盔甲,但仍然能感觉到温蕾萨身体的柔软。 临行前老人家还在数落姒焮这丫头干嘛不在家住非要跑这么远去住,不过拗不过姒焮的性子也只能随她了。我们未来这几天的出行也都包给张全了,他自己有车方便嘛,来回也就十几分钟的事。 正如龙昊所猜测的一般,男子直接离开碎空城,却镇守在碎空城外,只要对方敢出来,他不仅要抢夺对方的绝帝金骨箭,甚至还要禁锢对方,从对方手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邬云烟很清楚,这次要不是她多此一举,龙昊也不会沦落到现在如此。 他当时明明已经离开了四合院,却在转眼没多久后便奄奄一息的躺在这里差点驾鹤归西,可见他当时只是假做离开,等到众人皆离去了,又折返了回去独自面对那个灼华。 杨子浩坐到了龚长旁边,杨子浩坐下的瞬间,龚长身后的人冲了出去,朝着杨子浩的人冲了过去,龚长很是洒脱的给杨子浩倒了一杯水。 他的眼中瞬间涌起激动的神色,我很少看他这个样子,想必是太高兴了吧。 龙蜒果在龙昊手中,为了能够顺利得到龙蜒果,相信所有人都不会选择放弃。 也不知道他这个后路准备了有多久了,从沧堺城平民区一隅不起眼的旧屋深井下,有一条暗道直通沧堺城城外的十里坡,因为这深井里常年有水,且浑浊不堪,谁没事会去跟一口灌满了死水的深井较劲儿? 萧炎咧嘴一笑,笑声中像是蕴含着某种魔力,令得那洞穴之内刚一听到这声音的家伙登时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眸。 第八百零九章 张狂初显时 - 割鹿记 - 无罪 “行吧,让他直接过来吧。”安知鹿不以为意的对着这名亲兵点了点头,示意他直接将琅琊王氏的人带这里来。 来的人是王云岫。 琅琊王氏嫡系第七房次子,其母为陈郡谢氏嫡女。 掌"青州文脉簿",负责王氏在齐鲁之地的书院、藏书楼体系。特许佩"五翎冠",这在王氏之中是族长特赐,相当于可以参与宗族军机大事,算得上是王氏之中实权人物了。 石室里火盆忽暗忽明,王云岫踏入门槛时,鸦青色的锦缎袍角扫过青石地面,发出沙沙的细响。他身...... 见卫骁低着头玩手机,她也没打扰他,而是拿着温度计过来给他测了□□温。 左边的中年大叔也从摊位角落偷偷摸摸拿出一瓶药水,递给林安。 “你很强吗?就算你很强,我告诉你我也很强。”陈若寒气定神闲的道。 火车在最后一刻猛的一顿,站台列车员从外面拉开车门的一瞬间,两人拉着手一起跳下车去。那太太脚踩高跟鞋,在颠簸里往一头栽去,想倚靠两人支撑住自己,却扑了个空。 卫骁跟迟早虽然扯了证,但也就只有一张证,她根本没得到卫家的尊重和认可,更遑论礼遇了。 最后还是她发了一个微博解释了一下说生病住院了所以有时间回他们的消息。 卫骁怔了怔, 好半天无法回魂, 只能任由迟早这么亲吻自己。 卫骁却是没听到迟早善意的提醒似的,大步流星地走到迟早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出去。 与赵琮璜是不能比,但赵琮璜想不到,这就是一时心情,崔婄脚一绊噢哟扑向公子。 “呃,打扰了,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醒来的梁嘉闻到香味也出来了,听到慕皎的话后秒退。 陈青雨隐隐觉得,父亲的公司陷入危机,与洛承宇脱离不了干系,可又苦于查不到任何证据。 “鬼王,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有些传言可不能尽兴。王上最近都是让我侍寝的,王上当然是最信任我,对我最好了。至于素曦,她不过是怕死,怕是故意让人传出谣言,来迷惑鬼王你呢!”素锦道。 脑海中掠过那些不好的回忆,她痛苦的阖上了眼睛,纤长如蝶羽的睫毛止不住的轻颤着。 时间,或许,可以磨去一丝痛苦,或许,可以让痛苦变成一种习惯,习惯它的陪伴,成为,生活中残忍的调料,刺激着活下去的勇气。 