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祭奠亡人 半壕春水一城花,微雨暗千家。 二月的点苍山如诗如画,没有似火骄阳,倒有几分料峭春寒,一直连绵不断的细雨洗刷着墨绿色的枝桠,薄若轻纱的雨幕飘渺轻柔,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雨太轻还是雾太重,山水半隐,天低垂,地青青,四处是烟云,让人无端端发冷。 时值清晨,空山新雨后,蒸腾着白色的雾气,使得这座幽深寂静的点苍山更为缥缈,一如烟雾笼罩的仙山。 萧绵宸走进了山中,看到湿漉漉的山间小道上留着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微愕,加快了步伐。 山中寒气重,又是下过雨,扑面而来的风带着些凉意,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目光看向了山间错落的坟头,一年未见,杂草丛生,八十余座坟茔静默无声,仔细听仿佛还能听见风中哀怨的呼声。 一抹白色现于眼前,他微怔。 坟头一女子背对着他茕茕孑立,身材纤细瘦弱,裹在一袭素白的宽袍大袖之下,袖袍都是素白的重重叠叠的锦缎,一头黑发如夜雾般散开,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发间挽着一支白玉梅花簪子,清丽雅致。 萧绵宸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除他之外的活人。 点苍山临近皇家陵园,相隔不过数百米,却有着天壤之别,皇家陵园中住的无一不是身份尊贵的人物,而点苍山上,埋的尸骨却是因获重罪而不得入皇陵的皇家宗室子弟。 他加快脚步走了上去,泥泞的小道在重压下发出哒哒的声音,溅起泥水无数。 听到身后的响动,叶瑾夏转身,看到萧绵宸俊朗如玉的面庞,那双眼眸黑亮透彻,却如裹着一层寒冰,冻人。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萧绵宸声音和他人一样冷,惊得叶瑾夏浑身一震,定定地看着这张脸,同记忆中的容颜有些微重叠。 叶瑾夏眼底蒙着一层雾气,忽而抬眸,轻笑道:“小女叶瑾夏,乃......”她顿了顿,吐出薄冷的音节,“当朝神武大将军叶昶之女。” 听到‘叶昶’二字,萧绵宸瞳孔蓦地放大,眼中寒意更甚,“你来做什么?滚开!” 他冲过来,动作又急又猛,叶瑾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她蹙眉,清楚地听到咔嚓的声音,脚踝的骨头扭到了,一股钻心的疼漫了上来,叶瑾夏垂眸,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萧绵宸束手而立,眸光笼着叶瑾夏,寒意慢慢散去,可脸色依旧不大友善。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波澜不惊,眸间的水光敛尽,薄脆的声音浸润着山间晨风的寒意,面上却笑靥如花,“靖王殿下,好久不见。” 萧绵宸呵了一声,他对叶瑾夏有模糊的记忆,来源于京城贵女们只言片语的描述。 自小生活在平城乡下,七岁回夏府,不过两年时间,又被送走了,听说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第二次回来是十三岁,半年后,魏国公府参与豫王萧绵泽谋反一案,外戚几乎尽数斩首示众,生母李娇乃魏国公外孙女,郁结于心,不过一个月,病逝,而叶瑾夏则被送去庵堂守孝,到如今守了也有两年,该是回府的时候了。 一个几乎从未在世人眼中出现过的女子,怎么会认得他这个存在感极弱的人? 萧绵宸蹙眉,冷声道:“你如何认得本王?” 叶瑾夏歪着头看他,没有错过萧绵宸眼中滑过的诧异和不加掩饰的狐疑,轻轻笑了一声,慢慢蹲下身,用火折子引燃了三炷香,袅袅的烟气飘起来,很快就被薄冷的风吹散了。 萧绵宸这才看到坟头旁边有一个小竹篮,竹篮里放着两坛酒和一沓纸钱香烛,竟是专门来祭奠亡人的。 萧绵宸更加诧异,叶瑾夏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跑来深山之中祭奠背负谋反罪名死去的亡人,是什么意思? 叶瑾夏将三炷香插在坟头,点了纸钱,跳跃的火光映着她莹然如玉的脸,渲染出薄薄的暖色,又拔掉了酒坛的塞子,酒水落下,迅速地没入土中,浓郁的酒香飘散。 萧绵宸吸了吸鼻子,眉心微蹙,这个酒是他已逝兄长豫王萧绵泽最喜欢的沉碧...... “你--” 叶瑾夏忽然转身看着他,眸光又清又冽,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小女请殿下喝酒,这可是上好的沉碧。” 第2章 何处吾家 叶瑾夏弯腰提起另一坛酒,递给神色怔忡难测的萧绵宸,眸间洇开淡淡的笑意,语气却无端端地低落下去,“这是我酿的,独一无二,世间仅有。” 只是,能喝这坛酒的人已经长眠于此,这坛沉碧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谁喝都一样。 萧绵宸凝着她春花般灿烂的笑意,心里却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叶瑾夏微微歪头,笑意又漫开些,“靖王殿下不愿赏脸么?” 萧绵宸不语,爽快地接过酒坛直接往嘴里倒,晶亮的酒水顺着唇角滑落,喉结上下滚动,多了丝平日里没有的邪肆。 叶瑾夏也喝了一大口,沉碧的味道醇厚绵长,清冽润泽,只是不知为何,此刻的舌尖却有些发苦。 酒过三巡,叶瑾夏醉意上头,一坛酒已经空了,微醺的酡红不知不觉飞上双靥,衬着迷离的醉眼,清丽冷冽的姿容竟有些妩媚。 萧绵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叶瑾夏,你该回家了。” “回家?”叶瑾夏像是听见最好笑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眼角竟闪烁着亮晶晶的水泽,“靖王殿下可是在取笑我?谁人不知,叶瑾夏是被将军府抛弃的女儿?空有嫡女之名,却像下人一样活着,你说我该回哪去?” 萧绵宸微怔,这样的话,若是平日里的叶瑾夏怕是不可能说出来,这是喝醉了在发酒疯?看着她脚步踉跄不稳,萧绵宸蹙眉,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隔着重重叠叠的袖袍,拽着她的腕子,不至于会摔倒。 叶瑾夏蓦地甩开他的手,指着脚下八十二座坟茔,似是终于忍不住,笑得凄楚,“魏国公府八十一人命丧黄泉,这才是我至亲,沉眠于此整整两年,而我要来祭拜还得小心再小心,人生何等的悲剧?” 眼泪迅速地从眼眶涌出,然而叶瑾夏却是满不在乎地抬起袖子擦去水泽,她盯着萧绵宸微微发白的脸,冷声道:“还望靖王殿下告诉小女,天大地大,何处是吾家?” 萧绵宸移开目光,不敢直视,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话。 “你父亲是当朝神武大将军叶昶,又是嫡女,更何况你还有婚约在身,厉王萧绵瑞前途无量,你往后生活不会差到哪里去。”萧绵宸干巴巴地挤出几句安慰的话,虽然说得十分没有技术含量。 叶瑾夏也没有立马拂了他的好意,只定定地看着萧绵宸略有些尴尬的面容,抿了抿唇。 萧绵宸说的婚约是叶瑾夏生母李氏生前与前皇后的一个口头约定,那时候李氏还活着,前皇后也还活着,魏国公府蒙受圣宠,哪怕她这个嫡女不受叶昶宠爱,也还有着利用价值,萧绵瑞再是不喜,也不会太反对。 可如今...... 前皇后病逝,魏国公府满门抄斩,豫王被处以极刑,李氏也病逝,所有和她有关系的势力都已经失去依靠,萧绵瑞要想违约,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叶瑾夏勾唇冷笑,她可没忘记,为了将她赶走,府里那群女人是何等的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不知道这几年没回去,萧绵瑞和她的好妹妹感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怕是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吧?只等着将她这个旧人踢出局,厉王便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叶迎春了。 叶瑾夏酒醒了两分,便开始处理坟头丛生的杂草,她动作利落,丝毫不担心会将素白锦衣弄脏,也不担心杂草尖锐的毛边会划伤她的手。 萧绵宸咦了一声,想要将她拉开,叶瑾夏却微微一笑,“靖王殿下,劳烦您帮小女拔除杂草,来年春风吹又生,那时候再想分辨坟头就难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绵宸也不煞风景了,事情做完了,已是日暮西垂,两人早已经饥肠辘辘,叶瑾夏看着干干净净的八十二座坟茔,眼底漫开凉薄的笑意,萧绵宸看得心悸,立即挪开眼风,淡淡道:“走吧,本王送你回去。” 萧绵宸转身往山下走,还在说山中多财狼虎豹,又是下过雨,到晚上寒气定然更重,需得早些下山。 可叶瑾夏还站在原地不动,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淡漠,“靖王殿下可否陪小女再走一圈?” 萧绵宸闻言诧异地定住脚步,“你的婢子呢?” “没有。” “......” “靖王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叫上你的随从。” “没有。” “既然如此,那便跟小女走吧。” 萧绵宸磨蹭着不动,一脸的别扭尴尬,叶瑾夏狐疑地看着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放声笑了起来,惊动山间的鸟,伴随着翅膀扑棱扑棱的声音,萧绵宸听见叶瑾夏含笑的嗓音,带着几分揶揄,让他一下子涨红了脸。 “殿下你放心吧,小女不会欺负你的,更何况,即便小女欺负你,你也不吃亏啊。”她顿了顿,眉眼弯弯,“更何况,靖王殿下手握重兵却不敢和小女独行,莫不是怕了——” 萧绵宸陡然拔高声音,打断了叶瑾夏,“胡闹,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名声不能吃,不能用,要来何用? 叶瑾夏挑了挑眉,冷声道:“谁在乎?左右不过终生不嫁,若是靖王殿下过意不去大可将小女收了。” “你!”萧绵宸气得脸色发青,很想骂她一句不自重,可看着她那样子,着实不忍。 叶瑾夏抿了抿唇,眸光滑过一座坟,与那八十一座坟茔隔了一段距离,与她也只有两步的距离,却是此生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低声喃喃:“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 “......”我说答应了么? 见萧绵宸还板着脸为刚刚她的流氓之语置气,叶瑾夏不慌不忙地说道:“靖王殿下也不忍心把小女一个人扔在深山老林里吧?毕竟刚刚才说山里多财狼虎豹.......” 萧绵宸终是听不下去了,挥手打断她的长篇大论,“走。” 初夏的黄昏,一男一女在下过雨的山道上走着,男子墨发青衫,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女子白衣黑发,美如一幅水墨丹青,女子脚伤了,走得有些慢,男子不得不停下来等她,竟也没有不耐烦。 第3章 早有预谋 萧绵宸看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女子,有些无语。 他堂堂将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令无数人闻风丧胆,魂飞魄散,今天却被叶瑾夏牵着鼻子走,愣是被她逼着不得不陪着爬山,面对速度体力远远弱于自己的队友,他还不能有半句抱怨。 叶瑾夏忍着脚踝钻心的疼,脸上却没有表情,好像伤的不是她,萧绵宸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看出了端倪,爬了这么长时间,她呼吸比之前粗重不少,额心有汗意渗出来,可她的脸却异常的苍白,根本没有爬山该有的红。 萧绵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朝她伸出了手,递到眼前的手有厚厚的茧子,叶瑾夏抬眸,并未接受这份好意。 “你难不成还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从她刚刚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来看,萧绵宸很难相信她会这么想,叶瑾夏也没让他失望,笑眯眯地摇头,“不是,小女只是觉得靖王殿下应该省点力气,等会有得忙。” 萧绵宸面无表情,眼底的微光却出卖了他心底的疑惑,叶瑾夏也不解释,可萧绵宸也是个固执的人,死活架着叶瑾夏爬山,减轻她脚踝的负担。 但一炷香之后,萧绵宸终于明白她说的有得忙是什么意思。 叶瑾夏带着他来到点苍山的一处凉亭,亭子里放着一堆干的柴,石桌上摆着一个食盒,盒子里放着的都是些小点心,拿来当零嘴消遣还行,可要填肚子就有点不够看了。 叶瑾夏脱力似的坐在石凳上,抬手指着蓊蓊郁郁的山林,眼底漫出些许笑意,夕阳的余泽缓缓淌过,苍白的脸颊晕开几分颜彩,“靖王殿下,劳烦您去打个猎,山里吃的还是多,小女脚伤了不便走动,就在这等你回来。” 萧绵宸登时无语凝噎,看了叶瑾夏好几眼,道:“你这是早有预谋?” “呀,靖王殿下发现了呀?” “......”呵呵,都做得这么明显了,还需要发现?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吧? 叶瑾夏自顾自地将食盒打开,递了一块不大甜的花馔给萧绵宸,“先填一下肚子,打猎挺消耗体力的。” 萧绵宸冷哼一声,没接,叶瑾夏也不恼,对付萧绵宸这样的木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耍流氓,所以她手撑着下巴看他,懒懒地说道:“靖王殿下这是想要我伺候您进食么?” 萧绵宸被噎住了喉咙,然后沉默地闭上了嘴,他发现自己,对如此流氓的叶瑾夏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他没好气地接过来,转身就走,走出没几步又折回来了,将火点燃了,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叶瑾夏笑了,发凉的身体被火烤得暖洋洋的,她趴在桌上,懒懒地眯起眼睛,望着云霞璀璨的天际,小脸也印上了灿烂的颜彩,眼神却一寸寸黯淡下去。 闭上眼睛都是同一张清俊疏朗的容颜,那样一个人,宠她入骨,却特别小家子气,见不得她对别人开玩笑,每每发现了,就会找机会将她拎到无人的地方,耐心地告诉她女孩子要矜持之类的话,可今天却毫无动静。 叶瑾夏抬手捂着眼睛,有水泽漫出,时隔两年,她终究该接受她爱着的人已经彻底离开了人世。 萧绵宸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只兔子,见她伏在桌上,本想叫她,却发现她睡着了,眼角泪痕已干,桌上却还留着一滩水泽,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愣了,只当她今天祭奠亡人,心情不好,也不多想,将外袍解下来披在她肩上,便开始准备晚饭。 叶瑾夏是被挥之不散的肉香勾醒的,她吸了吸鼻子,有些茫然地坐起来,转头对上萧绵宸有些嫌弃的眼神,却是满不在乎,直勾勾地盯着火上慢慢转动的两只兔子,皮被烤成了诱人的金色,滋滋的往外冒油,她咽了咽口水,馋虫大动。 萧绵宸不想理这个无耻的女人,天知道他从食盒中找到油盐酱醋这些调料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几乎是瞪着熟睡不醒的叶瑾夏,咬牙切齿。 只是,叶瑾夏又黑又亮的眸子盯着他,好吧,其实是盯着那两只兔子,可他竟有些舍不得再折腾她了,这一定是见鬼了! 兔子表皮烤得十分酥脆,油而不腻,烤之前用盐巴腌过,肉质鲜嫩紧实,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香味也就飘散出来,直往鼻子里转,叶瑾夏顾不得烫,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吃一边吸气。 她的吃相实在太不雅观,萧绵宸这样军旅出身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慢点,没人和你抢。” 叶瑾夏没空说话,抬眸扫了他一眼,继续啃,啃得差不多了才道:“因为太好吃了,根本停不下来。” 听得出她是真心赞美,萧绵宸满意她的评价,可心头的那份别扭却促使他说了另一番话,“这得多亏了你准备的油盐酱醋。” 叶瑾夏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萧绵宸吃完将满地狼藉收拾一番,在叶瑾夏对面坐下来,夜已经深了,天色凉如水,凉亭里的火光摇摇晃晃,驱不散穿堂而过的山风带来的寒意,叶瑾夏将披在肩上的衣服递还给萧绵宸,看着空谷幽月,喃喃道:“今晚月色不错。” 萧绵宸不接衣服,拿着根棍子拨弄火把,不至于让叶瑾夏觉得太冷,“你费尽心思带本王到这来,总不可能是专门赏月吧?” “有何不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叶瑾夏轻笑,火堆适时地爆出一点火星,发出哔啵的声响。 山风呼啸而过,萧绵宸打了个寒颤,诧异地盯着叶瑾夏,眼中微光渐渐变为愤怒,一不小心就捏断了手里的棍子,“叶瑾夏,你设局找本王来到底要做什么?”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睡觉。” 萧绵宸顿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喘不过气来。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睡醒了我再告诉你。”叶瑾夏将衣服放在桌上,然后就坐在火堆边,背靠着石凳闭目养神,火光将她的脸晕染出琉璃般的水泽,长睫如香扇半卷,投下斑驳浅淡的阴影,萧绵宸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话。 第4章 瑾夏择主 翌日清晨,萧绵宸被叶瑾夏叫醒了。 “萧绵宸,你快看日出。”叶瑾夏推着萧绵宸的肩膀,惊喜地叫道,因为太激动,她竟然忘了敬语,萧绵宸睁眼,眸中冷光流转,落在叶瑾夏弥漫着天真笑意的侧脸,又缓缓沉了下去,一如平常的温和无波,并不在意她的无礼。 身上披着件衣服,这是他的外衫,但本应该盖在叶瑾夏身上,而且肩上麻酥酥的,似乎还有女子的馨香,他怔了怔,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叶瑾夏,眸色不受控制地幽深起来。 天幕并不是墨色的浓黑,开始有淡淡的晨光,隔着辽远的天和地的距离,惊动这片绿海。 迷雾重重,穿梭着无边无际的绿野之中,不知名的虫鸣鸟叫,看说不出的花开花落花满天,入眼都是蓬勃清凉的颜色,吸口气,五脏六腑也觉得清润温和,微芒清光洒下,星星和月亮被远远抛弃,太阳开始升起。 让人忍不住想到永恒这样美好的字眼。 叶瑾夏不相信永恒,她手指握紧又松开,忽而回头看着萧绵宸,“靖王殿下,能否再陪小女走一遭?” 墨色的眸子又清又亮,倒映着萧绵宸的身影,他张了张嘴,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涩然,叶瑾夏本应该是很自信的人,她本该对人生充满希望,本该意气风发,事实上她却是一个灰蒙蒙的人,落满了一身风霜与尘埃,还有散不去的哀色。 便是这样截然相反的感觉,他答应了。 这座凉亭已经接近山顶,再往上走是岩石嶙峋的山路,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走到,只是叶瑾夏脚踝伤着,走得磕磕绊绊,偶尔还需要萧绵宸扶一把,所以走得很慢,在一团黑暗中,一直走下去。 前路,其实一直都是一片黑暗,硬着头皮走下去,哪怕看不到什么所谓的希望,也要一直走下去,终有登峰临顶的那一刻,总有太阳喷薄而出的那一瞬。 萧绵宸扶着叶瑾夏站到了山顶,数百米高的山峰,往前一步是滔滔云海,飞雾弥漫,滚滚而来,如时光洪潮,一不小心就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灿烂的朝阳就淹没在云海边缘,仿佛又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他,晨光渐渐染红整片天,包裹着那轮红日,破云而出。 叶瑾夏入神地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靖王殿下,你说站在最高处看世界是不是真的不一样?” 萧绵宸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一望无底,渐渐被晨光染上绚烂的颜彩,浓烈的红,汹涌澎湃,心也跟着激荡起来,他喃喃:“应该吧。” “不是应该,事实本就如此。”叶瑾夏转头去看萧绵宸被染做金黄色的眉眼,声音激越起来,“看万物苍生匍匐在脚下,听万民的称颂,百官的敬辞,这是让人何等激动的事?” 太阳从那片云中完全飞出,壮丽绝伦,霎时间,金光照亮天地,整片云山都笼罩在着浩瀚无垠中,肃穆庄严。 萧绵宸浑身一震,瞳孔骤然缩紧,凝着叶瑾夏英气逼人的眉眼,忽而笑了起来,带着些嘲弄,“叶瑾夏,你可真是敢说。” 他顿了顿,清晨的飞鸟从林涛间飞出,震动翅膀,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视线落在云海边缘,喃喃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叶瑾夏听得他的犹豫,微扬着头,凝望着湛蓝的天空,朝阳初生,霞光万丈,天际的云彩绚烂夺目,将她萧索的心境也染上明媚的光泽。 许久许久,她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落在了靖王身上,眼底弥漫着难言的复杂神色,喃喃道:“就是想选你,没有原因。” “选我?你什么意思?”萧绵宸不可置信地望着叶瑾夏。 “就是你想的意思。” “不自量力!”萧绵宸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仰天大笑,目光中却是一片悲怆之色,就连声音也抑制不住地瑟瑟,“你太没眼光了些,我的条件是这些成年皇子中最差的,你选我莫不是在开玩笑?” 叶瑾夏眼中漫出些笑意,语调却无端端低落下去,“并非玩笑,是我的肺腑之言。” “你到底什么意思?”萧绵宸蹙眉,叶瑾夏的眉眼清丽干净,若她不说,很难发现这样清冷的眸子里藏着如此深邃幽沉的心思,还有对帝位的觊觎。 眸间洇开些许厉色和讥诮,冷声道:“不论怎么看,秦王、宁王、厉王的条件都要比我好得太多,而且厉王萧绵瑞和你还有婚约,你却选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的动机,莫不是谁派你来试探本王?” 叶瑾夏歪着头看他,似笑非笑。 靖王萧绵宸是洪武帝的第七个儿子,至今尚未娶妻,母亲安嫔本来是华妃身边的宫女,偶然被洪武帝看上了,又怀了孕,被封嫔,还是次嫔,并无显贵外戚。 而他本人今年二十三岁,未封亲王,若非自小征战沙场,战功累累,连个王都封不了,素来只跟军旅粗人打交道,朝中三省六部没有半点人脉,后来更因为豫王萧绵泽一案被皇帝不喜,确实是几个成年皇子中条件最差的。 太子虽然重病在床,可他有右相魏谏一脉的官员扶持,厉王萧绵瑞与太子乃同胞兄弟,一旦太子病逝,这些力量也可能属于他,而且他本来就有左相徐驰这等砥柱之臣的支持。 秦王萧绵宇其母乃当朝皇后,身后有安义侯府的力量支持;宁王萧绵旭其母乃最受宠的宁贵妃,手中握有京城禁卫军,还有忠国公这等武臣做外戚。 哪怕肃王萧绵隽腿有残疾,不可能坐上皇位,他的其他条件都要比靖王好,可见萧绵宸的条件有多差,他会这样怀疑也是正常。 可是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呀...... 叶瑾夏眨了眨眼睛,心底有些酸涩。 一声声嘹亮的鸟鸣惊醒正片山林,翅膀的扑腾声铺天盖地,无数飞鸟向上迎去,群鸟逐日,世界苏醒。 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初生红日,而他们相视而立,静默无言。 第5章 庵堂威慑 过了许久,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道:“婚约可以毁,更何况,我和萧绵瑞的婚事并没有明确的文书,想要毁掉再简单不过了,而且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萧绵宸有些不能忍,一个女孩子竟然将喜欢挂在嘴边,没点羞耻心。 “靖王殿下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自小在乡下长大,没学过《女诫》,说话直来直往惯了,靖王殿下军旅出身,不会在意这些吧?”叶瑾夏眨了眨眼睛,萧绵宸无语,索性不说话了。 “你放心吧,萧绵瑞一定会退婚的。”叶瑾夏眯了眯眼睛,眼中并无失落,反而带着些笑意,好似被退婚这样对女子来说很是羞辱的一件事,可于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全然不在意。 萧绵宸诧异,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 “想问我为什么不伤心么?”叶瑾夏看着萧绵宸,灿烂的晨光落在他俊朗的眉目上,染出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清润,她勾了勾唇,笑得淡漠,“有什么好伤心的?不过是个男人而已,天大地大,两条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的男人想要多少有多少吧?” 萧绵宸又有些想吐血了,今天他算是开了眼界了,一个人究竟能无耻到什么地步,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还是从一个不过豆蔻年华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这份心情,沉重得无言以对。 “靖王殿下若是觉得不放心,大可以把小女娶回去,小女虽然不受宠,可身份当你的正妃也足够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进得卧房,而且大度,绝不会拈酸吃醋,内宅安宁完全可以保证,不过靖王殿下怕是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 叶瑾夏低低地笑,终身大事由她说来,却是这样的无所谓,想嫁的人已经不在了,嫁给谁都一样,若是非要她选,靖王这样性格的人也挺好的,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那么是谁就无所谓了。 萧绵宸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真的不喜欢叶瑾夏这样的女子,太流氓无耻,也太脸皮厚,他完全招架不住。 “话我说完了,靖王殿下考虑考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到时候可要给小女一个准确的答案。”叶瑾夏也不将萧绵宸逼得太紧,笑眯眯地往回走,萧绵宸沉默片刻,也跟了上去,“你住哪?本王送你回去。” “不必,有人来接我。”叶瑾夏挥了挥手,谢绝他的好意,走下去才看到凉亭里站着个人,一身黑色,冷峻慑人,见到叶瑾夏下来,眸间的冷光才散了两分,将食盒打开,是新鲜的小笼包还有热粥。 “甲哥,还是你懂我。”叶瑾夏闻着腾腾的香气,眼前一亮,坐下来就开始吃,吃了两口才想起她不是一个人,讪笑着邀请萧绵宸坐下一起吃,萧绵宸不看她,视线紧紧凝着甲子直。 “不必在意,这是我的人,口风很严,不会乱说。”叶瑾夏熟练地将东西摆出来,递给萧绵宸一双筷子,淡淡道:“即便传出去了,也只会损害我的名誉,靖王殿下最多留一个风流的名声罢了。” 萧绵宸翻了个白眼,不接话,拿过筷子开始吃早点,他算是明白了,叶瑾夏这种流氓的性子,你越是在意她就越来劲,顺着她就好,不过是言语上吃了点亏,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 今日是叶瑾夏归府之日,时间一晃而过,她离开叶府已经两年,在这间清贫的庵堂里,每日诵经礼佛,心境倒也平静了不少。 白蒙蒙的薄雾中,一辆马车进入这间庵堂,车帷挂着以五彩琉璃珠穿着的珠坠,格调高却不张扬。 叶瑾夏眼中滑过淡淡的笑意,还站在佛堂里,并不出去迎接,想要看看,来接她的人到底想怎样。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车上才下来一个嬷嬷,正是大夫人袁氏的心腹赵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眉目淡然安静,另一个则多了些妩媚。 叶瑾夏记得这两人都是她生母生前替她准备的丫鬟,只是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就被打发到了这间庵堂守孝,对这两人的印象不深,中间又空了两年,品行如何,还真不好说。 “小姐,需要我去......”甲子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佛堂里,一身墨色与楹柱的阴影融为一体,若是不出声,还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不必,让阿七去告诉她们,我要给母亲上香诵经,让她们继续候着吧。” “是。”甲子直消失在佛堂内,叶瑾夏端端正正地跪于蒲团上,看着供奉着的观音像,嘴角抿出一丝讥诮嘲弄的笑意,都说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为什么不该死的人死得那么惨,而该死的人却还能端坐高位,睥睨终生呢? 上一次,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爱的和爱她的人死于非命,这一次,她要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夺回来! 一个时辰后,叶瑾夏终于从佛堂出来,赵嬷嬷站在太阳下晒着,今夏的阳光灼热似火,晒了一个时辰,她早已汗湿了,不住地擦了几次汗,但也无法缓解这股热度,感觉皮都要晒脱一层,她身后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都大汗淋漓,但神色却大不一样。 叶瑾夏敛眸,心下了然。 “小姐,你可是让老奴好等。”赵嬷嬷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叶瑾夏听到。 叶瑾夏微怔,旋即低笑了起来,幽幽看她,也不说话。 阿七站在叶瑾夏身后,淡淡道:“你这婆子好没礼数,小姐给夫人上香,让你等便等着,竟然还敢抱怨小姐,你家主子难道就是这样教你的?” “呃......老奴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大夫人等得急了,还请小姐原谅老奴。”赵嬷嬷是个人精,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给自己下了绊子,立马就认错,态度虽然良好,可眼底却分明闪烁着对叶瑾夏的不屑与鄙夷。 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竟然还敢摆谱?这会子人多口杂不与你计较,待回了府,可有你好受的!不过能不能回府,还是个问题! 第6章 密林遇刺 “行了,走吧。”叶瑾夏摆手,淡淡开口,阿七面无表情地退到了一边,扶着她上了马车。 虽然从外面看,这辆代步青帷小车低调,可内里却另有乾坤,大红色的锦缎迎枕绣着富丽堂皇的牡丹,坐垫也精致漂亮,黄梨木的矮几上摆着几碟糕点,晶莹剔透,香气诱人。 叶瑾夏淡然地收回目光,看到那婆子眼中的倨傲,心下无声冷笑,这还没进府就想着用这种手段震慑她了么? 袁氏啊袁氏,你的伎俩可真是没一点新意! 她也不当场发作,敛起裙裾端端正正地坐下,既然这些人想让她震惊,她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怀香泡了一杯热茶放在小几上,思索着是不是该说说话陪叶瑾夏解闷,可这会子叶瑾夏似是累了,闭上眼睛养神。 怀香偷偷抬眸打量叶瑾夏,心里暗叹不愧是将军府嫡出的小姐,即便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怎么过过正经嫡小姐的日子,周身的气度却是很有大家闺秀之风范,丝毫不比府里小姐差。 端坐如植的阿七忽然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怀香惊了一下,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慌忙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敢有丝毫逾越之举,因为阿七的眼神着实太冷了...... 紫嫣小心翼翼地扯了下她的衣角,想问阿七到底是什么人,怀香连忙摆手,示意她不要失礼。 紫嫣不着痕迹地撇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 许久,叶瑾夏忽然睁开眼睛,黑亮清透的眸子里滑过雪亮的光,怀香心头一震,垂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现在到哪里了?” “回二小姐,离京还有二十里地,今天晚饭前,应该能到。”怀香听到她清冷的声音,恍如冰雪初融,透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她越发不敢抬头。 叶瑾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手指敲了敲小几,示意她抬头,清秀有余的小脸映入眼帘,她攒出淡淡的笑意,声音也柔软几分,“你是怀香?” “正是奴婢。”怀香诧异叶瑾夏为何会记得自己,看着那双清凉如初的眼睛,她心里雀跃起来。 叶瑾夏复又转头望着紫嫣,“那你便是紫嫣。” “是的。”紫嫣眼中溢出些许笑意,本就明媚的脸蛋更是因此风情万种,叶瑾夏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此时,马车行驶在林**上,道路两旁,是一片密林,树木茂盛,几乎遮天蔽日,偶尔有缝隙落下几缕阳光,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对,就是太安静了。 阿七突然睁开眼睛,像是察觉了什么,手按在腰侧,摩挲着一个不大明显的凸起。 这样葱郁茂密的树林,怎会连一声鸟叫虫鸣都没有? 阿七警觉起来,迅速地挪到窗户边,撩开帘子,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叶瑾夏也反应过来,不慌不忙地吃了几块糕点,眉心微微蹙起,这东西太甜了些,有点腻,可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总归得吃饱些才有力气跑! 忽然,数道剑光从眼前闪过,阿七的眸光微凛,紧接着便传来刀剑凛凛之声破空而来。 “呶!”马受到惊吓,发出一声长嘶,出于动物的本能它突然停了下来,前肢高高地抬起,车厢一阵动荡,阿七抓着叶瑾夏的手臂,一手攀着车窗,勉强稳住身形。 车里另外三个人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摔在车厢里,滚了两遭,衣服散了,头发凌乱,桌上的茶水糕点泼得一地都是,她们身上也都沾满了碎屑和水渍。 “怎么赶车的?若是小姐出了岔子,仔细你的皮!”赵嬷嬷艰难地抓住个车门,身体勉强稳了下来,顾不得整理妆容,朝着外面,愤怒地吼了一声。 叶瑾夏眸光微暗,默默地抚顺衣服的褶子,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嚣声,面无表情。 视线中出现了十几个人,为首那人极胖,穿着件快要撑破的黑布衫子,面色红润,脚步沉稳,在他身后站了十个魁梧汉子,作山贼打扮,手中刀剑凛凛。 叶瑾夏定了定心神,就坐在车内问道:“几位不辞辛劳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细碎的阳光照在这片诡异的密林中,两方人马对峙本已诡异,却有一人熟视无睹,雍容发问,真有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感觉。 叶瑾夏仍是笑吟吟地往下说:“几位突然拜访,到让小女受宠若惊,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中了哪项?” 之前赵嬷嬷揭开车帷,那胖子一眼就瞄到了端坐在车中的紫嫣,眼睛都亮了,流露出垂涎贪婪之色,显然动了坏心思,却是咽了咽口水,勉强压住心头贪念,干干地说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呵,原来是抢劫呀。”叶瑾夏若有所思道。 “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钱财要,人,我也要!”胖子笑了,脸上的肉堆起来,整个人显得很猥琐。 叶瑾夏的手指摩挲着桌子,心下无声冷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得付出代价的! 来接她的人,除了赵嬷嬷和两个婢女,车夫也是配好的,另外还有三个护卫,这会子都已经跳下马车,和来的‘山贼’打斗起来。 拦下一记破空而来的杀招,其中一个护卫大声喊道:“赶着车,保护好小姐,先走。” 叶瑾夏认得这人,是将军府的护卫教头李昱,准确地说应该是她娘的护卫,原来在府里待她也是很不错的,如今还能拼死护着她,倒也不易了。 “阿七,去吧。”叶瑾夏淡淡道,眸光始终平静,并没有面对生死危机的窘迫。 “小姐,你......”阿七一脸凝重,来的人功夫都不弱,根本不是山贼能有的气势,护卫肯定不是对手,而且腾腾杀气分明是冲着车内的人来的,车里能有谁值得人买凶杀人?答案显而易见,也只有将军府的嫡小姐叶瑾夏了。 阿七担心一旦自己离开,她可能会遭遇不测。 叶瑾夏摆摆手,神色淡然如初:“我会照顾好自己,莫要担心我。” 第7章 险境逃生 阿七瞧着从树林中窜出来的数道人影,只见得寒光凛凛,虽有三个护卫拦着,但情势不妙,将军府的护卫已然落了下风,渐渐不敌。 阿七眸光阴沉,一咬牙,一掌拍在马车上,借势一跃而起,按下腰间的玉石纽扣,一柄长剑便现于手中,拦下了破空而来的杀招。 听着震天的喊杀声,脑海中不觉浮现出很多难以忘记的壮阔画面,只是带她去领略那种悲壮风情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叶瑾夏蓦地捏紧拳头,脸色微白。 “小姐,怎么了?”怀香忍着身体上的疼痛爬过去,小声地关切道。 “无事,你好生坐着。”叶瑾夏摇摇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握着怀香的手微微用力,似是要把自己的冷静传一些给她。 怀香松了口气,莫名觉得只要有叶瑾夏在,天塌下来了都不用怕。 叶瑾夏眸光滑过车夫的背脊,淡然垂眸,敛去眼底的冷意。 有两人脱离了阿七的阻拦,几个跳跃,追赶着急速行驶的马车而去,突然马车一阵晃动,迅速地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叶瑾夏手抓着窗户,在突然晃动的马车中保持镇定,脑子已经飞快地转动,思索着该怎么脱身。 马车一直在加速,颠簸得厉害,叶瑾夏已经脱手,身体撞在了车壁上,还没做好,车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只听得车夫惨叫一声,马车没了车夫控制,被受惊的马带着往前冲,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面滚去...... 眼见着就要从马车上滚下去,一头撞在地上,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看着一地的小石头,叶瑾夏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差一点点,她就要摔下去毁容了,幸好,幸好! 叶瑾夏拍拍胸脯,心有余悸。 怀香去拉她,因为用力过猛,虽然把人带上来了,自己却摔进了车厢,撞得头晕眼花了。 她龇牙咧嘴,却迅速爬起来,将叶瑾夏扶好,紧张地询问叶瑾夏的情况:“小姐,您没事吧?” 叶瑾夏站好,回头看了一眼救了自己的怀香,冲她笑了笑,淡淡地道了声“我没事”,转头下意识地朝马车看去。 赶车的车夫已经落在了很后面,躺在嶙峋的路上,脖子上有血涌出来,地面渐渐被鲜血染红,身体却还在抽搐,胸口一颤一颤的,大抵是太疼了。 随着马车跑远,叶瑾夏看不到车夫了,却也知道,这车夫......活不成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瞳孔一缩。 阿七! 叶瑾夏心中微微有些慌乱,神情略带焦急,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阿七的身影,扶着车帷转头,就看到马车后面追上来三个人,手中握着的长刀,此刻冒着凛冽的杀气,让人身体胆寒。 叶瑾夏心中一紧,眸光从这些‘山贼’身上掠过,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凌厉的气势,这些人来者不善,而且训练有素。 “小姐,你快些进来,外面危险。”怀香扯着叶瑾夏的裙裾,催促她进车厢,再是不济,也有四面木板挡着,真有人杀过来的时候也好挡一挡。 “再等会。”叶瑾夏摇头,双手握紧,她担心阿七会对付不了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阿七会武,身手也不弱,可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难挡群殴。 要杀她的人显然是花了大价钱,这些个杀手全都不是善茬,摆明了就是要她的命! 突然,一个浅碧色的人影从那三个‘山贼’后方一掠而上,脚踩着树干,借力狂奔而来,裙裾猎猎,手中长剑抖开,沛然剑光从三人中间劈过去,将他们三震开了。 “阿七!”叶瑾夏松了口气,在阿七后面还跟着三个护卫,脚力明显没有阿七快,而且似乎受了不小的伤,但好在人没事。 “小姐,莫怕!”阿七迅速地冲到马车旁边,这会子马车没人驾驶,都已经停下了。 阿七从腰上抽出一根软鞭,放在车辕上,看着车厢里的三个人,“这是车夫留下来的马鞭,你们谁会驾车?” 三个护卫缠着三个杀手,倒也没有直缨其锋,而是见缝插针,主要目的是缠着他们,不让他们去伤害叶瑾夏。 “来不及了,你来赶车,前面三岔路口左转。”阿七看了眼又逼近的‘山贼’们,将马鞭塞到赵嬷嬷手中,握紧手中的剑,又冲了出去。 赵嬷嬷看了眼手中的马鞭,还沾着血,似乎有些怕,叶瑾夏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赵嬷嬷,有劳你了。” 赵嬷嬷咬咬牙,坐在了车辕上,看着手里的鞭子若有所思。 叶瑾夏含笑钻进了车厢中,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 马车重新行驶,刀剑相击的声音渐行渐远。 “驾!”赵嬷嬷扬起了手中的鞭子,高高抬起,往空中猛地抽去,长长的乌溜溜的鞭梢在空中一连打了三个结,随着赵嬷嬷手腕用力挥下,就在空中“劈啪啪”地清脆地一连响了三声。 马匹抖了抖耳朵和鬃毛,长长地嘶鸣一声,脚步分明加快了许多。 叶瑾夏的手一抖,脸色微微苍白起来。 “小姐......”紫嫣坐在叶瑾夏身边,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只是听着马蹄哒哒的声音,脸色越发的苍白,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声音如高风掠过枯叶似的抖。 “不会有事的。”叶瑾夏柔声安慰她,话音刚落,却听到咔嚓一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竟是马缰被剑气扫中,断了,马就趁机挣脱,跑了! 车厢内的三个人翻滚一阵,全都摔了出去。 赶车的赵嬷嬷也趴在地上,衣角被搅碎了一截,脸色微白,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 “你们待在原地,阿七来了就告诉她我跑了。”叶瑾夏看着慢慢逼近的三个‘山贼’,双唇紧抿,也不等怀香他们的回答,提着裙角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只要她离开,这些杀手是不会为难她身边的人。 叶瑾夏咬牙,拼了命的往前跑,很奇怪的,她竟不觉得惶恐,反而有些自欺欺人的庆幸,即便要死,她也吃了一顿饱的。 第8章 偶遇锦衣 唇角扯出微凉的弧度,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坚持不懈地低喃:叶瑾夏,你不能死! 是的,叶瑾夏,你不能死! 眼底滑过霜雪般的流光,叶瑾夏使出最大的力气向前狂奔,这比她以前随军训练还要拼命,只是即便拼了命地跑,追着她的杀手也已经到了近前。 一把剑刺了过来,叶瑾夏弯腰躲开,脚下像是绊到了什么,身体直直地倒了下去,手擦在了地面,钻心的疼,她没有时间去管这些,因为那冷剑的寒气已经逼了过来,连站起来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地上打滚,堪堪避开这一剑,虽是密林草丛,可地上碎石嶙峋,戳在她腰上,疼得她直嘬牙花子。 “小丫头,莫怪我心狠手辣,只怪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冷淡的语调不急不缓地吐出,叶瑾夏倔强地看着他,指尖抚上了手腕的镯子。 她弯唇一笑,映着日光,恍若灿烂千阳,来人被晃了下心神,忽听得一声极低的破空之音,眼前刺眼的光闪过,心口微凉,旋即一股针扎的痛楚袭遍全身,四肢百骸仿若被冰封住,动弹不得。 叶瑾夏按住手镯上的一个花纹,又射出一根银针,丝毫不差地扎在他的心口上,了结了他的性命。 那人抓着衣服,想要把那根针拔出来,可又细又小的银针,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射出,已经没入他心口,根本不可能拔得出来。 他痛苦地弯腰,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生息,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被个小丫头算计了。 死了一个,还有两个。 叶瑾夏没有喘息的时间,眼前剑光一闪而过,比之前更快更冷,也更为凶险。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剑刃就要刺进她心口,就在这时,只听得铮的一声,一颗石子打在剑刃上,石子的冲击力似乎极大,杀手长剑没有拿稳,擦着她的肩胛骨,掉在地上...... 那杀手没有想到,会突然飞出一颗石头打掉他手里的长剑,当下有些怔愣。 叶瑾夏的反应也是极快,迅速地捡起地上的剑,一跃而起,长剑穿心而过,血顺着剑柄涌到手上,是热的。 叶瑾夏心里慌张,只有一个声音在盘旋。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她竟然连着杀了两个人...... 虽然自小见过不少死人,但自己动手杀人还是第一次。 脑子里自动回放起,两年前,魏国公府被人构陷与豫王勾结,意图谋反,背叛斩立决,菜市口刑场上,八十余人尽数被推上行刑台,无一生还,血色泼天,瓢泼大雨亦洗不去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叶瑾夏不由自主地抓着心口,一脸痛苦。 “小姐,你可让老奴担心死了,呀,怎么死了人?小姐,你有没有受伤?”赵嬷嬷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陡然拔高,发出一声尖叫,叶瑾夏茫然地看着手里的剑,双手还沾满了血污,有些回不过神。 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她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赵嬷嬷,吓得立即松开手,杀手没了支撑,朝着地上栽倒,有血溅出来,滴在了她的脸上、衣服上,素净的裙裾被染上重重叠叠的血色,仿若万里雪原里红梅盛开。 叶瑾夏茫然地看着赵嬷嬷,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赵嬷嬷眼中滑过寒光一抹,袖中的手捏住一个冰冷的物事,一步步靠近失神的叶瑾夏,故作慌张地说道:“小姐,快和老奴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嗯。”叶瑾夏并未发现赵嬷嬷的异常,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见赵嬷嬷突然停住了脚步,面上滑过一丝懊悔,望着一个方向出神。 “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一男子长身玉立,手中一把寒刀被细碎的阳光折射出凛凛光芒,有血顺着刀槽滚落,他漫不经心地将刀收起,淡淡地看了过来。 赵嬷嬷讪讪,手指悄无声息地松开了,也不见杀气凛冽,眼中只余惊慌和惧怕。 他的脚下还躺着个人,脖子上只有一条细细的血线,一刀割喉,死得干净利落,也没有什么痛苦。 叶瑾夏稳了稳心神,已然恢复了常态,淡静看他。 来的人生得俊美阴柔,肤如凝脂,阳光下闪烁着温润光泽,眉目如画,薄唇好似蔷薇,下颌线条冷峻坚硬,冲淡了女气,一直抿着淡淡的笑意,美得不像话,然而他却穿了一身大红的锦衣飞鱼服。 让人闻风丧胆的大红飞鱼服穿在他身上,却多了一种艳丽逸扬,广袖交颈式样,一痕锁骨在衣襟下若隐若现,叫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腰肢柔韧却不纤细,手里握着绣春刀,宽大的袖袍迎风飞扬,半露的指尖如冰雪凝成,漂亮得不像是杀人的手。 叶瑾夏认得这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男人,他是锦衣卫都督,杀人如麻,却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温如言。 叶瑾夏忍不住咬住下唇,才能克制冲上去的冲动,她永远不会忘记,两年前魏国公府满门抄斩的刑场上,温如言魅惑人心的笑容下的冰冷和残忍。 她的目光太灼烈,温如言没能忽视过去,眼底滑过流光一抹,不觉笑意又深,“姑娘为何如此看本尊?” 叶瑾夏凛然不惧地对上他的眼睛,笑意如一层浮冰,掩饰着深处的寒意,她不觉捏紧手指,细微的刺痛传来,她定了定心神,嫣然一笑,“实乃何公子貌若天仙,小女子见识浅薄一时看呆了,还望见谅。” 温如言被她的笑晃了一下,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你认得本尊?” “都督说笑了,谁人不知锦衣卫都督温如言美若天仙,却心如蛇蝎,外能御敌查案,内能止小儿夜哭,可谓家喻户晓,小女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温如言的光荣事迹,在街上随便拉上一个人也能说上几个时辰,别说老弱妇孺,就连刚出生的幼儿,他也能下得去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当时的他才十五岁。 第9章 偶遇锦衣2 叶瑾夏连掩饰恶感的意思都没有,说话说得很直,将温如言骂得够呛,可他不为所动,只笑:“谢姑娘谬赞,本尊定当再接再厉。” “不必,权当是都督救了小女子的报酬。”杀手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倒下,自然也不会连剑都拿不稳,温如言帮她解决了两个人,不,可以说是三个人,这声谢谢是必不可少的。 温如言失笑,这小妮子倒是有趣! “二小姐,你可有受伤?”温如言眸光笼着叶瑾夏,声音淡淡。 叶瑾夏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拿出绢帕擦擦脸上的血,垂眸敛去寒意,淡淡道:“有劳都督关心,这是他的血。” 她指着被一剑穿心而死的‘山贼’,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冷笑,“说起来是要谢谢都督那颗石头来得及时,不然小女也无法脱困。” “那倒也未必,二小姐聪慧,自是能够脱身的。”温如言意有所指,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怕也不会相信叶瑾夏弱女子一个,竟能在危险来临之际面不改色地演戏,最终反杀,虽然狼狈了些,可这等心性,放眼京城,怕也没有几个,不过看叶瑾夏刚刚失神惊慌的模样,倒也不似作假。 叶瑾夏装作听不懂,手指搭在手腕的镯子上,心道这东西怕是不能再用了。 温如言瞧得她眼中似乎有极深的情绪交缠,不似恐惧,也不是厌恶,反倒是......痛恨。 他眯了眯眼睛,貌似他没有得罪过这个几乎是小透明的二小姐吧? “二小姐似乎很讨厌我?”温如言走近些问道。 叶瑾夏猛然一惊,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温如言,她嘴角微勾,勾起一个极淡的笑,映着树影间洒下的微光,倒也看不穿真假。 她说:“都督说笑了,小女只是不善同人交流。” 温如言了然地挑眉,倒也没再说什么。 “都督,若是没有别的事,小女便先行告退。”叶瑾夏微微侧身,看着似乎被吓得够呛的赵嬷嬷,眼底滑过一抹流光,淡淡道:“赵嬷嬷,回去吧。” 回到了官道上,阿七靠着马车休息,马车的周围躺了一群‘山贼’的尸体,当然还有些别的,三个护卫只剩了一个,还伤得很重,背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上、腰上的伤口汨汨涌出鲜血,脸色越发地白了。 而马车不远处,十多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站在一起,严阵以待,肃杀之气震得林子里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原来是出任务呐...... 叶瑾夏反应过来,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温如言,她敛眸,眼中万千情绪散去,她朝阿七走去,扶着一身血污的阿七,急急道:“阿七,你怎么样了?” 说着,叶瑾夏的眼睛就湿润了,心疼得不得了。 “小姐,我没事,这是他们的血。”阿七转头,有心想安抚她几句,却瞧见叶瑾夏亦是满身的血污,脸上现出了紧张:“小姐,你受伤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撇下你的,我应该一直护着你的。” 叶瑾夏的母亲过世两年,三年热孝还未到,她穿的衣服很素净,血染在上面,便显得极为打眼,是以,阿七见到叶瑾夏衣服上的血便以为叶瑾夏受了伤,所以才如此紧张。 叶瑾夏微怔,也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污,赶紧解释:“我也没事,这是那些杀手的血。” 阿七松了口气,看到她身后的温如言,瞳孔蓦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凝起杀气,叶瑾夏捏了下她的手臂,眨了眨眼,阿七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靠着马车继续休息。 叶瑾夏爬上马车找东西,怀香和紫嫣除了在马车里被撞的那几下,都没有受伤,只是被这群来势汹汹的杀手吓到了而已,缩在车厢里瑟瑟发抖,此时再见到叶瑾夏,眼里的水光涌动,忍不住掉了金豆子。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二人哭诉,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恐惧,“吓坏奴婢了。” 仔细一品,这担忧又有些不同,叶瑾夏抿唇笑,摸了摸两人的小脸,低声安慰几句,便从行李中找出自己的小箱子,抱着出去了。 主子都出去了,作为奴婢,自然是不可能继续留在马车里,怀香和紫嫣紧随其后,也出去了。 “李大哥,你的伤,让我看看。”叶瑾夏蹲在护卫身边,声音柔柔的,李昱微愕,闹了个大红脸,小声地抗拒道:“小姐,我的伤不碍事的。” 李昱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是将军府护卫的教头,自小被李娇收养,赐名李昱,将他当弟弟看待,花了不少力气培养他。 不说出口成章,识文断字还是可以的,一身武艺倒也超群,但他没有奴籍,又和李娇亲近,遂留在将军府做一个教头,也是李娇给叶瑾夏留的一条退路。 今天若是没有他拼死拦着那一群人,光凭阿七一人,怕也撑不下去。 只是李娇大概也料不到,她才刚殁,袁氏就迫不及待地将叶瑾夏,她唯一的女儿送去了偏远的庵堂,李昱在府里的地位也越发地尴尬难过,若非有老夫人偶尔相帮,怕是寸步难行。 如今撑了两年,还能保持初心,这便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 “胡闹!”叶瑾夏眸光顿沉,清冷的声音有着不容抗拒的气势,“你这伤都见骨了,还说不碍事,再不止血,你的命都保不住了。” 李昱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可还是倔强地拂开叶瑾夏的手,窘迫地喃喃:“小姐......” 叶瑾夏忽然明白了,李昱这是纠结男女授受不亲,她蹙眉,义正言辞地说道:“你家小姐乃医者,不必忌讳这些。” “那也不行。”李昱犟得很,死活不肯让叶瑾夏给自己看伤,叶瑾夏气得无话可说,恨恨地将药箱砸在地上。 可想想,李昱如此坚持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以医者自居,可以不拘这些小节,但如今人多口杂,若是落了话柄,于她来说也没有好处。 叶瑾夏看着李昱极力忍耐的样子,心下不忍,转身就朝温如言走过去了。 第10章 被迫同行 “都督,能否请你帮小女一个忙?”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温如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洇开丝丝笑意,妖孽如斯,轻轻吐出微凉的音节,“不能。” “......”叶瑾夏整个人都不好了,没见过像温如言这样不上道的人。 结果,李昱最后还是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伤口,实在不好操作的地方,那也是由怀香搭把手,叶瑾夏无语至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叶瑾夏有条不紊地给每个人分工,自己找了个地方清洗伤口,放松下来才知那擦伤有多疼。 紫嫣和赵嬷嬷清点物资之后,又面临着新的难题。 人员伤亡惨重,马车车辕受损,拉车的马早就挣脱缰绳,不知跑去哪了,赶路成了个大问题,而且一行人伤的伤,死的死,没伤的又没有战斗力,如果再来一波‘山贼’,他们就等着束手就擒。 叶瑾夏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温如言,锦衣卫出任务,都配着马,如果能借一匹马,困扰他们的难题也就能解决了。 只是温如言明显就不是好与的角色,想想不久之前吃的瘪,叶瑾夏就觉得肺疼,被气的,可总不能徒步走回去吧?为了自己能走得舒服些,叶瑾夏又去找了温如言。 奇怪的是,叶瑾夏厚着脸皮开口借马,温如言这一次竟然一口答应了,叶瑾夏嘀咕着这事太奇怪了,她本以为会要费些唇舌才能说动他,没料到竟是如此爽快。 温如言睨着她若有所思的小脸,便知她在想些什么,淡淡道:“二小姐若是信不过在下,那便算了。” “不不不,都督说笑了,小女只是在想该怎么感谢都督大恩大德。”叶瑾夏暗骂了一声阴险,立即摆手打消他的念头。 温如言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二小姐要谢便谢,千万别说没齿难忘这种废话。” “......”叶瑾夏心下一咯噔,非常疑惑他是怎么知道她想说这话的? “若是没有其他事,本尊便不陪了。”温如言双手背在背后,飞鱼服的袖袍滑过绣春刀,与配饰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瑾夏蓦地怔住,她从没告诉过温如言自己叫什么,仆从也都是用小姐代替,温如言又是怎么知道她在家中行二?而且貌似在林子里的时候就开始叫她二小姐了...... 而且之前在将军府也只呆了两年时间,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即便出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光彩夺目的叶迎春吸引过去,如何记得她一个不出众的小丫头?更何况,她并不记得见过温如言。 叶瑾夏仰头看着温如言,并不被他美艳卓绝的容颜所迷惑,轻声问道:“都督如何知道小女?” 温如言神色淡淡,依旧笑得张扬,“想知道,自然能知道。” 树叶间洒下细碎的亮色,落在叶瑾夏巴掌大的小脸上,光影明灭不定,倒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温如言若无其事地收回眼风,顿了顿,又道:“更何况,现在要回京城的大家小姐中,能如此冷静对待杀手并将其反杀的,怕也只有将军府的二小姐了。” 叶瑾夏心猛地一抽,有些惶恐,但很快镇定下来,不管温如言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她都不能自乱阵脚。 叶瑾夏直视温如言的眼睛,还是有些紧张的,他的眸光不惊轻尘却锋锐刺骨,仿佛随时都能劈开重重迷雾,将她心底隐藏的秘密揭开来。 不,他不会知道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道:“都督这是影射小女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是个野丫头么?” “不错,倒有自知之明。”温如言垂眸,敛尽莫名的情绪,心里却不大平静,他无法理解,为何刚刚会有种想捏捏她的脸的冲动? 叶瑾夏气结,温如言却不理她了。 温如言将自己的马让了出来,他坐在马车里,其余锦衣卫分成两拨,一拨在前面开路,一拨紧随车后守卫。 李昱伤得重,被叶瑾夏强行按着躺在软榻上,这会子已经疲惫得睡了过去,担心他的伤口会炸裂,所以叶瑾夏嘱咐赵嬷嬷赶车慢一些。 温如言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紫嫣和怀香两个小丫头时不时打量他,小心翼翼的,温如言忽的睁开眼睛,两人便立马低着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他只是看着赵嬷嬷的背影,淡笑道:“嬷嬷倒是挺会赶车。” 赵嬷嬷扬起鞭子的手一抖,这一鞭子就甩重了,马车陡然加速,颠簸得厉害,叶瑾夏蹙眉,立即按住李昱,免得伤口再撕裂。 车速渐渐平缓了,赵嬷嬷擦了把冷汗,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奴本是做粗活的人,赶路的次数多了,对赶车也摸出些门道,让都督见笑了。” “哦?是么?”温如言意味深长地问道。 赵嬷嬷立即点头:“这是自然。” 温如言抿唇笑了笑,并不说话,眸光却看向了叶瑾夏,了然地挑了挑眉。 叶瑾夏不动声色,装作不知道。 有的事,心知肚明便好,何必点破了呢? 温如言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夜幕降临,小县城的街上热闹起来,一骑红尘自城门疾驰而来,行人纷纷退让,看到那骑马人穿的衣服,心下愤怒的人也只好忍气吞声,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客栈的老板战战兢兢地给这一行人开了几间上好的房,锦衣出行,百鬼皆退,说的便是锦衣卫之威势,他们这些普通老板姓哪敢有丝毫怠慢? 女眷两间房,男子便凑合些,李昱运气不大好,和温如言住在了同一个房间,温如言倒是不大介意,可李昱却有些不自在。 锦衣卫乃天子亲师,直隶于皇帝,能与锦衣卫打交道的人,一是犯人,二是被查之人,能有私交的,在少数。 叶瑾夏不管这些,就坐在床边义正言辞地交待注意的事项,还有各种伤药的用法和剂量,李昱听着连连点头,窘迫得都快冒烟了。 第11章 随口断案 温如言淡淡地看着,一言不发,直到叶瑾夏终于说完走了之后,他才和李昱说了第一句话:“她对你倒是很不错。” “嗯,小姐很好。”李昱脸还红着,说话却一本正经的。 温如言淡淡地笑了声,却是有些无语的,他明明没有夸叶瑾夏好么?然而李昱这样的木头疙瘩,自然是听不出来。 所以说,他不喜欢和蠢人打交道! 他不耐地闭眼,盘腿坐在小榻上,绣春刀放于随手可以拿得到的地方,即便是休息,亦是全心戒备着。 李昱有些懵,他本就觉得他的身份和温如言同住一间房很不合适了,这会子温如言竟然还把床榻让出来,这也太折煞他了。 “都督,您上床来睡,小人睡小榻。”李昱撑着想起来,温如言启唇,不耐道:“聒噪。” “......”李昱默默地又躺了下去。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叶瑾夏重新买了匹马,雇了车夫,便和温如言分道扬镳。 李昱得了厚待,说什么也不肯再和叶瑾夏同坐一个车厢,执意要在车外守着,想着他的伤并无大碍了,叶瑾夏也无奈地同意了,确实,到了京城,她还是得注意言行,不能太快落人口舌。 从小县城出来,过了约莫两个时辰的静谧车程,终于又重新听到了喧闹的声音。 透过车帘向外望去,马车早已过了正安门,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将军府所在的那条大街上,来往的人熙熙攘攘,小贩们扯着嗓子卖力地推销,一派繁荣安宁,谁又会记到这座城市在两前发生了一场屠杀呢? 短短的距离,单调冰冷的马蹄声让时间骤然拉长,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眼睑垂下,谁也看不清她晦暗不明的眸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来,她听到了车前传来嘈杂的声响,周围的人明显多了起来,竟像是路被拦住了。 叶瑾夏蹙眉,冷声问道:“前方发生何事,怎生如此喧闹?” 怀香出去,撩起帘子看了一会才道:“小姐,前方有个卖猪肉的汉子抓着个中年男子,非说那男子偷了他的钱,可那男子并不承认,说卖猪肉的汉子欺负他身患痨病,还说那钱是自己赚来买药的。” “嗯,知道了。”叶瑾夏依旧端坐如植,眉心微微蹙起,似是在思索些什么,两人争执的内容,她听了个大概,周遭的人都在说卖猪肉的汉子抓错人了,因为那男子却是身材瘦小,面黄肌瘦,可谓是形销骨立,看着确实像是有病。 她沉吟片刻,淡淡道:“怀香,让人端一盆水过去。” “小姐,端水做什么?”发出疑问的却是紫嫣,她看着叶瑾夏,一脸不解,外侧的赵嬷嬷听着,也面露不屑,但还是劝说道:“小姐,还是让老奴派人下去开路,免得耽误了小姐回府的日子。” “赵嬷嬷,我叫你一声嬷嬷那是尊重,可尊重那是自己赚来的,不要给脸不要脸。”叶瑾夏淡静看她,风撩起车帘,暖暖的光打在她脸上,勾勒出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眼底好似有霜华流转,亮得惊人。 赵嬷嬷讷讷,但又不愿被叶瑾夏压了气势,便抬出了自己的主子,大夫人袁氏,“小姐,夫人派我来接你,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大夫人那里,我来说,不劳你费心。”叶瑾夏眯了眯眼睛,也懒得再和这等仗势欺人的恶仆继续纠缠,以后有得是机会收拾她,一个一个慢慢来,她时间还多,不急。 怀香已经按着叶瑾夏的吩咐去办事了,很快就找来了一盆水,站在二人旁边,叶瑾夏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把钱袋里的铜钱扔进水里,自有分晓。” 怀香不明就以,但下意识地按照叶瑾夏的吩咐去做,那瘦削男子虽然不解,但听说自有分晓,便立马拿出两枚铜钱来扔进水里,铜钱缓缓沉入水底,却有两个亮晶晶的油圈浮在水面上。 众人哗然。 从马车里传来叶瑾夏凉凉的声音:“水面上是不是留着油圈?” “小姐,是的。”怀香虽然诧异叶瑾夏如何得知,但还是如实说了。 “这便是了。”叶瑾夏淡淡地解释道:“卖猪肉的大哥常年和肉类打交道,收到的钱上自然会沾着油。” “也许是我不小心碰上了呢?”那单瘦男子还在狡辩,“这钱分明是我打工赚来的,就是为了买药治病。”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咳了两声,冷汗涔涔而下,还真透着几分虚弱。 叶瑾夏低低地笑了一声,众人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竟觉得这清冷的笑声如珠如翠,不免有些痴了。 “面黄枯瘦虽是痨病一个特征,不过你那位卖肉的壮汉追着,能跑了大半条街,若真的患了痨病,怕也跑不了这么远吧?”叶瑾夏声音清清冷冷的,旁观之人很快就明白过来,立即说着要送小偷去见官。 那小偷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卖肉的汉子哪能容忍他携款潜逃,立即扑上去将他推翻在地,扭着他的双手,将钱袋抢了回来。 他拎着小偷的衣领,对着马车里的叶瑾夏道:“多谢姑娘仗义执言,不然我的血汗钱可都浪费了。” 叶瑾夏垂眸,“不必客气,不过往后可要注意了,菜市场人多手杂,免不了会有意外,这次运气好,往后可就说不定了。” “是,谢谢姑娘提醒。”壮汉连声道是,对她诸多感谢。 叶瑾夏不说话了,怀香爬上了车,围观的人很自觉地让道,马车通行无阻。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又停了下来。 “二小姐,到了。”赵嬷嬷先下了车,经过刚刚的事,断然不敢再小觑叶瑾夏。 在怀香和紫嫣的服侍下,叶瑾夏下了车,抬头看着将军府三个大字,心里头却泛起了一股子悲凉。 叶瑾夏收回目光,进了府。 浑然不觉,大街上的闹剧,尽数落入他人的眼。 这等断案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有...... 第12章 明争暗斗 穿过无数个走廊,一路上,到处都有穿着桃红撒花薄袄的丫鬟,敛声屏气地垂首站着,看见叶瑾夏,都齐齐屈膝行礼。 一路走到锦荷园的正门,脚步微顿,在这诺大的宅子里,除了病逝的母亲,唯一会对她好的便是这院子里住着的祖母了,心神一动,她走了过去。 立在一旁的小丫头殷勤地撩起帘子,笑容满面地唤了一声“二小姐。” 叶瑾夏淡笑着看她一眼,进了正屋,笑容可掬地看着正首上银发苍苍的老夫人行了一礼,清冷的嗓音也染着几分暖意,“见过祖母、夫人和诸位婶婶,本应是昨天下午就该到了,路上耽搁了,让祖母等急了,孙女于心不安,还请祖母责罚。” 她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身体也伏下去,认认真真地磕头。 印象中,老夫人蒋氏沉默寡言,但为人公正,不会对谁有偏颇,但因着已逝母亲李娇的原因,对她这个不受宠的嫡女也算是宠爱有加。 “赶紧起来,地上凉。”老夫人在居中暖榻上坐着,头戴秋版貂鼠昭君套,穿得也很华美雍容,即便满头青丝染白雪,看着也十分精神,眸光沉静,不见多少浑浊,“今日才回,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蒋氏与叶瑾夏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那短短半年时间里,叶瑾夏行事进退有度,活泼却不失气质,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丝毫没有因为在乡下长大而畏手畏脚。 再因着李氏的缘故,对叶瑾夏的态度就更是亲昵,而这一次在庵堂独自呆了两年,性格沉稳了不少,她就更加喜欢了。 “这几日路上确实遇到了一点事,这才耽误了回府。”叶瑾夏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哦?什么事?”蒋氏平静的眸光滑过袁氏,淡淡问道。 “祖母,事情是这样的......” 庵堂里那点小事一带而过,虽是如此,老夫人却还是听出了端倪。 一个下人,怎么敢对嫡小姐抱怨?若无主子的示意,怕也没有哪个下人这般大胆! 老夫人的眸光不含一丝笑意,落在袁氏雍容华贵的脸上,不动声色,袁氏心头一跳,暗骂叶瑾夏这贱蹄子,一回府竟然就告状,当真是找死! 她急急地想要辩解,可叶瑾夏却先她一步继续说路上发生的事。 叶瑾夏说了下自己在路上遭遇山贼抢劫,又是怎么逃脱被碰巧出任务的锦衣卫给救下,说着便觉得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倔强地不肯落下,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就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了。 一听她遭到山贼抢劫,老夫人立马拉着她的手左右端详着,语气难掩焦急担忧,“丫头,可有受伤?” “让祖母担心了,孙女没事,祖母可不要急坏了身体才是。”叶瑾夏擦了擦眼睛,柔声安慰情绪激动的老夫人,庆幸道:“幸亏您派了护卫,不然,孙女怕是回不来了。” “幸亏让李昱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老夫人意味深长地喃喃。 最近锦衣卫严查山贼肆虐一事,怎么还会有山贼顶风作案? 老夫人心念急转,已经想到了很多,幽幽地看了眼袁氏。 这一眼太有深意了,也太凉薄了些...... 袁氏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立即关切地问道:“夏姐儿,你可是受苦了,也不只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妄想抢劫你,莫要让人查到,不然,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夫人说得是,只是夏儿有些奇怪,”她抿了抿唇,怯怯地看了眼袁氏,小声地说道:“只是都督说那些人不像是普通的山贼,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很像军队里出来的人。” 温如言当然没有说这些话,这是她用眼睛看出来的,这些人功夫不算卓绝,但行事极其规整,一波接一波,让人措手不及,而且气势也不同于杀手的阴冷,反倒给人一种壮阔的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她曾经领略过...... 因为袁氏本家便是军旅出身,子孙世代从军,就连袁氏自己,身手也不比寻常男子差,叶瑾夏的话不管是有意无意,屋子里的人,难免会联想到她身上去。 袁氏看到老夫人的眼神,心里头一咯噔,便知事情坏了,她决不允许小贱人爬到她头上来,她盯着叶瑾夏的脸,眼神如钢刀般刻骨,忽的攒出一个极柔的笑,声音亦是放得极轻柔:“夏姐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听了温都督的话,觉得奇怪,明明是山贼打扮,怎么会是军队的人呢?肯定是温都督骗我的。”叶瑾夏慌慌张张地摇头,小声地解释着。 甚是委屈的模样落在老夫人眼里,对她又添了些怜惜,淡淡地看了眼袁氏,声音平静却暗藏些戾气,“大当家的,夏姐儿才刚回来,路上遇到抢劫受了惊吓,你就少说两句,莫要再吓着她。” “可是,母亲——”袁氏不甘心,还想再辩解,老夫人却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莫要再说了。” 这分明就是认定是她下的手了! 袁氏恨恨地剜了眼叶瑾夏,看到那熟悉的眉眼,她就恨得牙痒痒。 她这一生,最恨一个人,那便是李娇,若是没有李娇,嫁给叶昶的人便应该是她,好不容易因为李娇没有子嗣,她叶昶被抬为平妻,自己一双儿女也扬眉吐气,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女,谁料李娇又接回来一个女儿叶瑾夏,还是压了她一头。 好,她忍,忍到李娇终于咽了气,将叶瑾夏送去守孝,她以为高枕无忧,再也不会见到这小贱人,谁知老夫人还惦记着李氏唯一的骨血,过了两年重新提起将人接回来,当时她就恨得牙痒痒,她本想解决了叶瑾夏以绝后顾之忧。 谁知派出去的人遇上了锦衣卫出任务,全被杀了不说,连后手都没能派上用场,如今人安全回来了,还变了个性子,而且看老夫人的态度,她就知道,老夫人是铁了心要护着叶瑾夏,护着李氏唯一的血脉了,她再想拿捏,还真得多加思量。 第13章 父女重逢 袁氏暗暗咬牙,袖中的手捏得紧紧的,钝钝的疼,止不住地想,如果叶瑾夏死在乱剑之下,该有多好?那样的话,即便老夫人猜忌是她动的手,但人都死了,老夫人便不会折腾,但现如今,她已经落了下风了。 既然已经落了下风,便没有再计较的必要了,否则说来说去,还是给自己添堵。 袁氏暗暗咬了咬牙,眸色变幻莫测,最终化为岿然不动的平静,她低着头,淡淡道:“谨遵母亲教诲。” “嗯。”老夫人眼中戾气散去,但情绪明显不佳。 叶瑾夏乖巧地给老夫人捏捏肩,又说起了自己在街上遇到的闹剧,带着几分小得意,说完又跪了下去,小声道:“祖母,孙女自知回府时间已晚,却又多管闲事更加耽误了回来的时间,请祖母责罚。” “小机灵鬼,你与人为善,我还罚你做什么?”老夫人并不在意,对叶瑾夏淡淡点了头,想着这一路的惊险,老夫人又说了一句话,“只要你能安全回来就很好了。” 将叶瑾夏的事情安排好后,也没什么事,袁氏早就待不下去了,这会子找了个借口欲先行离开。 老夫人转动佛珠,点了点头,周氏、徐氏和几个姨娘也都离开了,鼻尖却还残留着驳杂的胭脂水粉味道。 老夫人看了一眼俏生生站在一旁的叶瑾夏,心里无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李妈妈说道:“送这丫头出去吧,才刚回来,还没见过她父亲的。” “多谢祖母。”她低头跪在地上,很认真地拜了一下,李妈妈这才引着她出去。 李妈妈站在檐下,犹豫着道:“二小姐,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妈妈请说。”叶瑾夏欠了欠身,对贴身伺候着老夫人的李妈妈也很尊敬。 李妈妈眼里滑过淡淡的笑意,脸上笑纹丛生,“二小姐,您在庵堂呆的时间长,有时间就过来陪老夫人看看佛经。” “这是自然。”叶瑾夏知道她是一番好心,一口应下,这才转身离开。 李妈妈站在檐下看了一会,这才笑眯眯地进了屋子,和老夫人聊起了这件事。 “夏姐儿是个讨喜的。”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停了下,眼中亦是满意的笑。 书房外。 叶瑾夏看着紧闭的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紫嫣上前半步,小声地说道:“小姐,老爷现下有要事,可是先回去?” 怀香拉了她一把,也没能阻止她提出这样一个蠢得要死的建议,叶瑾夏没接话,淡淡地看了紫嫣一把,嘴角抿出戏谑的弧度,声音却不觉冷了两分,“若是熬不住,你便回去吧。” 紫嫣自然是不敢的,垂着头,一言不发地退了回去。 叶瑾夏让叶昶的长随通禀,自己则垂眸站在檐下,调整情绪。 通禀的人很快出来,让叶瑾夏进去,她抿了抿唇,一步一步往书房内走去。 算起来,这竟是她第一次进入书房。 书桌前,一身形颀长的男子正低头看书,一头乌发紧紧束于金冠之中,宽阔的额头,星眉剑目,薄唇紧抿,看起来严肃俊朗,但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 叶昶,她娘李娇至死都在唤着他的名字,可他也只来看过那么几次,而后对她这个嫡生女儿不管不顾,由她自生自灭。 当真是无情啊! 叶瑾夏扯了扯嘴角,这样的男人,再也不要有期待的好! 她心下无声冷笑,屈膝行了福礼,“女儿见过父亲。” “起来罢。”叶昶看着叶瑾夏,淡淡道。 “谢谢父亲。” 一阵无言,书房里重归平静。 叶昶目光中含着些复杂的情绪,叶瑾夏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尚未完全长开,但眉目间已经有了她娘李氏的影子,温淡干净,他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当年风华无限的女人,褪下戎装的李娇少了些飒爽英气,多了些温婉安静,坐在灯下,为他缝制贴身衣物。 遥想当年,如今物是人非。 过了许久,他挥了挥手,“下去吧,缺了什么就和你母亲说。” 叶瑾夏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直视叶昶锐利无波的眼眸,淡淡道:“父亲,我娘已经去世两年了。” 干净的声音噙着冻人的嘲讽,还有着煨不暖的寒气。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叶昶气结,猛地扔下手里的书,眼底怒气氤氲,声音也不觉严厉起来,“大夫人是嫡母,自然是你的母亲,怎生如此不知礼数?” “父亲,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大夫人是后来才被抬为平妻,所以我的母亲永远只会是李氏。”叶瑾夏心底无声冷笑,面上却是笑靥如花,低低地吐出诛心之言,“至于礼数,您放任我在外十四年,自生自灭,又凭什么指责我不知礼数?” “闭嘴!你娘便是这么教你的?”叶昶震怒,站起来瞪着她,双手紧紧握着,青筋暴起,可见何其愤怒。 叶昶乃习武之人,是上过战场厮杀的人,真要动起怒来,压迫感十足。 叶瑾夏也是豁出去了,她现在已经控制不住那股悲凉和愤怒,竟也丝毫不惧,她看着叶昶俊朗英气的面容,冷冷道:“父亲,我娘去世的时候,您若是在,该有多好?她也不至于死不瞑目,你是觉得害死了她还觉得不够么?”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慢慢吐出,仿佛有种穿透一切的力量,透过他纷乱的思绪,一直渗透到他心里。 带着寒意,不惊轻尘却锋利刺骨。 叶昶蓦地扭头,心里有些慌,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敢和叶瑾夏对视,她的眼眸那样冷漠而飘忽,仿佛刺穿一切,却依稀带着一种悲悯的温暖,几乎和李娇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看他的眼神重合,那样的凉,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叶昶蹙眉,薄唇紧抿,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过了许久,叶瑾夏低笑了一声,眼神是有些讥诮的,但也没有再说不该说的话激怒他,只淡淡道:“父亲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女儿便先行告退。” “嗯,下去吧。”叶昶挥了挥手,有些无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叶瑾夏带着好玩似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退出了书房。 她走出了书房,怀香立马迎了上来,眼中尽是对她的担忧,“小姐,你怎么......吓死奴婢了。” 怀香拍着胸脯,小脸惨白,站在门外听到叶昶的怒吼,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几乎要忍不住就冲进去为她求情了,最后是阿七拦住了她。 叶瑾夏抿唇微笑:“无妨,有的事总要说破的,兴许说开了还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你就不要担心了。” 紫嫣怔愣愣地看着叶瑾夏,觉得她这次回来,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可变化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那双眼睛,太亮,也太冷了些。 她咽了咽口水,叶瑾夏看过来,慌忙垂下头去。 “走吧。”叶瑾夏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似笑非笑地说道:“终于回来了。” 第14章 克扣用度 叶瑾夏在书房和叶昶大吵了一架,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府里,袁氏一猜便知是因何而起,所以更为愤怒。 李氏就是她心上的一根刺,即便人已经香消玉殒,这根刺却深埋在血肉中,挠不到,拔不出,平时也不发作,冷不丁就刺一下,提醒她,心上还有一根刺。 活着霸占了叶昶的大半心思,死了,却还占据着他的思念,他的愧疚,总归,叶昶的感情里,和她的关系不大。 这样一个存在,对袁氏来说,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可恨的是,李氏死了,她女儿却来了,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清冷眉眼,竟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能使得叶昶发火。 如何不恨呐?! 袁氏袖中的手紧紧捏着,她们这样的高门贵女最注重保养自己,不仅仅是脸,还有手,她留着长长的指甲,刚做过护理,修剪得十分漂亮,还涂上了凤仙花汁,可此时捏得紧了,几根指甲竟然齐根断裂,那疼痛简直让袁氏心中火气更是一波一波地涌来。 赵嬷嬷自小便跟着袁氏,更是帮着她做了不少事,此时一眼就看出袁氏心里不痛快,凑上前,压低声音劝道:“小姐,先消消气,为了那小贱蹄子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嬷嬷,我如何不气?”袁氏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嫁给他快二十年了,二十年呐,他心里永远都只有那个贱人,好不容易李娇死了,他竟然还不死心,还惦记着她女儿,你当他今天在书房为什么要发火?根本就是为了那个贱人!” 赵嬷嬷叹了口气,她如何不知道袁氏的心结,都结了这么多年了,要消?除非死,可活人怎么和死人争?永远争不过的,这样的道理再简单不过了,袁氏却深陷其中,拔不出来。 “小姐,莫要再气,我有个办法。”赵嬷嬷眼眸微微眯起,对叶瑾夏,那也是火大,这一路过来,没能拿捏到她,反倒被那小丫头明嘲暗讽了一通,能看她不痛快,那也是极好的。 “什么办法?”袁氏抬起眼皮,火气压下去一些。 赵嬷嬷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是这样的......” 袁氏眼睛越发地亮了,连连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不过这事可不能急,得慢慢来,少不得得取得她信任,这小贱人是个警觉的主。”赵嬷嬷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这是自然,要做就得一击必中,让她毫无翻身之力,她最关心的两个人出了那档子事,她在地下也不得安宁吧?”袁氏低笑,抿了口茶汤,眼里的怨毒不加掩饰。 赵嬷嬷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碎雨阁里添了几个人,怀香和紫嫣是一等丫鬟,作为嫡长女来说,太单薄了些,又送来一个叫黄莺的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一个叫木槿,一个叫木棉,还有一个婆子两个粗使丫鬟。 本来安静的院子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晚些时候,叶瑾夏随意地吃了点从厨房拿来的吃食,两口便没了兴致,放在一边了。 大夫人袁氏带着贴身的赵嬷嬷过来看她,身后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抬着个箱子。 里面是一些饰品,例如花瓶、字画,都是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可以用来装点房间。 阵仗很大,很快全府的人都会知道袁氏这个主母对她叶瑾夏有多么好,即便是老夫人有再多的不满,明面上也挑不出一点刺。 可事实又真的会是这样么? 叶瑾夏心底无声冷笑,不动声色地将袁氏所谓的好意照单全收,你敢来,我就敢接! 袁氏就是这样,表面功夫要做足了,不然如何能彰显她的大度?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她送过来的那些东西也就表面好看,什么古董花瓶,什么名家字画,这些东西都是入了库房记在账上的,不能弄坏了,不能卖了,若是查起来少了什么东西,那可就又会落人口实。 所以对叶瑾夏来说,这些名贵的东西不仅不好,还是个大麻烦。 袁氏浩浩荡荡地来,去时也是浩浩荡荡,直到人走得看不见影了,叶瑾夏嘴角的笑意便冷了下来,淡漠的眸光滑过面露不舍的黄莺,心下无声叹气。 下人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的,袁氏做表面功夫,下人们都看出了风向不对,所以对碎雨阁亦是虚与委蛇,更多的时候,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做了。 木槿去厨房拿吃食时,不是缺斤少两,就是忘了这个,丢了那个,再去的时候,人家就会告诉她“已经领完了,下次早些来”。 说起这些事,木槿委屈得都要哭了。 “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木槿小心翼翼地将拿来的汤水放在桌上,厨房做的吃食略显清淡,但也太清淡了些。 青瓷盅里装着满满的鸡汤,嗯,只有汤,而且这汤还是用清水稀释过的,当然了,里头还是有些东西的,像鸡骨头、鸡屁股什么的全在里头了。 “小姐,要不咱们去告诉夫人吧?”黄莺看了眼拿来的鸡汤,蹙眉,小声地建议道。 “知而不言,何必呢?”叶瑾夏淡淡道。 这是什么意思?黄莺眼底滑过些许诧异,愣愣地望着她出神,叶瑾夏的眸光扫过来,带着些笑意,但那笑并未进到眼底,黄莺心神微震,立即垂眸,不敢再看。 叶瑾夏估算了一下时间,抿唇:“茶。” 怀香立即送上一碗茶汤,叶瑾夏淡淡一笑,喝了口茶水,秀致的眉微蹙,便将茶盅放在一边。 阿七立即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叶瑾夏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杯水喝完,眼里才漫出些笑意。 她起身,淡淡吩咐道:“碎雨阁里有小厨房,往后不用吃公共的了,去拿些面粉来,拿些油和蜂蜜,嗯,暂时就这些了。”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紫嫣忍不住怀疑,碎雨阁里虽然有小厨房,可小厨房的开销可不小,叶瑾夏才刚回来,哪来的银钱? “小食。” “可是——”紫嫣还想再问,叶瑾夏只是淡淡地看她,紫嫣心口一滞,涌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 第15章 厉王退婚(平安夜快乐) “放些蜂蜜,揉的时候揉得均匀些,再用油炸一下......” 虽然碎雨阁有小厨房,可是没有配备厨师,而且要用小厨房做吃食,少不得得多花些银钱,可叶瑾夏才刚回来,哪里会有?所以碎雨阁的人都没有提起小厨房的事,这会子叶瑾夏提到了,她们也就顺从主子的心意,忙活起来了。 怀香站在灶台边忙着,叶瑾夏偶尔出声提点一句,视线却一直落在手里的书上,专心致志地看着。 木槿将拌好的勾芡递给怀香,看到叶瑾夏手里的书,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您看的是什么书呀?怎么那么多小人?” 叶瑾夏抬眸看她,洇开些笑:“你若想学也是可以的。” “奴婢也可以么?”木槿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奴婢从没认过字,真的可以么?” “只要你想,自然是可以的。”叶瑾夏素白的指尖翻过一页,笑意散开了些。 “那奴婢谢谢小姐了。”木槿有些受宠若惊,小脸都红了。 叶瑾夏笑了笑,没说什么。 伴着油锅中滋滋的声响,空气中飘散出甜甜的香气,很快一盘被炸得金黄色的面饼出锅了,一丝一丝的缠绕在一起,酥脆香甜。 叶瑾夏吃了两嘴,便不想吃了。 她挥了挥手,“拿下去分了吧。” “是。”木槿应了一声,端着小碟子出去了,院子里的人都对此赞不绝口,几番追问木槿这是什么,木槿只推说不知道。 叶瑾夏起身消食,便坐在窗前发呆,手指在窗棂上画着圈,过了好一会,突然出声:“阿七。” “我在。”阿七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垂眸看着叶瑾夏的背影,声音清清冷冷的,“小姐,有何吩咐?” 叶瑾夏没有说话,手指伸进茶盏中沾了些茶水,在窗棂上写下一个字,阿七眸色闪了闪,心知肚明。 风吹来,水被吹干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瑾夏站起来,淡淡道:“我乏了,莫要让人打扰我。” “是。”怀香起身,撩起帷帐,将薄被抖开,伺候叶瑾夏更衣小憩,待到她睡下才重新将帷帐放下,守在外堂,和紫嫣一起绣花样子做荷包。 “小东西,你再乱跑,我可要收拾你了。” “不管我在不在,你都得活着,好好活着,嫁人生子,知道么?” 天地万物都归与黑暗,却有清朗温润的声音在回荡,叶瑾夏极力地睁大眼睛,那熟悉的黑暗将她笼罩在里面,当她开始恐慌时,眼前却陡然撕开一片亮光,尔后,似一场浓雾渐渐消散,那张清俊的容颜便现于眼前。 眉眼间噙着缱绻笑意,声音软软似水,温柔地说着话。 叶瑾夏看着他的脸一阵失神,嘴唇微微张开,听到自己嗓子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冷风掠过枯叶似的抖:“阿止!”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泠泠雨声,还有隐没在濛濛雾气里的碧树,摇曳不定,似乎要回应她的话。 雾气渐浓,风流缱绻的少年被雾气遮蔽。 叶瑾夏伸手想去抓,却落了空。 “别走!”叶瑾夏猛地睁眼,背上生了一层薄汗,她睁眼看着飘扬的帷幔,温热的水泽从眼角滚了出来。 “小姐,怎么了?”怀香和紫嫣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赶来。 在她们揭开帷幔前,叶瑾夏抬手制止她们,沙哑着声音道:“无事,梦魇罢了。” “现在可好些了?”怀香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微微弯腰凑近些,小声地问道。 “嗯,我要洗漱。”叶瑾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是霜雪般的冷意,不见丝毫脆弱悲伤。 “奴婢去打水,小姐稍等。”怀香匆匆出去了,叶瑾夏慢吞吞地坐起来,面上没什么表情,紫嫣看不真切,只觉得她眼神太亮了些,有些瘆人。 坐在梳妆台前,黄莺给叶瑾夏束发,她看着铜镜里的人,鹅蛋脸小巧,莹然如玉,眉目清冷,秀致清丽,倒也算是美人。 叶瑾夏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嘴角忽的扯出一抹极淡的冷笑,回来也有些时间了,按照事情正常发展,这会子,他也该来退婚了吧? 书房内,厉王和叶昶正在议事,大夫人袁氏也在场,因为只是口头婚约,并无明确的文书,所以退婚的时候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袁氏自然是欢喜的,厉王虽不是储君,但也深受皇帝宠爱,在朝堂上举重若轻,如今太子重病在床,不见得厉王没有问鼎的机会,厉王又倾心她的女儿,即便是太子登基,那厉王也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加之人又生得玉树临风,比起病弱太子,到底更加稳妥。 不管他与叶迎春的婚事能不能成,只要能毁了叶瑾夏的婚事,袁氏都是乐意的。 只是叶昶却没了之前的笃定,脑中滑过叶瑾夏淡漠的小脸,心里头生出些歉意来,遂又问了一次:“厉王殿下,此言当真?” “没有半份虚假,本王自知此举会有损令千金闺誉,但奈何心中已有所属,若是强娶,对其不公,还请将军成全。”厉王淡淡敛眸,温润的眉目中却滑过一丝厌恶,对叶瑾夏的厌恶。 袁氏自是察觉得到,可她更能感觉得到叶昶对叶瑾夏不知不觉流露出的迟疑,与其说是因为疼爱叶瑾夏,倒不如说是对李娇念念不忘。 贱婢! 袁氏袖中的手蓦地捏紧,她艰难地攒出个慈爱的笑,柔声劝道:“老爷,夏姐儿能嫁与厉王是极好的事,可她到底极少在府里生活,难免会有疏漏,说不定她自个儿也是不愿面对那些繁琐,更乐意寻常些的人家。” 此言意在提醒叶昶,叶瑾夏是乡下养大的丫头,不知礼数,若是贸然嫁给门户太高的人家,会冲撞了贵人。 叶昶蹙眉,思及那日叶瑾夏的冲动之言,如鲠在喉。 袁氏按捺住心头涌出的恨意,继续柔声劝道:“更何况,婚姻大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姐儿是不会违抗老爷您的安排,再者有府中支持,哪个敢欺负了夏姐儿。” 叶昶如何不知袁氏的想法,几番思索,分析利弊,终究是点了头。 第16章 狭路相逢 “小姐。”木棉跑进来,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叶瑾夏看了她一眼,“何事如此开心?” “小姐,厉王来了。”提起厉王,木棉笑得更开心了,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厉王母妃前皇后和叶瑾夏生母李氏曾为他们定下婚约,而今虽然前皇后和李氏皆已病逝,但婚约早就人尽皆知,如今叶瑾夏即将及笄,这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哦,你很开心么?”叶瑾夏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心下无声冷笑。 厉王怎么会喜欢她呢?他要的一直都是叶迎春,她那美艳卓绝的妹妹呐。 现下来了,只不过是退婚罢了。 难为木棉白高兴一场了...... 木棉微愕,愣愣地看着神情淡漠的叶瑾夏,忍不住怀疑,小姐不开心么? 叶瑾夏垂眸,淡淡道:“不必收拾了,就这样吧。” 黄莺微愕,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叶瑾夏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根白玉簪子,漂亮倒是漂亮,未免太素净了。 “我说的没听见么?”叶瑾夏声音平静,却带着些寒气,黄莺下意识地垂下头,将手里拿着的珠花放下,默默地站在一旁。 叶瑾夏知道厉王现下就在叶昶的书房,拒绝了黄莺的提议,不去凑这点霉头,转而去老夫人的锦荷园转了一圈。 老夫人看着叶瑾夏素净白皙的小脸,欲言又止。 “祖母,孙女这样很好,不必担心。”叶瑾夏柔声安抚老夫人,眉眼里的笑意澄澈,竟是不见丝毫阴郁,老夫人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不再多言,拍拍她的手,一派慈祥,“好孩子,回去歇着吧。” “祖母,孙女才刚来,还没陪您读经,怎生就急着赶孙女走了?莫不是怕我贪嘴将糕点全吃了?”叶瑾夏抱着老妇人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两晃,小嘴微撅,娇嗔俏皮,仿佛真的只是因为老夫人不让她多吃糕点而耍小性子。 老夫人微愕,旋即笑了起来,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骂道:“就你皮。” “祖母,孙女哪里皮了?”叶瑾夏又撒了下娇,一颦一笑都是小女儿的天真。 老夫人看着她,心下无声叹气。 这样的好姑娘,厉王不愿,那是他的损失,可想想那些个龃龉,她心里也涌出些厌恶来,若是没有大房那人横插了一脚,哪至于闹出退婚的闹剧。 再见到厉王,叶瑾夏只觉得陌生,默默地垂眸,行了福礼:“见过父亲,见过大夫人。” 叶昶仿佛察觉不到尴尬,将叶瑾夏引了过来,道:“夏姐儿,这是厉王殿下。” 叶瑾夏神色淡淡,可礼数却分毫不差,行了礼,道:“臣女叶瑾夏拜见厉王殿下。” “不必多礼,起来罢。”厉王随意地摆了摆手,叶瑾夏方才站直了身体,抬头轻轻地看向这个自小和自己便有了婚约的男子,只一瞥,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只一眼,厉王眼前犹如烟花炸开。 乌发垂至腰际,如夜雾般散开,发间插着根白玉簪子,烟眉细长,墨瞳深邃,鼻梁高挺,薄唇一痕如凝脂,脖颈细长,一身素白窄袖宽袍,交颈而下,站在斑驳的日影中,熠熠生辉。 见识姹紫嫣红百花色,如今方知世间夺目是无色。 素淡到极致的打扮,反倒让人一眼便看到她的脸,瞬间的惊艳,久久无法忘记,尤其那双墨瞳,清冷如寒泉,叫人忍不住想去煨暖她。 但一瞬,厉王便蹙了蹙眉。 他不喜欢她的眼神,太冷了些,还含着点叫人看不明白的意味,或嘲弄,或讥诮,或散漫。 “见过父亲,母亲。”叶迎春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自山石边走来,声音软软好似云烟飘渺,削肩细腰,身形高挑,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一袭素淡的白色长裙,盈盈一握小蛮腰,发间簪着碧玉簪子,有弱柳扶风的娇羞姿态,却又清冷出尘。 这样的美人秀目微转,眼波潋滟,叫人看醉了,这样无双的美貌,这样柔软的声音,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声娇嗔,便能让世间男子骨头都酥软一半,自愿丢盔弃甲,臣服在她石榴裙下。 厉王看着走来的叶迎春,专注缱绻,嘴角洇开温柔的笑意。 叶迎春在这样的目光中微红了脸,一步一步慢慢走来,碎步金莲,仪态端庄,站定,未语先羞,屈膝行福礼:“拜见厉王殿下。” “快起来。”厉王虚扶了一把,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叶瑾夏心下无声冷笑,又行了个礼,淡淡道:“父亲,女儿今日乏了,先行告退。” 叶昶蹙眉,可叶瑾夏已经起身走人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叶迎春心下暗笑,却一脸懵懂地问道。 “无事,莫要在意。”厉王声音依旧温柔和煦,却想着叶瑾夏到底是乡下出来的人,行事如此不知礼数,只是不知为何,这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何时,叶瑾夏如此不待见他了? 不待见? 他堂堂厉王,竟被一个乡下丫头不待见? 厉王蹙眉,眸光若无其事地滑过叶瑾夏清瘦挺拔的背影,暗中捏了把拳头。 叶迎春将他的神情举动尽收眼底,眸间滑过一抹厉色,旋即又抬眸,依旧是温柔美丽端庄大方的叶迎春。 紫嫣回头看了眼厉王温润和煦的面容,心砰砰直跳,再看叶瑾夏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地问道:“小姐,为何就这么走了呢?” “哦,我还要做什么?他今日来,你当真以为是为了尽快迎娶我?”叶瑾夏了然地挑了挑眉,眼神散漫而潮湿,“不过是想退婚罢了,难不成我还要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最蠢的事,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更何况,她不论做什么,在这些人眼里都是错的,因为她是乡下丫头,不会尊礼守节,所以退婚是必然之事,今日过后,她被退婚一事会传遍京城,作为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形象既然已经全毁,又何必在意? 叶瑾夏眼神极近嘲弄,却忽然眼角上挑,勾出抹艳丽的笑来,喃喃道:“不过也未必是坏事。” 紫嫣微愕,不解其意,黄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色惴惴。 叶瑾夏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谁设计谁,还说不定呢! 第17章 心生妄念 “香姐儿,这两日可是气死我了!”林姨娘的女儿叶凝玉一本正经地抱怨道,看向和自己一贯交好的叶凝香:“现在满城都知道我有个乡下来的嫡姐,全拿着我们取笑。” 林姨娘是叶昶纳的第一房小妾,生得妩媚娇妍,叶凝玉继承了她的美艳,却没有那份善解人意的娇态,因为从小便养在袁氏膝下,早已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向来以嫡女自居,对叶瑾夏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姐,向来都是不屑一顾,听说她回来了,也没有去看过。 本就是个爆竹性子,外面的人三言两语便激怒了她,一回来就叫唤起来了。 “什么?”宋姨娘的女儿叶凝香坐起身来,低低地喊道:“怎么都知道了?她又没出门。” 叶凝霜看了眼自己咋咋呼呼的妹妹,到底还是没说话,可眼中却有着明显的不赞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大夫人的侄女袁梦瑶今天才来,听到这话,掩嘴轻笑着安慰道。 袁六郎抬眸看了这几个叽叽呱呱不停的小姑娘们,淡淡道:“那是你们的嫡姐。” “切,少来了,谁知道在乡下都被养成什么德性了,最近这几日,她们都在编排咱们,说有个乡下长大的嫡姐,往后呀,就甭想落个好名声。”叶凝玉一脸郁闷。 叽叽喳喳的声音小了下去,叶凝玉忽又跳了起来,幸灾乐祸地说道:“你们知道么,昨日厉王殿下来府里了。” “哦,厉王殿下不是还和她有婚约么?”袁梦瑶似是惊讶了一下,眼底却滑过淡淡的鄙夷和厌恶,叶瑾夏那样的人,怎生配得起厉王这般芝兰玉树? “哼,厉王殿下昨日是来退婚的,厉王殿下喜爱的一直就是三姐,怎么可能是叶瑾夏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叶瑾夏都被退婚了,看谁还敢娶她。” “真可怜。”袁梦瑶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忽然掩嘴轻叹。 “有什么可怜的?阿瑶,你就是太善良,她是活该!” ...... 袁六郎在一旁听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她们难道不知道,一个家的女儿,名誉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么?说了这么半天,也说不到点子上,还在幸灾乐祸,真是可笑! 他听不下去了,忙起身告辞,走出去松了口气,摇摇头,穿过花园像外宅而行,一边走一边暗笑。 他对叶瑾夏这个从未谋面的表妹也有着模糊的印象,但都不是些好评价,晃了晃头,摆脱那些早已忘记的印象。 女儿家清脆的笑声忽的从园子里传来,他微微愣了下。 倒也不是有多避讳,虽然不是叶府的人,可他母亲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父亲则是大夫人的胞兄,到底还要叫老夫人一声外祖母,今日陪母亲叶昀回府。 叶昀乃老夫人唯一的女儿,难得回府,这会子陪着老夫人,他则陪妹妹出来逛一圈,也算散心。 叶府姊妹都住在这园子附近,平日里也只有她们会来这玩耍,想必在园子里玩耍的应该是不怎么露面的姊妹,他又走近了些,清脆的声音也就听得更为真切了。 “小姐,你摘这些花做什么?” “以花入馔,食色生香。” 听着这清清冷冷的声音,袁六郎微怔,旋即嘴角翘起些笑,到底是哪个妹妹,怎生没听过这声音?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面凑了些,园子里种的大都是桃花,前不久,叶迎春还在这园子里办了个桃花会,春花烂漫,如火如灼,但这会子桃花已经凋零殆尽,还来花园做什么。 他抬头看去,愣了。 三两个穿着杏粉色窄袖长裙的丫鬟们正在摘木槿花,语笑嫣然,清脆浪漫。 纷纷花雨落下,几人身形交错,便现出了坐在花树下的身影来。 素白的窄袖宽袍,裙裾重重叠叠,在地上迤逦而开,风吹落枝头粉色,落英缤纷,坠在女子肩头,又打着转落下。 