这位看起来六十多岁了的颇有两份仙风道骨的和尚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怪物似的。 陈青雨只觉心跳加速,眼看那张俊脸越来越近,她急急闭上了眼睛。 胸前突然烫了下,勒着我脖子的力终于消失,鼻尖萦绕着一丝萧煜身上的气息,却转瞬即逝。 闻言,陈青雨立即从手袋中掏出那红得刺眼的喜帖递了过去,随即落荒而逃。 慕擎宇拉拉她的手,她则一脸无辜地对他眨眼,好萌,好可爱的说。 “飞扬,我能叫你飞扬吗?”虽然是问句,但叶飞扬听着倒不像是征求自己的意见。 因为,散药仙子已经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人出现了。不仅是这个长得像沈天域的在找,其他人也在找。一连一个月,都没有了散药仙子的下落。 元卿俊美的脸上一片痛苦,他一直都知道元曦对他的那点特殊的排斥,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元曦会对他下手。 剩下的这些人既然修为不足以单独应对挑战,那么便让他们所有人聚在一起,弄个大阵来进行阵法对抗也不错,蔡京也正有此意,不过却拿不准要如何去做。 偏门阴阳先生就跟传统的阴阳先生不同了,她们不修五行、不通八卦,就仗着一些偏门法术行走江湖,主要营生也都是坑蒙拐骗偷,愿者上钩。 屋顶还有五个哨兵正在休息。他们一见门口那哨兵突然倒下,立刻意识到出事了。一个个跳来,就去扑枪。 云箫,大祭司,红衣一起进了包间,包间里的豪华简直就是超过了想象。 “如果有轮回了吧,我会转生十次在回来找你,希望你能等我。”这句话语能在仙界和人界,妖界广为流传。 在这样一个温度奇低的地下冰厅内,金丹境以下的修士和武者,哪怕毅力超乎常人,也呆不了多少分钟。 乐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睛,仔细一听,又看看蓝之辰。 自己把人家害的这么惨是该做点补偿,再说现在三人的关系不比之前完全不认识,坑了也就坑了。从另一点说起,白氏兄弟两人真心感觉不错,待自己也不错,司徒轩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只好忍痛割爱拿出自己一部分资产。 两人各取所需,越聊越开心,最后竟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吃饭,一口气聊了一白天。 突然,众人说话的时候,一个音忍无声无息地闪身到鸣人背后,眼睛里划过残忍,可在他刚刚露出得逞的笑容,还没动手,就有一道绿色的身影飞过来,砰一下把这个音忍砸在墙面上。 第八百十章 不同的大唐 - 割鹿记 - 无罪 琅琊王氏派了王云岫去见安知鹿敦请他出兵这件事,对于其余那些顶级门阀而言并不算是秘密。 幸灾乐祸是难免的。 周围的超A级的也是一脸懵逼的看着陈锋,看着那本能秒杀陈锋的力量,连他的脸皮都没有戳破。 因为他出手太过迅捷,就连吴亮等人也来不及拦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恐怖的斧头轰然斩下。 同理,如果能将人类的社交活动也高度规范化标准化,减少无谓的损耗,自然也能提高社交效率。 而这天夜里,墨纪也不过来招呼了一声,人就带着酒气,直接歇在了对面的房间里,而之前那里住的是寒江与罗鸣。 苏菡猛地一抖,手里的卡掉到地上,却没去捡,只是愣愣地想着什么。任剑赶紧弯腰拾起来,放回茶几上。 不得不说韩信此举冒了很大的险,一方面他自己离开中原战场,留下秦国大军对抗项羽的楚军,这无疑需要极大的胆量和魄力。 墨纪闻言一愣:“我知道说好的是假的,但是我瞧着你似乎也想……”墨纪的话说了一半就收了声,因为夜凰此时竟抬了头,将脸颊再次贴上了他的脸,而那搂抱着他脖颈的双臂,不但没松开,反而搂的更紧,如同桎梏一般。 罗猎和颜天心分别躲在一座冰柱的后面,罗猎掌心中扣着飞刀,准备随时出击,天鹏王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罗猎后背紧贴冰柱,蹑手蹑脚沿着冰柱移动,天鹏王霍然转过脸来,罗猎吓得屏住呼吸。 使用这个技能后,连夜将为接下来的战斗准备一张合适的卡牌,使用技能则开始洗牌,再一次激活技能则确定并选择一张颜色的卡牌牌,选牌后则使用这一张每一个颜色,能力则不同带有卡牌特效的卡牌开始攻击。 当然,到现在也没有人尝试放开手中抓着的东西,他们是知道的,就算放开了船,他们也浮不上去,不然的话鸡毛掸子就已经浮上来了。 这次训练营足足招收了一千名丁,但据一些经验丰富的人说。这些人,能有一半通过考核就不错了。有些人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有些人则是因为是旱鸭子,有的人憋屈,因为远洋时晕船而被淘汰。 老大,是你推我,不是我推你……算了,不管是谁推谁,男人只有占便宜的份,没资格唧唧歪歪的。送走珍妮,李尔攥着一张写了个地址的纸条,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在公寓拨通一个号码。 尹俊枫感觉到了一丝,就要抓住了。可是就在那一刻,还是够不到,摸不着,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阻隔着,排斥着,却又吸引着。 曹操微微冷笑,他属下地虎豹骑和骑兵损失很大。现手头的骑兵不过一万多人,剩下地人马都是步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拖住吕布,不让他冲出去,否则自己根本没有追踪的机会。 姜迪想着,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这几年的学制期,能够提升玄气实力,然后学到更多的武修打斗技能,以后如果有机会能够到侍天神帝国转转。 第八百十一章 暗蛊悄蚕食 - 割鹿记 - 无罪 明月行馆的鸽信传报驿站早已构建完毕,所以王云岫在安知鹿那吃瘪的消息,在整个长安来讲,明月行馆也是最先知道的。 接下来王云岫因为谈判不利被丢到襄州,然后在襄州城猛挖护城河,明月行馆也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叶晗月被这个消息惊得一丝一毫的睡意也没了。她从床榻上跳起来,心想着该是方才磕磕碰碰的,给落在哪里了。故而她便开始仔仔细细的将屋子里外摸索巡视一遍。 高树叶听到陈慈君说这样冷冰冰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天南地北100多个国家方楠想了一个遍,除了非洲和东南亚其他的地方,方楠还真想出去看看,尤其以干净著称的日本,虽然老板是日本的可是还没去过。 沿着一楼的走廊来回走了一遍,徐浩东在每个办公室的窗户边只停留几秒钟,接着,沿开在办公楼中间的楼梯蹬蹬蹬地上了二楼。 不过,这些话奇瑞还真不能跟谁说。跟说谁也不对,说他更关切皇后娘娘,让皇上和皇上的弟弟怎么想这个事? 叶晗月周遭都是乔装打扮的暗卫,又加上人太多,所以根本便不会有人注意到此话究竟是什么人说的。 “你说呢?”皇甫修的语气冰冷中带着嘲讽,令青铃愈发的难过。 中午两人开开心心的在家里涮了火锅,陶妃谨遵柳燕的嘱咐,喝水都喝开水。 余东深深的看了眼陶妃,率先朝大门口走去,按了下门上的电铃。 不多时,众人便各自给出了他们的选择,让陈凡很欣慰,全部选择进入,哪怕是明知危险万分,但也依旧坚持。 