目光往上,长长的发被风吹起,如夜雾般散开,白皙的脖颈,小巧的下巴,唇如膏涂,眸似清泉泠泠,黛眉如烟,竟是清丽恍如天人。 袁六郎怔住,一时看呆了。 女子转头看了过来,眼神平静,不喜不怒无动无波。 有花瓣落下,纷纷如雨,他只想到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你是何人?”那素白的身影陡然被遮住,侍女不悦地看着他,袁六郎恍然回过神,发觉自己眼神太直白了些,被人如此看待亦是情理之中,他吸了口气,低低地说了声冒犯了,立即转身走了。 “小姐,这是?”怀香不解地看着袁六郎匆匆的背影。 “与我无关,不必在意。”叶瑾夏依旧淡漠,拾起一片桃花,喃喃道:“今年的木槿花,开得倒是极好。” 老夫人房里的白芍来通传了叶瑾夏,叶瑾夏才想起来,前几日老夫人收了一封家书,正是她唯一的女儿叶昀要回来,这才两日不到,人竟然已经到了。 那早晨那会子见到的人便是叶昀的儿子袁六郎了。 叶瑾夏勾了勾唇,赶到老夫人院子里,各房的人也都差不多到齐了。 老夫人正和一个少妇抱头低泣,正是叶昀,说起了叶昀丈夫去世一事,袁氏在一旁陪着压眼角,她和胞兄感情最为深厚,这会子触景伤情,眼泪倒也是真的,抬起头来时看到叶瑾夏进来,眼中露出几分怨恨之色,脸色都有些狰狞了。 下人们看她脸色行事,暗地里给叶瑾夏克扣用度,谁料叶瑾夏竟是直接开了小厨房,还将炸的那什么金丝卷每个房里都分了点,这事不可避免地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便当着她们各房的面给叶瑾夏赐了不少好东西,不知羡煞多少人。 而那些个暗中打压叶瑾夏的仆从们全都被发卖了,这样一来,自然没有人敢小觑叶瑾夏,缺斤少两的事做得没那么过分了,做事都殷勤多了。 只是当着老夫人的面,袁氏哪怕心里有气,这会子也不能表现出来。 “夏姐儿来了。”老夫人眼睛有些红,将叶昀放开,指着叶瑾夏露出些慈爱的笑意来,“这是你大哥的嫡女,你还没见过。” 叶昀也才三十出头一点,身量瘦削高挑,盘着发髻,戴着宝石头面,容貌与老夫人有五分相似,此时正盯着叶瑾夏看,眉目棱角分明,眼底滑过一丝算计的光。 第18章 高嫁低娶 有道是相由心生,叶昀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看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一件商品,挑剔得很。 叶瑾夏抿了抿唇,她没见过叶昀,但却对这个人还颇有印象,用李娇的话来说就是奇女子一个。 身为叶府嫡女,深受喜爱,可是却卯了一口气嫁给了袁氏胞兄,叶昀比李娇还要还要小上一岁,性子虽然骄纵了些,但重在受宠,身份也还尊贵,想要嫁个王子皇孙什么的也是可以的,却一眼就瞄中了袁氏那个病恹恹的胞兄,为了嫁给他,甚至还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至于什么不该做的事,叶瑾夏心底无声冷笑,她总会一一查清楚的。 叶昀的眼神很具有侵略性,若是性格稍微羞怯些的,恐怕要被看得抬不起头来,叶瑾夏却提着裙裾迈进了门坎:“祖母,姑母。” 她一开口说话,叶昀竟像是诧异了一把,忽然挤出些笑来。 叶瑾夏坦然相对,并不因此受宠若惊。 老夫人看了,心里又忍不住点头,对叶瑾夏这份气度很是欢喜。 叶昀仍然是屋子里的主角,所有人说话都是绕着她转,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她儿子袁六郎的事。 “我年纪也不小了,六郎眼见着年纪也大了,这两年怕是就得抱重孙了吧?”老夫人看着叶昀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忍不住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唏嘘不已,时光荏苒,流光容易把人抛呐,还真是不得不服老。 “娘,六郎确实年纪不小了,刚过了孝期,此次回京,想为他说上一门亲事。”叶昀微笑着,眼神不经意地从屋子里几个女儿身上滑过,若有所思。 老夫人育有三个儿子,正值壮年,但都子嗣不多,大房除了叶瑾夏,只有袁氏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别唤作叶慎之和叶迎春;宋姨娘和林姨娘分别生了女儿,唤作叶凝香和叶凝玉、叶凝霜;二房周氏育有一女一子,大女儿叶知秋已经嫁为人妇,儿子唤作叶安之;三房徐氏所出也只有叶问冬一女而已,另收养了一子叶宁之。 叶昀想从娘家里挑个侄女儿给儿子说亲,使两家亲上加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如今叶家的女儿并不多,人选就得想了再想了。 自古以来高嫁女低娶媳,叶昀自个儿当初便是低嫁,如今丈夫已经病逝,叶家的嫡女嫁过去肯定还是低嫁。 庶出的姑娘她叶昀又看不上,自然会从嫡女中挑选。 徐氏看了看叶问冬,将将要满十二岁,虽然比起袁六郎还小了几岁,未到试婚年龄,但叶昀若真的起了这心思,难保不会成。 虽说年龄上来说最合适的是叶瑾夏与叶迎春,可叶昶一直都是将叶迎春做王妃贵妃来培养,姿容秀丽,学识无双,更有厉王在内的不少京城才俊追捧,叶昀想要为袁六郎求娶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叶瑾夏,情况更为麻烦,才刚刚被厉王退了婚,虽说没有明确文书,可违约就是违约,若是刚被退了婚,就给她订下如此低嫁的婚事,厉王怕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毕竟他做的可是坏人名声的事,少不得得在这方面做些补偿。 更何况,叶瑾夏的外戚基本已经死于那次谋反叛乱的平定中,叶昀打定主意要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助力,自然会挑背景更强的。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叶问冬最合适,徐氏心口一滞,一双手将帕子都拽紧了。 她都想歪了,更遑论其他人。 屋里刚刚还热闹的气氛便冷了下来,谁人都不敢搭叶昀的声。 叶瑾夏见状,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老夫人眉头微蹙,心头不快,但还是接了话:“京城里名门闺秀不少,是得给六郎好好挑一门亲事。” 又说了会话,老夫人很快便命几人散了,只晚上出席家宴便是。 叶瑾夏走出了院子,嘴角一直噙着些似有似无的冷笑。 叶凝玉从她身前走过,故意扬起了头,那神色颇为倨傲,像是故意要展示些什么。 叶瑾夏并不理会,索性让开等她先走,神色淡然,叶凝玉一下子就炸了,觉得叶瑾夏在轻视她。 “你什么意思?”叶凝玉冷冷地看着叶瑾夏,语气不善。 “你既然想先走,我便让你,有何不可?四妹妹。”叶瑾夏带着好玩似的笑意看她,眼神却依稀有讥讽的味道。 “谁是你的妹妹?别乱认,克父克母的灾星,一回府就被厉王殿下退了婚,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来,就不怕被人耻笑么?”叶凝玉说话更加不客气,虽然自叶瑾夏回来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可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加火大。 叶瑾夏虽然清瘦,但也生得极为出挑,小脸莹然如玉,青丝如墨,眉如远山青黛,有种温婉空灵的气质,又讨得老夫人的欢心,她这心里顿时就对叶瑾夏十分不满起来。 叶瑾夏抿唇淡笑,“也是,你还算不得我妹妹。” 她虽然生母病逝,但却是叶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女,便连最受宠爱的叶迎春,虽然也是嫡女,但她嫡母袁氏到底是后来才被提为平妻,所以真要算起来,身份也比她差了那么一截。 而叶凝玉是叶昶纳的林姨娘之女,不过是庶女罢了,说得难听些,身份也只比下人高上那么一点,但她自小养在袁氏膝下,对自己的身份并无自觉,如此嚣张地欺辱嫡姐,若是传出去,她的下辈子也该要毁了。 叶凝玉被噎了一下,又羞又怒,尖声叫道:“你个贱人,存心找茬是不?” 找茬的到底是谁?叶凝玉就是那种喜欢挑事的人,就是没事也要搅和三分。 叶瑾夏淡笑,“叶凝玉,开口闭口就是贱人,这是谁教的?太不知礼数了。” “你说谁不知礼数呢?”叶凝玉不服气,小脸都涨红了,眼里全是被激怒的怨气,冲上前要去抓她,叶凝霜与叶凝玉一母同胞,性子轻柔些,及时抓住了叶凝玉。 忽然听到一个温和柔软的声音,那是二小姐叶迎春:“四妹,二姐才刚刚回来,你怎么就这样无礼?还不和她道歉?” 叶瑾夏闻声回头看着慢慢走来的女子,眼里沉淀的冷光一闪而没。 她淡笑,垂眸道:“三妹。” 第19章 简直做梦 “三姐,玉姐儿才没有骂她,明明是她......”叶凝玉秒变受委屈的小可怜,脸上的嚣张和戾气瞬间烟消云散,泫然欲泣地说道:“是叶瑾夏骂我不知礼数,说我不是她的妹妹,三姐,你可要替我做主。” 叶迎春嘴角洇开一丝薄柔的笑意,看着叶瑾夏,淡淡的嗓音带着几分斥责,还颇有长姐威严,“二姐,你怎能如此说玉姐儿呢?” 叶迎春做主?明明她叶瑾夏才是嫡长女! 叶瑾夏秀致的眉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眼神却是散漫而嘲弄的,淡淡的声音噙着冻人的嘲讽:“我怎么不能说了?” “第一,她应该尊称我为姐而不是直呼我名,不尊嫡姐之名若是传出去,怕是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毕竟四妹可是养在大夫人膝下,和你一同长大。” 叶迎春脸色骤然阴沉了两分,袖中的手捏紧,盯着叶瑾夏,凛冽的眼神蓦地软了下来,淡笑道:“二姐说得是。” 她转头看着叶凝玉,依旧是柔软的声音,却多了些寒气:“还不快给二姐道歉?” 叶凝玉扭扭捏捏地瞪着叶瑾夏,可又害怕叶迎春的威严,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叶迎春一阵气结,暗骂叶凝玉到底是庶女,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叶瑾夏唇角洇开丝丝笑意,淡静看她们,轻软的声音婉婉道:“第二,我既是府中嫡长女,教训一个庶妹,又算得了什么?” “你!”叶凝玉气得想要骂人,叶迎春钢刀般刻骨的眼神剜过她,气势立马矮了下去,不敢再说。 “若是无事,我便先行一步。”叶瑾夏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叶凝玉气得大骂:“贱人!” 叶迎春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声音抬高两分,打断她不忿的污言秽语,“闭嘴!” 叶凝玉被吼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叶迎春美艳绝伦的容颜怔忡片刻,眼里蓄起了委屈的泪水,自小到大,这个嫡姐一直都放任她闹腾,甚至在旁人说她的时候还会出言相帮,没想到叶瑾夏三两句话,就让叶迎春数落她两次,如何不委屈? “姐,你也帮着那贱人?”她泪眼婆娑地问道。 叶迎春看着依旧毫无身份自觉的叶凝玉,眼底划过一丝悲悯,眸色渐渐染上暖意,好大姐一般低声安慰道:“这些话怎么能说出来?若是让别人听了怎么办?不仅会说你冲撞嫡姐不知礼数,还会带坏府中其他姑娘的名声,可不能这般任性了。” “记住,不能再和她当众起冲突了。”叶迎春绝美的容颜上滑过一丝冷意,叶凝玉打了个寒战,再看去,还是那样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夏日的阳光落在她侧脸上,晕开浅金色的光轮,漂亮极了。 她暗暗摇头,应该只是错觉......吧? “小姐,今天可莫要因为五小姐而坏了心情,今儿个瞧着,姑奶奶可是很喜欢小姐。”黄莺小心地说道。 叶瑾夏回到自己院落,接过木槿送来的热茶漱口,擦了脸和手之后,她才看了黄莺一眼,含着些笑意,却没有什么温度,像她的声音一般毫无动静,“哦?姑奶奶很喜欢我,我怎么没看出来?” 黄莺浑身一震,惶恐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叶瑾夏的眼睛,也不敢搭话。 “下去吧。”叶瑾夏挥了挥手,仍是那般平静,不见丝毫不耐烦,相反眼底还漫出些笑意来。 怀香取了香膏抹在叶瑾夏刚擦过的手上,想着之前在老夫人房里发生的事,有些为难地看了叶瑾夏一眼。 她自小就被李娇养着,虽然手段欠了些,但心思活络,性子又是沉稳的,办事让人挑不出错来,是以还能在李娇离世、叶瑾夏被送走的情况下安然存活在叶府,活到叶瑾夏被接回来。 在老夫人房里,叶昀说的那些话她也听懂了,见叶瑾夏对此事还没有戒心,不免有些急了,几次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了?”叶瑾夏有些意外地看着怀香,一直以来,怀香都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叶瑾夏不得不在意。 “小姐,有件事我——” “有什么事便说,吞吞吐吐做什么?”叶瑾夏若无其事地收回眼风,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 怀香擦了擦手,俯身凑近叶瑾夏耳边低语,叶瑾夏露出诧异的神情,眸光顿时幽深下去,看着怀香,嘴角勾起凉凉的笑意,“你是说姑母有可能看上我?” 怀香咬着下唇,点头,“是的。” 叶瑾夏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斟满茶的杯子抿了一口,冷笑一声,道:“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木槿等人听了极为惊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她:“不可能吧?” 这种事换作是谁都不会想到,怀香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可思及叶昀看叶瑾夏的眼神和表情,遂又点了点头,“十有八九。” 叶瑾夏还是个孩子,瞧不出叶昀看她的眼神,可怀香不是,她在这高宅大院里见识了不少尔虞我诈,虽说手段还不算成熟,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呵。”叶瑾夏低低地笑出声来,将茶盏放下,动作重了些,温热的茶水从杯中溢出,溅在桌上,洇开大朵大朵的水花。 房内诸人悚然一惊,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个。 几人都明白怀香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说了,那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按捺不住心头的担忧,抬眼去看叶瑾夏,却发现她看着桌上溅出来的水发呆,不由得更加担忧了。 叶瑾夏指尖沾了水在桌上涂涂画画,谁也看不懂她画了些什么,现在她在叶府的处境其实很尴尬,生母病逝,外戚被当做乱臣贼子在菜市口问斩,空有嫡长女之名,却没有嫡长女之势,现下又被退了婚。 虽说出于名声考虑,厉王会尽量给她安排一门好的亲事,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按照袁氏的性格,叶昶的不闻不问,再加之叶迎春可以在厉王面前斡旋,袁氏还真有可能会想方设法断了叶瑾夏的好姻缘...... 突然指尖一顿,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冷冷道:“不过是二流货色也敢打我的主意,他配么?” 几人被她周身气势所慑,怔愣愣地不敢抬头看她,待到叶瑾夏起身歇息,才松了口气,背脊已是出了一层薄汗。 第20章 意外之喜 叶凝玉回了住处,发了一大通脾气,越想越气不过,凭什么叶瑾夏一回来就得压她一头?凭什么一贯疼爱自己的叶迎春也要向着那个贱人? 她过不去这道坎,坐也坐不住,腾地站起来,往碎雨阁的方向去了,她的贴身丫鬟碧萝拦不住,啧了一声,也跟着上去了。 碎雨阁里,叶瑾夏坐在窗户边看书,可半个时辰过去了,手里拿着的医书还停留在最初的页面,目光落在书页上,有些怔忡。 “叶瑾夏呢?”叶凝玉被阿七拦在院子外面,一时气不过,站在檐下吵闹。 阿七蹙眉,淡淡道:“聒噪。” 叶凝玉被气得更狠,嚷嚷得更大声了,叶凝玉自小养在袁氏膝下,只当自己才是正经嫡女,早已经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袁氏都不曾说过她一句重话,今天先是被叶瑾夏用嫡姐的身份压了一头,一贯疼爱她的叶迎春也数落她,现在,一个丫鬟,竟然也敢骂她?哪能不气? “你是哪里来的贱婢?竟敢骂我?小心我直接将你发卖了!” 叶凝玉着实有些过了,碧萝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衣角,劝道:“小姐,声音小点,被人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碧萝怎么都劝不住,劝得狠了,叶凝玉甩手就给了她一耳光,碧萝都没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阿七眉心蹙得更紧,眼底的冷光逼人,以前叶瑾夏性子活泼跳脱,那也不像叶凝玉这般胡搅蛮缠,她索性捂着耳朵不听了。 “听到又如何?你真以为叶瑾夏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呢?不过是乡下长大的野丫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成?”叶凝玉瞪着碧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也来劝我,我凭什么要让着她?” “外面,何人喧哗?”叶瑾夏像是终于清醒过来,目光从书中移开,抬起头来,看着怀香,嗓音有些哑。 “小姐,外面......外面是五小姐。”怀香立即送上茶水,犹豫着说道。 那些话,她听了都觉得太过,叶瑾夏却无动于衷,抿了口茶水,眉心微蹙:“这茶汤太老了些,下次泡茶的水不用这么烫。” “是。”怀香接过茶盏放在一边,下意识地看了眼叶瑾夏,日光洒在她侧脸上,光洁无瑕,莹然如玉,着实是个美人,她禁不住有些失神。 到底是夫人的骨血,即便自小没有养在身边,样貌、性格无一不是佼佼,比起院子外撒泼耍横的四姑娘,可要好得太多太多,便是大姑娘,也不见得有这份气度。 “走吧,出去看看。”叶凝玉似是骂得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叶瑾夏呼出一口气,起身往外走。 紫嫣怔怔瞧着叶瑾夏挺拔瘦削的背影,有些奇怪,怎么养出来的刁钻胃口,茶汤老了也能尝得出来? 她想得入神,直到怀香扯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迅速地跟上叶瑾夏,走到了院子里。 见到叶瑾夏,叶凝玉又开始神气了。 “喂,你怎么才出来?”她看着叶瑾夏,眼中尽是不满。 叶瑾夏抿唇轻笑,带着些好玩似的表情看着她。 她已经好久没有遇上叶凝玉这样横冲直撞的人物了,烦人是烦人了点,可好在心思还算剔透,一眼便能看穿,少了那些花花肠子,相处起来倒也轻松些,至少比和袁氏斗智斗勇要轻松得多,就是没完没了,这点让她很是头疼。 “你笑什么?”叶凝玉更是气结,她说了半天,叶瑾夏竟然只是望着她笑,没有丝毫反应,这让她无端端生出一种寂寥来,就像是一个武林高手花了许多时间修炼了绝招想要打败对手,结果人家压根不接招...... 叶瑾夏淡静看她,眼里的笑意纯粹,并无任何嘲弄讥诮之意,说话亦是平和,“我只是觉得你太活泼了些。” “你胡说些什么呢?”叶凝玉尚算稚嫩的眉眼一挑,恶声恶气地吼道:“别以为回了府就真能摆二小姐的谱,我告诉你,不可能!” “哦。”叶瑾夏淡淡地应了一声,“我有些乏了,你若没有重要的事,便回去吧,往后莫要再来,传出去,不好!” “哼,你回来了才不好!现下全城的人都知道将军府有个乡下长大的嫡小姐,传出去,我们得受多少嘲弄白眼?”叶凝玉不忿地反驳道。 话音刚落,一声怒斥从院外传来。 “叶凝玉,你怎么说话的?”叶昶大步走了过来,眼中跳跃着一星怒火,“她是你嫡姐,怎能如此无礼?” “父亲。”叶凝玉一听叶昶呵斥自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委屈地看着他,眼中有泪水打着转。 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并未让叶昶的怒气平息,反倒更加愤怒了:“哭什么?给你嫡姐道歉!” “不要嘛!”叶凝玉觉得自己是叶昶宠爱的女儿,撒撒娇就能像以前一样将这件事翻篇,可不论怎么撒娇,叶昶都是那句话,向叶瑾夏道歉。 “父亲,不必了,她年纪还小,心性不稳,容易受人挑唆,严加管教便是。”叶瑾夏淡淡道。 叶昶脸色稍霁,然而叶凝玉却不依,愤怒地吼道:“我才不要你假惺惺,你就是设计我,好让我为父亲不喜,是不是?” 姑娘,敢不敢再犯浑些? 叶瑾夏无语望天,她真的不喜欢和蠢人打交道!不过让叶昶撞见,倒也算意外之喜。 叶昶怒极,他在,叶凝玉都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若是不在,叶瑾夏会受到何等刁钻的为难和辱骂? 一时震彻不已,厉声喝道:“来人呐,将四小姐送回房,抄写《女诫》五十遍,抄不完不准出门。” 叶凝玉被带下去了,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叶瑾夏的阴险用心,叶昶只觉得窘迫头疼,他怎么就养出这么个胡搅蛮缠的人呢? 再看叶瑾夏依旧是淡淡的模样,气质风度高下立现,他这心里呀,更加不是滋味了。 叶瑾夏仪态端庄地走向叶昶,心里平静许多,再无之前的激越怨愤,淡淡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叶昶讷讷,他也不知道来做什么...... 第21章 事与愿违 叶昶怔怔看着叶瑾夏,不知能说些什么,倒是叶瑾夏先开了口,“院子里的小厨房做了些吃食,父亲可要试试?” 叶瑾夏清亮的眼睛望着还在发怔的叶昶,没有躲闪,也没有回避,透彻得好似一潭见底的清泉,可太清澈,竟然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叶昶回了神,竟有些窘迫,不自然地别开头,眼睑微垂,长睫掩去了眸间万般情绪,终归是化做不动声色的平静,这才抬眸淡静看着叶瑾夏,“好。” 叶昶的到来让院子里的几个婢子都如临大敌,要知道叶瑾夏从来都只是空有嫡女之名,却并不受宠,回府一个月,她与老夫人相处愉快,受到的待遇好些了,那也只是表面上,只要叶瑾夏还没能达到与袁氏分庭抗礼的高度,府里的奴仆婢子必不会真正对叶瑾夏恭敬。 而叶昶,至今为止从不过问叶瑾夏的事,昨日里厉王又退了那个口头婚约,这件事早已经在府里的下人中传开了,明里暗里都在嘲笑叶瑾夏。 可现在,叶昶竟然来了叶瑾夏的院子,还罚了一贯受宠跋扈的叶凝玉,虽然只是简单的抄写和禁足,那也是不得了的事了。 众人站在院子里,齐齐屈膝行礼,心里头却在想这府里莫不是要变天了? 叶昶信步走进去,见到院子里那棵遒劲得有些苍老的梅树,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有点恍然,竟然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么? 叶瑾夏眸色微暗,嘴角滑过一抹讥讽的冷笑,旋即又恢复了惯然的清冷。 “这是金丝卷,父亲可以尝尝。”叶瑾夏微微侧身,怀香立即将小托盘呈上来,简单的小盘子里放着几块金灿灿的丝卷,撒着些芝麻,看着还不错。 叶昶微愕,怔了许久才拈起一块金丝卷,口感酥脆,虽是油炸的,但并不油腻,带着些淡淡的香甜,味道甚是不错。 “这是......你做的?”叶昶吃了一块,又伸手去拈第二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怔怔地收回手,转头看着叶瑾夏,有些讶异。 “女儿......不大习惯府中膳食的味道,就让怀香做了这个,偶尔会吃上一点。”叶瑾夏迟疑了一下,脸上浮起可疑的红,略有些窘迫地说道。 叶昶抿唇,面无表情,忽然叶瑾夏又抬头直直地看着他,像个想要讨赏却羞于开口的小女孩那样看他,带着几分怯意和闪烁,低低地问道:“味道好么?” 叶昶心头猛地一震,面前的人影有些重叠恍惚,因为厉王退婚而一直被强压在心底的愧疚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喷薄而出,竟有种想要伸手拍拍她的头的冲动,可伸出去的手终究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再无言语。 叶瑾夏低着头,瞧着鞋面上的花样子,心里却有淡淡的悲哀,果然还是不行呐...... 叶昶转身随意地看了一圈,目光自外堂扫过,简单的摆设不过是些家里常见的字画花瓶,除此之外,竟是看不出半点女儿家的闺房模样,不由得有些酸涩。 再看叶瑾夏,还是和刚刚一样平静的样子,脸上的微红尚未褪去,可他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他从未正视过的女儿,又开始抗拒他了。 叶昶蹙眉,胸口像是聚着一团气,急需要发泄出来,可看到叶瑾夏清冷如寒泉的眉眼,火气又发不出来了,终是什么都没说,拂袖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叶昶来时兴致不错,离开的时候却是带着脾气的,胆子大些的紫嫣等到叶昶出了院子,就立马凑上来,小声地问道:“小姐,老爷这是怎么了?” 叶瑾夏垂眸,淡淡道:“不知道。” “......”紫嫣还想再问,怀香拉了她一把,才终于闭了嘴。 叶瑾夏抬头看着角落里那棵上了年纪的梅花树,这树还是李氏在世的时候从她的落梅园里移过来的,也有很多年了,可惜了,她在这碎雨阁里住的时间并不长,若非李氏坚持,这碎雨阁指不定会成为哪个姨娘的院子。 目光怔怔地收回,望着熟悉的摆设,依稀记起了那段难得的时光,眼中浮起了淡淡的水雾,她低声的呢喃被风吹散了,只有阿七听见了。 “娘,我做不到与他舐犊情深,他大抵也是做不到的。” 那样的悲伤和由衷的无力感让阿七也有点酸涩难掩,她捏了捏叶瑾夏的手,握剑的手并不柔软丝滑,相反很厚重,但也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暖意,不动声色地驱散了她心里的那点无力。 叶瑾夏方才回过神,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声音也明朗了些,“阿七,大概我们的日子又会好过些了。” “嗯?”阿七不明白,日子怎么就会好过些? 清风苑的奉例比起别的院子并不多,现在已经算是好很多了,可那是因为有老夫人的撑腰,但袁氏仍然视叶瑾夏为眼中钉肉中刺。 碍于老夫人几次当着几房的面表示对叶瑾夏这个孙女的喜爱,她明面上不再为难,可暗地里总会下些无伤大雅的绊子,告状不好告,只是为了让叶瑾夏膈应罢了。 叶瑾夏又笑,“自然是因为刚刚父亲来了碎雨阁。”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想听从李氏临死遗言,与叶昶好好相处,可到底还是打动不了叶昶那颗已经完全冷掉的心,触景伤情不过是他欲盖弥彰的掩饰罢了,真以为现在的怀念愧疚能减轻自己的罪孽么? 不可能! 叶瑾夏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冷笑,嗓音带着几分冻人的嘲讽,“就是不知道那些人听到了又会是什么感觉。” 果然不出叶瑾夏所料,隔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碎雨阁里就热闹了许多,是叶昶派过来送东西的人,除了些像字画花瓶这样的大件,还有布匹、首饰等等,其中还有不少价值颇高的行头,穿出去,也算有了嫡女的派头。 叶瑾夏看着那些人的眼神,较之从前,多了几分惧意,心里泛起一股子莫名的苍凉,果然是......狗眼看人低。 第22章 暗中算计 叶瑾夏从见到叶昶,又见他惩罚了叶凝玉,便知今天叶昶又会因为那点子自欺欺人的歉疚而做出些所谓的补偿,她很满意,比起叶昶掺杂着算计的关心,叶瑾夏更乐意见到叶昶物质上的补偿。 毕竟,这些东西都是有形的,是可以真真切切握在手里的,李氏生前不争不抢,短短的两年相处时间,她也学到了那份淡泊平静,由一个散漫不羁的乡下小丫头变成能安静得下来的世家小姐。 可见识到淡泊平静的李氏死得那般凄凉,而她拥有的一切都在瞬息之间轰然崩塌,叶瑾夏也终于明白了,李氏不争不抢不过是不在乎,所以才能淡漠视之,于她而言,有的东西确实需要争取,尤其是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万不能等到失去之时才想到争取! 将军府嫡女这个位置,她并不在乎,可有的事,有了这个身份会好办得多,那为何要便宜了外人?而本该她拥有的优渥生活条件,为何要拒绝? 叶瑾夏无声冷笑,对叶昶派人送过来的东西泰然处之,她从来就不是个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人。 叶昶关心叶瑾夏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府中,如同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叶瑾夏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让叶昶如此改观。 叶瑾夏却是不在意的,不管做什么,在这深宅大院里,不见血的风雨时刻都在上演着,大到妯娌之间的明争暗斗,小到仆役间的鸡皮蒜毛的争吵,会有些议论,再正常不过了。 可有的人知道了却不像她这般淡定冷静,比如说,叶凝玉。 她被叶昶的人架着送回了自己的院子里,然后被禁足,还要抄写《女诫》,而这一切惩罚都是因为叶瑾夏,本就对叶昶偏袒叶瑾夏而愤懑不已,又听到院子里的人谈起叶昶送了许多东西给叶瑾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起来,什么贱人狐狸精这类污言秽语,全都脱口而出。 碧萝在一边看着,白着一张小脸,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劝阻,生怕叶凝玉的怒火发到自己身上了。 叶凝玉发了一通火也累了,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冷冷道:“你瞎了么?” “奴婢惶恐。”碧萝忐忑不安,听叶凝玉责骂自己,立即就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还不给本小姐端茶,想渴死我么?”叶凝玉愤怒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是是......” 碧萝诚惶诚恐地爬起来,立即去给叶凝玉端茶,可叶凝玉总有理由找她的茬,就像是故意要整她一样,一会说茶汤太冷了,一会又说茶汤太烫,全泼在碧萝身上了,其他的婢子见状也不敢上前来劝说叶凝玉,都是一脸惶恐地低着头,生怕叶凝玉的怒火会转移。 尚算宽敞华丽的房间里满地狼藉,全是叶凝玉发火扔下的东西,还有泼出去的茶汤,洒得到处都是,气氛也格外的压抑,跪了好几个人,都是大气不敢出一个,只听着叶凝玉在那叫嚣。 “你这个小贱蹄子,以为今天那贱人帮你出头了就能离开我是不?” 碧萝知道叶凝玉还为今天受的气耿耿于怀,可也不敢辩驳,有苦难言。 叶凝玉又骂骂咧咧好一会,叶凝霜也知道了叶凝玉被叶昶禁足的事,姐妹两同住一个院子,等到叶凝玉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才进了屋子,看到跪着的那波人,她秀致的眉毛轻轻蹙起,柔柔道:“去,把姨娘找来。” 几个人终于松了口气,叶凝玉就这点好,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跋扈嚣张了些,偶尔对她们打骂,但平时待她们还是不错的。 叶凝玉见到自己的同胞姐姐,也没什么好脸色,可到底没说难听的话,叶凝霜柔柔地劝说了一通,叶凝玉才消了些气。 叶凝玉这厢唱罢,袁氏那方也开始登台,听到叶昶对叶瑾夏的所作所为,厉王退了叶瑾夏的亲事的喜悦立马就被冲淡了,再加上今天又在老夫人面前吃了颗钉子,对叶瑾夏就更恨得紧了,现在听到下人的回报,更是火冒三丈。 自然是在房里发了一通火,赵嬷嬷劝说了许久,她才终于平息了那股怨愤,眼神却比之前更为凌厉,从叶瑾夏的身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个女人必须除掉! 袁氏暗暗拽紧绣帕,眼神越发的森冷。 这件事还没完,园子里又出了点岔子。 这次不是别人,是他的侄子袁六郎。 袁六郎脑子里像是被人放了一把烟花,炸个不停,平静之后,恍恍惚惚都是那张清丽又清冷的脸,想着想着竟觉得浑身发热。 他神思恍惚,这个状态一直延续到下午,一贯不变的习惯都被打破了,该做的功课都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忘记了。 袁氏这才终于发现自己侄子不对劲,一问才知下午在桃花园里见到了一个美人,不觉诧异,什么人能让袁六郎如此魂不守舍? 她暗暗咬了咬牙,觉得有必要彻查清楚,以免自己这个聪敏睿智的侄子就这么被毁了! “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婢敢勾引我侄子。”袁氏一回屋就大发雷霆,这几日因为叶瑾夏就已经够糟心了,谁知道袁六郎也出了岔子。 袁六郎是袁氏胞兄唯一的子嗣,胞兄体弱多病,未能得见袁六郎长大便撒手人寰,可袁六郎争气,自小聪慧,素有才名,定能在来年春闱考取功名,这段时间想着让他放松,便接到府里,换个环境也算休息,谁料竟然被个女人勾了魂了。 陪嫁丫鬟周嬷嬷出去了,很快又回来了。 “夫人,今日在桃花园里的是......”周嬷嬷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说出那个提也不能提的名字:“是夏姐儿。” 果然,听到是叶瑾夏,袁氏就火了。 “这个贱人!”袁氏银牙一咬,已是怒极,“到底是她生的,都是狐狸精!” 周嬷嬷浑身一抖,不敢说话。 袁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这火气强压在心底,眼底滑过森冷的光,“这贱人不能再留,尽快解决。” 赵嬷嬷和周嬷嬷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第23章 各怀心事 叶瑾夏不知已经有人惦记上自己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房内,三足小鼎中烟气袅袅升起,氤氲着令人神思安定的味道。 听到阿七的话,叶瑾夏终于将视线从手中的书上收回,看着阿七,眉梢微微上扬,“你说这几日,黄莺有意接近李昱?” “照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呵呵。”叶瑾夏笑了起来,轻轻落落了两声,带着些讥讽嘲弄,“李昱怎么做的?” 阿七眼眸微微眯起,有种野兽般的锐利,“躲着。” “哦?” 叶瑾夏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阿七也不急着要答案,她的职责便是帮助叶瑾夏摆平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不论是明枪还是暗箭,都不能伤着叶瑾夏,认识多年,也早已经习惯了叶瑾夏的高深莫测,作为暗卫的她,只需要完成自己的职责所在便好。 叶瑾夏沉吟,手指曲起,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过了许久,她的视线再度聚拢在阿七脸上,淡淡道:“继续盯着,我想,今天晚上,应该会有一场好戏。” 她偏过头,看着窗外,嘴角滑出一抹极淡的冷笑,“另外告诉李昱,防着点小人。” 阿七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因着叶昀回府,晚上是家宴,戌时开始,叶瑾夏来小日子,身体不大舒服,躺在床上喝了怀香熬的红糖姜汤,感觉肚子里的痛感消了些才起床做了简单的梳洗。 她的脸色并不好,所以花了点时间掩盖,晚上的家宴便到得迟了些,除了被禁足的叶凝玉,大房二房三房能到的人都到了,还有叶昀以及她的一双儿女。 说来也怪,平日里林姨娘最是会吹枕边风,和叶昶撒撒娇,解除禁足这样的事也就过了,可偏生这一次,叶昶就是不肯松口。 所以叶凝玉才不能出现在这次家宴上,是以,林姨娘看叶瑾夏的眼神并不大好,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怨毒,但美目流转间,倒是光彩动人,丝毫看不出是生了两个女儿的姨娘,袁氏用心保养也不及她风姿的十之二三,所以林姨娘盛宠不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叶瑾夏无视她的目光,仪态端庄地走了进来,林姨娘藏于袖中的手蓦地攥紧,眼神又怨毒了几分,心中无不愤恨地想着,哼,看你等会怎么下台! 家宴是有规格的,叶瑾夏身为正儿八经的嫡女,应该是坐在叶昶的旁边,可这会子叶迎春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了,绝美的容颜上是乖巧的笑容,仪态端庄,一颦一笑都透出世家贵女的矜贵,这样美貌才智集一身的女儿,自然是叶昶的骄傲。 还真是父慈女孝的画面呐! 叶瑾夏勾了勾唇,想到白天叶昶犹豫的模样,心下无声冷笑,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淡淡地看过一周之后方才露出为难之色,迟迟没有就座。 叶昶才抬头看她,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慈祥笑意,“夏姐儿,还愣着做什么?找个位置坐下来。” 叶瑾夏直勾勾地看着他,叶昶被她看得竟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是历经风雨的老狐狸,并不会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但白天的那点歉疚又悄无声息地蹿了出来,一时之间心情很是复杂。 叶瑾夏扬起恰到好处的笑颜,眼神却略有点尴尬,“父亲,不知女儿该坐在哪里?” “自然是坐在我身边。”叶昶招了下手,眼中的笑意不似作假。 叶瑾夏诧异了一下,但很快便敛去这样无用的情绪,但叶昶是官场上历练多年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看不见她的情绪,心跟着抽了一下,略有些窘迫。 “夏姐儿,你这是不想和父亲坐在一起?”叶昶略沉了沉眼风,但语气还克制得很好。 叶瑾夏眨了眨眼,无辜道:“女儿只是怕麻烦。” 按照常理来说,叶迎春坐的位置本应该是叶瑾夏的,但现在叶迎春已经坐了,叶昶的下首是庶出的叶凝香和叶凝霜,如果要坐在叶昶身边的话,那就只能让这三个人其中一个腾位置,不是麻烦是什么? 在场的所有女眷都明白了,只有叶昶不明白,眼风更沉,语气也跟着沉了下去,“吃个饭而已,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叶瑾夏心下轻轻地呵了一声,淡淡道:“父亲,您误会了,女儿只是不知道若是要坐在您身边,依着排位,是应该坐在春姐儿前面还是霜姐儿前面?” 叶昶的身边根本没有给她留位置,也就是要让她和庶出的叶凝香和叶凝霜坐在一起,这明显就不对,叶瑾夏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怎么能坐在庶出的小姐后面? 便是叶迎春坐了,叶瑾夏都不能坐。 毕竟,她们俩谁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时间久了,谁也不提。 以前叶瑾夏也不在意,再加之一直都在外面,府里的人都习惯性了叶迎春尽得叶昶喜爱,可如今,叶瑾夏回来了,这台戏才刚刚粉墨登场。 唯恐天下不乱者,如林姨娘之流,都已经开始对这出戏翘首以盼,最好来个鹬蚌相争,她坐山观虎斗,享尽渔人之利才好。 叶昶终于反应过来,内宅之事,他向来不怎么插手,对这些排位也不甚在意,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可一见到其他人向他投来的眼神,特别是叶瑾夏含着笑的眼神,他就有些犹豫了,还有种被看穿一切的窘迫。 如果真让叶迎春给叶瑾夏挪位置,叶迎春定然是要在府里姐妹中丢尽脸面的,这样对她不好,可叶瑾夏呢? 叶昶犹豫了...... 见他如此,叶瑾夏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叶迎春轻咬粉唇,看向了叶瑾夏,眉目轻软,似有些哀怨和委屈,若非早就见识过这完美笑颜下的阴狠手段,叶瑾夏都要心软了,可现在不过是赞叹一声好演技! 她看得穿,不见得其他人都看得穿,大抵都会觉得叶迎春委屈,袁氏看叶瑾夏的目光尤为阴狠,若非在场的人多,她就该发作了。 叶瑾夏心底无声冷笑,赶在叶迎春开口之前道:“父亲,女儿和霜姐儿一起坐也一样的。” 第24章 撕破脸皮 说着,叶瑾夏朝叶昶微微福了福,轻移莲步走向了叶凝霜,叶凝霜愣了愣,旋即起身给叶瑾夏挪位置,叶凝香虽有些不忿,还是乖乖地动了。 所有人都觉得叶瑾夏温娴大度,而叶昶和袁氏却对叶瑾夏这个嫡女太过于凉薄了。 叶迎春咬着下唇,也站了起来,怯怯地看向叶瑾夏,又看看叶昶,小声地说道:“二姐,你还是坐我这里吧。” “不必了,坐这挺好的,春姐儿嘴甜,陪着父亲多聊会。”叶瑾夏抿唇笑了下,端坐如植,全当看不见叶迎春委屈可怜的模样,一脸坦然。 她不接招,坦坦荡荡,落落大方,叫叶迎春暗暗咬牙,面上却还要保持得体的微笑,只有她自己清楚,藏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着绢帕,骨节都变了颜色。 林姨娘眼风轻飘飘地滑过叶瑾夏,带着些讥讽嘲弄,她就想看叶瑾夏和大房的人斗,斗得越凶越好,她再坐收渔翁之利。 今天的家宴其实是洗尘宴,相对特殊些,没有分得太严明,叶瑾夏一抬眼就能对上林姨娘的眼睛,含着几分笑意几分恶意,见叶瑾夏看过来,林姨娘也只是抬起袖子掩着嘴角,眉目却扬起了更为愉悦的笑。 叶瑾夏盯着林姨娘的指尖看,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涂着水仙花汁,琉璃灯盏折射的烛光落在上面,流淌着微润的水泽。 只是,颜色太艳了些...... 叶瑾夏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前方。 有的事,心知肚明便好。 叶瑾夏笑了笑,眸间流光一晃而过。 袁六郎自从在院子里见到了叶瑾夏惊为天人的笑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的,脑子里烟花炸个不停,绚烂的焰火之后,都是叶瑾夏浅浅的笑颜,几分凉薄几分真意,冷是冷了点,可让他眼前一亮,竟是再也忘不掉了。 家宴开始之前,他就一直坐着,偶尔别人问上两句遂应一声,再见到叶瑾夏,袁六郎眼里才有了亮光。 以前一直听闻将军府里叶迎春最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见了叶瑾夏之后,竟也不觉得叶迎春的艳丽比得上她。 叶凝霜悄悄地看了叶瑾夏好几眼,又偷偷地垂眸。 叶瑾夏感受到叶凝霜视线中的担忧,破天荒地有些怔愣,这大概是回府以来,除了老夫人之外,难有的善意了...... 她抬眼,恰好又对上袁六郎略有些怔愣的眼神,嘴角一勾,漫不经心地别开了眼。 “人都到齐了,开饭吧。”老夫人目光略沉了沉,不再纠结排位的事,可看叶瑾夏的眼神明显与看叶迎春的眼神不同。 一顿饭吃下来,叶瑾夏直犯膈应,袁氏死盯着她也就算了,叶昀怎么也盯着她看?那眼神就跟打量一件要买的商品似的,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她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没发出一点声音,也对这两人灼人的视线权当不知道,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真和怀香说的一样,这姨奶奶怕是真看上她做儿媳妇了。 叶瑾夏低着头,拿绢帕擦了擦嘴,纳入袖中,她吃东西嘴刁,自己也喜欢做些小吃食,大都是口味清淡些的,对于府里的吃食,着实有些吃不惯,大鱼大肉的奢华为主,初时吃着还好,多吃些就腻了。 她也只吃了点,便觉得小腹有些坠胀,向老夫人告了罪便起身离开。 叶瑾夏人才刚刚出了屋子,还笑盈盈的袁氏便眼睛眯了起来,看了身后的赵嬷嬷一眼,赵嬷嬷心领神会,也跟着出去了。 夏日的夜晚,月明星稀,一条长长的回廊,廊下每隔十步远就挂着个灯盏,将这一条回廊照得亮亮堂堂的。 叶瑾夏仰头看着天幕,蓝色的丝绒上散着繁星闪烁,耳边依稀响起了少年低沉醇厚的嗓音,噙着软软笑意,泠泠似水,叫人沉迷。 “小姐......”阿七见叶瑾夏神色怔忡便知她在想什么,扯了扯她的袖子,低低地唤了一声。 叶瑾夏回神,嘴角扯出一抹毫无意义的笑,遂继续往前走。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身影朝着她们匆匆而来,就着灯光,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眉目一看就不是好人,一双眼睛不安分地盯着她们看。 叶瑾夏略怔了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紫嫣的后面。 怀香她们刚开始在内院见到外男都是吓了一跳,但见叶瑾夏此举,很快就反应过来,尤其阿七站在几个人身前,冷冷地看着这个人,“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回廊的尽头,灯光最亮的地方就是吃饭之处——品香斋,虽然隔着一条回廊,但这头闹出的动静,坐在品香斋里,眼睛尖些的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叶瑾夏低着头,心下无声冷笑,她这才刚出来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就有人堵在路上,说这不是预谋,她还真不信。 戏都开场了,不闹大些,多些演员,岂不是太无聊了? “二小姐,你可算是来了。”男人长得倒也有几分姿色,油头粉面的,说话的时候,神色轻佻,颇有些像勾栏里寻欢问柳之人。 叶瑾夏眉头一挑,站在后面没吱声,手在紫嫣腰上轻轻地拧了一下,紫嫣诧异地回头,叶瑾夏站在她后面,光影半明半灭,清丽秀致的脸被遮了大半,那双眼睛却异常的幽暗难测。 那男人往前一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紫嫣的脸,眼神越发的灼热了,都说将军府里最漂亮的是三小姐叶迎春,可这会子见到了几乎是小透明的二小姐,他也觉得惊为天人。 紫嫣被看得有些恼了,一眼横过去,“看什么看?” “小姐真是好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紫嫣看,只当她就是这府里的二小姐。 叶瑾夏勾了勾唇,鱼上钩了,当机立断,从紫嫣兜里拿出了一个打赏荷包塞进她手里,以极低的声音快速道:“扔给他。” 紫嫣不解其意,将打赏荷包朝这突然跑进来的男人扔了过去。 他顺手接住,一面双手捧着荷包放在鼻尖嗅了嗅,脸上露出了迷醉的神色来,却突然听到一声冷喝:“来人呐,将这偷了钱财的小贼拿下!” 第25章 将计就计 阿七得了叶瑾夏的命令,当时就冲了上去,抬手就是一掌将这个登徒子给打翻在地。 这个单瘦男人一下子懵了,被打了一巴掌之后才清醒过来,迷醉的眼神瞬间就多了些慌张,不过他本意就是想将事情闹大些,使得叶瑾夏的名声受损,所以不仅没有急着跑,反而大声地叫了起来。 “二小姐,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单瘦男人直勾勾地盯着紫嫣美艳妩媚的脸,眼底满是灼热,表情却带着几分诧异和幽怨,这份演技倒是足够迷惑人了。 “打!”阿七回头看了一眼,叶瑾夏站在紫嫣身边,眼中淡漠如冰,阿七唇间逸出森冷的音节,手上的动作更狠了,一掌劈在那个男人肩上,直接将人摁在了地上。 他们的动静不小,黄莺更是时不时地发出尖叫,“来人呐,把这个小毛贼打出去。” 叶瑾夏眸光滑过黄莺,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 原来是这样么? 阿七恨这个男人居心叵测,再加上叶瑾夏又有言在先,所以下手没有丝毫留情,这个男人看着虽然高,又是青壮年,但对阿七来说,毫无压力,空手就能把人打得抱头乱窜,若不是还有任务在身,怕是早就要跑了。 这会子被阿七压着打,怀香趁乱一脚踹过去,直接将人踹下了回廊,倒在地上,头磕着石头,血涌出来,终于哇哇地大叫起来,而不是演戏般的嚎叫。 叶瑾夏站在紫嫣身后,淡淡地看着这个被打的男人,眼神轻蔑而讥嘲,黄莺回头去看品香斋的动静时,看到了叶瑾夏,不由得有些怔愣。 紫嫣身量高挑,将廊下的灯光遮了大半,阴影落在叶瑾夏脸上,半明半灭间,有种慑人心魄的美,即便紫嫣这样的美人在旁边,也无法遮掩分毫她的风姿。 黄莺咽了咽口水,有些惶恐,什么时候二姑娘已经变得这样让人捉摸不透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叶瑾夏也看了过来,并无丝毫意外,抿唇笑了下,眉眼弯弯,温柔缱绻,黄莺怔怔,仿佛刚刚的凌厉只是她的一种错觉。 品香斋里的人都从宴会中回过神来,立即派了人出来处理叶瑾夏这里遇到的事,叶瑾夏本是打算将人送到外堂交由官府处理,可看到赵嬷嬷来了之后,再联想到黄莺过分惊讶的表情和表现,大抵猜到了会是什么事。 赵嬷嬷看到廊下被打得狼狈不堪的男子时故作惊讶地低呼道:“这是怎么回事?内宅里怎生会有外男?” 她看着叶瑾夏,眸子里滑过戏谑的冷光,旋即垂眸,恢复了一贯稳重的模样,犹豫地问道:“二小姐,今天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您看要不让夫人来处理?” “嗯。”叶瑾夏没看她,喉咙里滚出淡淡的音节,便扭头去看品香斋,因着这边的动静太大,不仅袁氏派了人,叶昶也让长随过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本就没想过要低调处理,现在真正闹大了,也只有赌一把了。 赵嬷嬷虽然诧异今儿个叶瑾夏这么给面子,可这样的话是不能当面说出来的,只得按捺住心里的疑惑,让人捆了那男子往品香斋里送,仿佛都已经预料到叶瑾夏像之前那次一样被赶出叶府,送去乡下庵堂里待着。 这次若是被送走了,可就回不来了! 赵嬷嬷嘴角忍不住勾了下唇,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品香斋内的宴席已经撤下去了,本还和乐融融的气氛因着这点突发状况一下子冷了下去,显得很压抑沉闷。 老夫人坐在上首,叶昶坐在下首,二房和三房的人按照排位依次坐下,几个姑娘则站在一边伺候着,都望着回廊的方向,颇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凝香看到赵嬷嬷押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进来,忍不住惊呼,“呀,怎么会有外男纠缠夏姐儿?赵嬷嬷,你莫不是抓错了人吧?” 叶凝香忽然掩嘴,恰到好处地停下了,惊慌失措地躲到了宋姨娘身后,嘴角却忍不住微勾。 她一副说漏嘴的模样,仿佛这事已经有了定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因着她的“心直口快”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叶瑾夏身上,神色各异。 都还没问,就直接把脏水泼她身上了? 叶瑾夏眼底滑过些许冷光,这笔账,她记下了! 但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叶瑾夏手指悄无声息地紧握成拳,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了,依旧站在紫嫣身边,一脸淡然,等着袁氏出招。 袁氏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自然看到叶昶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心下一喜。 叶瑾夏第一次回府,在府里住了两年,之所以被送去了庵堂就是因为传言她与外男有染导致叶昶大怒,不顾李娇的阻拦,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就将叶瑾夏送走了。 这一次,叶瑾夏的结局应该也是已经注定了。 袁氏暗暗地想着,很是窃喜。 怀香微微屈膝,对着老夫人和叶昶,不卑不亢地说道:“启禀老夫人,老爷,奴婢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偷了钱财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请老夫人和老爷给小姐做主。” “你胡说。”本来还跪着的男人听到怀香的话,立即挣扎着要起身,瞪着怀香,眼里满是愤怒和怨愤,看了眼袁氏,底气立马就足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刻意提高了,“明明就是你们叫我来的!” “哪里来的混账,瞎了眼么?这是将军府,也是你一个外男能随便进的?来人,拖下去打,一定要把嘴给我撬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叫你进来的!” 袁氏冲他使了个眼色,虽然话说得狠,仆从们也将他摁住,却并没有立马动刑,不过是要告诉他可以说了。 “噗通--” 男子立马跪倒在地,他是个聪明人,大夫人的话再明显不过,此刻正是借坡下驴的好时机,错过了,这出戏就没法唱了。 “咚咚”磕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响头,额上已经青了一大块,战战兢兢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回老爷夫人,小人是住在街角的张全福,平日里给府中送菜,今日是与人约好在此见面,求老爷夫人明鉴啊,将军府守卫森严,若非与人有约,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乱跑的!” 第26章 落井下石 叶昶没说话,眼神却越发阴沉,袁氏心下一喜,佯装怒道:“与谁约好的?” “与,与......”张全福嗫嚅着没说,似是很不愿将那人供出来,闪躲的模样惹来叶昶更加不喜,沉声道:“说!” 叶昶征战沙场多年,不怒自威,如今已是动了真怒,那气势光是看一眼就能吓死人,哪是张全福这种庸碌小人能承受得住的,他浑身一抖,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凛然道:“是,是二小姐。” “什么?”叶凝香似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竟然又夏姐儿?” 一个又字,让在场的人都想起了那年秋天的事,叶瑾夏也像现在这样,百口莫辩。 “住口!”叶昶气得不轻,脸色发黑。 袁氏则是一脸震惊,半是惊疑地说道:“满口谎言,二丫头怎么可能与你暗通曲款?更何况,叶府这么大,你一个外人如何进得来?” 张全福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小人才没有胡说,虽然小人家里穷,但长相端正,也读过几年书,前几日二小姐在后厨见了眼睛都直了,也是情投意合,小人这里还有她给我的信呢,就是约小人今天酉时来碎雨阁见面,小人还给二小姐回了信,但因为等了太长时间小人才在府里走动,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二小姐!” 叶瑾夏在碎雨阁里设了小厨房,平日里的粮食米面都是从后厨拿,经张全福这么一说,众人的眼神又有些变动了。 叶昶快要气疯了,心里已经给叶瑾夏判了死刑,看张全福的眼神也越发冰冷,像是看着一具尸体,让张全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求饶道:“二小姐,救救我,快些告诉老爷,你是约着我的啊!” “住嘴!”怀香瞪着他,恨不得上去扇他两耳光才好,“明明就是你突然跑出来偷了我们的荷包,还对我家小姐胡言乱语!” “你胡说!” “你......”怀香瞪着张全福,颇有些咬牙切齿,对于张全福这样的无赖小人,她再好的口才都没用,更何况,现在袁氏明里暗里不知道递了多少把刀子,叶昶已经压不住火气,冷冷地喝道:“全都闭嘴!” 怀香咬了咬牙,站在一边,非常不忿,张全福撇了撇嘴,立马安安分分地跪好了。 袁氏看了眼在场的人,哪怕是老夫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她眯了眯眼睛,继续火上浇油,“口说无凭,信呢?” 张全福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袁氏,罔顾叶昶难看的脸色,继续添油加醋,说什么要他们成全之类的话。 袁氏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信,立马瞪着黄莺,怒道:“黄莺,跪下!” 黄莺不解其意,但很乖地跪下了,听着袁氏在那数落:“我派你贴身伺候三丫头,是让你好好照顾她,学学府中的规矩,现在竟然私通外男,做下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你可知罪?” 黄莺眼中立即充盈了泪水,怯怯地看了眼叶瑾夏,一咬牙,十分委屈地说道:“可小姐是小姐,想做什么,奴婢也劝不住,夫人不能怪奴婢呀,刚刚小姐也是想把这个人扭送到外堂,可没想到动静太大了,赵嬷嬷一过来,就.....” 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叶昶冷硬的表情现出了一些裂缝,偏头淡淡地看了叶瑾夏一眼,眸子深处沉淀着阴沉沉的风暴。 叶瑾夏垂眸,一言不发。 怀香急了,黄莺刚刚也在场,自然也知道这个叫张全福的男人是多恶劣的人,明明就是登徒子一个,黄莺竟然还说是叶瑾夏的吩咐,这分明就是故意想要污蔑叶瑾夏。 她好几次想要申辩,可叶瑾夏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怀香不解其意,不甘地退到了一边。 袁氏眯着眼睛,忽而眼风骤然凌厉,指着黄莺怀里露出半个角的信封,厉声道:“这是什么?” 黄莺还想遮掩一番,袁氏却是甩了她一个耳光,她被打蒙了,摔在地上没爬起来,那封信就掉在了地上,信封上“夏姐儿亲启”几个字尤为刺眼。 叶昶置若罔闻,只看着黄莺和张全福,目光越发阴冷,袁氏立即凑上来劝慰道:“老爷,这中间肯定有误会,二丫头在庵堂待了那么久,清心礼佛,定然是早已知错,必定不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 叶瑾夏将这段所谓的供述全都听完,尤其听到袁氏那明劝暗讽的话,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袁氏还真是句句不忘提醒叶昶当年那段“冤案”呐...... 老夫人看看叶瑾夏,又看看盛怒的叶昶,也是不知道能说什么才好。 “来人呐,把这个叫张全福的外男打一顿扭送出去,至于夏姐儿,”袁氏见众人还处于一种比较懵的状态,立即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教训叶瑾夏,“你也太不懂得自爱了,怎么可以又做出这样的事?回去抄《女诫》五十遍,没有悔改之前不得离开清风苑半步!” “夫人,我看二小姐似乎更想去庵堂,那里......”林姨娘适时地插了一句嘴,忽然轻笑了声,掩嘴不说了。 林姨娘的意思是庵堂比府里戒备松散,可有的时候,点到即止会更有效果。 叶昶脸色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勃然大怒:“来人呐,把二小姐送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半步!” 叶凝霜看了看叶昶铁青的面色,再看到叶瑾夏淡漠森冷的眼神,不由得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小声地为叶瑾夏辩解了一句,“二姐才刚回府,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 她声音很小,和她的性子一样,带着些怯意,没能入叶昶的耳,或者说入了也没半点说服力,可林姨娘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伸手拉住她,暗中使力捏了她一把,眼里的冷光,因为站得近,看得一清二楚。 叶凝霜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眸色微暗,咬着下唇不再说话了。 叶瑾夏淡淡地抬起眼皮,凉凉的眸光滑过叶凝霜,诧异地挑了挑眉,却不动声色,看着往这边走来的几个嬷嬷,她拉住紫嫣的衣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第27章 将计就计 在嬷嬷们动手之前,一个人影行动更快。 听到叶瑾夏低低的声音,紫嫣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几步走过去,对着张全福脸上打了一巴掌,又羞又愤地呵斥了一句“放肆”,那眼神别提多委屈,根本就是看着个登徒子。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紫嫣因为生气,小脸涨得通红,但更逼真。 张全福被打了一耳光,立即十分委屈地看着紫嫣,语气中颇有几分怨怼,“二小姐,今日分明是你约小人过来的,如今见了面怎么就翻脸了?莫不是前些日子说的话都是诳小人的?”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紫嫣,不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是上等,就是不知道尝起来滋味如何,越是这么想,眼神就越灼热,使得他尚算端正的面容有些猥琐了...... 紫嫣气结,对这个眼神有些犯恶心,强压住胃里的翻腾,喝道:“你胡说什么?我根本没见过你!” “二小姐,前几日才见过就忘了么?真是绝情,你写给小人的书信还在,怎能算是胡说八道?”他立即指着袁氏,却见她眼中满是错愕和惊慌,一时不知是何原因,旋即压下这股子怪异,又指着一旁的黄莺,继续演戏,“刚刚你也听到了,就是这丫头给我送的信,她手里还拿着我的回信,你怎么可以说小人是胡说八道呢?” “你分明就是个偷人钱财的小蟊贼,还敢睁眼说瞎话?”紫嫣看了眼错愕乃至惊恐地黄莺,勾了勾唇:“黄莺可是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怎么可能随时接触你?” “怎么就不可能了?”张全福兀自狡辩,“我又没说是她亲手把信交给我了,是她让人将信带过来的。” 张全福好似不知道屋子里坐着什么人,什么话都不遮不掩地说出来了,这一说出来,众人的表情就更是精彩了。 紫嫣盯着脸红脖子粗的张全福,厌恶地别开头,视线清清淡淡地扫了一圈,眉梢忽的扬起一抹笑,看得张全福眼睛都直了。 察觉到张全福的视线,紫嫣眼中的厌弃更为浓烈,叶瑾夏若无其事地拉了她一把,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却叫紫嫣心生敬佩。 小姐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些人的反应真是太好玩了! 紫嫣还记着叶瑾夏刚刚站在她身后就一直在用两人才听得清楚的声音说这些话,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才知道这是早有预谋。 张全福也不甘示弱,立马将紫嫣之前扔给他的荷包拿了出来,嗅到荷包上的馨香,眼中的迷醉之色更浓,但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他双手举着荷包,好让众人看清楚些。 瞥见众人错愕的眼神,他更加得意了,还以为事情立马就能解决,添油加醋地说道:“这可是小姐您给小人的荷包,小人一直贴身放着呢。” 看到那个荷包,紫嫣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叶瑾夏要让她扔这个荷包了,原来是这样! 张全福直勾勾地盯着紫嫣,眼中的灼热不减,反倒越发地浓烈了。 紫嫣厌恶地别开头,冷冷道:“你这小贼,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二小姐,你这样可就不对了,怎么能倒打一耙呢?” 除了张全福,谁都没有再说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相如何,其实已经有了分晓,沉默,或许是因为不好说什么。 叶瑾夏勾唇,无声地笑了。 紫嫣生得漂亮精致,又很会打扮,气质也不凡,一般的小家碧玉都比不得她,今天又穿着浅绯色的桃花云雾罗衫,制式简单却精致,一路走来,颇有种烟拢雾绕的感觉,虽然比不上烟罗,可对于张全福这样小人物,也足够华丽了,加之她本身穿得很素净简单,不仔细看,还真不显眼。 叶瑾夏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张全福的出现并非偶然,所以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她就没想过要自己去面对张全福,谁料,这个色胚一见到美艳的紫嫣就忘了东南西北了,完全瞧不见她这个正牌小姐,不过这倒也省了不少事。 “呵,说得好像自己见过二小姐一样。”叶瑾夏轻笑。 张全福虽然感觉屋子里气氛变得很古怪,但仍然没有自觉,洋洋自得道:“当然。” 张全福忽的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人并不是眼前的‘二小姐’,而是她右后侧半步处的一个丫头,清清凉凉的声音,如珠如翠,甚是动听,此刻却凝着刺骨的寒意,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叶瑾夏缓缓走到张全福跟前,清丽的容颜上浮着浅浅的笑意,眼中却寒霜密布,杀机重重,蔷薇似的薄唇轻启,直接将他定了死刑。 “虽然你口口声声说见过我,还和我私定终身,暗中幽会,可我着实不记得有见过你,所以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要这么侮辱我的声誉呢?说起来,你若是我的情郎,怎么一点都不替我着想,反倒可劲儿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是生怕我不会被赶出府与你相会么?” 叶瑾夏刻意将情郎二字咬得很重,颇有种嘲讽的意味。 字字诛心,张全福面如死灰,艰难地辩解道:“刚刚光线太暗,我认错了。” “好一个认错了,说了那么一会话,你和我说你认错了?”叶瑾夏面上的笑意寸寸凝结,眼神如刃,缓缓剜过他,吐气如兰,却使得周遭空气无端端降了几度,“你是觉得我们都是任人欺哄瞒骗的傻子,可以随意戏弄么?” “我刚刚确实是认错了。”张全福试图将已经崩坏的局面挽回,举起手里的荷包,急促地说道:“这个荷包是你送我的,这总不能否认吧?” 张全福还有些侥幸,但见叶瑾夏面上仍是淡淡,越发地心虚了,脖子一梗,大有豁出一切的意思。 叶瑾夏勾了勾唇,正欲说话,却听见叶凝霜柔柔淡淡的声音将疑惑解开了,也将张全福最后一丝侥幸击得支离破碎。 “那是府里用来打赏下人的打赏荷包,怎么会是二姐送你的礼物?” 叶凝霜话音才刚落,怀香就迫不及待地辩解道:“你这毛贼好不要脸,分明就是你偷了钱财,还诬陷我家姑娘和你有染,居心何在?” 第28章 祸水东引 张全福腿一软,跪倒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眼中浮现惊恐之意,可看到黄莺也自身难保,就更是无助了。 袁氏有心无力,立马下令,决心将现下最大的威胁解决,“该死的登徒子竟敢欺瞒我们,折辱二小姐名声,带下去杖责五十。”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冲上去压着张全福,他挣扎着叫‘大夫人,饶命’又被人捂着嘴,要往外拖去。 五十棍子打下去,不死也不远了,一个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叶瑾夏又怎么可能让袁氏如愿,当即出声阻拦,“且慢!” 袁氏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还得装出慈母模样劝她,“二丫头,你难不成还要替他求情?他可是一直在诋毁你的名声。” 叶瑾夏定睛看她,忽然攒出个钢刀般刻骨的笑,却是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昶说话,挺直腰杆站在他面前,凛然无畏,“父亲,这间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夏姐儿蒙受不白之冤,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您可得为夏姐儿主持公道,毕竟差点儿,夏姐儿就又要被送去庵堂了。” 便是气极,叶瑾夏也不忘用敬语,却听得叶昶心里头很不舒服,可这番话完全挑不出错来,他只能忍着。 叶昶凝着眼前气质清冷疏离的少女,十四岁的年纪,眉目尚未完全长开,还有些青涩,但一颦一笑间,都有李娇的影子,尤其那双眼睛,倔强桀骜,当真是一模一样。 他一时有些恍惚,只觉得这眼睛太凉了些,不着痕迹地挪开眼风,神色有些怔忡。 叶瑾夏心下冷冷,轻轻一笑,灯笼里晕黄的光打在她脸上,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泽,叫人移不开眼。 老夫人眸间已然染上了几分寒气,也没看旁人,对叶瑾夏道:“孩子,苦了你了,这件事说清楚才好,不然指不定又会生出些什么流言。” 一时之间,袁氏脸色更加难看了,但在这个关口,也不能自乱阵脚,努力维持镇定,屋子里其他人的脸色也都很复杂。 叶瑾夏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黄莺,眼角微微上挑,明明是笑着的,却漫出一股子寒气。 黄莺禁不住浑身发颤,往后躲了躲,依然逃不开叶瑾夏逼人的视线。 叶瑾夏垂眸看她,轻轻柔柔地说道:“黄莺,你来我身边时日不长,但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要陷害我?” 黄莺看看袁氏淡漠的脸,知道今天的事肯定是过不去了,袁氏不可能因为她而将布局全都打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婉转清脆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姐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哭什么呀?弄得好像我虐待你一样。”叶瑾夏好脾气地蹲下来,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抚两句才道:“我只问一遍,为什么?” 黄莺不说话,偷偷地拿眼角余光瞄神色阴沉不定的袁氏,又吓得立马低下头,双肩颤抖如筛糠。 叶瑾夏脸色立马阴沉下来,“你看大夫人做什么?难不成是她指使你陷害我的?” 黄莺动了动唇,想说话,袁氏凌厉的眼风扫过去,她立马噤若寒蝉,“黄莺,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说,是不是你和这什么张全福眉来眼去,却还把脏水往二丫头身上泼?” 叶瑾夏了然挑眉,她清楚袁氏的手段,颠倒是非黑白的事,她做得可不少,说她那张嘴能将死人说成活人也不为过,只是今天嘛,事情多了,难免就圆不过来了,不过现在就先顺着她的话来。 黄莺身子又是一颤,她深知袁氏的手段,若开罪了她,下场只有更惨,没有最惨,可对上叶瑾夏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劲地磕头求饶,脑袋都磕破了,鲜血横流,旁人只当她是认了。 张全福在一旁听得傻了,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惹祸上身的时机,很认真地装聋作哑。 “张全福是吧?”叶瑾夏却不愿放过他,几步踱到他身边,笑眯眯地问道:“你之前说二小姐对你青眼相看,还说黄莺这丫头送的信,可转眼就将我的丫鬟认成二小姐,现在大夫人说是你和黄莺暗通曲款,可是真的?” 张全福本想否认,但自个儿定然是不能再咬定叶瑾夏了,只得认下,“是的。” 叶瑾夏轻轻地笑出声来,“那你之前怎么没认出黄莺?” 张全福迟疑着辩解道:“我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呀,这会子又情深不换了。”叶瑾夏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可你的回信上分明写的是我的名字,不知道内容还记得多少?” 张全福内心是崩溃的,不是说二小姐叶瑾夏是个软绵绵的性子很好拿捏么?怎么这么咄咄逼人? 他嗫嚅着承认了,“小人忘了。” “情书内容都能忘,这情可真够深的。”叶瑾夏低低地嘲讽了一句,张全福终是撑不住她无处不在的威压,眼中浮现豁出去的神色,“那不是小人写的,小人其实不识字。” “不识字还知道信上约定酉时见面?你又是在逗我?” “是拜托别人帮我看的。”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要把人请过来证明我清白。” “......”张全福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崩溃了,跪在地上直磕头求饶,“二小姐,小人错了,小人没有写过回信,也压根没见过什么回信,更不是小人拜托别人写的,在这之前小人并没见过你,也没见过你的丫鬟,是有人给了小人一笔银子为的就是诋毁你的名声,其他的小人一概不知,小人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二小姐饶了小人吧。” “哦,谁指使你的?”叶瑾夏嘴角微微上扬,含着些愉悦的笑,她没想到都还没开始严刑逼供,张全福就全招了,虽然没有招出很具体的信息,但也足够了。 “小人......不知道。”张全福冷汗直冒,比起叶瑾夏冷冰冰的样子,他觉得她笑起来更加让他胆寒。 “不知道?” “小人没有撒谎,真的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那可就不好办了。”叶瑾夏幽幽地看着他,眸色幽暗不明,张全福忍不住抖了一下。 第29章 激将袁氏 “你这一问三不知,留你还有什么用呢?”叶瑾夏叹了一声,语气似有些遗憾,可眼神和表情却带着几分玩味。 张全福一听这话,心就咯噔一下,他怎么觉着众人口中毫无作为的叶二小姐是个高深莫测的主啊?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就一个劲地求饶,品香斋里的众人都看着这一幕,露出些古怪的神情。 叶瑾夏变了! 这是很多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叶瑾夏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全福,眉梢微微上扬,挑出一抹嘲弄的笑,淡淡道:“刚刚你可说了不是黄莺直接把信交于你,那是谁转交呢?” 她顿了下,又道:“别说不知道哦,黄莺是我的一等丫鬟,没那么多机会将信传给你一个连内宅都进不来的人。” 张全福面色微变,已是惨白如纸,汗涔涔如雨下,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是府里的护院,好像叫李昱。” 叶瑾夏挑了挑眉,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名字,意味深长的眸光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袁氏脸上,清清淡淡地笑了声。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么? 袁氏心头猛地一跳,忽的反应过来,立即露出讶异之色,旋即怒道:“我就说怎么这段时间老听说黄莺和外院的人走得近,原是打的这个主意,真是混账!” 声音陡然拔高两度,跪在一边的黄莺顿时抖得更加厉害了,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眼泪也哗哗地砸在地上,却不敢抬头,更不敢出言求饶,她不明白,明明叶瑾夏一直都是对身边事漠不关心的状态,怎么今天却像是提前了洞悉了一切,将她的打算全盘推翻呢? 袁氏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黄莺,露出些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你个李昱,夫人将他留在府中做一个护卫,没想到竟做出这等下作的事。” 她在外人面前称呼李娇为夫人,以显示自己宽容大度并无夺位的意思,不过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她清楚,叶瑾夏也清楚,这副做派能骗过谁,大概也只有叶昶了。 叶瑾夏看着叶昶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哀色,心下无声冷笑。 若真的在意,当初又怎会迎娶袁氏?现在一副思念模样,又是何必呢? 袁氏看着叶昶,道:“老爷,妾身以为不如就将李昱打出府去,这等人留在府里只会败坏风气,你看如何?” 李昱若是真的出现和张全福一对峙,肯定是要穿帮的,先不说张全福能不能兜得住不乱说话,即便他真的要钱不要命什么都不说,按叶瑾夏今日的作风,定然会发现蛛丝马迹,然后将她拉下水,即使这件事她并没有插手,可保不准叶瑾夏不会咬着她不放。 不论如何,绝对不能再出意外了! 袁氏暗暗捏紧绣帕,面上已然换上真挚的询问之色。 叶昶沉吟片刻,正欲点头,叶瑾夏却淡淡地打断了袁氏的如意算盘,“慢着,李昱既是我娘留下的人,现在却无缘无故做了这样的事,若是不说清楚,夏姐儿不好和娘亲交代。” 袁氏看着叶瑾夏,眼神如钢刀般刻骨,旋即又攒出个柔柔的笑意,“夏姐儿,我看不必了吧,这小贼不也说了是李昱送的信么?” “捉贼还要拿赃,凡事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全,若真是李昱所为,那他可就辜负了娘亲对他的一番栽培,可若不是他,岂不冤枉?”叶瑾夏扬眉,同样柔柔地笑了。 “怎会冤枉?” “毕竟名字只是代号,做这种事,谁会傻到将真实姓名告知外人。”叶瑾夏淡淡地看了袁氏一眼,明显能感觉到今天袁氏状态很不对,比以往要急一些,说话做事什么的漏洞非常多,她抿唇笑了下,慢吞吞地说道:“若是娘亲在,必定不会让夏姐儿受这样的委屈。” 袁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叶瑾夏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就怔住了,这是...... 她心里有些忐忑,再看品香斋里众人的表情眼神,就更是忐忑。 叶昶迟疑地看着她,袁氏旋即明白过来,自己今天话太多了,难免给人做贼心虚的感觉。 贱人! 袁氏不甘地退下了,她这才知道,自己这是中了叶瑾夏的激将法了,叶瑾夏太知道李娇是她的死穴,一直用李娇刺激她,以至于她一整晚都在和叶瑾夏对着来,现在看来,完全落了下风不说,还惹得叶昶对她不喜了。 叶瑾夏挺满意这个结果,就是有点遗憾,袁氏竟然就这样退下了,如果再纠缠一会,说不定,她就能抓到漏洞咬死袁氏了。 不过,她们之间的恩怨那么多,不急着这一时。 未免出什么幺蛾子,叶瑾夏让阿七去将人带过来,只是...... “小姐,我知道了。”阿七对叶瑾夏的耳语听得一清二楚,也很明白叶瑾夏要做什么,面无表情地点头,而后就走出了品香斋。 阿七的动作很快,李昱被带了过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周大。 瞥见周嬷嬷骤变的脸色,叶瑾夏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袁氏忽然明白过来,叶瑾夏今天根本就是挖了个大坑等着她跳,偏生她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算计了叶瑾夏,在那沾沾自喜,现在才知一切都在叶瑾夏的算计之中。 这贱蹄子! 袁氏咬紧后槽牙,藏于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着绣帕,修长的指甲又一次拗断了,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她才清醒过来,没有站起来指着叶瑾夏的鼻子骂。 赵嬷嬷知晓叶瑾夏的意图,立即走上前去,想要将李昱和周大的身份说清楚,好让张全福知晓到底谁是李昱,可叶瑾夏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张全福,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谁是给你送信的人?”叶瑾夏冷冷地看着张全福,眸光轻缓浅淡,不惊轻尘,却冰冷刺骨,叫张全福不敢有丝毫说谎的想法,下意识地伸手指着周大,喃喃道:“就是他。” 叶瑾夏勾了勾唇,“确定?” “确定,就是他!”张全福点头,语气很是笃定。 叶瑾夏轻轻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眸光笼着赵嬷嬷,旋即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落在了袁氏身上,变得意味深长。 第30章 赖责下人 不仅是叶瑾夏,几乎所有人看袁氏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即便不明说,其实都明白,这是袁氏设下的局,为的就是将叶瑾夏和李昱一齐赶出府去,没想到却被叶瑾夏轻轻巧巧地破了局。 但,张全福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接触的人也只有黄莺和周大而已,信也是黄莺给他的,若想将袁氏拉下水,力度还不够,众人都看得明白,同样的,叶瑾夏也明白,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能将将袁氏一招毙命,她要的不过是一点点瓦解袁氏的力量,先从她的左膀右臂开始下手,比如说......周嬷嬷。 周嬷嬷和赵嬷嬷都是袁氏的陪嫁丫鬟,比袁氏只大了几岁,从当初的豆蔻少女到现在,也是在府里经历了不少明枪暗箭,行事缜密,当得起一声嬷嬷,也是袁氏的智囊,不知为她出谋划策多少次。 而周大是周嬷嬷的侄子,周嬷嬷终身未嫁,也没有成为叶昶的填房,这个不太成器的侄子周大就成了周嬷嬷的支柱,如今,周大出事了,周嬷嬷还能独善其身?想都别想! 叶瑾夏笑了声,还没等她发难,叶迎春就等不及要为袁氏开脱了,她不是傻子,即便袁氏并没有将这些事和她说,叶迎春也知道今晚上的事定然是袁氏为了设计叶瑾夏而布下的局,却没想到先机全让被设计者占去了,现在只能想办法降低这件事对袁氏的影响。 “二姐,这......这是怎么回事?”叶迎春绞着绣帕,眼中浮现些许惊讶和迟疑,看着叶瑾夏,小声地问道。 声音虽然低,但足够被在场的人听清楚,她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仿佛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 叶昶听得她轻轻柔柔的声音,铁青的脸色稍有好转,但眸间依旧寒霜密布,是对着袁氏的。 叶瑾夏并不意外,眼睑微垂,敛去眸间的万千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冷清模样,淡淡道:“大抵是周大顶着李昱的名号接触张全福,只是不知道周大是受何人指使竟与黄莺一起来设计我。” 周大被突然带过来还有点不在状态,这会子也总算是听明白了,自己传信的事情败露了,叶二小姐在清算他的过错了,心一下子慌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狡辩道:“小人不知二小姐说的什么事,小人没见过这个人。” 说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还真有欺骗性。 叶瑾夏不为所动,张全福却是忍不了了,大声叫了起来,“你骗人,明明就是你把信给我的,还说什么如果这件事成了,另有二十两银子给我,还说什么二小姐如果被赶出府,可以为所欲为了......” “住口!”叶昶听到为所欲为这样的字眼时,愤怒得不可遏制,额角青筋暴起,冷冷的声音杀气腾腾,叫争辩不休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抖了两抖,面露惧色,头埋得很低,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规规矩矩地跪好了。 叶瑾夏挑了挑眉,对这样直白的觊觎也有些恼了,什么货色也敢对她为所欲为? 哼,不知死活! 她勾了勾唇,轻缓的眸光笼着瑟瑟发抖的周大,似笑非笑地问道:“周大,你说说,是谁指使你做这样的事?” 周大噤若寒蝉,摇头,不敢说话。 “你是周嬷嬷的侄子,对吧?”叶瑾夏声音柔柔的,换了个问题,话音落下,好几个人都是面色一变再变。 袁氏心里窝着火,都快从眼里喷出来了,看叶瑾夏的眼神都如淬了毒的钢针般森冷,她如何不知叶瑾夏是在蚕食她的力量,恨不得立马就将叶瑾夏撕了,可她更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反击的时候。 叶迎春已经数次以眼神示意袁氏要淡定,赵嬷嬷也在一边使劲压着袁氏不让她乱动,几次深呼吸之后,才终于压下对叶瑾夏的痛恨,恢复了常态。 叶瑾夏啧了一声,嘴角攒出淡淡的笑。 袁氏这份心境倒是让她刮目相看,都受这么大的气了还能忍得住不发火,怎么不干脆闹起来,闹得越大才越好,一次性把麻烦都解决了,省得以后还要费工夫收拾。 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周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瑾夏的问题,被点名的周嬷嬷也白着脸,没说话,可叶昶的脸色已经阴沉得仿若能挤出水来,周身阵阵煞气逼人,他的神武大将军之名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那是沙场厮杀,拼命拼来的,手里沾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正生气的时候,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战心惊了,别说周嬷嬷这些人撑不住,就是叶瑾夏也感觉有点呛。 周大跪在地上,只觉得头重得完全抬不起来。 “啪——”的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转头一看,却见叶迎春扬手掴了周嬷嬷一耳光,都有点目瞪口呆。 叶迎春一直都是温婉大方、美艳无双的形象,极少动怒,几乎不曾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更不要说直接动手了,叶瑾夏却知叶迎春惯用软刀子伤人,今儿个直接动手,怕是气极了。 周嬷嬷一下子被打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眉目冷淡凌厉的叶迎春,嘴角都流出血来,才感觉到脸上有火辣辣的疼涌上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嬷嬷,跪下!”叶迎春语气鲜有的沉冷,威严架势却是慑人,周嬷嬷下意识地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叶迎春颇有些痛心地说道:“周大是你侄儿,怎能教他做出这等下作之事?传出去了,别说夏姐儿的名声会被毁了,便是府里也将落个治下不严的名声,你可担待得起?” 周嬷嬷立即反应过来,露出愧疚懊悔的表情,“三小姐,都是老奴不好,还请看在老奴服侍夫人多年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一招壮士扼腕,叶迎春用的时机和力道都恰到好处,将袁氏的责任几乎全都推到了周嬷嬷身上,再要追责,袁氏也已经没了多少罪过了。 叶迎春此举,大多数人心里都是门儿清,但不得不说她成功了...... 第31章 主母易位 周嬷嬷挨了一巴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嘴角都流出血来,但供认不讳,只说是看不得袁氏受委屈,自作主张想要教训叶瑾夏,没有说袁氏的一句不是,可见其耿耿忠心。 袁氏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若非极力克制,怕是要起身为周嬷嬷开脱了,其隐忍不发的姿态倒让周嬷嬷那番话多了些可信度。 对于这样的发展,叶瑾夏丝毫不意外,但并不想就这么让袁氏安然脱身,怎么着也得留下点教训才好。 她眨了眨眼睛,故作懵懂地问道:“夏姐儿有些奇怪,黄莺、周嬷嬷都是有卖身契的,怎么敢如此乱来......” 府中的丫鬟长随都是有卖身契的,大都是握在自己主子手里,可黄莺是例外,她虽是叶瑾夏的一等丫鬟,卖身契却是捏在袁氏手里。 袁氏心下又恨又怒,眼神如钢刀般刻骨,滑过叶瑾夏淡淡的眉目,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才没有说出过分的话。 叶迎春脸色不大好,一双泪眸似嗔似怨地看着叶瑾夏,又看看叶昶,低头咬着下唇,神情说不出的委屈,“夏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嬷嬷都已经说了是她自作主张,你为何还要揪着不放?难不成你认为是母亲要陷害于你?” “呵。”叶瑾夏低低地笑出了声,却听见叶昶冷淡至极的声音,“够了!” 他冷冷地扫过品香斋内的几个人,颇有种粉饰太平的意思,“夏姐儿,够了,还嫌今天闹得不够大么?非得让府里传出内宅不合的名声,你才要罢休么?” 袁氏目露喜色,叶迎春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眸间泪光点点,见者无不心生怜惜。 叶瑾夏心底无声冷笑,直视叶昶阴沉的眸子,忽而展颜轻笑,顺着台阶下了,“是,父亲教训得是。” 她清清淡淡地笑了声,面露关切之色,“府中琐事繁多,夫人日理万机,大抵是累了,精力不足,治下不严也是在所难免的,夫人可要多多休息才好,是夏姐儿冲昏了头脑说错话了,夫人莫怪,只是往后用人还是得看清楚了才好。” 袁氏噎住了喉咙,宁愿叶瑾夏死咬着不放也不想听她故作关心,尤其这关心之中还含沙射影。 叶迎春看到叶瑾夏脸上柔柔淡淡的笑意,暗暗捏紧了绣帕,美目中寒光若隐若现,再看时,眸色已然恢复了惯有的淡然温婉。 叶瑾夏突然如此乖顺,叶昶反倒有些不适应,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正想将这件事翻篇,老夫人却发了话。 “老大家的,今天这事你做得太过分了。”她懒懒地抬起眼皮,精神虽然不大好,可眼神却锐利如刀,滑过袁氏和叶迎春,越发不喜这母子两。 她本就觉得女孩子生得清秀标志便可,过分美艳会是一种灾难,若是恃美而骄就更不是好事,叶迎春素日里一脸的清高淡然,脾性也还温婉大方,可今天这事,叶昶不愿处置,她却是看不下去的。 “母亲,媳妇管教下人不严,确实是媳妇的错误,可今天这件事,当真是——”袁氏还想将罪责全推给周嬷嬷,只见老夫人冷哼一声,拍着桌子坐了起来,冷声道:“你做这当家主母的时间太长,是不是忘了我还没死呢?真当所有人都能被你唬弄过去?” 见袁氏死不悔改,老夫人怒火中烧,也决心不再维持表面的和谐,今天非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见她动怒,叶问冬立即轻轻锤着她的肩膀,柔声劝道:“祖母,切勿动气,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叶瑾夏也是一脸忧色,凑上前,小意地说道:“祖母,气大伤身,今儿个天色晚了,您也该去休息了,要不先回去?” 老夫人目光柔软下去,知晓她的心意,更加觉得这个孙女对自己胃口,对袁氏母女更加不喜。 叶昶张了张嘴想要劝说几句,看到老夫人的眼神,涌到喉间的话又咽了下去。 袁氏敛眸,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起,尖锐的痛楚袭来,她才忍得住不发作,心里恨极了老夫人,更恨叶瑾夏,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两个人死无葬身之地。 叶迎春怯怯地看着老夫人,甚是委屈,想要辩解,老夫人眼底却滑过一丝厌恶,不想再看她一眼,继续道:“二丫头说得对,你最近确实是精神不振,手下的人都敢擅作主张谋害主子性命,若是继续这样,府里还不得乌烟瘴气,我看老大家的也该休息一段时间,等着精神养足了再掌管中馈也不迟。” 袁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连委屈也顾不得装了,只觉得愤怒,她兢兢业业七年,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夫人不喜欢自己,她心知肚明,但做事周到也让老夫人挑不出错误,可今天为了叶瑾夏那贱人,竟然要卸了她的主母之位,根本就是当众打脸。 说是说等她养足精神,其实就是变相说她能力不够,不足以担当主母之位,之前推卸责任的说辞变成了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谈笑间,手起刀落! 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眼中滑过淡淡的讥诮,她一直不喜袁氏做派,但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也就懒得管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可今天袁氏实在太过分,环环相扣,用心岂是险恶能形容,为的就是将叶瑾夏置于死地,若不是叶瑾夏机敏小心应对,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李娇唯一的骨血,她怎么也得保住! “老二家的,这个家你来当。”老夫人看向周氏,虽然性子温吞了些,不大适合当家,可她作风端正,比起袁氏要好得太多,就先让她当着。 “母亲,我不合适吧?”周氏也被吓了一跳,府里的事,她一向管得少,只要袁氏不太过分,她也就随意了,可老夫人突然提出要她当家,这心情还真是忐忑。 “没什么不合适,这两天就把事务交接一下,你要有什么不懂可以问问管家,让二丫头也跟着学习,再过两年也该配人家了。”老夫人一锤定音,疲倦地闭上眼睛,却开始对袁氏和叶迎春进行处罚。 第32章 善意提醒 袁氏和叶迎春都无法免责,虽然只是面壁思过,可大都能听得出老夫人字里行间无不透着对这两人的不满。 叶迎春咬着下唇,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但老夫人对她装可怜的把戏毫无动容,叶昶到底还是心疼叶迎春,毕竟,叶迎春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见她这般委屈却隐忍不发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母亲......” 可看到老夫人明显含着薄怒的眼神时,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算是默许了老夫人对叶迎春的惩罚。 没能得到回应,叶迎春面上更是委屈,怯怯地看着老夫人,道了声诺,心里却是恨极了叶瑾夏,眼角的余光看过去,如钢刀般刻骨,叶瑾夏淡淡地挑了挑眉,一脸兴味。 处置完主子,老夫人开始处置下人,“身为婢子,竟敢私通外男,谋害府中嫡女,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这五十板下去,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周大好歹还是男子,咬咬牙说不定还能熬得过去,可周嬷嬷和黄莺却是女子,真挨了这五十大板,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这比直接杀了她们还痛苦。 一听这个刑罚,黄莺眼前就一阵发黑,身子软了下去,这一次不是她演戏,而是真的知道怕了。 叶瑾夏心底无声叹气,这些人都是做下人的,主子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可最后出了事,黑锅却得他们来背,着实可怜,但叶瑾夏并不同情他们,正应了那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老夫人面上笼着的寒霜散去,疲倦地按着眉心,叶问冬和徐氏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离开了品香斋,周氏犹豫片刻,派人将堂下跪着的几个人带下去了,叶瑾夏叫住了周氏,“二伯娘,稍等片刻,夏姐儿有些事想和您商量。” 她走至周氏身边,望了一眼面如菜色的几个人,凑近周氏低声耳语几句,周氏面露为难之色,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若是真打死了人,难免落个恶主的名声,就照你说的办了。” 叶昶、老夫人都走了之后,其他人自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叶昀微凉的眸光滑过叶瑾夏,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轻轻落落地笑了两声,看了眼袁氏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袁六郎和袁梦瑶紧随其后,也都走了,只是袁六郎临走前的眼神让叶瑾夏有些在意。 人走得差不多了,袁氏脸上委屈的表情立马变得怨毒,剜过叶瑾夏清冷的眉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叶瑾夏,你倒是好算计!” 叶瑾夏抬眸,报以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彼此彼此。” “哼,你以为你有老夫人撑腰就能怎样?那老不死的,迟早会比我先去,到时候我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袁氏虽然愤怒老夫人对她的惩罚,可一点都不在意,当这个家的主母已经七八年,积威颇深,她才不信,周氏那种温吞的性子能动摇她的地位,所以袁氏并不担心,只要周氏出了岔子,就有机会重新收回府里的大权,届时...... 她冷笑,已经开始谋算怎么解决叶瑾夏。 叶瑾夏不以为意,就静静地看着袁氏和叶迎春在那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 两个人讨了个没趣,索性离开,可临走时眼神说不出的阴狠,倒是让怀香打了个寒战。 叶瑾夏长吁了一口气,嘴角不由得勾起浅淡的笑意。 走出品香斋时,有一人站在檐下等着,叶瑾夏定睛一看,是贴身伺候老夫人的李妈妈,她站定,点了下头,“李妈妈,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妈妈迟疑片刻,“二小姐,有些话,老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妈妈请讲。”叶瑾夏的语气态度都很得体,不仅仅是因为李妈妈是老夫人的人,不能开罪,更因为李妈妈待她亦是真心实意的,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今天二小姐受委屈了,老夫人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老夫人精力毕竟有限,以后还得劳您多担待些。”李妈妈见她和颜悦色,并无半点倨傲疏离,心里头更为舒坦,想说的话就说得更为顺畅,言语间,不掩饰自己对老夫人的担忧。 “我会的。”叶瑾夏点头,不仅李妈妈担心老夫人的身体,叶瑾夏也担心,今天老夫人的气色就不大好,如此不留情面地敲打袁氏,一方面是实在看不惯她的做派,另一方面也有为她这个不受宠的孙女撑腰的意思。 老夫人是想趁着自己还折腾得动,让叶瑾夏能有更好的机会培植自己的势力,好在往后的日子里更好地站住脚跟,不至于被袁氏欺压残害。 叶瑾夏对老夫人一番心思看得真切,心里不得不说很是感动,偌大的叶府里,竟然只有老夫人对她真心实意,想想都觉得心底凉成一片。 李妈妈打心眼里高兴,说了两句有的没的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怀香一直都记着袁氏临走时怨毒分明的眼神,有点忐忑不安,“小姐,大夫人会不会......” 她小心地看了眼周围,虽然灯火通明,可心里头还是不大踏实,总感觉有人躲在黑暗中伺机行动。 叶瑾夏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给逗笑了,弹了下她的脑门,没好气地说道:“你个胆小鬼。” 紫嫣也咯咯直笑,“就是,有小姐在,怕什么?” 怀香懵了一下,忽然眉开眼笑,“是哦,有小姐在,我怕什么?” 这两人一唱一和,十足的小人得志模样,叶瑾夏勾了勾唇,心里竟莫名的泛起一股暖意。 翌日卯时三刻,叶瑾夏就起床了,怀香都奇怪,惯是贪睡的人竟然起得这么早?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叶瑾夏也没急着收拾自己,就穿着中衣和半臂,坐在小厨房里清点药材。 “小姐,你要做什么?”怀香揉着眼睛站在她身后,好奇地看着那堆东西,依稀能辨认出其中几种药材,都是昨天夜里阿七按着叶瑾夏开出的药方连夜出府买来的。 叶瑾夏头也不抬,用带着尚未睡醒的浓浓鼻音说道:“龟苓膏。” 第33章 故意为之 怀香蹲下来,手指拨了拨那堆药材,指着个龟壳,好奇地问道:“因为里面有龟壳,所以就叫龟苓膏么?” “......”叶瑾夏无语片刻,还是耐心地给她解释了,“这是用龟板、土茯苓、苍术、苦蓼(liao,真正的字我打不出来)、女贞子、荆芥穗、生地、鸡骨草等等二十余种药材熬制而成,有滋阴补肾、润燥护肤、消除暗疮、调理脏腑、清热解毒之功效。” 叶瑾夏将每一种药材都拿起来给怀香看了,大致讲了下功效,见怀香仍是一脸茫然,笑了声,自己做自己的事了。 这些事情,她并不假手于人,怀香、木槿想帮忙都被阿七挡了回去,“这些事让小姐自己来,你们做不好。” 土茯苓、金银花这些药材细细地清洗过之后,阿七就在一边将龟板捣碎成粉,混合着洗净的药材,倒入清水没过药材,放在火炉上慢慢熬着。 做完这些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叶瑾夏擦了擦额头的汗意,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切,看得怀香一阵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小姐,你怎么又这样?幸亏院子里没有旁的什么人,不然被人看去了,又该说你了。” 叶瑾夏看着她小脸皱巴巴的,然后故意伸了个懒腰。 “小姐......”怀香又开始念叨了。 叶瑾夏揉了揉耳朵,无辜地眨了眨眼,一脸你说什么我听不到的样子。 怀香还苦口婆心地劝阻叶瑾夏继续做这种自毁形象的事,叶瑾夏乐了,“怀香,你怎么比嬷嬷还要啰嗦,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哦。” 怀香只觉得脑门上一阵一阵的血气涌了上来,小姐真是......欠揍。 她跺了跺脚,娇嗔道:“小姐,你就知道打趣奴婢。” “呀,我怎么忘了,我家怀香早就被人预定了,是吧?”叶瑾夏了然地挑了挑眉,她可没忘记李昱看怀香那别扭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怀香难得的羞涩。 怀香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猛一跺脚,转身出去了,屋子里的人见状都是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叶瑾夏简单地洗漱一番,冷水泼在脸上,驱散了夏日的炎热以及瞌睡,难得精神些了,便坐在窗边看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先去老夫人房里请安,恰好遇上叶昀也在,叶昀似是不记得昨晚上叶瑾夏整了袁氏一把,见到叶瑾夏,仍是眼前一亮,神态语气都透出亲昵,就像是再告诉叶瑾夏“我很中意你”。 “见过祖母,姑母。”叶瑾夏福了一福,落落大方,这般做派落入叶昀眼里,便又添了一份笑意。 “夏姐儿今儿个身子可好些了?”叶昀拉住叶瑾夏微凉的手,略有些心疼地关切着,“有人可是一直在我面前叨念着你呐。” 昨儿个袁六郎看叶瑾夏的眼神,她又不是瞎子,自然瞧得分明,既是有情,那就更好办了,虽说,叶瑾夏总被人算计,可这身份摆在那,又有老夫人坐镇,自个儿也算争气,不是个面团般的人物,叶瑾夏的将来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对于她的算计,叶瑾夏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道:“多谢姑母关心,夏姐儿身体好多了。” 叶昀也不恼,看了眼微垂着头的叶瑾夏,笑道:“母亲,夏姐儿这是害羞了?” “你呀你,夏姐儿是个脸皮薄的,哪里经得起你打趣?”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叶昀,屋子里的莺莺燕燕也都掩嘴笑了起来,倒是袁六郎的神色比起昨天要冷清了不少。 叶问冬虽是三房的女儿,可惯是会讨喜,嘴甜,逗得老夫人合不拢嘴,一时间气氛好不融洽,仿佛昨晚的剑拔弩张都是幻觉。 叶瑾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找了个理由退了出来。 龟苓膏也熬得差不多了,将凉粉草加入之后,叶瑾夏在院子里散步,地方不大,但她回来之后就移了不少花草进来,虽然大都是药材,可木棉每天都会打理,这会子生机茂盛,看上去还是顺眼多了,清晨的日光洒下,院子里蒙着一层暖暖的光幕,倒是漂亮。 消食过后,叶瑾夏将火熄了,捞出药渣,取出药汁倒入碗中,放在取来的冰水里,等着它凝结成膏。 做这一点小事,她都出了一层薄汗,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光,用绣帕擦了擦额头,心下不免担忧,今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要更热,仔细一算,京都竟是有三个月未曾下过雨了,还真是古怪的天气。 叶瑾夏压下心头的担忧,转身进了屋子,虽有风穿堂而过,却丝毫不能驱散夏日的炎热,屋子里都闷闷的,小丫头们无精打采,穿着清凉的纱裙,手摇团扇,可小脸还是红扑扑的,恨不得跳进冷水里冲凉才好。 叶瑾夏心静自然凉,加之本身小日子来了手脚冰凉,倒也不觉得有多热,约莫半个时辰后,碗里的药汁已经凉了,凝结成膏。 紫嫣指着碗里黑乎乎的东西,有些奇怪,“小姐,这就是龟苓膏么?” “嗯。”叶瑾夏以手支额,素白的指尖翻过书页,漫不经心地说道:“切成小块,将冰镇好的银耳莲子羹拌在一起,再浇些蜂蜜。” 怀香恍然大悟,她就说叶瑾夏才刚吃了朝食,为何还要让她取银耳莲子羹冷着,原是为了这一茬。 院子里几个小丫头都分到了一小碗,喝过之后,适应了初时的微苦,便有回甘涌上舌尖,芳香可口。 叶瑾夏又让众人将另一锅龟苓膏分成几盅,每个院子都送了一盅过去。 途径桃花园的时候,袁六郎清淡的身影撞入眼帘,凋零的木槿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好一个风流公子哥。 叶瑾夏蹙了蹙眉,她本是想趁着木槿花期尚未过去,再采些花瓣留着,可袁六郎在,她便准备离开,却听见了他温淡的声音,“夏姐儿,暂且留步。” “你,有事?”叶瑾夏秀致的眉眼拧了拧,看袁六郎的眼神有些疏离,袁六郎却是不在意,落英缤纷中,他慢慢走来,清亮的眼眸里盛着几分薄怒,“你是故意的!” 第34章 身中剧毒 叶瑾夏挑了挑眉,不可置否。 “姑母其实是被你算计了吧?”袁六郎望入她眼中,冰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压迫感,怀香下意识地挡在叶瑾夏身前,虽然小脸发白,还是努力地瞪着袁六郎,“表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袁六郎看到怀香紧张的模样,忽的笑了下,压抑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怀香也松了口气,但保护的姿态却不曾改变。 “倒是个有趣的小丫头。”袁六郎意味不明地说道,他还记得怀香,昨天也是她挡着叶瑾夏。 “不得对表少爷无礼,怀香,退下。”叶瑾夏看到怀香老鹰护崽的架势,忍不住有些想笑。 “可是......”怀香很想说分明是袁六郎先无礼的,可看到叶瑾夏略沉了沉的眼风,还是乖乖地退到了身后。 “怀香,你要记住,礼尚往来是好事,可计较得多了反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了。”叶瑾夏笑盈盈地教训怀香道。 怀香微怔,旋即明白过来,自家小姐又在使坏了,这把软刀子插在袁六郎心上,兵不血刃,一抬头果真见袁六郎面色阴晴不定,显然是知道叶瑾夏明面上是教训怀香,实际上却是说他不懂礼数,偏生又没有指名道姓,这口气也只得咽下。 怀香忍着笑,不敢表现出来,可叶瑾夏却是不在意的,像是被自己逗笑了,水盈盈的眼睛望着袁六郎,那双带笑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寒凉的光,叫袁六郎忍不住心口一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就是故意的那又如何?我做的不过是我该做的,不反抗,下场可不是面壁思过这么简单了。”叶瑾夏漫不经心地说道:“只要她不先设计我,又怎会变得这样?要我说,太心高气傲的人还得小心命比纸薄,你说呢?” 袁六郎俊脸微白,看着叶瑾夏倔强的眼睛,其实早已经没了当时的气愤,可就是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哪怕是刺她一下也好,这种小孩子赌气般的行为让他感觉很茫然,自己原来也会这么幼稚么? 叶瑾夏低低地笑了声,袁六郎如梦初醒,绕开她们走了,与其说走,更有些像落荒而逃。 怀香有些莫名其妙,“小姐,表少爷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叶瑾夏耸了耸肩,完全不在意袁六郎突然跑过来骂她这种事,更不要说会造成什么影响了。 只是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从进这里开始,阿七就提醒她附近有人,她顺着阿七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花树阴影下坐着个少年。 叶瑾夏眸间滑过一丝诧异,旋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淡淡道:“这出戏,看得可还舒心?”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几乎从未出现过的三房养子叶宁之,叶宁之身体不好,行走都有困难,出行一般都是坐在孔明椅上,由长随推着走,平日里,叶宁之连自己的院子都极少出来,也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到了这里来了。 叶宁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眼风,樱粉色的薄唇抿出微妙的弧度,干净凉薄的声线含着些笑意,显然心情还不错,“还可以。” 叶瑾夏错愕了一瞬,“你倒是坦诚。” “你也不差。”叶宁之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少年坐在树下,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犹如白瓷,光洁的脸庞逐渐退去青涩,有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可眉目间的病态又添一丝苍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冷傲孤清又凉薄疏离。 光凭这张脸,就足够让人忽视他虚弱的身体。 叶瑾夏与阿七怔了一瞬便能回神,可紫嫣与怀香却是从未见过叶宁之这般清俊单薄的男子,一时都有些看呆了,尤其,此时叶宁之细致的容颜上洇开些笑意,就更是勾魂摄魄,两个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妖孽。”叶瑾夏扶额,暗暗骂了一声,阿七会意,立即将失神的两个小丫头打醒了。 两人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都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不敢再看叶宁之。 推着叶宁之的人也生得眉清目秀,见状却是眉心微蹙,低低地说了两个字,叶瑾夏听得分明,说的是——肤浅。 她嗤笑了一声,“既不想人看,又何必出来呢?” “你怎么说话的?”小长随白术被叶瑾夏不屑讥嘲的模样激怒了,对于叶宁之,他最是钦佩,虽然身体有疾,可叶宁之的渊博学识还是让他的敬佩之情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所以听不得任何人对叶宁之有不敬。 叶瑾夏笑嘻嘻地说道:“我又没说错,我想宁哥儿懂我的意思。” 叶宁之愣了愣,旋即垂眸,花枝的阴影打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甚是惊心,便是叶瑾夏看了也觉得叶宁之莫不是神仙临世,尤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淡淡哀色更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煨暖他。 太危险了! 叶瑾夏心里头已经给叶宁之下了定义——这是个危险的人物,即便他是个瘸子。 “二姐确实没说错。”叶宁之沉默了许久忽然凉凉地出声,带着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凉意,让人联想到些很脆弱的词语。 他抬眼看着叶瑾夏,轻轻落落地笑了起来,盛夏炎热的日光打在他脸上,亦是驱不散那股寒凉和苍白,“我本就是瘸子,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遮掩确实是没必要的,就像二姐,对么?” 这一声瘸子差点让白术叫出声来,但还是勉力将惊恐压了下去。 叶瑾夏也被叶宁之的坦诚惊了一下,竟然直白地说自己是瘸子?人大都有讳疾忌医的习惯,更不愿意将伤疤揭开来任人观赏,叶宁之倒是坦然得好。 这点诧异很快就被不动声色地平静掩去,眸光在他淡漠的脸上转了两圈,望进他深潭般幽邃的眸子里,又惊了一下,旋即移开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毒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吧?” 宛如在深水里投下一块巨石,叶宁之忍不住看向叶瑾夏,对方仍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他都要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幻觉了。 她怎么会知道? 第35章 病入膏肓 叶宁之甚为惊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白术扑哧一声笑了,“二小姐莫不是因为日头太毒辣,有些不清醒了?” 叶瑾夏是什么人,他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遍寻名医不能得治的病症,叶瑾夏这么个常年在乡下、庵堂的小姑娘是绝对治不好的,还说什么中毒,真是可笑! 叶宁之也是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叶瑾夏又叹了一声,伸手按住了他放在轮椅上的手腕。 叶宁之下意识地想甩开她,他这个病已经多年,常年手脚冰冷,陡然而来的温热让他极为不适,尤其还是陌生人的触碰。 但他诧异地发现,虽然叶瑾夏手腕纤细,手上的力道却不小,虽说自己是个病秧子,但论手劲,叶瑾夏这样的弱女子应该也不是他的对手,可偏生,他......挣不开。 叶瑾夏已经将他的手翻了过来,三个手指准确地按在他的脉搏上,手指动了动,竟是在切脉。 叶宁之有点傻了,盯着眼前的女人,眼中浮现出恼怒。 叶瑾夏站直身体,抽回了手,目光从叶宁之的脸上移开到了自己手上,略垂了垂眸,然后将手伸向了叶宁之的衣角。 叶宁之手脚冰凉,即便是这般炎热的夏天也穿着锦袍,层层叠叠的,越是华丽的服装,越是衬得他羸弱,但这样的华服对于叶瑾夏来说,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擦手。 看到她的动作,叶宁之只是蹙紧眉头,白术却看不下去了,恼道:“你这女人怎么回事,我家少爷的衣服怎么可以用来擦手。” 白衣垂坠,手感顺爽舒柔,所用不同于别的布料,非棉非麻,也不是丝绸,而且贵! 这人竟然将这样名贵的衣服拿来擦手,说是暴殄天物也不为过了。 叶瑾夏当然知道这衣服,三彩坊的衣服那都是贵得离谱,尤其叶宁之身上的这一套,全是黄羊毛冲压出的精细呢(ni)料,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飘羽细呢,金贵得很,随随便便二百两银子,并且限量供应,有钱都不见得买得到。 要知道普通绣工月例银子也才一两而已,这已经算是待遇十分不错的了,这些人要想穿上飘羽细呢所制的衣服,不知得攒多少辈子的工钱。 但徐氏对叶宁之这个养子却是极好,甚至对叶问冬这个亲生女儿都不见得那么好,这等名贵的衣服,不知买了多少套。 可那又如何? 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压根不在意白术的大惊小怪,淡淡道:“看来我说的没错,你这病,哦不,应该是毒,确实挺久了,小少爷,你也不想死吧?” 她顿了顿,眼角漫出些笑意,“还是你觉得就这样在轮椅上过下半辈子也不错呢?” 叶宁之暗暗咬牙,眸色阴沉难明。 “不过也没有多长时间了,真是可怜。”叶瑾夏低低地笑了起来,白术非常愤怒,他听不得任何人说叶宁之的坏话,“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的少爷?” 叶瑾夏抿唇笑了下,只是看着叶宁之,淡淡道:“小少爷,我不知道你究竟招惹了什么人,不过如果想报仇的话,可得趁早哦,不然人死如灯灭,想留下什么也都留不下了。” 叶宁之嗤嗤地笑了,笑得有些莫名。 叶瑾夏歪着头,不再说话了,退后两步,“呐,言尽于此。” 她带着人离开了,毫无留恋,干净利落的姿态让叶宁之有些恍惚。 “少爷,她一定是故意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而已。”白术还有点缓不过神,神情极为复杂,但还是努力地想把叶瑾夏造成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嗯。”叶宁之的声音清淡,望着走远的一行人,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回去吧。” 白术茫然地点头,推着轮椅,慢吞吞地走了回去。 紫嫣还是会回头去找那个羸弱清俊的少年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不免会很在意叶瑾夏说的那些话。 “小姐,刚刚你说的话是真的么?”紫嫣小声地问道,有些不大敢看叶瑾夏的眼睛。 叶瑾夏笑了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紫嫣摇了摇头,“感觉小姐说的话好高深,紫嫣听不懂。” 她看到叶瑾夏的眼睛,宛如幽幽深潭,噙着她看不懂的笑,涌到嘴边的话遂咽了下去,怎么都没有勇气说出叶瑾夏是骗叶宁之的这样的话,可又不明白,叶宁之不过只是叶三爷的养子,有什么价值值得叶瑾夏欺骗呢? “不懂就算了。”叶瑾夏笑了下,眼底滑过些莫名。 “小姐,不会是骗宁少爷的吧?”怀香没有那么多顾虑,她还是有点担心那个病恹恹的小少爷会被叶瑾夏坑,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对叶瑾夏的性子还是有所了解的,绝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主。 “呀,你家小姐我是那种人么?” “......”怀香看到叶瑾夏眸间一闪而过的冷光,默默地将“是”字咽了下去。 回了碎雨阁,叶瑾夏简单地说了下要做的东西,木槿很快就会了,蹲在小厨房里忙着。 木棉在一边窜来窜去,露出兴奋的表情,“姐,你说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吃食?而且做出来都好好吃。” 木槿面露思索之色,过了几秒,果然还是摇头,“不清楚。” “说得也是,小姐是小姐,小姐想什么,我们怎么会知道呢。”木棉没心没肺地笑了。 木槿不可置否,她只知道只要跟着小姐就好了。 叶瑾夏已经来回走了两圈,忽的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阿七,蹙了蹙眉,道:“阿七,让甲哥去查查他的身份。” “你是说?”阿七看着叶瑾夏,冰山似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带着几分疑惑,“他的身份有古怪?” “你不觉得他和一个人长得很像么?”叶瑾夏眸光骤然幽深下去,带了点不可思议,“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像了,如果查不到的话,那就查......徐氏,总归会有漏洞的。” 第36章 疑似故人 叶宁之手里捧着书,坐于窗前,眼神专注而认真。 白术无声地立于一旁,像往常一样伺候着,心里却是有些奇怪的。 叶宁之虽然还像以前那样看书,但他还是看得出来,叶宁之今天其实有点心不在焉,不然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书页却连一页也没有动过,这样心神不宁的状态已经维持了有一天了,从来自律内敛的叶宁之,做事从来都按部就班,该看书的时候绝对不会做别的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走神。 白术看了会时间,小声地说道:“少爷,该休息了。” 这个点,应该是午睡的时间了,叶宁之从来没打破过。 听到白术的声音,叶宁之似是突然从睡梦中清醒,眼中滑过一丝茫然,白术清秀的脸映入眼帘,片刻后,眼神才变得清透。 他低着头,沉吟片刻,淡淡地嗯了一声。 白术抱起叶宁之,轻轻地将他放在床上,叶宁之虽然已经是十多岁的少年,但身体却轻得有些过分了,不然他也是抱不动的。 叶宁之按着眉心,忽而抬头看着白术,声音有些犹疑,“今天,她在做什么?” 这个她是指? 白术有些疑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迟疑地看着他。 叶宁之眉心不自觉地拧起,摆了摆手,淡淡道:“没事了,下去吧。” 白术不明就以,但还是乖乖地退出了内室。 他坐在窗边,才晒了一会,身上就热得不行,立马就退了回去,忍不住回头看床上的叶宁之,不管多热的天气,叶宁之总是清清淡淡的,好像不会出汗一样。 他心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少爷这个病还真是严重呐......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他知道叶宁之说的那个她指的是谁了。 可他更加一头雾水了,少爷怎么会想起那个女人,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还问起她行程,一定是看书看晕了吧? 白术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头却存了点疑问,昨天叶瑾夏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躺在床上的叶宁之有着同样的疑惑,他是怎么了,竟然会听那个女人的话,一定是病得太久,头脑不清醒了吧? 他想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放声大笑,却最终只发出几声轻咳,白术听到响动,立即上前,叶宁之摆了摆手,声音清淡而虚弱,“无妨,退下吧。” 他怔怔地看着虚空,忽而扯起一抹毫无意义的笑,“大概,又是空欢喜一场了。” 被叶宁之念叨着的叶瑾夏正在街上逛着,突然就打了个寒颤,这大夏天的,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来,冷得直发抖。 “小姐,怎么了?”怀香小声地问道。 “无妨,可能是偶感风寒。”叶瑾夏也奇怪自己是怎么了,但过了一会又没有发冷的症状了,遂放下心来。 这一趟出来,可不是单单为了逛街,而是想去看看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 其实在京城的时间也不短了,第一次回来叶府,待了有两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李娇,女子学的她学,男子学的她也学,在李娇的影响下,跳脱的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便也极少出来逛,一来没有人愿意带着她,二来,她更担心李娇的身体。 是以,这般光明正大地坐着马车出来还真是第一次。 叶瑾夏饶有兴趣地掀起车帘往外看,入目皆是华丽,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热闹繁荣。 她放下车帘,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怀香看见她的手捏在一起,似是在隐忍些什么,过了一会却又松开了,若无其事。 怀香奇怪,打量了叶瑾夏一会,见她神色无异,心神才定了下来,仍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今天是要去哪?” “铺子。”叶瑾夏笑了下,眼底是不动如山的平静。 叶瑾夏的生母李氏嫁给叶昶时,十里红妆,风光无限,庄园、铺子加起来有十多个,当时盈利都还不错,但李娇死后,袁氏当家,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铺子的人换成自己的,后来魏国公府满门抄斩,留下的铺子到也没受多大的影响。 若想要做事,钱必不可少,她想看看这些铺子盈利情况怎么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一圈走下来,不仅怀香眼冒怒火,就连叶瑾夏自认心性不错的人也气得不轻。 因着萧绵泽太宠她的缘故,对钱财这些并没太多感觉,可看到李氏留给自己陪嫁的铺子在袁氏手里被折腾得这幅样子,还真是火冒三丈。 几乎所有的铺子里账册上一看全是亏损,伙计无精打采,货品陈旧不说,竟然还沾着一层灰,会有人光顾就奇怪了。 怀香恨恨地说道:“小姐,大夫人太过分了,回去一定要告诉老爷和老夫人。” 叶瑾夏一脸淡淡,怀香愤恨道:“这些都是夫人留给您的陪嫁呀,这要是嫁人,陪嫁过去就跟没有两样,分明是想让小姐丢脸。” “急什么?”叶瑾夏挑眉,并不在意。 前面是最后一家商铺,是家古玩店,叫谨德轩,是李氏留给她的陪嫁铺子里最赚钱的一个,叶瑾夏隐隐约约听见争论声,眯起眼睛,走了进去。 古玩店一般都不会开在喧嚣热闹的地方,都很幽僻静雅,可店里的声音着实有些闹,她有点忍不了。 她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锦衣、富贵逼人的掌柜正轻蔑地看着一个衣衫陈旧的青年男子,那男子脸色憔,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面容清俊,身上的衣服虽然陈旧,却洗得十分干净,看上去隽秀温润,有淡淡的文人气质。 叶瑾夏站在门外,看着那男子的侧脸怔怔入了神,那双眼睛,真的太像了。 怅然遥相望,疑似故人来。 叶瑾夏怔了许久,直到听到那男子的声音才陡然清醒过来。 此时,这男子一脸尴尬和焦急,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掌柜的,你再看清楚一些,这幅画真的是前朝吴子都的真迹啊!” 那掌柜的一脸轻蔑,嫌弃地睨着男子道:“看你一脸穷酸相,怎么会有吴子都的真迹?这幅画分明就是赝品,看你仿得不错,给你二百两已经是很客气了。” 第37章 杀鸡儆猴 这年轻男子气得涨红了脸,吴子都乃前朝大家,他的真迹一副最少也要两千两,如果再抬一抬,还能更高,这掌柜的竟然想以十分之一的价格买下,简直欺人太甚。 “这画我不卖了。”大抵是没有遇到过这般无赖的掌柜,男子收起画卷,正欲拂袖而去时,那掌柜却拦住他,“等等,你这一脸穷酸相,怎么可能有吴子都的真迹?莫不是偷来的,咱们官府走一趟?”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年轻男子也一脸傲气,怒极反笑,“见官就见官,怕你不成?” 掌柜的轻蔑一笑,“你可知道我们这家店是谁家的?神武大将军家的生意,你说官府是信你还是信我?” “你......” 叶瑾夏走进店里,轻轻一笑,“公子,这画我要了,两千两够么?” 还在争执的两人皆是一愣,男子看到眼前清丽脱俗的女子,眼中闪烁着震惊错愕之色,许久,迟疑道:“你......相信我?” 撞入那双清润的眼眸,叶瑾夏怔了怔,旋即轻笑,没说什么,阿七目光幽深,扯了扯她的衣袖,叶瑾夏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叶瑾夏知道这幅画并非吴子都的真迹,因为他曾在见过一副一模一样的,当时她还称赞这山水似真似幻,字迹更是遒劲有力,萧绵泽听罢笑了好久才缓过劲来,捏着她的小脸说这是吴子都的真迹,自然是好的。 不过这男子手里的画,虽然不是吴子都的真迹,但是很像,不仅仅形似,神也似,想必画这幅画的人也是个大家,而且从店中鉴定画的人的表情可以看得出端倪,他们都被唬过去了,可见这人的仿品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凭这一手工夫,两千两白银也值了。 掌柜的一看到手的生意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搅和了,不由得大怒,再看叶瑾夏的衣着面料并不算很名贵,想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出身,当即阴仄仄地说道:“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叶瑾夏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淡淡道:“这位公子不卖给你,我买了,怎么能算多管闲事呢?” 掌柜的冷哼一声,态度十分蛮横:“今天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叶瑾夏眼中笑意更深,却无半点温度,“啧,好一个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你这人还真是不讲道理啊!” “道理?”掌柜的冷冷一笑,眼神越发阴狠,“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神武大将军府的生意,你敢在这捣乱,怕是活腻歪了吧?” “我还就捣乱了!”叶瑾夏笑眯眯地看着那掌柜,直接挥手让阿七拿了两千两的银票塞给那年轻男子,他却不肯收了,“姑娘不成,这画我不卖了,你还是把画还给我吧。” 他虽然急需用钱,可也不像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这三个姑娘被这掌柜的坑,拒绝了阿七拿过来的银票,伸手便想去拿叶瑾夏手里的画。 叶瑾夏转了个身,两人差点撞上了,男子艰难地收住脚步,立即退开了两步,眼睁睁地看她将画展开,赞了声,“画风飘逸清俊,笔触细腻,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果真是名家之作,公子你拿着钱走便是,我倒要看看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掌柜的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威胁道:“既然这样,那都别走了。” “哟,你这是非拦我不可咯?”叶瑾夏挑眉看他,眼底滑过一丝狠厉。 掌柜的神色僵硬而森冷,“杀人犯法之事我自然不会做的,可拉你们见官坐牢还是可以的,来人,去请了夫人的名帖,抓这四个贼子去官府。” “夫人?哪个夫人?”叶瑾夏眯了眯眼睛,将画仔细地收好,戏谑道:“是大房的袁氏还是二房的周氏?” 掌柜的听出不对劲了,这小妮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脸色发白,有些怀疑地看着叶瑾夏。 叶瑾夏嫣然一笑,“我忘了告诉你,我也姓叶,行二,名瑾夏,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谨得轩貌似是我的吧?” “二小姐?”掌柜的失声叫道,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因为叶瑾夏没说错,谨德轩是李娇留给她的陪嫁,莫说他一个小掌柜不能占为己有,便是老夫人也不行。 “把这几年的账本都给我拿过来,我倒要看看,经营得有多好!”叶瑾夏眸色骤冷,已然动了真怒,周身气势凛冽,店中的几个老人都是李娇留下的人,还没有被赶出去,见叶瑾夏如此,立即将账本拿了过来。 那掌柜眯了眯眼睛,有些不相信叶瑾夏小小年纪又没有学习过如何掌管中馈,怎么可能看得懂账簿? 但他发现叶瑾夏目光停留得最久的地方都是账目上做了手脚的地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脸色越来越差。 叶瑾夏啪地合上账簿,眼中隐有薄怒,店中众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身。 怀香也在店里转了一圈,发现好几个货架上都落满了灰,那些个摆件上也是蒙了尘,这般懈怠的工作态度,店里的生意不好也是正常的。 她多有愤怒,叶瑾夏亦看到了,旋即目光落在了店中那块牌匾上,有些怔忡,李娇曾说谨德轩这三个字是魏国公所题,现下虽然人不在了,可这块匾还一直留着,再想想这些人强买强卖的行为,不觉冷笑:“谨德轩,谨言慎行,修身立德,你们可对得起这三个字?” 店中有几个人已经垂下了头,面露愧色。 圆脸掌柜犹自狡辩道:“二小姐有所不知,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我们这也是为了谨德轩的生意。” 叶瑾夏嗤笑:“你当我是傻子么?经商重在一个信字,无信不立,没有信誉谁会和你做生意?更何况......你这生意做得还真是好,账面上如此惨淡,也敢和我说是为了谨德轩的生意?” 她是铁了心地要给这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掌柜一点教训! “我......”圆脸掌柜额头直冒冷汗,怎么这二小姐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啊?说好的是在乡下养大的丫头,怎么这么厉害? 第38章 坑人不倦 叶瑾夏冷冷地打断他,“不必再解释了,从今往后你就不用再做了,至于之前的账目是怎么回事,你们其他人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清楚,愿意做就继续做,另外每人月钱多加一两银子,若是不清不楚,那就去牢里好好交代,看你们主子会不会拉你们出来。” 另几个人心下有些动摇,一两银子一个月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现下再加上一两,能让他们每月多上好几顿鱼肉。 见这些人也动摇,掌柜的立马上前叫道:“二小姐,我是大夫人的人,你无权赶走我。” “谨德轩是我的,交待清楚账目的事,哪凉快哪呆着去吧。”叶瑾夏悠悠一笑,狡黠得像一只小狐狸,“再说,你是谁的人和我没关系,就是她的亲弟弟也没用,谨德轩是我的,你便是用惯了也不会是你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这种巧取豪夺的手段都出奇的相似。” 那掌柜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骂得无法反驳,店里的帮工也终于有了动作,除了几个游移不定的,全都站在了叶瑾夏这边,将圆脸掌柜扣了起来。 叶瑾夏本不愿再理他,却听这掌柜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表小姐,救我......” 圆脸掌柜挣开扣着自己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了过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叶瑾夏一转身,看着走进来的人,冷冷地笑了起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三妹和厉王萧绵瑞,当然了还有袁梦瑶。 叶迎春这几日本应该要关禁闭的,但有厉王急急地护着她,自然能提前出来,也不知是听说了什么,叶瑾夏感觉到萧绵瑞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地凌厉了。 这是为了维护叶迎春? 叶瑾夏挑了挑眉,滑出一抹戏谑的笑。 叶迎春款款走了进来,暗暗捏紧的手松开,不见四号怨怼愤懑,看着叶瑾夏微微一笑,姿容清丽无双的她只用一个淡笑就让男子丢盔弃甲,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 便是那卖画书生也有些怔愣,却下意识地去看叶瑾夏,发现她根本不为所动,眼神甚至比刚刚还要冷冽,不由得心头一颤。 “二姐,可是堂舅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二姐不高兴了?还望看在他是长辈的份上不要追究了如何?”叶迎春轻轻柔柔地一句话便给叶瑾夏冠上了不敬长辈的罪名,可以说兵不血刃。 萧绵瑞闻言微微蹙眉,本就冷淡的眼神更是凛冽。 叶瑾夏目露诧异之色,“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堂舅?” 她看着窃喜的圆脸掌柜,不觉更是厌恶,嘲讽道:“不过是家里的一个下人罢了,怎么可能是我的长辈呢?三妹一定弄错了。” 叶迎春被她气得咬牙切齿,这话摆明了就是告诉她,在她叶瑾夏的眼里,根本不把袁家的长辈当长辈,所以她的堂舅在谨德轩里当掌柜,在她叶瑾夏眼里就是个下人。 咬了咬唇,叶迎春勉强笑道:“二姐说笑了,谨德轩常年无人管理,娘才会让堂舅过来当掌柜,管理生意,你不在家不知道也是正常。”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是诳我呢,没想到真是三妹的堂舅。”叶瑾夏斜睨了一眼这袁掌柜,眼中冷意蔓开,“无妨,往后就不需要麻烦大夫人娘家的兄长了,我自会让人料理,至于袁掌柜,一会就麻烦你随我去府里,当着父亲和祖母的面做个交接吧。” 袁掌柜和叶迎春脸色皆是一变,要知道谨德轩里油水丰足,随随便便就能捞上不少钱,至于袁氏也抽了不少银钱添进自己腰包,至于叶迎春自己,若是看上什么古玩,就直接拿走了,现在叶瑾夏此举,根本就是打脸。 叶迎春暗暗咬牙,柔美的笑意就快维持不下去了,可她无法反驳叶瑾夏的话。 叶瑾夏忽然抬眸,将她变幻莫测的眸色尽收眼底,淡淡地笑了,“三妹,今天来谨德轩可是有事?” 叶迎春猛地回神,现下萧绵瑞在场,不是起冲突的时候,她定了定心神,依旧是那样高贵优雅的姿态,柔柔道:“二姐,太后娘娘生辰将近,殿下想要为太后娘娘选个生辰礼。” “厉王殿下光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叶瑾夏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客套话,便直入主题,“不知,可有能入殿下眼的?” 萧绵瑞着实被噎了下,清楚地感受到叶瑾夏对自己的抗拒以及嫌弃,可她笑得那么单纯无害,他纵使有气也是不能发的,至少现在不能发。 袁梦瑶看到叶瑾夏护着的那幅画,一眼就认出了是吴子都的《春江花月夜》,不怀好意地说道:“吴子都的画自有空灵气质,飘逸洒脱,暗含禅理,太后娘娘应该会很喜欢的。” 众人皆知,现今太后娘娘青灯古佛,常伴余生,也颇为欣赏吴子都的画作,若是别的画作还成,可这一幅仿作呈上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萧绵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叶瑾夏眸子微微眯起,忽的展颜轻笑,“王爷,实在抱歉,这幅画不卖。” 萧绵瑞会不会使坏,叶瑾夏猜不到,但总归不会是好事,所以提前堵了他的话。 萧绵瑞怔了怔,有些在意叶瑾夏的笑。 “二小姐,殿下之前有看中过一套翡翠观音。”李师傅是店里的老人,也是李娇的心腹,见这几个人都有些针对叶瑾夏,立即挺身而出。 叶瑾夏心下微暖,笑意更是盈盈,“王爷怎生还亲自跑一趟,要什么派个人说一声,店里直接送过去不就行了?” 像是没看到萧绵瑞眼底的恼怒,叶瑾夏很自然地转头,笑眯眯地说道:“李师傅,还不赶紧将店里最好的翡翠行头拿出来?让王爷等着多不好?” 李师傅得令,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紫檀木盒,盒中铺了层蓝色丝绒布,惟妙惟肖的观音像安静祥和,微润的光泽流转,漂亮极了。 叶瑾夏忍不住咋舌,这是出自于滇南最好的玉雕师楼南之手,据传是挖出一块水头很好的极品翡翠,外形有些像普世观音,楼南大师顺势而为,将其雕成观音像,这也是楼南大师的收官之作。 所以......价格奇高! 第39章 强买强卖 这么一尊玉观音雕工精致,毫无矫饰之感,堪称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叶瑾夏瞧着也是喜欢的,但于她来说,这玉观音除了收藏其实并没有什么其他价值,还是易碎品,价格又贵得离谱,她没必要留着,用来坑人倒是不错。 叶瑾夏将锦盒往萧绵瑞那边推了点,眯了眯眼睛,笑道:“不知,殿下是要付现金还是银票?” 众人皆是愣住,萧绵瑞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声音有些冷,“你说什么?” 瞧这惊讶的模样,叶瑾夏就猜到了,若今天她没来,这尊玉观音肯定是免费赠送,难怪账目会亏那么多,有这么些只进不出的血吸虫在不亏才怪呢! 可既然她都已经回来了,这些个蛀虫,她自会一个一个地收拾干净! 叶瑾夏才懒得和他虚与委蛇,连个假笑都收了,似笑非笑道:“殿下不是要给太后娘娘买礼物么?念在您一片孝心的份上,给您打个八折如何?” 李师傅已经算好了价钱,一共五千二百两银子,他是谨德轩的老人,是跟着李娇做陪嫁过来的,本来就非常不喜欢袁掌柜这些人拿谨德轩里的东西做人情,知道叶瑾夏的意思,心里颇为高兴,动作也更加利索了。 叶瑾夏手指微曲,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似是在思索,旋即又笑了起来,“这样吧,零头也去掉,讨个好彩头,五千两就成。” “二姐,你说什么呢?”叶迎春有些不敢置信,心中暗暗鄙夷叶瑾夏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人,竟然连太孙殿下的钱也敢要。 叶瑾夏脸上跟戴了面具似的,笑意不变,却是绵里藏针,“五千两也不算贵,殿下肯定不会舍不得出这点钱,我知道了,定然是殿下没有随身携带银两的习惯,没关系,店里打包好了,暂时不会出售,您什么时候带了银两过来直接取就好了,或者我让店里的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萧绵瑞都快被叶瑾夏气疯了,这才是真正的强买强卖好么? 他若是不买,传出去,肯定会落个因为觉得太贵而舍不得银钱的不孝罪名;若是迟疑,别人只当他是想白拿东西。 他冷冷地看了叶瑾夏一眼,冷哼一声,点了点头就算是答应了,转身便带着叶迎春一起离开店里,硬是一分钟都不愿多呆。 “哦对了,李师傅,麻烦你将以前的账也查查,看有没有记账,一并给殿下结了,想必王爷断不会少了咱们这点钱的。” 叶瑾夏又皮笑肉不笑地补了一句,萧绵瑞蓦地捏紧拳头,恨得牙痒痒,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了谨德轩。 袁梦瑶临出门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叶瑾夏,她站在柜台边,带着好玩似的表情,眼神是有些讥讽的,却依稀带着一种散漫,这让袁梦瑶奇怪。 叶瑾夏以前不是很黏萧绵瑞的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袁梦瑶迅速地转身走出了谨德轩,将这个疑惑抛在了脑后。 她转身看着李师傅,指了指尚石化中的袁掌柜,笑眯眯地说道:“李师傅,劳您先当着这掌柜,至于这个人,给我绑起来,晚些时候送去府上,往后谁要再敢白拿店里的东西,不管是谁都给我报上名来,账本尽快核对清楚,每个人都给我老实交代,交代不清楚的,就按我之前说的,全送官,我倒要看看这白吃白拿的本事是和谁学的。” 李师傅被她的气势震慑住,许久才反应过来,老泪纵横地说道:“是。” 袁掌柜见叶迎春也没能救下自己,瞬间面如死灰,被人拿住的时候犹自挣扎不休,叶瑾夏冷笑着看他做垂死挣扎,眼底滑过一抹厉色,“带下去。” 店里的帮工得令,强硬地压着袁掌柜进了后堂。 解决这档子事,叶瑾夏长吁了一口气,才看到了那个卖画的书生。 他没有离开,还看了一场免费的大戏,心情有些复杂,犹豫片刻,道:“叶姑娘,你——” 叶瑾夏眸色怔忡片刻,旋即错开视线,如果将他的眼睛蒙住,与那个人相比长相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大抵是她想多了。 一念及此,她又笑了,“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他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瑾夏微微蹙眉,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又不讨厌。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还没问公子名讳。” “回禀二小姐,鄙姓秦,名湛,字修肃。”秦湛双手微微抱拳,说得很认真,神情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不难看出他良好的修养,但又透着些文人的傲气,身处闹市之中,亦坦荡谦润。 叶瑾夏沉默片刻,复又扬起清浅笑颜,“秦公子,今日让你见笑了。” “没有,这才是身为主家该做的事。”秦湛神色认真,不像是说谎。 叶瑾夏被噎住了喉咙,她真的只是客套并没有让秦湛点评的意思...... “叶二小姐,那幅画,”秦湛面露犹豫之色,似在斟酌用词,叶瑾夏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善解人意道:“公子不必担心,这幅画不会出售。” “半个月,半个月在下便会赎回它。”秦湛郑重其事地承诺道。 “静候公子佳音。”叶瑾夏客客气气,但也不怀疑秦湛不能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凑齐两千两。 她转身出了谨德轩,阿七和怀香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秦湛犹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叶瑾夏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干脆闭嘴,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两步的距离,叶瑾夏说什么,秦湛能听得清楚,但又不至于让人指指点点,叶瑾夏知他意思,也不点破,心下却涌出些莫名。 “小姐小姐,这是要去做什么?”怀香虽然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但实际上出来逛的机会极少,这会子下了马车直接逛,被不少新奇的东西吸引了,平日里的沉稳大方也绷不住了。 “随便看看。”叶瑾夏折身进了一间成衣店,正是三彩坊。 三彩坊的衣服制式新颖别致,布料纯良,做工精细,有不少人在里面挑选衣服,叶瑾夏随意地瞧着,才刚看中一件,一只纤纤素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按住了她看的那件衣服...... 第40章 恼羞成怒 叶瑾夏怔了一下,旋即将手指向另一件交领大袖衫,那纤纤素手又按住了,含笑的嗓音盈盈道:“这件我也要了。” 叶瑾夏只觉得香气袭来,慢吞吞地回头,不解地看着来人。 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有着这个年纪的骄纵,却不是令人讨厌的嚣张。 至少叶瑾夏并不讨厌她刻意的张扬。 这人她挺熟的,但关系不好,户部尚书林清之女林芝涵,向来与叶迎春交好。 叶瑾夏哦了一声,果然还是看到了门外叶迎春与萧绵瑞并肩走来,叶迎春戴着幕篱,却不妨碍街上行人驻足观望,被叶迎春若隐若现的惊人美艳所折服,等到人走远了才恍然大悟,免不了道一声这两人郎才女貌。 所以这是为了替叶迎春出一口气?或者其实是为了萧绵瑞? 叶瑾夏慢吞吞地转头,指着另一件,“我要这一件。” 她的生辰将近,老夫人再三强调不能总穿着白衣,所以她挑的都带了些亮色,只是,手才刚伸出去,林芝涵便按住了,笑盈盈道:“这件,我也要了。” 叶瑾夏确定了林芝涵是真的来找茬的,其他人自然也看出来了,三彩坊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怀香惯是稳重大方,这会子也有些恼了,这林芝涵一直以来就针对叶瑾夏,说一些刺耳难听的话,虽然不指名道姓,但叶瑾夏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她的含沙射影,所以闹过一次。 叶瑾夏体格瘦弱,所以抚养她长大的人每天都会锻炼她,身手比寻常男子都要强上两分,对付林芝涵那样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自然是不在话下,那天围起来嘲笑她的人全都被打趴下了。 叶瑾夏一时爽快,可那几个人回家告状,再加上叶凝玉在有心人的指点下有意无意地将“真相”说出来,叶昶为了以示公正,叶瑾夏被关了祠堂,还是李氏将她护下,后来,叶瑾夏就不大乐意和这些个人相处了,极少出去参加聚会,今天还是回府后第一次出来,没想到又遇上了林芝涵这个冤家。 怀香气得眼睛都红了,正欲说话,叶瑾夏却拦住了她,没有动怒,也没有退后,淡静看林芝涵,柔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林芝涵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就是买衣服咯,苏叶的衣服是得换了。” 苏叶是林芝涵的婢子,闻言,掩嘴轻轻地笑了起来,“小姐待奴婢真好。” 三彩坊的衣服不便宜,林芝涵给苏叶一个婢子选三彩坊的衣服,无非就是想羞辱叶瑾夏罢了,殊不知,此举其实暗中招了不少仇恨,林芝涵想打叶瑾夏的脸,何尝不是给店里其他挑选衣服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但无人点破,就抱着看好戏似的心态看叶瑾夏会怎么回击。 买衣服? 叶瑾夏了然地挑了挑眉,反倒退了一步,神情淡然,“那林小姐先挑。” “那可不行。”林芝涵盈盈笑着,神态亲密,“咱两可是许久没见了,自从你去了庵堂静养,我可就再没见过你了,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也好聚一聚呀。” 林芝涵挽着她的手臂,仿佛真是密友。 聚一聚什么的,其实是几个自命清高的官宦之女聚起来折辱她这个乡下回来的嫡小姐罢了,现在却说得好像她们关系很好一样。 到底是朋友,这颠倒是非的本事果然如出一辙。 叶瑾夏眸光淡淡地滑过站在外面看戏的某人,心下微哂,不着痕迹地抽回被林芝涵挽着的手臂,低头看着手,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阿七很识趣地递上一块绢帕,叶瑾夏仔细地擦了擦手,然后将绢帕随手扔掉了! 店里的人都看到了叶瑾夏的举动,不由得暗笑,叶二小姐可真是直率。 叶瑾夏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招来多少议论,依旧是淡淡的模样,被议论的另一个姑娘就没那么好的气度依旧保持平常心,尤其,这些人议论的声音虽然不高,却保持着恰好让她听到的微妙分贝,当然,都不是什么好的评论。 “你什么意思?”林芝涵恼了,瞪着叶瑾夏,已经气得狠了。 “手脏了,自然要擦。” “你!”林芝涵脸上蓦地涨得通红,她如何瞧不出叶瑾夏这赤裸裸的嫌弃,偏生,竟然拿她毫无办法,因为这份嫌弃是她自己找的。 林芝涵暗暗咬紧牙关,看着叶瑾夏坦荡淡漠的模样,心中似是有把火在烧着,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柔声道:“也是,刚刚沾了灰,是得擦干净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叶瑾夏神情平静,什么都没说。 林芝涵恨不能撕了叶瑾夏淡然的表情,但见叶瑾夏时不时会向外张望,心下的愤怒便少了些,你这么傲气又能怎么样,不是你的终归不会是你的! 虽然萧绵瑞眼里也没有她的存在,林芝涵却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输给叶迎春并非丢脸之事,可输给了叶瑾夏就不能忍了,所以得知叶瑾夏竟然与萧绵瑞有着口头婚约,就非常非常地愤怒,一直很不待见叶瑾夏,逮着机会就对叶瑾夏明嘲暗讽。 好不容易等到萧绵瑞退婚,叶瑾夏这个无耻的女人竟然还敢光明正大地出来晃悠,还敢继续肖想萧绵瑞,就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了。 叶瑾夏不理会她,现下也不选成衣,改为选布料了,随意地挑了一匹布。 林芝涵看着叶瑾夏,盈盈的笑了起来,“怎么办,夏姐儿,我也喜欢你选的这匹布。” 她看到叶瑾夏挑选的布匹,眼底闪过一丝嘲笑,这匹布料颜色素净淡雅,图案倒也漂亮,可实际上,在三彩坊推出的几种布料中来说,这匹布算是下等。 果然还是草包,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脑子没脑子,要眼光没眼光,活该会被退婚,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敢肖想厉王那等芝兰玉树的人物。 呸! 林芝涵暗暗啐了一口,决心将刚刚的账也一起算了! 这般想着,也伸手按住了那匹布,笑盈盈地看着叶瑾夏,眼神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第41章 故意使坏 叶瑾夏蹙眉,似是有些疑惑地轻喃道:“林小姐,你什么意思?” “哪有什么意思,就是也看上了你看上的这匹布罢了。”林芝涵青葱似的指尖在布面上滑过,相比身上穿的绫罗,到底触感还是有些粗糙,心下哂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可若是我直接拿走,似乎有些欺负你。” 自己又不看,专挑我看上的?说这不是欺负还真有点牵强了。 叶瑾夏歪着头,笑:“那你想怎样?要不我让给你吧。” 林芝涵连忙摆手,“让什么让,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似的。”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意,“不若咱们各自出价,也公平不是?” 叶瑾夏站在原处似有些不知所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林芝涵,颇为委屈的模样,众人看着都有些怜悯这个被人无故找茬的小姑娘了。 林芝涵掩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恨死装可怜的叶瑾夏了。 “夏姐儿,你这是出不起价钱么?”林芝涵眨了眨眼,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叶瑾夏听到,她面露为难之色,语气有些无奈,“我没考虑那么多,原以为你......没想到......”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深思,叶瑾夏垂眸,喃喃道:“好,我出价。” 店里的伙计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每每遇上这种官家小姐竞价不仅会让三彩坊的名声大振,还能获得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 他立马报价,“这匹布名为幽兰,一两银子一米,共有十米,报价十两。” 三彩坊做的是高端市场,即便是最差的布料也是寻常人家三两个月的开销,所以多得是人以穿一件三彩坊的成衣为荣,即便每天客盈门,但真正买得起的也是少数,可看热闹又不要花钱,现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都是看好戏的。 叶瑾夏犹豫了一下,“我出二十两。” 林芝涵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洋洋自得道:“四十两。” 众人哗然,叶瑾夏的二十两已经是小户人家几年的开销了,而且还能顿顿鱼肉,林芝涵就更是大气。 大堂的动静不小,引起了众人的主意,楼上的珠帘被撩开,一个男子看了过来,神情淡漠,倒是看不出生没生气。 “爷,这是小姐们之间的赌气。”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在一边小声地解释道:“这种事倒是常有。” 别看这些小姑娘都是大家闺秀,但真要斗起来,便是男子也自愧弗如,不见血,却伤人致命。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眼前这位爷,又立即垂眸,生怕多看了一眼便会入了魔怔。 只见青年倚着门,不过双十年华,一身红色交领广袖张扬飞逸,却压不住他的绝艳风华,鲜妍若夕照霞光的红衣宽松地裹于身上,垂坠的布料勾勒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那种优美纤韧的身形。 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样比女子还要艳丽的男子,偏生这青年身姿张扬,不显丝毫女气。 温如言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眉心,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嗯,那只小狐狸是故意的。” 掌柜的惊讶了,第一次听到这个金主开口说话说了这么多个字。 只是,他口中的小狐狸是叶二小姐? 掌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叶瑾夏微垂着头,脸上似乎有委屈的表情,怎么看都是纯良的小姑娘,会是小狐狸? 现下堂内的气氛已经完全炒起来了,火热得很,两个小姑娘的竞价也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 叶瑾夏咬了咬牙,犹豫道:“我出两百。” 这个价格似乎已经快到她的极限了。 受不了了吧? 你这是活该! 林芝涵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意的报出了一个更加离谱的高价,“二百五十两。” 叶瑾夏表情极为复杂,就像是在做垂死挣扎,林芝涵心底腾地蹿出一种名为报复的快感,眼神蔑然,挑衅的意味十足,就等着叶瑾夏破罐子破摔再加价。 “林小姐,你真的这么喜欢这匹布么?”叶瑾夏咬着唇,迟疑地问道。 林芝涵得意,“当然。” 她将那匹布拿在手里,指尖轻抚其上的幽兰刺绣,眼神轻蔑,“夏姐儿,不是你的终究不会是你的,所以莫要强求。” 叶瑾夏看着林芝涵,“既然林小姐当真喜欢的话,那我也不强求了。” 她退了一步,果断地放了手。 林芝涵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这一定是她听错了吧? 怀香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她还真担心叶瑾夏会一时冲动而花几百两银子买一匹并不那么精美的布料,虽然,这布料于她来说也是极好的了。 阿七站在叶瑾夏身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的布料被林小姐强行买了去,我要再选一匹。” 叶瑾夏微微一笑,众人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那清清淡淡的笑颜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入了眼,入了心,印象深刻。 泫然欲泣的表情立时散了,眼睛清淡透亮,“嗯,你喜欢就再选。” 阿七跟在叶瑾夏身边的时间长了,对她一肚子坏水早就习惯了,林芝涵想算计叶瑾夏,那还嫩着点,至于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侯递刀子让叶瑾夏玩得开心便好。 周遭的人微怔,旋即恍然大悟,哄然大笑起来,他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芝涵花二百五十两银子高价买来的布匹其实是叶瑾夏的婢女要的,这打脸真是啪啪地响啊! 温如言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低低地笑了起来,“果然是只小狐狸。” 掌柜在一边忍不住抹了把汗,原来单纯无害的叶二小姐真不是表面这般纯良。 叶瑾夏一直感觉有人在暗处看着,眸光扫了过去,便对上温如言含笑的视线,不由得蹙起眉头,对于这个美艳的男人没一点好感,但还是扬起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 感受到她的敷衍,温如言也不恼,勾了勾唇,放下帘子,先阻断了视线交流。 秦湛站在外面,早就猜到叶瑾夏的意图,可被点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笑,笑时眼波微晃,更是风流肆意,叶瑾夏怔了怔,忽而勾起一个微妙的笑。 第42章 落井下石 林芝涵若是还没看出今天这是被叶瑾夏算计了那就真成傻子了,更何况周遭的人全用戏谑的眼神看她,那讥诮讽刺不言而喻,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 她小脸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地抓紧手里的东西,只听得“刺啦”一声,低头一看,竟是那布料被生生扯坏了,手背上还有一道红痕,是她的指甲划伤的,涂着风仙花汁儿的指甲上还沾着血,格外的妖冶。 下手可真狠! 众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一句话。 叶瑾夏惊讶地看着她,怜惜道:“林小姐,你不疼么?” 不疼?怎么可能不疼!? 可林芝涵只觉得脸上的火辣辣全然盖过了手上的痛楚,她只觉得心口就像是落进了一点火星,愤怒、怨恨迅速燎原,整颗心都放在火上烤着,疼得厉害! 叶瑾夏! 都是这个女人算计她! 真是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丢人,林芝涵恨不能地上突然开一条缝,整个人钻进去躲起来才好,可她更恨让自己丢脸的叶瑾夏,恨不得立马撕了她那张故作关心的脸! “林小姐,这手上的伤还是要快些处理,若是留了疤可就不好了。”叶瑾夏淡淡地提醒道。 林芝涵不领情,咬牙,“叶瑾夏,你算计我!” 哟,终于不故作亲近地唤我夏姐儿了? 叶瑾夏了然地挑了挑眉,林芝涵到底还算涵养好的,若是叶凝玉,这会子指不定就被气得直跳脚,指着她鼻子骂贱人之类的话了。 她抿唇笑了,表情却是有些疑惑的,“怎么成我算计你了?分明是你说各自出价,价高者得,你出的价高,我自愧弗如,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阿七也很适时地往林芝涵心上又插了把刀子,“婢子未料林小姐竟是如此喜欢婢子看上的布料,恭喜小姐得偿所愿,这布料和林小姐挺配的。” 叶瑾夏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阿七说话有时候比她还毒,阿七不惜自贬身份就是为了打林芝涵的脸,和一个小丫鬟争东西的事今天可是被不少人看着,口口相传,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没笑,总有人会捧场,之前林芝涵一进来贬低叶瑾夏的那些话就得罪了所有在里面看衣服的人,这会子,林芝涵吃瘪,他们自是会落井下石的。 “林小姐,这布料你可得小心收着。”店里的伙计是个不懂眼色的,这个关口却凑了上去,“二百五十两银子,你拿好。” 林芝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道:“这破布哪里值二百五十两。” 而且二百五怎么听都像是在骂人! “值不值,您不清楚?”伙计对林芝涵没什么好感,尤其不爱听林芝涵翻脸不认人的话,笑嘻嘻地说道:“这个价格可是您自个儿非要出的,没人逼您。” 林芝涵咬牙切齿,鬼才会硬要给这个价钱,可事实上,这二百五十两银子就是她自己出的,店里的所有人都看了这出闹剧,而且,这三彩坊能在京城立足,背后金主的实力可不容小觑,至少不是她,也不是她爹能搞得定的角色。 她的本意只是想坑叶瑾夏一把,因为以前的叶瑾夏最经不起激,每次只要拿她的身世说话,必定会上钩,这一次,明明也是这样的,怎么发展就是不按照她的剧本来呢?这不正常! “林小姐,您这是要付现还是银票?”店伙计不冷不热地追问了一句,“或者说是打包好了给府上送过去?” 店伙计虽然没有明说,但眼神其实也是看得出来的,那意思就是说没钱就别来三彩坊挑衅生事,小心打肿脸还充不了胖子! 林芝涵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才没有不顾形象地发脾气,可二百五十两...... 二百五十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也没到出不起的地步,可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而是她这心里头憋屈啊! 店里看热闹的人这么多,不怕今天的事传不出去,她林芝涵从此以后就会成为一个笑谈,这段时间别想出门了,即便风头过去了,可圈子就这么大,往后遇上点什么事,定然还是会有人拿她今天花二百五当冤大头的事当一个笑谈,那时候,才真是丢脸! 但她不敢不给钱,别说自己丢不起这个人,就是家里也是丢不起人的,即便自个儿脸皮厚到可以不在乎名声,但她招惹不起三彩坊的金主! 叶瑾夏,你真是好样的! 林芝涵几乎是看着叶瑾夏咬牙切齿,不知骂了多少句贱人,可最终也只是捏紧拳头,狠狠地说了声付钱。 店伙计将包好的布料递给她,笑盈盈地说了声慢走,林芝涵却是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拿着东西,迫不及待地出了三彩坊。 叶瑾夏抿唇微笑,她突然明白了为何以前这些人总喜欢欺负自己了,原来欺负人欺负到对方无话可说的时候,真的很爽! 她摸了摸下巴,笑得十分阴险,阿七在一边看着,忍不住了,幽幽道:“你这样笑很阴险。” “......” 叶瑾夏噎住了喉咙,有的时候真想掐死嘴贱的阿七才好。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向一直在看戏的秦湛,仰头看着他,瞧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漾开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心头一滞。 “玩够了?”秦湛见她发怔,也是笑了起来,淡淡的嗓音里含着些难以察觉的宠溺与熟稔,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用拳头掩唇轻咳了一声。 叶瑾夏也终于清醒过来,立即别开脸,心里头那点小念头却生根发芽了。 也许让他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想到秦湛进去时不大情愿的脸色,怀香有点怀疑,“小姐,你干嘛非要让秦公子换那套衣服?而且——” 她都不好说,叶瑾夏一个大姑娘非拉着个男子去换衣服,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叶瑾夏可就声名狼藉了。 叶瑾夏略一沉吟,正欲说话,阿七就替她回答了,“这只是小姐的恶趣味罢了。” 配上阿七的一本正经脸,这话的可信度还蛮高的,怀香恍然大悟,看叶瑾夏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 叶瑾夏:“......”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婢子? 隔间的帘子被撩开,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时间好像一瞬间停了下来。 第43章 惊为天人 细斜的阳光都在瞬间变得凝滞,缓缓地飘散,透过阁楼,映照在掀帘而出的少年身上。 秦湛的脸颊现出润软的浅栗色,让人感到一种触手可及的温暖,而眉眼间却似有着春意,乍暖还寒,不觉引人凝望。 相貌已是令人难以自持,却偏生无法生出亵渎之心,不是那种美得腻人的容颜,也不像温如言那样张扬美艳,极具侵略性,而是一种让人一看就知道,只有他能拥有,只有他才能配得上的美。 不知过了多久,叶瑾夏才如梦初醒般呢喃了一声:“阿止......” 少年双肩颤了颤,眼底滑过些诧异,却神色如常地松开帘子,走了出来。 鲜妍的宽摆长衣展了开来,好似旭日破云而出。 他对周遭恍若未闻,任由阁楼院落由议论细碎突然宁止得针落可闻,但喧嚣渐起,打破了这一室的静。 站在二楼的掌柜听得楼下突然没了动静,得了温如言的指使,立即前来探查,一瞥之下,竟也怔怔入了神。 见过了温如言极具侵略性的美艳,再看到堂下站着的少年,亦是惊心动魄,那少年周身清冷寂静,他一下子都忘了上前。 忽然,少年笑了。 世界像是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停了下来,唯有他走动时,衣料摩擦的清音。 “这样可好?”秦湛站在叶瑾夏身前,垂眸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女子,眼底滑过一抹异样的亮光。 叶瑾夏弯唇莞尔一笑,眼底却有些许失落漫了上来。 再像,也终究只是像! 情绪万千,最终化作不动如山的平静。 叶瑾夏轻声道:“我就说你穿这衣服好看,没想到还真是让我惊艳了一把。” 她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个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流氓,那风流肆意学了个七成,秦湛也被她逗得有些窘迫,耳根子红了。 叶瑾夏就更是得瑟,转头看着站在楼梯口不曾下来的掌柜,笑盈盈道:“掌柜的,我家公子穿这衣服如此风流倜傥,走在外面可是活招牌,免了这一单呗。” 做起这样讨价还价的事也只是性子来了,也没觉得此举有何不妥,纯粹是自己开心,店里的人早就被秦湛这一身打扮惊艳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哪还顾得上叶瑾夏说了些什么,视线全集中在秦湛身上了。 叶瑾夏偷笑,秦湛却是有点无奈的,还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啊...... 掌柜立时反应过来,看了看叶瑾夏,又看了看秦湛,有些犹豫,额度不大的免单,他还是有权限的,而且刚刚叶瑾夏还坑了林芝涵一把,坑的那笔银子足够买下秦湛身上的那套衣服了,但现下温如言这个大金主在,他也不好做主,难免有逾矩嫌疑。 他刚想进去请示,便听到了温如言薄凉的声音,“既是叶二小姐开口,那便允了,只求公子一定要好好宣传了。” “公子好生大方,小女便谢谢了。”叶瑾夏陡然听到温如言的声音,眸色登时就冷了下去,温如言早就知道她不待见他,所以也就不用装模作样,倒也舒坦。 她说完转身便走出了三彩坊,还不忘叫上秦湛。 秦湛一动,众人的视线便追了过去,静默两秒后,不少人全都涌向了店里的伙计,询问秦湛所着那一套宽摆长衣,张扬飞逸的艳色竟是将那清淡疏离的少年衬得风流肆意,偏生那样艳的红色,却也压不住他周身环绕的冷清孤寂,让人不自觉就去驻足凝望, 林芝涵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今日与叶迎春约定好的梨香楼,二楼的雅间里,只有她在,所以全然不顾形象,将三彩坊花高价买来的那匹布撕得稀巴烂,还觉得不够解气,将碎布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几脚才算是舒坦些了,但,心中恶气难除。 叶迎春在外驻足片刻,等着林芝涵发完火了才走进去,淡笑的容颜换上了担忧关切的神情,语声轻柔,“涵姐儿,怎生发这么大的火了?可是夏姐儿欺负你了?” 林芝涵本也是一肚子火,因为如果不是遇上叶迎春和厉王,她也不会知道叶瑾夏在谨德轩里做的事,不知道就不会上赶着要去教训叶瑾夏一顿,结果没教训得了叶瑾夏,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银钱倒是小事,只要想到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她就一阵一阵地发窘。 可看到叶迎春美艳无双的容颜,那股子火气也就偃旗息鼓了,这样的丽色,莫说男子见了心要化了,便是她见着也不忍心发火。 林芝涵恨恨地踢开那一地的碎布,又坐回了远处,一脸阴郁,闷闷地说道:“春姐儿,叶瑾夏真是太过分了,阴险至极,你可要小心些。” 她顿了顿,看着叶迎春仍然平静的脸,压低了声音道:“她定然还是对王爷存了些心思的,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有道是欲擒故纵,这般心思阴沉歹毒,你需得防着点。” 叶迎春柔柔一笑,眼神却是沉了下去。 倒不是担心叶瑾夏能翻了天,总归还没有出府,往后的婚事还捏在袁氏手里,再是闹腾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即便现在能闹,也有的是机会秋后算账。 可就是在意今天萧绵瑞看叶瑾夏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可也让她很不爽了。 她叶迎春看上的人,就是自己不要,那也轮不到叶瑾夏来觊觎! 叶迎春藏于袖中的手捏了捏,旋即不动声色地松开,神色间带了些诧异和犹疑,“夏姐儿为人是骄纵了些,可定然不会有坏心的,刚被退了婚,心里头有气也是在所难免的,涵姐儿,你就让着她一点,我回去会和她好好说的。” 林芝涵见叶迎春还是这样,便有些恼了,刚要再说些什么,雅间的门被敲响了,来的人是萧绵瑞。 林芝涵脸上一红,急急忙忙地起身要去开门,叶迎春却拉住了她,指了指地上那一堆碎布,林芝涵恍然,这些东西若是不处理干净,还不得叫人看了笑话去,她眼色一沉,婢子苏叶就立即开始收拾,她也理了理衣饰,端坐如植,心里头对叶迎春就更是感激了。 叶迎春柔柔一笑,意味难明。 第44章 当街解围 叶瑾夏走在大街上,忽然就有些后悔了。 不为其他,因为秦湛换了一身红衣之后,不知多少人盯着秦湛看。 大晏民风尚算开放,所以不少未出阁的姑娘也都对秦湛生了心思,红着一张俏脸,还要偷偷去瞧秦湛。 秦湛倒是神色如常,倒让叶瑾夏不大自在了,她本意只是想试探一下,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把自己坑了。 虽说秦湛刻意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那些个人看完秦湛之后就去看她,有的倒也还好,可有的眼神就很直白了,就差冲上来说她配不上秦湛了。 啧,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七太清楚她的心思,走近了些,幽幽道:“活该!” 叶瑾夏别过头恨恨瞪她。 阿七莞尔,惯是面无表情的人笑了下,却是促狭的意味。 叶瑾夏噎住了喉咙,索性转过了头,心里的失落却逐渐漫了上来。 世间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秦湛的脸和那个人没有一点相似,但那双眼睛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让她不得不在意。 现下也看明白了,除了眼睛,再没有其他的相似之处了,就当认识了一个朋友。 叶瑾夏柔柔地笑了起来,歪过头看着秦湛,幽幽道:“秦公子,说不定自明日起,京城里就该掀起穿红衣的潮流了。” 她看了下周遭,不仅女子,男子的视线也有落在秦湛身上,目不转睛。 她抿唇,笑得更是促狭,“说不定还会掀起另一种潮流。” 秦湛当做不知她话中深意,淡淡道:“三彩坊定然会好好感谢你。” 二人相视一笑,随着人潮往前走,怀香本还想提醒叶瑾夏可以坐轿子,可见叶瑾夏对街上所见所闻都颇感兴趣,也就退了一步,不再多说。 行至护城河上时,很多人都围在桥上,议论纷纷,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叶瑾夏忽然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不为其他,因为她看清了被围的人竟然是靖王萧绵宸,他一身都湿了,束发的玉冠歪了,头发散了几缕下来,贴着脸庞,竟有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邪魅。 他对面站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现在天气虽然炎热,但小男孩还是浑身发抖,眼泪巴巴地看着萧绵宸,还有两个疾言厉色的中年人,应该是小男孩的父母,正指着萧绵宸说着些什么。 萧绵宸剑眉微蹙,似是不耐,双手握拳,应该忍得很艰难没将拳头往那两个咋咋呼呼的人脸上招呼。 叶瑾夏刚走近,却听见萧绵宸说要去见官,那夫妻两也不露怯,真带着自己的孩子跟他去见官。 叶瑾夏注意到萧绵宸身边还站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她戴着面纱,看不清容颜,可双瞳剪水,似嗔似怨,欲语还休,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这个妙人真担忧地看着萧绵宸,低声劝说道:“王......萧大哥,要不就给他们一点钱吧?” 萧绵宸面露不悦,但对这个妙人的语气还是颇为关切柔和的,“汝锦,给了钱就相当于承认了是我推他下水的,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做的事怎么能承认?” 汝锦?叫得还真亲昵! 叶瑾夏目露玩味之色,靖王啊靖王,你年纪不大,长得也跟个正人君子似的,没想到桃花倒是不少! 她有些烦躁,还是跟了上去。 秦湛怔了一瞬,跟了上去。 京城府尹刘大人听了那小男孩小女孩的证词之后,又看向萧绵宸,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个一身傲骨的男子是靖王,只冷声道:“你可承认这小孩落水是被你所推?” 萧绵宸轻蔑一笑,“不是我做的为何要承认?” 他又将刚刚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和那个叫汝锦的女子走到桥头时,见到那小男孩落水,二话不说就跳水救人,可救上来,待到那小孩子醒来,就指认是他推的,小男孩的妹妹也说是他推的,这时候,小孩子的父母跳出来,他百口莫辩,也不想出冤枉钱承认罪名,执意见官。 可刘大人听罢,压根不信,继续逼问萧绵宸,还试图用刑,萧绵宸是根难啃的硬骨头,面对威胁也不为所动。 叶瑾夏目露鄙薄之色,“这刘大人的府尹之位怕是要到头了。” 秦湛挑眉,“怎么说?” “因为这个他根本没推小孩子下水,但刘大人偏听,不信他。” “你怎么知道?” “他就是这种人,没做就是没做,做了就是做了。” 秦湛更是诧异,“你认识他?” 叶瑾夏轻笑了一声,再见时,对萧绵宸的怨气也没那么重了,“岂止是认识啊,我差点没被他气死,不过这样的人会是个好主子,适合秦公子哟。” “你......什么意思?”秦湛不动声色。 叶瑾夏也不掩饰,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叫萧绵宸,当朝靖王,最耿直的一个皇子,秦公子若是入朝堂,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秦湛眼中现出惊骇之色,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叶瑾夏弯唇莞尔,不再解释,只道:“你去解个围。” 秦湛还没消化她话中扑面而来的巨大信息量,就被她推了一把,踉跄着走到了公堂之中。 刘府尹正烦着呢,见有人出来,只当秦湛是捣乱的,当即就要发作,可看到秦湛周身气质不俗,也是愣了下,拿在手中的令牌怎么也没扔出去。 这么个谦谦公子怎么都不像是闹事的人。 秦湛心神反倒定了下来,当即站直身体,看着刘府尹,微微抱拳,很恭敬地说道:“刘大人,草民有办法证明这场纠纷中到底谁在说谎。” 刘大人表情更加好看了,立即让秦湛证明。 其实方法很简单,就是分开询问那两个指认萧绵宸的两个小孩子。 这样的把戏于秦湛来说,并不算陌生,在护城河边上,还见过几次。 这两个小孩子自小熟知水性,经常会突然跳进河里引人救助,用以勒索过往救他的人,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给点钱就算了,也有不服报官者,但别人都觉得小孩子不会说谎,所以还是得认栽给钱。 第45章 兴师问罪 秦湛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先带上来的事那个小女孩,秦湛温和地笑了,小孩子见到长得好看的大哥哥,也没那么害怕了。 秦湛指着萧绵宸,声音放得很轻,“小妹妹,是这个人推你哥哥下去的么?”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哥哥掉下去的时候我在桥上玩。” “那推了哪里?” “应该是后背吧。” “应该?” “就是后背。” 小姑娘哭了,虽然问话的大哥哥轻声细语的,笑起来还很好看,可她就是觉得这个大哥哥好恐怖,小脸一白,紧张地哭出声了。 秦湛摸摸她的脸,微微一笑,“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 她如释重负。 紧接着小男孩也被带了上来,他是落水者,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所幸现下还是夏天,也不至于冷,而且站在堂中被众人围观,竟也没有怯场,反倒十分坦然。 秦湛眯了眯眼睛,旋即微微一笑,“真的是他推你下去的么?” 听到秦湛的质疑,少年显得很生气,“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推了我,又怎么会下水救我。” 这其实是一个悖论,如果会下水救人,又怎么会将人故意推下去,可在很多人看来,救人却成了一个理亏的表现, 秦湛心下微哂,但这会也不是争辩的时候,他问了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我看到了。” “摔下去的时候看到了?” “是的。” 秦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两个人迥然相反的证词已经表明,这是演戏了,不过也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对这样故意讹人的事有所耳闻,但真要理清楚,还是挺棘手的,也亏得这两兄妹年纪还小,面对这样的场面还是有些紧张,不然也不至于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刘府尹再蠢也不至于听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盛怒之余,立马将那对中年夫妻坐起来审问,都不需要严刑逼供,两个人就立马招认了。 其实这两兄妹的父母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不然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胆敢闹到公堂上去,只不过今儿个运气不好,挑中的人是萧绵宸这样宁死不屈的人物,非要见官不说,还遇上个高智商的人物出手相助,也只能认栽了。 刘府尹因为觉得自己智商受辱,欲要重重惩戒他们,萧绵宸斜睨着那一家四口,大的哭得稀里哗啦,小的虽然懵懂茫然,但也惊慌失措,旋即出言阻止。 “今日这一番惊吓,想必不会再犯,放他们走吧。” 刘府尹蹙眉,十分不悦。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的不是? 这话虽然没骂出来,可表现得也是够明显了,萧绵宸微微眯起眼睛,冷哼道:“单凭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本王入狱,这府尹的位置就轮不到你来做了。” “你——”刘府尹眼角一跳,欲要大发雷霆,可突然愣住了,眼前这人自称本王? 他咽了咽口水,大概猜到萧绵宸的身份了。 洪武帝子息不少,儿子有七个,女儿也有五个,最不在京城之中露面的,除了那太子和有腿疾的肃王,就只剩着靖王萧绵宸,听他这说话的口气,直来直去,不知转圜变通,身份也就跃然纸上了。 刘府尹有些口干舌燥,虽说靖王是最不受宠的皇子,纵使战功累累也未曾封亲王,可那也是王爷,比他这个府尹的官衔高的可不止一截。 关键是这个王爷脑回路有点不正常,压根不懂何为官场人情,若真要处置他这个小小府尹,怕是谁都护不了他...... 坐于堂下的师爷,擦了擦额头,也跟着紧张起来。 萧绵宸终是没有再为难他,只淡淡地晲了一眼,转身便走,那个叫汝锦的妙人迎了上来,眸间关切之意不言而喻。 他还想找替自己解围的书生道个谢,却发现秦湛早已经离开了,四下看了几眼,也没看到人影,心里涌出些失落,旋即又想开了。 “叶姑娘,你为何这么急着走?”秦湛刻意放慢脚步,与叶瑾夏错开两步,他们早已经离开了府尹衙门,但叶瑾夏的身形依然很快,像是刻意躲避某个人一样。 他看得清楚,虽然叶瑾夏对萧绵宸百般推崇,可神色间并无女儿家的小情态,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她的躲避行为究竟是为哪般。 叶瑾夏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太想看到他,估计他也不想看到我,若是知道你和我有联系,他怕是会怀疑我别有用心。” 秦湛挑眉,有些诧异,“嗯?” “他可能会觉得勒索他的一家人是我的安排,帮他解围不过是为了博取他信任。” “......”是否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 叶瑾夏像是察觉他的想法,又补了一句,“没办法,我就喜欢把人想得很阴暗。” “秦公子早些回去吧,祝一切顺利。”叶瑾夏挥了挥手,带着阿七和怀香转身离开,竟无半点迟疑,秦湛勾唇笑了,眼神却莫名幽深起来。 刚回府,叶瑾夏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来来去去的下人们,都以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仿佛一场灾难就要来了。 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白芍过来请她去锦荷园,她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叶瑾夏也不会怕了这些人。 一进去,就看到一大家子人都来齐了,甚至几位姨娘都在,就连禁足的袁氏和叶凝玉也都出来了,叶迎春站在袁氏身边,眼睛还是红的,显然刚刚才大哭过一场,叶凝玉看叶瑾夏的眼神依旧凶狠,依稀带着些幸灾乐祸,反倒是叶凝霜神色中带着些关切。 老夫人坐在坐在首位,闭目养神,手中转动着佛珠,慈眉善目,叶昶则坐在下首,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可眼里就跟淬了水似的,十分阴沉,周氏也坐在下首,依旧是温温淡淡的模样,见叶瑾夏来了,才微微抬眸轻笑。 叶瑾夏心下感动,报以一笑,端庄大方地走上前,明知袁氏又在找事了,可她却不得不接招。 第46章 引火烧身 叶瑾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屈膝行礼,声音低婉而清冽,“夏姐儿见过祖母、父亲、夫人和婶娘......” 只是话还没说完,叶昶就冷着声音打断了她,“孽子,还不跪下!” 叶瑾夏微微抬眸,表情略有些茫然,“父亲,不知夏姐儿究竟做错了什么事竟然要跪下?” 叶昶又是一愣,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虽然叶瑾夏对他很尊敬,可那盈盈的笑意完全未达眼底,就跟一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十分不舒坦。 叶迎春抽抽噎噎地说道:“夏姐儿,我今天听到街上的人一直都在说你在外行事嚣张,还和林府的小姐闹了起来。” 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没有刻意说叶瑾夏的坏话,但看叶昶甚至老夫人脸色都不太好,叶瑾夏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应该是听到更加难听的话了。 袁氏将泣不成声的叶迎春扶着坐下,对叶迎春今日的遭遇很是愤慨,“二丫头,你说你出去就出去,怎么还和别人闹起来了,为了一件衣服,至于么?这要是传了出去,你的名声可就毁了,府里的其他姑娘怎么办?” 叶瑾夏低着头,咬唇一言不发。 袁氏还以为叶瑾夏这是认错了,眸色依旧阴沉难测,语声却柔和下来,“二丫头,你心气高是可以,但也不能这样胡来,如此骄纵可不好。” 她看了看叶昶,见他面色不佳,仍是一副刺目的模样,淡淡道:“二丫头,去给林家小姐道个歉,这件事才算是结束了,不然落了口舌,家里的姊妹可就都被你毁了。” 叶瑾夏慢慢抬头,看着老夫人,仍是一言不发,老夫人却是惊了一下,叶瑾夏眼里分明有泪光闪烁,平日里叶瑾夏受了委屈可从未露出过这般委屈的神情,这看起来应该是受了不小的委屈了。 “好孩子,你说说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不是袁氏那总归巴不得叶瑾夏不好的人,也不是叶昶偏听一人言。 叶瑾夏吸了吸鼻子,眼中泪光欲坠不坠,那模样别提有多我见犹怜了,老夫人心下一软,更是坚信叶瑾夏是受了委屈,“好孩子,说吧,不要怕。” 叶瑾夏点头,声音有些哽咽:“祖母,不是孙女骄纵,而是,而是那林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叶瑾夏哑着声音将当时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叶昶也都听出味来了,这哪是叶瑾夏找茬,分明就是林家小姐在故意找她的麻烦,哪有挑衣服专挑别人看上的么? “不是夏姐儿想要竞价,而是林家小姐说我这个从乡下来的人买不起那种衣服,还说夏姐儿活该被退婚。”叶瑾夏抹了把眼睛,掩去那一抹狡黠,可怜兮兮又十分愤怒的神情看得老夫人都愤怒起来了,“这是什么话!” 老夫人拍案而起,已是怒极,“叶家出来的姑娘,怎么就买不起三彩坊的布料了?” 她冷冷地看着袁氏和叶迎春,大抵猜到这两人又做了些什么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歉,这可没有夏姐儿道歉的道理,事情都没搞清楚缘由就别兴风作浪。” 袁氏噎住,她算是看明白了,老夫人已经不喜她到不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地步了。 叶瑾夏吸了一口气,身姿凛然,眸间还带了几分凛凛寒光,英气逼人,“祖母,夏姐儿虽然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但也知道,将军府的人才不需要对别人低声下气,我不欺人,但也容不得她欺到我头上来。” “好,将军府的嫡女就该有这份气度!”老夫人也是被叶瑾夏这份气势感染,浑浊的眼里精光毕露,若说之前对叶瑾夏只是出于对李娇的歉疚而爱屋及乌,现在听了叶瑾夏这一番话也是刮目相看,对她多了些欣赏和喜爱。 叶瑾夏抿了抿唇,有些狡黠地说道:“不过林家娘子出价着实太高,夏姐儿也觉得一匹布花个二百五十两银子,不太值当,便不再竞价了。” “二丫头,你可真是......”老夫人一怔,旋即笑了起来,笑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叶昶听着叶瑾夏的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得怨恨起多嘴的袁氏了,淡淡的一眼看过去,袁氏心口一滞,只觉得这一眼太凉了些,不由得更加委屈,也更加怨恨叶瑾夏了。 叶迎春见状,立即抹了抹眼睛,歉意地看着叶瑾夏,声音还有些哽咽,“二姐姐,对不起,都是春姐儿不好,今天在街上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也没查清楚就以为是你挑事,让你受委屈了,都怪春姐儿,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怪母亲,母亲也是担心有损府里姐妹的名声才会那么说的。” 说着有水泽从眼角滴落,她立即垂眸,用帕子压眼角,但那梨花带雨的姿态我见犹怜。 叶昶冰冷的神色有所松动,他对叶迎春总是更宠爱,也更容易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叶瑾夏淡淡地笑了声,“春姐儿,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打你骂你呢,你也是受了委屈嘛,现在事情说明白了,你还哭作甚?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 又是绵里藏针的软刀子,影射叶迎春在装可怜,叶迎春暗暗咬牙,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低低道:“二姐姐教训得是。” 叶瑾夏微微一笑,似是很满意叶迎春这么上道,叶迎春和袁氏却是快要气炸了,但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强行压着不发作,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父亲,祖母,有件事,夏姐儿不知道该不该说。”叶瑾夏歪头做思索状,露出迟疑的表情,犹犹豫豫地说道。 老夫人面色如常,但看着叶瑾夏时,眼底却有笑意,“有什么事便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叶瑾夏眨了下眼睛,狡黠得像一只小狐狸,但转过身去,依旧是迟疑的模样,“父亲,祖母,今天夏姐儿去铺子里看了,虽然我在府里的时间不长,可娘亲也和我提过,那些铺子,尤其谨德轩是她的陪嫁中最赚钱的铺子,我今儿个去看却被吓到了,谨德轩这一月的月盈余竟然不足一千两。” 第47章 问责袁氏 叶瑾夏说着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确定和迟疑。 老夫人怔住,她最是了解谨德轩,这些铺子是李娇的陪嫁,李娇在世时,每月盈余少不得也有五千两,怎么可能不足一千? 她心头一跳,立即看向袁氏。 袁氏一愣,咬着牙不敢说话,脸色开始有些发白。 老夫人目光沉了下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娇的陪嫁铺子收入这几年都是归了府中用度,若是有人从中作梗,那就等于贪了将军府的银子。 袁氏脸色越来越白,忐忑不安地说道:“回禀老夫人,可能是......是这几年生意不太好吧,或许是因为刚换了主母,铺子里的人都提不起精神。” 她如何敢说,那些钱全都进了她的腰包? 叶瑾夏听了这话,不由得好笑,死到临头,竟然还想着将责任推给二房的周氏,简直不要命了。 周氏性子虽然绵软,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当即冷眼看向袁氏,嘲讽道:“大嫂是在说笑么?” 她顿了顿,笑意不变,“我当家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哪有这么大本事?” 叶瑾夏也幽幽地说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家可是被下面的人害惨了,我这两日仔细琢磨了那几家铺子的账册,发现不少漏洞,若是按照以往的来算,到我出嫁之日该有二十五万银两进账,可我却发现,账面上竟然不足十万,剩下的那些银子都被那些管事的贪了去,账目在此,请您过目。” 她也只是觉得府里太无聊,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岂料遇上一出大戏,这才动了心思要整顿一番,她的钱,凭什么给这些狼子野心的人? 老夫人脸色阴沉地将账册甩到袁氏身上,袁氏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是要问罪叶瑾夏,不仅没让叶瑾夏得到半点惩罚,现在还惹火上身。 她双手哆嗦着捧着账册,越往后翻,越哆嗦得厉害,心下止不住惊恐,明明叶瑾夏一直在庵堂,没学过管家之术,怎么这么厉害?不仅账册上半点痕迹也瞒不住她,甚至连暗账也被翻出来了。 叶瑾夏一脸无辜,她是没有学过管家,可当年阿止连哄带骗地教她怎么看账目,教她怎么拿捏人,当时满心不乐意,可想着能和他单独相处就屁颠屁颠地应下,被他抱在怀里,只是往往说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开始不安份。 主要是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忍不住想要捏捏他的手,亲亲他的脸,反正把自己想到的各种流氓动作一招一式练了个遍,到最后还是招架不住阿止一本正经地吃她豆腐而求饶结束。 现在想来,当时她的阿止可能就已经察觉了不对劲,是在为她铺后路,而她竟然半点也没发现,一直闹腾,也没学得很精,但是对付袁氏还是绰绰有余...... 叶瑾夏眼中微热,敛眸掩饰自己的情绪。 袁氏嗫嚅着,“老夫人,老爷,妾身,妾身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不知道你那堂弟在谨德轩当掌柜?还是不知道你匆匆忙忙把几个铺子的掌柜全都换成自己人?”老夫人冷哼,身为一个婆婆最不能容忍的事除了没有子息,就是媳妇拿家里的钱去贴补娘家。 更何况,袁氏还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而是从侧室爬上来的,若非当年李氏身子不大利索,又失了子嗣,怎么可能让这么个女人当平妻?最后还爬到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想起当年的事,老夫人心里就直膈应,眼中几乎能冒火了。 “二丫头,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何在?” 叶瑾夏微微抬眸,尊敬地说道:“回禀老夫人,夏姐儿自作主张,将这些人罚了,签了卖身契的打了二十板,外聘的则打算送去官府,至于掌柜,我让人押着过来了。” 说话间,谨德轩里的几个伙计就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人上来,见到屋子里的人,他就乌拉乌拉地叫了起来,“妹妹,救命啊!” 袁氏的脸一黑,怒道:“放肆,还不快放开舅老爷?” “呀,还真是夫人您的弟弟呀,我还当大姐逗我玩呢,袁家也是大家族,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怎么会在谨德轩里当掌柜呢?”叶瑾夏顿了顿,眼底狡黠的亮光一闪而过,阴仄仄地说道:“而且夫人有所不知,今儿个我差点还被他扭送去官府了,您说,这欺人的本事究竟和谁学的?” 叶瑾夏话里字字都很恭敬,但是组合在一起听在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着实刺人。 袁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听见叶瑾夏微冷的嗓音,“不过,谨德轩的师傅和伙计状告袁掌柜这几年贪的钱可不少,足足有十万两,今天我看账本的时候还发现,掌柜经常拿谨德轩里的珍宝去送人。 不仅如此,春姐儿也带着厉王爷随意拿店里的东西,也不是我心眼小,可谨德轩里的进账一月不如一月,王爷他们随意拿的东西就是上千两的玩意,就是进账多了,按他们那种拿法,也撑不住啊。” 袁氏脸色更黑,银牙一咬,喝道:“不可能,一定是污蔑!” “是么?”叶瑾夏柔柔一笑,甚是委屈地说道:“若是袁掌柜没贪,这亏空的十万两银子去哪了?总不能是长了翅膀飞了吧?” 她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袁氏,柔软的声线染着化不开的冷意,“店中的其他师傅和伙计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贪了这么多银子而这个做掌柜的却无半点察觉,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袁氏脸色极为难看,她现在自身都不保,自然不可能再替自己堂弟说话,咬牙切齿地瞪着叶瑾夏,目光凶狠得几乎要将她拆了。 叶瑾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夫人不相信,大可以将这几年的账册拿过来对上一对,若是觉得不够公正,请京城府尹过来把这个案子查个清楚,免得届时又成了二婶的过错。” 袁氏脸色又是一变,恨极了叶瑾夏这张笑盈盈的脸。 第48章 医术初现 叶瑾夏才不管她脸色如何难看,“不过想来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府尹过来,到时候难免让人觉得我们府里太乱,当家主母都管不好下人,二婶和夫人脸上也不好看。” 她顿了顿,看着老夫人,微微俯身,恭敬地说道:“祖母,要不这样,这事已成定局,袁掌柜吃里扒外,来人,拖出去先打个五十大板,再送去牢里,非得把这十多万两银子全都吐出来。” 谈笑间,便定了一人生死,袁氏从没想过叶瑾夏下手竟然这么凶狠,五十大板下去,莫说袁掌柜这种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承受不起,便是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袁掌柜眼见着要被人拖走,立马叫唤起来,“妹妹......夫人,救我啊,这些钱大部分可都进了你的口袋......你不能对我见死不救啊!” 袁氏看到袁掌柜一脸悲戚,竟连这些隐秘全都吐了出来,心里头又气又怒,却猛地沉下脸来,冷声道:“混账,你胡说什么!” 言外之意便是让他一人承担这亏空账目、私吞银子的罪名,袁掌柜脸色煞白。 老夫人却气得不轻,猛一拍桌子,喝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自己干的好事还往别人身上推?” 叶昶也听不下去了,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亏损的银钱全都进了袁氏口袋,被她用来贴补娘家,用自己的钱贴补就算了,用的竟然还是李娇的陪嫁。 李娇逝去两年有余,是他心口的朱砂痣,也是逆鳞,谁要触碰,谁就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冷冷地凝着袁氏惨白的脸,嗓音说不出的阴沉,“所有欠的银钱,全都补回来,补不回来,休怪我翻脸无情。” “什么?”袁氏双腿一软,跌在地上,叶迎春和夏以宁立即上去将她搀扶起来,可两个人都知道,十万两银子,别说袁氏拿不出来,就是堂堂将军府,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补齐。 叶迎春咬着下唇,怯怯地说道:“父亲,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娘亲,娘亲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她很清楚,袁氏确实做了,不然她也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叶慎之也不可能在外人面前风流倜傥,装大方。 欲语还休的眸光落在叶瑾夏脸上,怨毒得能淬出汁来,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 只是平日里降火消气的柔软嗓音不仅没有让叶瑾夏消气,反而让他更为震怒,“误会?我看你也被带坏了。” 这人还没嫁出去,竟然就带着个外人去自家姐姐的铺子里白拿东西,胳膊肘往外拐得也拐得太明显了。 叶迎春美眸里登时蓄满了水泽,甚是委屈地低下头去,不敢反驳。 “十万两,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补齐,否则回你自己家去吧。” 这是要休了她? 袁氏蓦地瞪大了眼睛,这些年来,她为了夏府费心费力,叶昶竟然因为十万两银子要休了她? 她蓦地攥紧拳头,尖利的指甲掐入肉里,说不出话来,只盯着叶昶那张俊朗贵气的脸怔怔入了神。 “父亲!” “爹!” 夏以宁和叶迎春同时惊呼,怎么都想象不到叶昶竟然会说出这等话。 叶瑾夏眼中流露出尖锐的讥诮,丝毫没觉得叶昶这是为她出头,更不用说有半点感动,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于他来说,就是一块脏了的抹布,随时都能丢弃,像是拂去衣服上的尘埃那样轻而易举。 这是叶昶一贯的本性。 李娇是这样,如今终于要轮到袁氏了。 叶瑾夏无声冷笑,听见袁氏悲戚的声音,卑微地乞求叶昶不能这样绝情,说什么二十多年的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夫人听得火冒三丈,袁氏不提这陈年旧事还罢,如今就是触了地雷,她恶狠狠地瞪着袁氏,厉声道:“住口,你当家十年,竟连府中嫡女的嫁妆都要私吞,老二家的,把之前的账册全给我拿过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怎么当家的......” 说着说着,竟是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李妈妈惊呼,上前扶住她,屋子里一下子乱成一锅粥。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也走了上去,见叶昶要安排人将老夫人挪到榻上去,她立即阻止,道:“祖母这是中风了,不宜移动,容我先看一下。” 她顿了顿,看向周氏,“二婶娘,麻烦你派人去请林大夫,一定要尽快。” 叶瑾夏太镇定,叶昶都为之一颤,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冷声道:“你懂什么?给我让开!” 叶瑾夏不想理他,可自己毕竟名义上还是他的女儿,行事说话做得太过分,难免落人口舌,便将涌上来的话咽了下去,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地说道:“父亲,中风者多是气血不畅所致,如果随意移动,很有可能会出事。” 叶凝香白了她一眼,冷声道:“叶瑾夏,又不是大夫,在这胡说些什么?” 叶瑾夏不想理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是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她选了一根缝衣针粗细的银针,捏住老夫人的左边耳垂,扎了一针。 “怀香,帮我把恶血挤出来。” “是,小姐。” “你这是做什么?”叶昶被她的举动惊住,见她神色间全是认真细致,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叶瑾夏头也不抬,拿起老夫人的左手,指尖掐着每一个指头,各扎了一针下去,暗红的血珠溢出来,老夫人浑身抽搐了一下,叶瑾夏抬眸看了一眼,有些紧张。 “四妹,麻烦你帮忙掐着,一定要将恶血挤干净才能见效。” 叶凝霜点了点头,旋即按着她的吩咐去做。 右手五个手指也放了恶血,老夫人没有恢复神智。 叶瑾夏蹙眉,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十宣放血怎么没用?” 叶凝玉特别看不顺眼,伸手就去推叶瑾夏,叶瑾夏被推得踉跄一下,本来要扎在老夫人鼻下人中的银针就失了准头,扎在她自己手上。 “你什么都不懂,在这装什么装?若是祖母出了事,你担待得起么?” 第49章 施针救人 叶凝玉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她这几日都被叶昶禁足,好不容易能出来了,就是因为叶瑾夏做错了事,要在此受罚,兴奋了好长时间,可没料到,叶瑾夏并没有如她预料中被叶昶禁足,而且还使得袁氏被叶昶罚了。 叶瑾夏现在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完全被袁氏带歪了,发脾气也不懂得看场合,没大没小,而且还不知进退。 她眼中冷光乍现,甩手一耳光打在叶凝玉脸上,声音毫无波动起伏,“若你再多嘴一句,我一定叫你再也开不了口说话。” 叶凝玉捂着脸,目瞪口呆。 她张了张嘴,想要骂人,可被叶瑾夏冰冷的眸光扫过,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委屈地看着叶昶,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不觉更加愤懑,看叶瑾夏的目光也越发怨毒。 林姨娘也懵了,她如何看不出来,叶瑾夏现在正一步一步地瓦解袁氏的势力,而且来势汹汹,假以时日,袁氏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明明一开始,她也觉得叶瑾夏即便有老夫人撑腰也会由着袁氏拿捏,没想到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叶瑾夏竟然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令人咋舌。 想想方才叶瑾夏看叶凝玉的眼神,林姨娘咽了咽口水,将犹自不忿的叶凝玉拽了回来。 叶瑾夏已经看不到叶凝玉眼神何等怨毒,掐住老夫人的人中重新扎了一针,将恶血放出来。 两息后,老夫人的眼皮动了,但视线仍是涣散的,片刻,喉间涌出低低的嘤咛,终于有了知觉。 叶昶眼中现出喜色,看叶瑾夏的眸光,不觉就多了些讶异。 叶瑾夏长吁了一口气,她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施针救人,把握并不大,若非情况紧急,也不愿冒这个险。 “李妈妈,帮我把老夫人鞋袜褪掉。” 叶瑾夏有条不紊地下指令,自己则双手拇指按着老夫人的人中,将恶血挤出,转而俯身,托着老夫人的脚,又在每个脚趾指尖扎了一针,放掉几滴血后,老夫人才终于清醒过来。 “吓死我了。”叶瑾夏眼泪都快出来了,站在一边不住地拍着胸口。 老夫人的脸色慢慢缓和过来,眸光聚拢在叶瑾夏脸上,眼中攒出些笑意,“丫头,今天多亏你了。” 叶瑾夏拉着她的手,直摇头,“祖母说的哪里话?您病倒,救治是夏姐儿义不容辞的责任。” 老夫人没说话了,什么人对她是真心,什么人对她只是敷衍,她虽然年纪大了,那还是分得清楚的。 袁氏和叶迎春也松了口气,可眼中并无多少轻松的神色,反而再看向叶瑾夏时多有怨怼,如果府中没有老夫人帮衬,叶瑾夏就落入孤掌难鸣的境地,到时候,就只能任由她们拿捏,可惜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叶凝玉还捂着脸在那落泪,林姨娘在一边小声地安慰着,周氏很快请来了林大夫,见老夫人已经醒了,都是面露欣喜,知道是叶瑾夏施针的功劳,对她更是赞不绝口。 林大夫给老夫人把了脉,开了张专治中风的方子,叶瑾夏在一边看着,时不时提出些疑惑。 “我记得羚羊角粉,石决明,赭石,夏枯草这些也可以用来治中风,为何林大夫你不用呢?” 林大夫将写好的方子吹干,递给叶瑾夏,神色甚是认真,“二小姐有所不知,这几种药材是用来治疗阳闭之症,老夫人四肢冰冷,嘴唇发白,这是阴闭之症,所以得用苏合香。” 叶瑾夏思索片刻,将这些记在心上,又问道:“嗯,我记得了,那林大夫,我祖母的病怎么样了?” 林大夫眸色沉重,“暂无大碍,以后切不能再动气,二小姐你多加照看才好。” “多谢林大夫。” “分内之事,二小姐不必多言。” 送走了林大夫,叶瑾夏将方子交给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白芍,见老夫人睡得正安稳,也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锦荷园,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了与自己园子相反的那条路。 林姨娘领着满心委屈的叶凝玉回了清怡轩,尚未走进去,叶瑾夏便能听到叶凝玉不忿的骂声,她勾了勾唇,并不在意,走了进去。 看门的丫头立即进去通禀,旋即传来几声脆响,像是花瓶这类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叶凝玉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见,让她滚。”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当真觉得叶凝玉空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脾气暴躁易怒,经不起激,所学很杂,但又不精,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竟然还想着嫁给宁王那等纨绔风流的人物,她敢打包票,即便是嫁过去了,出不了半个月,一定会被打入冷宫,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她。 幸好,她娘不是个没脑子的草包。 给叶昶做妾将近十六年的时间,只孕有二女,能在袁氏的眼皮子底下将人生出来,这已经不得了了,还被宠了这么些年,绝对是个有手腕的人,能收为己用那是极好的事,若是不能收为己用,不是对立面,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少不得得多加敲打。 里头的动静小了下去,叶瑾夏听到林姨娘柔而媚的声音劝说叶凝玉不要再作,过了约莫五分钟的时间,门打开了,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林姨娘坐在软榻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给二小姐请安。”