林奕呵呵一笑,并不计较,估计这妹子还在为自己中午时候的态度生闷气呢,否则的话,应该还不至于用这种语气回怼自己,毕竟就平常的认知来说,云霜还是一个比较温婉的妹子。 “族长,大阵无法开启了!”负责大阵是也算是一位阵法高手,但和陈凡相差很大,这种天赋是极为罕见的,不是人人都能和陈凡这样。 或许是心存侥幸的缘故吧!宋老爷子始终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的眼里带着一丝丝的光芒,就好像是在说,你们要是再敢这样子欺负我们的话,你们就会完蛋的。 她却是没有料到墨守这一环,她是自幼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心里的尊卑观念较为淡薄。 鲜于厚德把地皮都已经整好,整个坊随时可以推平,但却迟迟不敢动土。就是因为他不懂这其中操作,也拿不出这海量的钱币来。 这话让林奕感到好笑,他瞥了一眼这位地煞盟的首席长老,然后又是看了看周围的众人,瞳孔微微一缩,这里的高手还真是不少呢,光是练气士第三层的便有着足足六位,除此之外,更是有着六十多名练气士第二层高手。 “多谢!”二人暗中道谢,这份感情记下了,心中激动,等待着这场属于他们的大机缘。 同一时间,所有人耳边传来一道“咔嚓”声响。声音微弱,但落入所有人耳中,尽皆心神一颤。 唐枫分身无力,而神秘藏宝图对他来说又太过重要,所以他便找来了唐夜。 “当今的皇上,当时很喜欢我母亲,但是被我母亲拒绝了,只因当时母亲怀有我,无人照顾,又怕被别人闲言闲语,才以妃子的名义住在皇宫。”君莫邪道。 第八百十二章 三千人商队 - 割鹿记 - 无罪 “三人成众,而能集众人之力成人之大者,谓之为侠!”他心中默念着楚青仙的话。 楚玖没开口,他们父子之间的旧怨她没资格评说,等他们解决完就好了。 原来赤皇体内的真气伴随着魔气,一经吸入便会被魔气感染,化为尸魔。而魂灭剑之所以洞穿慕云澄的身体便就是为了消灭慕云澄体内的魔气。 花静瑶的眉眼间皆是春色,端木凉像一头饥饿的狼,池子里传来沉重的呼吸,花舞无奈地坐回亭子里。 秦明这一番酣畅淋漓的话大骂出口之后,星主等人脸色俱是变得难看无比。 于晨光来到袅袅炊烟时,恰好看到林熹微站在袅袅炊烟大堂服务台前定位子。 然后……直接将针剂人道毁灭,完全捏成了碎末,就着洗手池直接冲走了。 林初雪哼声说道,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语气微微有些不善,似乎只要秦风拒绝,她就会瞬间暴走一样。 “是,之前得了信,我就托了同僚去问,说是这二日就可以去了。”赵大舅语气缓慢的说道。 一行人回到望海城,而基于此前刑澹邪是倾巢出动,所以城中所剩皆是老弱残兵,根本不足为惧。 想到此处,她原本还惊魂未定的心间又再度被浓重的担忧所溢满,不自觉地绷紧了全无血色的脸颊。 今日一早,黑默丁格晃动着硕大的头颅,以百米三秒的可怕速度,异常兴奋地冲入了实验室,让实验室中正在清理实验器材,以及做着新兴实验的魔法学徒们看的目瞪口呆。 稀稀落落的几声掌声,老李自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尴尬的独角戏,他也不会强迫这些学生附和他。因为他们不会附和他的。 “不知道。”叶离只觉得心里很慌乱,手脚都变得冰冷,有些瑟瑟的发抖。 人真的能主宰命运吗,不止是自己的,还有其他人的,当时叶离是迷茫的,在许多年后的当她真的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别人的命运时,她才能够体会,当时刘天青的心,他的心里大概不止有傲然,更多的还是苦涩。 莫尘闻言,深吸了口气,凝视着高月担忧地神色,将铸天庭与自己担心的事情缓缓说了出来。 此时,只见悬浮在空中的金银色蚊子周身沸腾起了一股火焰,火焰炙热无比,将周边的温度猛然的拔高了。 