林姨娘站起来,福了一礼。 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妖娆女子,林姨娘入府这么多年,可谓是盛宠不衰,所以在老夫人那的时候,她也敢明目张胆地给她递刀子往袁氏身上戳。 水红色衣裙,腰间系着素色丝带,简单地挽了个偏髻,流苏朱钗轻轻晃动,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莫说已经生了一子一女渐渐人老珠黄的袁氏没得这份美态,便是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夏迎春也没得她这份从骨子里流转出的风情魅惑,所以哪怕叶昶又收了几房小妾,也无法撼动林姨娘的地位。 只可惜,林姨娘出身太低,而且袁氏的地位早已稳固,又与当今皇后有些裙带关系,再加之有个儿子傍身,不然林姨娘还真能扳倒袁氏。 第50章 敲打姨娘 叶凝玉躲在床帷后面,不用看,叶瑾夏也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有多么怨恨,也不在意,莲步轻移,在屋内转了一圈,微微蹙眉。 屋子里燃着的香里有古怪...... 叶瑾夏迅速收敛心神,眸光滑过林姨娘纤细白皙的指尖,甲片上涂着的蔻丹一如当初娇艳欲滴,隔了几日,竟也没有掉色。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冽冻人,“林姨娘,我打了她,你怨我么?” “奴婢不敢。” 林姨娘很有自知之明,她再如何受宠,在叶凝玉和叶凝霜两个庶女面前都不能自称娘,只能说姨娘,更何况叶瑾夏还是个嫡女,她就更加卑微。 叶瑾夏勾了勾唇,笑里流转着冻人的嘲讽,“即便你怨恨也没用,因为在将军府里,我再不济事,那也是嫡女,哪怕背后并没有什么人帮衬着,比你还是要强上那么一点,所以你怨恨也没用。” 林姨娘咬着唇,脸色有些发白,因为她深知,叶瑾夏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就连袁氏在她面前都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姨娘就更不要想扳倒她。 叶瑾夏挺满意她的反应,比叶凝玉果然还是要上道,要识趣些。 “有的话我不想说得太过分,也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作死。”叶瑾夏眸光骤冷,一层薄薄的笑意浮在表面,她看了眼屏风后一闪而过的人影,低声道:“我自问从未伤过你,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她顿了下,含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蹦出来,杀气腾腾,“我,必,除,之!” 林姨娘眸子皱缩,她咽了咽口水,这话并不是说她,而是说......叶凝玉。 “即便是当枪使,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必死的觉悟,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做不理智的事。” “奴婢省得了。”林姨娘低下头,再无之前的傲气,叶瑾夏的气场太强,她招架不住。 “知晓便好,毕竟我还挂着个嫡女的身份。”叶瑾夏漫不经心地笑了,转身的瞬间,淡淡的声音不急不缓飘来,很轻,可也足够林姨娘听清。 “屋子里的熏香太浓,劝你还是换个雅致的,另外,你这蔻丹还是不要涂了的好,对身体不好。” 林姨娘错愕地瞪大眼睛,叶瑾夏话中有两个意思,一是这香和蔻丹有问题,而二嘛,则是她身边的人该换一换了。 叶凝玉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叶瑾夏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全落在她耳朵里,虽然不那么明白,可也知道叶瑾夏对她的敌意并不浓,再看林姨娘一脸震惊,忍不住发憷。 “姨娘,你怎么了?”她拉着林姨娘的手,小声地问道。 林姨娘摇了摇头,眼底滑过一抹雪亮的厉芒,但转瞬即逝,“没事。” 叶瑾夏走出了房间,遇上了叶凝霜,虽是同胞姐妹,不论是长相气质,还是脾性为人,叶凝霜比起叶凝玉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看林姨娘的样子,似乎还是更喜欢叶凝玉,大概是叶凝玉如果不犯浑,还是很讨喜的。 叶凝霜看到叶瑾夏,亦是愣了下,旋即笑颜轻展,“见过二姐。” “嗯,四妹妹好。”叶瑾夏也低低地笑了声,点头示意,便先走了。 “小姐,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怀香不大理解,叶凝玉对她从来没好脸色,而林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何自家小姐还要特意跑来提点一番? 叶瑾夏淡淡地笑了,“傻丫头,我不想自己腹背受敌,宅子里的事,由她们斗去吧,你家小姐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提点林姨娘无非两个原因,一来算是今儿个承她情的一个回报,二来就是拉一个盟友,叶凝玉蠢,可林姨娘不蠢,现在袁氏地位不稳,真要斗起来,林姨娘也不见得会输,这样就能分去袁氏的很多注意力,她也就能腾出空闲继续查案子。 虽说袁氏做的那些事也不见得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次数多了,真的很浪费时间。 怀香更是奇怪,“那还有什么重要事?” 叶瑾夏弯唇,“无可奉告。” “小姐就是喜欢卖关子。”怀香撇了撇小嘴,这种说话说一半,勾得她心痒痒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叶瑾夏非常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恶趣味,还一脸得瑟,“嗯,我就喜欢卖关子,看不惯你咬我啊。” 怀香表示崩溃,你这样无耻真的好么,说好的高冷呢? “幼稚。”阿七幽幽的声音无异于补了一手好刀,叶瑾夏气得想吐血,“阿七,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一定掐死你了。” 阿七作思索状,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掐不死我的。” “......”叶瑾夏卒,享年十五岁。 怀香在一边听两个人斗嘴表示很幻灭,阿七一点都不像是叶瑾夏的婢子,倒像是冤家,还真是奇怪,可是再奇怪,自家小姐都没有说什么,她就不用管了。 碎雨阁里,木棉正坐在外堂绣花样子,她虽然性子跳脱活泼了些,绣工却好,绣出来的花样子极好,紫嫣在一边看着学习请教,木槿则在小厨房里忙着晚上的吃食。 叶瑾夏站在屋外瞧着,心里蓦地软了一块,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稀松塌陷的声音,有些难以明状的情绪流淌出来。 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这般温馨平淡的画面了,原来有人等着回家竟是这样的幸福,这是回府的第一次,她对碎雨阁有了微妙的归属感。 听到紫嫣等人的低唤,叶瑾夏方轻展笑颜走了进去,示意怀香将今天买来的布匹给她们三个分了,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分到了叶瑾夏的赏赐,一时之间,都是喜不自胜。 恩威并施才更能收服人心,这是她一贯的做法。 叶瑾夏捧着医书看了许久,终于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看了许久,待到墨迹都已经干透了,她才终于递给了怀香,“怀香,将这药方给林姨娘,让她自己看着办。” 怀香道了一声诺,怀着满腔疑惑去往林姨娘的住处了。 第51章 花灯偶遇 阿七知晓叶瑾夏的意思,瞧着她倔强清冷的背脊,不由得有些心疼。 “阿七,你说秦湛和他有没有关系?” 听到叶瑾夏微凉的声音,阿七回过神来,思索片刻,摇头:“今日的试探,他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当是没有关系。” 哪怕是秦湛换了衣服从隔间出来,听到叶瑾夏出其不意的一声轻唤,都未曾露出任何马脚,要么秦湛并无任何古怪,要么就是心机太深已然看穿了叶瑾夏的意图。 若是前者倒还好办,若是后者,就有些棘手了。 惟愿他对叶瑾夏并无恶意,否则...... 阿七指腹抚上腰间那颗圆润的玉石,微凉的触感让她的心重归沉静。 “是么?”叶瑾夏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幕,眸色说不出的幽深,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圈圈,夕阳的余泽自她白皙的面庞上缓缓淌过,勾勒出微黄的润泽。 阿七有片刻的怔神,忽而听到她幽幽的声音,“其实我不信阿止就这么死了。” “可身首异处,你都看见了。”阿七心下一疼,眼神却坚定了。 “是呀,都是因为看见了......”叶瑾夏勾唇,似笑非笑。 阿七沉默不语,走过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惯是冷淡的声音透着几分暖意,“一切都会好的!” 叶瑾夏抿唇微笑,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碎雨阁外有个影子晃了晃。 “谁?”阿七耳聪目明,眸子微微眯起,周身气势如利刃出鞘,凛冽锐利。 那个缩头缩脑的人立即跳了出来,倔强的小脸上堆满了莫名的情绪,说不出是讨好还是什么,总归就是复杂别扭。 “是你啊。”阿七看清了来人,表情也是淡淡,只是从语气里能听出些惊讶,苏叶局促不安地搔了搔头,过了许久,才压低声音,轻声问道:“阿七姑娘,二姑娘在么?” 二姑娘是指叶瑾夏。 阿七本是在树下乘凉,略抬了抬眉,等着他的下文。 苏叶被阿七的眼神看得很是窘迫,他不明白,一个婢子怎么会有这么凌厉的眼神,好像会吃人似的,尤其夜里,她的眼睛映着廊下的灯光,更是亮得惊人。 若非心里头有事,他这会子就该落跑了。 苏叶觉得喉头发痒,轻咳了两声,方找到自己正常的声音,“今天下午,二姑娘给老夫人施针了,是真的么?” “你想问什么?”阿七眯了眯眼睛,让人联想到捕食的猫,心里头怪冷的。 “就是......就是,”苏叶咽了咽口水,似是豁出去一般,凛然道:“我想请姑娘再去看看我家少爷。” 苏叶觉得那天叶瑾夏在花园里说的那番话兴许真的不是无的放矢,少爷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遍寻名医也没见好转,叶瑾夏不是会施针么?或许真的能有法子呢?哪怕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好的,有希望总归好过暗无天日的煎熬。 阿七看了苏叶两眼,见他脸涨得通红,眼神却忐忑不安又暗含期许,低头略思索了片刻,道:“你,偷跑出来的?” 虽是疑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苏叶的脸更红了,因为阿七说对了,他是瞒着少爷出来的,因为少爷不喜欢叶瑾夏,他也不喜欢这个从乡下回来的小姐,可原本以为一无是处的人,竟有着过人的医术,他心里还怪纠结的。 “你回去吧。”阿七叹了一口气。 苏叶连忙叫住她,“阿七姑娘,请你通传一声。”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眼神都变得带有几分乞求之色。 “小姐不会见你的,主子的事自有主子来解决,你,没有插手的资格。”阿七直视他的眼睛,并无动容。 阿七面色灰白,纵有百般话要说,仍是不甘地咽下,默默地退了出去。 叶瑾夏听到了动静,但并不想动,歪着头看外间的小丫头们聚在一起做花灯。 几个人的兴致还很高涨,娇俏的小脸上尽是笑意,或羞怯,或期待。 她恍然,原是乞巧节要到了。 乞巧节这一天,深闺的女子也会出去逛一逛,有庙会,晚上还有花灯节,还有官府或是商家造势会设下些猜灯谜或是灯阵,供人玩赏竞技,街上很是热闹。 这是个思念情郎的节日,也是画本子里一段情起的常有桥段,难怪这些小丫头们这么兴致勃勃了。 叶瑾夏抿唇笑了,看她们做花灯,可心下免不了生出些怅然。 阿七进来,她才敛了情绪,“方才是谁来了?” “苏叶,安少爷的人。” “是他啊?” 叶瑾夏勾了勾唇,笑得毫无意义,忽的话锋一转,落到了叶安之身上,“他的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阿七沉吟片刻,道:“甲子直尚未传讯,想必还在调查中。” “这样啊......”叶瑾夏似是而非地叹了一声,却是满不在乎,“不急,总会知道的,至于他的身体,我现下也没有头绪,不回复是好的。” 阿七嗯了一声。 叶瑾夏的话锋又转了,略带了几分轻松愉悦的笑意,“还有两日便是乞巧节了,可想出去玩?” 她向来思维跳脱,阿七倒也无所谓,可对于这个问题还真没考虑过,认真地想了想,道:“其实是你想出去玩吧?” “......”叶瑾夏没忍住,“阿七,知道得太多会被灭口的。” “你打不过我。”阿七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叶瑾夏有点想吐血,郁闷得想揍她,但这个念头放在心里想想便好,真要动手,阿七动动手指就能秒杀她。 七月七日,七夕节。 听闻庙会很热闹,叶瑾夏看了下毒辣的日头,绝了出门的心思,倒是几个小丫头一大早就起来继续完善花灯,几个人不拘泥于形式,做的花灯精致漂亮也很独特,不是单纯的莲花灯,还有做了其他的花也有小动物,画上些图案,倒是挺别致的。 叶瑾夏看了,一人赏了一锭银子,让她们自个儿出去逛,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几个人喜出望外,收拾收拾就出门了。 夜幕降临,花灯初上,叶瑾夏也出门了,却不料,才刚出门就遇上了厉王,他来接的自然也就只有叶迎春了。 第52章 花灯迷阵 萧绵瑞看到叶瑾夏,略挑了挑眉,神色冷淡。 叶瑾夏却是若无其事地行了福礼,而后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这样倒显得萧绵瑞有些小气了。 紫嫣有点担心地往回看了一眼,碰巧看到了萧绵瑞不善的脸色,心里头就更是忐忑了,“小姐,王爷不会生气吧?” 叶瑾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生气,于我又有何干?” 怀香知晓谨德轩里发生的事,很替叶瑾夏抱不平,“就是,王爷都不知道拿人手短这种道理,不知好歹。” 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们几个人听得清楚,可紫嫣还是很惊恐地望着她,“怀香,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怀香吐了吐舌头,“没关系,他听不见。” 叶瑾夏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欠账已经结清了,再无瓜葛。” “这倒也是。”怀香由衷地点头。 叶瑾夏颇有些意外地看了怀香一眼,对怀香有了新的评价,她原以为怀香性子是沉静稳重的,可这段时间相处以来,其实怀香只是端着,本质还是比较活泼的。 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她也不说什么,随着人流往前走,她戴着幕篱,遮了众人打量的视线,可紫嫣未曾有丝毫遮掩,清丽又妖娆的姿容很容易就吸引人了,而且今日还是盛装出行,不知多少人盯着她瞧。 紫嫣往叶瑾夏身边躲了躲,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小脸微红,映着溢彩流光的花灯,有种慑人心魄的美感,可她眼神却并非如她行为那样羞涩,反倒带了几分得意。 叶瑾夏抿唇笑了笑。 风里送来烟火气,心里便有稀松的暖意,对今年的花灯会还真有几分期待了,倒也不是有多喜欢,只是热闹些,或许还好受点。 乞巧节并非真的只有放花灯一个活动,还有叶瑾夏比较感兴趣的花灯阵和灯谜,还有设了彩头的送花灯的小摊,平常年间都是以花灯送得最多为赢,但那种太容易作弊,失了原本的乐趣,近几年来便换了规则,送出的花灯最少的摊子才算赢,所以都绞尽脑汁加大难度,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怀香她们早就将自己做好的灯笼按照叶瑾夏的吩咐送到各个铺子里悬着,挂在檐下,点了灯,晕黄的光将精心绘制的图案渲染得似真似幻,一路走过去,还能看到不少自己的花灯,几个小丫头都显得非常兴奋。 便是最老成的木槿也忍不住指着一家铺面兴致勃勃地说道:“小姐,那是我做的灯。” “嗯。”叶瑾夏看过去,木槿做的灯在众多花灯中并不算打眼,但叶瑾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素白的娟面上绣着木槿,一簇簇一团团地盛开着,热切艳丽,甚是美艳。 她笑了,“你的手很巧。” 木槿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笑颜尽绽。 一路走走停停,还有人冲上来给紫嫣送花灯,精致的灯笼上还有应景的诗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紫嫣羞红了脸,引来叶瑾夏调笑。 这条街上有不少商贩来来往往,经过了白天的繁华,到晚上却不见丝毫疲惫,反而更加的人潮拥挤。 杂耍艺人为了招揽观众,手里的花灯转得飞快,流光溢彩,惹来不少人称赞。 叶瑾夏驻足观看,眼里也漫出些笑意来,阿七立即拿了钱打赏,而且数额还挺大,班主连连道谢。 再往前走,却是灯阵。 说是灯阵其实是用许多灯架子围起来的迷宫,而且为了尽可能地少送出灯,其中还暗含太极阴阳九宫八卦的奥义,虽说浅显,可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难度非常高,已经有人在里面试了。 可别看这灯阵不算大,但出口岔路众多,真要想将每一个路口的灯都拿一盏出来还是很难,就算看着那个掌灯人就在眼前,但走过去却会发现前面的路被挡了,压根过不去,除非将灯架子拆了,每每遇到这种情况,要么硬着头皮解阵,要么就认输,从最近的一个出口出来。 里面不知悬了多少盏灯,一眼望过去,竟是望不到头,满满当当都是晕黄的暖光,绚烂夺目,也看得人目眩神迷,尤其身处其中,更是容易转晕掉。 外行人看热闹,只看到有人在里面转来转去,像无头苍蝇似的摸不清方向,都是咯咯地笑了起来,可真当自己进去了就会发现,这个灯阵真的好难啊...... 不知多少人铩羽而归,扬言要拿满九个花灯,可实际上能拿到四个出来已经很了不得了,还有倒霉的,不仅一个灯没拿到,反倒被困在灯阵里出不来,完全晕了,需要人带出去才行。 木棉最是喜欢热闹,摩拳擦掌想要尝试,可看那么多读书的公子哥兴致盎然地进去却垂头丧气地出来也有些很是没底了。 叶瑾夏本不欲说什么,又听见怀香不忿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周遭吸气的声音,抬头一看,正是叶迎春跟在萧绵瑞身边往这边来了,直接去找了设灯阵的老板,询问规则,声音绵软轻柔,莫说在场的男子被折服,就是不少女子也都艳羡不已。 “小姐,你一定有办法过这个花灯阵的,对不对?”怀香看着叶瑾夏,眼睛亮亮的,木棉也跟着凑热闹了,“小姐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 叶瑾夏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小丫头撒起娇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拿着个去。”怔了两秒之后,稍稍撩开幕篱,素白的指间有一张纸条,上面画了过灯阵的路线,标了方向,两个小丫头也都看懂了,欢呼一声,就结伴而行冲了过去,叶迎春已经进去了,萧绵瑞在外面等着,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叶迎春终于不负众望,袅罗的倩影出现在绚烂的灯光下,微微一笑很倾城。 在场的男子莫不看直了眼,萧绵瑞立即迎了上去,更是温柔。 再看到叶迎春婢子手中的九盏灯笼,众人哗然,言语间对叶迎春多有推崇。 不多时,另一个出口,怀香等人提着裙摆款款走了出来,“小姐,按照你画的路线图,奴婢们也出来了。” 第53章 如尔脑残 怀香故意抬高了声音,说话的时候还故意往叶迎春的方向看,眼里满满都是得意和挑衅。 这小丫头! 叶瑾夏失笑,一猜便知怀香其实是想为她出头,她不见得那么热衷闯花灯阵,但为她报仇的事却是很乐意做的。 果然,怀香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们一行人身上,带着些惊讶,可某些人却是非常非常地不爽。 这分明是打脸,还啪啪直响! 叶迎春脸色微变,有些挂不住了,谁也不愿才刚出了风头就被打脸,尤其打脸的还是一个婢子,一个她向来不放在眼里的人的婢子。 真是阴魂不散! 叶迎春看着叶瑾夏,眼中尽是冷意,从谨德轩的事发生之后,她们已经完全撕破脸皮,根本不用在做这些表面功夫维持什么姐妹情深的表象,若非现在人多,她真要发火了。 不过,急什么呢? 叶迎春微微一笑,容颜越发的柔美,似是看不出一点委屈隐忍,心里却是暗讽:“叶瑾夏,你别得意,有得是人会收拾你!” 木棉和怀香都是同样的想法,只要能为叶瑾夏出一口气就好,所以都非常得意,倒是同行的紫嫣与木槿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有些担忧,只是这担忧,仔细一品,也不尽相同。 紫嫣眸色变化莫测,其实赢了这么多花灯还在其次,主要是每每走过一道正确的门掌灯人就会给她一盏灯,周遭的人看她的眼神也是惊艳赞赏。 这种满足感,在她十五岁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竟比得了赏赐还要开心。 可现在,全被怀香的一句话给毁了。 还是很多人在看自己,但那眼神已经变了味道,由最开始的惊艳欣赏变得有些轻慢,因为她身份低微,所以旁观者那种自然而然的优越感就出来了。 她有些怨恨怀香的多事,却忘了,这个出风头的机会也是托了怀香的福才得来的。 木槿扯了扯怀香的衣袖,小声地说道:“怀香,你这样会给小姐惹麻烦的。” “怕什么?我说的是事实。”怀香不以为意,哪怕萧绵瑞和叶迎春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良善,她也凛然不惧,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姐都会救她的。 怀想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就去看叶瑾夏,就看到自家小姐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神情就像是看自家挑事的孩子一般,虽然无奈可也带着几分宠溺。 怀香不自觉地红了脸。 她的小姐是最好的小姐! 叶瑾夏摸了摸怀香的脑袋,“很棒,去领奖品吧。” “是。” 四个人拿着九盏灯笼,兴冲冲地找了老板,九盏灯笼只能换一个奖品,不过木棉嘴甜,愣是软磨硬泡将奖品磨成了四盏花灯,一人得了一盏,都是十分开心。 临走时,怀香骄傲地扬着头,忽而听到有人鄙夷,“不过是个耍诈的小丫头,有什么好得意的?” 怀香当即沉了脸色,看过去,她不认识说话的人,但听得出来,这是为叶迎春抱不平了。 “看我作甚?”那人理直气壮,“分明是跟在叶三姑娘后面出来的,也好意思说自己闯过了花灯阵?” 怀香忽而笑了起来,拦住要发作的木棉,淡淡道:“公子真是好眼力,隔着这么多道灯架子也看得到我们是跟着三姑娘出来的,小女佩服至极。” “你!” 木棉鄙夷道:“自己过不去还不准别人过了?我们都是按着小姐的指示过的,和三姑娘走的路线都不同,怎么就成跟着三姑娘出来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怀香笑眯眯地补了一句话,“顽石可琢,朽木可雕,如尔脑残,不可救药。” 木棉诧异地看着她,似是很好奇怀香怎么会说这样听起来非常深奥的话,咬文嚼字的,好高深的样子,可是看到那个人难看至极的脸色就一阵暗爽。 叶瑾夏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怀香,道:“你也学着阿七做坏事了啊?” 刚刚那句话是她有一天说出来的,怀香听了就记住了,没想到还真就用上了。 阿七白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几个人都很想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有点不好意思问,怀香也不藏着掖着,故意抬高了声音,道:“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能有。” “......”几个小丫头都是愣了一下,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灯光映在众人脸上,浮动着温暖的润泽,甚是动人。 众人也都一笑视之,不过是小丫头们的较劲罢了,有什么好计较的,看热闹的人只是看热闹,不放在心上,但被看热闹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叶迎春心里有气,但她不能发作,只是说了声阿姐也好厉害,萧绵瑞听罢笑了声,心里头却有些不大自在。 叶瑾夏这是欲擒故纵? 他看着身边眉眼温柔艳丽的妙人,正含笑看着自己,心下又是一软,哪里还记得叶瑾夏是谁,复又陪着她逛了。 过了灯阵,还有猜灯谜,后面还摆了棋盘对弈,娱乐项目还挺多。 一路走过去,人不算太多,毕竟这些项目都是风雅居上,文人学子较多,市井小民还是往另一条杂耍街上看热闹去了。 叶瑾夏倒也落得清净,可几个小丫头明显更喜欢去看杂耍,听说还有下火海、过刀山,听着虽然血腥了些,但看的时候还是非常刺激的,小姑娘们都是怕看又想看,纠结得很。 但叶瑾夏不动,她们也是跟着,不曾乱跑。 这条街上看过去,所有的灯上都写着灯谜,只要猜对了谜底就能得到一盏花灯,但为了赢得彩头,还是加大了难度,真要正儿八经地猜灯谜,还是得费些脑子。 木槿和木棉没识过字,叶瑾夏倒是会教她们,可到底时间不长,她俩识的字不多,见那么多人都在猜灯谜,心里痒痒的,可想着自己字也认不全,便不敢上去丢人了。 叶瑾夏便让阿七取下灯谜一个个地念出谜面让她俩猜,反应稍稍慢了些,便听到有人嘲笑,正是刚刚过灯阵时被怀香羞辱的那个少年,带着满满的恶意,来打击她们了。 第54章 智商碾压 “小丫头,猜不出来就让开些,别丢人现眼,或者让你家小姐帮你啊。”少年低沉的声音不难听出讥诮鄙夷。 怀香还算忍得住,木棉却有些炸了,一把将谜面扔进他怀里,似笑非笑地说道:“公子倒是好本事,便将谜底道出来,婢子心甘情愿地认输。” 少年拿起谜面一看,也是愣了,纸条上写着“眼前但得一分松,打一称谓”的字样,他也一下子懵了,不由得手肘捅了捅同伴,压低声音道:“六郎,你怎么看?” 袁六郎脸上有些红,望着叶瑾夏迟迟没有说话。 木棉嗤嗤地笑了,“公子也答不出来,何必为难我呢?” 其实这几个人都不是不知道谜底,而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谁说我答不出来?”少年也是窘迫,紧紧地抓着纸条,可看着袁六郎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有点心虚了,喃喃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木棉不甘示弱,步步紧逼。 少年不说话了,木槿也拉住了木棉示意她少说两句,叶瑾夏眸光滑过袁六郎,淡淡道:“这位相公,若是不猜的话,还请让开些。” 袁六郎闻言恍然,忙不迭地退了两步。 摆摊的老板将一个月兔花灯递给叶瑾夏,木棉帮她收下了,一脸喜色,又冲着那少年得意地扬了扬眉。 叶瑾夏取下了一个花灯,白净的小脸被幕篱遮着,此时映在光下,影影绰绰,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的风姿。 袁六郎一时有些怔忡,视线随着她的手移动,竟是看着她的纤纤素手痴了,倒是身边的少年有些不耐烦了,“六郎,这是什么情况,明明都没有猜出来谜底,怎么就给花灯了呢?” “......”木棉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少年,眼神已经写明了一切,还是那句话——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能有。 只可惜,这个希望果然还是落空了。 姑娘们掩嘴轻轻地笑,叶瑾夏已经接连取下了五个花灯,每个灯谜都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说出了谜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身后几个小丫头手上都已经拿了三两个花灯,便是阿七手里也被塞了一个。 少年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置信,这猜灯谜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花灯架上的灯已经被取下了一半,不少人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还有人想来打擂台,看能不能从叶瑾夏手里抢下一个灯。 怀香得意极了,看到叶瑾夏被众人称赞,仿佛就是自己被追捧,不,比自己被追捧还要开心。 手里已经拿了四个花灯,但叶瑾夏还在不停地将花灯赢回来,招摇又风雅。 几个小丫头都是忍不住眉眼微弯,笑意比那溢彩流光的花灯还要灿烂,站在一块,各有风采。 “一月七日,打一字!” “胭脂的脂。” “银川。” “泉。” 叶瑾夏的反应极快,就像是事先知道了谜底似的,店家才刚报出谜面,她的谜底就跟着出来了,好几个和她打擂的人都败下阵来,听着叶瑾夏越来越快的速度,不由得佩服又好奇这是哪家的姑娘,竟有这般睿智。 “白日依山尽,打一成语!”终于到了最后一个谜面,只要这个也回答正确了,就能赢得特别的礼物,店家取下纸条,看看叶瑾夏,也有些紧张了,定了定神,迅速地报出了谜面。 “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叶瑾夏,另一个却来自场外。 叶瑾夏慢吞吞地回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和自己抢答的是袁六郎,然后又转回头,看着有些尴尬的店家,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袁六郎感觉叶瑾夏此时是有些懊恼的,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同伴看到他笑,都有些莫名。 不过是抢答对了一个,至于高兴成这样? 店家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扫了一圈,也没有觉得这件事很难做,虽然他对袁六郎这种临到终点才冲出来截胡的行为有些不齿,可一点都不妨碍他将特别的礼物送给叶瑾夏。 是一个走马灯,精致华美,手一拨,就能看到画面在灯光里一晃而过,漂亮极了,叶瑾夏很喜欢。 但是店家将灯拿过来的时候,叶瑾夏还是转头看着袁六郎,隔着幕篱,袁六郎仿佛看到叶瑾夏亮亮的带着几分讨好的眼神,虽然明知道叶瑾夏不可能有这种表情,还是忍不住想要脑补一下。 于是他弯了弯唇,笑道:“这是二妹妹应得的。” 叶瑾夏转过头去,接过了走马灯,并没有交给阿七拿着,而是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看得出她很满足。 袁六郎微怔,旋即跟了上去。 同伴有些奇怪袁六郎的反应,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对叶瑾夏的好奇,一直追问,“这是你妹妹?哪个妹妹?我怎生没见过?” 袁六郎笑,“七郎,你话太多了。” 七郎不忿地翻了个白眼,忽见袁六郎眸光沉了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刚刚大出风头的叶瑾夏和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并肩走入了人群。 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五七郎很奇怪,抬头看到袁六郎的面色阴晴不定,不由得乐了,“六郎,你这是动了凡心了么?” 袁六郎淡淡地看他,不说话也有着让人噤声的威势。 袁七郎却是不怕的,一个劲地揶揄道:“那个人我没见过,不过感觉气质都还不俗,劲敌哦。” 那人一身直缀,被灯光映着,倒也真是当得上飘若游云,翩若惊鸿这样的词了。 袁六郎冷哼一声,负手继续往前走。 “秦湛,你也来逛花灯呀?”叶瑾夏抱着走马灯,显得心情极好,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添了些笑意。 秦湛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走马灯上,眸色闪了闪,竟有片刻的失神,但到底流光绚烂,也无人察觉他的异样。 他略侧了侧身,笑,“恭喜二姑娘得偿所愿,方才着实令在下佩服。” “嗯。”叶瑾夏并不在意他怎么就一眼看穿了自己猜灯谜的意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了棋阵处,也是惊了。 第55章 有意找茬 叶瑾夏抱着走马灯顺着人潮往前走了些,阿七护在她身边,硬生生地撑出一些空间,不让人撞到她。 叶瑾夏看清了那局棋。 下棋本就是极为耗精神的事,大都是文人学子围在棋局边,虽然下场赢的人暂时还未出现,但并不妨碍人看热闹,是以,还是有不少人凑过来围观。 而且摊主为了显示自己公平,还特意做的大棋盘,专门让人将对弈场景另外摆出来,围观的人都能看得很清楚,是以,叶瑾夏并不用挤过去也能看到。 棋盘上黑白子正胶着着,杀得难解难分。 她下棋的水平很一般,但见人下得多,从棋局的走势上来说,黑子已然占了上风,包围圈一步步收拢,将白子围了起来。 执黑子的是摊主请来压场子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寻常人想要赢他,很难。 叶瑾夏勾了勾唇,被这棋局引起了兴趣。 不为其他,这局棋有点意思。 她这才站过来半盏茶的时间已经有三个人落败了,快的才落了三子就灰溜溜地下台了,十五子已经算是坚持得比较久的人了。 她站在外面看黑白两子厮杀,亦是思索若是自己应该如何落子,但头绪并不明朗,她本就不是下棋的料,能这么看已经是极有耐心了。 正看得出神,忽听得熟悉的声音,她禁不住眉心一凝,有些烦躁。 木棉非常不耐地看着来人,“你怎么又来了?” 若非还要叫袁六郎一声表少爷,这会子几个人都要说一句阴魂不散了。 袁七郎却一点都不在意,只盯着那棋盘,忍不住嚷嚷起来,“这人怎么这么快就输了,丢人!” 说得好像自己能撑很久似的! 木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小丫头鄙视的眼神,袁七郎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想到自己之前丢的人,忍不住脸上爆红,又不好发作,只能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幼稚!不,弱智! 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便不经意间看到了从另一端走过来的一对璧人,眸间滑过一丝冷色,也不多言,转过身继续看棋。 袁六郎也看到了叶迎春和萧绵瑞,对叶瑾夏明显疏离不耐的样子逗乐了,竟也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小家子气,反倒率真得好,但他却是不能任性的,自然是要问候一声的,再怎么说,叶迎春也是他的表妹。 袁七郎是见过叶迎春的,这会子就跟丢了魂似的,有些不知所措。 几个人聊了起来,叶瑾夏权当听不见,认认真真地看棋,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踉跄几步,被阿七扶了一把才站稳,没有撞到前面的人,自己也没受伤,但怀里抱着的走马灯却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周遭说话的声音立时小了下来,怀香等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怔怔地看着此时的叶瑾夏,有些担心。 叶瑾夏逛了这么久,便是放花灯都没多大的积极性,唯有猜灯谜的时候才突然来了兴致,分明是因为那个摊主设下的彩头是这个走马灯,现在却被摔坏了,指不定就该发火了。 可她面上依旧淡淡,看不出半点情绪,唯有阿七看到她垂下眼睑时,眸间一闪而过的戾气。 紫嫣咬着下唇,梨花带雨,“小姐,对不起,婢子不知是被谁撞到了,才......” 她回头看,目光落在叶迎春几个人身上,不大确定刚刚是谁推了她。 阿七冷淡的眸光看了叶迎春几眼,慢慢地挪开落到她婢子脸上,碧青被看得受不了了,她无法想象一个婢女竟然会有这么凛冽的视线,就跟叶昶似的,甚至比叶昶还要冷,忍不住就哆了一嗦。 叶迎春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一个婢子面前落了下风? 她不悦地看过去,很想教训阿七,却听到阿七更为冰冷的声音,“哪只手推的?” 碧青吓得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住了,嘤嘤地低泣起来,“对......对不起,小姐,奴婢也不知道是谁推了奴婢,就撞到紫嫣了,奴婢不是故意的。” “哪只手推的?”阿七不仅眼神的杀伤力大,声音的杀伤力也不弱,叫碧青抖得更加厉害了。 “二姐,春姐儿不知二姐的婢子此言是何意,难道是想将碧青的手废了不成?”叶迎春真是忍不住了,娇俏的小脸上布满寒霜,若非还有戴着幕篱,怕就遮不住那狰狞的模样了。 叶瑾夏只是看着走马灯的碎片,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对于叶迎春半真半假的抱怨不满,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萧绵瑞冷冷道:“叶瑾夏,碧青已经道歉了,你还装模作样作甚?难道还想当街行凶?不过是个灯笼,赔你一个不就成了,无理取闹作甚?” 叶瑾夏终于有了些反应,只是抬头轻飘飘地看了萧绵瑞一眼,虽然隔着幕篱,萧绵瑞却仿佛直面那冰冷如寒泉的眼眸,有片刻的不大自在,但很快就坦然了。 叶瑾夏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也不再去看摔碎的走马灯,淡漠地转身,去下一个地方。 秦湛望着那堆碎片怔怔入神片刻,眸间夜色翻涌不休,许久才化为不动如山的平静,转身走入下棋处,刚好接上下来的那一位,将一两碎银放进了钱盅里,一撩下摆,在棋盘的另一侧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探入棋盒中,拾起一颗白子落下了第一子。 他一身鸦青色直缀,面容如玉,映着花灯溢出来的晕黄,显出一种微暖的润泽,当得是陌上公子人如玉。 但这般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棋风却大相径庭。 才落下第一子,就将前一位的败局给扭转过来,众人哗然,且来势汹汹,杀伐果断。 压阵的棋者眼中漫出些许笑意,落子速度丝毫不慢,但并无轻敌之意。 叶瑾夏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到棋局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而且还有隐隐的叫好声传来。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湛竟然没有跟上来。 不会是...... 眼前一亮,又折了回去,恰巧看到秦湛将残局挽回到两相持平的局面。 第56章 对弈厮杀 叶瑾夏看着棋盘上不断落下的棋子有些发蒙,这个场面有些熟悉啊...... 搬棋的小厮显得有些急促,因为现在下棋的两个人落子速度太快了,就好像胡乱下了一通似的,完全没有考虑,但实际上,局面依然交缠不休,黑白双方互不相让,撕咬得很紧。 至始至终,秦湛落子都没有丝毫迟疑,另一个棋者同样如此,嘴角依旧噙着愉悦的笑意,但眼神已经多了几分凝重,显然,遇到劲敌了。 棋盘上双方厮杀着,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揪得人心脏都拧作一团。 偏生下棋的两个人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正应了那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如此风姿,当世难寻。 叶瑾夏隔着攒动的人头,可以看到秦湛的侧脸,甚至可以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浅浅。 “十日,七,断。” 秦湛将黑子扑入对方口中送吃,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给自己开拓了局面。 怎么看都只是个温润儒雅的书生,可他落子迅猛,气势凌厉,哀兵必胜,愣是凭着这一股子狠劲和让人难缠的诡谲在必败的战场上杀出了一条生路。 不仅如此,还乘胜追击,将形势大好的黑子逼入窘境。 “十五望,四。”秦湛又落下一子,将对方的气质围困在方阵之中,在之前征吃未能见效之后,他立即换了手法,采用枷吃,继续围逼。 叶瑾夏记得有这么个经验,一般来说如果征吃不能见效,往往枷吃会马到成功,但那是对一般棋手来说,现在下棋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精明,都是不甘示弱的角色。 稍有不慎,局势就风起云涌,变化莫测。 叶瑾夏紧紧地盯着棋盘,不敢眨眼,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端倪。 “十四雉,六。” “十四雉,五,立。” ...... 两人落子极快,看得人目瞪口呆,眼花缭乱。 袁七郎从未见过下得这么迅速的棋局,他还以为围棋什么的都是非常慢条斯理的,见识了秦湛落子,他有些幻灭,怎么和以往看的不大一样? 他推了推袁六郎,小声道:“六郎,你看得清走势么?” 袁六郎沉吟片刻,摇头,“这两人棋势纠缠不休,难舍难分,暂时不分伯仲,我也看不出到底哪个占据优势。” 原本黑子占尽先机,但白子冲出重围,后来居上,紧追不舍,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脱,这种近乎流氓的打法却具有奇效,尤其在局势必败的情形下,要么投降,要么背水一战,一旦选择战斗,那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已经不仅仅是两败俱伤,而是同归于尽了。 除了极端情况,谁也不愿意先杀己再伤敌。 袁家本是戎马家族,不论男女,都以武力强健体魄,独独袁六郎的父亲是个例外,自由体弱,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这才是他的日常消遣,尤其棋之一道,年方弱冠便入通幽,是著名的国手,也是最有望登峰造极的人,奈何英年早逝,令人唏嘘。 袁六郎身为唯一的男丁,自幼受到熏陶,围棋造诣比同龄人都要强上几分,已近通幽,却看不穿此时的棋局走势,这说明,下棋的两个人棋艺都高于他。 那年长的棋者倒也罢了,偏生秦湛,芝兰玉树,不过弱冠之年,竟有如此棋技,实属难得,可他竟从未见过这人,更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天才横空出世,难道是什么大家族不出世的娇子? 袁六郎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观棋的萧绵瑞讶然,年纪轻轻的他受人追捧,除了出身尊贵,自然还有其他可取之处,比如下棋。 此时看了棋,也有着和袁六郎同样的心思,暗自思索现在对弈的少年究竟是何许人也。 棋者的表情越发凝重,再不复对弈之初的闲散轻松,可看看对面秦湛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嘛...... “十三闰,六。”他轻轻捏起一个黑子落下,试图摆脱秦湛如蛆跗骨的纠缠,这种被围杀的感觉真是......痛并快乐着。 叶瑾夏吸了一口气,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计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可脑袋一团糟,竟是走不出来。 却见秦湛并不犹豫,很快落下一子,“十三闰,六。” 妙极,又重新围了上去! ...... “十二月,七,关。” “十三闰,七。” “十七星,十六。” “十五望,六,断!” 秦湛缓缓落下一子,他再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相反,给人一种驰骋沙场的大将气势,并不凶神恶煞,但骨子里透着股狠劲,手起刀落,将黑子最后的生机斩断。 另一个棋子盯着棋盘看了许久,终是摇头,平静的容颜上滑过些许疲倦和欣慰,抬手拂了一把美髯,暗叹一声后生可畏。 他放下棋子,摆手认输。 “公子棋路甚广,老夫甘拜下风。”棋者双手握拳,告了一礼。 “承让。”秦湛回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眸多有波动,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和达成所愿的欣喜,诸多情绪交缠在一起,倒给人一种邻家大哥哥的感觉,和刚刚厮杀拼命的形象截然相反。 将黑子收起,白子终于占领大好河山。 这一仗,险胜! 众人喧哗,大呼过瘾。 其实哪里都看懂了,只不过看到秦湛大杀四方,终于赢了一局,都觉得特别爽,捧场而已。 要知道摆棋到现在,别说能在老者手里赢下一局只有秦湛一个,便是能撑过百子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不知打了多少心高气傲者的脸,秦湛这一局赢了,其实也是给他们扳回了一局。 ***** 魏邯郸淳《艺经*棋品》有云:“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最高级为入神。” 这里说的通幽是指:受以上三品者两先,临局之际,看形状阻能善应变,战或不战,能掌握主动权。 第57章 借花送佛 秦湛起身,直缀修身,立于灯光之下,当世无双,不知多少女儿家动了心,娇羞凝望。 他浅浅一笑,走向了店家,对于摆在灯架上的灯笼,他看过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一盏并未作为奖品的八角琉璃走马灯上,眉眼微微弯起,映着迷离的灯光,亮得惊人。 “我要那盏灯。”秦湛的声音如同酿的新酒,清冽动人,徐徐落进耳中,叫人心生好感。 店家似有些犹豫,那盏灯并非奖品。 “我不要你设的彩头,只要那盏灯。”秦湛温润的眼眸经灯光渲染,好似上好的琉璃,水泽浅浅,波光粼粼。 店家都有些怔忡失神,直到他又说了一遍才点头应下,那盏灯虽然比寻常花灯贵了些,但绝对不要一百两银子,所以算起来,还是他赚了,因此,对秦湛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听到他说不要彩头的人却是哗然,不解其意,看到他提着那灯,眼里分明是软软的笑,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亏了,众人就更是奇怪了。 “小子,等一下,把这个拿走。”下棋的老者唤住他,指着那钱盅里的二十两银子,“这是你应得的。” 秦湛怔了怔,想要拒绝,老者的声音却骤然沉了下来,“这二十两银子说明你赢了前面的十九个人,也说明你赢了我,赶紧拿走,看得我心烦。” 这是不想提醒自己输给一个毛头小子的意思?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帮他一把吧。 秦湛心下了然,依言笑纳。 他往外走,众人顺势退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秦湛提着灯走向叶瑾夏,面上已然不复对弈时的凌厉凶狠,眉目含笑,温柔似水,却是看着叶瑾夏的方向。 叶瑾夏本想离开了,可看到他被人纠缠,还是坏心地想看他被姑娘们缠住时狼狈的样子。 晏朝风气还算开放,更何况今天还是乞巧节,有的女子更是会向心仪男子表述心意,别看这些姑娘们文文静静的,都是大家闺秀,真要缠起人来的时候,真的招架不住。 秦湛大抵也没有料到,自己不过是下了一局棋,竟能招来诸多桃花。 有大胆的姑娘凑上来意欲将手里的灯送给他,秦湛微微一笑,但不难看出他的疏离,乘兴而来,怀着一颗思春的少女心,却注定伤心离去。 秦湛的拒绝虽然温和,但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有了几个前车之鉴,那些对秦湛心怀恋慕的姑娘也就绝了这些心思了。 叶瑾夏没有看到秦湛露出无措的表情,遂有些意兴阑珊,却见他一步步走了过来,月光灯光在他脸上交错,忽明忽暗,勾勒出清俊至极的容颜,温柔中透出些危险的熟稔。 “这盏灯,”秦湛看着手里的八角走马琉璃灯,晶莹剔透,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灯内的图案,随着其中的轴心转动,流光溢彩,他笑了下,递给叶瑾夏,神色认真地说道:“送给你。” 叶瑾夏怔了怔,余光扫过已经地上只剩着些许碎片走马灯,再看到秦湛手里的灯,比她赢来的那盏灯精致华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她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些闷气来,有些想毁了秦湛的这盏灯,哪怕是送给她的。 是为了嘲笑她么? 肯定不是的! 叶瑾夏知道不是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觉得一定是没能替那盏无辜碎掉的走马灯报仇的原因。 不行,还是得去教训一顿! 她脑子里有些乱,竟有些看不清秦湛的脸了,朦朦胧胧的,那双眼睛和记忆中的容颜重叠在一起,惊出了她的一身冷汗。 四周的人只觉得所有的光线都凝聚在这两人脸上,一瞬间都呆了,旋即都明白过来,这位公子之所以不要彩头就是为了拿这盏琉璃灯讨好佳人呀...... 这手笔比不得一掷千金,可这格调却是不知道甩出那种用钱讨欢心的人多少条街,众人翘首以盼,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续。 秦湛等了很久,并没有收回手,还是听到了预料之中的拒绝,“不要,这不是我的。” “这是我送给你的。” “可也代替不了那一盏。”叶瑾夏看着地上又被人踩了一脚的碎片,出奇的冷静,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她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住。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蛊惑她使劲胡闹,看看秦湛到底能忍到什么地步。 她惊了一下,很想把这个危险的念头赶出去。 秦湛微笑,一贯温和又执拗,“我知道代替不了,但还是要送给你,你很喜欢走马灯不是么?” “我喜欢的只是我的那盏。”叶瑾夏继续耍小脾气。 “但是你的已经坏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秦湛往她伤口上撒了把盐。 叶瑾夏骤然变脸,幸亏现下有幕篱挡着,不然一定会吓到人的。 她咬了咬牙,转身就走,像个负气出走的小孩子。 阿七若有所思地看了秦湛一眼,迅速跟上了叶瑾夏。 怀香这四个人面面相觑,被这么多人围观,说实在的脸上火辣辣的,所以也没有任何犹豫就去追叶瑾夏。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暗暗可惜。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袁七郎觉得这样当众被人拒绝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换做是自己,肯定是要恼羞成怒的。 可他却惊讶地发现,秦湛像是完全没听到围观者惋惜的叹气、没看到他们怜悯的眼神一样,依旧温润地笑着,就跟戴了面具似的,可又和面具不大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他下意识地去看旁边,几个人脸色可以说得上是精彩纷呈,袁六郎就算了,萧绵瑞也是有些阴沉,叶迎春虽然戴着幕篱,可似乎不太开心。 他撇嘴,刚想吐槽叶瑾夏,就看到她又折回来了,周身透出些恼怒,在秦湛身前站定,纤纤素手伸出来,“给我。” “什么?”秦湛笑,明知故问。 叶瑾夏咬牙,她突然才发现秦湛其实是属狐狸的,站在这不动,根本就是算准了她会回来,恼怒的音节从齿缝里挤出来,“灯!” 第58章 温柔一刀 “嗯?”秦湛眉梢微微扬起,本还温润浅淡的眉目此时映着绚烂的灯光,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戏谑,活脱脱一只狐狸。 叶瑾夏再咬牙,她也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疯,回头看到秦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鬼使神差的就有点不大忍心了,而不忍心的后果就是冲动地折回来了,折回来才看清秦湛眼里的笑意甚是笃定,他笃定她会回来! 肯定是今天晚上的灯火太迷离导致她识人不清,才不是她眼瞎。 叶瑾夏默默地安慰自己两声,冷冷道:“你送我的灯!” “你不是不要么?” “我现在改主意了!” “嗯,它还是你的。”秦湛将灯笼递过去,清淡如初见。 叶瑾夏没好气地抢走了灯笼,瞥见他眼底盈盈的笑意,心尖上又蹿出了一股子火气,扭头就走。 怀香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阿七却是了然地挑了挑眉,她太了解叶瑾夏了,她会生气,不过是因为秦湛颠覆了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以至于被坑了一把,所以不爽,在耍小脾气罢了。 秦湛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嘴角至始至终都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意,迷离的灯火在他眼中投下万千星光,隐约可见瞳中的神往追忆。 一路走下去,头顶是灿烂的夜空和灯光交错成锦,耳边是盈盈笑语,热闹非凡。 叶瑾夏路过一个棋局,是一局残棋,大抵是前人人为设下的死棋。 不知道是不是太难的缘故,这个珍珑棋局并没有多少人去挑战,寥寥无几。 可看过秦湛与人对弈,激荡的心潮尚未平静下来,对这个难见的棋局也没多大的兴致,倒是听那守摊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一局棋,彩头设了两千两银子。 这么大的数目? 纵观整条街,彩头最大的也就是刚刚的对弈了,也才一百两银子,再说到今年花灯魁首也不过才一千两赏银,这么一局棋,竟然设了两千两赏银的彩头,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么? 叶瑾夏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到秦湛穿越拥挤的人潮走了过来。 她眉心不自觉地拧了起来,旋即舒展。 罢了,反正与她无干。 叶瑾夏想通了,拎着走马灯慢吞吞地往前挪,几个人手里都有花灯,招摇过市,引人注目,但都完全不在意,一路有说有笑,甚是开心。 木棉有些好奇那局棋,频频回头看。 “小姐,那棋很难解开么?”木棉忍不住出声询问。 叶瑾夏面容淡淡,“两千两银子一局棋,你觉得容易么?” “那应该很难了。”木棉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敢想象,两千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她现在是二等丫鬟,一个月奉例才一两银子,这已经是很多了,再加上时不时得了打赏,得攒到下辈子,还不见得能攒够两千两银子。 “虽然是死棋,也不见得不能破解,总有人愿意赌的,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旦赌中了,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木棉还是觉得肉疼,“可是十两银子我得攒一年呢。” “......”叶瑾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紫嫣捏了下木棉腰间的软肉,没好气地说道:“真是个没骨气的家伙,万一赌赢了呢?” 木棉被揪得有些发痒,可这会子在街上,又不敢真对紫嫣怎么样,挎着一张小脸,说不出的委屈。 秦湛加快步子跟了上来,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不去试试?” 之前那局对弈并不如这珍珑棋局巧妙,叶瑾夏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按常理说,应该也会去凑个热闹。 “那你呢?”叶瑾夏不答反问。 秦湛整了整神色,一本正经道:“囊中羞涩,出不起那下注的钱。” “......”你怎么能这么坦然地承认自己没钱呢? 叶瑾夏忍了忍,到底没呛他刚刚才收了二十两注钱。 她走了两步,也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出得起那钱,但我不会下。” 叶瑾夏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不咱两合作一下,我下注,你下棋,赢了就五五分赃,啊不,分成。” 秦湛盈盈地笑着,就是不说话。 “你六我四也行。” “那我再退一步,你七我三,好歹也得把本钱拿回来啊。” 叶瑾夏像个小财迷似的谋划着怎么将赏金分成,可自始至终,秦湛都是温温和和地笑着,等她终于觉得没意思了才开口,轻轻落落的声音钻入她耳朵里,“我也解不开。” “......”你解不开不会早点说么? 她以前是撞坏了脑子才会觉得秦湛就是个温润无害的书生吧?今日方知,越是不叫的狗才咬人,别看秦湛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其实一肚子坏水,所谓酸儒,所谓读书人的一身傲骨,和他通通搭不上边! 叶瑾夏仗着有幕篱遮着,各种咬牙切齿,以为秦湛看不到,殊不知这幕篱在灯光的映照下,其实并没有叶瑾夏认为的那样遮蔽得很严实,若隐若现的,是她的两颗雪白的小虎牙,看着着实有些......毁形象。 秦湛以手握拳,置于唇边,轻轻地咳了两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抑制不住地眉眼上扬。 叶瑾夏心里颇为奇怪,直到阿七拉了她一把,小声地说了两句话她才恍然大悟,恨恨地瞪了秦湛一眼,更是火大。 也不是没有更丢脸的时候,但,不能是现在。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扭头继续逛。 乞巧节这天,街上花灯锦绣,热闹非凡,还有一个地方也是觥筹交错,酒色生香。 尚未走过去,便隐隐约约闻到了脂粉气,散在空中,便是满大街花灯的蜡烛燃烧的烧焦气味也掩盖不住。 叶瑾夏迟疑地抬头,月影楼三个鎏金大字格外醒目。 她下意识地抬手掩鼻,不大适应这么浓的脂粉气,正欲离开,却突然看到从月影楼里冲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身体剧烈颤抖,踉踉跄跄的,像是喝醉了酒,可面色极为惊恐,拼命张嘴想要呼喊什么,却什么话也喊不出来。 第59章 蛛丝马迹 叶瑾夏极力辨认,才看清了他的嘴型,他说:“他回来了......” 阿七迅速地将她扯开,避过了与那人相撞的可能。 门外马车旁的随从满脸焦虑,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有什么异样,大声喊道:“老爷,听说夫人得了确信,知道您在月影楼里,正带着那些妇人过来闹事儿,咱们要快些走!” 仆从口中的老爷冲了过去,脚步虚浮,嘴里嗬嗬作响,冲到马车前时,直接向着地面倒了下去,半边身体压在了车辕上,他伸出手颤颤悠悠地抓住那名随从的衣服,灰白的脸上满是绝望,极为扭曲难看。 马儿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奋力想要往前冲,只听得轰隆一声,车厢竟然直接垮了 马车瞬间崩塌,零散的车厢辕木直接将人压在了最下面! 灰尘逐渐平息,那几个随从护卫直愣愣地站在破烂的马车旁,不,已经不能叫马车了,马儿挣脱缰绳跑了,只剩着零散的车厢。 几个人像傻瓜一样看着鲜血直流、明显已经没了呼吸的人,不大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外的动静自然而然地惊动了月影楼的打手和管事,迅速派人出来围住了现场,也不理会那几个随从惊恐之余口齿不清的辩解,直接将他们全都控制住,然后派人通知府尹。 几个随从小厮还都面如死灰,他们只是接到消息说老爷的夫人得知他来月影楼逍遥快活这才过来迎接,哪里知道老爷竟然吓成这个样子,连路都走不稳了,直接就摔了下去,摔就摔吧,结果马车还那么不经压,竟然就这么散架了? 他们默默地看了眼已经悄无声息的人,心情更是低落悲哀。 今夜之后,很可能就会被府里发卖了,更有甚者,可能会直接被打死,不管哪种下场,这辈子都算是完了。 围观的人不知道这被压死的人是谁,只当他是一个倒了血霉的倒霉蛋,出来寻欢问柳都能突生横祸,也是可怜了,他们指指点点,纯粹看热闹,月影楼的人却不可能不认识,朝廷命官就在门口死了,今后一段时间,月影楼就得暂避风头了。 叶瑾夏淡然的眸光在众人脸上巡了一圈,旋即敛眸,看着血泊里的人。 死者头发微白,皮肉松垮,应该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只穿着一条白色的丝绸亵裤和中衣,遮不住的是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像一条恶心得蠕虫,现在染了血,那就是一条带了血的蠕虫,依旧恶心。 叶瑾夏手指捏着衣角,搜索脑海里接收到的画面,从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就已经是松散凌乱,头发还带着水,应该是刚刚沐浴结束,跑出来那会,面部表情极为狰狞,瞳孔却是涣散的,说话说不完整,发不出声音,应该是喉管受了损伤,毕竟还有力气从里面冲出来那就有力气说话了。 她将接收到的信息加工整理一番,消化完毕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谋杀! 叶瑾夏往死者的方向挪了一小步,能更加清楚地看清死者的面貌,但不接触的话,很难再看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毕竟,他才出来就被垮掉的马车压在了下面,血流如注,很容易就能让人认为他是被分崩离析的车厢碎片和辕木压死的,无巧不成书,但哪有那么巧的事,仆从才刚接到消息赶来,人就跑出来,还刚好吓到了胆小的马儿,拖坏了马车,将人压住了。 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那就说明这巧合很有可能是人为的。 他回来了...... 叶瑾夏不免又想到自己辨认的口型,为防自己会认错,还找阿七确认了,说的确实是这句话,当然,不仅只有这四个字,还有鬼这个字。 一时不能理清楚头绪,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还处理得如此巧妙,思维不可谓不缜密,也不见明显的伤痕,难道是惯犯? 叶瑾夏暗暗垂眸,压下这些复杂的心绪,注意力重新回归这诡异的热闹中。 她和秦湛因为恰好就在门口,所以月影楼的人也将他们控制住了,当然,还有其他的倒霉蛋也同样的被请去喝茶了,不过相比那些人的惊恐紧张或者愤怒嚣张,他们两可以说冷静自持到令人生疑的地步了,不管那些人如何吵闹说自己家庭背景多么多么身后不能惹,他俩都一脸淡定地接受了去喝茶的命运。 “小姐,我们会被抓到大牢里去么?”木棉年纪最小,也最害怕。 叶瑾夏优雅地端起茶盏,用茶盖拂去水面上的浮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蹙了蹙眉,便放下茶盏,淡淡的眸光扫过紧张兮兮的木棉,淡淡道:“你再多嘴就让他们把你抓进去。” 木棉缩了缩脖子,忽然看到叶瑾夏眼底狡黠的光,便笑了起来,“小姐,你最坏了,就知道欺负奴婢。” 叶瑾夏不可置否地挑眉,没有说话了,但几个小丫头的紧张情绪也都松弛了。 阿七找到看管他们的人,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换杯白开水来。” 叶瑾夏不是不喝茶,但对茶味极为挑剔,也是被惯出来的,若茶味不好,还不如直接喝白开水。 打手被阿七的气势镇住,下意识地转身要去换白开水,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凭什么要听一个丫鬟的话,遂折身回来,瞪着阿七,“小丫头,这里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 阿七不说话,冷冷地看他,眼底流光恍若霜雪,一闪而过。 打手咽了咽口水,蓄好的气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认命地去帮阿七换茶了,一边走还对叶瑾夏的挑剔极为不忿,这都是上好的信阳毛尖了,还觉得不好喝,真是娇气! “修肃,你对此有何看法?”叶瑾夏觉得无聊,便不计前嫌地找秦湛说话,还特意唤了他的表字,以示自己大方。 秦湛瞧了她一眼,心下暗笑,也不点破她这点小心思,淡淡道:“没有看法。” 叶瑾夏瞪着他,许久,才道:“你这样咱两没法聊了。” “那二小姐不如和我聊聊?”一声极低的笑从门口传来,听到这个声音,叶瑾夏就暗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第60章 锦衣夜行 叶瑾夏觉得今天不宜出行,先是遇上了萧绵瑞和叶迎春,接着就是阴魂不散的袁六郎和袁七郎,还被秦湛给‘调戏’了一把,走个路还能遇上凶案现场,被人扣留,好吧,扣留就扣留了,说清楚就行,可现在竟然连温如言都来了,她也是够倒霉的! 她想不明白,这起凶杀案不应该交给顺天府来管么,怎么就出动锦衣卫了呢? 锦衣夜行,行人退避三尺! 叶瑾夏看着妖冶冷艳的温如言,没好气地说道:“温都督事务繁忙,还是不敢叨扰!” 温如言一点也不恼,拈出一朵微笑,愣是倾城动人,“没关系,我有空!” 叶瑾夏努力地将“我没空”这句话咽了下去。 “不知都督想要聊什么?”她微笑,神色如常。 温如言大刀阔斧地进来,锦绣宽袍勾人心魄,暗色的绣春刀在腰侧晃了晃,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立即有人看座上茶。 这可是一尊活佛,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捧着! 温大人非常地坦然,在叶瑾夏一侧坐下,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案情。” “我不过是偶然路过,哪里知道什么案情不案情的,兴许就是死者出来得太急就撞上了马车被压死了呢?”叶瑾夏喝一口白开水,压惊,表情平淡得就跟戴了面具似的,完全不曾有过变化。 温如言也不急,喝了口热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是么?” “是与不是,谁知道呢?”叶瑾夏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他。 温如言笑了下,抬眸看向另一侧的秦湛,对这个端坐如植的少年郎有些印象,暂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人,尤其这人还和叶瑾夏在一块,就更是来了些兴趣。 “不知公子是?”他抿了一口茶,嗓音含笑,面上也带了几分友善的笑意,但只要看到他一身艳色的飞鱼服,便不会觉得这人友善了。 秦湛倒也从善如流,“鄙姓秦,名湛,字修肃。” 温如言怔了下,眼底滑过些恍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秦探花,失敬失敬。” 叶瑾夏也恍然大悟,她就说秦湛这名字似曾相识,原来还真是听过的,只是未曾在意,也就没放在心上,温如言不说,她还真的没记起来。 秦湛,她是听说过的,只不过种种道听途说,终究不如眼前所见。 两年前,也就是景泰三十年,秦湛这个名字在士子文人之中当是如雷贯耳的。 秦湛参加科举考试,先是在会试里得了第三,随后在殿试中被景泰帝钦点为探花,虽然不是状元,却因为景泰帝的插手而成名。 科举三年一次,可天下间不知有多少英才寒窗苦读,前仆后继,真正高中的能有几人,是以不少人蹉跎了光阴,而秦湛年方弱冠,却已登科,足以令天下人艳羡不已。 而且秦湛不仅文采学识皆是上品,人又生得玉树临风,年少俊雅,曾有人戏称自秦湛之后的状元往他旁边一站都要掩面自惭形秽了。 虽是戏言,但不无道理,是以秦湛其人,名传天下。 秦湛中榜之后,现下一直都在翰林院熬资历,但朝中无人,很可能会一直在翰林院坐冷板凳,或者被分配到偏远地区当一个地方官。 叶瑾夏了然,她当时觉得秦湛这个名字很熟,但并未往深层次想,因为秦湛实在是太落魄了,一个探花怎么会过得那样潦到,现在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官场上,很多时候还是要有点关系才好。 温如言与秦湛聊了一会,全都是询问与案情相关的问题,秦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眉目间并无一般朝廷官员面对锦衣卫时的畏缩惶恐,倒是坦然得很。 叶瑾夏暗暗赞了一声,对秦湛这份气度很有好感。 她正出神,忽又听到温如言的声音,“不知叶二小姐可有什么建议?” 叶瑾夏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对上温如言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着实被吓了一跳,轻抚胸口,移开目光,盯着桌上的茶水看了许久,方才启唇淡淡道:“带我去验尸。” “嗯?”温如言看着叶瑾夏,果然还是有些惊讶的,但情绪掩饰得极好,笑起来时,风华绝代。 “也是,锦衣卫里自然有人会验尸,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叶瑾夏别开脸,起身欲走,温如言眼底极快地滑过一抹暗芒,倒是没有拦她。 叶瑾夏心下嗤嗤地笑了声,大步走出了房间。 秦湛松开手,掌心已然有几个暗红的月牙指印,他双手抱拳,也告辞了。 叶瑾夏在想,死者应该是在沐浴时就被人下了黑手,只是这个黑手下得非常妙,妙在两处地方,一是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二是还能让人再苟活几分钟,可又不像是中毒,所以是得好好查查。 但是为什么不让死者就在浴室里死了,她猜想可能因为如果死在月影楼里,铁定是会被掀起腥风血雨的,说不定案件会被移交给刑部,那时候想要隐藏的痕迹可能就隐藏不了了,至于想要掩饰什么,验了尸再说。 啧啧,下手的人也真是的,毁尸灭迹不就完了,还要闹得人尽皆知,只不过他自个儿也没想到,锦衣卫会横插一竿子。 尸体已经被锦衣卫带回了提刑司,叶瑾夏想要看尸体,自然只能去提刑司,但温如言态度暧昧不明,她也不会拿自己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其实,心里对死因已经有了猜测,不过是等待验证而已。 她有种预感,温如言还会来找她。 都目睹一场命案了,这灯会也就没必要再逛下去了,一路走回去都没什么精神。 走到玄武街的时候,还遇上锦衣卫的大队人马从街上过,本还热热闹闹的大街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几个摔坏的灯笼被踩得只剩渣了,等到锦衣卫的人马都走远了,才逐渐有轻轻落落的笑声重回人间。 叶瑾夏看到温如言了,也觉得没劲,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秦湛聊起这个案子了,“秦修肃,死的到底是谁,为什么锦衣卫都出动了?” 因为死者满脸是血,她也没认出来。 秦湛沉默了一秒,道:“御史台侍御使陈琦。” 第61章 旧时恩怨 叶瑾夏怔了一秒,旋即笑出声来。 竟然是陈琦?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真想仰天长笑,说一声老天终于开眼了,不,不是老天开眼,而是活该! 景泰三十年,盛夏,六月初九,流火的季节,却是景泰帝萧洹登基以来,京城最血腥的一日。 一份圣旨,菜市口刑场,八十一个人被判斩立决,当场殒命。 随着人头一个个落下,鲜血流了满地,将菜市口整个的染红了。 阴沉沉的乌云从天边涌了过来,天色一下子黯淡下去,轰隆隆的雷声仿若自地底传来,震耳欲聋,刺目的闪电撕破滚滚浓云,顷刻间雨雪交加。 但并没能阻止这一场不公平的判决,八十一条人命,无一生还。 头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刑场上,血流成河。 这一年是晏朝纪年一百二十五年,景泰帝萧洹五子豫王萧绵泽勾结北狄欲行谋反之事,处以斩首之刑,行刑之时天气骤冷,六月飞雪,为其鸣冤。 豫王一派魏国公府满门抄斩,八十一条人命陨落,血流成河,大雪覆了繁华京都,菜市口刑场自此夜夜冤魂呼啸,即使正午时分,依然阴气森森,无人敢近。 而陈琦因为举报有功,从御史台主簿升为御史台侍御史,从六品,负责纠察百僚,弹劾不法,品秩不高,但权力不小。 可以说窝囊了多少年的陈琦终于开始扬眉吐气了,虽然从六品这个品阶还没有进入中央权力中心,但这个清贵的位置还是有不少人眼红的。 侍御史就是个言官,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这种官,一不小心就会被弹劾,虽说有的时候不痛不痒吧,但就是不痛不痒,也禁不住每天这么咬一下啊。 所以大体上来说,坐在侍御史这个位置上的人还是挺左右逢源的。 但陈琦不是个老实的人,取了袁大将军的女儿,也就是袁氏的堂姐,比起袁氏至少还要装出表面的大度温婉,陈琦的妇人却不大一样,那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是出了名的悍妻,陈琦娶一个妾侍,都能被闹上许久,而他还隔一段日子就要去青楼里流连一番。 只是御史嫖妓这种事呢,可大可小,若是他真被抓了个现行,指不定得闹出多大的动静,所以每次去青楼都会乔装打扮一番,谁能想到一个大腹便便的普通富商其实是官场上铁嘴能言的御史台侍御史陈琦呢? 叶瑾夏回京就想过要拿这个人开刀,不过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比她还先下手了,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回去的路上,叶瑾夏都眸色阴沉难辨,思索这个问题,直到快到家门口了,她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 她愣愣地看着身边的秦湛,不知什么时候起,阿七她们几个都非常有默契地退了两步,看他们两并肩走着。 “你怎么还在?”叶瑾夏脑子还有些不大清醒,所以说话时智商不在线,说出口了又觉得这样太没礼数了,便想改口,但秦湛面色不变,淡淡道:“你快到家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转身折进了另一条街,梧桐树下,他的影子渐行渐远,离开了街上繁华的灯光,月光透过树影交错成网,他的背影孤寂清凉。 叶瑾夏有点头疼,什么都不想就带着身后的几个姑娘回了碎雨阁。 她不是拎不清的人,不会总把心思用在不相干的事情伤,所以现在也就是好奇,究竟是谁下手杀了陈琦,帮了她一个大忙,怎么着也得见一面。 她在沉思,阿七也比平日里的心思要重,看到叶瑾夏蹙着眉头想案子,她也就将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这一夜长安街上兵荒马乱,锦衣夜行,热闹旖旎的乞巧花灯会因为御史台侍御史陈琦无辜惨死而草草收场,一地慌乱凄凉,显得可笑又无情。 叶瑾夏却睡得无比的安稳,因为她知道这座看起来繁华威严的城池,在这一天晚上,在绚烂明媚的灯光下,起风了。 早上,晨光熹微,怀香来唤她了。 叫了好几声小姐,叶瑾夏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翻个身,抱着被子又睡去了。 怀香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玉背,白嫩嫩的,很是打眼,她有些恨铁不成钢。 叶瑾夏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跟个大爷似的,睡觉尤其不老实,一不小心,藕臂、玉足就耷拉在外面了,幸好这院子里有阿七这么个武力担当守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妄想闯进来的人,不然,叶瑾夏的这副形象若是被人看了去,她可就亏大了。 但叶瑾夏昨晚上一直忙到了丑时才歇息,现在才辰时,自然是没睡够的,哪里会管形象,怀香认命地将她的衣服理好,柔声唤道:“小姐,温大人在外头等着。” “让他候着吧。”叶瑾夏还是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睡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突然睁开眼睛,喃喃道:“怀香,你刚刚说谁来了?” 怀香现在战战兢兢的,听到叶瑾夏的声音,立即哭丧着脸,道:“小姐,是温大人,锦衣卫的温大人。” 叶瑾夏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爬起来,“穿衣。” 见她这般漫不经心,怀香也不怕了,总归天塌下来,还有小姐在。 温如言在偏厅已经喝了三盏茶了,沏茶的婢女也换了三个,因为这位大爷虽说生得跟个妖女似的,但传言在外,没哪个有胆子往他跟前凑。 他的第四盏茶也喝完了,叶瑾夏才姗姗来迟。 “原来温都督这么喜欢喝茶呀。”喝了四碗茶,也不嫌胀肚子? 温如言放下茶盏,淡淡道:“黄山云雾茶,味道自然是好的。” 叶瑾夏讥笑,“那我送你一斤。” “也好。” “......” 叶瑾夏决定不同这个人计较,拈了块点心扔嘴里,没嚼两口就皱着眉头咽下去了,怀香立即端着茶送上来给她漱口。 稍稍有了些力气之后方才开口:“说罢,大清早地找我有什么事?” “我以为二小姐心里清楚。”温如言看到热气腾腾的第五杯茶,终是拧了下眉心,再好喝的茶,连着喝了四杯之后也觉得难以下咽了。 叶瑾夏暗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哦,我不清楚。” 第62章 初次验尸 温如言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叶瑾夏。 叶瑾夏抿了抿唇,并不受影响,喝了口水,而后拈了块酸枣糕往嘴里送,软绵香甜,口感甚好,她便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完全视温如言于无物。 温如言看她吃东西,小口小口地咬着,但速度并不慢,这才半盏茶的时间不到,一碟酸枣糕已经见底了。 即便他这个外人在场,她也不曾有丝毫不自在。 饶是温如言见惯浮生百态,也是第一次见到叶瑾夏这样的官家小姐,和几年前相比,到底是变了很多了。 他有片刻的恍然,很快恢复常态,眼神淡静。 等到叶瑾夏吃完了酸枣糕,方才开口,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暖意,清雅动听,“想请二小姐去镇抚司一趟,不知可方便?” “不知大人还有什么问题没问完,就在这问,小女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叶瑾夏擦了擦嘴,兴许是吃饱了的缘故,眼中已经不见了厌恶和不耐,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平静,声音亦是淡然。 温如言也打官腔,“在下只是想请叶二小姐去镇抚司走上一趟。” “哦。” “......” 叶瑾夏答应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此机会做点事也是好的,而且温如言能到这里来请她,应该也经过了叶昶。 就是不知她的好父亲在答应之前可有片刻的犹豫,犹豫这样的事情会有损她的名声。 叶瑾夏低低地笑了声,“那便走吧。” 但温如言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看着她,眼里有隐约的笑。 叶瑾夏眼角微抽,很是无语,可温如言执意坐着不走,她总不能让人赶他走吧? 默了一瞬,她道:“温大人还有何吩咐?” 温如言的手指微微曲起,在桌上敲击,很有规律,看到叶瑾夏极力忍着不露出不耐之色,眼底有流光滑过,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只是敲击的频率快了两分,似是心情挺愉悦的。 “温大人,不知还有何吩咐?”叶瑾夏表情已经称不上好看了。 温如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叶二小姐可是忘了什么?” “还请大人明说。” “叶二小姐方才承诺给我的......茶。”温如言特意将茶字咬得重了些,却有些莫名的意味。 叶瑾夏嘴角微抽,没好气地说道:“怀香,备茶!” 温如言满意一笑,风华绝代,方才起身。 叶瑾夏却是鬼火不已,跟在他后面,心里头已经将温如言骂了个半死。 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镇抚司是锦衣卫办公的地方,风格与这条街上的其他房屋极为迥异,白墙黑瓦,简洁明了,透着一股子压抑。 本还繁华的街道,在距离镇抚司百米处陡然冷清,不见任何店铺摊贩,甚至来往之人都极少,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镇抚司里的煞星,会掉了脑袋。 叶瑾夏坦坦荡荡地走了进去,来往的锦衣卫见到她,都明显的愣了下。 但显然温如言将他们训练得很听话,一个眼神看过去,都乖乖的低下头,不敢再关注叶瑾夏这个跟着温如言突然出现在镇抚司里的女子,继续做自己的事。 “二小姐,可要用些茶水?”温如言侧身看叶瑾夏,如玉的容颜映在旭暖的光里,渲染出几分不真实的美感来,但依旧掩饰不住他眼中的揶揄。 叶瑾夏就知道这个男人没那么容易罢休,非得把自己吃的亏全都讨回来。 她摆了摆手,果断拒绝,“镇抚司的茶,我喝不起,也怕喝了就再也喝不到了。” “无妨,镇抚司的大门为你而开,茶水自是不会吝啬。”温如言淡然一笑,甚是无害。 “......”只有脑子有病的人才会有事没事来镇抚司做客吧? 叶瑾夏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鄙视之。 现下天气炎热,尸首放个一晚上就会有腐臭,所幸镇抚司里有冰窖,陈琦的尸首就放在冰窖里,可以延长存放时间而尸身不腐,这也尽可能地保证验尸的准确性。 虽然不耻锦衣卫的某些做派,但在这一点上,比起推三阻四只会和稀泥的顺天府和刑部倒是好了不少。 所以,锦衣卫能屹立不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人家不仅办案神速,工作态度也积极认真呐。 陈琦的尸首已经有锦衣卫的仵作验过,但很遗憾,他的验尸结果显示陈琦是被马车辕木压住,造成伤口过多,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但根据当时的情况,陈琦的死当是另有蹊跷。 叶瑾夏昨夜提出验尸,温如言便觉得奇怪,当时并未一口应下,现在也是无奈之举。 见温如言带来的新仵作竟是一个小姑娘,何仵作当时就沉了脸色,也不管温如言在场,出言不逊,“验尸房可不是你一个女子能来的地方,出去!” 他的态度很明显,很坚决,这在叶瑾夏的意料之中,但她并不打算与何仵作争辩,只是看着温如言,神色平静。 “开始。”温如言便允了叶瑾夏这只小狐狸借他这只老虎的势。 温如言是老大,他发话,何仵作纵使心里有气也不可能冲着温如言发作,只能瞪着叶瑾夏,眼神凶狠得就像是要将她撕了一般。 叶瑾夏柔柔一笑,似是压根不在意,惯是清淡的声音却有些漠然,“老先生,小女知晓您心里不服气,但这并不构成您对我出言不逊的资格。” 何仵作想说我当然有资格,验尸从来都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孩子掺和做什么? 可叶瑾夏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已经戴上手套掀开了尸布,死不瞑目的陈琦便暴露在视线中,脸色发青,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到木块在他脸上刮出的伤痕,还有胸膛、手臂这些直接被车厢压住的地方都有明显的伤痕,血污已经被清理过了,看起来还算齐整。 叶瑾夏目光在他胸口停滞了几秒,眉心微微蹙紧,旋即移开,又看向陈琦的脖子、手腕这些有大动脉的部位,都只是看过几眼就移开了。 最后来到了陈琦的头部,双手托着他的头,摸索片刻,已经将陈琦的头摸了个遍,忽然抬头看向温如言,淡淡道:“我知道死因了。” 第63章 验尸结果 “二小姐有何发现?”温如言眸色亮了几分,清淡的眸光笼着叶瑾夏,寒气散了些。 叶瑾夏尚未说话,那何仵作就忍不住了,“你一个小丫头能发现什么?” 叶瑾夏验尸之际,只是戴上手套在死者身上来回摸索了一圈就再没有其他动作,连验尸用的工具都未曾用过,如此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什么经验还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验得出结果? 何仵作笃定叶瑾夏就是在故弄玄虚,因此态度越发的恶劣。 怀香本来极为不愿自家小姐做这样的事,莫说叶二小姐验尸之事传出去会落个不好的名声,叶昶知道了,她还会被教训甚至关祠堂面壁思过,再严重些,就会被送去庵堂,一旦再进去庵堂,那就相当于流放,兴许再无出头之日。 而且,这验尸一事,乃是与死人打交道,极为不妥,一个大家闺秀,做这样的事总归是不好的。 可现在听何仵作总与叶瑾夏过不去,怀香也是恼了,当即呛道:“我家小姐学识渊博,比你不知强了多少,怎么就不能有发现了?” 何仵作自恃身份年龄,不欲与怀香一个丫头计较,可不计较又心里头过不去,计较就跌了份,一时之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猛一甩袖,冷笑道:“好啊,有什么发现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门道来。” 叶瑾夏将死者的头转过了半个圈,大拇指一直按着一个部位,待到将死者的头部固定好方才松开手,指着刚刚按住的地方,“你们来看!” 何仵作与温如言都走了过去,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看到了什么?” “一块小暗斑。”温如言微微眯了下眼睛道。 何仵作凑近了些,同意温如言的说法,“这难道不是起了个包留下的脓血或是被碎木划伤而造成的疤么?” 他支起身体,看叶瑾夏的眼神越发不屑,“这么小的伤口却是难以发现,但那又如何,伤不了根本,对验尸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陈琦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马车压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多而深,流血过量而死。 叶瑾夏摇头,否认了他的观点,“并非如此,死者的真正死因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伤口。” “胡说八道。”何仵作气得满脸通红。 温如言却是眸光一动,“愿闻其详。” 怀香却是信心倍增,虽然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看叶瑾夏侃侃而谈,就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对自家小姐的崇敬之情更是滔滔不绝。 叶瑾夏拿起工具盒中的小刀,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而后递向温如言,神情淡漠,“烦请都督帮我将伤口中的东西拿出来。” 虽然是请他帮忙,但理直气壮得很。 感觉到叶瑾夏敷衍的恭敬,温如言也只是沉吟片刻,接起她递过来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卡在伤口中的东西挑了出来,他腕力大,但也费了一番功夫才真正将拿东西挑出来。 是一根长条形的东西,沾着血和一些白色的东西,温如言面无表情地放在一块白布上,命人将其洗干净。 怀香控制不住胃里的痉挛,吐了。 抬头去看叶瑾夏,却发现她竟然毫无反应,不由得更是佩服她的定力。 “这便是作案凶器。”洗干净血和脑髓,众人看见的就是一根手指长的钉子,并不粗,还带着锈,再普通不过了,可若是沾了人命,那就不普通了。 “这东西怎么会是凶器?”何仵作的脸色更是铁青,叶瑾夏发现了死者头部的钉子,这让他非常恼火,但并不想就此认输,“说不定是马车垮掉的时候,钉子就恰好扎进去了,并不能说明是这颗钉子造成的。” “这样长的钉子若想扎进头部,没几下敲击,怕也难以实现。”叶瑾夏不紧不慢地将何仵作的观点反驳回去,手上的动作也不听,将死者的头部转回原来的位置,顺手盖上了白布。 何仵作面如死灰。 怀香好奇地问道:“小姐,这钉子怎么杀人?” 叶瑾夏将手套脱下来,淡淡道:“小孩子家的,知道得太多不好。” “......”怀香撇撇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默默地看她,不说话。 叶瑾夏拿起阿七刚刚准备的湿毛巾擦了手,看着温如言,道:“至于原因,温都督定是清楚的。” 温如言并不回答,“我送二小姐回府。” “不必。”叶瑾夏只想离他越远越好,这种人披着温润美艳的皮,内里却是凶恶的狼,保不准会出什么幺蛾子。 温如言轻笑,“路上闲杂人等太多,难保不会突发意外。” 你才是最大的危险! 叶瑾夏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我有阿七。” 温如言看得真切,叶瑾夏面容平静,可实际上,眼底透着的却是嫌弃。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讨喜,恶名在外,但还从没见过哪个女子会这样厌恶他的,明明这张脸也不差啊...... 温如言觉得自己会在意脸好看不好看这种事着实可笑,眼底竟然漫出些笑意,灿若星河。 叶瑾夏怔住,这人没毛病吧,都被她如此明目张胆地嫌弃了,竟也能笑得出来? “叶二小姐,其实是在下还有事想向你讨教。”温如言不紧不慢地说道,斜向上挑的凤目倒映着叶瑾夏平静秀丽的面容,执着得有些诡异。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瑾夏也不能继续不识趣他的退让了,遂答应他陪同的请求,也没有甩脸色,权当他不存在一样。 “二小姐,敢问,你怎么会验尸?”温如言斟酌着抛出一个问题打破这一路过分的平静。 叶瑾夏斜睨了他一眼,冷笑着拆穿他的虚伪,“你是锦衣卫右提督,掌握天下最大的情报网,难道会不知道我没来京城前,是和谁生活在一起?” 温如言噎住,他怎么就忘了叶瑾夏从来都不是寻常姑娘,这不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么? 难得的,他有些窘迫。 第64章 连环凶案 叶瑾夏眼底滑过些许怀念之色。 她自幼被放养在乡下,抚养她长大成人的是当地有名的乡绅,也是晏朝闻名天下的提刑官宋清,在职期间经手无数个案子,破解无数冤案,验尸手法独到全面。 因为得罪了权贵,办案屡屡遭受阻碍,索性辞官归家,但声名在外,即便没了官职,依旧受地方官的爱戴,有什么棘手的凶案发生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宋清。 不仅如此,因着宋清见识广,说话公道,处理各种家长里短的闲杂事也有自己的一套,附近几个乡镇真有什么理不清的纠纷,找宋清准能给出一个公平的方案。 李氏随军途中,陡然腹痛,胎儿早产,而且有血崩的趋势,大夫都不敢下猛药,产婆更是束手无策,恰好遇上宋清在那,开了个方子给叶昶,便保下了尚未出生却已经要被叶昶放弃的叶瑾夏。 而李氏深知早产并非偶然,而接下来还要继续行军,带着小孩不方便,即使回了将军府,按她越发虚弱的身体状况怕也难以保证叶瑾夏安然长大,干脆将虚弱的叶瑾夏交给了宋清抚养。 这一养就是七年,那七年来,叶瑾夏见过的尸体无数,除了第一次见被吓到了,之后倒也能坦然面对,反倒是大家闺秀应该会的琴棋书画,叶瑾夏天生就不感兴趣,更不要说刺绣了。 宋清也曾试图扭转她的兴趣,但终以失败告终,索性也就不避着她,还会主动教她一些东西,甚至会把撰写验尸性的和经验给她观摩,耳濡目染之下,叶瑾夏小小年纪已经对验尸一道有了不浅的积累。 自回京以来,叶瑾夏就只见过宋清两次,最近的一次还是三年前,也不知那老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叶瑾夏垂眸,有些感伤。 温如言见她神色不大好看,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叶瑾夏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迅速收敛心神,平静地看向温如言,“大人,不知你还有什么问题?” 温如言倒是没料到叶瑾夏这么快就正常了,略有些诧异,但也很快进入状态,“只是有幸见叶二小姐当街断案,想请教一下关于这个案子的看法。” “有计划有方法的谋杀。”叶瑾夏只沉思了一瞬便得出了结论,“长钉入脑,造成的创口非常小,很难被仵作发现,可见他经验挺丰富的,选取的地点时机也很巧妙,说不定给陈夫人报信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且马车突然塌了应该也是提前设计好的,如果不是,那就只能说明凶手的运气很好,或者说陈琦活着连天都看不下去了。” 她顿了下,认真检查之后,认定自己这番话并无漏洞,便又总结了一番,“这是个高智商有经验的凶手,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陈琦的死竟然会惊动锦衣卫,因为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案子不是顺天府就会推给刑部,可见,温大人,你才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叶瑾夏看向温如言,难得地笑了下,虽然也是嘲讽的笑。 如果不是锦衣卫接手这个案子,不,应该说如果她没有发现嵌在陈琦后脑的钉子,那么即便锦衣卫接受这个案子,那也查不出什么,最后当做寻常案子结案,卷宗上会写上类似“御史台侍御史陈琦因狎妓被夫人得知,慌张躲避时撞散马车而被压死”这样的结论。 如果真那样写,那么陈琦绝对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惧内而惨死的御史。 叶瑾夏唇角微勾,笑意嘲弄散漫。 温如言看了眼一街之隔的将军府大门,淡淡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哦?”叶瑾夏不信温如言会是那种主动做与自己没有利益相关的事的人,都说无利不起早,温如言不说是个中佼佼,但也深谙其道,可见陈琦之死,其实另有内幕。 温如言眸子微微眯起,打量着身旁俏丽却冷淡至极的小丫头,淡淡道:“确实另有内幕,二小姐可有兴趣知道?” “我没兴趣!” “巧了,我偏偏就想告诉二小姐。” “......” “其实这已经是第二起朝廷命官莫名其妙惨死的案件了,虽说作案手法、作案动机看似都没有联系,可又有些联系,二小姐可有什么头绪?” “我到了。”叶瑾夏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温如言,但基本的礼数还是做足了,温如言又唤住她,“今日之事,谢谢。” “别呀,谢谢这种话听听就好,难道你还以为能当真?”叶瑾夏冷笑,嗓音更是噙着冻人的嘲讽。 这是报一箭之仇,谁让这温都督上次在小树林救了她也这么嘲讽她来着,他睚眦必报,她也是个斤斤计较的主,凭什么就得冒着名声被毁的风险来帮他破案? 叶瑾夏的算计很明显,温如言并不讨厌,相反还挺喜欢她这种直爽,毕竟比起那些外表柔柔弱弱但内心各种阴暗算计的官家小姐,叶瑾夏的算计都是摆在台面上的。 你不招惹我,我就不招惹你,但你要招惹我,我就不客气了。 这种脾性还是很对他口味的,更何况,和这叶二小姐斗嘴也是办案之外难得的一个消遣了。 温如言笑了下,风华绝代,令这似火骄阳都瞬间失了颜色。 怀香被这笑容迷得七荤八素了,脸上涌起些微红,羞涩地低下头去。 叶瑾夏丝毫没有被迷惑,反倒眸光微沉,暗暗思索温如言又在算计什么,却听见他的声音清淡好听,“二小姐说得是,往后若有用得上如言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瑾夏愣了愣,这算是温如言的承诺? 虽说不待见温如言,可身为锦衣卫右都督的他,一个承诺可抵千金,往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可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像是一种诅咒,谁会没事想请锦衣卫帮忙? 叶瑾夏嗯了一声,淡淡道:“我只希望永远都没有用得上温大人的时候。” “但愿如此。”温如言轻展笑颜,洁白的小碎牙映着阳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第65章 叶昀心思 叶瑾夏道别了温如言,已是累得不行,等到温如言走了才算是松了口气,那个男人和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对付起来很麻烦。 她回了院子就趴在那发呆,怀香打来水给她净面,才发现阿七竟然不在了,四下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不由得奇怪,“小姐,阿七是什么人啊?怎么神出鬼没的?” “她就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叶瑾夏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冷水浸过的毛巾敷在脸上,人才清爽些,“过一会就回来了,不用管她。” 怀香嗯了一声,接过毛巾扔进盆中搓洗,看到桌上摆着的那本验尸心得录,不由得怔了怔,平时叶瑾夏喜欢看书,而且杂乱无章,棋谱、医书乃至经义,但这本还是第一次见。 不由得联想到今天叶瑾夏验尸,竟然发现了连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没发现的凶器,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就是因为和本书么? 怀香怔怔地问道:“小姐,奴婢还是想知道那颗钉子为什么会是凶器诶?” 叶瑾夏愣了一下,旋即拿起那本书,随意地翻了两页,实现停留在书页上,但怀香仍是听到了她清雅动听的声音,解释了疑惑。 “死者在离开月影楼之前便遇害了,之所以还能跑出来是因为遇害离他真正咽气有段缓冲期,会出现这种现象,原因很多,比如中了剧毒;但死者十指干净,口鼻干净,并无黑血,可见不是中毒; 还有一种情况是凶手出手极快,切断了死者的动脉或者心脉,凶手用刀或者剑,且刀身剑身极薄,切断动脉后,表面看似毫无痕迹,约莫十五六息的时间后才会有血从破裂的血管中喷涌而出,造成失血过多而亡,只是这样在验尸时能发现被撑大的伤口,但死者身上并无伤口,所以这个猜测被否定了; 最后一种是用利刃破开死者的小脑,会有一段缓冲期,浑身抽搐、神志不清,而死者冲出来的时候,走路确实是不稳,我当时便有这个想法,否定了前两个猜测之后,我就能确定真正的死因了。 至于温如言,他杀人无数,这种事情比我清楚。” 叶瑾夏说了一大段,也尽可能地用通俗的语言解释,怀香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小姐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叶瑾夏将书收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好了,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嗯,奴婢省得。”怀香乖巧地应下了,可又忍不住好奇,“小姐,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呀?” “嗯,因为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叶瑾夏拽了下文,翻译过来就是四个字——我很聪明。 “......” “你这个小笨蛋就该干嘛干嘛去吧。” “小姐......”怀香一跺脚,一扭头,羞愤交加地出去了。 阿七很快回来了,并且带来了叶瑾夏想要的东西。 御史台侍御史已死,在他之前,也死了一个朝廷命官——刑部侍郎。 或许死第一个人还不会有人察觉到什么,毕竟官员那么多,谁还没得罪过几个人呢?尤其刑部也是个挺得罪人的地方,所以被杀也没什么很奇怪的,锦衣卫也没有将其当做很重要的案子处理,但紧接着侍御史也被杀了,也就引起注意了。 叶瑾夏歪着头看外面,指尖沾了水在桌上写字,写了两个名字,正是那两个死者的名字,她勾了勾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已经第二个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锦荷园里,叶昀正和老夫人说着话,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两人对叶瑾夏是越发的满意了,进退有矩,不卑不亢,虽然骄傲了些,可身为将军府的嫡女,身份摆在那,骄傲才是应该的。 叶昀知道老夫人满意这个孙女,说起来,以前真没发觉叶瑾夏有这般伶俐,这次回来,倒是越发地出人意料了。 她垂眸,敛尽万千情绪,将一勺药吹凉了再喂老夫人喝药。 自从上次叶昀对叶瑾夏存的那份心思被老夫人发现了,母女两还因此吵了架,到底还是龃龉难明,叶昀负气离开,住在出阁前的院子,其实就相当于禁足了。 只是老夫人中风,叶昀每天都会去请安,熬药喂药这样的事都不假手于人,这片心倒是极好。 老夫人看到叶昀与自己三分相似的面容,有些唏嘘。 这个女儿继承了她柔顺温婉的外表以及那份倔强,最得她喜欢。 只是...... 老夫人心下无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将药喝完,不再去猜叶昀在想些什么。 叶昀放下药碗,笑了下,“母亲,夏姐儿会开方子,以前倒是没听过呢。” 提起叶瑾夏,老夫人眉眼间也是慈祥的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夏姐儿是个好的,必定不是池中物呐。” 叶昀表情有些不大自在,笑了下,随意地转了话题。 出了锦荷园,叶昀的表情瞬间就阴沉下来了。 不就是个小丫头,会点医术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昀绞着绢帕,非常痛恨老夫人话里话外对她的警告,说什么叶瑾夏不是池中物,就是说袁六郎不够资格娶叶瑾夏嘛,凭什么? 她最是听不得有人说袁六郎的不是,哪怕老夫人并非这个意思,她就是非常痛恨,反倒发了狠地想让袁六郎娶了叶瑾夏,反正,他也喜欢不是么? 叶昀嘴角扬起微妙的弧度,有些阴冷,便是七月灼热的阳光下,她的脸上也是没有丝毫温度。 袁氏看到叶昀从老夫人房里出来,便走了过去,虽说与这个小姑子的关系一般,但看在袁六郎的份上,该有的交情还是会有。 可走近了才看清叶昀的表情有些古怪,不免心思沉了沉,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叶昀露出这种表情。 上次,叶昀成功地嫁给了她哥,也让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叶昶,虽然当时只是贵妾。 而这一次,叶昀又会要做什么事? 第66章 风起云涌 叶瑾夏拿着阿七带来的卷宗,忽然问道:“阿七,甲哥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无碍。”阿七的回答很阿七。 “嗯。”叶瑾夏倒也习惯了,翻着卷宗,低低地笑了起来,“阿七,你说这次会死多少人?” “你开心就好。” “......阿七,你这样说话会被打的。”叶瑾夏噎了一下,随手在桌上抓了个东西往她身上砸。 “你不是我的对手。”阿七侧身避开往肩上砸的东西,闲闲伸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砸过来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个砚台,弄得一手都是墨汁,连衣服都没放过。 叶瑾夏贱贱地笑道:“谁说我要打赢你,只要整到你就够了。” “......幼稚!”阿七被她这副无赖样逗得哭笑不得,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足够让叶瑾夏跳脚了,她却施施然转身走了,去换衣服。 叶瑾夏将看完的东西烧了,就爬去床上小憩,闭着眼睛,消化了看过的内容,才开始酝酿睡意。 正如她问阿七的那个问题,此次的案子会死多少人,阿七说随她开心,只是句玩笑话,但其实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毕竟,两个死者虽然职位不高,牵涉的人却不少。 景泰帝在位三十余年,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储君体弱,病痛缠身,极有可能先于景泰帝逝去,若真是那样,再立储君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 秦王、厉王、宁王,早已粉墨登场,就看谁唱到最后了。 储君之战不见得动刀动枪,可也免不了刀光剑影,从来没有不流血的战争,现下的峥嵘繁华,不过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罢了,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不知道多少暗涌聚集,等着翻天的时机了。 朝堂之中,风起云涌,大多数官员站队很明确,因此三省六部形成了一张严密的网,相互缠绕,有的甚至打了死结,剪不断理还乱,可以说牵一发动全身,下刀子下得太狠自然会出大事情,所以先从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开始处理,一点点渗入,将这张网蚕食掉,就看什么时候,那些人能发觉了。 叶瑾夏翻身,将压着的头发理顺了,一抬眼便看到挂在架子上的八角琉璃走马灯,灯已经不亮了,可依旧能看得到精致的图案,美轮美奂。 不知为何,秦湛那天晚上看她的眼神就浮现在脑海里,一下子便没了睡意,还有着久违的心烦意乱。 叶瑾夏坐起来,盯着那盏灯,看了好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光脚走了下去,站在灯架前发了好一会呆,抬手拍了下这个走马灯,灯便转了起来,她可以看到那漂亮的画面一闪而过,午后的阳光下,就像有人洒下了一层细碎的金箔,漂亮得让人呼吸都凝滞了。