之前跟着巴布留在里面的那百十个政府军士兵冲到这里的时候由于缺口还没打开,所以等他们进行爆破的时候,后面的政府军也冲了上来。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晚上苏阿姨煮了晚饭后,来对叶离说,明天她开始放假,初八会准时回来上班。 程素锦冷冷地瞟了踏雪一眼,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随即便扬起下巴跨步走了进去。 “好咧!辰哥你就放心,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东西全部找出来。”许畏应了声,而后一溜烟儿窜进了厄拉屋内。 【明明来了王都却没有好好玩一次,蕾姆,约会开始咯!】在谈好事情之后情绪莫名变好了许多,现在时间虽然已经来到了下午,不过走回去的话,时间还是相当充裕的。 而在这种时候,人人自危,村落人根本不可能出来救人,前些天就因为有人出去救援,反而被那妖兽杀害,那等血淋淋的场景,所有村落人都历历在目。 “很怀念的感觉。”当鼻腔中再次闻到手指尖的气息,瞬间让自己平静下来了。看来不管自己怎么变,以前的习惯依然存在。 “我还有一神体,有本事你就全部击碎!”青阳厉喝一声,漆黑的眸子中怒雷狂闪。 但她现在完全没有过激的举动,就是呆呆愣在那里——等等,这愣得有些过分了。 莫非这个叫好人的是一个富二代?看着一身亮色皮夹克的郝仁黑十三心想着。 乌昭把老道士当成父亲一样孝顺,为他养老送终,老道士走后,乌昭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继承了老道士的衣钵,打算继续当道士,他慢慢地攒钱,最终盖起了这座乌昭观。 在地表人眼里,他的地位很低吧……估计也确实不应该还有其他的惩罚措施了。幻梦再次将记忆整理了一下,打算将这些情报告知斯凯尔。 曲珲被他一喝,吓得闭紧嘴呜嘤嘤地、缩在角落里不敢再乱动出声,可哭泣声不时从捂着的嘴巴里透出来。 “您正老当益壮,不要调侃我啦,今日坚叔同我老豆又去饮茶,哪像盛伯你这样精神瞿烁。”褚孝信笑嘻嘻的说道。 现在一切都简单了,石天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药,而对方也拿到了心仪的法宝和丹药,皆大欢喜。 他低头重重的在她的脖颈印上一个吻。用力的嘬了一下,她白皙的脖颈上瞬间被烙上一个紫红的印记。 “呵呵,没事的,请问怎么才能去看呢?你们说的公告是在什么地方?”萧然并不在意两人说的,反而是追问那公告所在的位置了。 “可你和刑天也是鸿蒙大帝吧?你们这么做不是在限制自己么?”我很是不理解的说道。 第八百十三章 截然的差别 - 割鹿记 - 无罪 从罗踏入到欧洲外籍军团受训开始,就一直在使用这个型号的匕首。 但毕竟他们只是普通人,几百米的距离,即便视力再好也根本看不清,他究竟在做什么。无奈,只能交头接耳,以期望能从他人口中得到些许消息。 “那气息,是……是传说之中迈入了元婴境的陆仙级存在么?”他颤声道。 “现在就走?”肖强掐着腰,晚上出门有点不放心,他可没忘赵洁给他的提醒,他们才是最了解这片土地的人。 他只能悻悻地缩了缩脖子,那抬起来的眼皮子也拉耸了下去,一幅“不关我的事”的表情。 说是淘宝,其实也就是在整栋建筑中逛了一圈儿,又在附近几栋建筑中逛了一遍。宝贝倒是没再遇到,不过“垃圾”倒是成堆成堆的出现,这让魏峰刚有些兴奋地心,顿时变得灰暗起来。 杀神剑法又称杀神九式,但每一式各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一经推衍,变化繁复之极,看似繁杂却又有返璞归真之感。 只是神识深入到了一定深度,便如同泥牛入海一样,消融的无影无踪,没有半点的反馈。 