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叶瑾夏又伸出手指戳了下灯罩,一脸嫌弃,“没有我赢的那盏灯好看,都不及它的十分之一。” 虽然嘴上这么嫌弃,可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傲娇地碎碎念道:“不过看在你那么拼的份上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阿七幽幽的声音传来,“你在这做什么?” “不要突然出现,很吓人的。”叶瑾夏吓了一跳,拍着胸脯瞪他,对阿七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身后表示相当的不满。 阿七面无表情地看她,“是你想得太入神了,耳朵聋了。” “......”叶瑾夏不说话了,再说下去真得被她气死了,她随手拨弄着走马灯,若有所思。 “你在想秦湛的事么?”阿七打断她的深思,且一阵见血。 “没有。”叶瑾夏触电似的收回手,因为被看穿了,声音也没控制住,拔高了音量,怀香在外堂听到动静看了过来,她立即压低声音道:“我怎么可能会想那个阴险小人。” 只是这辩驳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阿七望着滴溜溜转着的走马灯,淡淡道:“你比我清楚,秦湛只是秦湛,景泰三十年的探花郎,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不可能是其他人!” “我知道。”叶瑾夏眼底倒映着走马灯上精致而绚丽的画面,目光却骤然幽深下去,逐渐染上了一层哀色。 阿七不去看她的眼睛,淡淡道:“他在翰林院熬了快三年资历,没有离开过京城。” 叶瑾夏怔了怔,忽的笑了起来,“你说秦修肃会被外放还是留京?或者继续在翰林院里坐冷板凳,熬资历?” 阿七不解其意,叶瑾夏伸手停了转动的走马灯,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有种感觉,秦修肃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作为。” “谁知道呢?”阿七一本正经地敷衍她。 叶瑾夏若有所思地低喃:“是呀,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中午时分,叶瑾夏实在闷得慌,这大热天的,即便不出去晒着,也出了一层薄汗,身上腻腻的,也没什么食欲,随意用了点凉菜便不想吃了,整个人都十分没精打采。 怀香打来凉水给她净面,叶瑾夏看着那一汪清水,想吃花卤莲子冻了...... 七月正好是莲子成熟的季节,府里的池子里就种了,木棉带着几个粗使婢子去摘了两碗莲子回来。 新鲜的莲子比较容易熟,剃了莲心之后放进紫砂锅中,锅里的水已经沸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这莲子就煮得透烂,口感绵软。 将煮烂的莲子盛入瓷碗晾着,待用,怀香也取了梅花卤和琼脂来,梅花卤的香气浅浅淡淡,不浓不烈,沁人心脾,缭绕得整个人都浸在那清甜之中。 琼脂受热融化,要不停地搅拌,才能与热水融为一体,叶瑾夏支着手臂在一边守着,视线落在树上,却还能及时指点掌勺的木槿。 砂锅中的琼脂完全融了,木槿还拿着一柄汤匙全神贯注地搅着,直到成了半透明的一锅才停了下来。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将梅花卤、煮烂的莲子和刚刚融开的琼脂搅拌在一起,梅花卤是冷的,琼脂遇冷会凝固,速度慢了,莲子分布不均匀,品相难看。 但叶瑾夏掐的时机好,最后品相还不错。 几个小丫头都拍手欢呼,很想吃了。 叶瑾夏吩咐她们将其分成小份,待到用冰块冷却到琼脂全部凝固后,送去给每一房,不然她公然采莲子,指不定又会被拿来说事。 第67章 一剂猛药 叶瑾夏亲自将晒凉的花冻送去给老夫人,因为顾忌到老夫人身体,这一碗便只用冰水镇一镇,不至于太凉,看着玲珑剔透,品相倒也不错。 晶莹剔透的琉璃碗中盈出清淡的冷梅香气,光是闻一闻就能驱散暑气,通体舒泰,再看花瓣、莲子均匀地悬在琼脂之间,若隐若现,很是漂亮。 叶瑾夏靠着老夫人,笑嘻嘻地说道:“这莲子可是孙女今天让丫鬟们带着人从莲池里挖过来的,新鲜着呢,祖母,你快尝尝,去去暑气也好。” “小馋猫,分明就是你自个儿想吃了,还找个借口!”老夫人刮了下她鼻子,虽是嫌弃的模样,可眉眼间却漾出些宠溺。 叶瑾夏心虚地撇撇嘴,娇声道:“哪有嘛......” 老夫人笑了,“这么大个人了,还撒起娇了,羞不羞?” “才不会呢。” 她笑呵呵地拍拍叶瑾夏的脸,叶瑾夏才松开她,将琉璃碗呈上来,花冻色泽漂亮,口味清淡,是夏日解暑、冬日去燥的良品。 老夫人本也没料到叶瑾夏做出来的东西口感还真是不错,不免又想到前一段时间还送来了花馔那些个小甜点,说起来,比府里做出来的还要好吃。 这一不小心就吃完了,瞧着空了的碗,老夫人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家伙做的吃食倒是不错。” 叶瑾夏将碗接过来放到一边,声音娇娇软软的,和平日的清淡大不相同,“孙女就这点爱好嘛,别的孙女也不会,既然祖母喜欢,以后经常给您做。” 老夫人怔了怔,这个以后,怕是不会长久了。 她握着叶瑾夏的手,慈爱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揶揄和难以察觉的沉重,“夏姐儿长大了,马上就能挑个好人家嫁了。” “祖母又打趣孙女了。”叶瑾夏撇嘴,似乎有些不乐意了。 老夫人又打趣她两句,“看你这小嘴撅得都能挂个壶了,再过两日,便是夏姐儿的生辰,夏姐儿就要十六岁了,得好好给你将及笄礼也补回来。” 叶瑾夏自小不受叶昶喜欢,就连及笄礼也是在庵堂里,念经、干活,一碗长寿面加一个鸡蛋,这就是她的及笄礼。 她不在乎这些虚的东西,老夫人却是心疼她过得太苦了。 “那就全凭祖母安排了。”既然老夫人想要替她办,叶瑾夏也就不推辞了,只要老夫人开心就好。 书房里,叶昶和几位同僚正商讨要事,快要结束时,长随将叶瑾夏派人送过来的花冻拿了进来。 花冻盛在琉璃碗里,晶莹剔透,梅花若隐若现,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流转出动人的色泽。 “启禀老爷,这是二小姐拿来的花冻,说是解解夏日的暑气。” 几位大人说得口干舌燥,能有这么一碗解暑佳肴送上,真是再好不过了。 几人都是称赞,“叶将军真是好福气。” “是呀。” 叶昶却说不出来现在是什么心情,叶瑾夏是他的女儿不错,可到底不是自己养大的,他漠然待她,置之不理,可她竟成长得如此优秀,心里更觉歉疚讽刺,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谦虚地做了回应。 几个人吃过了都是赞不绝口,其中一人还吟起诗来,“盛夏虽无梅可折,琼脂入口雪碎飞。” “确实不错,入口即化,清甜爽滑,沁人心脾,一口下去,真是通体舒泰呐。” 叶昶也尝了一口,立即知道这几个人不是奉承他,说的是大实话,而且这味道绝不是府里的厨房做出来的,也只有可能出自碎雨阁的小厨房了。 他暗暗压下这点心思,不知不觉,碗已见底,他仍意犹未尽。 送他们出门时,叶昶才突然想起来,老夫人和他提过的事——叶瑾夏生辰将近。 不知不觉,他的这个女儿竟已十六,而她的及笄礼都是在庵堂里简陋地过去了,反观府中其他女儿的生辰,哪个不是热热闹闹地操办,尤其叶迎春的及笄礼,更是不少达官显贵都来观礼,场面那叫一个盛大。 叶昶的心抽了一下,也觉得老夫人的话有理,是该补偿补偿她。 叶瑾夏回了碎雨阁,既然老夫人决心替她操办生辰,她就只消等着便好,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然后将之前剃好的莲心包起来,让阿七带给那个病秧子,附带一张药方。 她心血来潮,叶宁之那方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药方上的药和之前大夫开的药并无多大的区别,没有用到很名贵的药,大都算是比较常见的,比如铁皮石斛、茵陈、郁金之类的常见药物,用量、方法有所变动,另外添了白茅根、羚羊角粉这样药性稍微大一些的猛药,最后有一个莲心,还要是新鲜的。 叶瑾夏已经让阿七将新鲜莲心送过去了,什么都没说,放下东西就走了,至于叶宁之信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与她无干,也与叶瑾夏无干。 白术看到药方,立即将之前那些药方拿出来进行对比,没发觉有多少不同,对叶瑾夏的那一丢丢期待也没了,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很是失落。 叶宁之纤细的手死死地握着那张药方,对白术的不满置若罔闻,过了许久,道:“白术,煎药!” “什么?”白术惊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宁之手松开了,将药方递给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透明了,他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但异常的坚定,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悲怆,“煎药!” 白术不肯接,“少爷,你是不是弄错了?这个女人开的药和以往有什么不同,还加了两剂猛药,少爷的身体会熬不住的。” 叶宁之看着仓皇失措的白术,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场赌局,有人赌大有人赌小,而我以命相博,仅此而已。” 白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认命地接过药方,出去抓药了。 看着叶宁之以一种赴死般的心态将药咽了下去,白术的心都揪在一起,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叶宁之拉肚子了,还不止如此,上吐下泻,人都要虚脱了。 第68章 生辰见礼 徐氏知道叶宁之吐血,已经是夜间了,此时的叶宁之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白术在一边直抹眼泪。 床边放着一小个盆,里面一大滩黑血看着甚是诡异。 徐氏急得都要哭了,立即派人去找大夫,白术心里头愧疚,总觉得如果自己再坚持,说不定,叶宁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术,宁哥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徐氏瞪着白术,气得声音都不稳了。 白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不停地磕头认错,“夫人,对不起,对不起,是小人不该让少爷乱喝药!”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地上都沁湿了。 叶宁之艰难地伸手拉着徐氏的衣角晃了晃,明明受了很大的苦,苍白至极的容颜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倒坦然了许多,“阿娘,不怪他,是我自作主张。” 徐氏一听这话,眼泪就掉得更凶了,握住他的手,“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会有救的!” “阿娘......不要哭,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是什么样子,总归时间不多了,总想试试。”叶宁之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说着,叫人听着心酸。 这个孩子才十多岁,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经历了最开始满心期望,哪怕再苦的药也会咬牙咽下去,可身体依旧是每况愈下,而那一腔希望也消弭带进,现在剩下的事绝望,绝望中寻找生存的希望。 徐氏泣不成声,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叶宁之又咳血了,黑色的血喷在锦被上,浅色的布料沾着血,看着甚是诡异。 白术再也忍不住了,“少爷,我去把那个女人叫过来!” 他嗖的一下站起来,脸上尽是悲愤,他抹了把眼泪,急匆匆地跑了,连叶宁之叫他站住也没听到。 徐氏的心思都在叶宁之身上,还在说大夫怎么还不来,心急如焚。 叶瑾夏听到白术说叶宁之咯血了,倒也没有惊讶,相反,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虽说白术的态度不大恭敬,她也不生气,反倒似笑非笑地说道:“没想到竟然真的照我的方子开药了,倒是有点胆色。” 白术气疯了,“都是你害得我家少爷变成那个样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叶瑾夏气得乐了,“你怎么不放过我?” 白术涨红了脸,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这个不算健硕的男人因为自己的少爷而变得有几分气势了。 叶瑾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往落雪阁的方向走,既然白术都找过来了,显然,叶宁之的情况并不太好,她身为开药的医者,至少还是得去看一眼。 在白术跑了之后,叶宁之又咯血了,床单上都有血,乍一看好像被揉坏的的几朵梅花。 人已经晕过去了,徐氏哭得肩膀一直在抖,催了几次,大夫终于来了。 叶瑾夏便站在一边看着,若非叶宁之胸口还有些起伏,几乎都要以为这个病秧子已经病死了。 老大夫的经验很老道,是这几年叶宁之的专用大夫,出了什么毛病,一直都是他来看诊,都对他很熟悉了。 白术将早间拿到的方子递给老大夫,指着叶瑾夏,道:“就是她开的方子,少爷坚持要吃,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白术浑身抖得厉害,一个劲地骂自己不该太听话。 叶瑾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由着他说。 “夏姐儿,你知晓医术也不能胡乱开方子,这会害死人的!”徐氏见到叶瑾夏,也是变了脸色,沾满了泪水的容颜竟显露出几分戾气来,哭得红肿的双眼微微上挑,很是冷冽。 徐氏一贯是软绵绵的性格,没想到遇上叶宁之这个养子的事竟会如此激烈,貌似之前叶昀有可能看上她女儿叶问冬也不见得如此激动。 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养子才是她亲生的呢...... 叶瑾夏挑了下眉,淡淡道:“方子是我开的,但我没有逼他吃药,三婶娘,这只是一场豪赌,本来安哥儿就已经没得退路了,不是么?” 徐氏噎住,久久没有说话。 老大夫看过叶瑾夏的方子,又给叶宁之把脉,眼底竟滑过些异样的亮色。 “小公子的毒袪了一半了。”老大夫这般说道。 徐氏微怔,兴奋地笑了声,旋即又担忧地追问道:“大夫,那安哥儿有救了么?” “说不好。”老大夫摇了摇头,有点了点头,显得很迟疑,“小公子体弱,很少有人敢下猛药,但这剂猛药也确实下对了,就看能不能挺过今天晚上了。” 徐氏脸上的笑意顿时像被人撕开了一样,裂痕丛生,相当僵硬。 叶瑾夏耸了耸肩,“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徐氏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断了,叶安之可能熬不过今晚的消息让她崩溃地大叫起来,“叶瑾夏,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凭什么给他开方子?” 叶安之就像一个溺水者,一根稻草都可能成为救命之物,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会去尝试,而叶瑾夏就是那个微妙的希望。 叶瑾夏抿了抿唇,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凭他想站起来,而我敢赌!” 她不觉得自己是叶安之的救命稻草,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赌徒,以命相博,而恰好,叶安之已经绝望了,绝望中谋求生存和尊严,不也是一场赌局么? 叶瑾夏走了,徐氏摇摇欲坠,靠着床沿,才没有倒下去,她看着面色惨淡的叶宁之,心中一片枯涩。 院子里,小丫头们都盼着她回来,得知叶安之的遭遇,都有些唏嘘不已,若是没见过惊为天人的叶安之,或许还不会如此感慨,可就是因为被那样的姿容惊艳,所以才惋惜,这么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竟然就要死了? 实在是天道不公呐! 叶瑾夏看到屋里摆着几个大的楠木箱子,揭开一看,要么是华贵的衣衫布匹,要么就是首饰行头,还有些珍贵的药材。 这是叶昶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生辰礼! 叶瑾夏冷笑一声,啪地关上了箱子。 叶昶送来的东西,除了药材,没一样是她喜欢的,能完美地避开她的喜好,也真是不容易了! 第69章 意料之外 叶宁之醒了,在他咯血的第二天下午。 徐氏在床边衣不解带地守着,眼中布满血丝,一边担忧焦灼着叶宁之的身体状况,一边痛恨叶瑾夏的自作主张,甚至都产生了同归于尽的极端想法。 叶问冬心疼哥哥和徐氏受的苦,在叶宁之醒来之前,去了一趟碎雨阁,并不像叶凝玉那样大吵大闹,相反,她是典型的软刀子,看似温温和和,实则伤人于无形。 不过叶瑾夏沉得住气,不管叶问冬说话再是刺人,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当回事,最后还是叶问冬吃了一肚子气回去了。 怀香对叶问冬非常不满,“小姐,你给宁少爷开方子根本就是自讨苦吃嘛,费力还不讨好,怎么不说说她?” 紫嫣娇笑,“怀香,你还数落起小姐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哈?” 叶瑾夏倒是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说道:“下次再下点猛药。” 现在你骂得爽了,以后就有得求我了! “......” 众人对视一眼,心道,这绝对是要报复的节奏啊! 叶宁之醒了,气色并不见有多好,但总归是清醒了,也就是说并无大碍了,他动了动手指,似乎有话要说。 白术扶着他坐起来,叶问冬立即将温水端上来,叶宁之润了润喉,看着又是哭又是笑的徐氏,嘴唇动了下,吐出几个短促的音节:“阿娘,我想喝粥。” “好!”徐氏一抹眼泪,激动不已,“娘立即给你做。” 这是叶宁之第一次主动要求吃东西,以往即便昏迷几天之后醒来,也都是恹恹的,没任何食欲,可见这次的药其实有效! 歇了两天,叶宁之主动要求去外面散心,白术自然是求之不得的,立即将他抱着放在轮椅上,推着出去了。 远远听到了热闹喧哗的声音,叶宁之有些诧异,“白术,今日府里是有什么事么?”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白术吞吞吐吐地没说实话。 叶宁之眼风一沉,声音已是不自觉地染了一层寒意,“说。” “就是那女人生辰。”白术委屈得跟什么似的,他就觉得叶瑾夏开的那两剂猛药没安好心,说不定就是故意让叶宁之咯血,所以,便是提起她,也没什么尊崇。 叶宁之怔了怔,眸色微暗,“回去吧。” “嗯?”白术有些发愣,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非常高兴地推着叶宁之回去了,只要离叶瑾夏远远的,他家少爷就不会受到伤害。 只是有的时候,事实总会告诉他,孩子你太天真了! 叶瑾夏知道老夫人会帮她操办这次生辰,只是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来这么多人...... 京城许多贵族大家都来了人,都是笑吟吟的模样,看不出丝毫异样。 老夫人拉着她去见礼,举止间并不掩饰对她的喜爱,那些贵妇们大都有诰命在身,很多时候与人相处都会带上几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今天,叶瑾夏倒是没感觉出来,她清楚这是老夫人的原因。 叶瑾夏礼数半点不少,仪态端庄,举止落落大方,丝毫不因为这些人看着而怯场。 夫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就越发地满意了。 本来叶瑾夏是个小透明,乡下长大的姑娘能好到哪里去?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就不动声色,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是个知礼识趣的人。 陪着她们说了会话,老夫人就拍拍叶瑾夏的手,笑眯眯的样子,“让你陪着我这把老骨头也是乏了吧?” “祖母说的哪里话?”叶瑾夏娇声软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嗔态。 “逗你呢,去和她们玩去吧,还有不少人你也认识。” “嗯。” 说实话,叶瑾夏一点都不想和这些官家小姐来往,不管她做得多好,在这些自命清高的人眼里总是外来者,初衷就已经不平等了,来往自然也是不平等的。 但她也不想老夫人担心,便努力融入她们。 许是老夫人亲自下名帖的原因,她这次生辰受到了不少贺寿礼,甚至还包括林芝涵,先不论真心与否,受到以林芝涵名义送过来的礼物,她还是很意外的,毕竟,林芝涵被她捉弄一事早已宣扬开了,心里头怕是恨死她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林芝涵见到她,立马就扭头看别的方向,陪着林芝涵的人见状都在忍笑,显然是想到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匹破布的事了,但碍于林芝涵,还是没敢笑出来。 叶瑾夏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但出乎她的意料,竟然有人主动上来和她说话。 “夏姐儿,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过来拉她手臂的是兵部尚书赵肃之女赵颖,性子爽利活泼,人也生得可爱动人,两只眼睛亮亮的,笑起来的时候很真诚。 第一眼,叶瑾夏就挺喜欢这姑娘的。 “你和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叶瑾夏微笑。 “哪里不一样了?”赵颖瞪大了眼睛,像只小猫。 “我以为你也觉得我是乡下长大的,所以不屑与我交往。” “哈哈,你说话可真好玩,难怪能让林芝涵也吃个哑巴亏,就凭这一点,我就认定你了。” 赵颖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感,还说起了一件事,“我听说你做的梅花冻特别好吃,是真的么?” “你从哪听说的?” “还不是我爹,回来就说在将军府里吃到了梅花冻,味道特别好,还要求府里的厨娘也给他做,结果根本做不出来,还生了两天闷气呢。” “......”所以兵部尚书其实是个吃货? 叶瑾夏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若想吃,下次再来,我教你。” “好呀。”赵颖挽着她的手臂,甚是亲昵,叶瑾夏还有些不大习惯,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扇了扇风,表示热,赵颖也就不攀上去了。 有赵颖在,叶瑾夏这边也围了几个人,叽叽喳喳聊了很多,都是最近流行的妆容、装扮和衣饰等等,叶瑾夏偶尔搭一声,目光一扫,竟然看到一抹艳丽的红色,不是温如言,又能是谁? 叶瑾夏心里头咯噔一声,他来做什么? 第70章 重逢靖王 叶瑾夏正在猜测温如言此行的目的,就见他往这边来了,心又沉了两分。 在场的人大都是官家的公子小姐,自然是认得温如言的,被惊艳的同时,并没有什么人敢靠上去套近乎,还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给他让路。 正奇怪这尊煞星来做什么时,又听到一声哗然,众人转头望去,都是呆了,便连温如言也停下脚步,随众人的视线看过去,有片刻的怔忡。 来的人是叶迎春,叶府的三小姐。 叶迎春穿着桃花云雾烟罗衫子,下装亦是淡粉色的百褶裙,如天边艳丽的云彩飘了进来,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眉如青黛,目似繁星,秋瞳剪水,烟拢雾绕,一颦一笑,俱是风情。 叶迎春才情斐然,姿容秀丽无双,简单的装束,却如清水出芙蓉,叫人移不开眼睛,更是坐实了才艳双绝的名声,她一出现,所有人眼中就只有她了。 刚刚还有人往叶瑾夏她们这边看,这会子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叶迎春,哪里还记得旁的女子。 哪怕没有才情,光凭这份美艳,就足以压过所有风头。 叶迎春眼角的余光飘过叶瑾夏,心底暗暗哂笑。 她来了,谁还会记得你的生辰? 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 叶昶送来的那几个楠木箱子还收在角落里,那些华丽的衣衫无不是在她看来非常恶俗的粉色,轻飘飘的烟罗好看是好看,穿起来清逸飞扬,远远看去就像仙女,但实在碍手碍脚,她最是不喜。 原来全是叶迎春喜欢的,结果叶昶拿来送她? 呵呵! 她此刻只想说这两字,也只有这两字能表达她无语又讽刺的心情。 赵颖和几个刚刚熟悉起来的姑娘脸上都不大好看,不仅仅是嫉妒叶迎春无与伦比的美艳,更因为,现在叶瑾夏这个主角的存在感已经微乎其微了,谁都不会记得她。 叶迎春搞砸了老夫人专门为叶瑾夏办的生辰,而且很显然,她是故意的。 老夫人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如何不清楚袁氏的打算,转头,果然看到袁氏得意又骄傲的样子,再看叶昶,同样是得意骄傲,全然忘记了今天是叶瑾夏的生辰礼。 她痛心之余,更是担心叶瑾夏。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被叶迎春这份美貌迷惑吸引。 温如言只是勾了勾唇,全然没有去看叶迎春,直接绕开她走了。 叶迎春整个的愣住了,眼神有片刻的怔忡不解,竟然有男人会无视她? 她下意识地去看温如言,却看见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叶瑾夏。 不,不会是叶瑾夏! 叶迎春在心里呼喊,输给谁,她都不愿输给叶瑾夏。 但事实就是温如言在叶瑾夏身前站定,隔着几步的距离,恰好能正常对话而已。 “叶二小姐,好久不见。”温如言微微一笑,风情万种, 叶瑾夏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其实是妖精吧?别说叶迎春比不上他的美艳,就是月影楼里的头牌都不见得有这种风情。 她又退了一步,淡淡道:“真希望永远不见。”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姑娘都下意识地往后退,这样直白地和锦衣卫都督说话,真的好么? “可惜了,你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温如言似是相当惋惜不能帮她实现愿望。 叶瑾夏嗤笑一声,温如言才抬了下手,身后的人立即将抬着的箱子呈上来,“偶然听闻二小姐生辰,备此薄礼,不成敬意。” “其实比起你的礼物,小女更想大人能实现刚刚的愿望。”叶瑾夏压根不想接这恶意满满的礼物,又呛了一声。 几个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能感觉到温如言周身的杀气,偏生叶瑾夏依旧笑得冷艳动人,真不知该说她胆大包天还是没心没肺了。 “不巧,在下帮不了这个忙。”温如言看着叶瑾夏,似是毫不在意。 叶瑾夏耸了耸肩,十分假意地道:“温大人有心了,小女在此谢过。” 怀香和紫嫣立即叫上人将箱子往碎雨阁抬。 “二小姐客气,这是回礼,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告辞。”温如言抿了抿唇,抱拳道别。 温如言一走,赵颖才敢靠近叶瑾夏,拍着胸脯小声道:“夏姐儿,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夏姐儿,你胆子太大了吧?” 叶瑾夏茫然,“有么?” “还没有?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也就你了。” “你怎么会认识温都督?”提起温如言,虽然惊艳,但更多的是恐惧吧,毕竟,关于他的传言,还是耳闻过不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一身的冷气,吓死个人。 “我回京那天遇上了山贼,恰逢锦衣卫出任务,就这样认识了。” “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亲自送礼物。” “是呀是呀!” 叶瑾夏听了却觉得头大,她感觉自己是甩不脱温如言这个大麻烦了,真是的! 温如言对叶瑾夏的特殊待遇,未免让人多想,一时之间,所有的视线都从叶迎春身上移开落在了叶瑾夏身上。 竟能让锦衣卫也礼让三分,难怪能让老夫人大张旗鼓操办生辰,这女子不简单呐! 诸位夫人和官员这么想着,便是叶昶,也非常地不可思议,不得不说,叶瑾夏在短短时间内,给了他非常多的惊喜乃至......惊吓。 叶瑾夏坦然地承受各种各样的目光,心里头却将温如言骂了千遍万遍。 赵颖笑嘻嘻地说道:“现在都知道你才是宴会的主角了。” “估计某人心里怕要气炸了。” “谁让她自以为是,温大人虽然凶残了点,但论姿容,绝对是独一份。” “哎,可惜了。” 可惜他是锦衣卫! 但风头远远没完,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靖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有人围上来,他也只是敷衍两句,然后找到叶昶,直接点明自己的来意。 “本王听闻今日乃叶二小姐的生辰礼,备此薄礼,不成敬意。”他文绉绉地说了句客套话,那别扭的样子,看得叶瑾夏心头一阵暗爽,温如言带来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第71章 棋局乾坤 如果说温如言对叶二小姐礼让三分已经足够让人惊讶,那么靖王也来这次生辰宴会,那就完全是惊吓了。 锦衣卫是天子亲师,行动听从皇帝直接号令,根本没必要笼络朝臣,也不能笼络朝臣,所以温如言今日举动和叶昶没有半毛钱关系,完全是个人行为,并且只为叶瑾夏而来。 而靖王,可以说晏朝历史上最不受宠的皇子了,为人耿直,不懂变通,能封王拜将,全是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得来的,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地位,没有半点虚假。 他是最没有夺嫡希望的王爷,此举就令人深思,到底是为了联姻还是为了叶瑾夏,众人猜测不一。 可见到靖王脸上冷淡的表情,他们就知道这个王爷压根不屑和叶昶说话...... 这到底是来祝寿还是砸场子啊? 叶昶嘴角微抽,让人收下了靖王带来的梨花雕镂奁,抱拳行礼,“微臣替小女谢谢王爷。” 靖王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也是冷的,“不必,本王送她的。” 众人:“......”感觉还差再说一句与你无关...... 这是来拉仇恨的! 他们下了结论。 自从两年前那件事过后,靖王对叶昶这位大将军的脸色就没好过,不,应该说对很多朝臣的脸色都没好过,甚至宁愿在边关熬着也不愿回京,此次回来还是因为景泰帝三番两次地把他催回来了,每每上朝,都是一张死人脸,厌恶得很明显。 如此耿直的王爷,他们竟然还会怀疑他另有目的,真是罪过啊罪过! 只是,偏生来参加叶二小姐的生辰礼,还知道带礼物来,应该也不是专为拉仇恨吧? 他们下意识地去看款款走来的女子,虽没有叶迎春的惊艳,却自有一股清冷空灵,穿着很是素淡,但用了亮色的腰带和环佩,倒也不显得单调失礼,站在叶迎春身边,竟也没有被那无双艳色压下去,反倒是那双黑亮清冷的眸子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叶瑾夏也道了谢,神情恭敬,语态自然,仿佛他们是第一次相遇。 靖王心里呵呵地笑了一声,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但鬼使神差地留下来了。 叶宁之再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也没有凑上去,反倒是拿着礼物回去了。 可他隐有哀色的面容着实精致,反倒引来不少人注意,惊鸿一瞥之下,那落寞的背影更是印象深刻。 午宴,留下来的人还不少,从他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许多人都想一饱口福,尝尝将军府的佳肴。 宴席分为男席和女席,约有十桌,场面甚是壮观。 叶昶都有些无语了,感情这些人就是奔着菜来的? 可更让他吐血的是,吃完后最是赞不绝口的不是那些精心烹制的鱼啊肉啊,而是叶瑾夏送来解暑的花冻和去油腻的素鸡丝。 真是天雷滚滚! 叶昶都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请来的厨子还没有女儿的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好吃,这说出去还会以为他叶昶随意敷衍呢! 赵颖尝过了花冻,意犹未尽,缠着叶瑾夏教她,叶瑾夏将做法告诉她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做出来好不好吃,都得看赵颖的悟性了。 告别赵颖,叶瑾夏直接去了莲池边的连廊水榭,靖王在亭中摆弄棋子,时而蹙眉,时而轻笑,露出了难得的柔软表情。 叶瑾夏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王爷怎么会来?” “......”靖王落下一子,没有说话。 “总不可能是突然想我了吧?”叶瑾夏胡说八道。 靖王呛得直咳嗽,他的护卫刘忻忍不住想笑,以手握拳置于唇边,轻轻地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不知羞耻!”靖王瞪她。 “那就请王爷坦率点,实话实说!总不能老让小女来猜您的心思,那多累啊?” 刘忻又想笑了。 他喜欢叶瑾夏这性格,主要是能噎得靖王黑了脸,着实好玩! 叶瑾夏手指放在桌上敲了敲,阿七立即将食盒打开,端出几碗花冻,她往靖王手边一推,“王爷再喝点,去去火气。” 刘忻觉得叶瑾夏说这话绝对是故意的! 靖王幽幽地看她,“你找本王来,总不是为了吃东西吧?” “不吃?那算了。”叶瑾夏转头看着刘忻,淡淡道:“要不你喝了?” “......”别把火引到我身上啊! 刘忻内心咆哮,他默默地遁走,与阿七二人退出了凉亭,站在了水榭之外。 靖王冷冷地看着叶瑾夏,而后夺过碗,一饮而尽,顿时通体舒泰,那点不自在也没了。 叶瑾夏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擦去嘴角的汤汁,淡静看着眼前伟岸英朗的男子,“王爷,可否直说了?” “谢谢。”这两个简单的字,他觉得怎么也无法对这个人说出来,可看到她的眼睛,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 叶瑾夏怔了怔,忽然笑了下,“我以为王爷会以为那是我安排的,为的就是取得你的信任。” “你......不知好歹!”靖王恼了。 叶瑾夏看得真切,反问道:“王爷敢说调查之后真的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 叶瑾夏当他默认了,拾起一颗黑棋落在棋盘上,试图去堵白子形势大好的棋路,靖王也落了一子,稍显随意,可来势汹汹。 不愧是沙场厮杀的老将,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叶瑾夏认真起来,似乎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他,纠缠不休,如同和哥哥撒娇的妹妹。 靖王笑了下,压下这个想法,他才不觉得叶瑾夏会是个撒娇的小姑娘,她肚子里的坏水多着呢,落子如飞,气势却如虹,很快就将叶瑾夏逼入绝路。 他吃掉了一颗黑子,看向叶瑾夏空空如也的棋碗,淡淡道:“你输了。” “哦,王爷如此有自信?”叶瑾夏摩挲着环佩,似笑非笑地问道。 “自然......”靖王本想说自然是赢定了,可定睛一看,声音便小了下去,直至失语。 最后吃掉的这粒棋子,对局势没有任何影响,黑白双方仍然紧咬着不放,无休无止。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会这样?” 第72章 作壁上观 靖王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然而拿掉了那颗黑子之后却发现,棋局的走势并非如他意料中的那般将黑棋大杀特杀,逼入绝境,反而发生了逆转,可以说黑棋已经置之死地而后生,继续与白棋厮杀。 就如峭壁的岩石,犬牙交错,密不可分,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他这个沙场老手也在这一局棋里被叶瑾夏摆了一道,而且还是狠狠地摆了一道。 不知不觉,对叶瑾夏的看法稍有变化,倒也不是个不中看还不中用的花瓶,不,还是花瓶,只是中用了些,貌似如此。 靖王捏着那粒黑棋,目光仍然胶着在棋盘上,久久没有说话。 “王爷,承让了。”叶瑾夏没他那么深邃的眼神,笑起来时,眼睛亮亮的,像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靖王指尖摩挲着棋子,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让本王也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这一方?” “嗯,这个问题真的好难回答。”叶瑾夏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为难地说道:“小女觉得王爷可能会不乐意听。” 靖王摆了摆手,一脸真诚的无奈,“不必担心,基本你说的话,本王都不乐意听,但都听了。” 说得好为难,好委屈的样子...... “......”叶瑾夏顿觉自己心口中了一剑,她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这么不招他待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不然在成事之前,没被这人气死,也会忍不住想要一刀子戳死他,事后再自裁,想想也觉得这样很亏,所以必须克制。 刘忻在一边听得心是哇凉哇凉的,王爷,你知不知道这样说话会被乱棍打死的! 十息时间后,叶瑾夏复又看着靖王,神色清淡,却不知不觉带了几分阴谋的味道:“小女的意思是,王爷可以做这粒棋子。” 她指着靖王把玩着的棋子,意味深长。 “棋子?”靖王微怔,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叶瑾夏的机锋。 “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叶瑾夏敲了敲棋盘,眸光却骤然沉了下去。 靖王陡然抬头,对上那幽邃的双眸,心神一阵剧颤,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又感觉这眼睛似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陷进去。 叶瑾夏沉吟片刻,用词很是斟酌,“黑白双方撕咬得很是激烈,这是必然的,自古以来就没有不流血的战争,便是下棋也不例外,棋风、棋势、走向都影响着当局者的状态心情,这是没有硝烟的无声之战,却难保不会看见刀光剑影,王爷,您说是么?” “嗯。”靖王的回应很简单,兴许是太认同她的观点,也就多了些沉重。 小小的凉亭里,气氛很是压抑,穿堂而过的风也没有带走两人之间汹涌的暗流。 叶瑾夏喃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在意了反而难以拨开云雾见青天,正如这枚棋子,不曾被拿出棋盘时,你能预见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局面么?” 靖王下意识地摇头,掌心的棋子已经变得温热,若非拿了这枚棋子,他当真以为胜券在握,可高枕无忧,又怎么料到之后的局面竟是如此开拓? “厮杀到看似结束的时候,未必不会变故陡生,所以,安安静静地做这枚棋子,该出手的时候再出手,那才会有奇效。”叶瑾夏说话的时候,将棋子一颗颗捡起来放进棋盒中,黑子留给自己,白子推向靖王,轻轻落落的声音伴随着风呼呼地灌进他耳朵里,“王爷,再下一局如何?” “好。”靖王并未将那粒黑棋放进棋盒里,反倒纳入怀中,重新和叶瑾夏下一局。 只是这一局,他赢得毫无压力,不过五十子,叶瑾夏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 按照刚刚那一局来看,叶瑾夏的实力不止如此,怎么这一局就输得如此干脆呢? 靖王不可置信地望着叶瑾夏,倒是没有出言打击她,可眼神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其实,小女不是很会下棋。”叶瑾夏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第一局是王爷您手下留情,让了子,不成想您不留情面竟然这么生猛,早知道如此,还是不开新局的好。” 靖王也不好说什么了,呵呵地笑了声,便沉默无言。 “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是我?”萧绵宸眼中倒映着莲池荡漾的碧波,眸色恍惚不定,充满迟疑。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不想再重复第二遍。”叶瑾夏转头看着盛开的红莲,骄阳之下,别样的艳丽,却衬得她一身气息越发的寒凉落寞,毫无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 萧绵宸摆弄着棋子,不知该说什么。 “我以为你来,其实是已经下好决心了,未曾想,还是不确定的。”叶瑾夏低低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萧绵宸却是心头一震,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清丽的姿容,恰到好处的笑,就像戴了面具似的,完全看不出真假,可他能感觉到掩藏在面具下汹涌的......悲哀。 叶瑾夏的笑转瞬即逝,眸光落在萧绵宸手腕上,清瘦的腕骨处卡着一个手链,其上刻着繁奥的线条,像是某种神秘的文字。 她之前尚未注意到,是萧绵宸的袖袍滑下来,这玩意儿才现于眼前。 她怔了下,似笑非笑地问道:“王爷,敢问一声,这手镯从何得来?” 靖王指尖摩挲着手链表面,破天荒地有些不自在,“这是......一位友人赠与本王,是个平安符。” “是这样啊......”叶瑾夏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脑子却飞快地转动起来,声音带了几分揶揄的笑,“应该是位心灵手巧的美人所赠,不知小女猜测是否正确?” 靖王不语,已经默认了。 叶瑾夏敏锐地发现刘忻的神色竟有些不大对劲,她了然地挑了下眉,视线重新落在那手链上,做工不算精致,但与靖王周身气度相得益彰,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 可她确信,这东西绝不会是平安符! 第73章 虞美人花 叶瑾夏提出要去见一见这位解语花,想必会是个美人,靖王虽然奇怪,但也没有扭扭捏捏,爽快地答应了,反倒是刘忻,看了叶瑾夏好几眼。 这位解语的美人呢唤作林若昀,曾经遭人追杀,靖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的,虽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医术却不弱,多次将靖王从生死边缘线上扯了回来,可以说是靖王的救命恩人,也是御用医者。 之前也是随军军医,现下跟着靖王回来了,就住在靖王府的别院中,为了避嫌,这间别院已经独立出去了。 因此,叶瑾夏对这位大夫,越发地好奇了,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潜伏在靖王这个不受宠、还没权没势的王爷身边呢? 院子不算大,但三进的别院对一个孤女来说也很不错了,墙体有些颓坯,透出些沧桑,但也有经过修缮的痕迹。 这位林大夫出去拿药了,开门的是靖王安排的嬷嬷,见到靖王,立即喜笑颜开地将人引了进去,未免被人猜忌,并未关上大门。 叶瑾夏眼底滑过些细碎的亮光,原来靖王并非木讷,而是真的很正人君子,看来确实不能太欺负他了。 风送来淡淡的香气,叶瑾夏嗅了嗅,笑吟吟地问道:“院子里种了什么花么?” 靖王略有些茫然,想来要么是不曾关注花花草草,要么是从未进过内院。 嬷嬷道:“是姑娘的药圃里种的药草开花了。” “真的呀?”叶瑾夏惊喜地跳了起来,她看着那嬷嬷,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有些什么药?我能去看看么?” 嬷嬷看向靖王,见他点头,才带着叶瑾夏往药圃的方向走,刘忻也跟在后面。 药圃里,有大片的花开得正是茂盛。 叶瑾夏不知不觉顿住脚步,盯着那摇曳生姿花看了许久,低声道:“这里还真的挺漂亮的。” 刘忻哦了一声,轻道:“这是林大夫种的花,叫什么虞美人,对风湿疗效很好,专门给王爷用的。” “虞美人么?”叶瑾夏眉梢一挑,若无其事地笑了,刘忻并没有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叶瑾夏小心翼翼地在药圃里转了一圈,还是认出了不少药材,是治疗风湿、刀伤这类的药材,视线并没有过多停留,独独对于那一小丛虞美人特别在意,还采了两朵花,看起来长得一样。 刘忻没来得及拦住她,瞪了她一眼,可念及她的身份,也没好骂她什么,小声地咕哝了两句,应该是抱怨,叶瑾夏并不在意。 出去的时候,林大夫已经回来了,确实如她所料是个美人儿,倒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而是温和如水,不知不觉沁人心脾,越看越好看。 林大夫在泡茶,手法老道,行云流水,颇具美感,很自然的,刘忻眼中也现出一抹柔情,比靖王还要直白,可也更加隐忍。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拿不下她。” 心思被戳穿,刘忻有些懊恼地瞪着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虽然你身材也不错,不过比靖王要差了些,这姑娘看不上。” “......”姑娘,你嘴这么欠,你娘知道么? “就算这姑娘看得上你,也没可能在一起,死了这条心吧。” “......”你仙人板板的! 叶瑾夏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中却有莫名其妙的笑意,眸光自然地落在林若昀身上。 也不知是怎么了,靖王忽然脸色惨淡,竟是出了一层冷汗,刘忻立马就跑了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靖王,焦急地说道:“王爷的伤复发了,林大夫,快些给王爷上药。” 叶瑾夏眉心不自觉地凝紧了,就看见刘忻将靖王右边的袖子撸起来,露出了手臂,包了绷带纱布,已然有血流出来了,白色的纱布完全成了红色。 她微怔,说起来,今天靖王下棋时用的是左手,她当时一心都在棋局上,也没有发现靖王的异常,现在想来,今天他会出来也是挺艰难的。 解开纱布之后,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看着甚是骇人。 林若昀立即打来清水清洗伤口,然后麻利地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手法颇为老练。 靖王的脸色依然不太好,但是没有再出冷汗了,可见这伤药还是效果很不错的。 “有劳了。”靖王放下衣袖,眼底有几分真挚的笑意,那是对着叶瑾夏绝对没有的柔软。 “王爷可是救了婢子的命,这些事是应该做的,药一直在炉子上熬着,现下也好了。”林若昀站直身体擦汗,话音刚落,嬷嬷将早已经熬好的药端了上来,放在桌上晒凉。 叶瑾夏的眸光在黑乎乎的药汤上停了一瞬,漫不经心地说道:“林大夫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刘忻刚刚说了下是怎么回事,大概就是前几天这林大夫被人追杀,恰好遇上了靖王,又救了她一命,结果伤了自己。 “殿下,小女先退下,您记得服药。”林若昀很有眼色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靖王正欲说她不必离开,叶瑾夏却先一步开口唤住她,一脸盈盈的笑意,“林大夫,别急着走呀,我还有问题没和你讨教呢?” 叶瑾夏无视靖王十分难看压抑的脸色,也不管林若昀青一阵白一阵的小脸,自顾自地拿起了桌上的药,放在鼻尖嗅了嗅,这一举动,直接引爆了靖王这个火药桶。 靖王冷冷地盯着叶瑾夏,若不是碍于她是女子,早就动手将人赶出去了,现在竟然还怀疑他身边的人,简直不能忍。 “叶瑾夏,你什么意思?”靖王眉头紧锁,十分不悦。 叶瑾夏笑盈盈地放下药碗,又将桌上装药粉的小瓶子拿起来,照旧在鼻尖嗅了嗅,还倒出一点放在手心,舔了舔,旋即一脸嫌弃地扔开,又拿起靖王的袖子很认真地擦去手上的药粉,气得他眼睛都直了。 用别人的衣服擦手,这什么怪癖? 屋里的另外两个人更是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 第74章 别有用心 叶瑾夏低低地叹了口气,惋惜地看着林若昀清清淡淡的脸,指尖勾起她的下巴,流氓似的感慨道:“真是个美人,我都不舍得对你下手了!” 林若昀脸色又是一白,别开脸,“姑娘还请自重。” “好吧,那我就正经点。”叶瑾夏站直了身体,现出难有的郑重神色,“林大夫医术不错,哪里人?” 不错个鬼! 屋里四个人,除她之外都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轻视之意。 林若昀似是也来了脾气,冷着脸不看她。 靖王只觉自己被叶瑾夏羞辱了,更是不可能给她好脸色,刘忻虽然不喜叶瑾夏这姿态,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之前就说过了,林大夫是京城人士,家中四代行医,但因为家道中落,这才在靖王府里做了大夫。” “京城人士?”叶瑾夏似是十分诧异,挑眉看着林若昀,冷笑道:“怕不是吧?” 靖王猛地拍着桌子,凝着叶瑾夏,冷声喝道:“叶瑾夏,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姑娘虽非世家贵女,但也是大家闺秀,博览群书,知书达理,不容你这般折辱!” 星眉剑目,微微上挑,不难看出眸间跳跃着的一星怒意,是动了真怒。 叶瑾夏凛然不惧,迎上他的眼睛,单色的唇微微勾起,笑意漫开,嘲讽而散漫,轻轻抬手落在靖王左手手腕上,指尖轻抚着那串手链,黑色的珠子被打磨得很光滑,其上用阴文雕刻着某种文字,叶瑾夏并不能认出这些字,可她知道这是什么文。 靖王触电似的甩开她的手,又气又怒,“叶瑾夏,你怎么这般......”他很想骂她不知廉耻,竟公然和男子拉拉扯扯,可不知为何看到她幽深的眼眸,那些话竟然说不出来了。 叶瑾夏依旧慵懒而妩媚地笑着,语调轻软,“王爷,您之前说过这手链是林大夫所赠?” 靖王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半年前,她亲自刻的,是一篇佛经,用以保平安的。” “是这样么?”叶瑾夏看着林若昀,只见她脸色似乎比之前又白了两分,身形晃了晃,咬牙道了声是。 “不到黄河心不死。”叶瑾夏冷笑,凝着林若昀萦绕着清亮的眼睛,此时那双美目中,已经看不到以往的柔情,只剩慌张和局促,虽然她极力掩饰,但又怎能逃得过叶瑾夏的全身心戒备。 她不轻不缓地说道:“林大夫,是我说还是你自己交代?” 林若昀轻咬下唇,眼中晃出了水泽,欲坠不坠,更是我见犹怜,却十分坚定而茫然地说道:“我只是个大夫,不知道你说什么!”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很好,既然非要我说,那就不客气了哟。” 她端起那药碗,碗中黑乎乎的药汤荡起了涟漪,随即递给林若昀,声音回风流雪般好听,却裹着化不开的寒意,“药中放了什么?” “虞美人、。”林若昀不卑不亢。 叶瑾夏手一翻就将药碗摔个粉碎,看着林若昀紧张恐惧的样子,低低地笑出了声,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为清楚,“他们不懂药理可以随你欺哄,你当我也是那种粗人?这里面不仅放了虞美人,还放了御米花!” “虞美人虽然和御米花外形和药性都十分相似,能治疗陈年旧伤,缓解疼痛,可两者却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御米花服食得多了,会致人上瘾,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呢?林大夫?” 她刻意将林大夫三个字咬得更重,尾音微微上扬,明明是笑着的,却无端端染上了致命的邪气。 林若昀脸色越发苍白,她感觉到自己的伪装和布局正一步步瓦解,被眼前这个人胡搅蛮缠全打乱了。 “叶瑾夏,你再乱说我就不客气了!”靖王眼风顿时沉了下去,十分的冰冷,看向林若昀的眼神,却迥然不同,那样温柔那样的信任,刘忻也不相信心地善良的林若昀会做出对靖王不利的事,出声附和,指责叶瑾夏这是在无中生有。 “随你信不信。”叶瑾夏不为所动地耸了耸肩。 林若昀咬了咬牙,抬眸直视叶瑾夏,冷声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我会让你懂的。”叶瑾夏纤纤素手拈起了那装药丸的白瓷瓶,指尖摩挲着瓶身的花纹,眼神莫名悲伤起来,良久才道:“御米花的产地不多,滇南一带最盛,而且啊,我刚刚去你的药圃参观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虞美人的药圃里竟然会有御米花,虽然这两种花形似神也似,不过我还是分辩得出来。” 叶瑾夏顿住,旋即展颜轻笑,“以御米花入药做成药粉,若是去外面的药铺买,时间长了肯定会被发现,自己种又方便又安全,毕竟谁都不会想到那艳丽灼灼的虞美人里藏着别有用心的御米花吧?” 林若昀脸色惨白,却固执地盯着她,也不反驳,可那偶尔漫溢出来的委屈,落在另两个人眼里就是另一番风景了。 “胡说,林姑娘为何要害我?”靖王为她分辩,叶瑾夏看着他清俊固执的眉眼怔怔入了神,这个男人真是单纯得有些傻,不轻易信人,可一旦相信,就能豁出性命。 若不是亲眼所见,叶瑾夏都不敢相信,皇族子弟会有这种异类存在。 “也不必再去找大夫验证这件事,难得麻烦。”叶瑾夏敛眸,唇边洇开散漫的笑意,她抓住靖王的手腕,不顾他的反抗将手链取下来,对着阳光,轻轻转动每一颗珠子,以便更清楚地辨认出其上的字。 靖王欲要伸手来夺,叶瑾夏就笑盈盈地看着他,看得他实在没好意思去抓她。 她勾了勾唇,越发觉得这人挺好玩的,可下一秒却一把抓住林若昀的手,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柄小刀,刷的一下划开她的手腕,血立即涌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那串手链上。 “你......”靖王愤怒地瞪着她,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说不出话来。 第75章 蛇蝎美人 刘忻愣愣地看着那串手链,不敢置信。 不是说佛珠么?为何每颗珠子上面会爬出细细的虫子?密密麻麻的深褐色虫子立刻占据了珠子表面,在血上爬过,那血色便顺势没入它体内,从林若昀手腕上淌下来的血,一滴都没浪费,却被这些虫子吸收了。 刘忻擦了擦眼睛,仿佛看到这些虫子的身体又肥了一圈。 “祈求保命的佛珠?我看是要人命还差不多!这苗疆蛊虫已经成熟,若不是你这饲主的血,一时半会还引不出来,说起来还真得感激你身为间谍,智商却不算很高。” 叶瑾夏冷笑一声,松开林若昀的手,她身子立即颓软下去,栽倒在地,眼中的水泽漫了出来,说不出的伤心和懊悔。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叶瑾夏又拿起靖王的衣袖仔细地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去,这下靖王因为太震惊,对此完全没反应,只愣愣地看着一直垂眸不语的林若昀,听见叶瑾夏的声音,才浑身一震,陡然清醒过来,眼神晦暗难明。 林若昀面如死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良久才干干地说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叶瑾夏松开靖王的衣袖,将小刀收入刀鞘,放进腰侧,旁人完全看不出这小姑娘身上还带着凶器,她凝着双肩轻颤的林若昀,对她这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全无感觉,只冷笑道:“这其实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如果你要跑的话,还是能跑得过的,至少我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既然诚心诚意地作死,那我也只好成全你。” 她顿了顿,指尖闪烁着冷光,随手甩出,银针将从佛珠中跑出的虫子一只只扎死,确保无后顾之忧才在靖王左侧的椅子上坐下来,慢悠悠地说道:“从我还没见你的时候就已经起了疑心,这串手链虽然制式很像佛珠,可惜,上面的字压根不是梵文,虽然我不认识,可我知道这是苗文,传自滇南苗寨,当然光凭这一点也不能认定你别有用心,巧的是,这材料我也认得,是温养蛊虫的最佳容器木樨,两者结合在一起由不得我不去深想。” 林若昀双肩颤抖得更加厉害,抬头时,泪眼朦胧,梨花带雨,这样一个美人不哭就已经让人心颤,一哭,叶瑾夏作为女子心都快化了,刘忻几次想要扶她起来,又没有勇气,至于靖王,他就是个木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依旧不敢相信。 “在你的药圃里发现了新鲜的御米花,我就更加奇怪,正常药师都不会将这两种药材种在一起,因为太相似,容易弄混,而巧的是,这些药里都有御米花的味道,很淡,与虞美人混在一起,更难区分,不过忘了告诉你,我这人鼻子很灵,完全分得清楚。” 叶瑾夏靠着椅背,眉头轻锁,手搭着小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将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细节娓娓道来,最终定了林若昀的罪,“虽然你说你是京城人士,这话我是不信的,当然靖王殿下信了定然是查过你的背景,林若昀这人是京城人士,家中四代行医,可我想真正的林若昀已经死了,至于你,不知是哪家培养的死士?” 林若昀没说话,眼泪淡去,眸光也渐渐恢复平静,看着靖王,双唇慢慢上扬,没有懊悔也没有任务失败后的惶恐愤怒,更没有被戳穿的惊慌,相反,叶瑾夏从她眼中看到了纯粹的爱意和......解脱。 她伏在地上,朝靖王磕了两个头,平静的声音传来,“萧绵宸,对不起,还有,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背叛了你,还请赐我一死,千刀万剐的极刑我也认了,毕竟,对你做的这些事足够死一千次了。” 对不起啊,萧绵宸,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了,只可惜,我永远都得不到你...... 这话就算是承认叶瑾夏说的全是事实,靖王闭上眼睛,手揉着眉心,有些痛苦地挥了挥手,“刘忻,把人带下去,不用......折磨了。” 终究还是不忍心让林若昀受太多苦。 林若昀笑了,美得惊心动魄,刘忻不敢看她光华灼灼的眼睛,将人带下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听见靖王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叶瑾夏盯着地上的蛊虫尸体看了许久,才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你想不想知道她刚刚要对你说什么?” “这蛊虫会对我身体有什么害处?”萧绵宸不想提起林若昀,顾左右而言他。 叶瑾夏挑眉,笑容中多了些冷意,“常年佩戴这串佛珠也不会要了你的命,最多就是减寿十多二十年罢了。” 靖王的目光也落在蛊虫尸体上,林若昀手腕的伤口不浅,流了那么多血却全被蛊虫吸收,不留丝毫痕迹,银针扎在蛊虫身上,闪着微微的冷光,他勾唇,笑得恣意而嘲讽,讥诮道:“呵,我一个最不受宠的皇子,有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呢?” “兵权,还有你的军事才能。”叶瑾夏手指微微曲起,敲了敲桌子,神情散漫慵懒,语气却斩钉截铁。 靖王转头,眼中尽是疑惑不解,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叶瑾夏光洁白皙的侧脸,嘴角勾着懒懒的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可他却在这清冷美艳的容颜上看到了肃杀的寒意,刀光剑影自眼前一掠而过,扑面而来的竟是无声的硝烟与血腥。 不觉浑身发冷,仿佛有什么阴谋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正在酝酿成形,悄无声息地汹涌着。 “御米花能使人上瘾,一旦发作,生不如死,唯有再吃她给你配的药才能缓解,就不怕你不听命于那背后指使人,为他开疆辟土,夺权之后,你却成了最不稳定的因素之一,以蛊虫悄无声息地解决你的性命,明面上也不至于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恶名,这一局棋下得多好?” 叶瑾夏转头看着靖王,眼中盛满了盈盈的笑意,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打在她脸上,渲染出逼人的美艳。 靖王呼吸一滞,蓦地别开头,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76章 达成共识 叶瑾夏愣愣地看他一眼,而后笑出声来,“呀,你终于开窍了,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会跟个木头似的,怎么说都没反应呢?” “......”真的好想掐死她! “那靖王殿下觉得我想说什么呢?”叶瑾夏眯了眯眼睛,有些倦怠,可眸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靖王铁青的脸,唇边慢慢洇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靖王的手蓦地握紧,而后又自觉地松开,神色有些疲惫,声音也不复之前的清亮,“插手这些事情,于你来说并无任何好处。” “我不在乎。”叶瑾夏干脆闭上眼睛,脸上像是带上了一副面具般,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只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言辞间流露出的杀气不似作伪,靖王又想起了点苍山,那凄凉的八十余座坟茔。 “可你一个女儿身,实在没有必要。”他深知叶瑾夏根本不算寻常女子,但女子生来要受到庇护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以至于到现在这个情形,他还是劝导她。 叶瑾夏突然睁开眼睛,倦怠的眉眼中,光华灼灼,萦绕着挥斥方遒的凛然意气,“我是女儿身又如何?只要我想,没什么不可以的,点苍山上说的话并无一句虚言。” “你莫不是在逗我吧?”靖王深深地看了叶瑾夏一眼,拿不准她是在开玩笑还是来真的,但总觉得很古怪,他顿了顿,继续笑道:“据我所知,你也没有多少力量能让我在朝中站住脚,即便你嫁与我,家中有长兄叶安之,叶迎春,个个条件都比你好,你父亲不可能对我伸出援手的。” “谁说的我要靠叶昶?”叶瑾夏诧异地挑眉,反问靖王。 靖王听她直呼自己父亲名讳,不觉蹙眉,对她的不知礼数有些不悦,可转念一想,夏楚能将亲生女儿扔在外面自生自灭十多年,这父女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有怨怼也是应该的,他定了定心神,疑惑道:“不靠他,你能依靠谁?” “王爷不要以为所有的女人都是攀附大树寻求保护的菟丝花,我叶瑾夏从没想依靠男人上位。”叶瑾夏翻了个白眼,能理解靖王这类人的大男子主义,可理解归理解,她还真不能坦然接受,冷冷一笑,指着自己的脑袋,淡然道:“我靠的是这里。” 靖王呵呵笑了,毫不犹豫地讥讽道:“叶瑾夏,你是不是脑子抽风了?到底谁给你的自信如此大言不惭?” “这就不需要王爷担心了,小女只要王爷一句实话,”叶瑾夏定定地回视他讥诮狐疑的目光,唇边却勾起一抹邪笑,如同一个引人堕落的恶魔,“难道,你真的甘心么?” 萧绵宸心头一凛,暗暗咬住牙根,没有回答。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拼了性命都可能得不到,付出两倍的努力,得到的却没有其他皇子的一半。 甘心? 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屈居人下,尤其是那几个人,但他无奈也无望,做不到八面玲珑讨取皇帝的欢心,更做不到步步为营残害手足。 叶瑾夏看他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也不急着逼他,而是幽幽地说起了自己的一些事,“点苍山上八十余座坟茔里住着我的至亲,为了那些人命,我连命都可以不要,现下萧绵瑞已经退了婚,难道王爷还怀疑我目的不纯么?其实说实在的,王爷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我花这么大的代价来谋划。” 萧绵宸似是想到了什么,全身一震,垂在两侧的手蓦地捏紧,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着没砸在桌上,眼中跳跃着的是越发亮如妖魔的怒火。 沉默了许久,靖王殿下紧蹙的眉心才终于松开,嗓音如高风掠过枯叶似的抖,却异常坚定,“好。” 答案是在预料之中,可心情还是蛮激动的,“嗯。” “不过,”叶瑾夏站起身,微微垂眸凝视萧绵宸的眼睛,唇边的笑意一寸寸冷下去,语带残忍地说道:“我今天还要告诉你,既然决定要夺权,那勿要轻信旁人,尤其女人。” 萧绵宸愣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那你呢?” “我?”叶瑾夏指着自己,又笑了起来,“我最多算半个女人,暂时还能相信。” “......”哪有人这么贬低自己的? 叶瑾夏心情颇好,话锋却陡转,提起了萧绵宸不大乐意回想的事,“林若昀这人是不能再留了,我信不过她,即便——” 即便她很喜欢你...... 叶瑾夏将这半句话咽了回去,道:“也是个祸害,执意留个祸害在身边,迟早有一天会被引爆,万劫不复,谁都救不了。” 萧绵宸没说话,眼神却骤然沉了下去。 一个人重情重义是好事,尤其在某些人为了皇位而丧心病狂的情况下,这份义气显得更加难能可贵,可有时候,太重感情反而是一种弱点,身为王者,并不需要泛滥的同情心。 叶瑾夏无声叹气,声音却渐渐冷了下去,“如果王爷下不了手,我来做便是。” 她足尖踩着已经死透的蛊虫,用力将其碾成一团肉泥,整个过程,她脸上都带着笑意,漫不经心的笑意。 萧绵宸愣愣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冰深渊里,被风卷出来的,冰冷的雪花打着旋升上来,寒意从脚底延至四肢百骸,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可她转头望着窗外澄碧的天空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刚刚说过这么多豪言壮语,他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丝毫情绪。 不知沉默了多久,忽然又听到叶瑾夏的声音,兴许是太压抑了,所以听起来有些沙哑,“王爷,刚刚有句话说错了。” “嗯?”靖王不解地看着她。 叶瑾夏没有看他,唇角却攒出一丝极淡的笑,“您只要做那颗置身事外的棋子便好。”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还是不要玷污的好,干干净净地走上那个位置,至于前路艰险,我来披荆斩棘,哪怕双手染血也无所谓。 第77章 处理现场 两人相对无言,阿七走进来了,左手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正是照顾林若昀饮食起居的那个嬷嬷。 阿七将她扔在地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小姐,你猜得没错,这个也是暗桩,刚刚我去检查的时候见到她鬼鬼祟祟的,问了两句就直接打了起来。” “你不会把人弄死了吧?”叶瑾夏很怀疑按照阿七的身手,很可能一击毙命。 “还没落气。” “那就撬开她的嘴!”叶瑾夏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 阿七看了眼快死的女人,几步走过去揪着她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却看见一股黑血从唇角溢出,这人自尽了。 阿七松开手,淡淡道:“人死了,牙齿里藏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无妨。”叶瑾夏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挥了挥手,道:“将现场处理好,不能让人猜测与他有关。” “是。”阿七领命下去了,将尸体也拖下去了。 叶瑾夏按着眉心思索应该怎么瞒天过海,刘忻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血迹,重重叠叠的血色,还很新鲜。 他眸间尽是悲怆之色,喃喃道:“林姑娘死了。” “什么?” “不会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靖王腾地站起来,眼中尽是不敢置信,叶瑾夏的瞳孔骤然缩紧,盯着刘忻,那富丽堂皇的牡丹花色从胸膛一直蔓延至腰际,开得那么美,也那么冷。 刘忻抬眸,脸上像是戴了面具般毫无表情,两颊的肌肉紧绷着,支离破碎的音节从唇间滚出,“自尽了。” 他凝着靖王,笑得有些古怪,“她让我告诉王爷,虽然做了那么多错事,但她从没想过要您的性命,如果没有被揭穿,她会陪着您一直走下去,现在只能来生再见了。” 叶瑾夏退了一步,咬着下唇无话可说,她一早就看出林若昀对萧绵宸的情意,可没点破,便是不想萧绵宸分心。 可现在听刘忻道破,这心里除了震动,竟还有些愧疚,其实她能用更温和的方法不动声色地解决这个威胁,甚至还能将其收为己用,可急着取得靖王的信任,她却选择了最直接最激烈的方式...... 刘忻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恶毒的话脱口而出,“二小姐,真是好手段,这世上若真有阿鼻地狱,你一定会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 “是么?”叶瑾夏心头震颤不已,可抬眸却是淡然的冷笑,掩去一切情绪,讥诮道:“如果我要在阿鼻地狱里受尽折磨,那你的林姑娘下场一定不会比我好。” 她说完转头看着靖王,挂着冷淡而疏离的笑,“王爷,我先出去看看,这件事您好好考虑清楚。” 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间屋子,走得又平又稳,背影从容不迫,直到他们看不见了,才像发疯一般跑了起来,眼角滚落的水泽落在风中,悄无声息地冷了下去。 阿七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背脊,久久没有说话。 脸上的水痕已经干了,叶瑾夏揉了揉眼睛,若无其事地说道:“已经布置好了么?” “是,没有破绽。” “很好。”叶瑾夏转身,视线从沧桑的墙砖上滑过,心头的沉重添了两分,她深吸了一口气,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我们走。” 靖王并没有离开,见到她来了,神情很复杂。 叶瑾夏不曾避开刘忻冰冷中带着怨愤的目光,淡淡道:“去顺天府报案,就说别院的嬷嬷突然刺杀王爷,林大夫为了救人以身挡刀,身亡。” 刘忻微怔,似是不理解叶瑾夏为什么可以这么坦然面对死亡,更痛恨她轻描淡写的态度,这会让他觉得林若昀的死不过是大不了的事。 “还是你想说林大夫突然刺杀王爷,然后——” “够了,我知道了!”刘忻打断叶瑾夏的话,转身走了。 顺天府的人很快就来了,见到靖王,都有些错愕,靖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们还听清楚的,所以都不大相信他会和什么命案牵扯。 按程序办事,问什么叶瑾夏答什么,若非靖王清楚事情真相是什么,他真要信了叶瑾夏的这番话了。 很快,顺天府的人将嬷嬷的尸首带回去,至于林若昀的尸身,仵作检查一番就没有提出要带走的要求。 刘忻留下来处理后事,靖王随着叶瑾夏一同出了门,神色晦暗难明。 “王爷,您放心不下就留在别院吧,有阿七在,不会出事的。”叶瑾夏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中倒映着一如既往的繁华,心境却多了些萧瑟,“也不用担心会遭人怀疑,林大夫和嬷嬷不是同路人,会产生分歧亦是理所当然的。” “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呐。” “......”到底哪里明显了? 靖王再一次觉得和叶瑾夏说话是件非常艰难的事。 叶瑾夏还是解释了一番,若是同一批死士选择的自尽手法应该是一样的,而嬷嬷服毒,林大夫用匕首,此外,林大夫被拆穿,若嬷嬷是同伴,要么逃,要么拼命,可这人竟然还从他们这里偷听,显然在此之前情报不相通。 基于种种嫌疑,叶瑾夏的推测十有八九是对的,靖王亦不再多问。 叶瑾夏回了府,并不曾隐瞒遇到的事,还担惊受怕地道:“父亲,女儿真的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叶昶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但到底没有再问什么,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碎雨阁里,白术刚刚走,留下了叶宁之送来的礼物,听怀香的描述,似乎,白术的表情非常不乐意。 叶瑾夏将小盒子打开,蓝色的绒布上是一套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饰,精致漂亮,看着就让人喜欢。 她淡然地收回目光,又打开了靖王和温如言特意送来的礼物,温如言送的是三彩坊最新款的衣服饰品,倒是颇合她的喜好,可靖王送的礼物就比较新奇了,是一柄匕首,灰扑扑的,看着很不显眼,可匕首锋锐,削铁如泥,她很喜欢。 第78章 并非偶遇 叶瑾夏偶然想起与秦湛的十五日之约已经到了,收拾一番出门了。 谨德轩里,自从换了掌柜,展现了新的风貌,一如既往的冷清,但原本古董店嘛,都不会有太多人。 刚走进去,秦湛也跟着进来了。 “二小姐。”见到叶瑾夏,秦湛眸色亮了几分,微微颔首,谦逊有礼。 叶瑾夏也展颜轻笑,“修肃,是来拿回你的那幅画么?” 秦湛摇头,“并不全是,其实也是特意来找二小姐。” “找我有什么事?”叶瑾夏让阿七将画拿出来,用装卷轴的直筒封好了,“这是你的画,检查一下?” “不必了。”秦湛将画收下了,而后将早已准备好的两千两银票拿出来,再度双手抱拳,神情举止甚是感激不尽,“多谢二小姐仗义执言,修肃再次谢过。” 叶瑾夏捏着那两张银票,是全国最大的钱庄的银票,她记得秦湛虽为本朝探花,但现在只是翰林院的编修,不过从六品而已,但家中老父体弱重病,需得贵重补品养着,那点俸禄根本不够,是以会将当做传家之宝的画给卖了,当日就花了十多两银子买了人参回去给老父熬药。 这段时间,应该也花了不少了,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每天这么些银子的昂贵药材,还有衣食住行都要花钱,不说全都用了,也用了个几百两银子了,这对于小户来说,可能就是十年的收支。 即便秦湛有通天之才,短时间内要凑齐,还是有些难度的,毕竟,空手套白狼也不是谁都能运用自如的技能。 脑中忽的亮光一闪而过,她恍然大悟,脱口道:“秦修肃,你真是好样的。” 七月初七,花灯会上那局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却无人能破的残局,分明就是眼前这个温文秀雅的书生所设,还说解不开那珍珑棋局,根本就是逗她玩的! 两千两的彩头,不知引来了多少人参与这场豪赌,结果还是没人能顺利拿到那盏花灯,设下珍珑棋局的摊主成为当之无愧的花灯会赢家,赢下了官府设下一千两彩头不算,这局棋也成为一时佳话,多得是人回家研究那局棋,就连袁六郎这样的高手也曾冥思苦想,却不得其要。 始作俑者赚得盆满钵满,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嗯,不知二小姐还有何指教?”秦湛好整以暇地看他,一脸茫然,似乎不解其意。 “指教?”叶瑾夏气得笑了,“小女子才疏学浅,可不敢当指教一词,尤其还是大名鼎鼎的秦公子。” 只要想到那天晚上他逗她的模样,叶瑾夏便气得牙痒痒,偏生这只狐狸还敢装模作样地说指教,真是,气死了! 叶瑾夏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她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气恼了,也就这人能引得她火冒三丈。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二小姐才情艳绝,过分谦虚实乃骄傲。”秦湛眼风含笑,不紧不慢地说道。 “......”叶瑾夏被噎住了喉咙,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要是可以,她真想揪着秦湛暴打一顿,尤其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着实可恨! 叶瑾夏揣着一肚子的气将名下的每一间铺子都巡视了一遍,因着她气场阴沉,铺子里的工人都挺心慌的,生怕这位小祖宗一个不满意又换一次血。 只是没检查出来问题,叶瑾夏还是不吝赞美之词,着实让他们虚惊了一场。 “二小姐,天气炎热,容易着急上火,不若喝些酸梅汤降降火气,如何?”秦湛对叶瑾夏为什么暴躁的原因心知肚明,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非常贴心地说道:“修肃知道有一处的酸梅汤味道非常正,还有凉棚可以歇息落脚,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 叶瑾夏看到秦湛关切的眼神,本想义正言辞地拒绝,可转念一想,反正这人已经坑了那么多银子,不喝白不喝,也就借坡下驴了。 “正有此意,有劳了。” 虽说凉棚简陋了些,但人还不少,见到秦湛,老板娘立即给他们收拾了一张桌子,还将椅子也特意擦了一遍,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一边准备碗筷,一边和秦湛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板娘说得开心,秦湛也听得认真,显然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 叶瑾夏心下感慨颇多,看来这只狐狸也还蛮有人缘的嘛。 她的眼神暗了暗,敛眸盯着桌子。 “这里的酸梅汤熬得很正宗,夏天的时候喝上一碗,通体舒泰。”秦湛不遗余力地介绍了酸梅汤的做法,叶瑾夏也认真地听,听着听着又有些恍惚,直到泛着凉气的酸梅汤端了上来才回神,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眼前一亮,当真是非常好喝。 秦湛眼中闪烁着笑意,似乎在说我说得没错吧? 叶瑾夏哼了一声,没理他,转而招呼阿七和怀香也买一碗喝着,再买一些带回去给那几个小丫头尝尝。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忽然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香气,顺着香味看过去,是一家小摊在炸鱼,这香味勾得她馋虫大动,有些饿了。 秦湛见她看得太入神,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炸鱼的小摊子,一转头便对上叶瑾夏笑盈盈的目光,心头一滞,不自觉地避开。 其实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对这眼神有点吃不消。 “秦修肃,你少给我扯囊中羞涩这种破借口,不然我一定撕了你!骗得我那么惨,都没找你算账的!”叶瑾夏双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说出凶狠的话,秦湛装作害怕的样子打了个寒颤,引得叶瑾夏又是咯咯直笑。 秦湛摸了摸鼻子,刚刚他确实想用这个理由来着! “炸银鱼啦,好吃不贵!”店家是一对夫妇,男的在摊前招呼。 摊前有一桶活蹦乱跳的银鱼,银鱼细长,外形柔软,体态呈半透明状,从体外可以看到头顶薄薄的骨骼以及脑的形状。 叶瑾夏蹲下来仔细地看这一桶鱼,以前也见过,不由得有些奇怪,“大姐,今年的鱼怎么比以前小呀?” 大姐闻言叹了一口气,“今年实在干旱得厉害,湖里的鱼产量都少了一半呐。” 干旱了么? 第79章 旱灾肆虐 叶瑾夏抬头,烈日当空,连朵云都没有,才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又出了一层汗,酸梅汤带来的凉气都被压下去了。 算起来,今年也就下过一场雨,还是六月初九那天,雨还不大,而且这两年都没怎么下雨,炎热得不行,再这样下去,许多地方就得发生旱灾了。 她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放在那桶银鱼上。 据说这种鱼只能活一年,银鱼又叫“破娘生”,会得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繁殖方式太血腥,银鱼产卵时会故意用肚子去撞击石头,一直撞到肚子烂掉流出鱼卵来,而当鱼卵排出后,银鱼也会因为肚子撞烂而死掉。 叶瑾夏对这种繁殖方式感到震惊,但并不能阻止她想要尝一尝炸银鱼的味道。 腌制好的银鱼在面粉里滚了一圈,放进油锅里,出锅之后,银鱼通体金黄,香味诱人。 叶瑾夏吸了吸鼻子,而后笑盈盈地看着秦湛,意思很明显。 秦湛只是笑笑,很爽快地掏钱买了几串炸好的银鱼,叶瑾夏吹了吹,便放进嘴里,满嘴都是酥香脆嫩,柔若无骨的银鱼口感极好,叶瑾夏一口气吃了五条,毫不客气。 路边上有两个乞儿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银鱼,虽是小孩子,身上的衣服也脏了,但也能看得出其实有在尽量保持整洁,毕竟脸上不是脏乎乎的,只是面黄枯瘦,眼珠子都是黄的,是典型的营养不良。 叶瑾夏注意到他俩的视线,将手里剩着的三条银鱼都给了那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看样子应该是哥哥。 哥哥感激地看着叶瑾夏,声音虽然绵软无力,但还是很认真地道谢,还让妹妹也道谢。 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叶瑾夏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两分,哥哥将两条银鱼给了妹妹,自己留了一条,即便饿得很了也没有狼吞虎咽,可见家教极好,不说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但家里必定很注重礼仪教养。 叶瑾夏和秦湛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迟疑诧异。 两个人没有急着离开,因为两个小乞儿旁边还有几个乞丐,蓬头垢面,也就能看出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这两小家伙手里的银鱼,如果他俩走了,那些人必定会扑过来抢。 大晏尚算富庶,兵强马壮,国力雄厚,虽然偶有流民行乞,但最近京城里的乞丐数量激增,还操着不同地方的口音,着实可疑。 叶瑾夏让怀香去旁边的粥铺里买两碗稀粥给这两个小孩子,神色间流露出些许凝重,“修肃,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怕是发生饥荒了。”秦湛看着可怜兮兮的两小孩,眸色也越发肃然。 哥哥吃完了,双手抱拳,认真地行礼道谢,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道来。 和秦湛猜测的一致,近两年降雨量极少,农田干涸,虽然开渠凿浚,但不过是扬汤止沸,许多河流湖泊的水位严重下降,根本打不到水,农田就干死了,至于水稻这些作物自然是没有活命的。 一年时间,家中的存粮基本已经吃完,家境富庶的便趁机抬高粮价,米店粮仓都在抬价,有钱的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没钱的就只能背井离乡,去往其他地方讨生活,可一路走过来,死的死,伤的伤,山间的树皮都被啃干净了,谁料好几处都是这样的情况。 他们兄妹两,大的唤作陈渝,小的唤作陈泠,父亲是廪生,家境并不好,饥荒发生之后,迫不得已而离家,但路上已经饿死了,将最后一点存粮交给了他们,支撑着到了京城。 平时两个人白天在街上行乞或者找些零碎事情做,晚上就找个桥洞睡了,虽然条件恶劣,但还是挺讲究的,至少每天还要就着河水洗个脸,擦擦身体。 最后秦湛决定将人暂时先带回去,叶瑾夏怀揣着一腔心事也回府了。 旱灾的消息尚未传到京城,不知是各州县官员报喜不报忧还是这消息正在路上,但不管怎么拖延瞒混,近来一段时间,这旱灾必定会成为朝廷商讨的重中之重。 赈灾之事,刻不容缓,若是继续拖下去,怕是会动摇根本,再严重些,国祚不保。 她并非良善之人,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国若不保,家不成家,流民失所,尸横遍野,并非她想见到的。 回到碎雨阁时,院子里来了人,方才知道叶安之回来了,还带了不少礼物,甚至包括她也有份。 叶瑾夏看着送来的那套衣服和一些华而不实的首饰,面上没什么表情。 紫嫣在一边笑盈盈地说道:“小姐,这些衣服都挺漂亮的,小姐不喜欢么?” 她随手拨弄着那轻飘飘的那套裙子,颜色很粉嫩,薄如蝉翼,重重叠叠的,甚是漂亮,这都是上好的烟罗,她只见过一次,这还是第一次摸到,有些爱不释手。 叶瑾夏抿唇淡淡地笑了声,并不说话。 衣服是好的,但绝不是特意买给她的,估计是打算送给叶迎春,但所有的姑娘都得了礼物,若是少了她叶瑾夏,必定会落人口实,所以才从叶迎春的份里分出一份来了。 怀香扯了下紫嫣的衣服,小声地提醒她要注意身份,见到叶瑾夏似笑非笑的模样,紫嫣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有点得意忘形了,立即松开手退到了一边,可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自在。 怀香一直用眼神示意她,遂撇了撇嘴,埋下了头。 “收起来吧。”叶瑾夏摆了摆手,眉间现出些倦怠之色,在外面吃了几串炸银鱼,这会子也不想再用饭,便伏在榻上小憩,脑子里想的却是今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两个小乞儿。 如果当真发生了严重的旱灾饥荒,死人还在其次,就怕这样炎热的天气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那就是瘟疫。 真当灾难来袭,大多数人都是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去处理旁人尸首,堆积在一起,最易滋生传染性疾病。 一旦发生瘟疫,赈灾的难度可就不止高上一星半点,真的会死人无数。 叶瑾夏闭上眼睛,喃喃低语自唇间逸出:“阿止,如果是你,会怎样做?” 第80章 秦湛赠礼 叶瑾夏醒的时候,门房过来通报,有个小孩子说有东西要交给她。 她出去看到的正是在街上被秦湛带回去的陈渝,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白白净净的小脸,气质清贵,丝毫看不出是个小乞丐。 叶瑾夏乐了,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陈渝立即黑了脸,躲开了,眼中似乎还有些嫌弃。 “你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叶瑾夏将他带进去了,好脾气地问道。 “是秦湛哥哥让我交给你的,说是送给你的礼物。”陈渝从袖中将一个小盒子拿出来,一本正经地说道:“秦湛哥哥本是想当面交给你的,但他觉得你肯定会欺负他,所以便让我转交了。” “......”叶瑾夏嘴角微抽,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真是他说的?” “嗯,我听到了。”陈渝一脸天真无邪。 “那你觉得我会欺负人么?” 陈渝犹豫了一下,想到她刚刚二话不说就捏自己的脸,于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会!” 叶瑾夏顿觉一口老血噎着了,瘪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就喜欢阿渝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 “......”我说的是真话嘛...... 陈渝怯怯地看着叶瑾夏,默默地将声音咽了回去,如果说出来了一定会被揍的吧? 叶瑾夏捏着盒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就劳烦小阿渝转告你的秦湛哥哥,就说我真是谢谢他了!” 陈渝说记住了,但也没急着走,脸有些红了,看了她好几眼,犹犹豫豫地说道:“夏姐姐,秦湛哥哥说虽然收留了我,但家中贫困,只能提供住处,需要自己赚钱。” “......”叶瑾夏听明白了,秦湛这混蛋是要把她从他那里坑的银子都吐出来,这一毛不拔的性子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她在心底默默地将秦湛贴上了铁公鸡的标签,利索地掏了一两银子出来给了陈渝,陈渝是个好孩子,很老实地说道:“夏姐姐,阿渝只是跑跑腿,跑腿费很便宜的。” 第一次听人说嫌钱多! 叶瑾夏摸摸他的头,笑道:“没关系,往后阿渝再帮我跑腿就好了。” “嗯。”陈渝笑了,笑得很开心。 叶瑾夏心中无声地叹气,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娃娃,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呢?真是混蛋! 叶瑾夏打开秦湛送她的盒子,有一张纸条,字迹隽秀,但极有风骨,是很要腕力的瘦金体,如秦湛这个人一般,看似温润儒雅,实则暗藏机锋。 “生辰薄礼,请笑纳。” 她将纸条收起,看到盒子里的手镯有片刻的愣神,手镯的质地非金非银,制式很精致独特,内含机关,能发射短箭,和她原来戴的护身手镯有相同的作用。 但那一个被温如言注意到了,她也不敢确定温如言是否曾经见过,未免不必要的麻烦,索性收起来了,秦湛送的这个时机也是恰到好处得很。 叶瑾夏抿唇,笑纳之。 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恰好遇上叶安之也在,她看了眼叶安之,又立即垂眸,乖巧地叫了声大哥。 叶安之嗯了一声,倒是比袁氏和叶迎春要大气多了,叶瑾夏心里头那点怪异感却更强烈了。 其实打从第一次见到叶安之,她就有这种感觉。 叶安之长得很俊雅,与叶昶的疏朗不同,叶安之更为文雅温润,眉眼与袁氏更为相似,反倒不像叶昶了。 但叶迎春美艳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了,也就不奇怪了。 叶瑾夏压下这种古怪的感觉,给老夫人请安,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叶安之就离开了,老夫人拉着叶瑾夏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看得她直起鸡皮疙瘩,撑不住了,才小意地问道:“祖母,这么看着夏姐儿做什么?” “我在看夏姐儿长得这么漂亮,难怪能引来那么多青年才俊追捧。” “......”青年才俊指的是温如言和靖王? “祖母,您就别逗夏姐儿了。”叶瑾夏一听老夫人的话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肯定是在盘算着要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便退下了。 李嬷嬷看到叶瑾夏急匆匆地离开,也是忍俊不禁,“老夫人,夏姐儿这是害羞了。” “夏姐儿可是好的,就是可惜了。”老夫人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眼底尽是惋惜之色。 “厉王爷这件事......”李嬷嬷也不好说什么,主子的事,她一个下人,最要紧的就是守好自己的嘴,不该妄论的就不要说。 “那是他的损失,单凭容貌待人,也不过尔尔。”说道厉王,老夫人慈善的面容之上滑过些许厉色,若非大房的人在那嚯嚯,指不定这会子叶瑾夏已成为厉王的正妃,但现在看来,被退婚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叶瑾夏是块璞玉,稍加打磨,便能大放光彩,相处得久了,自然就会发现她的好。 老夫人本就不喜欢女孩子长相过分美艳,是以对叶迎春,好感并不多,但自从昨日故意盛装出席叶瑾夏的生辰礼,妄想毁了叶瑾夏开始,对她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李嬷嬷见状,也不说什么,她虽是仆从,但内宅之事见得多了,也对叶迎春的做法不赞同,好在,叶瑾夏昨日依然大出风头。 第二日,叶瑾夏离开府里,去祭拜李娇。 她跪在坟前,只留下阿七在附近守着。 叶瑾夏将准备好的香烛三牲摆在坟前,说了许多话,说着说着眼里又泛起些湿气。 她一边磕头,一边喃喃问道:“娘,丫头对不起您,我做不到和他父女情深,他眼里没有我的存在,我答应过您,只要他不阻我,我绝不会主动对他出手,但如果那些事真的和他有关,娘,您也不会阻止我的对吧?” 她伏在地上,一身素白棉麻层层叠叠,越发衬得她羸弱,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映着盛夏骄阳,宛若有寒霜流转,令人不敢直视,“如果真有在天之灵,请一定保佑与他无关,否则,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第81章 一个耳光 叶瑾夏指尖拂过墓碑上的字,忆起李娇,她忍不住热泪盈眶,直到听见阿七冷冰冰的声音,似是在阻拦着什么人。 她回头看去,被阿七拦住的是叶昶。 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下了朝尚未回府就直接过来了。 被阿七拦住,他显得十分不悦,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显威严,“让开。” 阿七的回应非常简单,腰中的软剑已经弹出了吞口,铮的一声清音,在她宛如淬了冰的眼神渲染下,杀气腾腾。 叶瑾夏慢吞吞地起身,拂去裙摆上沾着的泥灰草屑,淡漠的眸光滑过叶昶盛怒之下尤为隐忍阴沉的脸,声音清淡好听:“阿七,退下。” 阿七利落地收剑退下了,但看叶昶的神色依旧不大良善。 叶昶无视她,几步走近叶瑾夏,冷冷道:“怎么回事?” “夏姐儿来祭拜娘亲,不想任何人打扰,冒犯父亲了。”叶瑾夏低头,认错态度良好。 叶昶一口气憋在胸口,愣是发不出来,过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问,她怎么回事?” 叶昶指着阿七,大有将她处理掉的意思。 “那是我的朋友。”叶瑾夏抬头,对上叶昶阴沉沉的目光,凛然不惧。 “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像什么话?赶紧将她赶走!” “敢问父亲,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叶瑾夏眼底浮现似笑非笑的意味,嗓音噙着冻人的嘲讽,“女儿觉得阿七比许多只敢暗地里使阴招的人可要光明磊落得多,不必谁差!” “怎么说话的,没一点教养!”叶昶被她含沙射影的话气得不轻,胸口起起伏伏,声音也因为暴怒而拔高,惊得林子里的倦鸟齐飞,扑闪着翅膀的声音逐渐远去,父女两之间的气氛却越发地低沉。 叶瑾夏凝着叶昶冷光闪烁的眼睛,忽而笑了起来,讥诮而散漫,“教养?父亲,夏姐儿前几日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敢问在这十六年里,您什么时候教过我,没有!一天都没有,又凭什么要求我这样有人生没人养的野丫头有教养?” “啪——”叶昶抬手,一巴掌打在叶瑾夏白皙的脸上,清脆响亮,他是气极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现在他也愣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叶瑾夏,她的皮肤很白,因此也显得这五个手指印尤为明显。 “夏姐儿——” 叶昶想说些什么,可触到叶瑾夏冰冷的眼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叶瑾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还有血腥味道,可见这一个耳光下手有多重......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是悲怆,眼神就越是冰凉嘲讽。 “十六年前,你就恨不得掐死我,丢下我自生自灭;九年前,你考我们的诗词歌赋,我答不出来,你说没有像我这样笨的女儿;七年前,你偏听一人言,将我送去了庵堂;五年前娘亲病重,你将我接了回来,但从未正眼看我;一个月前,我又回来了,你说我不知礼数。” 记忆中见叶昶的次数不多,所以印象尤为深刻,几乎每一次都是耻辱。 “你说我没有教养,那我就说说为什么没有教养,你抱着叶迎春教她习字时,我拿着小锄头蹲在田头挖野菜;你请教养嬷嬷教叶迎春学习礼仪时,我在思考怎么能吃上一顿可口的热饭;你的叶瑾夏才艺光芒出现时,我在厨房里鸡飞狗跳;你的叶瑾夏出口成章时,我要学着去砍价,用最低的价格买到我想吃的菜。 你以为庵堂里的日子那么好过?每天早上起来要去提水,提不满不能吃饭,要去除草浇菜地,做不完活不能吃饭,抄不完经书也不能吃饭......” 叶瑾夏发现自己说起这些原本非常意难平的事情时,心情其实很平静,甚至淡漠,她指着阿七,以一种非常森冷的声音说道:“你指责我的朋友动刀动枪很粗鲁,但她救了我无数次,我在庵堂里差点被心怀不轨的姑子发卖时是她将我救下来;在你不耐烦派人去接我时,我被十七八个贼人围攻也是她救了我,你以为那些贼子是什么人下的手? 而你,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说我没有教养?你都对我不闻不问,从未教过我,又凭什么要求我和叶迎春一样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叶昶讷讷无言,愧疚的情绪越发浓厚。 叶瑾夏摸了下眼睛,手心里全是水泽。 怎么哭了? 她告诫自己不要哭,眼泪却忍不住涌出来,声音也如秋风掠过枯叶似的抖,“若是不想要我,何不当初就掐死我?既然我好好地活下来,那我就会按照我的方式继续活着,所以,现在你已经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更没有资格指责我没有教养!” 叶瑾夏吼完这句话,心情并没有更舒畅一些,反而生出一种壮士扼腕的悲绝来。 这番话与其说是给叶昶听的,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有好多好多的怨气,她的,李娇的,罄竹难书。 越是说才越觉得有勇气,有勇气推自己一把,将叶昶从生命里完全剔除出去。 叶瑾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干眼泪,又转身对着李娇的墓直直地跪下去,声音淡漠如冰:“叶将军,你请回吧,娘已经后悔了!” “后悔什么?”叶昶似是不可置信,看着叶瑾夏瑟瑟的背脊,没有勇气再往前跨出一步。 叶瑾夏低低地笑了起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墓碑上写的是李娇之墓,而非叶李氏,这么明显了,不是么?” 叶昶如遭重击,怔怔望着墓碑入了神。 是后悔嫁与他了么? “不可能!”叶昶犹如做困兽斗的野兽,痛苦而纠结,冲过去抓着叶瑾夏的肩膀将她提起来,那歇斯底里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沉稳大气大相径庭,有如从地狱里归来的恶鬼,满是凶厉之气,“阿娇怎么可能后悔?” 叶瑾夏打手势阻止了阿七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叶昶,似笑非笑。 又是这样的眼神,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叶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松开叶瑾夏,落荒而逃。 第82章 偷听墙角 叶瑾夏跌在地上,神情疲惫。 阿七过来将她扶起,眼底满是心疼。 叶瑾夏说的那些,全是真的,还有很多难以启齿的,她都知道,所以才更加心疼这个倔强坚韧的姑娘。 叶瑾夏靠在她肩上,喃喃道:“阿七,原来不逼自己一把,真的不会知道做一个决定这么难。” 阿七轻抚她的如云秀发,薄凉的声线难得柔软温暖,“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 收拾收拾一番,叶瑾夏下山了,戴上了幕篱遮一遮被叶昶扇的巴掌印。 怀香急得在原地一直打转,见到叶瑾夏,立即冲过来,焦急地唤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老爷下山的时候,表情好恐怖哦。” 木棉还挤眉弄眼,极力模仿叶昶当时的神态,逗得叶瑾夏也笑了。 她摸摸两个人的脸,笑道:“我没事。” “真的么?”怀香不大相信,实在是叶昶下山时候表情太阴沉了,仿佛要吃人似的,她们几个都没敢请安。 “当然是真的,小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怀香作思索状,“好像是诶。” 叶瑾夏看了下慢吞吞地从阴处走来的紫嫣,眸色略沉了沉。 紫嫣摸摸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娇嗔道:“小姐,什么时候启程呐?奴婢的脸都红了。” “紫嫣脸皮真薄。”怀香戏笑道。 “那是。”紫嫣一下子没回过味来,还当她是夸自己呢,其实,怀香在说她矫情。 叶瑾夏暗笑,怀香这小妮子越发的蔫坏了,还学着讽刺人了。 这次倒也没急着回府,而是先去相国寺,李娇每年都会给相国寺捐些香油钱,虽然她去世了,但叶瑾夏还是会去替她还愿。 宝刹庄严,静谧安然,浮躁的心都会在佛经和檀香中沉静下来。 心烦意乱的时候去坐上一坐倒是不错。 也不知是真的偶遇还是蓄意,在相国寺里遇上了叶昀带着袁梦瑶,袁六郎也在,徐氏还带着叶问冬和叶宁之出来了。 叶宁之坐在轿中,一路上都有人围观,说叶三爷家的瘫子出府了。 这大概是到叶府后七年时间的第一次,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人越来越多,都议论纷纷。 徐氏心疼叶宁之像耍猴戏似的被人围观,催促轿夫快些走,看到叶宁之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更是难受。 窗帘被风撩起来,阳光透过树影,洒进车厢内,落在叶宁之白皙如瓷的脸上,半明半灭间,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惊鸿一瞥,令人目瞪口呆。 叶宁之轻轻地咳了两声,索性撩开车帘,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许久才感觉四肢百骸有些难得的暖意。 他垂眸,淡笑,病如西子,尤甚三分,那烟拢雾绕似的哀愁,令人忍不住哀叹。 这么个漂亮的人儿竟然快要死了,真是天公不作美! 叶瑾夏是见识过叶宁之的美,可能也只有温如言能一较高下,但两个人却又是完全不同的类型,难说谁输谁赢。 她等着人流先走了才跟上去,却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我道是谁美艳无双被人追捧,没想到是个男的,还是那个瘫子!” 一口一个瘫子,正是袁七郎。 袁六郎在他身侧,蹙眉,不悦他口出不逊,“七郎,住嘴,开口闭口就是骂人,成何体统?” 袁七郎也是嫡子,还挺受宠,文不成武不就,偏生喜欢经商,一直被父亲指着鼻子骂,这一次是跟着袁六郎出来的,袁六郎平时要温书备考,他就四处闲逛,寻找商机,今日也不知发了什么疯,非拉着袁六郎出来,袁六郎拗不过他才出来了。 没成想确实见到了意料之外的盛景,他以前见过叶宁之,像一个精致的娃娃,越长大也越发的漂亮了,用漂亮一词形容男子并不适合,可他也词穷,言语匮乏了。 叶瑾夏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一步一步向前走。 袁六郎一回头便看见叶瑾夏款款走来,一时怔住,失了神。 “看什么呢看?”袁七郎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道:“瞧你这德性,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袁六郎嘴角微勾,心情愉悦了些。 叶瑾夏在相国寺里,果不其然和叶昀偶然相遇,叫了声姨母便忙自己的事了。 她脸上有伤,还得找药敷一敷,不然回去会让老夫人担心。 但叶昀明显不愿放过这个极好的独处机会,表现得很亲昵,叶瑾夏十分不情愿继续敷衍,索性冷着脸,道:“姨母,夏姐儿要去给娘亲还愿。” 能让她叫一声娘的自然只有李娇,叶昀瞳孔有片刻的失神,讪讪地笑了声,不再纠缠。 提到李娇,她到底还是多了些做贼心虚。 叶瑾夏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呵,你以为这样就能够赎罪了么? 大雄宝殿里,叶瑾夏跪着,几位僧人敲着木鱼念经,其实完全听不清念了些什么,但心情还是稍微好一些了,忽然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人心甘情愿抛弃红尘万丈,皈依佛门。 佛云普度众生,是否真的普度众生她不知道,但普度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她勾了勾唇,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下,而后起身去往禅房。 她本还想去后院采些草药,可路过一间禅院时,却听到了徐氏的声音,与她对话的是一个醇厚的男声,说话极有韵律,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但徐氏的情绪并不曾缓和,相反越发激动。 言辞激烈,似乎在歇斯底里地控诉些什么,男子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瑾夏听不清,只听到支离破碎的音节,什么质子,什么追杀,完全搞不清头绪。 但她知道,这些应该和叶宁之的身份有关系。 叶瑾夏刚想凑近些就听到门里有动静,一声厉喝传来:“什么人在外面?” 旋即门开了,步子很急但很稳,可见是个练家子。 她眸子一缩,立马想躲,忽的被人捂住口鼻拖进了一道小巷子里,堪堪避过了那人的探查。 叶瑾夏的一颗心却悬了起来,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让阿七跟着了! 第83章 自作自受 叶瑾夏扑腾两下,手指摸上左手腕上戴着的镯子,打算灭了这偷袭她的人。 “别动!”薄凉的声线在耳边浮沉未定,叶瑾夏却松了口气,乖乖地没动了,可那温热的胸膛就贴在她后背,让她有些不大自在,因为靠得太近,还能感觉到男人平稳轻缓的呼吸,就落在她耳侧,有种令人面红耳赤的蛊惑和暧昧。 偏生这份温暖出人意料地熟悉,和记忆中的感觉那样相似。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将她抱入怀中,声音陡然拔高了两分,“不要走!” 什么情况? 叶瑾夏懵了,下意识地要去推开他,也顾不得这是佛门清修之地,用力地挣扎起来,“你松手!”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叶瑾夏眼前一片黑暗,她被压在男人胸口,脸紧紧贴着他胸膛,柔顺垂质的布料轻薄,带着淡淡的香气,还挺好闻的。 她懵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关注的重点错了,她现在被人抱着,头还被死死地按着,完全抬不起来,而夏天的衣服本就轻薄,完全挡不住胸口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惹得她面红耳赤不算,还非常压抑。 她快喘不过气了!怕是要成为第一个被胸口闷死的人了! “你放开我!”她使劲扑腾着,心里想着如果得了空,一定要杀了这登徒子,该死的,竟然还敢轻薄她! “不会放的,我说过我会娶你,就一定会娶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他放软了声线,但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温柔,压着她乱动的手,还要注意她时不时乱踢的腿。 叶瑾夏这下是真的傻了...... “我一定会上门提亲,再等等我。” “......” 脚步声在转角处停了下来,又逐渐走远。 叶瑾夏还听到那个声音,充满鄙夷地说道:“佛门净地,竟有如此不知廉耻的人,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她骂娘的心都有了! 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叶瑾夏才被松开,瞪着眼前的人,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混蛋!” “对不起,事情从急,冒犯了。”被打了一耳光,秦湛也不恼,态度端正地道歉,说得叶瑾夏都不好再发火了。 她当然也知道秦湛刚刚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会突然抱她,而且自始至终,都没露正脸让人瞧了去,说起来还得感谢他救他于危难之中,可就这么被他抱了,心里总归是义愤难平。 “对不起,我不该动手的。”叶瑾夏低着头,闷闷地道歉。 “二小姐言重了,是修肃的不是。”秦湛声音依旧温淡。 叶瑾夏别开头,终于能呼吸新鲜空气,但鼻尖总有那凉凉的香气盘旋不散,她有些烦躁,理了理被揉乱的衣服和头发,确定没有异常了才敢往回走,秦湛又拉住了她。 隔着几层轻纱,叶瑾夏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触电似的甩开他的手。 “你做什么?”叶瑾夏有些懊恼,她平常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在秦湛面前做不到那么理直气壮,尤其看到他温润好看的脸上却有五道指印,就更是心虚,小声地说道:“我就是受了惊吓。” “无妨。”秦湛轻道,有笑意从喉间滚出,甚是动人。 叶瑾夏又恼了,她感觉得到这个男人在打趣她! “你的脸上怎么了?”他眸光胶着在叶瑾夏脸上那五道指印上,眼睛深处沉淀着一抹怜惜,不觉,声音也沉了下来,“谁动的手?” 叶瑾夏不自觉地别开脸,蹙眉,不悦地说道:“与你无关。” “以前或许无关,但从今往后,必然是有关系的。”秦湛抿了抿唇,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叶瑾夏不解其意。 秦湛犹豫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方才是修肃多有冒犯,我会负责的。” “......” 叶瑾夏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谁要你负责啊?! 她挤出干巴巴的几个字,“不需要,不说出去,谁都不会知道。” “怎么会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方才那人也知,若是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不好。”秦湛轻轻落落地笑了两声,心情颇为愉悦,在叶瑾夏听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现在很焦灼,很郁闷,听个墙角而已,给自己听出来一个‘夫君’?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听墙角了,做坏事被抓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 “没关系,我的名声反正都不好,再差也就那样了,修肃不用放在心上。”叶瑾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秦湛微微一笑,“但是我的名声其实挺好的。” 意思是这件事传出去会有损他的名声? 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叶瑾夏就炸毛了,你一个大男人有个毛的名声啊? 她磨牙,恨不得咬死他! 她气鼓鼓的模样着实难见,也可爱得紧,秦湛忍不住想笑,抬手将她耳边乱了的发拢到耳后,指尖摩挲着她的耳垂,也不只是因为什么,她耳朵很烫,阳光透射下,粉嫩嫩的,极为诱人。 叶瑾夏甩开他的手,恼道:“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咱两没那么熟。” “我以为你吃了我的鱼和酸梅汤,其实还挺熟了呢。”秦湛眼含戏谑,没敢笑得太放肆,但叶瑾夏分明听到他喉间闷闷的笑,更是恼羞成怒,“你个小气鬼!”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难不成才发现啊?”秦湛又笑,看她吃瘪的样子,实在是太爽了,叶瑾夏又无言以对,她早就发现了,也怪自己蠢,发现了还不知道保持距离,活该被坑! “叶瑾夏,我不是吃闷亏的人,所以......” 所以什么,他没说,叶瑾夏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没好气地说道:“又不是肾亏,斤斤计较些什么?” 秦湛眯了眯眼睛,有种让人无处可逃的气势,叶瑾夏缩了缩脖子,说实在的,她有点怕了。 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他捞了回去,一个动作就让她瞬间失去行动力。 他怎么敢? 第84章 礼尚往来 叶瑾夏之后的时间都处于神游状态,阿七叫了她好几声,也没听到回应。 “你到底怎么了?”阿七没忍住,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叶瑾夏一惊,坐直了身体,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慢吞吞地转头看着阿七,结结巴巴地问道:“阿......阿七,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今天下午离开大雄宝殿之后去了哪里?”阿七出于担心,所以语气有些急促直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从回来到现在就魂不守舍的,有的时候还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也就阿七能这么直来直往地和她说话,但怀香几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偷偷地抬眼看叶瑾夏,看到她素净的小脸上有几道红痕,显然是被人打了,因为皮肤白,尤为明显。 当时叶瑾夏出去时戴着幕篱,回来却忘了,所以她们看得很清楚,都很担心,可叶瑾夏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她们都不敢问。 叶瑾夏看了阿七许久,终究还是摇头,眼中却有戾气若隐若现,“没什么,就是被一条狗咬了。” “......”按照叶瑾夏睚眦必报的性格,要真被一条狗咬了,她不会咬回去,她只会将狗炖了,看她说起这事还一脸杀气的模样,大概是让那条狗跑了,才会气成这个样子...... 啧啧,当场没把仇报了,之后的报复可就严重多了。 阿七想得很复杂,以为是有人得罪了叶瑾夏,但她没想到的是,其实事情真的很简单,叶瑾夏就是被咬了一口,只不过咬的地方有点不大合适罢了。 晚些时候,到了用斋饭的时候,相国寺虽然是寺庙,但做出来的斋饭味道极好,叶瑾夏要在寺里住上一晚,自然要在寺里用斋饭。 脸上还有几道红痕,虽说已经消了些,但也是隐隐约约看得清,遂让紫嫣给她扑了粉,意欲遮掩一番,但镜子里的脸孔,眉梢眼角竟多了些魅惑,她蹙眉,又将眼睛修饰一番,看着平凡些了才松了口气。 紫嫣与怀香都觉得奇怪,女子不都是喜欢漂亮么?为何自家小姐却...... 叶瑾夏出去时,遇上秦湛和一位友人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来,不由得挺直背脊,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很快就遮掩过去,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 瞥见秦湛眼底隐隐约约的笑意,叶瑾夏又开始冒火。 这个登徒子! 秦湛并未在寺里继续停留,而是和他的朋友下山回城里,临走前还特意叫住她,说了两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众人听着都觉得没毛病,叶瑾夏的眼神却越发的恼怒。 “二小姐,修肃先走了,山中水汽重,还望多多保重。”秦湛颔首,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看得叶瑾夏恨不能咬死他。 心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吃饭都觉得没什么味道,偏生叶昀还领着袁梦瑶在她旁边坐下,以长辈的身份压着她。 叶瑾夏蹙眉,很是不悦,但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 叶昀待她一贯热情,但这份热情着实来得有些古怪,她吃不消,而且时刻得防备着,真的很累。 袁六郎将叶昀的举动看在眼里,眉心不自觉地拧起,已经好几次以眼神示意了,但叶昀不过是笑了下,并无多少反应,还给他碗里夹了菜,“六郎,多吃些,你都瘦了,温书确实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 整个过程,叶瑾夏只是慢条斯理地吃饭,对这一家人的互动置若罔闻,周身寒气惊人,分明写着生人勿近的字眼。 袁七郎隔得最远,也能感觉到那阴郁森寒,忍不住和袁六郎咬耳朵,“六哥,我怎么觉得二小姐特别可怕。” 袁六郎不语,但心里并不认同袁七郎的说法,其实叶瑾夏只是将喜欢和厌恶都表现得很明显,从来没有主动惹事,可一旦招惹到她,就会毫不留情的反击,算得上是很坦荡了,所以即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煨暖她清冷的眼睛。 他定了定心神,不期然与叶瑾夏的视线撞上,不过停了一瞬,她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避之不及。 袁六郎眉心拧得更紧了,心里却越发地烦躁。 叶瑾夏找了个借口回房,也没坐多久,叶昀就过来了,还送来了一些精致的小点心,说了会话,明里暗里在说袁六郎的好,叶瑾夏听怀香说过叶昀的心思,此时对叶昀暗藏机锋的话也就心里敞亮的,却是一脸茫然地看她,仿佛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叶昀捏了下手帕,暗骂叶瑾夏装模作样,旋即攒出一个慈爱的笑,“你看我这记性,这是小姑娘喜欢吃的点心,看你晚上没吃什么,吃点这个填填肚子。” “谢谢姑母。”叶瑾夏乖巧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块,糕点香甜糯软,还夹杂着一丝很特别的味道,叶瑾夏眉心不自觉地拧了下,旋即若无其事地松开。 叶昀眯了眯眼睛,一缕暗芒在眼底若隐若现,声音都轻松了两分,“现下天色尚早,听闻寺中风景极好,我难得回来,夏姐儿不若陪姑母走一遭?” “好的。”叶瑾夏也不想再费脑子思索该怎样拒绝了,反正按照叶昀这种无赖的性格,便是拒绝她也会另想理由,不若答应的好。 “姑母稍等一会,我去换个衣服。”叶瑾夏起身走入内堂,趁机在阿七耳边低语两句,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含了两分肃杀,“她若是不吃,灌也给我灌进去。” 阿七会意,如刀眼风不着痕迹地从叶昀身上滑过。 现在虽是炎夏,但相国寺地处深山,夜深寒重,便又加了件半臂,这才款款走到叶昀身边,乖巧地任由叶昀挽着手臂,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叶昀如果知道了她动的手脚,是否还能这样故作亲昵? 在外走了不过半柱香时间,叶昀便借口累了要回房,叶瑾夏也就送她回去,怀香在一边看得很是着急,这个姑奶奶献殷勤,说不定在算计些什么,小姐怎么一点都不防着呢? 第85章 礼尚往来2 推门而入,淡淡的檀香萦绕。 晕黄的光线中,少年纤细单薄的身形映入眼帘,指尖摩挲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瓷杯,温润缱绻。 正是袁六郎。 叶昀的心思昭然若揭。 叶瑾夏眸子缩了下,指尖悄无声息地掐入掌心,旋即松开,诧异地看着叶昀,像是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袁六郎听到动静,抬头,对上叶瑾夏冰冷幽邃的眼眸,心尖漫出一丝愉悦,旋即猛地沉了下去,转头去看叶昀,眼底隐约流露出不悦。 “娘,你回来了?”袁六郎若无其事,可叶瑾夏在一边看着,破天荒地有些紧张,“表妹,你也来了,那润清(表字)就先走了。” “呀,看我这记性,又忘了还把六郎叫过来了,真是的!”叶昀一拍脑门,有些懊恼的样子,身体却不着痕迹地移了半步,将起身欲走的袁六郎拦住,嗔怪道:“夏姐儿才刚来你就要走,这是不喜欢夏姐儿?” “......”袁六郎一时语塞,这个问题不管是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很尴尬吧? 叶瑾夏竟像是感觉不到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袁六郎,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袁六郎摸了摸鼻子,被她看得很狼狈。 “姑母,表哥大抵是担心被人误会就不好了。”叶瑾夏盈盈笑了下,将话头接了过来,落落大方地坐下,转而看向袁六郎,眼底闪烁着讥诮的冷光,“表哥,你说是么?” “是。”袁六郎自认伶俐,应变能力也还不错,然而每每对上叶瑾夏,都有种落败的感觉,非常糟糕。 怀香站在后面,心里紧张死了,可叶瑾夏都坐下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暗戒备,一定不能出岔子。 叶昀都有些心虚了,她也感觉得到叶瑾夏比起以往真是有翻天地覆的变化,这种事态逐渐不受控制的预感让她慌张起来。 坐了不过片刻,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是袁梦瑶的贴身丫鬟,见到有人在,也没敢大喊大叫,只是在叶昀耳边低语,小脸涨得通红,叶昀眼风却骤然沉了下去,下意识地看向叶瑾夏,脸色变得很难看。 叶瑾夏柔柔地笑了下,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浮了起来,眼神却依旧冷冽,“既然姑母还有事,那夏姐儿便先走一步。” 临出门时,她特意停下来,关切道:“姑母,山间夜深露重,还是得防寒保暖。” 叶昀脸色更为难看,震怒的字节从齿间挤出来,“滚!” 叶瑾夏抿了抿唇,仪态端庄地走了出去。 叶昀也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去向袁梦瑶的房间。 袁六郎也听出了端倪,叫住袁梦瑶的贴身丫鬟,冷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丫头惧怕袁六郎的气势,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 袁六郎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捏起拳头猛地砸在桌上,震得几个茶杯都跳将起来,茶水四溅,吓得那丫头浑身发抖,生怕袁六郎的拳头直接就砸自己身上了,但袁六郎并未看她,撇下她就出去了。 “叶瑾夏,你给我站住!”袁六郎震怒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怀香下意识地挡住叶瑾夏,瞪着袁六郎,眼神不善,但心里头还是有些发虚,阿七有其他的事,紫嫣守屋子,只有她一个人跟着叶瑾夏,真遇上事了,果然还是有点不够看。 “有何贵干?”叶瑾夏靠着楹柱,身体有些发软,但神智还算清明。 “你给阿瑶吃了什么?”袁六郎眼中满是痛恨和纠结,似乎不敢相信叶瑾夏竟然会对一个柔弱无辜的小姑娘下手。 叶瑾夏闭了闭眼睛,神情慵懒,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你说呢?” “你怎么这么下作?”袁六郎咬牙切齿,眼中暗芒闪烁,看样子好似恨不得把她撕了才好。 “哦,你是说春~药啊?”叶瑾夏一点都不意外袁六郎怎么就知道了,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惯是冷清的声音也是慵懒绵软,“确实挺下作的。” “你!”没料到她承认得这么爽快,却还一副死不悔改、理所当然的样子,袁六郎非常生气。 怀香担心袁六郎气急败坏之下会动手,立即挡在叶瑾夏身前,听到叶瑾夏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忍不住回头去看她,“小姐,你没事吧?” “怀香,你让开。”叶瑾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手臂撑着楹柱站直了身体,直直地看着袁六郎,蓦地,扯起一抹嘲弄的笑。 袁六郎才发现叶瑾夏有些不对劲,唇如膏涂,粉面含春,眼波轻晃,媚态横生,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带着点要命的蛊惑。 这是...... 他心里有了个猜测,虽然没有确定,但已经无法理直气壮地与她对视了。 “你也觉得用春~药很下作是吧?要不我告诉你,为什么袁梦瑶会吃那种东西吧。”叶瑾夏眨了下眼睛,因为靠得近,袁六郎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长而卷曲的睫毛,一闪一闪,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整个人越发的妩媚动人。 他不自觉地喉头微动,竟有些燥热,下意识想要避开,但叶瑾夏沙哑低沉的嗓音却准确无误地钻进他耳朵里,见血封喉。 “我吃了你娘送我的糕点,想着说给表妹也送一些,也是礼尚往来嘛,没成想,竟是这种药。” “不可能!”袁六郎脱口反驳,但明显底气不足,“肯定是你动了手脚。” “糕点没问题,只是糕点里放了一种配料若是与檀香混在一起,就成了催人情~欲的春~药了。”叶瑾夏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看到袁六郎脸色发青黯淡,咯咯地笑了起来,却带着几分令人逼仄的嘲弄,“我才吃了两块就是这个样子了,如果全吃了,怕是早就控制不住了,你们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还想生米煮成熟饭,这才叫下作!” “我没有!” “呵,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不过是一丘之貉,有什么好遮掩呢?”即便药效发作,她双靥绯红,令人浮想联翩,但那双眼睛仍然冰凉尖锐,看得袁六郎有种被剥光的错觉。 第86章 自取其辱 “我没你想得那么龌蹉。”袁六郎为自己辩解,说开之后,反倒没了之前的局促紧张,坦然得很,只是依旧不敢与她对视。 叶瑾夏歪着头,似是看穿一切,却又漫不经心,“哦,那你脸红什么?难不成你也吃了药。” “......我——” 袁六郎真感觉自己脸上烫得厉害,避开叶瑾夏的眼睛,刚想辩解,又被她粗暴地打断了,“不重要了。” “......” 叶瑾夏忽然抓住袁六郎的前襟,袁六郎惊得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慌忙挣扎,“叶瑾夏,你放手,别乱来!” “乱来?袁六郎,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叶瑾夏笑得花枝乱颤,袁六郎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却未料叶瑾夏猛地用力将他推到楹柱上,手臂曲起卡住他的脖子,变故来得太快,袁六郎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压住,却是反常地没有反抗,而是怔怔地看着叶瑾夏近在咫尺的容颜,竟是入了神,直到喉间传来一阵闷闷的痛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痛,气要喘不上来了。 他抓着叶瑾夏的手臂想要将她推开,才发觉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姑娘,发起狠来,力气一点都不小。 怀香吓蒙了,听到袁六郎微弱急促的呼救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即劝阻叶瑾夏,“小姐,使不得,表少爷即便有错,也不能是小姐来动手。” 袁六郎真觉得自己可能就会死在叶瑾夏手里,可忽然之间,叶瑾夏就松了手,他松了口气,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却听到叶瑾夏软糯好听的声音,“也是,脏了我的手。” 心上中了一剑...... 叶瑾夏站直了,推开袁六郎,像是拂去一颗尘埃那般漫不经心,袁六郎觉得今天来找叶瑾夏完全就是自取其辱,可他竟然发现自己心里充满了诡异的愧疚,哪怕刚刚差点被她掐死了也不曾生出丝毫愧疚。 “袁六郎,这话我就只说一遍,你听好了,也记好了。”叶瑾夏伸手拢了下头发,也许是吃了药的原因,这样简单的动作由她做来竟有着令人移不开眼的风情,袁六郎想起自己方才想岔了,脸上一热,立即移开眼睛,听她说话。 大概这个春~药的效果因人而异,袁六郎一点都没觉得叶瑾夏会做出悔恨终身的事,相反,她性格里恶劣的一面都暴露出来了,说话做事非常凶悍招人恨。 叶瑾夏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看我都被下药了,但对你却毫无感觉,所以你就收了那点歪心思,少在我面前晃,简直烦。” “......”我究竟是有多差劲? 袁六郎感觉整个人如遭重击,什么叫心如死灰,听了叶瑾夏这番话之后,他知道了。 叶瑾夏站不太稳,他伸手想去扶她一把,却被她拽住手腕,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小腿骨上,疼得整个地懵了,两息之后便感觉一股剧痛延至四肢百骸,他没出息地抱着小腿跳了起来。 “我已经脚下留情了,别瞪我。”叶瑾夏拍了拍手,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软糯的声音也充满嫌弃。 不然你还想踹哪里啊?! 袁六郎瞪大了眼睛,感觉下三路有点凉嗖嗖的,下意识地往后退一些,防着叶瑾夏又踹他。 叶瑾夏看见他的动作,嗤嗤地笑了声,“我就是想警告你,不要想那些阴损的法子来招我,今天我只是让她也常常被下药的滋味罢了,再有下次,我就找两个人来,反正玩坏的不是我的妹妹,你觉得呢?” 袁六郎也恼了,他今天已经被嫌弃得一文不值,索性破罐子破摔,和她争辩起来,“叶瑾夏,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阿瑶又没有做错,凭什么那样对她。” “道理?我为什么要讲道理?”叶瑾夏一副无赖样,忽然扯起一抹贱到极致的笑,“难不成你想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那样的话,就得是姑母了,我倒是不介意,就怕姑母身体吃不消。” “你......最毒妇人心。” “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已经提醒过你不要惹我,自己掂量掂量,别毁了自己的仕途,有那个功夫来管我的闲事倒不如多看看书,人丑就该多读书,知道么?”叶瑾夏一点都不在意,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点,可还是浑身不得劲,可笑容却是格外的灿烂,灿烂到袁六郎很想揍她一顿才好。 苍天啊,我到底是有多丑? 袁六郎硬生生地憋出一句话,“叶瑾夏,你太过分了!” 叶瑾夏揽着怀香的肩膀,人都有点迷迷糊糊了,但狠话却放得极有水准:“袁六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算成犯人也会犯回去,回去告诉她,下次再来这种招数,我就只收拾她一双儿女。” 袁六郎怔怔地看着,说不出是该恼恨还是庆幸。 “怀香,扶我回去。” “是,小姐。” 怀香扶着软绵绵的叶瑾夏往回走,她还不忘瞪一眼袁六郎,“表少爷,我家小姐手下留情,你就绝了那点心思,别来招惹小姐了,还有姑奶奶,真是做得出了!” 那小表情说不出的嫌弃,袁六郎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被一个小丫头嫌弃,却偏偏无法反驳。 袁六郎还是去了袁梦瑶的房间,估摸着药效应该退得差不多了准备进去,但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袁梦瑶声音都是哆哆嗦嗦,充满了委屈,“娘,叶瑾夏太过分了,我不吃,她竟然还让人灌我。” 叶昀气极,拍着袁梦瑶的肩膀,安慰她,“瑶儿不哭了,娘一定会让她身败名裂。” “可是哥哥那么喜欢她,一定不会同意的。” 叶昀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让你哥娶了那女人,还不随着我们拿捏?” 话中的阴郁和算计让袁六郎浑身发寒,越发觉得羞愧,推门而入,两个人都是一怔,怔怔地看着脸色发青的袁六郎,有些心虚。 袁六郎没看袁梦瑶,在此之前他还指责叶瑾夏无理取闹,现在想来多么讽刺? 他冷冷道:“下不为例!” 第87章 施以援手 见到阿七寻了过来,叶瑾夏笑了笑,很是安心地靠着阿七的肩膀,一会又哭了,“阿七,那些坏人好讨厌。” “嗯,你想怎么弄死他们,尽管提。”阿七轻抚她的头发,声音柔柔,眼眸深处却沉淀着一抹冷光。 那个人捧在手心里疼的人儿,竟被如此折腾,她们倒是敢! 怀香听得目瞪口呆,所以小姐是在和阿七光明正大地商量如何弄死姑奶奶么? “阿七,你身上好凉,好舒服啊。”叶瑾夏在阿七身上蹭了蹭,趁机摸摸她的小手,摸摸她的脸,冰冰凉凉的,爱不释手。 阿七脸都黑了,忍着没有将她推开。 怀香偷笑,她感觉叶瑾夏其实是喝醉了在趁机发酒疯, “这里软软的是什么?”叶瑾夏在阿七胸口蹭蹭,忽然抬起头,以一种非常探究的眼神盯着她胸口看,然后用手摸了摸,又捏了捏,兴奋地跳了起来,“阿七,原来你有胸诶。” “......”阿七忍了忍,没忍住,将叶瑾夏推开了。 “阿七,你好凶哦。” “哼,别碰我。” “我要告诉阿止,你欺负我。” “......”看到她水濛濛的眼睛,阿七的心一下子软了,将小可怜搂了过来,准备带她回去。 没走两步,叶瑾夏又停了下来,看着一个方向,一脸认真的表情,“阿七,你有没有听到怪怪的声音?” “没有。” “是不是有人在打架?” “嗯。” “那个方向是病秧子的房间,走,我们去看看,万一他被打死了,我那张药方就算浪费了。” “......”阿七后悔,早知道她吃了那药是这副样子,当初就该一直跟着,找准机会就把人带走才是正道,省得这样在外面丢人现眼。 “阿七,你又嫌弃我。”叶瑾夏瘪嘴,眼中水光朦胧,仿佛只要一眨眼就会落下泪来,阿七眼角微抽,被她磨得没办法了,带着她去叶宁之的房间。 尚在院子外面就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刀剑交击,冷光刺眼,血肉横飞。 院子里有两拨人,一拨是要叶宁之的命,一拨则是护着他,白术看起来瘦瘦小小,但出手却一点不含糊,软剑伤人致命,速度极快。 叶瑾夏立即站直了身体,眼中多了些冷光,看到端坐在轮椅上的叶宁之,一身白衣倾城胜雪。 泼天的血腥和殷红中,他坐在菩提树下,一尘不染,眼神淡漠,虽然看着直逼自己的刀光剑影,却没有丝毫其余的表情,独独放在膝上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 叶瑾夏眸色一闪,当机立断:“阿七,将人带过来。” 阿七应了声是,便提起身形掠入场间,几次出手,将冲上来的人逼开,便弯腰托住叶宁之的膝盖弯和腰,将他抱了起来。 “......”叶宁之怔了一下,女子温凉的体温和特有的馨香让他措手不及,下意识地伸手搂住阿七的脖子,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一个女的抱了...... “你放开我。”叶宁之想反抗,可抱着自己的是个女子,他又不敢太放肆,免得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因此也显得畏手畏脚,哪怕冷冰冰的话带着些命令意味,也没多大的效用。 阿七脸色发青,冷声道:“闭嘴。” “你!”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打晕了。” “......” 白术看到阿七将叶宁之抱走,也是懵了,掌心聚气,长剑抖直了,贯穿一人胸口,将其钉在楹柱上,回头瞪着不速之客,气急败坏地喊道:“喂,你什么意思?” “你还是先保住你的命再说。”叶瑾夏靠着院墙,声音还是懒懒的。 那些个杀手见到有人将叶宁之带走了,立即放弃纠缠,追着阿七来了。 “来得好。”他们听到一阵软糯的笑声,怔了一下,就闻到令人迷醉的酒香,便感觉眼前景物变幻莫测,晕晕乎乎的,竟是看不清了,唯独一张笑脸,尤为清晰。 “啧啧,还没晕啊?”叶瑾夏双手环胸,笑盈盈地看着几个开始走路不稳却还勉强保持清醒的杀手,因为这些人都是经过特殊的训练,对蒙汗药这种普通的迷药都有较强的抗性,所以她用了最强力的迷药——一步醉。 顾名思义,走一步就醉了,没想到这都过了十息时间,他们还在苦苦支撑。 叶瑾夏扭头看着傻掉的白术,讥诮道:“还看着做什么,等他们开花啊?” “哦。”白术陡然反应过来,立即冲上去就是一个阴险的手刀劈在人脖子上,一个个地全劈晕了。 另外几个人身上都还带着伤,也参与了这项行动,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麻绳,利索地将这几个杀手全都捆起来,手法专业,绝不会有机会逃脱,而且还将他们身上的利器全都搜刮走了,不留一点可能的作案工具。 做完这一切,便将他们全扔进一间小房子,跟丢麻袋似的扔进去了,然后是打扫战场,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很快就将一地的血气洗去了。 独留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提醒他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战。 叶瑾夏揉了揉太阳穴,疯了这么长时间,药效已经过去了,发热的身体又逐渐冷却,恢复了惯有的温凉,她五指收拢又张开,勉力压住身体的疲乏。 怀香躲在她身后,伸出个脑袋来看院子里忙活的人,胆战心惊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叶瑾夏摸摸她发白的小脸,柔声道:“吓着了?” 怀香老老实实地点头,又摇头,“奴婢不怕,有小姐在,奴婢一点都不怕。” 叶瑾夏抿唇微笑,并未说话,对于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确保没有一丝危险之后,那几个黑衣蒙面人齐齐朝阿七跪了下去,准确地说是跪阿七抱着的叶宁之,声音整齐划一,“少主,属下救驾来迟,请责罚。”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最前面那个没有蒙面的人脸上,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啊...... 第88章 春心萌动 叶瑾夏暗暗压下心头的疑惑,现在脑子不大清醒,所以才思考一会就头疼得厉害,怀香扶着她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 叶宁之靠在阿七怀里,已然适应了这样陌生的亲昵,睨着地上跪着的一队人马,淡淡道:“退下。” “是。”为首的人双手抱拳,听得出叶宁之的声音并无生气的迹象才敢抬头看一眼,但很明显,即便这个少主是个腿脚不便、身体虚弱的半大少年,但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却不容小觑,令他无法直视。 他们退下去了,徐氏才急匆匆地赶来,“少爷,你怎么样了?没有受伤吧?” 她的焦急不似作伪,抓着叶宁之的手,上下打量。 确认他没有受伤之后方才发现,抱着叶宁之的人不是白术,而是阿七。 按照常理来说,叶宁之最是厌恶陌生人的触碰,除了她和白术,便是妹妹叶问冬也不敢轻易碰他,结果今天让阿七抱了? 徐氏咦了一声,看着阿七,目露迟疑之色。 阿七蹙了蹙眉,垂眸看着怀里苍白俊秀的少年,眸子毫无温度,“你还要我抱多久?” 明明是一本正经的话,也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但这句话听起来就是有些戏谑意味。 叶宁之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以手握拳,置于唇边,轻轻地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慌张窘迫,见白术还处于呆愣状态,他真是恼了,沉声道:“白术!” 白术陡然反应过来,立即上前将叶宁之接了过来,眼中还满是欣喜愉悦,“少爷,奴婢还以为少爷不要我了。” “......”脑残是病,得治! 叶宁之第一次觉得白术智商如此让人捉急,反应如此迟缓。 瞥见阿七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并没有笑话他的意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 原本还挺抗拒阿七的接触,只是那样恰到好处的温暖将他密不透风地裹着,四肢百骸里的寒气仿佛都被驱走了,很舒服,而且还有淡淡的香气,盈盈绕绕,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却极其好闻。 不过片刻,他便完全习惯了阿七的温度,甚至还有些依赖。 叶瑾夏懒懒地打了个哈切,“三婶娘,人呢,我救了,剩下的自个儿搞清楚,我就先走一步,不陪了。” 徐氏说不清现下是什么感觉,她感激叶瑾夏及时施以援手,却看不惯她随意散漫的态度,生硬地道了声谢谢,却听得叶瑾夏嗤嗤地笑了起来。 叶瑾夏笑罢,眸色已然沉了下来,“三婶娘,你别弄错了,我救他是有目的的,你说了谢谢,我还怎么提别的要求?” 徐氏噎住,这世间不求回报者少,但从未见过求回报求得像叶瑾夏这样理直气壮还理所应当的人,还真是脸皮厚! 叶瑾夏才不管徐氏怎么想,笑眯眯地看了叶宁之一眼,施施然地离开了。 叶宁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总觉着,叶瑾夏这一眼忒有深意了些。 走回自己的房间,天已经全黑了,远离了纷繁喧嚣,山中的夜色格外幽静,叶瑾夏恍然发现,月亮又缺了。 她按了按眉心,勉力保持清醒。 “小姐,你可回来了。”木棉站在门口不停地张望,见到叶瑾夏的身影,立即跑了出来。 木棉看着叶瑾夏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倦,有些担忧,“小姐,脸色怎么这么憔悴?” 说着又义愤填膺起来,“是不是姑奶奶欺负小姐了?难怪刚刚表少爷又来找小姐。” “他来找我?” “是呀。”木棉努力回忆刚刚袁六郎来时的场景,还手舞足蹈地形容他的样子,“表少爷脸色好难看,好像谁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似的。” 叶瑾夏笑了声,大概猜得到袁六郎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已经没力气去管了,懒懒地说道:“给我打水来,我要沐浴。” 累了一天,出了一身汗,再不洗洗,她都得嫌弃自己了。 叶瑾夏褪去衣衫坐入水中,紫嫣拿了胰子给她擦拭身体,才刚碰到她的肩膀,便被她打开。 紫嫣愣了愣,她是做错什么事了么? 叶瑾夏靠着浴桶,淡淡道:“先出去。” “是。” 紫嫣退出去,叶瑾夏才完全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滑入水中,蜷缩成一团躺在桶中,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走马灯似的闪过,让她心烦意乱,所有的糟心事都在一天扎着堆的来了。 叶昶、叶昀、袁六郎、叶宁之,还有秦湛! 所有的事都抵不过秦湛,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让她所有的防线溃不成军,修炼多年才养成的淡定自若,就这么被他毁了! 混蛋,别落我手里! 叶瑾夏突地坐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似乎还停留秦湛指尖薄凉的温度,清楚地记得他凑在她耳边低语的样子,半是认真半是戏谑,明媚的阳光下,他温润如玉的容颜竟也显出几分要命的魅惑来。 “叶瑾夏,这一巴掌的仇,我帮你报了,往后你就是我的了,像刚刚那种话,不能再和其他人说了。” 呸,谁是你的! 叶瑾夏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还没有谁对她如此无礼,一个读书人竟然如此无耻,还要不要脸啊?! 坐了很久,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从未怀疑过秦湛能否帮她报仇。 叶昶扇她的这一耳光,她从未想过就这么算了,但叶昶在朝为官数十年,根基深,门生无数,枝繁叶茂的,还深得景泰帝信任,想要对付叶昶,一点都不容易。 若是秦湛,他会怎么做?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想起前几日接二连三的朝廷命官被杀害的事情,她有了些头绪,这些人若说和叶昶没一点交集,那是不可能的,但从他们下手怎么才能将祸水引到叶昶身上,果然还是有些难办。 叶瑾夏有些期待秦湛会做什么,这个长了一张好皮相的读书人,行事作风却不太像一个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宿儒,反倒有武将的气质,她真的好奇秦湛这样不拘一格的人才是怎么过五关斩六将成为当年的探花郎,写出来的文章真的不会被打出来么? 第89章 暗流涌动 “你说什么,那个人逃跑了?”叶昶在书房内听得属下来报,眼中有火星跃起,“你们这么多人去围堵都没有将人拿下来,还回来作甚?” 跪着的几个手下战战兢兢地承受着来自叶昶的怒火,不敢抬头看。 叶昶在房内踱步,过不了多久,门房来报,厉王的人到了。 叶昶怔了怔,眸色骤然幽深下去。 “快请!”叶昶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淡然镇定,房内的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跪着,叶昶的注意力已经从方才的事件中抽离,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几个人如蒙大赦,立即退出了书房。 叶昶理了理衣服,出门将走入中庭的厉王萧绵旭引入书房。 打了一番机锋之后,厉王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问道:“听闻将军最近也在调查陈琦一案,可有此事?” 叶昶心猛地一沉,眸色也幽深起来,看着厉王温润如玉的脸庞,这是一个很年轻但也非常蒙受圣宠的王爷,已经不知不觉有了逼人的气势。 他喝了口茶,淡淡道:“王爷说笑了,国之大事,下官自是在意的。” “那倒也是。”厉王也端起茶盏,吹开水面的浮茶,似有深意地说道:“同朝为官,到底还是有几分同袍之情,而陈琦死得太过蹊跷也太巧了些,在意也是人之常情。” 叶昶附和着说了几句,并无一句实在话,心里头却止不住犯嘀咕,这个人究竟想怎样? 送走了厉王,叶昶的心境并未因此而平复下来,相反,他越发地觉得这次的案子并不像表面这样简单。 陈琦死后,锦衣卫便加入了查案工作,也真就找出了凶手。 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幕后黑手,也不是他们之前猜想的连环杀人案,可以说,第一个朝廷命官的死亡和陈琦的死并没有联系,完全是私仇。 第一个死的人是户部尚书张敬,这个人极有才干,但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好色,还特别没品地强抢民女,前几年还闹出过一个比较大的案子,看上一对长得漂亮的双胞胎,当街将人掳了去,有人上门讨要,也是表面上应下,转身就将人给糟蹋了再扔出去。 可两个姑娘都是贞洁之人,当即就上吊自杀了,之后那户人家还来闹了,但被压了下去,不了了之。 之所以张敬会死,便是因为那起案件中被害的双胞胎姑娘还有个哥哥,这个哥哥拼着一口气,学了些本事,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张敬给杀了。 至于陈琦,凶手杀他的原因也很简单,陈琦弹劾了没有过错的官员,导致那人被贬谪,去的路上让山贼害了命,唯一留下来的便是那官员收养的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孩子长大成人之后,第一件事也是找陈琦算账。 尾随陈琦调查了一个月之久,终于发现陈琦隔一段固定的时间就会去月影楼消遣一番,而且还是乔装成商户,从后门进去。 月影楼里格调很高,对于陈琦这样死要面子的顾客都有相对独立并且固定的房间,极为私密,而且每次来,他都会提前预约,能很放心地在里头潇洒玩乐,不用担心被熟人撞见或者撞车。 这也给了凶手下手的机会。 摸清了陈琦的习性之后,凶手也非常有耐心,在月影楼里做了一个厨子,认认真真地做这项工作,只等时机降临,他杀了陈琦之后也非常大胆,并没有急着辞职离开,若非后厨的人当着锦衣卫的面不小心说了一句‘那天他去上了趟厕所,时间比以前长’这样的话,锦衣卫也不会注意到他。 倒霉的陈琦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而锦衣卫查出了这背后的纠葛,也无法将案件往其他方面想,因为杀人的手法并没有问题,全是他们自己最熟悉的,前一个是个懂些草药的大夫,后一个却是杀了几年牛羊的屠夫。 本以为这件事就能翻篇了,叶昶松了口气,很多人都松了口气,但那又如何,在终于查清真相之后,杀陈琦的人爆出了一个隐秘,他说陈琦身上背着人命,还不止一条,还说陈琦弹劾官员都是有选择的,他自有一种选择机制。 本来这样的话由一个普通人说出来并无多少可信度,可偏生陈琦的名声并不好,锦衣卫就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查到陈琦原来有一个老管家,这个老管家已经住到郊外别院去了,而他手里似乎有一份名册,能证明这十几年来,陈琦在官场上和不少官员交易的名单。 这个消息还算隐秘,但也足够在小范围内掀起惊涛骇浪,毕竟,陈琦这人是挺不讲究的。 叶昶派了私兵去追杀那个老管家,只想在锦衣卫之前将老管家灭口,即便有人会怀疑老管家死得蹊跷,但认证物证毁了之后,总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即使怀疑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任何怀疑都没有用。 但棋差一招,他的人并没有完成任务,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死的死,伤的伤,没能讨到半点好。 叶昶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这股闷气,思索另外的解决法子。 烛火摇摇晃晃,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倒映着晕黄的烛光,晃出一圈圈令人沉醉的微光,他怔了怔,忽的眼前一亮。 他何必这么着急呢? 既然有名册,肯定不止有他这一方的人,方才厉王不就来了么?说是试探他的态度,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做考虑? 他想做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先把自己的底牌亮一亮,这般试探又有何用? 叶昶无声地冷笑,总归不会是他一个,即便是死,还多得是人陪着他,而且单凭一份名册,哪里能给他安一个死罪,怕是做梦! 这般想着,叶昶心上压着的大石头便松了些,总算能喘口气了。 他能想到要将老管家灭口,那些个人自然更会知道,压根不需要急着动手,总会有人先坐不住,就看谁能够捷足先登了,若是都被锦衣卫甩下了,那就......自求多福吧! 第90章 欲盖弥彰 厉王萧绵旭从将军府中走出来,脸色已然沉了下去。 幕僚在马车里等着,见到厉王上来,一看他脸色,便知这次来找叶昶是碰了颗软钉子。 “王爷,现下情况不大乐观。”他低着头,夜风撩起轻薄的窗帘,微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明灭不定的剪影,更显出几分莫测,他目光落在渐渐席卷整座城市的静谧黑夜中,喃喃道:“张敬已经死了,现下陈琦也出了这样的事,局势越发紧张了。” 张敬这个户部尚书虽然好色,但有一点,就是他确实有能力,当户部尚书的这几年,不知为厉王敛了多少财,即便有好几方势力施压,他也能像个陀螺似的滴溜溜直转,抽出去的鞭子压根不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可现在张敬死得不明不白,那个下手的人一看就是个与朝中毫无关系的普通人,根本查不出什么,但张敬死了,于他来说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可户部尚书这个空子若是不填上去,损失只会越来越大,就怕这次会有人趁机再拿张敬之死说事,那牵扯的可就大了。 而陈琦一死,还留下了名册这样的大麻烦。 想想,萧绵旭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大概有哪些人?”他看着车外向后掠过的烛火灯光,眼波明明灭灭,甚是诡异难测。 “几波人都有,秦王、宁王、太子的都有,不过王爷,名册里我们的人最多,我们虽然请到了太子手谕,但锦衣卫那里根本讨不到好处。”幕僚低头略一思索,将现下得来的情况都做了总结,厉王也没有说话。 现下锦衣卫里温如言独大,他是什么性子,都很清楚,即便太子是一国储君,对他来说都是个屁,储君储君,储君的意思就是储备的君主,也就是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只要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他温如言就不会买账。 而这样完全中立的态度就是皇帝希望看到的态度,这样的人领导下的锦衣卫才会是真正的天子亲兵。 温如言很清楚景泰帝的心思,所以能避免的交流尽量不发展,也就养成了这样唯帝独尊的行事风格,很得景泰帝喜欢,也就越来越受信任。 可这样的信任对于厉王这些人来说无异于最大的绊脚石。 他们无法在这堵墙上钻出个洞来,那也就没有办法对那份名册做手脚,想要保下心腹官员就更是难上加难。 但,不作为却是不可以的。 幕僚咬了咬牙,道:“王爷,叶昶是唯一可以拉拢的人了,不然没有兵权在手,那群文官口诛笔伐再是厉害,终究还是差了些。” 厉王眸色又沉了两分,道理他当然都懂,可关键是怎么做! “承情上书,先发制人。”幕僚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献策。 壮士扼腕,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 厉王疲惫地闭上双眼,思索良久,才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京城里的风起云涌,叶瑾夏并不知道,她也在想如果是秦湛,会怎样将火星挑到叶昶这个向来置身事外的人身上。 她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遭,终于想起一个关键人——御史台侍御史陈琦。 张敬和陈琦的案子因为有锦衣卫的插手,加上她给陈琦验尸的结果有结论性的变化,所以案件水落石出的速度比较快,表面上确实都是私仇,看不出半点端倪,但陈琦这个人却是大有问题的。 陈琦是个言官,人送外号铁嘴能言,虽然他沉溺于温柔乡,但这张铁嘴却并没有被姑娘们娇嫩的皮肉化成绕指柔,相反,他依旧刁钻犀利,弹劾了不少清水似的官员。 但弹劾并非张嘴便说就可以,空穴来风可不行,所以,陈琦手中必然会掌握些证据,肯定不仅仅只有那些被弹劾之人的证据,还会有其他人的。 呵,只要有证据,就不怕找不出来! 叶瑾夏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她也想到了要点,便再也不担心了。 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吧,闹得越厉害越好! 她坐在梳妆台前,紫嫣拿着毛巾轻柔地擦拭她的长发,汲干发上的水珠,见叶瑾夏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免挺好奇,几度用眼神示意怀香,怀香却并不想搭理她。 “小姐,脸上得上一些药膏才好。”怀香刚刚替叶瑾夏双手抹了香膏,净了手之后才用手指小心地碰了碰叶瑾夏的脸。 脸上已经上过药了,不仔细看的话,那五道红痕也不是很分明,但也不难想象得到当时那一巴掌落在脸上是有多疼。 怀香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恼恨,“怎生下这样重的手?” 姑娘家家的,若非家境实在差得很了,哪个不是娇娇地养着,更遑论像叶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便是庶女也都是娇生惯养的,而叶瑾夏这样一个嫡女,竟然挨了这么个耳光,也亏他下得去手! 怀香越想,心中越是不忿,叶瑾夏听得好笑,心底却是软软的。 “小姐,是擦这一瓶么?”怀香将妆奁里一个普通的白瓷瓶子拿出来,她记得是今天才放进去的,应该是消肿祛瘀的药膏。 可才刚拿出来,叶瑾夏就变了脸色,颇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不要,这瓶不是。” 怀香讪讪地笑了声,将瓶子又放了回去,心头疑惑,却又不敢看她。 叶瑾夏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也不看那瓶子,兀自拿起另外一瓶,挑了一小块抹在脸颊,也不等头发完全干了就去床上歇息。 半干不湿的发在床单上晕开浅浅的水晕,带着些潮气,叶瑾夏沉沉睡去,难得的,一夜无梦。 醒来时,鼻尖尚有薄凉的药香,经久不散。 她按了按太阳穴,已然清醒,阿七拿着最新传过来的情报给她过目。 叶瑾夏一目十行,粗粗地扫了一遍,眼底漫起些许亮色,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还真是出人意料。” 阿七垂眸,对她的惊喜并无多少反应。 “倒是没料到,竟然真的给我报了仇。”叶瑾夏轻呵了一声,将这张纸条凑近未灭的烛火,火光顿时将纸张吞噬,晕黄的火光落在她脸上,显出几分微暖的润泽来,可眼神却越发的莫测了。 第91章 赈灾良策 叶瑾夏坐卧在秋千上,锦袍宽大,迤逦而开,直接铺在了地上,头顶是紫藤花架,尚未开花,绿叶葱葱,茂盛得很。 便是七月底了,这骄阳依旧如火,灼人得很,蓊蓊郁郁的阔叶被阳光照着,通体仿若有水光流转,将那深碧色都盖了过去,叶瑾夏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斑驳的光影洒在身上,倒也温暖。 想到焦头烂额的那群人,她心情就好得不得了了。 叶瑾夏勾了勾唇,稍稍用力,秋千便荡了起来,如瀑青丝在身后飞扬,缭绕不定。 张敬和陈琦的案子牵扯的人可不少,虽然厉王痛定思痛之后,选择了先发制人,保住了几名要员,可折损的人也不少,至于秦王、宁王之余,都差不太多。 朝堂这一滩看似平静的深水已然吹皱。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这说法虽然夸张了些,但这段时间,用这两个词来形容朝廷的境况,再合适不过了。 陈琦名单上的人大部分遭到贬谪,甚至有收监入刑部大牢等着秋后问斩,天子亲兵连着抄了好几个要员的家,平日里看起来清清白白的人,被抄家之后,金银珠宝却是一箱一箱地运出来,不知闪瞎多少人的眼。 而最焦头烂额的人莫过于已经抱病在家数日的叶昶了。 即便厉王有心拉拢叶昶这个如日中天的大将军,那也得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将这个人拉到自己阵营来,即便拉来了,这个关头,并没有本事保住叶昶的势力。 尤其,呈上去的那份名单里,有五个都是叶昶的人,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五个人无不身居腰职,却在一夕之间全部落马,叶昶想逃脱责任也逃不了,只好抱恙在家,暂时远离这点纷争。 不过也算不上是装病,他却是因为这次的损失惨重而怒火攻心,倒下了,连连找了好几个大夫看诊,他已经连着喝了五日的药了,情况不过稍稍好转罢了。 可叶昶一病,来探望的人并未因此减少,厉王态度依旧如初,他对叶迎春的心思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这会子也没有刻意避嫌,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叶瑾夏不在乎厉王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头盘算的是这几日终于传到京城来的消息——旱灾肆虐,哀鸿遍野,流离失所。 京城之外,随处可见萧索瑟瑟,便是繁荣的城内,已经不知道多了多少衣衫褴褛的流民行乞,有善心之人会接济,但不过是一时缓和罢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饥荒的问题。 现下,旱灾一跃成了皇帝最头疼的问题。 要么天降甘霖,使枯木逢春,润泽农田,要么就解决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问题。 但两个都是极难的事,足够让人头疼。 这一年是景泰三十一年八月,时值深秋,晏朝已经半年未曾下雨,秋日亦是艳阳高照,大旱至,稻田颗粒无收,饥荒肆意横行,各个县城开仓赈灾,但杯水车薪,流民越来越多,世道并不安定,时有灾民发生暴乱,抢夺粮食,经武力镇压,矛盾升级,各大城镇都紧闭城门,拒绝接收流民。 京城里,难民明显增加,城隍庙这些地方已经挤满了难民,偶有商户赈灾放粮赠粥,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时怨声载道,洪武帝当朝发过几次火,也没能想出好的办法。 将军府里,气压也相当之低。 除了叶凝香还能没心没肺地肆意嚣张,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愁绪,在想如何赈灾。 叶瑾夏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瑟缩秋景,若非草木,还真难想象这样灿烂千阳的日子竟然已是秋天。 怀香煮了红枣姜茶,叶瑾夏捧着白瓷杯,温热的水汽弥漫着视线,微微的热度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懒懒地嘬了一口,带着些微甜意的茶水在舌尖滚了一圈,滑入喉间,胃是暖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阿七不知去向,便连紫嫣也神出鬼没,偌大的院子里除了这主仆两,就只剩着木槿在那绣花样子,木棉也在府里乱窜,时不时带回来几个八卦。 “怀香,今儿个什么日子了?”叶瑾夏喝完了茶,伸了个懒腰,靠着窗子,神情一贯的慵懒迷糊,怀香接过杯子,对她这个样子已是见怪不怪,淡定地说道:“已是八月初了。” “八月初了呀。”叶瑾夏眯了眯眼睛,忽而没头没脑地叹了一句,“应该也快了吧?” “什么?”怀香不解地低问道。 叶瑾夏闭上眼睛,阳光晒在身上很暖和,她几乎要睡着了,“我的那赈灾五策,三妹也差不多该知道了吧?” 怀香诧异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小姐,你——” 叶瑾夏似是已经睡着了,长睫如香扇半卷,在光洁白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种安静恬淡的美,怀香觉得叶瑾夏这个时候是最美的,可她却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伸出个手指左右摇了摇,喃喃道:“不可说。” 怀香哑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叶瑾夏今儿个中午用饭时,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赈灾的办法,总结起来就五条,她当时还说着要再完善一番,等着第二天去和叶昶说,讨个赏,说不定赈灾效果好,皇帝一高兴,还能封她个县主当当。 当时屋子里几个丫头都在,因着平时叶瑾夏考虑什么事偶尔也会说出来,她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经叶瑾夏点破,怀香却像是想到了一些事,这才午后,离她吃完午饭才过了一个时辰,屋子里就有两个丫鬟不在了,如果大小姐叶迎春真的告诉了叶昶这赈灾五策,那就能说明一个问题——碎雨阁里有内鬼。 怀香脸色霎时就白了,叶瑾夏勾了勾唇,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睡去,“晚些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嗯。”怀香找来薄毯盖在叶瑾夏身上,等她睡熟了,就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了。 晚些时候,紫嫣回来了,双靥红潮未退,若是平时,怀香只当是太阳太大,晒的,可从叶瑾夏说了赈灾五策的事,她却不得不往深处想,也许,是找谁说了赈灾五策,甚至还得了奖赏,甚至...... 第92章 赈灾良策2 怀香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书,是很简单的三字经,叶瑾夏强行责令她们要学着认字,将她们全塞给阿七,要求每天都要写上两页字,因着叶瑾夏的事并不多,她们除了分内事,其他时间都很闲,怀香还是蛮乐意学习认字,木槿也默默地跟着阿七的节奏走,就是木棉定不下心,至于紫嫣...... 她叹了口气,美艳柔媚,心比天高也是正常,可是,这句话后面往往还跟着一句话,那便是命比纸薄。 怀香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不易察觉,紫嫣心不在她身上,自然也没看到,偶尔看到她怔忡出神的模样,怀香心里头就更不是滋味了,叶瑾夏对她们这些下人已是好到极致,很少摆小姐架子,遇着这样的主子是极大的幸运,若还不知足,妄想蛇吞象,那就怪不得会被撑死了。 晚饭前,木棉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大小姐叶迎春想出了赈灾的办法,正让叶昶高兴着,说到这,她小脸上满是不忿,“我和她们说小姐也想出来了,可没有人相信我。” 有了中午叶瑾夏说的那番话,木棉话里话外都是在替叶瑾夏抱不平,认为叶迎春之所以能想出赈灾的办法,肯定是有人偷听了她们说话去告了密。 紫嫣双肩微不可闻地轻颤,旋即敛眸,双手绞着衣角,有些忐忑,却还若无其事地接了一句“不会吧?” 叶瑾夏还一脸的迷糊,眉如远山,眸似青黛,攒着些惺忪睡意,有水泽莹润,这般看上去颇有撩人风情,听到木棉那番话,极淡的冷光滑过,她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小脸映着遥远而悠然的夕阳云霞,仿佛镀着一层微暖的光泽,竟有几分萧瑟肃然。 第二日,叶昶将叶迎春呈上来的赈灾五策以奏折的形式呈了上去,赢得洪武帝的赞赏,瞥见诸位大臣眼中或艳羡或嫉恨的复杂神色,叶昶颇为自得。 听他提到叶迎春,赵绵旭又是眼前一亮,眼前不觉浮现叶迎春美艳无双的容颜,不论何时都清冷高贵,独独对他情意绵绵,想着旁人觊觎而艳羡的神色,越发的激越。 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叶迎春也没有骄傲自满的迹象,依旧谦和有礼,高贵大方,叶瑾夏道了声三妹,而后给老夫人见礼。 看到叶瑾夏,老夫人眼中浮现些许喜色,看得叶迎春不由得有些恼恨,越发地视叶瑾夏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立马将其拔除。 素柔的指尖紧捏着绢帕,骨节泛着森冷的白色,面上却不显分毫,眼中仍是柔柔的笑意,轻轻晃动,便能将人看醉了。 告了声退安,叶迎春仪态端庄地离开了锦荷园,直到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回到自己的院子,贴身侍婢怜香才看清她眼底汹涌的寒光,几乎要将人撕裂了,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有丝毫懈怠,由着她发泄了一通。 叶瑾夏念了一段佛经,和老夫人讲解,出锦荷园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想着叶迎春如孔雀般的骄傲神色,她不由得低低地笑了,却遇上了姗姗来迟的叶凝玉。 自从那日对林姨娘敲打一番,叶凝玉对她的态度有所好转,到底不敢太嚣张,可总归意难平,见叶瑾夏心情好,忍不住就想刺上两句。 “昨天竟有人说三姐想出的赈灾策你也想出来了,真是笑话,你这样——”你这样的乡下丫头竟然也有这等学识? 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叶瑾夏无心和她纠缠,淡淡一笑,望入她的眼睛,讥诮道:“我从没说过这种话,下人嚼舌根的话你也信?罢了,今日二姐便再教你件事——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很可能为虚,你还是学着用脑子去思考问题,莫跌了自己身份,让人以为将军府的女儿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另外,以后见着我记得叫二姐,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别让人觉得你很没教养。”叶瑾夏撂下这样的话便先行一步离开,气得叶凝玉脸一阵红一阵白。 叶凝霜按住叶凝玉的手,难得拿出胞姐的气势来,“玉姐儿,二姐说得没错,你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口无遮拦,切不能任性妄为。” 叶凝玉面露不忿之色,可话到嘴边,也没敢说出来。 叶瑾夏坐在碎雨阁里,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她能做的已经做了,也提醒过叶昶,那赈灾策并不完整,可叶昶与几个幕僚在书房商量了一整夜,终究只是在那基础上加以润色,并未动过其根本。 其实也能猜得到为什么,叶昶这段时间已经被皇帝不喜,若是不能做出些事情,他这个位置也算是做到头了,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名利,叶昶都会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机会,既是如此,叶瑾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是夜,京城府尹刘大人正从月影楼回来,这种夜黑风高的夜晚,他酒气逼人,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回府的小巷子,作便装打扮的他很普通,眉眼间全是志得意满的小人神态,猥琐如市井小人,不认识他的人绝不会将他认作神气十足的京城府尹。 但一直关注他举动的人却不会认错。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又是个极其幽僻的路段,附近鲜少有人家,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出来。 刘府尹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衣蒙面人,虽然迷糊,可说话依旧嚣张至极,“你是何人?竟敢挡本宫的路?可是活腻歪了!” 他捏着拳头往那人身上砸去,可早被酒色掏空身体的他,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大打出手了。 雪亮的剑光滑过,轻而易举地搭在他脖子上,剑刃已经没入皮下,随时都能挑断他颈部动脉,要了他的命。 刘府尹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人,浑身发颤,裤子上有水滴下来,竟是尿崩了,恶臭刺鼻,哆哆嗦嗦地说道:“这位好汉,你要什么?银子?” 他说着就拿出钱袋,月影楼走了一遭,钱物散去一大半,但也是沉甸甸的,不是个小数目,这绝不是一个小小府尹能有的钱财。 第93章 刺客汝烟 “壮士,这些全都给你,要是不够,我家就在前面,你随我回家取如何?”刘府尹咽了咽口水,满是惊恐地盯着搭在脖子上的剑,冷光刺得他眼睛疼,就差跪下求饶了,这做派无比狼狈,丝毫没有当官者的风度。 但与他相隔不过一步的黑衣人却不为所动,秀致的眉攒出嘲讽的笑。 一道冷光闪过,蔽天的乌云散开,月光倾泻而下,凉凉地映着刘府尹苍白狰狞的脸。 血水如泉涌,从脖子上开的口子里喷薄而出,溅得到处都是,黑衣人跃开两步,冷冷地睨着倒地不起的刘府尹,看着他咽了气。 月光倾城,一袭红衣倾城色,踏着月光从巷子口走来,他的身后,身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众人一字排开,手中齐刷刷的都是雪亮薄冷的绣春刀。 夜风从巷子深处涌来,吹散了厚重的血腥味,却吹不散刘府尹裆部排泄物的恶臭。 温如言抬袖掩鼻,蹙眉,竟是美不胜收。 “你让我恶心了。”他漫不经心地抽出了腰侧的绣春刀,刀光落下的瞬间,他如一道闪电冲向了那名黑衣刺客,挥刀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闲散逸然,声线却如斯凉薄,“所以把命留下吧。” 他身后的锦衣卫众人也都握着绣春刀冲向了刺客,顿时刀光剑影,缭绕混乱,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 叶瑾夏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张纸,蝇头小楷满满,写的都是甲轩这段时间收集的情报。 她眯了眯眼睛,脑子里浮现了夏以笙那张清俊美艳却桀骜不驯的脸,手指微曲,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良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心蹙起,揭开灯的罩子,将纸点燃了,看着火光吞噬了整张纸,才松开捏着的一角,看它化成一滩白灰,徒留一点余烬。 叶瑾夏碾碎了最后一点火星,起身,疲倦地摁着眉心,叫来怀香给她打热水沐浴。 每次思考问题之后,她都喜欢泡在热水中,才能放松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也能放松疲惫倦怠的身体。 怀香知道她的习惯,早就在准备着了,不过半柱香时间,沐浴用的木桶、热汤和洗净的花瓣就都抬进了房间,屏风遮着四面,她们则全退到了屋外候着,没有命令,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能进去。 阿七双手抱着剑坐在檐角,冷冷地放风。 叶瑾夏手搭在木桶边缘,看着水面上漂浮着的菊~花花瓣,忍不住叹气。 她得和怀香抱怨下这个问题,菊~花花瓣洒进水里,黄的,红的缠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锅蛋花汤。 将这些花瓣捞出来放在一边,准备解衣服下水,却突然闻到血腥味,从后面逼了过来,尚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人箍着脖子,捂着嘴不能再动了,也不能说话。 “不准叫,否则我杀了你!” 这人的声音很年轻,虽然嘶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声,而且每说两个字,她的呼吸声就粗重两分。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很奇怪明明阿七在外面守着,为何这个刺客还是进来了,但现在明显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刺客才松开她,但后腰却有异物抵着,冰冷至极,不是刀就是剑。 叶瑾夏就那样站在她前面,淡淡道:“你受伤了。” “闭嘴。” “不治疗的话,你即便能躲过这一劫,也走不出我的院子。” “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这个刺客估计是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贵族小姐,被威胁了还能面不改色地同她交流,若是放在平日里,定是要赞上几声,可现在她实在没那闲心与叶瑾夏套近乎,甚至连搭话的力气都要没了,呼吸越发粗重,可握剑的手却十分稳当,抵着她的后腰,只要叶瑾夏有半点动作,便能一举刺穿她。 叶瑾夏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寻思着自己如果硬来能有几分胜算,最后发现,胜算为零,原谅她虽然有一堆战斗力爆表的牛人护着,可惜自己终究是战斗力不超过五的渣渣。 她暗暗揣测这个刺客是怎么闯到她房间里的,毕竟,阿七一直在外面守着,凭阿七的身手,这个刺客应该不可能避开她的耳目。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叶瑾夏吸了吸鼻子,闻到了血腥味,从挟持她的这个刺客身上传来的,看来伤得很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放下剑,咱们坐下好好聊聊,我还能帮你疗伤,反正你也不亏。” 叶瑾夏的声音很平静,并无被挟持的窘迫和紧张,倒像是月下赏花喝酒那么闲散轻松,李汝烟终是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你不怕死么?” “不怕。”叶瑾夏很老实地摇头,对她反倒没有面对袁氏时的戒备,有的话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了,“可我大仇未报,还不能死,看你这副行头,怕是刚杀了人又遭人追杀吧?” 叶瑾夏顿了顿,一边计算着该怎样使自己逃脱她的掌控又能让自己受的伤害降到最低,心里头暗骂阿七竟然关键时刻掉链子,却不得不平心静气,低声道:“难不成这段时间在京城刺杀官员的刺客就是你?” 李汝烟愣了一下,手腕转过一个角度,剑刃与叶瑾夏的腰贴得更紧,嘶哑的嗓音裹着森寒的杀气,“你到底是谁?” 叶瑾夏知道自己猜对了,继张敬和陈琦之后,这个月已经有三个朝廷命官被杀,官职不算很高,大都是一击毙命,可死得十分凄惨,简言之就是没有被戳了一剑就立马咽气,而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感受死神慢慢逼近自己。 由此可见,杀手与这些官员大概有难以解开的仇怨,不然也不至于杀人,还在他临死前这么折磨人家。 别人或许不知道,叶瑾夏却是清楚,这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朝廷命官,在一年前豫王谋反案中,或多或少都扮演了一个角色,组合起来便将萧绵泽谋反的罪名坐实,若要问为何这么容易就查出来,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虾兵蟹将,死了便死了,反正幕后黑手也不会心疼。 第94章 对峙锦衣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将热意逼了回去,嗓音泠泠似水,“你若是想要从将军府里劫持一个人而后逃出去,我是最不合适的对象,毕竟我最不受宠,不过嘛,就是因为不受宠,住的地方才又破又偏僻,藏人倒是合适。” 见她已然不将生死当回事,李汝烟有些诧异,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了些一直被忽视的事情。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手,转而掰过叶瑾夏的肩膀,清冷的容颜渐从青涩变得成熟,可眉眼终究是没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李汝烟眼睛蓦地瞪大,手用力地抓着她的双肩,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叶瑾夏?你是叶瑾夏么?” 叶瑾夏微微蹙眉,没能挣开她的禁锢,点了点头,并没有记起眼前道破她姓名的刺客是何人。 李汝烟眼神有些涣散,一把扯下遮面的黑巾,苍白的容颜之上洇开浅浅的笑,她一把抱住叶瑾夏,像是见到失而复得的宝物那般欣喜乃至兴奋,“夏姐儿,我是汝烟,李汝烟,是你的表姐,你不记得了么?” 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叶瑾夏一脸茫然,李汝烟还想说什么提醒一番,院子外面却有动静了,隐约听到“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避让”的字眼,她面色又是一变,提着剑想往外走。 “慢着,现在来不及了,你先在我屋里躲着。”叶瑾夏拉住她,四下寻找能藏人的地方,李汝烟突破锦衣卫的重围,已经受了不小的伤,肩上的血顺着手臂淌下,房间的地上有一滴一滴顺过来的血渍,摇曳的烛光中,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虚弱得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这个时候,她却执意要挣开叶瑾夏的手,“不行,留在这一定会牵连你。” 叶瑾夏拖着她的手,直接将人塞到床上,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哪怕锦衣卫的刀驾到我脖子上了,也不能发出半点动静!” 李汝烟望入她的眼睛,冰雕玉琢般的眸子清亮如雪,明明是十六岁的小丫头,却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没有的冷定,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不容置喙,李汝烟点了点头,叶瑾夏笑了,“委屈你再撑一下,今晚上注定不太平。” 叶瑾夏撂下这句话,将床帷放下来,自己则走到屏风之中,迅速地剥了衣服跳进木桶中,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还听见了很熟悉的说话声——温如言。 她啧啧两声,有些头疼。 旁的锦衣卫倒是好办,温如言亲自出马,就不太好糊弄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清风苑外,冲在最前面的是刘武,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叫了起来,“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退开,莫让我们难做。” 阿七抱着剑从屋顶上跳下,冷冷地看着刘武,刷地抽出了剑,指着他,“出去。” 见到阿七冰山似的脸,刘武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起来,“你,你,你怎么在这?” “出去。”阿七又重复了一边,剑尖往前送了一寸,再送出去一寸,就能刺穿刘武的脖子。 刘武哆嗦着往后退,堆着笑脸道:“咱们不动手,不动手。” “出去!” 话到第三遍,就没有转圜的余地,阿七手一抖,剑光如长蛇刺出,刘武惊骇地瞪大眼睛,连忙用绣春刀挡了第一剑,手都在发抖,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剑上的寒意却如影随形。 斜刺出一抹冷光,抵住阿七的剑,只过了一招,阿七便退回了原地。 温如言踏着清冷的月色从阴影中走出,半明半灭的光影之下,他一袭红衣,足以倾覆这无边月色,院子里除阿七与怀香之外的女人,全都看着他嘴角娇媚的笑意怔怔入了神。 “二小姐可在?” 温如言收刀,广袖垂下,自刀身滑过,淡淡的嗓音噙着笑意,恰到好处,让人移不开眼。 阿七还没说话,紫嫣就忙不迭地站起来,出声道:“小姐在沐浴更衣,几位大人,还请回吧。” “无妨,我等着便好。”温如言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眼中却如浮着一层薄冰,看不到丝毫温度,淡淡地滑过紫嫣,攒出一点讽刺嘲弄。 阿七握剑的手紧了紧,冷声道:“出去。” “没进去搜一趟,我自然不可能离开,更何况,”温如言顿了顿,薄唇勾起,笑意越发邪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若真要硬闯,你也拦不住。” 阿七眼中全然没有波动,一派冷意,手腕一转,横在胸前,剑刃折射着微冷的月光,落在温如言脸上,勾勒出几点冷意,“出去。” “呵,看来是没得谈了。”温如言忽然动了,袖袍翻飞,却挡不住绣春刀上凛冽的冷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阿七直直地站在那,等到刀锋滑过来的时候,才突然抬手,长剑抖直了,发出铮铮清音,刀剑交击,擦出亮眼的火花,紫嫣攥紧了手帕,吓得脸都白了,木槿和莲心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站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怀香提着裙摆匆匆跑出来,气息不大稳,却勉力提高声音喝道:“住手,小姐让温都督自己进去检查。” 阿七闻言,收剑后撤,依旧横剑在前,戒备着温如言和他身后的一干锦衣卫。 “多谢二小姐以大局为重。”温如言绕开阿七往里面走,有他在,刘武为首的锦衣卫,脸色才好看些,若当真独自面对叶瑾夏,他们只会被秒成渣渣。 看着走在前面的红衣身影,堪称绝色的男子,虽然心狠手辣了些,可着实是锦衣卫里最拿得出手的人物。 怀香拦住温如言身后的那些人,带着公式化的得体笑容,声音却是冷的,“小姐说了,只让何都督进去。” “小丫头——” 刘武吊起眼睛瞪她,怀香心里虽然怕,可也不愿露了怯,冷笑着瞪回去,还真让刘武将要说的话全咽了下去。 温如言若有所思地笑了,垂眸看她,“二小姐可有说原因?” 怀香摇头,“小姐只说让我来叫你过去。” 温如言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便收了刀,红衣倾城,映着月光,衣袂翻飞舞动,越发让人挪不开眼。 第95章 插科打诨 “咚、咚、咚——”他站在门外,敲门三声,声音极为好听,“二小姐?” 叶瑾夏还坐在木桶里,温热的水氤氲着白色水汽,她的肌肤也呈现一种粉嫩的颜色,听到屋外温如言凉而柔的声音,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双手捧着水往身上淋,伴着泠泠水声她低低地讥诮道:“温都督,好大的架势,今儿个是非要进屋里咯?” 温如言放下手,袖子垂下,清冷月色自窗户洒下,美如谪仙,遗世独立,他轻笑,“自然,今夜城里有刺客出没,未免误伤二小姐,还是搜查一番的好。” “得了吧,在我面前至于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屁话么?”叶瑾夏拿着胰子涂抹手臂,慢慢地擦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虚伪。” “那烦请二小姐行个方便?” “非得进我屋子搜查?哪怕我还在沐浴更衣?” 温如言听得到淅沥沥的水响,隔着扇门,里面还有屏风遮着,他什么都看不见,可依稀能想象得到叶瑾夏是怎样一副光景,面若桃花,却冷笑涟涟,十足的看不惯锦衣卫行事。 他定了定心神,唇边笑意又深了几分,“你若执意如此,我只好道一声抱歉。” “无妨。”叶瑾夏咯咯地笑了起来,温如言心头一跳,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叶瑾夏接下来说的话成功地让他黑了脸,“你知道我为何只让你单独过来么?” 她顿了顿,眼里满是亮晶晶的笑意,狡黠得像一只小狐狸,“温都督身份尊贵,长得又是一表人才,倾国倾城,被你冒犯,我还能找个理由赖上你,咱两也算门当户对,是不?” 温如言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忽然又松开,轻笑,“二小姐可是在说笑?” “你觉得呢?”叶瑾夏趴在浴桶上,语调轻松,含着笑意,可眼底却无丝毫温度,“若是温都督担心杀孽过重,大可不必担心这一点,我自小见过的死人怕也不会比你少,也算是志同道合,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二小姐莫要开玩笑,说出去有损您的闺誉。” “闺誉?”叶瑾夏只差没爆个粗口骂个你放屁,却是咯咯地笑了起来,半晌才缓过气来,淡淡道:“大晚上的要来闯我的闺房,明知我在沐浴更衣,却还执意要进来搜查,你怎么不担心有损我闺誉呢?今天不是你要给我个交代么?要不,你带来的那些人把命全都留下如何?” 温如言唇边的笑意慢慢冷下去,“二小姐这是为难在下。” “为难谈不上,本就不同道,那便不相谋,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若执意如此,那便再等上半柱香的时间,待我穿戴整齐再来迎接。”叶瑾夏起身,用手帕擦去身上的水渍,含笑的低语氤氲着腾腾热气,竟有几分寒意,“就是不知道院子外的那些人能不能等。” 几乎是同时,温如言听到了刀剑交击的声音,隐约有凄厉的惨叫,还有惊慌的呼声,他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叶瑾夏,你什么意思?” 广袖飞舞,绣春刀应声而出,竟直直地劈开了房门,屏风受刀气所伤,绢布从中间裂开一条缝,轰的一声倒下,刀气未尽,擦着叶瑾夏的肩膀掠过,带出一串血珠,在茫茫热气中,滴到了木桶里。 “啪——”晕开一朵血花,慢慢沉了下去。 “滴答——” 偌大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水珠滴在热水中的声音,叶瑾夏擦水的动作一滞,立即扯下搭在木架上的衣服,裹在身上,双手不得不死死地拽着随时都可能滑下去的衣襟,她庆幸自己今晚上准备的衣服是长衫,一直垂到脚踝。 绢布被刀气搅得粉碎,漫天飞舞,仿若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温如言手执绣春刀站在门口,眉目艳丽如花,妖魅入骨,红衣如血,仿若挥舞着镰刀的死神,手起刀落,便是人头落地。 触及他冰冷如雪的眸光,叶瑾夏无畏地勾了勾唇角,攒出个妩媚而散漫的笑,赤足走来,每一步都洇开一滩水,步步生莲花。 温如言下意识地紧了紧刀柄,莫名有些紧张,竟是朝后退了两步。 叶瑾夏抬手,他头一偏,竟是要躲开她。 “你怕什么?”叶瑾夏声音泠泠似水,带着些讥诮嘲讽,温如言心下一滞,无言以对,目光自她被热气蒸得微红的脸上掠过,不觉有些闪躲,喃喃道:“在下无心冒犯,还望二小姐见谅。” “啧,我才刚说要不结个连理,你就急着毁我清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真存了那些心思。”叶瑾夏笑得花枝乱颤,侧开身子,给他让出一条道,做了个请的手势,“门都被你劈坏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在外面杵着,进来搜吧,不过我把话撂在前头,若是搜不到你要找的人或者东西,外面的那几条命就都是我的,至于你,” 她顿了顿,眼底洇开若有若无的笑意,“温都督便想想怎么将今天的事圆过去吧。” 温如言被她看得有些窘迫,这女人是属狐狸的,决不能小觑,他别开头,冷冷道:“叶瑾夏,咱两明人不说暗话,我追着那刺客来的,就在你这边断了踪迹,而且,你屋子里有血腥味,难不成你要说是我伤了你?” 他霜雪般的目光落在叶瑾夏肩上,刀气擦着她肩膀过去,有血流出来,将松松垮垮的衣服也染出了梅花朵朵。 叶瑾夏不可置否地挑眉,讥诮道:“温如言,你是属狗的吧?我来了葵水,你也闻得出?” “......”温如言一时噎住,目光缓缓下移,看到她光洁白皙的小腿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线,还真是来了葵水,而且还血崩了...... 瞬间,温如言的俊颜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了声抱歉,叶瑾夏才不接受这种毫无意义的道歉,冷冷道:“我看你还是想办法将今天的事圆过去才是正道。” 温如言眯了眯眼睛,俯身凝住叶瑾夏黑亮的眸子,低低地笑了,“清玄(表字)觉得二小姐的提议甚好。” 第96章 有惊无险 温如言是最适合红色的人,这样血一般的颜色与他的风华相映成辉,领子交颈而下,线条冷峻而流畅,一痕锁骨若隐若现,很让人有一探究竟的冲动,暗色帛带松松将墨发束了,眉目间晕开些些妖气,眸子如染了月色般温雅动人。 这样一个男子近在咫尺,微微俯身,看着自己,妖魅入骨,两人鼻尖几乎相对,甚是暧昧,彼此的呼吸都一清二楚。 叶瑾夏眨了眨眼睛,挑眉,“是么?” “是的,我也愿意。”温如言微愕,抽离些许,含笑看着叶瑾夏,却见她勾唇轻笑,眼神却散漫而嘲讽,“可惜了,我不愿意。” “......” 哪有人耍了流氓,快要得逞的时候又放弃的? 温如言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没有进去,若无其事地将绣春刀收回刀鞘,纤长白皙的指尖绕着鬓边一绺长发,咻然松开,淡淡道:“既然三小姐不愿意,那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叶瑾夏背倚着未坏的门,眸光扫过满地狼藉,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可不成,至少得把门修好,另外,记得赔我个屏风钱,贵着呢,明天为期,过期那就等着赔利息钱,十二分的利,不算过分吧?” “......” 温如言暗暗骂了一句无耻,摔袖走人。 院子外,阿七手持长剑,以刘武为首的锦衣卫众人全都受了伤,绣春刀全都掉在地上,从手臂伤处涌来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刀背上,大红飞鱼服被激荡的刀光剑影戳出好几个洞。 不止如此,他们大都衣衫不整,一只手捏着衣襟,一只手提着裤子,院中的女眷都是掩面回避,不敢直视,大概也只有阿七这样的强人还能镇定如初。 见到温如言款款走来,也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觉着自己太特么丢人了。 阿七收了剑让开两步,看也没看温如言一眼,就径直绕开他往里屋走去,她自然听到了门被劈开的动静,可碍于叶瑾夏的命令,只能守着这些人,不让进去,现在温如言都出来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温如言目光凉凉地扫过一院子狼狈不堪的锦衣卫,觉得用废物来形容他们都是抬举,然而唇边的笑意却如春日繁花,茂盛肆意。 几个人浑身哆了一嗦,默默地转身系好裤腰带,捡起掉在地上的绣春刀,默默地跟上温如言神祗般的背影。 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和叶瑾夏打照面,太点儿背了! 这种被一个女人压着打,还是十几个人一起被压制的战绩,根本就是耻辱,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李汝烟伤得重,却谨记着叶瑾夏的指令,眼见着她可能被温如言欺辱,也只能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动静,血气上涌,竟是晕过去了,不过这也少了叶瑾夏的麻烦。 叶瑾夏将衣服穿戴整齐,解散的头发也随意地盘在脑后,手里拿着伤药和剪刀,小心翼翼地揭开李汝烟的夜行衣,只见她肩上、手臂都有不轻的伤口,汨汨往外涌着血,床上都染开了大片富丽堂皇的红色牡丹。 阿七守着被破坏的门,便是连怀香都不能进去,将李汝烟的伤口清理好,上过药,她便扶着李汝烟在一旁的软榻上歇着,自己则动手将弄脏的床单扯下来,让怀香拿着新的进来换下。 李汝烟重新躺到床上,帷幔放下来,谁都看不清里面是何光景,确认不会被发现,叶瑾夏才松了口气,今天晚上兵荒马乱,但也算是有惊无险。 紫嫣她们进来收拾的时候,都是愣了,心下惊骇,她们不在场的时候,叶瑾夏与温如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门被踢坏了不说,就连屏风也全都碎了,几个人默默地收拾,不敢多嘴问。 叶瑾夏坐在软榻上,揉着眉心,低低的声音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今天的事,别让我听到不想听到的话。” “是,小姐,婢子知道了。” 几人唯唯诺诺地应下,便退出去了。 叶瑾夏本还诧异李汝烟为何能不惊动阿七就进了她的房间,后来才发现,窗户是开着的,她误打误撞爬了进来,再加上后来,锦衣卫也追了进来,闹出的动静更大,叶瑾夏又一直没有发作,屋子里的动静不大,所以阿七也就没放在心上。 “夏姐儿,你那点血是怎么弄的?”李汝烟翻了个身,晕黄的烛光中,叶瑾夏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微暖的润泽,但精神并不是很好,忽的想起方才叶瑾夏同温如言说的那些话,有些紧张,“你不会伤了自己吧?” “确实是葵水,你莫要担心。”叶瑾夏抿唇笑了下,唇上没有什么血色,秀气的眉心紧蹙,显然在忍耐些什么。 李汝烟伸手覆上她小腹,练武之人血气要充足些,掌心的暖意透过薄衫,叶瑾夏的心抽了一下,没有拂开她的手。 她有些怀念这种感觉...... 李汝烟睡得不大安稳,叶瑾夏点了一盘安魂香,实在累得不行,才在她身边躺着睡下,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汝烟就醒了,看着身边缩成猫似的叶瑾夏,有些发怔。 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尖滑过她微蹙的眉心,明明梦到了不甚愉快的景色,愣是没说一个字的梦话,也是个能忍的。 李汝烟这厢叹了口气,将军府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当年初见叶瑾夏,是何等讶异,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行事却有些粗犷,特别喜欢追着那叫萧绵旭的皇子身后跑,不知惹了多少人不喜,可笑得还是很春花烂漫。 若是别的人,或许真的不喜欢,可他们魏国公府里出来的人,不论男女,大都是洒脱的性子,叶瑾夏这等不拘一格的性子,还颇为符合他们的口味,只可惜...... 她五指收紧,指尖掐入掌心,眼里迸出些怨恨,魏国公府上下八十一条人命,除了她这个一直被养在庵堂里的小女儿,无一幸免。 纵使她的动静很小,叶瑾夏还是醒了,手按着隐隐作疼的眉心,爬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身边还坐着个人,茫然地呆了几秒,才想起昨晚上的事。 盯着李汝烟苍白的眉眼怔怔入了神,许久,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问了句,“你饿吗?” 第97章 回马一枪 “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就惦记着吃。”李汝烟禁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捏了捏叶瑾夏尚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这一笑又牵动伤口,她抱着手倒在锦被上,眼里是灿烂的笑意。 叶瑾夏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有些怔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无端端有些难过起来。 她擦了擦眼睛,将涌上来的热意逼了回去,没在李汝烟面前露出异样,打着哈切,掀开床帷走下去,还没完全醒过来,就听见怀香急急的声音,“小姐,不好了,温如言又来了。” 一个激灵,所有的瞌睡全醒了。 李汝烟也如临大敌,昨夜与锦衣卫一战着实太惊险,旁的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虾米,可温如言这个都督却是强得一比,愣是在她身上留了两道伤,到现在还疼。 而且昨夜叶瑾夏与其斗智斗勇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明知道叶瑾夏在沐浴更衣,竟然还敢将门劈坏了,大有硬闯的架势,虽说最后被叶瑾夏诳出去,可难保他没起疑。 “我来解决,你继续睡着,待会再让人端早点上来。” 叶瑾夏安抚好李汝烟的情绪,穿着鞋子走出了内室,才刚迈出那扇被劈坏的门,就看见怀香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她推进内屋,摁在梳妆台前,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跑出来了?头发没束好,衣服也没穿好,这么出去会被人笑的。” 怀香是个镇定的好姑娘,就是再看不惯叶瑾夏这副糙汉子模样,也努力尽到自己的责任,打来水给她洗漱,又翻箱倒柜摸出件能衬出叶瑾夏美貌的衣服,熟练地帮她梳妆打扮。 叶瑾夏不大乐意往脸上抹粉,坚决阻止她给自己涂面脂,怀香无法,只得帮她梳了个比较华美的发髻,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人,叶瑾夏又十分没形象地打了个哈切,看得怀香有些手痒。 叶瑾夏无视她略带嫌弃的目光,大大咧咧地走出去,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那袭红衣,晨光熹微,还起了薄薄的雾气,他的脸有些模糊,可这身衣服却十分的扎眼。 “温大人,你是只有红色的衣服么?”叶瑾夏嘴角微抽,倚着门,懒懒地和他搭话,怀香戳了戳她的腰,示意自家小姐要注意形象,叶瑾夏淡淡地瞥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直起腰,散漫地说道:“温大人贵人事多,不会记得这些细节的。” “二小姐又说笑了。” 温如言转身,双手背在身后,面如冠玉,身形颀长,晨光细碎,给他镀上了温柔清浅的光晕,只可惜,还是盖不去他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哪怕他是笑着的。 越是美的东西越不可碰,这是更古不变的定理,叶瑾夏挪开目光,没看到形影不离的绣春刀,不由得更加好奇,“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 温如言闭着眼睛,秋风瑟瑟,吹散了院子里的雾气,旋即睁开眼,那一瞬的晨光乍现,他低笑,“南风。” “......”叶瑾夏无言以对,温如言却是笑得越发肆意,美得好像一幅画,让人不忍心打扰,只是,叶瑾夏从来都不懂风雅,又说了句煞风景的话,“你大清早的跑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今天刮的什么风吧?有话快说,我还想回去再补个觉。” 温如言怔了一瞬,旋即攒出个笑来,叶瑾夏顿觉有妖气,迎面而来的风也成了妖风。 “这是昨夜你要求的赔偿。”温如言手里拿着几张面值不小的银票,少不得得有三千两。 叶瑾夏挑眉,如沐春风,笑意浅浅,让怀香去接,经过那日在提刑司的威胁和昨夜的硬闯事件,她对温如言很有意见,对他的称呼直接由温大人进化成了温如言,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接了,跟避瘟疫似的立马跑了回去,看得温如言嘴角的笑都僵硬了。 “这多不好意思?一个屏风而已,不值这么多。”叶瑾夏看了眼这三千两银票,眼中放光,典型的见钱眼开,却还装作为难的样子,见温如言脸色有些黑,又道:“不过温大人大方,我也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另外把门修一修吧。” “......修门的钱也在其列。”温如言嘴角微抽,真想照着叶瑾夏故作为难的脸摔上两耳光,怎么有这么无耻欠揍的人? 她眨眼,狡黠得像一只小狐狸,“温大人记错了吧?我昨儿个要求的分明是把门修好,另外将屏风的钱补上。” 她说着便往旁边侧开一步,示意温如言进来,漫不经心地说道:“门没了,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你说是不是呢?”她故意将不踏实三个字咬得很重,眼中也多了些深意,暗讽温如言无利不起早。 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到他什么心思,昨天晚上温如言虽然带着人离开,但并没有打消疑虑,所以将军府外一定有不少锦衣卫的人守着,没看到刺客出去,少不得得再跑一趟,借着送钱的名号,再来杀个回马枪。 温如言脸色一变再变,没再说什么,当真走了进去,目光逡巡一周,落在角落里的那扇门上,溢出星子般的笑意,“既然二小姐盛情相邀,我也勉为其难观摩一番,如何?” 叶瑾夏翻了个白眼,大大咧咧地在软榻上坐下,手撑着下巴,脑袋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栽下去睡着。 温如言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滑过被床帷遮着的床榻,眸子微眯,“二小姐昨儿个没睡好?” “自然。”叶瑾夏被怀香推了一下,又不情不愿地坐直了,掩面打了个哈切,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昨儿个伤了我的心,睡不好也是正常。” 温如言还是不大习惯她满嘴胡言乱语,讪讪一笑道:“修门这项技术我还没学会,下午再叫着师傅来收拾如何?” “那你是看够了?”对付温如言,软的不行,硬的更是不行,她只能比不要脸。 “二小姐又说笑了。”温如言架不住,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双手抱拳,告辞离开了。 叶瑾夏松了口气,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摸了摸心口,真的差点被吓死了,幸好,李汝烟配合得不错。 第98章 街角偶遇 温如言踏着晨光走出了将军府,立即有人从暗处迎上来,真如叶瑾夏所料,这些人昨晚上在将军府外守了一晚上。 “都督,情况如何?”刘武小心翼翼地问道。 温如言面色不变,眼神却沉了两分,凝着将军府森森的围墙,默然不语。 李汝烟和叶瑾夏一样,常年都生活在庵堂,不过境遇却是截然不同,叶瑾夏是去做苦力的,而李汝烟却是学了十八般武艺傍身,但都逃脱了魏国公府的灭门惨案,叶瑾夏重归叶府,决意推翻冤情,而李汝烟则游走于黑夜之中,将诸多参与那惨案的官员一个个刺杀。 叶瑾夏听了李汝烟的调查,微微蹙眉。 最后她却说,“表姐,这件事你暂时不要管了。” 李汝烟自然是不理解的,“为何?” “你杀的全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对案子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反倒会打草惊蛇,昨晚上锦衣卫的围剿你应该也看出了端倪吧?” 叶瑾夏按着眉心,温如言妖邪肆意的容颜与那年瓢泼大雨中的残忍笑颜重叠在一起,她有点头疼,喃喃道:“已经有人预测到你下一步会刺杀何人,早有天罗地网等着,绝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再一次逃脱。” 李汝烟沉默,叶瑾夏不提,她也有感觉,昨晚上温如言来得太是时候,刘府尹还没死透,锦衣卫就来了,这分明就是早有安排,或许指挥这次行动的人还想借她的手将外围的官员全都杀了,也省得他们自己动手沾一身腥气。 叶瑾夏恢复些力气,才道:“所以暂时不要行动,既然现在是风雨楼里的二当家,就好好待着,有需要我再找你如何?这两天先在我屋子里歇着,没我的命令,她们都不会进来,有阿七看着,她们不敢乱来的,伤好了再送你出去,温如言其人太狡诈,现在府外肯定有不少锦衣卫的人。” 李汝烟点头应下,也知道单凭自己一个人除了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不了什么了。 她看着叶瑾夏白皙光洁的侧脸,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当年天真浪漫的小丫头竟成长得如此冷定沉稳?面对温如言那样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也敢肆无忌惮地调笑,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 叶瑾夏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将军府虽然大,可昨夜叶瑾夏同锦衣卫的那番争执早就传遍了,老夫人没说什么,只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叹气。 “祖母,昨夜是他们做得太过分,还请您不要怪夏姐儿鲁莽。” “女儿家,就不能太柔弱,还让人以为我们好欺负,只是,”老夫人并不生气,反倒现出些许担忧,“二丫头,你太莽撞,锦衣卫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人,若是伤着你该怎么办?” “夏姐儿省得了,以后绝不这样了。”叶瑾夏做了保证,老夫人才笑了,又说了一会体己话,叶瑾夏才离开。 下午的时候,温如言当真带了师傅来修门,叶瑾夏知道这个人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早有准备,让李汝烟穿着婢子的衣服在外院候着,所有的人都被温如言的脸吸引过去,哪管得着身边多了个人? 门修好了,自始至终,叶瑾夏都噙着淡笑看着温如言,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讥诮,温如言也一贯淡然地笑着,可这种人生来就是让人羞愤欲死的存在,叶瑾夏敢保证,若是叶迎春看到温如言,必定万分懊悔,身为京城第一美女的她却输给了一个男人,这绝对是最耻辱的事。 都是蛇蝎美人,倒也般配,不过温如言似乎更心狠手辣,叶迎春怕是招架不住,这么想着竟笑了起来,笑得温如言一头雾水,似笑非笑地看她,“二小姐因何发笑?” 叶瑾夏猛然对上这么张娇媚入骨的脸,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抬手轻抚脸庞,有些懊恼,一个大男人生得这么勾人是为哪般? 她讪讪笑道:“门都修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赶紧滚! 温如言没有为难她,带着人走了。 叶瑾夏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都是早上去老夫人屋子里请个安,其余时间都在看书,李汝烟诧异,叶瑾夏的文房四宝很齐全,可从不见她动笔写字,问她,却是笑而不语,继续埋头看书。 时间长了,李汝烟看明白了,阿七并非她的婢子,而是贴身侍卫,外带传递信息的功能,她看的很多东西并非书,而是类似于调查报告的东西。 消磨了四五天的时间,叶瑾夏大大咧咧地出府了,照例只带着丙一,怀香看家,至于李汝烟,她并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将这移动靶子带在身边,让温如言有机可乘,只让李汝烟穿着下人的衣服,从后门出去了,反正人来人往,锦衣卫那些人,便是眼神再好,也不可能认得出这便是那日的刺客,毕竟他们连男女都分不清。 叶瑾夏去自己的铺子转了一圈,将账册过了一遍,没发现问题,自从袁氏不当家,她就大肆整治一番,虽然经营状况不甚好,可终究开始盈利,而非一个劲地亏损了。 想着这些钱都是自己的,叶瑾夏心情还是美美哒。 在街上却恰好遇上秦湛,见到叶瑾夏,微微发怔,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打招呼,叶瑾夏有些不大自在,但很快坦然。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逛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自然地和已经换回自己衣服的李汝烟汇合,四个人这么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让人奇怪。 走到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叶瑾夏听到熟悉的语声,她微怔,竟然是许久不曾见的故人。 