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红叶竟然在我们近乎火热的目光注视下点了头,差点没让我俩激动出心脏病来。 当他话语一落之后,顿时整个别墅内的空气都跟着降低了下来,一股黑气从曹信的身上飘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军,他身高九尺,手拿朴刀,四周散发着阴寒恐怖的气息。 “不急不急,你慢慢挑。”叶楚早就料准了付恬恬的心思,把菜单放在她的面前。 正是吵得脸红脖子粗之际,突然被叫停,能忍下的大抵没几个。不过大多都是些低阶官员,高官却是极少有人如此不顾朝仪的。 “不错。”傅才子虽然性情差些,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 “饿死我了,我们赶紧开吃。”付恬恬将叶楚还未喝完的茶水一饮而尽,一点也没介意。 冰凝儿疑惑的看着唐羽,有些不解的说道,目光一阵的迷离,仿佛在想什么,但是却又完全的想不到。 “什么皮都好,只不要是兔子皮就行了。”李镜正有身孕,不能食兔肉,更不要兔皮使。 听着这一番话,唐羽心中微微了然。这樱花国这一波来袭的高手,其中必然有着三位三步天的存在。但是这三位都不是什么三步天之中的超强者,应该是一步天或者两步天的,而不是金成虎那等三步天的存在。 每次他装样的时候,谢茂都想笑。当然,拆穿是不能拆穿的,拆穿了就没得睡了。 夜色正浓,微风吹得人身上有些发冷,但比这夜色更冷的是男人周身冷冽的气息。 大阳一直很有吃祭肉的经验,早悄悄的备了搓椒盐,洒在祭肉上,颇能入口。 十九岁那年,他成功收购了最具影响力的天信软件公司,温氏集团成功上市。 封魔洞外,太阳渐渐落下,距达瑞三人进入封魔洞已经有大半天时间了,眼看就是夜晚了。不过对于暗无天光的封魔洞来说,白天与夜晚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当凌二公子和凌三公子听自己的父亲说了事情的缘由并让他们帮忙寻找给自己妹妹下蛊的西域人时,二话不说就召集人马出发。 天祈手一抖,剑气骤然勃发,正扑上来的BOSS嗷嗷喊着又被逼退了几步。 “有羲皇钟在这种等级的自爆你根本不需要费力的抵挡!你以为宇内第一的防御圣器是白叫的吗!”这时候龙灵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 “别看我这个样子!熬个二十几天是没有问题的!你们不用想帮我续命,我的命运早已注定!”黄帝轩辕苍老的脸庞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这个秦桃溪,平时一直妄自尊大,进门没多久就忙着作威作福,着实令人倍感辛苦。 同时它还有一种能力,用它来对付地属性魔兽的话,可以轻易破开魔兽们的护甲,打杀它们。 “暂时还没有。他们的戒备太严,而且监控设备太多,不容易突破!”蔷薇将探测到的信息整理了下,回复康氓昂。 伪老婆婆不客气的接过来就往身上带,然后粉色的光一闪,他胸口高高隆起两团肉。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黑暗之龙和兽神堪培拉身边各自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两人瞬间被黑洞吸收,随后黑暗之龙从兽神堪培拉消失的地方出现,而兽神却瞬间落入圣光审判之中。 “都说了是临时起意嘛!你们也知道,基恩本来就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奥利维亚无奈耸肩。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