也没过多考虑就走了进去,一华裳男子风流倜傥,做的事却有点那啥,他拦着个姿容明艳的女子,一脸流氓样,可眼神却是凶狠的。 巧的是,这两个人,叶瑾夏都认识。 男子生得一副好皮囊,虽比不上温如言,那也是玉树临风,这便是名动京城的风流公子哥元祐,楚南公的养子,最是风流少年郎,和她也算旧识;至于他拦着的那个姑娘,姿容不俗,可举止打扮并非中原女子,多了些草原儿女们的豪迈不俗。 北狄的公主啊,好像叫乌娜...... 第99章 临江赋诗 叶瑾夏捏紧拳头,再抬眸时,眼风淡淡,看不见丝毫波动。 李汝烟有颗侠义之心,自然见不得当街耍流氓的行径,刷刷几招便让元祐失了先机,那公主立即跑了。 元祐想拦,可李汝烟手中的剑也不是吃素的,愣是让他寸步难进。 “给我让开!”元祐捏着拳头,额角青筋直跳,已然动了真怒,这京城里,敢用剑指着他的女人,李汝烟是第一个。 他自小就是混世魔王,加之身份的特殊性,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成熟得也早,看上哪家的姑娘就直接去追,凭这张风骚俊秀的脸,再加上嘴甜,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唬得人晕头转向,五迷三道,自觉就从了他,可强抢民女,这还是第一次。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看来这乌娜公主对元祐做了了不得的事,不然也不至于这般气急败坏,全然没有纨绔的样子。 李汝烟最见不惯纨绔子弟当街耍流氓,只将剑又往前递出一寸,眼神微冷,充满不屑和挑衅,摆明了不肯放元祐过去。 剑拔弩张,眼见着要打起来,叶瑾夏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元小公爷,别来无恙。” 元祐只觉着这声音很耳熟,转过头来,叶瑾夏清冷出尘的脸映入眼帘,他蓦地瞪大了眼睛,惊骇诧异,紧接着便是狂喜万分,扑过来将叶瑾夏抱了个满怀,开怀大笑,“表妹,想死表哥了。” “我看你确实想死了!”叶瑾夏也没料到他如此直接,竟然突袭抱了自己,下意识地屈膝,抵住元祐小腹,意料之中的惨烈叫声刺激着耳膜。 叶瑾夏手捂着耳朵,笑盈盈地看着元祐以一个怪异地姿势退开,过了好久,他眼中的水泽才散去,指着叶瑾夏,恨恨道:“难怪人说蛇蝎美人,这话原是不假的,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表哥,你忘了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么?”叶瑾夏眼中笑意更甚,看着元祐半天都缓不过来的脸色,心情颇好,李汝烟见这两人是旧识,还以表哥表妹来称呼,就更加奇怪了,她可不记得叶瑾夏有这么一号亲戚。 元祐不说话了,站直了身体,散漫不羁地将叶瑾夏身边的几个人打量个遍,对李汝烟这号生猛女子,还是多了不少关注。 刚刚那一剑,还真是够狠的! 虽不是大街上,但小巷子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并非说话的地方,元祐点了临江仙这个名贯京城的酒楼。 临江仙上,元祐凭着一张辨识度颇高的脸就占到了一间雅座,窗户外是浩浩汤汤的抚仙湖,碧波荡漾,扁舟成景,岸边绿柳成荫,再往下是白色的沙滩,有小孩子在肆意玩耍。 叶瑾夏以手支额,含笑看着元祐,“你怎么当街调戏姑娘?难不成不做风流纨绔,改行当流氓?强抢民女的事也亏得你做得出来,若是元公爷知道,怕是得打断你一条腿。” 说起乌娜,元祐气得脸色都变了,怒不可遏道:“你还敢说,要不是这小妮子下手太狠,我至于斤斤计较么?” 不知为何,叶瑾夏似乎闻到了一种名为奸情的味道。 看着元祐便秘似的难看脸色,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四个人同时打量她,干坐着也能发笑,莫不是脑子坏了? 叶瑾夏连忙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只看着元祐,做了个我懂的表情。 你懂?你懂个屁啊!! 元祐内心在咆哮,屋子里有女眷在,还有个身份不明的书生在,有的事就难以启齿,可叶瑾夏是个骨子里都透着流氓气的女汉子,不说她也猜到了,所以元祐更觉尴尬。 “点菜点菜。”元祐打着哈哈,点了几道临江仙里最最有名的菜色,“临江仙里酿的胭脂醉,堪称极品,在帝都总得喝上一盅才够解意。” 叶瑾夏斜睨着他,嗤笑道:“自己酒瘾上来想喝就直说,非得安个这么高端的理由,累不累啊你?” 元祐登时不乐意了,有你这么拆台的么? 秦湛和李汝烟都笑了起来,初见的尴尬和疏离也在他俩耍宝似的对话中消散了大半。 “这位呢,你们应该不陌生,小公爷元祐。”叶瑾夏指着他给几个人介绍,而后又分别指着秦湛和李汝烟,三言两语交代了身份,“秦湛秦大哥,读书人,这位呢,汝烟,我表姐。” 她顿了顿,看向元祐,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最擅长使剑,不知元小公爷,刚刚的滋味如何?” 元祐另半边脸也黑了,你拆台就算了,至于再揭我短么? 他讪讪一笑,道了声失敬,而后给秦湛的杯中倒满酒,临江仙上的胭脂醉乃一种桃花所酿的女儿红,与旁的女儿红有着挺大的区别,它颜色并非透明,而是浅浅的绯色,好似有桃花落入。 临江仙附近有一片桃花林,春天之际,桃花灼灼,漫山遍野,好不烂漫,每年开春三月,正是芳菲最盛的时期,临江仙的酒师会在桃花将落未落之际,采下桃花,用以酿酒,并将酒坛子埋于桃花林中,时间越长,这香味就越发的醇厚温润,因此名气越来越大,但寻常富贵人家纵使有钱也不见得能喝到。 元祐点的这一坛,约有十年之久,浅粉色的酒水充盈青瓷酒盏,欲坠不坠,流光浅浅,漂亮极了,鼻尖有淡香飘散,好似身临三月的春光之中,暖意融融,人面桃花相映红。 叶瑾夏指尖摩挲着酒盏上的青花,目光渐入怔忡,这是第二次来喝胭脂醉,当时只觉酒味醇香,入口顺滑,也不辛辣,便多喝了几杯,却不知这酒后劲足,半坛下肚,面染薄红,好似涂了上好的胭脂,眼波迷离微醺,闹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却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 她勾唇,笑里便多了些酸涩。 总归还是忘不掉...... 秦湛目光落在烟波浩渺的抚仙湖上,忽而抬起酒盏一饮而尽,声音染着几分似是而非的醉意,“临江两岸草木深,萧萧梧叶动客情,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说不出是怅惋还是什么,目光久久不能收回来,叶瑾夏诧异,忽而笑了起来。 第100章 投诚靖王 元祐是一介武夫,但也不是没任何文学素养的草包,青瓷杯中酒水微红,晃晃悠悠,竟有几分瑟瑟,他一饮而尽,抚掌大笑,拍着秦湛的肩膀,竟是笑得直不起腰,伏在他肩上,一滴水泽飞快地滚过眼角,没入他鸦青色长衫里,悄无声息。 许久,才重新坐直身体,似笑非笑地说道:“秦湛兄,文辞不错。” “过奖。”秦湛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润泽,淡然一笑,端坐如植,河面吹来的风带着些湿润的水汽和腥味,卷起他的袖袍猎猎,颇有几分傲立寒风的姿态。 “大可不必谦虚。”元祐猛灌了一杯酒,唤来临江仙的掌柜,要求送上笔墨,让秦湛题诗一首。 临江仙上除了些附庸风雅的人喜欢过来装个样子,很多文人都三五成群地过来,点上一壶小酒,摆上两碟小吃,谈个国事天下事,再吟个诗颂个月,便是极其风雅的消遣,若是做得好,还能在临江仙上留下一笔。 秦湛也不推辞,提笔写下刚刚所作的诗句,字如其人,也透着些傲气和清雅,苍劲虬润,纵横勾折,自成风骨,浓淡皆宜,倒是引来不少叫好声。 叶瑾夏又默念了一遍,心底的纠葛哀怨倒是被这份洒脱驱散些许,眸间回暖,却在下一秒,陡然沉了下去。 人生何处不相逢,再见到萧绵旭,叶瑾夏心情着实称不上好,撇撇嘴,自顾自地进了雅间,李汝烟见着这人,自知身份可能会造成麻烦,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至于秦湛,萧绵旭搜罗不少能人异士,对于有才之人更是礼遇有加,所以在见到他提的那首诗,就泰然自若地过去和他攀谈,神色间并与昔日的倨傲,确实让人心情舒坦。 “表妹,你讨厌这个人!”元祐直接用这个人称呼萧绵旭,可见对他也没什么好感,至于这句话,更是用的肯定语气,叶瑾夏不可置否地挑眉,有些烦躁。 元祐慢悠悠地喝着酒,赏着景,低低道:“你想怎样?” 叶瑾夏目光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指尖沾着酒水,写下两个字,元祐瞳孔皱缩,似是不敢置信地盯着叶瑾夏,久久回不过神。 “你决定了?”他咽了咽口水,嗓子有些哑。 “有何不可?”叶瑾夏擦去桌上的酒水,声音很浅,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元祐却能听的呼出她字里行间透出的自信,对时局有着必胜把握的自信,半晌才道:“是不是太冒险了?毕竟他——” 叶瑾夏攒出个笑,有些苍白,喃喃道:“可除了他我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况且旁的人,我也信不过。” 她一旦下定决心,那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元祐目光忽明忽暗,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些闷,“我知道了。” “这事,你少插手。”叶瑾夏点头,却又直直地盯着元祐干净的眸子,冷声补了一句。 元祐笑了,双手撑着下巴看叶瑾夏,心头却如同被猫尾巴扫过,痒痒的,也暖暖的,不觉眉眼间便染着些邪肆和张扬,“我元祐做事,什么时候会有顾虑?难不成我还怕了谁不成?” 叶瑾夏挑眉,不想拆穿他,以前元祐最怕的便只有胧月公主和萧绵泽,胧月公主是长辈倒也情有可原,但萧绵泽比他大不了几岁,偏生是个狠心的人。 他爹楚南公元脩打着训练他的意思将元祐送去军营,好死不死,那里是萧绵泽的地盘,开始元小公爷还摆架子,没几天就被萧绵泽训得体无完肤,之后的半年,硬生生从个风流公子哥被逼成了个糙汉子,哪还有半点娇生惯养的性子? 从那以后,见着萧绵泽,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小公爷就成了只老鼠。 叶瑾夏意外得知元祐在萧绵泽手里的惨状,好生嘲笑了几天,气得元祐直叫唤着要绝交。 只是如今...... 叶瑾夏悄无声息地收紧五指,听见门外的动静,眯了眯眼睛,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赏这份壮阔盛景。 萧绵旭抬眸便见美人手托香腮看窗外,神色淡淡,说不出的疏离,不觉心底一缩,有些恼怒。 “秦湛,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黄花菜都要凉了。”元祐故意抬高了声音,唇边笑意渐深,却不达眼底,过了一会才故作惊奇,“呀,厉王爷也在啊,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说着见谅,却没半分起身相迎的意思,说不出的揶揄,萧绵旭知道他是这种性子,便不计较,叶瑾夏淡淡地瞥他一眼,起身福了一礼,道了声:“参见王爷。” 她说话很慢,吐字清晰,也很认真,貌似很尊敬,可眼神总有些尖锐的讥诮和散漫,便连嘴角恰到好处的笑也并不真心。 萧绵旭心里堵得慌,可叶瑾夏将样子做足了,他也不好发作,笑了笑,在她左手边的座位坐下,秦湛则坐到了他原来的座位。 临江仙这座食府接待过不少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掌柜的也算是见过大场面,所以神色还算正常,亲自过来上菜,元祐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点的都是店中招牌菜。 红油烩鹦鹉舌,红烧狮子头,带子上朝,芙蓉盐焗鸡,还有些精致的小点心,像是蟹壳黄、梅花酥。 叶瑾夏用配套的刀具切开鹦鹉舌,用银钩勾出其内的软舌,放入秦湛的碗中,这些事情做得很自然,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别看我呀,这道菜最好吃的地方就是这软舌,油汪红亮,味道很足,不过我不大吃得习惯,你试一试。”叶瑾夏眨了眨眼睛,满是真诚,秦湛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气定神闲地吃了一口,微微一笑:“二小姐,味道不错。” 元祐瞪大了眼睛,满是诧异和揶揄,“你懂得还真不少。” “那是。”叶瑾夏又笑,一脸“也不看我是谁”的表情,看得元祐又气又好笑。 萧绵旭目光平静,可放在膝上的手已经紧紧握起,袖袍宽大,遮住了暴起的青筋,谁都发现不了他内心的愤恨和怒火,几乎要将叶瑾夏燃烧殆尽。 第101章 变本加厉 见气氛不对,掌柜的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眼中含着笑意和淡淡的敬佩,看向叶瑾夏,由衷地说道:“这位姑娘好见识,这道菜虽然是招牌菜,但知道其中奥秘的人不多。” 她放下刀具和银钩,这菜是萧绵泽教她吃的,虽然吃不惯,可勾软舌的工作却由她承包了,见到红油烩鹦鹉舌便下意识地处理一番,再加之,以前萧绵泽也喜欢坐在她右手边,这才出了刚刚一幕,放都放进去秦湛的碗中,总不好意思再拿回来,只得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幸好,秦湛很上道,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或是惊慌失措...... “掌柜的,你说笑了,不过是因着我自己也下厨,才知道得多了些,您也甭怪小女子多嘴说上一句,”叶瑾夏垂眸浅笑,敛去眼中的失落和怔忡,一派云淡风轻,“这道菜若是再多个几分钟,入味的程度会更好,当然,若是煮的时候能多加几粒花椒提味,想必会别有一番风味。” 刘掌柜微愕,旋即笑了起来,道:“多谢姑娘指点。” 红油烩鹦鹉舌这道菜传自滇南,这一带吃花椒吃得多,但京城里少有人尝试,他之前还一直觉得味道总欠了些什么,经叶瑾夏这么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 元祐把玩着酒盏,笑眯眯地说道:“不必客气,若是临江仙里出了什么新的菜品,记得叫我们来尝尝鲜,这姑娘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吃。” 叶瑾夏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都被你知道了。” 掌柜的连连道了几声是,这才退了出去,才走出雅座,便擦了擦额心的冷汗,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感受到萧绵瑞浑身散发的冷气,硬是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元祐最是没皮没脸,三寸不烂之舌不知招惹多少姑娘,独独在叶瑾夏面前讨不到好处,如今占了上风,哪有让的意思。 “这不都怪你完全不记得我这表哥了么?”意指叶瑾夏对秦湛那般殷勤,对自己却是爱理不理,完全是厚此薄彼。 叶瑾夏嗤笑一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可就不公平了。”元祐一脸的不满。 “我乐意。” “......” 萧绵瑞见这二人一来二去,都没停的意思,就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每句话都是把刀子,准确无误地射进他心口,难过得要滴血了。 叶瑾夏没力气再吵,吃了块蟹壳黄,觉着味道极好,便塞了块给阿七,又惹来萧绵瑞白眼,她也无所谓,照例我行我素,觉得什么好吃都会分给阿七。 萧绵瑞自讨没趣,若无其事地喝着胭脂醉,面如冠玉,染着薄红,眼波微醺,更显俊美。 叶瑾夏手撑着下巴,指着浩浩汤汤的抚仙湖,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公子,你说这抚仙湖有何用处?” 抚仙湖并非单纯的湖,连通两条河,算得上是水利中枢,可每年雨季都会涨潮,甚至水灾泛滥,给附近地势较低的村庄造成不可避免的灾害损失。 秦湛心下飞快地计算起来,忽然对上叶瑾夏亮晶晶的眼眸,一咯噔,有了主意,也笑了,温润如玉。 萧绵瑞眯了眯眼睛,看叶瑾夏的眼神越发有深意。 他早几年就想过要将抚仙湖建成水坝,用以蓄水泄洪,但工程量实在太大,很难实现,可叶瑾夏却突然提起,着实很奇怪。 明明只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会做点吃食而已,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深谋远虑? 叶瑾夏忽视他的眸光,揉了揉眉心,似是疲倦地说道:“我有些累了,殿下、元小公爷,秦公子,小女子就先走了。” 元祐脸色有些讪讪,“你别这么叫我,每次听你这么叫,都像是在骂我。” “那哪能啊?”叶瑾夏诧异地挑眉看他,微微一笑,眼风却明亮狡黠,像只小狐狸。 叶瑾夏带着阿七先一步离开了临江仙,还特意绕了远路去了抚仙湖,碧波荡漾,浩浩汤汤,眼中续了湿意,喃喃道:“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带着水汽的寒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了,阿七瞧着她纤细柔韧的身姿,心里生出些怜惜,可又不忍叫醒她,只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呼啸而过的江风,听着波涛拍岸的声音,叶瑾夏勾了勾唇,径直回了府。 叶迎春通过叶昶将赈灾五策呈上去了,在朝野上下没有一人能给出合理策略的情况下,叶昶的奏折无异于久旱逢甘霖,被景泰帝好好称赞了一番,前一段时间因为门生行贿御史台侍御史陈琦一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似乎有所回暖。 叶昶这段时间颇为春风得意,也不用继续趁病不上朝了,心里想着叶迎春出的主意到底不错。 他是朝臣,手握大权不错,但再大大不过天,皇帝若是不喜他,这位子也坐不下去了。 但想起叶瑾夏的提醒,心里头隐约觉得不对劲,可这半个月来,从各地传来的皆是捷报,并无灾情严重的消息,他也就放下心来,并没有把叶瑾夏之前的提醒警告放在心上,甚至还在隐隐期待,或许真的能在动荡不安的朝堂之上再次稳稳地占据脚跟,获得皇帝的信任。 但,很快,事情就如叶瑾夏预料的那般发展了,而且远比她设想的要严重得多,可以说死人无数。 叶迎春满心期待着自己会被封一个县主,不仅是她,袁氏、胞兄叶安之甚至叶昶都以为皇上会降恩于她,然而事实却大相径庭,赈灾五策出了问题,造成了更大的灾难,皇帝不仅没有降恩,反倒大肆斥责叶迎春没见识,责骂叶昶愚笨。 叶昶拾起砸在脸上的奏章,一目十行地扫过,双手颤抖得厉害。 竟然,真的出事了? 消息传回府里,气氛更加低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叶昶被当庭羞辱,在文武百官面前跌了面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恢复不过来,甚至会成为他仕途上的一个耻辱。 第102章 一份大礼 而叶迎春的情况更糟,名声直接臭了,被皇帝斥责没有见识,便是再美的容貌,也改变不了她的处境,很多为她美貌吸引的青年才俊也会知难而退,改为隔岸观火。 毕竟被皇上骂过,谁都保不齐,哪一天皇帝心情不好,这件事重新翻出来,那个时候谁娶了叶迎春,谁就该倒霉了,喜欢她的人确实不少,可要说喜欢到能拿身家性命来作赌,那还是少之又少。 叶瑾夏站在窗前,下意识地伸手,却摸了个空,原先摆在窗台上的那盆海棠已经不在了,她愣了一瞬,才想起,海棠已经在叶安之回府之后,当作回礼赠送过去了。 她走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对着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发呆,终究打消了撇一根下来的冲动,嘴角却禁不住上扬几分。 叶迎春算是毁了一半...... 大概不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份耻辱了吧? 叶瑾夏没想过要落井下石,只是一想到叶迎春可怜兮兮的模样,就一阵暗爽,算是报了当年她被冤枉的仇。 叶迎春得知这个消息,只感觉天都要塌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叶昶,可叶昶眼中阴沉沉的,哪有平日里的温情,甚至还吼了叶迎春,“哭什么哭?给我闭嘴!” 叶迎春更是愣了,为何素日对她宠爱有加的叶昶会这般冷漠无情近乎暴戾? 袁氏心下有些寒,叶昶就是这种过河拆桥的小人,对他仕途有帮助的时候,便能各种宠溺纵容,可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能毫不犹豫地抛弃在旁,像拂去衣服上的一粒尘埃那么轻易简单。 叶昶离开后,叶迎春终于压制不住心头的委屈,扑进袁氏怀里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很快沁湿了袁氏的衣衫。 袁氏轻拍着女儿的肩,柔声安抚着,可越安慰,叶迎春就觉得更委屈愤恨,抽抽噎噎地说道:“娘,都是叶瑾夏,是叶瑾夏这个贱人故意设计陷害我,是她陷害我,我一定要杀了她。” 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声音却噙着恨之入骨的杀气与狠厉,平时温婉大方的眉目,也因为怨恨而变得扭曲。 听了叶迎春的话,袁氏不仅没有应声附和,反而眸光一沉,厉声呵斥道:“闭嘴!” “娘......”叶迎春被吼得浑身一震,竟是比面对叶昶时还要惊恐。 袁氏抬起她的下巴,冷声道:“我白教你这么多年了,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丫头,你何必与她计较?那是跌了自己身份,你只要记住,你叶迎春,是将军府里的嫡女,是京城最美貌的女子,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便不能太小家子气!” 叶迎春擦去脸上的水泽,似懂非懂地点头,眸间泪光涟涟,依旧是梨花带雨不胜收的美人一个。 “这件事不用你去做,你只要记住娘说的这些话便好。”袁氏安抚地握着叶迎春肩膀,眼中冷光乍现,说不出的阴狠,竟捏得她有些疼,可袁氏恍然未觉,冷冷地说道:“我定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叶迎春浑身一抖,有些恐惧,但想到自己的名声自此之后就会蒙受污点,便恨叶瑾夏恨得紧,浑然忘记了,当初是自己将那赈灾策给偷了回来。 当天,叶昶急得焦头烂额,还是没有想到补救的法子。 叶瑾夏如何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叶迎春被训斥一顿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她听说了,也没多大的反应,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府里的吃食虽然精细,可终究不大合她的口味,所以吃得很少,便开始怀念在以前的时光,虽然很多时候条件艰苦,可有个大厨在身边,会做很多美味可口的饭菜,她总能把自己撑得吃不下才停止。 吃得多了,她终于有他的十分之七八的手艺,可人却已经不在了。 叶瑾夏顿觉索然无味,放下碗筷,显得兴致缺缺,木槿和木棉将东西撤下去。 晚间时候,阿七端来一碗肉丝卧蛋粥,是叶瑾夏最喜欢的粥,趁着热气腾腾,叶瑾夏一边吸气一边喝着,心下暖暖的。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与其说阿七是贴身侍卫,倒不如说是她的老妈子,要护她安全,还要催她起床,逼她吃饭,甚至在她实在吃不下府里的东西还得自己动手熬点粥,事都做全了,叶瑾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七哼了一声,“你若是乖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劳心劳力。” 叶瑾夏不可置否地挑眉,道理她都懂,可惜做不到。 叶昶派人将叶瑾夏待到书房,犹豫片刻,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一派关切慕言,叶瑾夏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顿觉这副做派虚伪恶心,冷声打断他故作姿态的关心,“父亲,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叶昶被结结实实噎了一把,眼中恼恨之色一闪而过,尽量平心静气地问道:“如今旱灾横行,夏丫头你对此有什么好的看法?” 叶瑾夏仰头看着叶昶,灯光下的叶昶星眉剑目,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确实是个美男子,只是有的事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所以向来喜欢美男子的她,对叶昶并无好感,哪怕自己身体里流着一半他的血。 眸间浮现些许疑惑茫然,咬着下唇,颇为为难而惊惧地说道:“父亲,三妹那样的才女都没有好的想法,夏姐儿自然不可能有。” 叶昶又被噎了一把,他已经知道那赈灾五策是叶迎春从叶瑾夏这儿偷来的,可又不好直接点明,而且将赈灾策呈上去之前,叶瑾夏就已经提醒过他赈灾策有问题,是他急于求成没有听信她的建议。 看到叶瑾夏一脸平静,叶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总觉得这个女儿只是看似乖巧温顺,骨子里却降服不了,这种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十分不好。 他眼神暗了暗,映着摇晃的灯光,晦暗难测,他挥了挥手,似是失望地让她出去了。 叶瑾夏福了一礼便退安了,怀香就等在书房外,见她出来立马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却看到叶瑾夏眼底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觉诧异,“小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只是在想,叶昶接到那一份大礼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第103章 瘟疫横行 叶安之特意去清风苑堵到了叶瑾夏,俊朗的眉目间充斥着阴鸷和狠厉,阴冷的眸光紧紧凝着月光下走来的叶瑾夏,几乎要将她撕碎了。 “大哥,您找我有什么事么?”叶瑾夏目不斜视,盛着浅浅的笑意,声音放得极轻柔,很尊敬,可她下巴微微扬起,是倨傲而疏离的姿态。 叶安之眯了眯眼睛,心里头已经窝了火,很不爽叶瑾夏这个样子,但现在有求于人,他只能先忍着,低声道:“三妹,大哥来是想问问你对此次赈灾可有好的建议?” 那赈灾五策本就是他从叶瑾夏这里偷来的,而后告诉了叶迎春,当时觉得那么匪夷所思,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竟然会想出那么妙的方法,可事实证明,那赈灾五策是漏洞百出的,他和叶迎春都被叶瑾夏摆了一道。 潜意识里觉得,叶瑾夏是知道补救方法,为了叶迎春的名声,他也只能暂时放下架子,来“求一求”叶瑾夏这个贱丫头。 叶瑾夏敛眸,微微错愕道:“大哥,你说笑了,三妹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叶安之捏着拳头,脱口道:“你明知道那赈灾五策就是你想出来的。” 叶瑾夏诧异挑眉,眼底却有戏谑讥诮的流光一闪而过,她勾唇,笑意清浅,意味深长地低语道:“那明明是三妹想出来的,不是么?” 叶安之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移开眼睛,叶瑾夏的眸光又清又亮,明明不惊轻尘,却锋锐刺骨,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隐秘的念头。 他想反驳,却做不到。 隔墙有耳,若是传出去叶迎春上呈的赈灾五策并非她自己所想,而是偷窃嫡姐的计策,也许能洗刷某些恶名,可更有可能陷入更大的谴责。 叶安之定了定心神,冷声道:“叶瑾夏,你也是将军府的人,若是府里蒙了羞,你往后的名声也不好看。” 意思就是你要不赶紧想出办法来,这无才的名声也会落在你身上。 话到最后,已经有几分威胁的意思,叶瑾夏微微挑眉,浑然不在意,“哦。” “你——” 叶安之恨极了叶瑾夏这样目空一切,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姿态,双手捏得死死的,青筋直跳,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挥拳往叶瑾夏笑意淡漠的脸上砸。 “我挺好的,不劳大哥关心。”叶瑾夏淡淡地打断他的话,眼神十足的狡黠轻蔑,“若是可以,你还是多想想三妹吧,毕竟——” 话不用挑明,叶安之也懂,更是气得咬牙。 叶瑾夏弯唇,还嫌扎的刀子不够深,又补了一句,“反正我一个乡下丫头,也没什么好名声,再坏一些也没关系,倒是三妹,本是京城第一美人,素有才女之名,现在被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责骂,想来不好受吧?” 叶安之咬牙切齿,叶瑾夏笑意深了几分,绕过他走进了碎雨阁。 紫嫣在外屋坐立难安,时而翘首以盼,见到叶瑾夏回来,立即行礼,目光却偷偷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院子外,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 叶瑾夏将她的小儿女情态看在眼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趁着自己屋子里所有的婢女都在场,她声音微沉,淡淡道:“不管这赈灾五策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我只希望,日后再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微冷的眸光滑过紫嫣娇俏艳丽的容颜,见她目光闪躲,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心比天高,那也得有足够的资本才行! 旱灾引发的饥荒越发严重,尤其京城附近的几个城镇,农田完全干涸,大地如被雷劈,干枯发裂,农作物全都死了,没有半点生机,已经组织过两次开仓放粮,但杯水车薪,并没有改善这种状态。 仍然有人因为饥饿不断死去,不过半个月时间,难民死亡数量达到让人咋舌的程度,甚至超过战争时期的死亡人数。 易子而食已经不是话本子里才存在的事,山林里能挖着吃的树皮、草根全都被掏空了,可身边的人一直在死去,再加之冬天一直未来,天气炎热,死去的人尸身很快发臭,引来蚊虫鼠蚁的啃咬,瘟疫突然之间来临,而后感染的人数慢慢增加,瘟疫在短短时间内爆发横行,大有蔓延趋势。 尸首来不及烧毁,又有新的人感染,但四面八方涌来的难民仍然源源不断,想挤进京城这座仍然保持繁华商贸的城市,寻求最后的生机。 景泰帝数次大发雷霆,要求各个大臣想办法,可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解决? 每天仍然有数十上百的人倒下,恐慌是比瘟疫更加容易传染的东西,这种情绪一旦滋生,会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难民被拒之城外,哀鸿遍野,死尸遍地,不论多么凄惨地乞求,也求不来一条生路。 叶瑾夏暗暗捏紧拳头,眼睛有些涩。 萧绵泽从来都心怀天下,他只是想让这些平民百姓更加幸福些,而不是缩在破旧颓坯的城隍庙里,唉声叹气,等着死亡来临。 这不是他想守护的晏朝,也不该是他守护的晏朝......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而后坚定不移地往城外走去。 怀香惊呆了,下意识地拉住叶瑾夏的袖子,怯怯地说道:“小姐,你要去做什么?” 叶瑾夏微愕,旋即笑了起来,而后下命令道:“你回府去。” 怀香心底更加惊慌,眼里有热意涌了上来,她咬着下唇使劲摇头,“不要,小姐和奴婢一起回去。” 叶瑾夏心底是暖的,声音却有些冷,“怀香,这是命令。” 怀香咬牙,似是豁出去一般,“那奴婢陪小姐一起去。” 虽然恐惧瘟疫,却不肯松开叶瑾夏,生怕她留自己一人。 叶瑾夏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泽,不能不说确实为怀香对自己的忠心而感动,就因为忠心,所以更不能让她白白送命,叶瑾夏不再看她,淡淡道:“阿七,把人送回去,然后去找元祐,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阿七点头,“是。” “小姐——”怀香惊呼,可阿七直接在她后颈劈了一手刀,抬着晕倒的人转身离开了。 第104章 没有选择 叶瑾夏走在街上,因为瘟疫带来的恐慌,摆摊的小贩明显少了一大半,从前热闹的街市变得瑟缩,除却天空悬着的骄阳,这座繁华的城市终于有了冬天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喃喃道:“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可惜,今年的雪终究还是下不下来。 她站在街口的屋檐下等元祐,却等来了许久未见的萧绵瑞,他依旧俊朗如玉,可深邃的眉眼中却有些以前没有的疲倦,可见,这段时间瘟疫、旱灾、饥荒,也给了这位经受盛宠的厉王殿下不小的压力。 萧绵瑞很远就看到了叶瑾夏,站在楹柱的阴影下,清丽的容颜一半明媚一半阴暗,叫人看不真切她的神色,微暖的日光给她也镀上了浅金色流光,说不出的温柔婉转,瑟瑟的风吹动夜雾般的长发,衣袂轻舞,如遗世之谪仙,仿佛随时都会羽化离去。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心头盘踞着一股恐慌和怅然。 叶瑾夏也看到他了,行了个礼,恰到好处的疏离。 萧绵瑞心里有些堵。 元祐从街道的另一头跑过来,很长时间沉迷酒色,身体素质也没差,依旧矫健,冲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叶瑾夏,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种事哪能让你去冒险?就是全都死了,我也不能让你出事......”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语气凶狠,可谁又能说不是因为关心呢? 叶瑾夏眼眶微热,真好,除了阿止,她还有这么多人关心。 她笑了笑,走上去抱住元祐。 毫无预兆的拥抱让游戏人间的风流公子哥愣了。 元祐怔了许久,终于确定,鼻尖萦绕的淡淡香气,是真实的,是从叶瑾夏身上散发出来的,胸口有暖意涌来,而肩上也有温热的水泽没入皮肤。 犹豫片刻,伸手回抱了叶瑾夏,轻拍安抚,喃喃道:“没事,一切有我。” 只一瞬,叶瑾夏又松开了他,眼睛有些红,却满不在乎地笑了,故作轻松地揶揄道:“得了吧,这些话拿去骗其他小姑娘还行,我哪有那么好哄的?”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某只小公爷大呼冤枉,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拿这种话去勾搭过旁的小姑娘,叶瑾夏自是不信的,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掐了起来,一切如常,唯独萧绵瑞很不爽,不爽到想揪着元祐打一架。 凭什么他们可以大庭广众之下,若无其事地卿卿我我? “时间差不多了。”叶瑾夏收了笑意,平心静气。 元祐嗯了一声,眸光却沉了下去,总归还是做不到看她去冒险还能若无其事。 叶瑾夏又笑,比之前更加轻松,“放心吧,凭我的医术,不会有事的,更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有经验的。” “我知道,只是——”元祐扭头,耳根微微发红,从未在女人面前露过怯,害过羞的小公爷也有难以启齿的时候。 叶瑾夏不忍心再戳穿他,低低地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总归得有人去做,这是他至死都想护着的世界,我怎能袖手旁观?” 元祐无话可说,只是别扭着不再看她。 “药的事你再帮个忙,至于——”叶瑾夏点到即止,元祐笑了,一贯的飞扬跋扈,自信笃定。 萧绵瑞终是看不下去了,冲上去,冷声质问道:“叶瑾夏,你什么意思?” “嗯?”叶瑾夏一脸茫然,元祐想帮她挡上一把,也被萧绵瑞推开,猛地拽过她的手腕,直直地望入她的眼睛。 曾经那么亮那么清澈的一双眼睛,看他的神色一直充满了迷恋,可如今却只剩漠然和排斥,心下一滞,语声不觉带上些尖锐的嘲讽,“你勾引男人的本事果然还是一绝,见我看不上,便勾搭了元小公爷么?” 叶瑾夏蹙眉,淡淡道:“王爷,你弄疼小女子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萧绵瑞心里窝着火,这下被叶瑾夏引爆了,攥她攥得更紧,“男女授受不亲?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当街和个男人搂搂抱抱,怎么没想过羞耻?” 元祐本就心疼叶瑾夏,如今听到萧绵瑞这么羞辱于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哪还顾得上其他,直接挥拳相向,萧绵瑞不防,一个趔趄,退了两步,也松开了叶瑾夏。 白嫩的腕子上现出几圈红痕,火辣辣地疼,过不了多久肯定是要发青的,叶瑾夏无声叹气,拿出手帕缠住,打了个结,掩饰这处伤痕,见这两人还要再打,她连忙拉住元祐的衣角,淡淡道:“住手。” 元祐还在气头上,转身便吼她,“叶瑾夏你是不是傻?他以前那么欺负你,还替他说话,要是,要是——”要是萧绵泽还活着,怎么可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否则一定会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可能没太大损失,可叶瑾夏不同,躲过一劫那是萧绵泽拼尽全力护着,若是现在就暴露,一定没那么幸运能逃过锦衣卫的爪牙。 叶瑾夏知他心思,依旧笑着,眸光滑过萧绵瑞青一阵红一阵的俊颜,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元祐泄了气,狠狠瞪她一眼,充满了无奈,“走吧,我送你出去。” “嗯。” 两人并肩离去,萧绵瑞也想跟上,元祐却似笑非笑地说道:“厉王殿下,你是知道的,我元祐天不怕地不怕,要真想打架,我也不介意让你再挂点彩。” 萧绵瑞暗暗咬牙,终是放弃,愤愤地转身离开。 叶瑾夏没花多少力气就通过了城门,在守卫诧异惊奇的眼神中走近了难民窟,破败的城隍庙里,塞了不下两百个衣不蔽体的人,浑身都很邋遢,头发脏得凝成一股一股的,脸更是黑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且尚未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 她刚刚出现在城隍庙门口,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头盯着她,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她,更有甚者,眼中泛起了绿光,因为叶瑾夏穿得还算不俗,细皮嫩肉的,对于这些连易子而食都做过的人来说,莫过于最美味的食物。 第105章 所谓善良 叶瑾夏目光逡巡一周,终于找到了一个衣服勉强称得上整洁的人,蹲下来,声音一贯的清清凉凉,“你叫什么?” 被搭话的男人显然还是很爱惜自己的,虽然长途奔波,免不了风尘仆仆,可他脸上也还算干净,有气无力地抬眸看了眼叶瑾夏,勉力双手抱拳道:“何昀。” 叶瑾夏眼中滑过淡淡的笑意,“何公子,请问感染瘟疫的人都在哪?” 何昀艰难地爬起来,“我带你去。” “有劳公子了。”叶瑾夏伸手扶起他,神色自然,泰然自若,全无娇柔做作,也不见有任何嫌恶。 何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也有人看叶瑾夏这么漂亮,穿的不算顶好,那也是绫罗绸缎,眼中起意,想抢些钱财什么的。 叶瑾夏眸光微冷,抬手就在那人身上扎了一针,整条手臂就动不了了。 叶瑾夏搀着何昀,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何昀带着叶瑾夏去看了瘟疫患者,他们不会直接将这些人解决,但又害怕病情传染,所以都抬到了比较偏远的地方放着,听天由命。 叶瑾夏直接撩起裙摆,蹲在最近的一个小孩子身边,将她脏不拉几的袖子撸上去,素白的指尖搭在脉门上,探过脉后,又解开她不能蔽体的衣服,扒开眼皮、干涸的唇,望闻问切的这一套做下来,竟也没有丝毫异样情绪。 不仅何昀诧异,就连屋子里病恹恹的病人都十分诧异,看到叶瑾夏靠近自己,竟然有些惶恐,拼着最后的力气要躲开,喃喃道:“不要靠近我,会传染的......” 叶瑾夏鼻子微微发酸,却是笑了,不由分地拉起他的手,照例是望闻问切,看过男女老少不同的病例之后,确实是瘟疫,发烧,发热,浑身虚软无力,更严重的会上吐下泻,处于脱水状态,基本是半截身子都已经入了土,要想救回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 她将脏乱的房间稍稍收捡一番,窗户打开通风透气,保持空气畅通,尽量减少传染的可能性,这才退了出去,一路上秀眉紧蹙,琢磨着该用什么药。 一个时辰后,阿七到了。 她还带着几个小厮打扮的人,推着几张小板车,装的全是粮食,足够这成百上千的难民吃上两天的量,叶瑾夏在来之前就将要做的事全都告诉了阿七,她不可能自己拿钱去买粮食,所以才让阿七又叫来了元祐。 凭小公爷的威名,威逼利诱一番,还是能从各大商户讨来些粮食,至于死活不肯放血的人还有其他的办法等着他们。 看到粮食,多少天没完完全全吃过一顿饱饭的难民眼睛都绿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几车粮食,想要冲上去抢,阿七直接拔剑,冷冷地防备着随时都会暴动的难民。 叶瑾夏幽幽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如同被清泉洗过的眸光缓缓扫视一圈,淡淡道:“你们想吃饭么?” 答案自然是想的,见他们忙不迭地点头,都还贪婪地盯着她身后那几车粮食,不停地做出吞咽动作,声音闹得很大。 叶瑾夏又笑了,“既然想吃饭,就听我的指挥,谁乱来,”她拿过阿七手中的剑,皓腕转过一个极小的弧度,剑刃折射着遥远的冬阳,竟生出几分森寒,声音也骤然沉了下去,“我一定会动手。” 蠢蠢欲动的难民又安分下去,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想动不敢动。 叶瑾夏亲自动手将大锅架起来,烧火煮饭,人多,便煮成了稀粥,放这些杂粮,不说味道有多好,果腹还是足够了。 按着老幼顺序排队,每人一碗,没有多,也不少,当然,总会有不知足想要闹腾的人,叶瑾夏不问缘由,直接走过去将人提出来,扔在一边,让他等在最后。 正是当时对叶瑾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的那人,当即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哭诉自己不是为了自己的肚子,而是有个走不动路的女儿,渴求能早点得到粥。 叶瑾夏不为所动,只让他把人抱过来,这个男人当即就不说话了,瘫在原地萎靡不振。 何昀负责照顾瘟疫患者,叶瑾夏将自己的手帕也给他了,嘱咐他进出那间屋子都得戴着面巾,以免感染,何昀心下了然,完全按着她说的来。 回来的时候,听说晚间施粥时的闹剧,看叶瑾夏的眼神越发奇怪。 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叶瑾夏淡淡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无情了?” 何昀摇头,犹豫了许久,才道:“姑娘心地善良。” “何公子你一定是在说笑。”叶瑾夏并不看他,眼中浮现些许讥诮,“他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但是我却不为所动,怎能称得上善良?” “非也。”何昀摇头,“姑娘若是真对他动了恻隐之心而后让其插队,那对其他人又不公平,毕竟成为难民就意味着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谁也不比谁可怜,更何况,旱灾自发生以来时间也不短了,除了表面上的赈灾,也只有姑娘一人如此深入难民之中,若这样还不是善良,那无人算得上善良了。”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叶瑾夏转头看他,忽而轻笑出声,“公子倒是看得开。” 何昀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只要给他个机会,定然能创造出不小的价值,因为他心够狠,但同时又心怀天下,将局势看得清楚。 何昀同她并肩而立,看夕阳沉下去,云彩绚烂漫天,倒是难得一见的盛景,却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如此轻松。 第一轮施粥结束,叶瑾夏粗粗吃了点东西,和阿七一起将粥棚收拾好,念了张药方,让她进城去抓药,好在城隍庙够大,勉强能塞下这么些难民,再加上这一年的冬天不冷,否则还要再冻死一些人。 喝了热粥后,身子暖和了,也有气力,三五个缩成一团,进入睡眠。 叶瑾夏在这些人中间来回走动,确认没有人再感染瘟疫,这才松了口气,又折去另一间独立的破败屋子,又检查了一遍,按着症状轻重划分区域,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她靠着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6章 逼他决定 萧绵宸也心忧灾情,连夜出了城,看到一大屋子的灾民,眸色顿沉,却发现附近新搭了个粥棚,火还在烧着,有几个青衣小厮轮番守着没用完的粮食。 他诧异之余,何昀也发现了他,当即走出来,双手抱拳,低声问道:“兄台来此所为何事?” 萧绵宸见他青衫落拓,可谈吐温和有礼,与一般灾民不大一样,而且脸庞虽然枯瘦发黄,可眼睛却清亮有神,想来灾祸横行前,这人也受过良好的家教。 萧绵宸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感染瘟疫的人在哪,何昀眼底滑过惊愕的笑意,今儿个是吹了什么风,一个两个都要来关注灾情? 在那破败的屋子前,萧绵宸一眼就看到了叶瑾夏,瘦瘦小小的一姑娘,就倚着窗户,仰头望天,月色极好,可她似乎并非在赏月,相反眸子里总溢出些悲伤。 叶瑾夏眼看到了萧绵宸,微微错愕一瞬,立即反应过来,直起身子,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走了出来。 “小女见过靖王殿下。”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萧绵宸从最初的震惊中走出来,有些不耐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叶瑾夏淡淡道:“听闻瘟疫横行,小女虽然不才,但也学过几年医术,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管,倒是靖王殿下怎么有空出来?” 萧绵宸无话可说,良久才憋出一句话,“你赶紧回去。” “身为医者,怎能在这种时刻抛下病人现行离开呢?”叶瑾夏早就见识过萧绵宸的古板,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在他开口之前将话堵了回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女虽为一介女流,却是不愿看哀鸿遍野,比起这成百上千的平民百姓的性命,小女子的清誉算不得什么,王爷以为呢?”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怎么以为? 萧绵宸斜睨她一眼,说实话,叶瑾夏这一番话震撼力还是蛮足的,尤其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简直如雷贯耳,心神震彻不止,只好继续沉默,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过了一会,萧绵宸又开始劝叶瑾夏回去,“夜里风大,你先回去,明日再来也不迟,若是担心这些病人,我也带了大夫过来,你大可不必太忧心,毕竟你还是女子,如此招摇,难免落人口实,莫给自己找不痛快。” 叶瑾夏暗暗骂了萧绵宸好几声木头脑袋,却是眉梢微扬,挑起个讥诮的笑,“难不成今晚上我回去了,名声就会好?靖王殿下,你怎么不去问问,京城里这些所谓的贵女到底如何看我?” 萧绵宸目光复杂地盯着叶瑾夏,喃喃道:“乡下丫头,不知礼数,狂妄嚣张......” 他还真说了评论,叶瑾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好想掐死他,偏生萧绵宸不是在吐槽,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提问,若不是早就知道他性子本就如此,叶瑾夏真要被气得吐几盆血不成。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冷声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劝?难不成我今晚上回去了这些名声就会好转?再不济不过是安上个不贞不洁的名声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身为女子,怎能如此胡言乱语?”萧绵宸又孔夫子附身了,将那一大段又臭又长的论调拿出来,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忠烈贞洁,叶瑾夏被他说得很无语,其实她也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一旦传出了风言风语,往后很难嫁个如意郎君,可她要嫁的人都已经死了,就不在乎这所谓的名声了,巴不得臭掉,免得再被人拿婚姻大事做筹码。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让何昀先回去,安排靖王殿下带来的人,她则一脸正色地看着萧绵宸,笑道:“靖王殿下能否陪小女走一圈?” 地处偏僻荒郊,小道蜿蜒盘旋,两侧是整齐幽深的树木,月光如水,温柔地洒下光泽,仿佛披上了一层白色纱衣,而且夜深露重,升起了淡淡的雾气,两者交融,很是漂亮。 萧绵宸面露尴尬,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却见叶瑾夏似笑非笑地挑眉,讥诮道:“怎么,靖王殿下征战沙场无人能敌,今儿个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跟在萧绵泽身边,这流氓的样子学了九成,还真像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公子哥,萧绵宸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拂袖走到了前面,叶瑾夏小跑着跟上去,努力想要跟上他的节奏,奈何腿短。 萧绵宸看了她一眼,小脸微红,喘气也比平常快了些,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以便叶瑾夏不那么辛苦。 “靖王殿下,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考虑得怎么样?”叶瑾夏将气喘匀了,才开始说话,顺手撇了一截枯枝,转了几圈就再撇断,偌大的林子里只听得见他们踏碎枯枝的声音,还有她手里传来的咔嚓咔嚓声。 萧绵宸眸光淡淡地滑过叶瑾夏的手,她尴尬地笑了笑,“这是我的习惯,还望靖王殿下见谅。”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给我个准确的答复啊,这么吊着有意思么?”叶瑾夏也是个爆脾气,这一急,直接用你称呼萧绵宸,都忘了眼前的人可不是宠她宠到上了天的萧绵泽,而是古板的萧绵宸。 好在萧绵宸并不在意,继续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叶瑾夏眯了眯眼睛,决定赌一把,既然这么不配合,那就由我来逼你做个决定了。 她吸了口气,淡淡道:“这一次我再送殿下两份大礼,一个是完整的赈灾策略,既能解决饥荒的问题,也能解决瘟疫的问题。” 萧绵宸并不意外叶瑾夏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料到她说的竟然是这件事,只是诧异让朝野上下都头疼不已的旱灾、饥荒与瘟疫于她看来,竟这般轻松。 那姿态分明胸有成竹,看来是已经有了完美的解决方案了。 他眸光暗了暗,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淡淡道:“那第二份大礼呢?” 叶瑾夏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听说靖王殿下还有个红颜知己,养在......教司坊?” 第107章 陈年旧怨 萧绵宸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叶瑾夏干脆停下来,嘴角挽着浅浅的笑意,顿了一秒,薄唇轻启,道:“李汝锦,魏国公府幸存的女眷,因为才貌双全,免于一死,但被打入教司坊,终身不得脱离贱籍——” 萧绵宸猛地抓住她的手,将人推到树上,后背重重地撞上树干,叶瑾夏吃痛,后面该说的话也都生生吞了下去,手上太过用力,那根枯枝也被撞断了,断口插入肉里,好疼啊...... 以前,萧绵泽在的时候,从没有受过这种伤,有个小痛,她还要矫情一下,撒个娇,假哭一会,骗得萧绵泽哄自己,其实萧绵泽知道她就是故意矫情,也顺着她的意思来,可现在愿意宠着她的人不在了,才知道疼的时候说一句疼死了是多么矫情又傻逼的话,这点疼怎么可能疼得死人? 萧绵宸几乎快要抓狂了,一手锁着叶瑾夏的手,另一只手则掐着她的脖子,将人死死地抵在树上,眼里都快喷出火来。 叶瑾夏闭上眼睛,努力地平心静气,再睁眼时,不减分毫脆弱与难过,只低声道:“教司坊这种地方虽是皇家之地,可和勾栏青楼也没有太多区别,那么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女子进去了,怕也是难以生存,靖王殿下不心疼么?” 萧绵宸没说话,但手上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只要再加把劲,完全可以将叶瑾夏活活捏死,可那双清凉透彻的眸子,好似被月光洗过,愣是看不到丝毫杂质,只有平静,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濒临死境,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他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却找不出个答案。 许久,萧绵宸松开了放在叶瑾夏脖子上的手,但还紧捏着她的手腕,将人困在树干和手臂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只要她有任何异常举动,都能在第一时间重新制住她。 叶瑾夏感叹萧绵宸看似木讷呆板,倒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对她的戒心一如既往的浓。 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视萧绵宸的眼眸,却笑了起来,也放弃了挣扎反抗,由他捏着,即便腕骨都快被他捏断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绵宸不能理解叶瑾夏的思维,无端发笑,有什么好笑的? 叶瑾夏定了定心神,幽幽地吐出几个字,“我能救她出来。” 萧绵宸微愣,眼中并无喜色。 要知道入了教司坊就相当于背负贱籍,而且还是因为谋反罪名,哪有那么容易能脱离贱籍,成为寻常女儿家? 条件太苛刻,莫说是李汝锦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便是他自己也很难达到。 萧绵宸沉默了几秒,道:“她是魏国公府的人,也算是你的外戚,既然能救为何还要同我说?” “我不乐意救她。” “为何?” “没什么,就是不太喜欢她罢了。” 叶瑾夏别开头,心神有些恍惚。 李汝锦这三个字,叶瑾夏也不是第一次听,她最初回府时,就曾听人提起过,那时候夏迎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眉目渐渐透出艳丽卓绝来,但比不得李汝锦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当时的她已经十岁,容貌虽然比不上夏迎春如今这般般艳丽倾城,也颇为不俗,渐有才女之名传出。 她也见过一次,只不过人家是高岭之花,而她叶瑾夏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行为举止跳脱,全无大家小姐的风范,所以惹了李汝锦不喜,甚至暗暗嘲讽过她。 第二次回府,李汝锦更是盛名远播,十三岁的年纪,举手抬足间隐有万种风情,虽青涩,但诱人,受不少青年才俊追捧,若夏迎春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也无法和李汝锦媲美。 其实管她盛名有多好,叶瑾夏都是不在意的,她在意的是,坊间流传着萧绵泽和李汝锦是郎才女貌,这样的话让她难过。 甚至皇帝也曾在宴席上提起这件事,叶瑾夏当时并没有去参加宴席,只听人说起李汝锦娇羞无限地望向萧绵泽,眼波中是说不完道不尽的绵绵情意,可萧绵泽却婉拒了,好好的气氛立时变得尴尬。 叶瑾夏私底下问过萧绵泽为什么要婉拒那样一个美人,萧绵泽只笑而不语,后来问得他烦了,就直接把她抱起来,举止尽是亲昵,立志要做一个流氓的叶瑾夏,直接羞红了脸,被他美色所惑,竟忘了逼问的事。 末了,萧绵泽咬着她耳垂,有些无奈地叹道:“小丫头,你怎么这么小呢?” 当时的叶瑾夏才十二岁,隐隐约约理解他说的小是几个意思,只拍着胸脯咯咯地笑道:“阿止,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娶你。” 萧绵泽甚是无语,喃喃道:“你再长也就这样了,怎么养都养不大,害得我都觉得对着你这小身板生邪念简直是禽兽不如。” 想到这些,叶瑾夏禁不住笑了起来,那时候的萧绵泽大概就已经喜欢她了,所以才坚定不移地拒绝了李汝锦这样的大美人,可即便是拒绝了,对李汝锦,叶瑾夏依旧没什么好感。 这些隐秘之事,自然是不能告诉萧绵宸,他有些不悦,只觉得叶瑾夏生性太凉薄。 叶瑾夏敛眸,淡淡道:“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我会救她出来,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可,其余的不用太担心,这便算我送你的第三份大礼。” 萧绵宸还想再问些事,可叶瑾夏又闭上眼睛,眉目间满是疲惫倦怠,低声道:“靖王殿下还请您放开小女子的手。” 萧绵宸触电似的松开她,叶瑾夏揉了揉手腕,转身走入了月光中,萧绵宸眼尖地看到她手腕上有两圈痕迹,一圈是他刚刚捏出来的红痕,还有一圈竟是青紫的颜色,不知被何人所伤。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背脊挺得笔直,却透出些化不开的悲伤。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怔怔入了神,竟有些怅然若失。 叶瑾夏的手腕很凉,骨架很细,但皮肤又不像寻常女子细腻光滑,反倒有些糙,尤其手指虎口这些地方,有薄薄的一层茧,无端令人心生怜惜。 第108章 朝堂风云 叶瑾夏蹲在储水的大桶边,舀了点水润湿手帕,轻轻擦拭着掌心的伤口。 将刺入肉中的木屑挑出来,伤口很深,过了好一会,还在流血,很快就把手帕都染红了,左手别扭地将伤处包扎,最后还是做不到。 何昀听到动静走出来,就看到叶瑾夏瘦小的身形蹲在那里,心里一动,几步踱过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叶瑾夏抬头看他,淡淡笑道:“帮我把伤口包扎一下。” 她将外衫又扯了一截,递给何昀,他愣了愣,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布条缠在她手心,绑了个结,抬头就看到叶瑾夏额心全是汗意,眼睛都有些发红。 “我很怕疼。”不想他笑话自己,叶瑾夏很认真地解释道。 何昀挑眉,“怎么伤的?” “树枝戳的。”叶瑾夏神色坦荡,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正说着话,萧绵宸也回来了,看到这一幕心里生出奇异的感觉,一眼就看到叶瑾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心,眼神暗了暗,走过来打算开口道歉,叶瑾夏却先一步堵住他,“靖王殿下,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小气,还斤斤计较,今天的事我记着,总有一天会让你还回来。” “......” 萧绵宸转身就走,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想和叶瑾夏这种无赖道歉,简直有病! 阿七将叶瑾夏开的药也运来了,天还未亮,叶瑾夏便开始熬药,因为剂量、放药的顺序都有要求,第一次煮的药并不多,她在征求几个人的同意后,按着症状轻重缓急,一人递了一碗药,剩下的事,就交给萧绵宸带来的那几个大夫,她得和萧绵宸回城一趟。 并非休沐,所以萧绵宸必须要上朝,还得将叶瑾夏教他的赈灾策略说出来。 告诫那些大夫不能私自用药,只需要观察病人喝药后的症状反应并做好记录,其他的等着她回来处理,又吩咐阿七与何昀,安抚好难民的情绪,不要发生暴乱,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大问题,叶瑾夏才跟着萧绵宸离开。 晨光熹微,叶瑾夏几乎一晚上没睡,早已经打了好几个哈切,萧绵宸也没怎么睡觉,可他习惯了军旅生活,一天休息那么两个时辰就精神特好,所以完全没有失眠的感觉,反倒精神抖擞,看得叶瑾夏直翻白眼。 萧绵宸本想直接上朝,叶瑾夏却拉住他的衣角,指着路边的徐记,眨了眨眼睛。 萧绵宸看了眼徐记里忙活的两夫妻,平凡朴素,蒸笼里是刚刚出炉的包子,揭开盖子,烟气缭绕,虽然平淡,但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他摸了摸肚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看着叶瑾夏很认真地说道:“本王不饿。” “......”可是我饿啊,混蛋! 叶瑾夏被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径直绕过他,就在路边摊上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熟门熟路地要了一笼破酥包,两碗稀粥,一碟凉菜,冲僵在一边的萧绵宸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道:“今儿个我请客,别和我客气。” “......”人家请客,哪个不是大鱼大肉?你倒好,竟然请吃小笼包和白粥?真是好大方! 萧绵宸一阵无语,还是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倒是没矫情,也没有嫌弃路边摊环境不好或是说太寒酸了,吃得很认真。 叶瑾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萧绵宸慢条斯理地吃下一个包子,淡淡道:“能像这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也是难得的事情。” 正吃着饭,叶瑾夏又听到了极为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抬头一看,正是好几日未见的秦湛。 叶瑾夏看到他,莫名地有些尴尬,“我在城外研究瘟疫。” 秦湛目光落在神色平静的靖王身上,眸色暗了暗,撩起下摆在叶瑾夏旁边坐下,“下官参见王爷。” “不必。”靖王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并不介意秦湛不请自来。 秦湛也就非常不客气地点了白粥和小笼包。 “你的手怎么了?”一顿饭本来吃得极其安静,可秦湛视线扫到叶瑾夏缠着布条的手,有血迹渗出来,布条整个地被染红了,瞳孔一缩,立即抓住了她的手,语气难掩急切。 “......没什么大碍。”叶瑾夏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触到秦湛的视线,又没敢再挣扎了。 “笨!”秦湛吐出简洁明了的一个字,便不再说话,将绑着的布条拆下来,看到血肉模糊的掌心,指尖不觉颤了颤。 “伤得这么重,还没什么大碍,叶瑾夏,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以为是?” “......”叶瑾夏有些不知所措,她招谁惹谁了,要被这样骂? 靖王的视线扫过去,也是一愣,他也没想到叶瑾夏的手竟是伤得这般严重,不由得有点懊悔,昨晚,他行事着实有些鲁莽。 “别动,乖乖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秦湛丢下这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跑进了粥棚,和摊主说了几句话便进了内堂,出来时,端了盆温水。 叶瑾夏被这架势吓到了,手往身后藏,也被秦湛拽了出来,就着温水清洗伤口,刺刺的疼,她就一直想缩,却被秦湛一把按住,语调颇为不耐烦,“疼也给我忍着!” 叶瑾夏脸都涨红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别动!” “......” 秦湛虽然语气不好,但动作还是放轻了,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看她一抽一抽的模样,指尖也在颤。 “这两日不要用力,也不能碰生水。”秦湛用绢帕为她包扎伤口,另外,还给她手腕上被捏出来的紫痕都抹了药膏,嘱咐了两句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早点。 叶瑾夏头埋得很低,不敢去看秦湛,也不敢看靖王,她感觉秦湛此举已将将她好不容易树立的形象全破坏了。 这人是故意的吧? 萧绵宸看着,倒也没说什么。 吃完后,街上已经热闹了,叶瑾夏眯着眼睛看雄伟森严的皇城门,自己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目送两人进去,也不知道秦湛和萧绵宸说了些什么,萧绵宸不住地点头,还回头看了她好几眼,叶瑾夏被看得心里毛毛的。 第109章 朝堂风云2 朝堂上一如既往的气氛低沉,萧绵宸站在文武百官中间,听着他们为了赈灾之事吵得不可开交,没来由地很是烦躁,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叶瑾夏,想起她说起应该如何赈灾时,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诮嘲讽。 那等隐秘之事由她说来,竟是毫不费力,而且用词很是犀利,直说得他也一阵汗颜,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但也从侧面印证了,大晏的官员们腐朽得很严重,是时候进行换血了。 而调查得来的大量事实也确实如她所说,甚至比她说的要更加严重,可见天高皇帝远这话当真不假。 一念及此,他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拜端坐在龙椅上的景泰帝,“启禀父皇,儿臣有本奏。” 年近六十的景泰帝,两鬓染白霜,但精神依旧矍铄,双目锐利如鹰隼,凝着堂下一直不受宠的五儿子,淡淡的声音极有威严,“说。” “是。”萧绵宸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众多朝官一眼,冷声道:“儿臣近段时间多番调查,对赈灾五策有了新的看法,稍加改动完善,还是能缓解灾情,解决难民流离失所吃不饱饭的情况。”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绵宸,景泰帝却是多了两分兴趣,“哦,你倒是说说看!” “神武将军提出的赈灾五策,原本可以很好地缓解灾情,但是灾民们却产生暴动,并声称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救济,救灾粮食分明已经到了灾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落差,岔子自然是出在中间环节。” 萧绵宸脑海中闪现城外面黄枯瘦的灾民,这还只是一部分逃出家乡的人,还有很多灾民在路上就病逝、饿死,还有一部分仍然留在灾区,不觉心里发慌,闭了闭眼睛,继续道: “第一策造册登记灾民数量姓名,可调查却显示存在谎报、虚造、隐瞒的情况,毕竟,赈灾的粮食并非直接发放到灾民手中,而是从监管御使自上而下一层层拨下去,最后的分发权利却在里正这类人手中,至于每一层会剥削掉多少,暂时还不清楚。” “至于让富庶大户救济灾民,或者减价出售粮食,也是个笑话。”萧绵宸停了下来,嘴角攒出冷冷的笑,景泰帝已经坐直了身体,盯着萧绵宸,面无表情。 “已经到手里的东西要吐出去有多么艰难,想必不用我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为了博个贤名这么做了,那又有多少真心在里面,更何况,当地的官员将原本下拨的赈灾粮食私藏,而后再来强迫地方富户出钱出粮,陛下您还觉得他们会心甘情愿么?” 景泰帝眯起眼睛:“你是说朝廷官员中饱私囊?” 神色中已经带了些不悦,萧绵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见任何惶恐,话依旧说得很直,“全部倒也没有,十之三四跑不了。” 若非早就知道他是这种性子,光凭这句话就足够洪武帝惩罚他了,只是无形中,耿直的靖王殿下又得罪了一大票人,仍不自知,继续道:“设立粥棚赈灾本也是好事,可在赈灾粮食充足的情况下,仍然有大批灾民饿死,甚至聚众闹事,这说明问题依然出现在朝廷官员身上。” 听萧绵宸句句不离贪官污吏,景泰帝也是气得不行,更有人站出来指责萧绵宸:“满口胡言,你这是诬陷忠良!” 萧绵宸挺直腰杆,没有跪下认错的意思,反倒不闪不避地直视景泰帝,大有对着干的架势,朝中仅有的几个亲近萧绵宸的官员也都看得傻了眼,暗暗为他捏了把汗,生怕洪武帝火气上来,真把人拖出去砍了。 “城外灾民成百上千,都是从各个重灾区逃出来的人,按照之前的赈灾政策,已经紧急加派大臣运送粮食前往灾区,地方官员也设粥厂赈灾,可依然有大批灾民饿死,甚至背井离乡,易子而食,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是不是要等到人都死光了才下定决心整改?” 萧绵宸想起昨夜听到灾民说的那些话,还有叶瑾夏字里行间的明嘲暗讽,背脊就生出一股火辣辣的疼,定了定心神,冷声道:“地方上确实设有施粥之地,但仅限于御使去巡查的时候才会启用,一旦监督的官员离开,就会撤掉粥棚,更有甚者,为了中饱私囊,甚至在白粥里掺石灰、石子,如此做派,让灾民们如何不暴乱,不背井离乡?” “一派胡言!”景泰帝猛地拍了下龙椅,已是怒不可遏,因为他派下去的人不仅仅有明面上的御使,还有暗探,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如今萧绵宸毫不容情地将最尖锐的事实披露出来,一时之间,让他如何相信,自己委派的官员竟然会做出这等有损国体的混账行为? 萧绵宸本也不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教他如何不信? 他握紧拳头,迎上景泰帝愤怒而惊诧的眸光,道:“灾民们情绪本就愤慨激越,对于派出去的官员都抱有极强的抵触,若非深入灾民内部,与他们打成一片,这些也是查不出来的。” 景泰帝目瞪口呆,朝野之上,静的针落可闻,萧绵宸又接连抛出两个炸弹,“至于减免赋税,今年旱灾如此严重,大部分地方没有收成,而灾情不那么严重的区域,基本当减免赋税的圣旨到达的时候,征税工作已完成,地方官吏是不可能将收上来的赋税再发下去,还有开仓赠粮,本也能极好地缓解饥荒,只可惜,效果并不大。 陛下派出的督查官员在场时,地方官吏自然会将粮食派发下去,可督查官员一走,地方官吏便会派人将分发的粮食抢回来,灾民们甚至都吃不到一粒粮食,更过分的是有的灾民因为反抗被打成重伤,没有粮食没有人疗伤而活活饿死或者疼死。 稍微不那么过分的就在大米中掺点砂砾,还有用石灰来充数,如此反复几次,以至于现在灾民见到开仓放粮也都不抱希望,即便不抱希望,却会被压着去开仓放粮的地方排队领粮食。” 第110章 朝堂风云3 萧绵宸越说越激越,就差没指着那几个负责赈灾一事的官员的鼻子骂了,字字诛心,直指人心,景泰帝眼神有些复杂,一来是没料到自己多年治理本以为是开明盛世,却被萧绵宸尖锐地指出多处弊病,二来是没想过一直不受宠的儿子竟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萧绵宸清了清嗓子,冷声道:“现下饥荒越发严重,还请陛下大力整顿吏治,派御使重惩贪墨,否则按这个势头下去,饥荒、瘟疫会让大晏元气大伤,届时若是边关再动荡不安,时局危矣。” 景泰帝揉着眉心,似是疲倦,眸光晦暗不明,缓缓扫过堂下诸人,最后落在萧绵宸一本正经的脸上,“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杀!”萧绵宸吐出极低的音节,到底是在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人,浑身的气势是旁人无法比的,那一瞬的威压,竟叫靠得近的几个官员腿有些发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萧绵宸缓缓道:“凡贪墨一百两以上的官员,一经发现,革职查办,贪墨五百两以上的杀无赦,普通百姓若是发现贪墨官员,也能直接绑起来送京依律处置,且沿路各个检查站必须放行,如果有人胆敢阻拦,立即处死!”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的每个人心尖都是一颤一颤的,惊惧地看着萧绵宸,那几个亲近他的官员无声叹道:“靖王殿下,你当真是木头脑袋啊......” 虽然此举颇合景泰帝的心意,可也成功地将朝野上下一大半的官员都得罪个遍,这一次栽在他手里,就会擦亮眼睛盯着靖王,一旦有任何过错都会被无限放大,到时候...... 景泰帝知道萧绵宸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可也没料到他竟然这么狠,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大手一挥,心情明显轻松下来,“就按你说的办,传令下去——” 一时间,朝官们面面相觑,摸不准景泰帝是什么个意思,偶尔拿余光看看萧绵宸,眼底深处难免多了些怨恨。 “这些都是你一人想出来的么?”景泰帝到底还是不大相信萧绵宸能调查得这么清楚,他也十分坦然地承认道:“并非如此。” “哦,那是何人想出来的?”景泰帝眯起眼睛看萧绵宸,带了几分兴味。 “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秦修肃,如今翰林院的编修,乃是前两年的探花。”萧绵旭回想今天一路来时,秦湛和他说的那些话,将叶瑾夏献的计策又补充得更完善,而且最后那个惩罚也是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书生提出的,那一瞬间,他在这个文官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战鼓声声擂震天,铁马铮铮入梦来。 “是他啊?”景泰帝喃喃,眸间掠过一丝了然。 皇帝这个职业呢,用日理万机来形容毫不为过,尤其景泰帝还是个精力旺盛的皇帝,事必躬亲,喜欢掌握全局的感觉,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哪会记得一个昙花一现般的新人? 而且这两年来,秦湛也再没有露过面,一直在翰林院里熬资历,陡然被提起,景泰帝思索片刻才记了起来,便将他宣进大殿来。 秦湛再度进入大殿,仍旧是从容不迫,坦然地接受各种视线打量。 “微臣秦湛拜见皇上。” “嗯。” 见礼之后,景泰帝并未叫他起来,而是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温润的书生,倒是和记忆中一般,有几分傲气,却不死板,不由得嘴角微勾,声音却陡然沉了下来,“你如何知晓灾情?” 秦湛淡淡道:“启禀皇上,微臣前几日在街上收留了两个孩子,真是从灾区流浪至此,他有说起灾区里赈灾的情况,似乎和传到京城来的不太一样,恰逢友人来京,便特意问了,这才知道赈灾并未落到实处。” “可真正的内情,你又是从而得知?”有人还惦记着萧绵宸说的话,连皇帝派出去的督查官都没能将地方官员做的手脚查出来,秦湛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又是如何做到的? 秦湛不卑不亢地答道:“真正的内情是这段时间,那两孩子融入到灾民之中套出来的,并非下官调查而得,当然,地方上的情况各有不同,是王爷派人去往各地乔装成灾民,同吃同住方能拿到第一手实情。” 这一番话,并无什么漏洞,景泰帝的眼神舒缓几分,遂让他起身了。 大殿上一时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诡异的沉寂。 景泰帝沉吟片刻,薄凉的眼风笼着面无表情的萧绵宸,淡淡道:“方才你说有两个人,还有一个呢?” 萧绵宸怔了怔,有些犹豫。 萧绵旭心头猛地一跳,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下意识地看向萧绵宸。 景泰帝眸子微眯,已然有了几分不耐,“究竟是何人?” 秦湛见状不妙,赶在萧绵宸之前,双手抱拳,道:“启禀皇上,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研究怎么治疗瘟疫,与灾民有着良好的关系。” 同样的答案,由秦湛说来,但意思却变了一些,并未直接点破赈灾良策乃叶瑾夏提出,反而将她这段时间一直致力于治疗瘟疫的丰功伟绩说出来了,萧绵宸眸间才显出几分暖色,不再计较秦湛的‘直言不讳’。 “什么?” 叶昶和萧绵旭同时惊呼,喊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朝堂之上,此举颇为失礼,都十分惶恐地看了眼景泰帝,好在他并不在意,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绵宸,“她人在何处?” “她同儿臣一起回来,正在外面候着。” “快宣!” 景泰帝身边的贴身公公洪涛立即传令下去宣叶瑾夏进殿,约莫半柱香后,叶瑾夏踏着晨光从森严巍峨的宫门里走来,暖暖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浅金色的流光,袅袅婷婷,清丽脱俗,拾级而上,晨风撩起浅色的纱裙,恍如神祗,见到雄伟的金殿也没有被气势所摄,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失礼,倒是不像坊间流传的那样上不得台面。 第111章 光芒初现 景泰帝面色沉静无波,眼中却泛起了点点笑意,“你是叶瑾夏?” 叶瑾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作为第一个进殿议事的女子,她表示心情还是很激动的,但也仅此而已,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行了大礼,声音薄脆清亮,“参见皇上。” 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瞟过秦湛,心下暗忖这个男人怎么会在这里? 景泰帝笑意又深了两分,道:“赈灾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叶瑾夏抬头,目光恭顺,举止得体,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萧绵宸,再看看长身玉立的秦湛,隐隐猜到了两人的盘算。 她平复了呼吸,淡淡道:“启禀皇上,小女只是听闻灾情严重,瘟疫横行,这才出城,恰巧遇上秦大人还有王爷罢了,至于赈灾的法子,是王爷同大人商讨调查之后的结果。” “你为何要出城?”景泰帝有些惊讶,叶瑾夏这样的小姑娘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享受,出城受那等罪做什么。 叶瑾夏敛眸,有些羞赧,又有些天真地笑了,“小女自幼学习医术,身为医者,救死扶伤乃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听府里的人说疫情加重,死亡人数增加,小女心下难安,所以才会出城救治。” 景泰帝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可有人却不满了。 “简直胡闹,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已是十分不妥,怎能未经允许就在荒郊野外过夜呢?”说话的是比萧绵宸还要古板的老学究,太子三师之一,姓仇名正卿,字守元,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人有多么古板了,仇正卿仇正卿,我还求你正经点呢? 被他训了一顿,叶瑾夏也只是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大人此言差矣,须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叶瑾夏虽为女子,但也知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饥荒、旱灾、瘟疫,拖的时间越长,对国祚绵长就会造成损害,不能上阵杀敌,但尽己所能,让更多的人免于瘟疫,也是极好的,若因为这事影响闺誉,那我也无话可说。” 仇正卿面色发青,正欲再说,叶瑾夏又笑,往他心上补了一刀,“身为医者,与病人接触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是望闻问切,并无半点越矩,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会遭人诟病,救人一道亦不后悔,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只有内心龌蹉之人才会将旁人也想得猥琐。”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周围的官员却是忍不住想笑,就连景泰帝也有点忍得艰难,仇正卿是洪武年间进士,曾任景泰帝幼年老师,现在是太子三师之一,学识渊博,为人正直古板,是清流代表人物,说话很直,多少次景泰帝也曾被他堵得下不来台,偏生此人一如既往我行我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说不出话来,虽然只是个小丫头,那也蛮解气的。 景泰帝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小丫头,这些话谁教你的?” 叶瑾夏眨了眨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禀陛下,叶瑾夏虽自幼生长在乡下,接触的人都是些贫民佃户,但对父亲、母亲的战绩有所耳闻,陛下的英明神勇更是如雷贯耳,立志要像您一样平定战乱收复失地,奈何女儿身,难以上阵杀敌,就只好另辟蹊径。” 景泰帝被她逗笑了,点点头,道:“你小小年纪,便有此等见识确实难得。” 叶瑾夏笑眯眯地看着叶昶的方向,有些赧然道:“这全赖父亲教导有方,正因为父亲每日心忧国事,为人子女自然要为父分忧,只是事情发生得巧,遇上靖王便将想法说了一通,也没来得及告知父亲,可不要责备女儿逾矩。” 真是只小狐狸! 景泰帝嘴角微微扬起,将叶瑾夏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些话说了,叶昶便是气她逾越了,也不好再发脾气,否则少不得得落个小气的名声。 叶昶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掠过叶瑾夏,看见自己的女儿挺直小身板,俏生生地站在众多朝臣中间,竟无半点怯懦紧张,一双眼睛亮亮的,时不时闪烁着沉静而睿智的光芒,不算耀眼,但已经叫人难以逼视。 几个同叶瑾夏相熟的人都盯着她,眼中难免溢出诧异的光,不过两个月未见,叶瑾夏比那日生辰礼上更为动人,并非又变漂亮了,而是浑身透出的气质,已经让人移不开眼。 “你此举也是为民造福,并无不妥,你父亲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同你计较,听你所言,对瘟疫似乎有了解决办法?”景泰帝淡然轻语,轻飘飘地便将叶瑾夏的过错掀过去了。 “是的。”叶瑾夏微微颔首,没有急于夸下海口,但也胸有成竹,“昨天对疫情进行一番调查,也开了药方,今早上煮过药,只等着他们服药的结果,若不出意外,一个月的时间能将疫情压制到最小范围。” “这药材你是从何而来?”景泰帝不认为叶瑾夏有那么多银钱能买大量的药材。 叶瑾夏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药材和这两天的粮食,都是小女拜托元祐小公爷解决的,他大概用了些强硬的手段吧。” 朝堂上下一时哗然,就连景泰帝也是目瞪口呆,元祐是什么德行他再了解不过,那可是十足的纨绔,嚣张跋扈,但人又极聪明,绝不是三言两语能哄骗得了的,叶瑾夏这青涩的小丫头竟然能说动他,还真让人意想不到。 若是元祐出马,京城里有名的商户都不敢太计较,吃点亏认个栽就算了,不然一定会被元祐折腾得够呛。 叶瑾夏眼睛滴溜溜直转,唇边笑意狡黠,景泰帝看得真切,有些好笑地摇头,开口压下了朝中议论,“你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想要什么赏赐?” 叶瑾夏笑意越发灿烂,不卑不亢地俯身,磕了三个响头,很认真地说道:“承蒙陛下夸奖,臣女愧不敢当,赈灾的法子乃靖王殿下和灾民们多番交涉才得知其中弊病漏洞,完善的工作也是经过一番商讨才得到这样的结果,而臣女救死扶伤乃是天责,怎敢接受赏赐?还请陛下收回。” 第112章 不求富贵 叶瑾夏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态度又不骄不躁,便连仇正卿看她的眼神也柔和许多,独独靖王有些不以为意。 景泰帝又笑,却是挥了挥手,便立刻有宫人应诺,退出大殿,半晌后再进来时,二十多个宫人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托盘,每个托盘里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黄金,一时之间,大殿都被这灿灿金光照亮了许多。 这般丰厚的赏赐,着实罕见。 叶瑾夏依旧静静地跪伏于地,看也没看这些珍贵的珠宝一眼。 洪涛洪公公将长长的礼单卷成一束,置于盛放珠宝的托盘里,尖着嗓子说道:“还不领旨谢恩?” 叶瑾夏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道:“臣女谢陛下恩典,但父亲经常说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女每每思及百姓还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便不忍心接受这些礼物,若是陛下允许,还请将这些珍宝换成粮食、药材分发至灾区的灾民,也好尽早解决灾情。” 叶昶闻言,不免又多看了叶瑾夏一眼,他自然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叶瑾夏自己的意思,和他这个爹没半毛钱的关系,明明之前对她不闻不问,可现在,字里行间都在为他着想,这心情越发就的复杂。 景泰帝眸色骤深,对叶瑾夏的欣赏又多了几分,这样一个女子有如此广博的见识已是不易,还能不贪财,心性沉稳,倒真是个妙人,只可惜,是女儿身,若为男子,这今后的朝廷便多了分助力了。 “给你的便是你的,难得你有这份心,那便再加封你为——” 话才说了一半,叶瑾夏却轻声说道:“陛下,臣女有一事,恳求您帮个忙。” “说罢。”小狐狸有事找他帮忙,景泰帝心里还真有几分兴趣,想看看到底什么事能让叶瑾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口求他。 “陛下日理万机,本不应该拿此等小事来劳烦您,但无奈阻力重重,还望陛下饶恕臣女逾矩。”叶瑾夏双手交叠,又磕了三个响头。 景泰帝直起身子,淡淡道:“准了。” “臣女如今利用自己所学医术在治疗瘟疫,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且学识浅薄,能否请陛下安排些人一同探讨瘟疫治疗之法,如今天气炎热,若是不尽快将疫情控制住,假以时日必定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叶瑾夏自知自己能力有限,虽说暂时控制住疫情,但毕竟没有完全解决,索性将实情道出,即便出了什么事,也不是她来承担错误。 “那便加封你为太医院院判,协管疫情一事,不得有误。”景泰帝不过思索片刻,便将叶瑾夏重新推上了风口浪尖。 先不说女子入仕是个极为罕见的事情,放眼建国以来,也没有一位女医官,叶瑾夏应当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立时就掀起了哗然大波。 可人家做的事摆在那,又有景泰帝发话,君无戏言,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没得改了。 叶瑾夏看了眼似是无奈的景泰帝,又立即磕了两个头,“谢主隆恩。” 其实心里早已经骂开了,她想的是能够丢掉这个烫手的包袱,景泰帝此举无疑是将她绑起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只有一个字——上! 真是只老狐狸...... 景泰帝淡淡地晲她一眼,转而看向朝臣,道:“靖王赵绵宸负责赈灾一事,至于贪墨官员的处置和填补,便交由叶昶负责,众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叶瑾夏跪着有些不舒服,想站起来,可景泰帝没下令,她也没这个胆子违抗君威,又拜了一下,“陛下,对于赈灾一事,臣女还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依臣女所见,现京城外的流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些人的安置是个大问题,不可能全都赶回去,也不能无限期地放粮养着他们,需得找些事情让他们做。 既是旱灾,京城周边几个城镇村庄受灾也颇为严重,而抚仙湖水域宽广,大可修堤建坝,引水四方,灌溉农田,工程量巨大,可安排这些流民以劳动力换取粮食和工钱,若是处理得好,几段运河都能连起来,日后水运会更加便利,亦不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大旱。” 叶瑾夏措辞相当严谨,也清晰明了,景泰帝略一沉吟,倒是没反对,但也没立马应下,沉沉的声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依你所见何人适合这个工程?” “自然是靖王殿下。”叶瑾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为何?” 叶瑾夏眨了眨眼睛,犹豫道:“臣女若是照实说了,陛下会骂我么?” 景泰帝越发猜不准她的心思,颇有些好奇她究竟想说什么,扬了扬手,“不会。” “那陛下能保证靖王殿下不骂我也不打我么?”叶瑾夏怯怯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赵绵宸,眼底流光滑过,只有景泰帝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不觉好笑,摇头道:“不会。” 叶瑾夏清了清嗓子,小声道:“靖王殿下为人固执倔强,不懂变通,说话直来直往,虽然太耿直不好,可他绝不会徇私舞弊,会把到手的任务一丝不苟地完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番话褒贬参半,萧绵宸听得嘴角微抽,动了动唇,终是没有拆叶瑾夏的台。 景泰帝亦是直愣愣地看了叶瑾夏好几秒,心念微转,好吧,叶瑾夏说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生了这么多儿子不说个个都能八面玲珑,像萧绵宸这样的,那也是独一个。 他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笑,道:“好,那便依你所言,将这事交给靖王去办,众爱卿就退朝吧。” 景泰帝从龙椅上站起,洪公公尖着嗓子叫了声“退朝”,人也跟在景泰帝身后离开了大殿,待到他的身影看不见了,堂上的朝臣依次退下,叶瑾夏也爬起来,揉了揉跪疼了的膝盖和发酸的腰,一个劲地骂自己蠢,干嘛非得跪那么一下,结果着了道,一跪跪到结束,真是个阴险的老狐狸! 第113章 六品院判 文武百官都走光了,偌大的殿中只有萧绵宸、叶昶、萧绵旭以及秦湛,还有在那默默吐槽景泰帝心太黑的叶瑾夏,四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她,说不出的复杂。 叶瑾夏微微一笑,冲叶昶行了个礼,道:“父亲,女儿和靖王殿下还得再出城一趟,待会再回家,今日之事,还望父亲不要责怪女儿多此一举。” 叶昶眸色渐深,没有说话。 算起来,叶瑾夏说的那些话无疑是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但又给了他一颗甜枣,杀贪墨官员必定会得罪一大批人,但若是手里还握着续任的权利,那不管是哪一派的官员,都会想法设法来讨好巴结叶家,这是天大的好事 叶瑾夏也想过要把这天大的好事转到萧绵宸身上,可思来想去,按萧绵宸那直来直往的性子,不仅落不到丝毫好处,反倒会把文武百官全都得罪了,有时候夺权靠的不仅仅只有谋略,还得有官心,不能结党营私,但也不能太不受欢迎了不是? 几个人走出了大殿,叶瑾夏还在那一瘸一拐地走着,她跪得太久,有些腿麻了。 秦湛淡淡地看着她,道:“你是不是傻?” “......”叶瑾夏也不想自己一跪就跪到退朝,这都是那老狐狸害的! 萧绵宸面无表情地晲她一眼,干脆停下来,等着她腿脚恢复了才走。 叶瑾夏见他眼中没有半分颜彩,暗自揣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着之前他不以为意的眼神,叶瑾夏撇撇嘴,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太虚伪?” 萧绵宸敛眸,淡淡道:“嗯,确实虚伪。” “......” 竟然承认了?你竟然承认了?还能不能愉快地共商夺位大计了? 叶瑾夏快被他气疯了,恶狠狠地说道:“萧绵宸,你丫真是块木头,我就说话虚伪,怎么了?听不惯别听!” 自己劳心劳力地帮他,就不能委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把虚伪两个字去掉也行啊。 想想就觉得肺疼,被气的。 叶瑾夏咬牙切齿地冲到了他的前面,没走几步就看见萧绵旭站在那看她,眼神说不出的忧伤。 你忧伤个毛线啊?! 叶瑾夏不想理他,可又绕不过去,干脆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他,“厉王爷,请问您有何指教?” 对着萧绵宸,她不爽了还能发个脾气,可对着萧绵旭就跟戴了个面具似的,看不见一丝真实情绪。 萧绵旭也意识到这种差别,于是眼神更加忧伤了,喃喃道:“叶瑾夏,你在和我使小性子么?” “......”使小性子是什么意思?叶瑾夏表示自己听不懂。 萧绵旭静默片刻,声音柔和低沉,“你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和我生气么?” “......”叶瑾夏终于听明白了,萧绵旭就是个自我感觉太好的自恋症患者,谁告诉你,小时候喜欢跟着你屁股后面跑就是喜欢你?谁告诉你我小时候喜欢跟着你跑长大了也得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你?你当你是太阳,月亮也要围着你转啊? 她默默地掐了自己一下,才忍着没有爆粗口,淡淡道:“王爷,奉劝你一句,自我感觉太好也是病,得治,不过不好意思,微臣虽然是大夫,但也治不好这病。” “咱两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桥归桥,路归路,再见。”叶瑾夏挥了挥手,绕过他往外面走,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定定地看着萧绵旭,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笑眯眯地插了他一刀,“微臣说错了,是再也不见。” 萧绵旭眼里的光瞬时黯淡下去。 叶瑾夏无声骂了句,真是贱,对你好的时候避之不及,现在姐姐我看不上你了倒是巴巴地往上凑,可惜了,我还是看不上!不对,本就没看上过! “你没事吧?”秦湛走在叶瑾夏旁边,见她脸色不太好,目光也柔和下来。 “我能有什么事?”叶瑾夏不以为意。 “噢,我就是担心你被气坏了。” “......” 不得不说,被秦湛这么一打岔,心情还真没那么郁卒了。 萧绵宸有事先走一步,叶瑾夏没空再管,与秦湛分别之后,又去了城外的难民窟,景泰帝的动作也快,立即拨了三个御医和她同行。 试药的那几人喝药后的情况已经有萧绵宸带来的人一一做了记录,通过对比,叶瑾夏并没有发现问题,这才松了口气,可以继续按着原先的方子抓药进行救治。 那几个大夫迫于萧绵宸的威势才来了这危机重重的病乱之地,后来又有阿七长剑拦路,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待在瘟疫患者中间,可看到叶瑾夏这么一柔弱女子都能凛然不惧地面对瘟疫患者,也不好意思继续装怂,和她一起研究。 坐在一起,没有偏见没有恐惧,心平气和地研究药方,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全拿了出来,有难经上记载的关于瘟疫的治疗药物,也有其他医书上的记载,揉在一起,吵吵闹闹两个时辰,争得面红耳赤,全无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相比起来,最年幼的叶瑾夏却是最沉着冷静的一个,成了最后拍板的人。 叶瑾夏回家时,下达圣令的公公已经到了,她愣了一下,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府满门抄斩时监斩的徐公公,血色记忆一起涌来,叶瑾夏有些恍惚,使劲掐着掌心,却无知觉,还是怀香见到她立即出声提醒,还拉了下她的袖子,叶瑾夏才反应过来,立即跪下谢恩。 末了,她还扬起一个清浅的笑,道了声:“有劳公公了。” 毕竟这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奴婢,在那件事上,他并没有任何过错,没必要迁怒于他,叶瑾夏拎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更何况,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都挺过来了,她也没有什么不能忍的。 见她上道识趣,徐公公笑了,脸上的褶子堆起来,涂着的粉末刷刷地往下掉,叶瑾夏若无其事地笑着冲他点头,剩下的事便是叶昶的工作了。 第114章 蒋氏劝诫 叶迎春脸色煞白,眼神怨毒愤怒,死死地凝着叶瑾夏的背脊,手指绞着真丝手帕,指节都泛着白色,这是圣上加封,需得全家人在场一同接受旨意,这下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叶瑾夏是为皇上分忧,为灾民谋福的人,可原本这些都应该是她的...... 大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要知道叶瑾夏竟然被直接封为朝廷命官,虽然只有正六品,可皇帝朱笔御封却是极难得的事,跟个炸弹似的,一下子震惊了全府。 还有七个红漆木大箱子,全是洪武帝给叶瑾夏的赏赐。 府中的人除了三房,大都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叶瑾夏站在台阶上,心情并不愉悦,哪怕她现在是全京城最富裕的小姐,看着那几大箱子的珍宝和金子,也提不起劲。 叶迎春眼神如钢刀般刻骨,剜在叶瑾夏脸上,脸色苍白,说话却异常怨毒,“叶瑾夏,你竟然陷害我?” 叶瑾夏勾唇,“三妹,说的哪里话?” “你——”叶迎春瞪她,涂着蔻丹的手掐入掌心,姣好的容颜越发的扭曲。 叶瑾夏微笑,继续往她心窝上戳刀子,“三妹往后做事可要过点脑子,即便是当花瓶,也不能中看不中用嘛。” 她带着人扬长而去,叶迎春的目光死死地胶着在叶瑾夏清瘦单薄的背脊上,若是眼神能杀人,那现在的叶瑾夏一定已经万箭穿心了。 知道她要回来,怀香早已经准备了一大桶热水,叶瑾夏坐在桶中,满足地叹了口气,瘟疫的事情还没解决完,晚上还得再去城外一趟,那时候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阿七照旧守在院子里,白术推着叶宁之来了。 见到阿七,叶宁之怔了下,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那日在寺庙中发生的事,脸上微红,掩嘴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稍等一会。”阿七见到他们,神色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叶宁之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了。 过了好久,叶瑾夏才换好衣服出门,头发还湿哒哒地垂在肩上,抬眼便看见叶宁之在阿七身边,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阿七沉静如冰的脸,竟然是在偷偷打量她。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叶瑾夏轻咳两声,道:“你怎么来了?” 叶宁之这才回神,耳根微微发烫,见阿七神色一贯的淡然,似乎没发现他的无礼,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更多的怅然若失,定了定心神,看向叶瑾夏,“娘想请你过去,她亲自下厨给你庆祝。” 叶瑾夏看了眼天际,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摸摸肚子,还真有些饿了,便欣然应允,但还得先去老夫人房里请个安,昨晚上没回来,别人她能不在意,可老夫人那里总归还是得交待两句。 见到老夫人,叶瑾夏就直直地跪了下去,俯身行了个大礼,“祖母,孙女有错,还请您原谅。” 老夫人看到叶瑾夏这副做派,也是叹了口气,转动佛珠,淡淡道:“起来吧。” 叶瑾夏今日在朝堂上所作所为自然是瞒不住的,以各种渠道传到她耳朵里,有的事情却是过头了,之前呈上去的赈灾良策,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叶瑾夏所想,却被叶迎春占了去,但今天皇上也给了相应的补偿,相比下来,还是利大于弊,可见叶瑾夏做事也并非没有分寸,越是这样,她反倒更加担心。 让叶瑾夏走到跟前来,老夫人拉着她的双手,沉沉叹道:“你是个心思重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不说你也知道,今日皇恩浩荡,你受封县主,还有那么些财富,难免遭人嫉恨,以后万事要小心,瘟疫饥荒一事,过了便好,切勿把自己搭进去了,毕竟女儿家还是要安静,多学习后宅之事,往后才能震得住。” 老夫人看着叶瑾夏日渐成熟清丽的眉眼,越发有了当年李娇的风采,甚至比李娇更为英气逼人,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是普通人物,可若是把握不好,难免一生困顿,颠沛流离。 好在,叶瑾夏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那些财物都是你的,别人夺不走,几间铺子和庄子你也看着点,别出了什么事,日后便是我不在了,也不至于受欺负。”老夫人又感叹了一声,不觉多了些怅惋。 叶瑾夏眼眶微热,知道老夫人这是为自己以后做打算,李娇病逝,魏国公府被满门抄斩,可以说,她的亲人已经不多了,夏楚虽是她生父,可感情总归疏离不深,唯有老夫人是打心眼里疼她护她,这份情无以为报,只能在她有生之年多尽孝道了。 “祖母,放心吧,皇上现在已经封了我做院判,有的事是孙女的职责,孙女心里有分寸的,不会乱来。” 祖孙两说了会话,叶瑾夏便回了碎雨阁,二房周氏已经将礼品清单送还了叶瑾夏,正如老夫人所说,这些财物是她的,谁都拿不走,即便袁氏眼红,也不能染指。 半个时辰后,叶宁之又来了一趟碎雨阁,将她请去若然居。 徐氏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原先叶瑾夏在府里时爱吃的菜色,难为她费心去打听叶瑾夏的喜好,而且色香味俱全,她吃得舌头都快吞了。 叶宁之难免嫌弃她太没吃相,叶瑾夏也只是横他一眼,招呼阿七、怀香坐着一起吃,屋子里没别人,徐氏也不是很在意这些规矩,自然也答应了,一大桌子人其乐融融,很像一家人。 第115章 海晏河清 靖王萧绵宸自从领了洪武帝的命令,专司赈灾一事,便废寝忘食地忙活起来,因为叶瑾夏早有调查,而他也派出了自己的人将各个灾区的情况调查过,制定了比之前更为严密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执行,效果确实大为改观。 只是,还有个更让人头疼的问题。 将抚仙湖改造成一个大水库是个极其艰难而巨大的工程,叶瑾夏给了他一个立功的机会,但也是个十分伤脑筋的活,做好了一切都好商量,做不好,不仅普通百姓会将他往死里骂,便是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工部、吏部、户部三部的官员,上至尚书下到主事,全都紧锣密鼓地配合萧绵宸的工作,若是旁的人还能偷点懒,可萧绵宸这种木头一样的人物,油盐不进,只能顺着他的节奏来,毕竟按照洪武帝的意思,萧绵宸也有罢免官员的权利,而且他这样的人,求情是不管用滴,漂亮话就更是跟放屁一样,唯有做出点实事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一日,靖王府的大门被敲响了,新来的管家开了门,引进来一个青衫落拓的书生,他手里拿着一卷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苍劲虬润,气势磅礴。 萧绵宸在灯下铺开,认真地研读。 半盏茶的时间后,萧绵宸冲出了书房,将字的主人迎进来,诧异地发现,这落魄却不穷酸的书生很是面熟,正是前几日在城外难民窟里给叶瑾夏打下手的人。 何昀早就从叶瑾夏口中得知这便是靖王萧绵宸,可今日一见,还是有些诧异,当日衙门之中,萧绵宸那么傲气,两个月的时间,竟有几分落拓和疲倦,可眼睛却亮如妖魔。 他双手抱拳,微微俯身,声音尊敬却不卑微,“草民何昀拜见靖王殿下。” “不必客气。”萧绵宸将他扶起,引进了门,两人秉烛夜谈,难得遇到一个人能和自己谈到一块,萧绵宸心情还不错,干脆留人在府中住下,第二天一早,二人并肩走出了靖王府,沿着渐渐恢复生机的街道走到了抚仙湖畔。 叶瑾夏为了方便出行,干脆换上了男装,怀香一边念叨着叶瑾夏这样做太不像个大家闺秀,却无可奈何地被她逼着也穿着男装出来晃,再加上阿七和夏以笙,四个人出了将军府。 因着叶瑾夏和萧绵宸的进言,洪武帝大手一挥下令在城外新建了几个棚子,简陋是简陋了点,但好歹能遮风挡雨,每个人都有方寸之地能睡个安心觉,对于患了瘟疫之症的人,也有隔离措施,单独住在一个更为偏远的地方。 为了加快瘟疫的治疗,洪武帝还派了几个太医配合叶瑾夏的工作,加上萧绵宸之前带过去的三个大夫,十个人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来,整天都带着面巾在病患之间走来走去,为了防止这些人也感染瘟疫,叶瑾夏一再告诫他们与病人接触前必须喝一碗熬的药,防范于未然。 最初,这些太医院出来的人都不大服叶瑾夏的管制,其实也能想得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个大老爷们突然之间听从个黄毛丫头的指挥,怕是没几个男人能这么豁达欣然接受,所以时不时冲她甩个脸子摆个谱,叶瑾夏也是能够理解。 可理解不代表能接受,要想加快工作进度,必须得上下一条心,叶瑾夏倒是想过以德服人,做点成绩让他们服气,可这瘟疫之症哪是那么容易被治愈的? 所以文的不行,叶瑾夏只好退而求其次,用了些武力手段,有阿七这种强者在场,也就不怕他们不配合了。 威逼利诱,一文一武,双管齐下,这些个娇生惯养的太医们见到明晃晃的长剑,吓都要吓死了,哪还敢摆谱。 手下的人都这么配合了,叶瑾夏表示很高兴,一高兴,干起活来就特有兴致高涨,忙了一整天,将病人又重新分了类,又招呼几个人将屋子里打扫一番,越是干净的环境,才更容易使人痊愈。 已经有病症轻的人吃过半个月的药之后痊愈了,被划分到另一个区,见到叶瑾夏开的方子真的有效,那些个心高气傲的太医们也对她有了改观,倒是真心为了瘟疫一事尽心尽力。 忙到太阳快下山了,叶瑾夏还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怀香终是忍不住了,低声提醒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叶瑾夏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沉沉的天空,点头算是应下了。 走出没多远,就见到萧绵宸往这边来了,他身边还有两个她的熟人,一个秦禹,而另一个却是何昀,这段时间,叶瑾夏每天都来查看疫情,可一直没见到何昀,今天还是第一次,难免诧异,原来是跟着萧绵宸了么? 对于萧绵宸,叶瑾夏不讨厌,可也喜欢不起来,原因无他,说话太毒舌,虽然很多时候他并非故意往她心窝子上插刀子,但就因为他是无意为之,才更加郁闷,毕竟人家不是故意的,你也不好太斤斤计较,否则显得这人太没度量了。 可遇上了,还是免不了要说会话的。 “见过靖王殿下。”叶瑾夏双手抱拳,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比起女子的行礼,男子的见礼,由她做来,反倒更适合,再加之一身精致却低调的华服,还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形象。 萧绵宸微微蹙眉,不大喜欢叶瑾夏身为女子却扮作男子,可又不得不承认,这副扮相比女装要顺眼得多...... “疫情已经控制住了,不过您还是缓几天再过去,心思放在灾民救济、修堤建坝一事上便足以。”叶瑾夏又走近两步,微微一笑,“若是不介意,能否赏光去临江仙上走一遭?” 萧绵宸沉思,犹豫要不要去,可叶瑾夏一句话又把他的后路也给堵了,“现下天色也不早了,该吃饭了。” 你丫不饿,我饿啊! 他看了眼身边两个人,终是点头应下。 叶瑾夏眨了眨眼睛,狡黠得像只小狐狸,做了个请的手势,萧绵宸便走在前面,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怀香心下暗骂叶瑾夏太不矜持,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第115章 海晏河清2 叶瑾夏熟门熟路走上了二楼的雅间,掌柜的见到她也觉着眼熟,可到底是有眼力见的人,没有道破她的女儿身,唤了声夏公子。 叶瑾夏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招呼几个人坐下来,甚至怀香也坐下了,对面就是萧绵宸,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叶瑾夏倒是无所谓,点了几个菜,菜价不贵,但味道极好,叶瑾夏吃过便记下了那个味道,刘掌柜听罢,眼中又滑过些惊诧的笑意。 因为很多人来临江仙吃饭,点的都是比较贵的菜,这类价格不贵的菜吃得极少,叶瑾夏还是极有眼力见的人。 萧绵宸诧异地挑眉,他还以为像叶瑾夏这样的大家小姐,点菜肯定会以最贵的来。 吃饭的时候,叶瑾夏忽然停下筷子,看了眼何昀,笑道:“何大哥,你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呀?” 何昀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饭,淡淡道:“难民众多,需要打理,何昀一介布衣,幸得靖王殿下赏识,让草民有用武之地,不至于落得只能被救济的地步。” 何昀眉目温润如玉,白衣翩翩,十足的书生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显示出良好的家教,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透着感激,姿态谦逊但不卑微,叶瑾夏眸光微微闪烁,对何昀的真实身份存了几分好奇。 靖王也挺喜欢何昀说话的姿态,干脆就说开了,指着秦湛道:“这位是秦湛,昨天呈了一份报告上来,说的正是抚仙湖修堤建坝一事,这是你的提议,可以探讨一番。” 叶瑾夏挑眉,不可置否。 她之前和秦湛提过抚仙湖兴修水利一事,只提了一句,秦湛却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将完整的方案想出来,并得到萧绵宸的夸奖,那肯定写得不错,很贴合实际,看来,这确实是个人才,也算是为萧绵宸招揽的第一个人了。 叶瑾夏侧目看了眼江水浩浩汤汤的抚仙湖,心情难免激荡。 她低声喃喃:“终会为你实现海晏河清的心愿。” “什么?”她声音极低,萧绵宸乃习武之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叶瑾夏耸了耸肩,掩饰道:“没什么,赶紧吃饭,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到底是谁话多? 萧绵宸无语凝噎,扒了几口饭,也差不多饱了,一路慢慢走着回去,秦湛与何昀并不同向,很快就分道扬镳,只剩着萧绵宸和叶瑾夏,阿七与怀香落后一步,跟在他们三后面。 萧绵宸送叶瑾夏回家,并不怎么说话,萧绵宸虽然木讷,但并不笨,她自然得小心应付。 街上人不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虽然城外荒草凄凄,瘟疫饥荒并没有完全解决,处处透着萧索凄惶,可城内却是歌舞升平,沿着护城河走过,丝竹声声入耳,游船画舫上,香风袭来,还有剪影投在壁面上,一派繁华,不知世间疾苦和阴暗。 萧绵宸眸光微沉,有些生气,不觉停下脚步,看着迷离灯火下的欢乐场面,眸色越发幽深。 叶瑾夏没料到他突然停下,直直地撞上他脊背,这背真特么硬! 她捂着额头抽凉气,小脸都皱了起来,夏以笙嫌弃地瞥她一眼,一切尽在无言中,萧绵宸垂眸,可以清楚地看到叶瑾夏生动的表情,纤细的手指按着眉心,袖袍滑下,露出一截清瘦的腕子,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她白皙的手腕上却有两圈淤青,分明是那日他捏着她手腕太过用力导致。 都已经过了半个月,竟然还留着痕迹。 萧绵宸心微抽,有些愧疚,自己竟然对个姑娘下这么狠的手。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叶瑾夏立即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笑道:“靖王殿下,刚刚走路没注意,撞到你了,很对不起。” “疼么?”萧绵宸的目光难得的柔和,叶瑾夏有些发愣,旋即摇头,“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 她的眸子凉凉的,映着路边的灯光,仿若有万千星子落入,有种让人沉迷的力量,叫人陷入就再也出不来了。 萧绵宸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要碰碰她的额头,手指动了动,终是放下,淡淡道:“对不起。” 他说完就转身先一步走了,叶瑾夏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发了好久的呆,才反应过来,萧绵宸这是在和她道歉? 她眨了眨眼睛,问阿七道:“靖王脑子没抽风吧?”不然为什么会和她说对不起? 阿七凉凉的目光沉淀出些些笑意,“脑子抽风的人是你。” “......”叶瑾夏磨磨牙齿,终是忍住了扑上去掐死她的冲动。 回到府里,泡了个澡,便坐在灯下看书,书架上摆着的都是徐珩给她的书,还有部分是萧绵泽给她买的,指尖滑过书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虽然痕迹很不明显,可她还是确定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进来过房间,并且偷偷翻过这些书。 虽然书没有损坏,也没有遗失,可叶瑾夏还是心头一跳。 阿七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看到她站在书架边,神色颇为凝重,便走上前,将药碗递给她,扫了眼书架,淡淡道:“出什么事了么?” 叶瑾夏摇头,接过药碗,一口喝尽,抬手擦去唇边的药汁,带着些莫名的笑意道:“出事倒是说不定,只能确定有人要对我动手了。” “不会有事的。”阿七垂眸,将碗放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个小纸包,一层层包的很细致,里头放的是叶瑾夏最喜欢的蜜饯,酸酸甜甜,味道极好,她胃口好的时候,能吃上两大碟,萧绵泽担心她积食,每次只准她吃两碟,后来喝药,也会给她备上一点,叶瑾夏盯着阿七手里的纸包怔怔入了神,眸间洇开涟漪,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萧绵泽。 她捏了一颗放在嘴里,还是原来的味道,可不知为何,竟没有甜味,满满都是苦涩,弥漫了唇齿间,她艰难地咽下,再没有吃第二颗,“往后不要买了。” “嗯。”阿七神色不变,重新将蜜饯包好放入怀中,淡淡道:“去睡觉。” “现下时辰还早。” “睡觉。” “......”到底谁才是主子?简直不要太嚣张! 第116章 靖王发怒 年关将近,京城里更为热闹。 寒流席卷全国,艳阳被浓云遮掩,气温降了下来,终于有了冬天的味道,这样的干冷,并没有缓解旱情,反倒还冻死了不少人,但由于靖王的铁血政策,死亡情况并不多。 为了防止赈灾会遭遇之前赈灾五策的困境和艰难,萧绵宸派下去的人全都是他军营里出生入死,摸爬滚打多年的心腹,办事效率那是没得说,而且也不担心会受贿或是中饱私囊,加之何昀献策,在寒流来之前,赈灾的粮食都确认发到每一个灾民手中,熬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 而京城附近的灾民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何昀在外跑了半个月的时间,将各地的灾情了解得很透彻,造册时真实性也更高,采取应征入工的政策,将所有愿意出来贡献劳动力的青壮年全集齐,参加抚仙湖的水利工程。 而妇孺们或者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子,则负责后方做饭、洗衣服的工作,按工发钱,并且有专人管理,若是无家可归者,会提供一个住处,在抚仙湖修堤建坝工程完成以前,都不用考虑生计问题,至于工程完成后的安置问题,那至少会是两年以后的事情,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他们能存下一笔钱,足够他们回到家乡或者找到其他的工作。 更何况,两年以后,抚仙湖成为水利中枢,附近的几个村子受的荫蔽不小,这群流离失所的人也未必不能在这些地方落脚生根,只不过发展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前前后后将近两个月的忙碌,终于能松一口气,萧绵宸心情轻松不少,站在湖边,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长吁了一口气,湖面波澜轻涌,胸臆间回荡着一股豪气。 刘忻站在他身后,也禁不住跟着一起激动起来,自家主子沉寂了二十多年,终于有机会大展宏图了。 时间已是十二月中旬,年关近在咫尺,想着清冷空荡的靖王府邸,刘忻提议说让府里的下人再去买些东西,过年,总归不能太寒碜。 萧绵宸略一思索,答应了。 走在街上,望着攒动的人头,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忙着买过年要用的东西,很多店铺都已经呈现出浓浓的年味,摆摊的小贩也明显多了起来,有很多只有过年才有的吃食和小玩意。 萧绵宸第一次静下心来看这样的场景,平静安宁,喜气洋洋,自己也微微扬起嘴角,喜上眉梢。 他本想着去找李汝锦,可在半路上遇上了秦王萧绵旭、宁王萧绵宇以及厉王萧绵瑞,还有几位大臣,见到最近风头正盛的靖王,自然是要拉着寒暄一番,而后一起去了教司坊的乐坊。 正好顺便看看李汝锦,萧绵宸便不抗拒,但一路上话少得可怜,别人问什么,就应一声,无非嗯,哦,态度淡极,神色间虽无倨傲,可都看得出他并不喜攀谈,而且隐有拒绝之意,几个人都是哑口无言,被他气的。 工部的左侍郎洪图双手抱拳,十分恭敬地说道:“靖王殿下兴修水利一事办得如此顺畅,下官自愧弗如。” 靖王看他一眼,淡淡道:“分内之事。” 洪图一口气没上来,很自觉地退了下去,秦王笑着走过来,眉眼间尽是敬佩,“五弟,这件事之后,想必父皇会好好嘉奖你一番。”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二哥说笑了。”话是这么说,萧绵宸脸上愣是半分笑意都没有,秦王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暗骂萧绵宸还真是根木头。 坐在乐坊的雅间,叫了几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作陪,因为教司坊不像普通的勾栏画舫,气氛不会过分奢靡,这些女子就只是坐在一旁斟酒倒茶,说些漂亮话让这些大人物开心一番。 隔着水晶帘子,李汝锦端坐如植,膝上放着一把七弦桐木琴,素白的指尖轻挑,悠扬的乐声徜徉而出,几名女子穿着单薄的舞衣,跳着的舞蹈并非时下流行的,反倒处处透着古韵,不暴露,不奢靡,很适合这个小聚的气氛。 萧绵宸目光落在李汝锦身上,眸色微微不稳,但现在人多眼杂,他也不好过分接近,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听着秦王几个人说话,也没有参进去的意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刘忻知道萧绵宸性子不喜热闹,更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暗自为他捏了把汗,很担心自家主子一个不高兴就甩脸子走人,走人就走人吧,可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酒过三巡,雅间里的气氛越发的热闹起来,宁王起身迎着潺潺流水般的琴音唱起了坊间流传的小曲,韵味悠长,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是这种德行,也都不多说什么,却见宁王撩起帘子走进去,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怯怯地跪在地上,不敢看宁王一眼,生怕他酒劲上来,做出些出格的事。 李汝锦也停下抚琴的动作,眼眸微垂,道了声王爷好,便不再说话了。 宁王指尖勾起李汝锦的下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带着些风流邪肆,笑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啊。” 萧绵宸蓦地捏紧拳头,盯着宁王,眼风如刀,几乎要将人撕裂。 李汝锦迎上宁王眼中的流光,微醺的酒气扑在脸上,让她有些不舒服,却是淡淡一笑,“王爷说笑了。” “呀,本王想起来了,你叫李汝锦,若非魏国公府一案,满门抄斩,你现下还是名声大噪的京城才女,可惜了......”宁王又灌了一杯酒,指尖用力捏着李汝锦的下巴,带着些讥诮怜悯的笑意。 李汝锦指尖蓦地收紧,捏着袖子,指节发白,眼底却无多少情绪,波澜不惊地说道:“王爷身份尊贵,还请不要自降身份同贱婢一般计较。” “啧,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傲气,眼中容不得我这样的纨绔是么?还是你以为——” “够了!” 萧绵宸看不下去了,腾地站起来,冲进去将宁王拉起来,眼中怒火压抑着夜色汹涌,“四哥,你够了!” 第117章 靖王病发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叶瑾夏这几日没有出府,除了去给老夫人请个安,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出过,好不容易将疫情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有洪武帝派去的几名太医负责,基本就没她什么事了,她本还能松一口气,可才在灯下坐着看书,莲心就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府外有个人找你。” “谁?” “他自称刘忻。” 他? 叶瑾夏指尖按着眉心,有些疑惑。 刘忻是靖王的心腹,又因着被她拔了的那朵解语花,同她还有不小的嫌隙,大晚上的怎么会跑来找她?除非靖王出事。 叶瑾夏匆匆收拾一番,叫上阿七出去,刘忻见到她也不顾上之前的怨气,急切地说道:“二姑娘,事情急,还请您和我走一趟。” “他怎么了?”叶瑾夏只恨自己腿短,跟不上刘忻的节奏,几乎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刘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道。 刘忻有些犹豫,被叶瑾夏一横,就挑着几个重要的细节说了,叶瑾夏也算是明白了,萧绵宸遇上了秦王这群人,就被拉着去了乐坊,宁王调戏他的红颜知己李汝锦,就差点打起来了,萧恺出来打圆场,劝两位皇叔喝酒,这一喝就喝上头了,不仅如此,还喝出事了。 萧绵宸以前受过很重的伤,最好能滴酒不沾,即便非得要喝,那也行,决不能过量,否则一定会出事,关节疼的时候,想死的心都会有。 林若昀之前给他开的药里放着御米花,药效比虞美人要稍微好一些,因为御米花有致幻功效,能更好地缓解疼痛,可会让人上瘾,所以叶瑾夏才千叮咛万嘱咐萧绵宸切不能自己作死,可喝酒喝得这么凶,不是作死是什么? 叶瑾夏气得快要疯了,“他要喝酒你也不拦着?” 刘忻也委屈,虽说和萧绵宸情同手足,那也不是真的兄弟啊,单独相处自然能劝他不要喝,甚至能直接把酒盏夺下来,可在场的又不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秦王,宁王这些人,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往后,萧绵宸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叶瑾夏也不发火了,只道:“这段时间他犯过几次病了?” 刘忻想了一下,“三次还是四次了。” 叶瑾夏脸色更为难看,“之前怎么熬过去的?” “吃林大夫留下来的药。” “......”叶瑾夏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的,恶狠狠地盯着刘忻,爆了句粗口,“你大爷的。” 刘忻被她骂了,也没敢还嘴。 “我的话当耳边风,林若昀的话你们就当圣旨是吧?怎么不去找她啊,还来找我干嘛?都说过那种药会让人上瘾,吃多了会减寿还偏要吃,说不让喝酒还喝,这么想死那去死好了,是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特么我不管了!你们爱怎样怎样。” 叶瑾夏气得眼睛都红了,转身就想走,刘忻又拉住她,软言软语地说道:“我的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先把他救回来,想怎么处置我都随你了。” “处置你?”叶瑾夏挑眉,又气又好笑,“处置你有个屁用,刘忻你给我记住了,萧绵宸再出这种事,不要来找我了,他死了我都不眨一下眼睛。” “不是说医者仁心么?哪能见死不救?” “仁心那是对想活下去的人,既然他要自己作死,我还犯什么贱非得去救他。” 叶瑾夏发了一通火,也没真的离开,反倒加快了速度,刘忻看着她异常沉静的脸色,没敢吐槽她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倒是蛮诚实,他敢说,这话要真说出来了,叶瑾夏绝对一刀扎死他。 安静的房间里,萧绵宸躺在床上,疼得浑身直冒汗,脸色煞白,气息十分不稳,秦王他们本还想带着他再去逛逛,刘忻知道再这么折腾下去,萧绵宸怕是会直接挂了,这才硬着头皮找了个借口,让萧绵宸现在乐坊里休息一会,他出去的这段时间,李汝锦坐在床边心急如焚,一个劲地歉疚懊悔,美目中闪烁着关心而感动的水泽。 叶瑾夏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已经差到极点。 “二姑娘,主子他怎么样了?”刘忻也着急上火,见她一直没说话,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问道。 “死不了。”叶瑾夏没好气地说道。 刘忻松了口气,他相信叶瑾夏,连瘟疫都能治好的人,说萧绵宸不会死,那就一定死不了。 李汝锦微微蹙眉,有些不能忍叶瑾夏的语气,免不了出声斥责,可还是柔柔的弱女之姿,就连声音都如三月春风,让人沉迷,“姑娘,你怎么这么说王爷呢?” 叶瑾夏从前就不喜欢李汝锦,当即呛道:“你谁啊?” “我——” “出去!”叶瑾夏已然摆手,下了逐客令,李汝锦还想说,刘忻已经得了叶瑾夏的眼色,也劝李汝锦出去,“姑娘,还是出去吧,二小姐会把王爷治好的。” 刘忻都这么说了,李汝锦也不好再僵持,似有深意地看了眼叶瑾夏,眸光便落在萧绵宸发白的脸上,心疼坏了。 叶瑾夏叫住阿七和刘忻,“阿七,守在门外,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要放进来。” “刘忻你出去买药,要艾叶......” 叶瑾夏交代完毕,将人全都推出去,将门反锁,看着在床上疼得直打滚还能忍着不叫出来的萧绵宸,心难免还是软了下来,可想着他竟然为了这点小事就沉不住气,喝酒乱来,心就像是放在火上烤着,十分的不爽,使劲戳了戳他的脸,恨恨道:“萧绵宸你这个二傻子,你这根木头,简直是要气死我。” 可戳了半天,萧绵宸也只是痛苦的皱紧眉头,浑身痉挛得厉害,汗湿重衣,头发全都散了下来,耷拉在脸上肩头,汗涔涔的,倒是没有以往的古板,透出些让人心软的天真和倔强来。 叶瑾夏直摇头,撸起袖子,将他的衣服解开,肩膀已经红了,疼的,健硕的胸膛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大冬天的光着膀子,也能出这么多汗,承受的痛苦,已经不是叶瑾夏能想象得到的。 她拿出针包,在火上来回滚了两圈,准备施针,岂料,萧绵宸忽然抓住她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第118章 神志不清 萧绵宸竟然咬她?! 尖锐的痛楚传来,叶瑾夏才反应过来,萧绵宸真的在咬她。 到底这些动作还是吵到他了,之前一直忍着没叫出来不过是咬自己,或者使劲掐着掌心,他指甲修剪得光滑平整,却已经有了森然血迹,身下的床单凌乱不堪,也有被抓破的痕迹,显然是痛苦至极,可是你丫为什么要咬我啊?! “萧绵宸,你大爷的!”叶瑾夏疼得叫了起来,很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萧绵宸的手劲大得惊人,而且无意识的动作就更没有留情的意思,抓得她的手都快变形,跟生了根似的,使了吃奶的劲也挣不脱,反倒被他越抓越紧,咬得也越发的狠了,血水和着**从她手上滴下来,叶瑾夏疼哭了。 刘忻进来就看到叶瑾夏眼泪汪汪的样子,便发现萧绵宸竟然抓着叶瑾夏的手臂,这还不算,竟然咬了她。 信息量太大,刘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叶瑾夏简直要疯了,压低声音吼道:“你特么赶紧给我过来把他拉开,再不快点,我这条手都要废了!到时候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刘忻立马将买来的几服药放在桌上,跑过来将萧绵宸拉开,他嘴上染了一圈殷红的血迹,衬着苍白如纸的脸色,显得十分诡异。 叶瑾夏将萧绵宸的内衫扯下一截,将手上的血迹擦去,已经被咬掉了一小块肉,看着那斑驳而深刻的齿痕,心都揪在一起了。 杀千刀的,萧绵宸你给老子记住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幸而只是牙齿,不是别的什么,她手腕的动脉没破,流的血并不算多,就是有些疼,又扯了萧绵宸的一截衣服,将伤处包扎好,才重新看向萧绵宸,现下他终于安分了,因为刘忻也扳不开他,直接一个手刀劈在他脖子上,将人劈晕过去才捏着他的下巴解放了叶瑾夏的手。 刘忻也面露尴尬,暗道主子你下手可真是够狠的。 “好了,你出去吧。”叶瑾夏忍着没摔萧绵宸两耳光,淡淡地吩咐刘忻。 刘忻哦了一声,走出没几步,又走回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瑾夏,斟酌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二小姐,你不会对主子下......黑手吧?” 叶瑾夏噎了一下,她确实有这么想过,那也只是想想,你丫至于这么非得重新跑一趟确认么? 她挑眉,“我像是那种人么?” 刘忻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思,“确实还挺像的。” “......”叶瑾夏没说话了,在心里默念了一声他仙人板板的,将刘忻骂了个狗血淋头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再不滚,我现在就能先解决你。” 人都在外面候着,叶瑾夏将刘忻买来的艾叶和几种中药按比例混在一起,找了个茶杯装起来,放了些水,放在火上烤,有淡淡的香气弥漫,扶起萧绵宸,在他肩井穴几个穴道施针,将红肿得厉害的患处都施了几针,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将茶碗里的药重新加热,给萧绵宸进行了一次艾灸。 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药,折腾了整整四个时辰之后,萧绵宸的红肿才消了下去,可萧绵宸痛得太狠,并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 天色已经快要亮了,叶瑾夏累得不行,把桌上收拾一番,拧了手帕给萧绵宸擦身子,大概是不适应有人这么伺候,跟个大爷似的总是不配合,一次次将叶瑾夏伸过去的手打开,气得叶瑾夏直磨牙,恨不能掐死他。 恶狠狠在他手上打了两掌,怒道:“萧绵宸你丫再不消停,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萧绵宸脸上竟然浮现近似于委屈的神色,嘟囔着撒娇道:“别丢下我。” 叶瑾夏微愕,怒气莫名地就散了几分,给他擦汗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嗯,我不丢下你。” 还趁机在他俊颜上捏了一把,这绝对是平时没有的福利,萧绵宸沿袭了皇家一脉的俊美风流,但因为平时总是板着脸,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木讷,卸去所有防备之时才会流露出这种脆弱和柔软,倒是有着不输任何人的俊秀。 只是做坏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萧绵宸抓住她的手,竟然将叶瑾夏带到自己怀里,而后翻身将人压住了。 叶瑾夏一脸懵逼,萧绵宸的俊颜近在咫尺,呼吸都清清楚楚,她全无女儿家的羞涩,心跳也没有加速,只觉得异常的愤怒,我要助你登上皇位,要救你,要伺候你,现在还要陪你睡觉?还让不让人活了! “萧绵宸你大爷的!”几次没推开他,反倒是被他越抱越紧,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恶狠狠地咬了下他光溜溜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萧绵宸,这是你欠我的,警告你最好不要做兔死狗烹的事情,不然我就是死也要从地狱爬上来咬死你!” 她长叹了一口气,由他抱着,猜测大概是梦到哪个姑娘了,然而那个姑娘还不喜欢他,这才会这么伤心吧。 只是很快叶瑾夏就不这么想了,萧绵宸一直念着句什么话,大概是谁的名字,听了好久,叶瑾夏才听清楚他叫的是四哥...... 四哥?! 叶瑾夏跟被雷劈了一样,缩在他手边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张安静柔和的俊颜。 四哥不就是萧绵泽么?所以萧绵宸这么多年都没娶妻,难不成是因为他喜欢的其实是萧绵泽? 叶瑾夏一时悲愤欲绝,竟是无语凝噎,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涌上来,一面推翻自己的猜测,一面却又觉得这特么就是事实,萧绵泽的魅力她是领教过的,说是男女通杀也不为过,萧绵宸自小就和他玩得近,也只亲近萧绵泽,肯定见识过萧绵泽的风华无限,难保不会生出些古怪的心思。 妈呀,这断袖断得可真是够彪悍的,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啊。 叶瑾夏甩了甩脑袋,试图推开萧绵宸搁在她腰上的手,还是以失败告终,很快倦意上来,眼皮砸在一起,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中...... 第119章 胡言乱语 叶瑾夏睡得浅,天还未完全亮就醒了,奇怪的是昨晚上并没有盖被子,竟也不觉得冷 萧绵宸就躺在她身边睡得十分沉,呼吸平稳悠长,手还搁在她腰上,不是一般的沉,叶瑾夏撇撇嘴,感慨萧绵宸的身体素质不错,光着上身睡了一晚上也没被冻醒,连带着她这个最怕冷的人只是躺在旁边,也感受得到源源不断的热意。 轻轻挪开他的手,叶瑾夏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去,终究还是拉起锦被盖在萧绵宸身上,这才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 刘忻见她衣衫不整,头发也乱糟糟的,一脸的惺忪和怨气,眼睛下面还有些发青,显然是没睡好,活脱脱一个刚被人蹂躏过的小媳妇模样,刘忻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朝房间里瞄了一眼,并没发现案发现场该有的凌乱和惨状,这才松了口气。 “二姑娘,你们昨晚上没事吧?” “没事啊,我只是脱了他衣服,扎了他几针外加把他睡了而已。”叶瑾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切,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现在是白天了,叫我二公子比较好。” 她将头发解开,用手指随意梳了几下,很熟练地重新扎起,以玉冠束好,插着簪子,还是风流的翩翩公子一个。 刘忻却如遭雷劈,愣愣地瞪大眼睛,惊讶地张大嘴,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叶瑾夏眨眼,一脸的茫然。 刘忻闭了嘴,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指着叶瑾夏的鼻子骂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矜持点,把睡字挂在嘴上,还值得骄傲是么?我可怜的靖王殿下,守了这么多年的童子身竟然被这个无耻小人夺走了!! “刚刚开你的玩笑啦,我睡谁都不可能睡他,更何况就算睡了,吃亏的也是我,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多伤我心呐?”叶瑾夏笑意散漫而潮湿,刘忻心里又不爽了。 什么叫睡谁都不可能睡他?靖王殿下好歹也是个王爷,还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哪里配不上你叶瑾夏了? 李汝锦端着一个托盘走来,脸色有些发白,想必应该是听到了叶瑾夏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真亏她能忍得住,叶瑾夏心下暗自给她点了个赞,李汝锦这女人来了教司坊之后,身上的傲气没被剥掉,但比以前更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掩饰自己的情绪,泰山崩于眼前还能波澜不惊,倒是个厉害角色。 她眼睛微眯,笑道:“我该走了,他醒了之后,该说什么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刘忻点头,“知道。” “再有下次,让他直接去死吧,你要舍不得下手,我帮你捅刀子。”叶瑾夏嘴角的笑意漫开,眼底却是冰凉一片,刘忻浑身哆了一嗦,相信叶瑾夏这番话绝不是单纯的放狠话,她是真的能做得出。 叶瑾夏走了没两步,又回头,笑盈盈地看着刘忻,“记得昨晚上你说的话,由我来处置,怎么处置你,我还没想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命是不会要你的,不过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几顿吃点好的,别舍不得花那钱。” 刘忻连哆嗦的力气都没了,笑盈盈的叶瑾夏在他眼里与地府中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没什么差别,谈笑间,人头落地,若是直接要他命就算了,就怕生不如死啊...... 李汝锦也听得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这个女人简直无耻,而且心狠手辣! 她走近刘忻,柔声道:“刘大哥,她是?” 刘忻神情恍惚地说道:“将军府二小姐叶瑾夏,是个心狠的主,往后若是见着她,记得有多远躲多远。” 叶瑾夏? 李汝锦被这个名字晃了神,有些怔忡,过往的记忆浮了上来,她仍然不敢相信,以前任人欺负也不反抗的叶瑾夏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嚣张狠厉,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风从窗户灌了进来,穿堂而过,李汝锦打了个哆嗦,有些冷。 叶瑾夏出了乐坊,时间已经不早了,幸得她着男装打扮,不然还得惹出些乱子。 现是辰时(相当于现在的7点到9点),刚好是吃早饭的时间,迎着晨光,叶瑾夏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徐记,和阿七吃了早点,也没急着回府,干脆先出城一趟,聚集在城外的难民都已经得到了妥善安排,城外只有那些尚未被至于的瘟疫患者,还没走出去,却听到了一阵不小的喧哗。 现下日头已经渐渐高了,气温比昨日却又降了几度,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不复清晨的冷清,而喧哗传来之处正是难民的安排之处,有一绝色美人遗世而独立,面上覆着轻纱,朦朦胧胧,更显绰约神秘。 叶瑾夏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三妹叶迎春,身边还有她的护花使者——萧绵瑞以及秦王萧绵旭,还有她的兄长叶安之,趁着休沐就来陪美人,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可是大清早的跑出来干嘛? 听了一会才听明白了,叶迎春见灾情在她的政策下有所减轻,心里不服还眼红她收获称赞荣誉无数,这才想着要再来赈灾,派发点粮食和冬衣,顺便道个歉,想要洗刷名声上的污点,而萧绵瑞、叶安之很支持她的这个决定,秦王却是纯粹来打酱油的,半路遇上了,就一起了,美人在侧,心情那是甚美。 而受灾的民众之前对叶迎春那是恨极了,就因为她那五策害得这些人更加艰苦,可见到叶迎春如此美艳,说话柔声细语,态度又十分诚恳出手也大方,之前的怨气一扫而空,对她诸多称赞。 哎,长得漂亮了不起哦?! 叶瑾夏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想要从他们身后走过去,不想参与这档子事,只是这些人跟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似的,叫住了她。 “夏姐儿,你怎么在这?”叶迎春施施然转身,双眸剪水,映着明亮遥远的日光,还真能看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这样的美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男女老少都目露惊艳之色,只有叶瑾夏看到了她眼底满满的恶意。 她弯唇,“城外还有不少瘟疫患者,我自然得去看看。” 第120章 给她道歉 灾民里有不少人都见过叶瑾夏,虽作男装打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都目露欣喜和感激之色,兴奋而小声地叫着二小姐。 叶迎春目光微冷,如刀一般迅速地剜过叶瑾夏的脸,旋即攒出抹笑来,柔声道:“夏姐儿,你心系灾情是好的,可也不能彻夜不归,这会有损你的闺誉。” 她声音不高不低,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音量,既能让附近的几个人听见,又不会让人觉得她是故意的。 这种手段很普通,也很常见,尤其京城贵女这个圈子里,更是如此,叶瑾夏以前经常被人议论说是乡下丫头,也不会背着她说,只是在她路过的时候,小声地说一句“乡下丫头来了”,那时候她们用的也是这种音量。 叶瑾夏觉得无聊,从来都不理会,初时还有些郁闷,时间长了就更不把她们当回事,叶迎春用这种招数,无非就是想告诉他身边这几个男人,叶瑾夏是个不讲究的主,甚至暗示他们她很可能已经是残花败柳。 “哦,三妹你说完了吗?” 叶迎春有些郁闷,自己说了那么多,叶瑾夏竟然一脸的不在乎,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这种无力感很让她抓狂,“夏姐儿?” “三妹,城外还有不少病患等着我去救治,没时间和你说这些无聊的事。”叶瑾夏揉了揉眉心,被赵绵宸折腾了一夜,她精神着实不佳,很是疲倦,“你若是真的闲得慌,大可以多花些时间劝导贵女们为赈灾出一份力,现下寒流席卷,冬衣紧缺,继续御寒之物,这件事若是做得好想必他们会很感激你的所作所为,无人会骂你是花瓶的。” “你——”叶迎春被她气得脸色发白,咬着下唇,双手绞着真丝手帕,眸间泪光盈盈,欲坠不坠,委屈极了。 美人梨花带雨是极好的风景,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叶安之心疼自己的妹妹,怒视着叶瑾夏,“叶瑾夏,你什么意思?迎春是为你好才说这些话,不知好歹就算了,竟然还恶语相向。” “没什么,实话实说罢了,既然听不得,又何必非逼我说呢?”叶瑾夏笑得散漫而嘲讽,“现下天气转寒,灾民们确实缺少御寒冬衣,大姐在京城贵女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若是有心,自然能收集更多的冬衣,灾民们自然会感激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么?更何况,要做就做点实事,别拿这些小恩小惠糊弄人,以免又造成更糟糕的局面。” 叶瑾夏转身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秦王却突然拦住她,冷声道:“给她道歉。” 叶瑾夏被吼得愣了一下,却不甚在意,“凭什么?” “凭她是你三妹,凭她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灾民,你就不应该说这种话。”秦王声音抬高了两度,冰冷的脸上不带一丝情绪,一双眼睛幽深如潭,深不见底,“给她道歉!” 叶瑾夏退了一步,笑意漫开,讥诮道:“若我说不呢?” 秦王没有说话,而是出人意料地一把抓住叶瑾夏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她禁锢住,根本动弹不得。 叶瑾夏蹙眉,却听到秦王阴仄仄的声音,“我再说一遍,给她道歉!” “不可能!”叶瑾夏盯着秦王的脸,有些想不通他为什么急着出头,明明萧绵旭还在,这护花使者也轮不到他来做,不觉讥诮地笑出了声。 “道不道歉?”捏着少女肩膀的手加大了几分力道,手背青筋暴起,叶瑾夏疼得龇牙咧嘴,却是一声不吭,她是大夫,知道秦王已经把她的手捏得脱臼了,痛楚撕心裂肺,那也无法比她求饶,更不可能给叶迎春道歉。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亘古不变的名言,在她这里并不适用。 “姑娘。”阿七上前想拉开秦王,叶瑾夏却拦住她,“给我退下,秦王殿下既然非得逼我道歉,那我倒要看看他有多英明神武,能把我折磨到什么地步!” “再说一遍,给她道歉。”秦王手一抖,将叶瑾夏的手甩了回去,接骨可没这么容易,叶瑾夏清晰地听到了骨头咔嚓的声音,怕是错了位,若处理不好,指不定得落下个什么后遗症。 她浑身发颤,双腿都有些发软,快要站不稳了,双眼也因为疼痛而蒙上了雾气,却固执地盯着秦王阴沉的面孔,忽而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想要我道歉?做梦!” 叶瑾夏扭头看着叶迎春,她脸上蒙着面巾,看不清她的丽色容颜,那双眸子神色极为复杂,有怨毒,也有痛快,还有些欣喜。 她勾唇,不理会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手,语声噙着冻人的嘲讽,“你不就是想博得一个好名声洗刷污点么?可选的方法也太不周到了,便是做戏也做全套好么?这点粮食和冬衣不过是杯水车薪,分都分不匀,根本撑不过这个寒冬,所以拜托做事前稍微考虑完整些好么?” 叶瑾夏顿住,笑意流转,尽是讥诮,“也不知道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没一个人反对,这么多年的饭都光长身高不长智商的吧?我也是服了你们了,还想让我道歉?下辈子吧。” 被她骂了,虽然愤怒,可真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她忽而抬起另一只手,啪地打在秦王手上,秦王只觉虎躯一震,一条手臂都麻痹了,压根动弹不得。 “这是曲池穴,大概还要麻个半个时辰。” 叶瑾夏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便脱离了他的钳制,手被拗断了,额心冷汗涔涔,却没露出半点痛苦之色,平静得好像这条胳膊不是她的。 看着那漆黑如墨的眸子,众人都浑身一凛,说不出话来。 厉王萧绵瑞看着她发白的脸,禁不住上前半步,眼中带着些怜惜和心疼,“叶瑾夏,你怎么样了?” 叶瑾夏没看他,而是似笑非笑地凝着秦王道:“秦王殿下,你会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萧绵瑞心里蹿出些隐秘的失落,却见叶瑾夏突然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殿下,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的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叶瑾夏却眼前一黑,栽倒在他怀里,竟是痛晕过去了。 第121章 杀鸡儆猴 “叶瑾夏!”阿七惊叫,看到叶瑾夏苍白至极的脸,还有她一直颤抖的左手,忽而转身,照着秦王肩上拍了一掌,打得他到退了好几步,血气翻涌,几乎要吐血了。 萧绵瑞将叶瑾夏揽入怀里,心里的懊悔和怜惜如涟漪一圈圈散开,冲击着心底每一个柔软的角落,几乎说不出话来。 叶迎春和叶安之也都愣了,没料到叶瑾夏竟然真的痛晕了,明明在这之前她还若无其事地嘲笑秦王,甚至还放了狠话,难不成是忍着? 若真是这样,还真能忍! 阿七想要从萧绵瑞手里将人抢回来,可萧绵瑞已经将人打横抱起,叶迎春没有错过萧绵瑞眼底的柔软和痛楚,心下一滞,有些慌张。 嫉妒,愤懑,怨恨,如一张网越织越紧,一层一层地裹着她的心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几度想要开口阻止萧绵瑞,终是放弃了,反倒挤出了些许泪光,柔声道:“殿下,快将二姐送回去,都怪我做事不周,竟害得二姐受这么大的苦。” 萧绵瑞见到她柔美容颜上挂着的泪泽,心底也是一软,没再说什么,只淡淡地看了眼面色不虞的秦王,转身将叶瑾夏送了回去。 老夫人得知叶瑾夏竟然晕倒了,立即叫来了林大夫给她诊脉,林大夫沉静的脸上现出几分不悦之色,“谁这么狠心?” 叶迎春没敢说话,萧绵瑞到底不忍心将事情推到她身上,淡淡道:“有无大碍?” “二小姐身子本就虚弱,经不起折腾,现下吃两服药,近日不要劳累操心,多调理调理。” 林大夫开了药方,阿七接过来让怀香跟着去开药,自己则冷冷地看着萧绵瑞,神色相当不善,一开口就有灭顶之灾,“滚。” 老夫人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眼中现出责备之色,“退下。” 阿七不理她,只盯着萧绵瑞,“我再说一次,滚,带着你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微冷的眸光滑过叶迎春和叶安之,以及秦王。 她又补了一句,“我不是府里的丫鬟,出来叶瑾夏,没人能指使我,也没人压得住我,若是不想见血就赶紧滚出我的视线。” 指尖摩挲着腰带上的宝石,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腰带,而是她的剑,那一瞬的气势暴涨,已经让人难以对抗。 萧绵瑞敛眸,淡淡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照顾好你家小姐。” 他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叶迎春和叶安之没敢面对脸色阴沉的老夫人,跟着一起走了,秦王也离开了,老夫人盯着阿七看了许久,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淡淡道:“照顾好二丫头,今日之事,切不可再犯。” 阿七嗯了一声,再无多话。 叶瑾夏晕了两个时辰,才幽幽地醒来,一睁眼就叫怀香,“我好饿啊。” 怀香见她还能开玩笑,松了口气,立即叫后厨将做好的吃食端上来,叶瑾夏狼吞虎咽地扫荡,怀香则在一边小声劝她慢点。 “我晕倒是萧绵瑞送我回来的么?” “嗯。” “算他还有些良心。” “阿七呢?” 说起阿七,怀香还心有余悸,让萧绵瑞他们滚的时候,简直不要太帅,可这么嚣张,会不会落人话柄呀? 听她讲了阿七的所作所为,叶瑾夏还挺开心的,捧着肚子笑了起来,“当时他们几个人的脸是不是都要绿了?” 怀香看了眼笑得花枝乱颤的叶瑾夏,默默地扭头叹了口气,拜托,抓重点好么? 阿七回来的时候,叶瑾夏还给她点了个赞,而后道:“让甲子直把这段时间调查的东西全给我送过来,另外,和元祐说一声,今天晚上我送他一份大礼。” 阿七沉默了几秒钟,“你又想坑谁?” “怎么能用坑这个词呢?”叶瑾夏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最多就是小小地耍他一把,算不上坑。” 阿七默默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叶瑾夏这心里啊,真是够忧伤的。 叶瑾夏做事只凭本心喜好,对所谓的大是大非没半点兴趣,对这祖宗社稷就更没好感,纯粹只是为了萧绵泽才想守着这江山如画。 她本质其实很单纯,从来不把自己划分到固定的某个圈子里,既不属于正义,也不属于邪恶,被人触犯了利益,不论黑白都弄死,帮不帮人看心情,天理公道什么的,挂在嘴边念叨两句也不可能当真,活得潇洒,但偶尔也挺累的。 仁寿坊,风满楼,是京师日进斗金的酒楼,如今的老板姓元,名佑,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背景深厚,堪称无法无天。 今晚酒楼有客人,客人不算尊贵,至少在元祐面前,这些客人全都得对他点头哈腰。 他们是京师各大商号的掌柜,元祐今晚要宴请的便是他们,月上柳梢头,独上西楼。 元祐一身淡蓝色儒衫,腰系玉带,只带着两个侍卫施施然登上酒楼,酒楼的雅阁内,一众京师商号掌柜陪着笑脸静候在门口,一见到元祐便纷纷跪拜,恭敬问好声此起彼伏。 元祐笑着命众人起身,然后走进了雅阁,众掌柜这才敢鱼贯而入,分宾主坐定,元祐嘴角一直维持着笑意,带着点邪气的笑容。 叶瑾夏做小厮打扮,站在元祐身后,指着右侧一个面色沉稳,年约五十岁的瘦高掌柜,道:“你姓何,原籍江西南昌,名下有大小店铺十五家,以贩卖皮货为主。” 何掌柜看了眼笑个不停的元祐,有些受宠若惊的站起来,躬身拱手道:“贱名能入小公爷金口,草民何其荣幸?” 元祐喝了口茶,面色不变,看向左侧那位微微发胖的掌柜,叶瑾夏又道:“这位姓张,原籍山西太原,名下大小店铺十家,以贩卖药材为主。” 张掌柜也站了起来,沉稳的朝元祐拱手道:“能得小公爷金口提及,草民幸何如之。” 在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内,叶瑾夏按着元祐的眼色,面无表情地将在座十余名掌柜的姓名,原籍和名下产业随口道来,如数家珍。 众掌柜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元祐身为最无法无天的小公爷,手中还握有数千锦衣卫,却将他们这些身份卑贱到最底层的商人名字记得如此清楚,丝毫不差,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122章 杀鸡儆猴2 叶瑾夏往前稍稍走了半步,指着右侧一个面色沉稳,年约五十岁的瘦高掌柜,道:“这位姓何,名新云,原籍江西南昌,名下有大小店铺十五家,以贩卖皮货为主。” 元祐颔首,微微一笑。 何掌柜看了眼眸中含笑的元祐,有些受宠若惊的站起来,躬身拱手道:“贱名能入小公爷金口,草民何其荣幸?” 元祐喝了口茶,面色不变,看向左侧那位微微发胖的掌柜,叶瑾夏又道:“这位姓张,名松原,原籍山西太原,名下大小店铺十家,以贩卖药材为主。” 张掌柜也站了起来,沉稳的朝元祐拱手道:“能得小公爷金口提及,草民幸何如之。” 在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内,叶瑾夏按着元祐的眼色,面无表情地将在座十余名掌柜的姓名,原籍和名下产业随口道来,如数家珍。 众掌柜的笑容也越来越勉强。 元祐身为最无法无天的小公爷,手中还握有数千锦衣卫暗探,可以说重权在握,却将他们这些身份卑贱到最底层的商人名字记得如此清楚,丝毫不差,到底想要干什么? “诸位还愣着作甚?怎么都不动筷子,难道是这些菜不合口味?”元祐眸子微微眯起,露出诧异之色,话说到最后,已然沉了下去,染了几分肃杀森冷。 众位掌柜笑得比哭还难看,京师里出了名的纨绔小公爷,手握杀伐大权,宴请他们身份卑贱的商人,还把名下产业调查得比他们自己还清楚,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啊...... 他们坐在雅阁内,元祐似笑非笑的眸光扫了过来,顿觉背脊生出一股子凉气,烧着炭火的暖阁也抵挡不住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都有一种被山贼惦记上的惊悚和忐忑,哪里还有心思去品尝面前的美酒佳肴,没有发抖已是难得的心性了。 方才被重点点名的何新云与张松原更是如此,对视一眼,都能看得到对方的紧张不安。 今天这个鸿门宴,不会是为了清算以往的过错吧? 半个时辰前,他们并没有在这个日进斗金的酒楼里,而是在月影楼里逍遥快活。 月影楼乃全国最大的青楼,可以说是全国连锁,一个青楼能开得这样,也是非常的不容易了,除了财力物力人力,还得有背景,且是非常强大的背景。 而月影楼里的姑娘不仅仅只会卖弄风骚,琴棋书画,信手拈来,个个又都生得水灵,自然抢占先机,在多次花魁评比中都能拔得头筹。 名声在外,月影楼的生意也就越做越好,服务也跟着升级了,有独立的小楼,还有预约机制,成了极为安全又轻松的烟花之地,平时还能在里面聚个会,谈点事,国家大事也好,阴私小事也罢,不会有隐私泄露的风险。 长此以往,月影楼迎来送往的客人也就越发的多,且层次分明。 而何新云与张松原便是其中的贵客之一。 早已年过半百的他们,万花丛中过,不知见识了多少娇媚女子,也收了不少小妾,但总还惦记着月影楼里的新晋花魁。 花魁惊为天人,冷清高贵,不染凡尘,且琴棋书画,当真是样样精通,哪怕是不懂音律的他们,听了那一曲琵琶,亦心神为之震颤,成痴迷状。 花魁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便是想玩,他们也没那个本事敢抢在某些人之前,所以都是按捺着性子,时不时去月影楼里听听曲。 今夜也不例外,酒过三巡,兴致已酣,便叫了人服侍。 丰腴妖娆的姑娘,媚眼如丝,令人沉醉。 两个人都已经在各自的床上,由着姑娘上下其手,衣带渐宽,刚要提枪上阵,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有人举报你贿赂朝廷命官,跟我们走一趟!” 张松原与何新云作为商人来说,已经是颇有权势的,一般的官员还真不放在心上,即便官位高一些的,他们也坚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银子不能解决的,银子不行的话,那就金子...... 可看清了进来的人之后,两人的满腔怒火瞬间就偃旗息鼓。 这张扬森冷的飞鱼服,雪亮如霜的绣春刀...... 锦衣卫,天子亲师,他们还真不敢! 锦衣卫可不是寻常的官兵,人家收了钱还知道那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可这些人就是不讲道理的强盗,嚣张跋扈,拿了钱不办事,保不准还得告上一状说贿赂朝廷命官。 呵呵! 张松原与何新云没胆量与这群煞星对着干,不倒金枪瞬间疲软下来,便是美人已经脱光了衣服等着他,也提不起半点兴致。 乖乖地穿上遮羞布,任由锦衣卫带出去了。 在廊下,见到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地又错开视线,低着头,很是奇怪,出行都已经够小心翼翼了,这锦衣卫怎么就知道了呢?掐的时机还那样准...... 果然是恶名远播的锦衣卫,收集情报的本事当真是好得很呐! 如今共聚一堂,除了张松原与何新云是被锦衣卫从勾栏里拎出来的,略显狼狈,其他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都已经打算和新收的小妾共赴巫山云雨了,这才刚暖好了床就被突然闯入的锦衣卫给打断了,纵使心头火燎原,也得忍着。 入暖阁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但众人都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一位姓宋的掌柜站起身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公爷,不知小公爷屈尊宴请草民等人,是为了......” 元祐笑起来那是邪魅狂狷,带着些安抚的味道,“不必紧张,今儿个宴请诸位,就是想瞻仰一下我朝有钱人的风采......” “......” 众人呵呵干笑,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元祐悠哉悠哉地喝着酒,目光不疾不徐地从诸位掌柜的身上滑过,笑容依旧邪肆,却给他们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一只被黄鼠狼锁定的......鸡。 第123章 杀鸡儆猴3 叶瑾夏默默地站在元祐身后,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她是斯文人,喊打喊杀不是她的风格,软刀子捅人才痛快。 喝过几杯酒后,元祐才笑眯眯地说道:“今日宴请诸位,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诸位掌柜都起身拱手,恭敬地说道:“小公爷有事尽管吩咐,我等不敢不从。” 叶瑾夏从兜里拿出一大叠纸,写满了字,面无表情地看着雅阁中十多个掌柜,而后按着掌柜的姓名将纸发了下去。 “想必各位都识字,我就不费那点时间一一念了,诸位看看便好。” 众掌柜神情惶然,接过叶瑾夏发下来的纸,粗粗一扫,仿佛浑身的血色瞬间被抽走,脸色刷的苍白,胆子稍小的几个掌柜已经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起来。 元祐夺过身边张掌柜手里的纸,面色也骤然阴沉下去,冷声念道:“张松原,原籍山西太原,商号名曰‘景福记’,贩卖皮货为主业; 景泰十年,攀附户部侍郎柳仪,贿银三万两,玉雕观音一套,美婢一人,而后通过其攀附户部尚书林清,贿银五万两,鸡血紫檀屏风一套,文房四宝一套,东珠一对; 景泰十一年始,张松原贩卖生铁一路贿银出关,入林海、草原、大漠,同西凉、鞑靼、北狄等等部落进行交易,以生铁换取各种皮货,牟利甚巨,此后每年,张松原以此为业,景泰三十年,共计贩卖生铁二十余万斤,家产百万计。” 元祐又夺过何掌柜手中的纸,亦是类似的情况,何新云攀附兵部侍郎刘映狄,向高丽这些部落贩卖兵器,换取人参、雪莲这等名贵药材,牟利令人咋舌。 悠悠念完纸上所写的内容,元祐的目光已经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何掌柜与张掌柜还真是生财有道啊,都说商人的心眼最灵活,这话果然不虚,不进灵活,胆子也大,律例中严禁向异族番邦贩卖生铁兵器军械,围者斩立决,两位掌柜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了,难怪短短时间内就能聚财数百万白银,真是好本事啊,在下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元祐从来不知道,如此盛世之下,竟藏有这么多污秽阴暗之事,叶瑾夏将这叠调查报告放到他面前时,粗粗扫了一眼,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可越翻心情就越沉重,沉重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是军营里出来的人,和敌人明刀明枪地干仗,可未料,最先捅他刀子的人竟不是前方的敌人,而是后方。 向这些部落的人输送那么多生铁兵械,给他们这些沙场征战的士兵压力便大了几分,可这些人完全将国家置之度外,只为一己之私欲,让无数人丧失了生命。 若非叶瑾夏特意叮嘱不能轻举妄动,他真想将这些人全都送进诏狱里待着,永远不要出来才好。 扑通—— 何新云与张松原朝元祐重重跪下,以头抢地,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铁证面前都那么的苍白。 此刻他们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笑吟吟的纨绔不仅仅只是个小公爷,还是锦衣卫都督,天子亲军的首领之一,手握数千密探,任何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任何细微事情,只要他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元祐指尖按着眉心,有些难受,他是风花雪月的纨绔,是不着调的小公爷,身为锦衣卫右同知,竟从没有一天认真运用过手中的权利,到叶瑾夏将这些卷宗给他的时候,才算是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你说你们该当何罪?”元祐冷冷地盯着他们,一字一字地问道。 何新云与张松原都是害怕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张松原竟突然抬头与元祐对视,声音亦陡然拔高了几度,“你不过是个四品同知罢了,仗着自己是小公爷,横行霸道,有什么资格定我的罪?我的背后也有人,正二品大员,比你官职可要高多了!” 反诘的姿态理直气壮,却也掩饰不住狰狞可憎的面目下,那颗因为惶恐死亡而歇斯底里的心脏。 这样的人,死不悔改,他的心,便是挖出来,也是黑的! 元祐微怔,旋即冷冷地笑了起来,指尖抚上腰侧的绣春刀,“那我便要看看,你的正二品大员能不能拦得住我的绣春刀了!” 手下的人立即会意,又带进来一个人。 一身宝蓝色儒衫,有撕扯的痕迹,玉冠在撕扯中散了,头发凌乱地垂在耳边,看上去颓丧惊恐。 叶瑾夏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他的面目,与林芝涵有几分相似,应是父女,想来便是户部尚书林清,也就是张松原口中的背后之人了。 林清一见满屋子的商人,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是家大业大的人物,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今天元祐请他过来,究竟所谓何事。 张松原看到林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如何?”元祐抿了抿唇,此时的他,眼中并无笑意,反倒成了挥舞着镰刀的死神,微微扬手,便定了这些人的死罪。 “将何新云、张松原以及户部侍郎柳仪、户部尚书林清,兵部侍郎刘映狄一并拿入诏狱,此案不必经过刑部和大理寺,得口供后定通敌之罪,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救这些害群之马。” 门外早已等候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将瘫软如烂泥的何新云与张松原押走,林清身为户部尚书,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根任人宰割的大白菜罢了,还不如大白菜呢,至少大白菜切了还能吃...... 雅阁内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一股子寒意自脚底攀了上来,诸位掌柜脸色惨白,双肩轻颤,眼中都有绝望之色。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张纸,详细地记载了他们干过的每一件非法事,贿赂过什么官员,幕后为他们撑腰的官员又是谁,曾经做过什么能掉脑袋的买卖,还过多少条人命,每一桩每一件都写得清清楚楚。 第124章 只是借钱 从古至今,资本的原始积累都充满了血腥暴力,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每一个成功的商贾大户手中或多或少都会沾着些不干净的事,在做的商人也不例外,谁没干过几件抄家灭族之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干出来之后谁也没本事将它盖得严严实实,天衣无缝。 为了不被追究,他们总归要给自己找点后台,朝中六部,督察员,大理寺,鸿胪寺,甚至内廷太监管事都被无孔不入的商人渗透进去了,满朝上下,真正干净的人极少,所以谁都没胆子冒着跟京师所有官员为敌的危险查办他们,只可惜...... 他们万万没想到,元祐当真敢把天也捅一个窟窿。 别人不敢办,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公爷可就说不定了。 这个小公爷纨绔嚣张,在京师里几乎是横着走,即便是遇上权倾朝野的人物,那也是想怎样就怎样,他没别的,就是后台够硬,手段够狠。 放在七年前或许还能不把他放眼里,可七年后的元祐已经在沙场上滚过五年,真要说狠,怕是只有那最美锦衣卫温如言能与他比上一比了。 更何况,因为赈灾一事闹得太大,如今贪墨超过五百两以上的官员都要被斩首,现今正是严打之际,元祐就是将他们全都办了,景泰帝也只会面不改色地来一次大换血,换换朝堂新风。 众位掌柜越想越绝望,冷汗不断从额头后背滚下。 元祐下辣手杀鸡儆猴之后,心情到底还是舒畅两分,不急不需地抿了口酒,又吃了几筷子菜,味道还不错,长吁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说道:“诸位掌柜,喝酒吃菜呀,别客气。” 待会还有一顿胖宰呢! 见识了方才元祐杀伐果断的姿态,诸位掌柜浑身一颤,连户部尚书这样的正二品要员,他说送诏狱就送诏狱,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下品商人呢? 几个人沉默了几息时间,而后非常有默契的同时跪了下来,面朝元祐,不停地磕头求饶。 “贱民知罪,求小公爷放我们一马吧。” “您说什么,贱民一定照办,求小公爷饶贱民一命吧。” 元祐面无表情地叹道:“各位也真是手眼通天,京官都被你们收买了,地方官府也能收买,甚至边关将领都能被你们拿银子砸得一路通畅放行,本事可真不小啊,那位宋掌柜,听闻你勾搭的是刑部侍郎,儿子当街强抢民女闹出人命,也被你的银钱砸得将杀人的罪过全推翻了......” 他又点了几个人,勾搭的全是兵部、吏部和刑部的官员,当然其他三部也不是没有,到底要少一些,是些无足轻重的官员,还有大理寺、鸿胪寺,乃至内廷管事太监都有牵扯。 何新云与张松原被带走,雅阁里还剩着十五个掌柜,听到元祐如数家珍般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又点了出来,心情更是忐忑,彼此对视,都能发现对方眼中深沉的绝望与恐慌。 “不过嘛,这件事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元祐喝了一杯酒,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森寒。 “请小公爷明示。” “要不说说你们背后的官员权力到底大到什么地步?将人全都供出来,并且签字画押,今日这事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何?” 诸位掌柜脸色惨白,却死死闭上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只是不停地磕头。 元祐轻笑出声,散漫而嘲讽,但也不再强迫。 京师朝堂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动一根线便会激发整张利益网的剧烈反弹,元祐虽然点出了不少官员,但还没动到根本,尚在景泰帝接受范围内,可再往深处查就不知是朝廷官员换血这么简单了,很可能动摇国之根本,所以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 不过,元祐今日的目的本就不是要查贪官,而是要钱。 等到他们磕头磕得差不多了,元祐才开始给他们发糖,“既然这不肯说,那也好办,你们能往官员身上砸大钱砸出一条康庄大道来,想必家底也不虚,不说让你们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赈灾救济一番总是可以的,这样吧,一人借我十五万两如何?” 什么? 借钱? 没听错吧?元小公爷家底也殷实,难道还缺这点钱? 有愣头青不愿出这笔钱,大抵是受的刺激过头了,想到锦衣卫一贯的行事作风,又想想方才元祐说将人拿去诏狱就将人带走了,总觉得自己即便是交了这个钱,也不见得会被放过。 “你放屁,谁不知道你们锦衣卫的人办事是个什么德行,满朝文武,锦衣卫品阶不高,但就属你们最嚣张,过河拆桥,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过会放了我们,有本事就将我们全杀了,到时候,国之根本动摇,谁负得起责任!” 这位大放厥词的人稍微年轻些,沉不住性子,而且,他的主子,比户部尚书的来头还要大些,自然就底气足一些。 元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还真不想放过你。” “你们看吧,他——”他想说元祐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但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脖子一凉,竟是说不出话来,旋即一股火辣的疼痛席卷而来,他摸了下脖子,手上全是血,温热的,从他颈部动脉里喷涌而出。 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一剑封喉,血流如注。 身体抽搐了两下,悄无声息了,血涌得很快,将衣服全染红了,一点点蔓延开来,空气中也充斥着这味道。 元祐早就不耐烦与这些通敌卖国的奸商们和颜悦色地说话了,按照他的性子,应当是将其全部送上行刑台斩首示众,但动静太大,难免动摇国祚,这才忍了又忍。 谁料竟然有个蠢货胆敢公然挑衅他,既是送上门来的出气筒,不用岂不浪费了? 元祐端了杯酒从刀柄处,一路淋下去,酒水将绣春刀上的血色冲刷掉了,酒香混杂着血液的锈味,暖阁的温度又降了不少,气氛更显压抑。 绣春刀上映着摇曳不定的烛火,折射出来的冷光落在每个人眼里,也就渗到心里去了。 第125章 只是借钱 冷! 这样子忒冷了! 这是他们最大的感受,然后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绣春刀的恐惧,更大的是对元祐的恐惧。 元祐就像是戏文里勾魂索命的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绣春刀可能就会落在他们某个人身上,像方才那样,毫不犹豫地夺人性命。 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公爷可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杀两个人就跟玩似的,不需要考虑,也就是说刚刚那些话,压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们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地上倒霉蛋的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也强迫自己不要看元祐,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手的动作,看他拿着绢帕擦拭刀身,一下一下,心也跟着上上下下......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元祐擦完了绣春刀,利落地将其收回刀鞘,神色凛冽。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们进来了,迅速地将现场打扫完毕,悄无声息的尸体被拖出去了,留下一地血色,也被人仔细地擦去了,不留痕迹。 只是空气中仍残留一丝丝的血腥味,提醒着他们,方才暖阁里发生了一场命案,而动手的人却若无其事地端坐着,轻飘飘的眼风掠过跪着的人,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神态悠哉。 众人紧张坏了,大气不敢出一个,再无当时的同仇敌忾。 元祐心底冷笑,手指敲着桌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前段时间本公爷就在为赈灾一事奔波,今天不过是找你们借十五万两银子罢了,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再说了,这点银子,又不是不还了,这么不情不愿做什么?” 众人心里是有苦说不出来,就是你要还,我们也不敢接啊! 元祐指尖摩挲着绣春刀柄上的纹路,眼角上扬,滑过一抹讥诮的冷笑,“怎么,砸钱贿赂官员的时候那么大方,一提到赈灾就不乐意了?” 众掌柜苦着脸摇头。 “不敢,小人但凭小公爷差遣!不敢有半点怨言!”求饶的时候,还是非常有决心且齐心的。 不乐意?谁敢不乐意?何新云、张松原再加林清,个个都不是善茬,可在元祐面前屁都不是,而且还当着他们的面宰了一只背景非常强大的‘鸡’,剩下的这群猴子谁还敢不乐意?好在十五万两也不算多,于他们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最多就是有点不忿罢了。 “这便好,赈灾乃国之大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你们也算有心了,这个功劳本公爷会给你们记上一笔,上达天听,陛下会知道诸位的良苦用心的。” 元祐直起身子,唇边笑意渐深,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有种潋滟美态,带着邪气的眸光滑过诸人,他们又是一抖,以头抢地,大气不敢出,却听见他似有深意的声音,“这个借条需要写么?” 不停磕头的诸位掌柜不磕头了,改为摇头,“不用了,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小公爷了。” “还是写一下吧,免得你们到时候又要说本公爷巧取豪夺,总归有个凭依还是好的。”元祐继续笑着,眸色越发深邃。 众掌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公爷切莫折煞贱民,这点银钱就当是小人为国效力的小小心意,赈灾救民,实在是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既然诸位掌柜如此客气,那本公爷也就笑纳了,这份情,灾区人民会记得你们的。”元祐笑得如同一只盯着小红帽的狼外婆。 “......”妈的,谁敢说他这不是巧取豪夺?站出来,老子绝对不打死他! 元祐抿了抿唇,凉薄的嗓音里透出些尖锐讥诮,“诸位掌柜都是爱国爱民之人,还跪着做什么,地上凉,快些起来!” 话是这么说的,但元祐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冷淡,疏离,甚至是厌恶,但被压在眼底深处了。 众人心中仍是发虚,但还是乖乖地爬起来了。 有的人身上溅了血,那是方才元祐杀人时溅到了,也不敢露出半分不悦,更不敢动手去擦拭。 宋掌柜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和额头磕出来的血,小心翼翼地问道:“贱民罪该万死,那敢问小公爷,若是咱们出了这十五万两银子,以前咱们办过的糊涂事......” 元祐很大方地说道:“自然是一笔勾销,本公爷保证朝廷锦衣卫不会找你们麻烦,而且皇上还会好生嘉奖你们为国效力的一腔忠诚热血。” 嘉奖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众人又是一抖,腿脚发软。 元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淡淡道:“不过若是往后再敢向异族番邦贩卖生铁兵器军械,那就是斩首示众的下场,没得商量。” 众掌柜立即点头哈腰,“不敢了,不敢了,贱民绝对不敢了。” “如此甚好,便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筹集银子。”元祐眼中仍然没有暖色,只余尖锐的讥诮和冷冽的嘲讽,忽然端起酒杯,慢吞吞地喝了一杯,神色平静。 在座的商贾只是心虚地看着他品酒,没敢动,心里头都在盼着这尊大神赶紧离开。 元祐了然地挑了挑眉,却是有几分诧异地问道:“正事已经谈完,怎生还不动筷子,这可是本公爷特意让厨房备下的美酒佳肴,不吃岂不浪费了,诸位,请酒!” 众人无声苦笑,看着那张写满自己罪证的纸就浑身发软,哪敢不从?只是这酒水还真不是一般的苦涩啊......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商贾们心不在焉地吃了两筷子,并无多大的兴致。 而元祐对着满桌的菜肴却没有动筷子的欲~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凉薄的眸光自众人脸上滑过,不惊轻尘却锋锐刺骨。 众人顿时屏住呼吸,元祐不动声色,起身离开了雅阁。 望着他的背影离开酒楼上了马车,消失在夜幕下的街道尽头,一直安安静静的雅阁忽然跟炸了锅似的,这些个掌柜争前恐后地跑出了雅阁,仿佛这全京城最贵的酒楼已经成了阿鼻地狱,慢了一秒就会被隐藏在暗处的鬼怪吞噬得一干二净。 第126章 挑拨离间 叶瑾夏与元祐坐在马车里,两个锦衣卫在外面守着,至于元祐带来的其他人马已经先一步回了他的地盘,将何新云等人押回了提刑司,至于其他涉案的官员,也已经有人去拿了。 想到这些商贾们跟吃了苍蝇似的难看脸色,叶瑾夏就忍不住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眸光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只好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元祐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他向来都是没心没肺的人,第一次知道繁华盛世的外衣之下却是如此丑陋的世界。 若是按照他原本的脾气,今晚上雅阁里的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可是叶瑾夏阻止了他。 今夜的目的就是杀鸡儆猴,顺带将他们兜里的钱骗出来,目的已经完成,钱也骗到了,可以说很成功。 元祐仍然想不通,为何要放过他们,光凭做下的那些混账事就足够他们死一千遍一万遍,被挫骨扬灰犹不解气,绝非十五万两白银能解决得了的。 叶瑾夏淡淡道:“这十多个商人大致分为两派,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了。” 元祐立即明白了叶瑾夏的目的,忽然就有些心疼,叶瑾夏本应该像普通女子那样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而后嫁一个郎君,被郎君宠到骨子里,而非在这样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步步为营。 “往后会更凶险,你莫要后悔才好。”叶瑾夏忽而睁开眼睛,平静的眸光下暗流汹涌。 元祐怔怔出神片刻,忽而笑了起来,邪肆清绝,魅惑入骨,“表妹,你可是在关心我?” “少贫嘴。”叶瑾夏眼底漫出些些笑意,终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车停在了楚南公的府邸外,叶瑾夏跟着元祐进了府,既然要做戏,自然得做全了,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将军府和楚南公的府邸相隔很近,尤其叶瑾夏的碎雨阁位置偏僻,与楚南公的府邸只隔着两堵墙,翻过去便能到达楚南公府邸中的后宅,绕过两个连廊便是元祐的书房,只要出行时小心些便能掩人耳目,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 阿七在院子里守着,怀香在屋内伺候,没有人能进得去,所以除了她二人,无人知道叶瑾夏已经离开了叶府,甚至连同一个院子里的紫嫣、木棉和木槿也不知道。 叶瑾夏从窗户里跳进来,见到她完好无损,怀香紧绷着的心才松了下来。 “小姐,你吓死我了。”怀香压低声音,脸上紧张之色未退,叶瑾夏捏了把她的小脸,笑眯眯地说道:“不怕,你家小姐我这么厉害才不会出事。” 怀香不说话了,叶瑾夏总有本事让她说不出话来,叶瑾夏换好了衣服,坐在灯下翻阅甲轩送来的卷宗,才坐了半个时辰,阿七就进来了,手里还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水,叶瑾夏小脸立即垮了下来,满心不愿意。 “你身子虚,这药是林大夫开的,必须得喝,喝完了去睡。” 叶瑾夏一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头皮发麻,小声地撒娇道:“阿七,我也是大夫,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不想喝嘛。” 阿七不为所动,机械般的重复道:“喝药睡觉。” 叶瑾夏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怀香掩嘴偷笑,这府里也只有阿七能降得住叶瑾夏。 木槿打来热水给叶瑾夏洗漱,被阿七盯着,叶瑾夏也只得乖乖地洗脸泡了脚,浑身暖呼呼的就爬到床上睡去了,药中加了有安神功效的药材,她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秦王府内,秦王听了属下的汇报,脸色黑得像是锅底。 他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不稳,旋即重重地放下,杯盖都跳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子。 “欺人太甚!” 坐在下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有个极文艺的名字叫绣春,面皮白净,脸部线条偏阴柔,倒也俊美,一双凤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刚刚秦王手下的汇报,他也听到了,京师朝堂里秦王的心腹不少,但就在今天晚上,有三个被拿入诏狱,不日便将问斩,还有不少心腹都有把柄拿在元祐手中,虽然用十一万两白银堵住他的口,但到底还是不安稳。 秦王生气归生气,到底没有发火,挥挥手让人下去,“告诉他们不要自乱阵脚,不过是十五万两白银,这件事暂时压下,往后再说。” 被元祐请去赴宴的十七个人当中,有一半人都是他的,被打杀的那两个人正是他的心腹,被杀的那个,也是,而剩下的十四人当中,也有六个,全被元祐点了出来,这份仇不得不报。 他阴沉着脸,看着绣春,道:“你可有看法?” “草民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怕是有人针对王爷,小心为上。”绣春眯起眼睛,似有深意地笑了起来,“明日大殿之上,必定会有人针对王爷,也会有人针对小公爷,王爷索性先承认,将罪责推干净。” 秦王手骤然紧握成拳,目光说不出的阴沉,“今日之事,你认为是谁?” 绣春垂眸,犹豫片刻,“王爷以为?” “自然是萧绵瑞!”秦王想不到除了萧绵瑞还能有谁。 绣春蹙眉,他也将几个可能性大的人掠过一遍,宁王,看似风流实则内敛,可能性不大,再怎么想离间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人搭进去那么多;靖王,什么实力都没有的人更不可能,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萧绵瑞了。 可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按照萧绵瑞的性格不应该做这种事。 绣春将自己的疑惑说与秦王,却见他挑眉,讥诮道:“萧绵瑞那个情种,今天我不过是把叶瑾夏的手卸了,竟然就冲我甩脸子了,连叶迎春都顾不上了,做得这么明显,怎么可能不是他?” 他哑然,无话可说。 秦王蓦地一掌劈在桌上,黄梨木的桌子,生生被他卸掉一个角,眼神说不出的激动和愤怒,“这件事我和他没完,还有叶瑾夏那贱人也不得好死。” 绣春欲言又止,心下无声叹了口气。 第127章 除夕夜宴 元祐敲诈京城几大掌柜银子的事情,并没有被大肆宣扬,可总归逃不了那些幕后之人的耳目,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才拿这些人开刀,但梁子是结下了。 其中被元祐拿下的五个人的调查报告以及他们的签字画押的口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景泰帝的桌子上,随意地翻了一翻,只是五个人的罪证,就有厚厚的一沓,记录得很详细,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做了什么坏事,经由什么人的手,写得一清二楚。 景泰帝怔愣了一瞬,而后勃然大怒,下令将何新云、张松原以及户部侍郎柳仪、户部尚书林清,兵部侍郎刘映狄推出午门斩首,其子女打入教坊司,子孙后代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当夜锦衣夜行,雷厉风行,扰了一夜好梦。 景泰帝看着元祐呈上来的报告,眼中浮起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个成天吊儿郎当的小流氓终于开窍了,懂得利用手中的东西了。 只是,这背后有什么高人在指点么? 景泰帝眸子微微眯起,并不信元祐会在短短时间内开窍,可一时对他身后那人又没有头绪。 第二日早朝,朝臣们明显的感觉到景泰帝的心情不佳,大殿上气氛尤其压抑,沉静的眸光缓缓扫过,在秦王身上停留片刻,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 秦王一直低着头,咽了咽口水,背上沁出了一层薄汗,等到景泰帝的眸光挪开,他才终于松了口气,精神也微微不稳,要知道景泰帝在位时间不短了,眼神有多犀利,气势有多逼人,在平时或许看不出来,可他动怒时,威势逼仄吓人,若是打量的时间再长一些,怕是要双腿发软跪下去了。 秦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一步,躬身道:“启禀父皇,儿臣有本奏。” 景泰帝眯了眯眼睛,面容更为沉静,看不出喜怒,“说。” 秦王撩起官袍下摆,直直地跪了下去,面无表情地将户部尚书林清,兵部尚书刘映狄受贿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声情并茂地说是自己识人不清,才会没有看清这两人的真正面目,请求责罚。 虽然秦王一直都在说这些事情是他的错,可责任全都被推到了那两人身上,没有半点求情的意思,林清和刘映狄做了替死鬼。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可没人出来说话,谁都看得出来景泰帝今儿个心情不好,怕是有杀鸡儆猴的意思,谁出去就是枪打出头鸟。 宁王一贯玩世不恭的容颜之上滑过讥诮的冷意,低着头没说话,萧绵瑞面如冠玉,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跪在地上的秦王一眼,眸光顿沉,秦王自动认错揽责,他的安排就没有意义了,微微敛眸,唇角勾起薄冷的笑意。 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动得太快,难免惹人不喜,遭到猜忌,到时候该扳倒的人没有倒,反而会惹一身骚,这种亏本的买卖不可做。 景泰帝没有发火,也没有说什么,过了半柱香时间,秦王跪的腿都麻了,堂下的人都以为这事不会完了,景泰帝忽而抬眸,淡淡道:“起来罢,知错就好。” 秦王忙不迭地点头,嚣张不复,对上景泰帝似有深意的眼神,心下一咯噔,腿又开始发软了。 元祐在早朝散了后被景泰帝留下,跟着去了御书房,也不等他逼问就坦然承认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听到他打着借钱的名义去抢劫,景泰帝微愕,笑骂了一声混账,倒也没有真的追究其他商户老板的过错,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元祐挑了挑眉,一贯的没规矩,“陛下,可是微臣脸上有花?” 景泰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没问元祐究竟是得了哪位高人的相助,挥了挥手,元祐也没乖乖退下,笑眯眯地说道:“陛下,您有所不知,前儿个赈灾的时候,微臣和不少商户借了粮和药材,总归是要还的,昨晚上不是每人借了十五万两白银么?微臣每人留一万两,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两尽数充公,用作修堤建坝,那十五万两全都给还了,微臣还倒贴了钱,是不是......” 哟,这是来要钱的? 景泰帝失笑,见过要钱的,没见过要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竟然要到他这个皇帝手里来了,他啧啧两声,笑骂道:“你个混账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是吧?” “那哪能啊?” “你有什么不能的?哭穷哭到朕面前来了。” 元祐不可置否地挑眉,“既然都知道微臣穷了,是不是可以?” 景泰帝微笑,“你小公爷名头这么好使,继续用。”意思就是你不是会借钱么,再去借啊! 元祐嘴角微抽,翻了个白眼,退下了。 刚出了御书房,手就不自觉地捏紧了,御书房内一番唇枪舌剑,竟是不知不觉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还是瞒过去了! 元祐长吁了一口气,回想起景泰帝那意味深长的眸光就心底发憷,庆幸叶瑾夏提前和他打了招呼,不然这番插科打诨还会露出马脚。 看着悠悠天际,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转而被一种自豪感代替。 转眼间,寒潮席卷了全国,冰灾爆发,天寒地冻的,之前饥荒中没被饿死的人,迎来了更为残酷的挑战。 但这一次早有准备。 胧月公主听了叶瑾夏的建议,很早就开始鼓动高门大户的仕族贵女,出钱出力,募集冬衣和冬粮,将冰灾的影响降到最小;而修堤建坝一事,因为元祐的强盗行为,有足够的金钱支撑这样一个庞大的项目,靖王很多事亲力亲为,在他手下工作的人,没有一个胆敢偷工减料,工程进行的如火如荼,京城之中,呈现一派新风。 为此,景泰帝很高兴,取消了铺张的除夕夜宴,一切从简,但这天晚上,景泰帝带着较为亲近的官员登上了城中最高的天心阁,他想切身体验一把民间的除夕是何等热闹喜庆的场面,选择了微服私访,虽然是微巡,可前前后后也有差不多一百来个护卫明里暗里护着,而且天心阁停业一天,为的就是专心迎接夜晚这个最重要的客人。 第128章 以身犯险 护城河的平静突然之间被打破了,水面泛起涟漪,一个满身黑色的人从破水而出,手中拿着诸葛连弩,嗖嗖的射出了几只羽箭,羽箭的方向正是景泰帝。 一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说时迟那时快,叶瑾夏抢身而出,挡在了景泰帝身前。 “嗤——” 箭簇没入她肩头,溅起一串血花。 叶瑾夏面容痛苦,身形缓缓倒了下去。 “陛下小心!” “有刺客!” “抓刺客!” 叶瑾夏意识模糊了,眼前人影憧憧,混乱嘈杂的声音响起,有刀剑出鞘的声音,雪亮的光闪过,仿佛有什么东西倒下去了。 “叶瑾夏,你怎么样?”元祐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艰难地抬起眼皮,冲他虚弱地笑了笑,“还好。” “好个屁,别笑了,丑死了!”元祐一听这话就来火了,顾不得景泰帝还在场,直接就爆了粗口。 叶瑾夏感觉自己被元祐抱起来了,她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殷红的血抑制不住地从唇角溢出,她固执地支起眼皮,不想晕过去,手死死拽着元祐的衣角,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别动我。” “别说话。”元祐又是一声吼,“都快死了,还在乎什么男女有别?” 叶瑾夏闭了闭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把......把我放下来,否则,否则伤口会裂开,导致大出血。” 元祐才反应过来,一时讪讪,找了个宽敞些的地方将人放下,叶瑾夏靠着他的肩膀,一脸虚弱。 靖王凝着她因为失血而迅速苍白的脸,眼中隐有怒意,叶瑾夏有些恍惚,却冲他笑了,靖王蓦地捏紧拳头,只觉得胸口发闷,有种不能名状的情绪乱窜,十分的压抑。 景泰帝眼风微沉,语气满是不悦和森冷,“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找太医。” “是是是。”有人退下了,又有人上来了,叶瑾夏隐约感觉到一束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已经没有力气睁眼去看到底是谁,猜测应该是景泰帝在看她的伤势,睫毛颤动,终于理所应当地晕过去了。 元祐等到景泰帝过来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反应太激烈了,下意识地看了景泰帝一眼,讪讪道:“陛下,臣只是太担心叶瑾夏,刚刚有所冒犯,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景泰帝嗯了一声,并无责怪之意,一贯沉静的眸光泛着些许寒意,若无其事地在秦王与萧绵瑞脸上滑过,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森寒的眼风却说明了一切。 今天晚上的刺杀,陛下已经知道了,或者说已经猜到了。 萧绵瑞敛眸看向叶瑾夏,看到她唇边的血色,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秦王暗暗咬牙,低着头不敢说话。 太医很快就来了,就地给叶瑾夏拔箭处理伤口,但因为伤口很深,出血很多,情况并不稳定,景泰帝下令将叶瑾夏带回了宫里,太医守了一夜,才终于等到叶瑾夏悠悠醒转,已无大碍,太医们松了口气,一直心忧她的人也松了口气。 怀香听到她的嘤咛,立马凑了上来,小声地问道:“小姐,你怎么样了?” 叶瑾夏神智还不算清醒,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听见怀香沙哑的声音,那么焦急,她心下微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锁着,发不出声音来,只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怀香长吁了一口气,拍着心口在那谢天谢地,“小姐,你吓死我了。” 叶瑾夏看到她眼眶发红,像只小兔子,心下的酸涩荡开,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阿七将守在外面的太医叫了进来,给叶瑾夏把过脉,确认不会再出什么事,开了个方子便退下了。 “让小姐好生休息。”阿七按着怀香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喋喋不休,怀香缩了缩脖子不敢反驳阿七,叶瑾夏笑,暗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也学着阿七的做派,省得这两小妮子逮着机会就使劲折腾她。 叶瑾夏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喝过药之后,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可就是没力气,被阿七强逼着喝了一碗肉粥,才能开口说话。 “我这是在宫里么?” “嗯,皇上吩咐让小姐先在这里养伤。” 叶瑾夏按着眉心,开始整理思绪。 从借助元祐之手将那些掌柜的敲诈一顿之后,厉王、秦王和宁王就不能置身事外,免不了明争暗斗,尤其萧绵瑞和秦王,相互拔了对方安插的棋子,只是秦王到底落入了下风,惹来景泰帝不喜,他的母妃是当今皇后,母仪天下,朝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却在短短时间被打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这一切背后,或多或少有景泰帝的授意或者纵容,为的就是制衡皇子之间的争斗。 景泰帝在位时间不短了,壮年不复,可不论是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他还想在龙椅上多坐几年,还想大展宏图一番,所以决不允许谁威胁他的地位,哪怕是他最爱的儿子。 秦王自知被景泰帝厌弃,迫切地想要扭转这种局面,所以他选定了一个很冒险的方法,那就是安排刺客进行假刺杀,在危机关头,他挺身而出,不说一举就能扭转渐入颓势的局面,还是能暂时打消景泰帝的疑虑。 他等的最佳时机却被叶瑾夏毁了,现在他的处境大概很糟吧? 叶瑾夏勾唇冷笑,阿七面无表情地帮她将锦被掖好,“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叶瑾夏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她手脚冰凉,脸上也没什么温度,阿七的指尖滑过,叹了口气,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叶瑾夏的手,冰块似的,她心底狠狠一震,盯着叶瑾夏看了许久,蓦地扭头,眼中的湿意打着转最后憋了回去。 源源不断的暖意透过掌心温暖她冰冷的身体,整个人就有些懒洋洋的,叶瑾夏眨了眨眼睛,又有些困了,“阿七,你的手这么暖,我都舍不得放了。” “那就不要放了。” 叶瑾夏笑而不语,我也想不论多么艰难的时候都有一份温暖等着,可总归是痴想,阿止已经离开了,你也会的,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 第129章 靖王来访 景泰帝来的时候,叶瑾夏昏昏欲睡,听到宫人此起彼伏的“参见皇上”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爬起来想要行礼,景泰帝摆了摆手,“无需多礼,丫头你躺着吧,伤口可好些了?” 叶瑾夏乖巧地笑了,“回皇上,伤口好很多了,多谢皇上的关心。” 景泰帝也笑,“孤能逃过一劫,还得多亏了你,算起来,孤也该感谢你。” 叶瑾夏脸色又白了两分,甚是惶恐,“臣女愧不敢当,皇上万金之躯,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国之大运,自是不能受损,为皇上挡箭,是叶瑾夏的荣幸。” 她顿了顿,官腔打完了,该是时候讨赏了,不然景泰帝这只老狐狸该怀疑她的用心了。 叶瑾夏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景泰帝眯了眯眼睛,“有什么事说吧,孤必会为你做到。” “听闻皇宫内各种奇珍异宝让人眼花缭乱,尤其一颗夜明珠最是漂亮,皇上能否让臣女开个眼界?” 她话说得直白露骨,毫不掩饰自己对那颗夜明珠的觊觎之心,景泰帝微愕,旋即笑了起来,“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叶瑾夏也能猜得到,别看景泰帝一脸的笑,指不定心里怎么编排她是个贪财的小狐狸。 名声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不要也罢。 叶瑾夏面上笑靥乖巧安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满是狡黠,“厉王殿下曾经送过一颗夜明珠给三妹,只不过臣女贪玩受了罚,无缘得见,有些好奇嘛,皇上可不许笑话臣女。” “罢,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了,孤全赏赐给你。”景泰帝眼中含着温软的笑,少了些深意,竟有几分宠溺。 叶瑾夏嗔怪道:“皇上真是折煞臣女了,哪有那么贪心?” 景泰帝不说什么了,让人给取来了那颗夜明珠,直接赏赐给叶瑾夏,说了一会话,他嘱咐叶瑾夏好生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等着人完全走出了视线,叶瑾夏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把玩着那颗夜明珠,眼底流转着似笑非笑的冷意。 怀香拍着胸口,已是出了身冷汗,看着淡然自若的叶瑾夏,她的心才落回了实处,回想起刚刚的对话,仍是心有余悸。 “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叶瑾夏随手将夜明珠放在一边,她也不想做这种富贵险中求的事,可若是没有任何要求,只会让景泰帝这种心思复杂缜密的人心生怀疑,那可就得不偿失,而且这一箭也就白受了。 景泰帝在蒹葭阁坐了半个时辰,还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的赏赐给叶瑾夏的消息不胫而走,各个妃子,受宠的、不受宠的都得了风声,下午的时候,冷冷清清的蒹葭阁便热闹了,一波接一波的人跟约好了似的,全来探望叶瑾夏这个救了圣驾而蒙受圣宠的女人。 叶瑾夏从善如流,但说实在的,这些女人来的目的并不单纯,大都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甚至还有含沙射影说她为皇帝挡箭是别有用心,为的就是摆脱狼藉的名声顺利入宫。 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些人,但长时间绷着神经与她们说话,还真的非常累,不由得好奇这些女人在宫里闲着无聊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勾心斗角,互相撕咬。 等到人全都走光了才终于松了口气,虚脱一般倒在床上,抱着轻软的锦被翻了个身,便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扯到肩上的伤了,疼得都不敢再动,保持那个别扭的姿势长达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缓过劲来。 她趴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事情,皇宫里是会吃人的地,这还只是养了一天伤就心累得不行,再待下去,只会更加心力交瘁,这伤都好得慢些了。 萧绵宸晚些时候也来了,在母妃那里用过晚饭才来找叶瑾夏,叶瑾夏正在用饭,景泰帝也在,萧绵宸见此都不知道是应该进来还是先离开。 可里头的人都看见他了,自然不能当做没来过,遂硬着头皮进去了,请安之后便垂手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他本就是话少之人,平常叶瑾夏满嘴胡说八道还能逼他多说几句话,但现下景泰帝也在场,叶瑾夏自是不可能肆无忌惮,萧绵宸也不会找话说,气氛便有些沉闷,只有叶瑾夏还在埋头默默地吃。 因为伤得比较重,忌辛辣,偏生又是个重口味,面对一大桌子清汤寡水,真提不起多少胃口,随意地吃了一点,只捧着碗喝些骨头汤便作罢了。 景泰帝将萧绵宸的局促看在眼里,又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这个儿子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直来直往,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做事的时候自然也是阻碍重重,却也没见他露出多少为难之色,竟是半分抱怨都不曾听过。 而众望所归,他的工作完成得很好,比预期要好。 景泰帝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了会话,便起身离开了,叶瑾夏与萧绵宸忙起身恭送,等到见不到那明黄的身影了,方才松了口气。 “你是不要命了么?”萧绵宸的眉眼立时沉了下来,周身的肃杀之气比屋外寒冬还要料峭,“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你是想死么?” 叶瑾夏怔了怔,虽说萧绵宸在骂她,其实心里并非这么想的吧? 她忍不住勾唇,轻笑了一声,反正殿中全是自己人,她也就放肆些,“我能理解为王爷其实在关心小女的死活么?” 萧绵宸愣了一瞬,旋即说话更为不客气,“有病,你要想死就去,本王不会拦着。” 叶瑾夏不恼不怒,淡淡道:“王爷大可以放心,小女虽然无足轻重,但也很惜命的,更何况,小女还欠王爷一份大礼未曾完成。” 萧绵宸又是一愣,盯着叶瑾夏看了两秒,忽然就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叶瑾夏有些莫名其妙,她又说错什么话了么?怎么说发火就发火,能不能有点征兆? 她耸了耸肩,不再多想,在蒹葭阁里绕了两圈,一边消食一边思索怎么安排。 第130章 偶遇太子 虽是冬天,但宫里并没有多少冬天的感觉,遥远的冬阳一轮挂在天际,温暖如春。 这样异常的温暖使得宫里多了些人气,但其实也预示着,旱灾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过去,哪怕是之前寒潮席卷全国,也没有下过一场雨,更别说下雪了,不过是冷空气长驱直入。 虽然圣令及时下达州县,提前做好了隆冬御寒准备,可只要旱灾的问题不解决,死人的数量就不会少,相反还会随着时间推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甚至瘟疫还会再次席卷。 叶瑾夏按着眉心,有点头疼。 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但心里却是寒凉一片,饶是她神通广大,也没办法让不降雨的老天降下甘霖。 悠扬的乐声传来,如珠如翠,丝丝缕缕,绕梁不绝。 叶瑾夏怔了怔,也就没急着起身,撑着下巴认真听。 对于音律,她再怎么逼迫自己也没办法学会,也仅限于欣赏了。 清音响彻这个人迹罕至的园子,惊起寒鸦无数,整个宫殿都有余音回响。 叶瑾夏提起裙摆起身,循着声音找过去,那一刹那,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古筝的声音泠泠似水,如漫天花雨,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梅花随着琴音旋转飞扬,仿佛世俗尘烟都被乐声直送至九天之上,上达天听,下至万民。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叶瑾夏压根不会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琴技,也不会相信,弹奏这曲子的竟是一个面容温淡的男子。 她就站在原地怔怔入了神,待到回过神来时,那男子已经看了过来,陡然撞入那双温柔浅淡的眸子里,她有些窘迫。 “参见太子殿下。”叶瑾夏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能在内宫自由出入的男子除了皇帝,也只有那位常年卧病在床的东宫太子了,这个人和景泰帝有五分相似,眉目虽然温润,精神也还算可以,但掩不住病容,确实是疾病缠身,由此,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她双膝微曲,行福礼,但到底还有伤在身,这个姿势维持不了多久,不过片刻,便隐隐感觉心口疼,好在,这个太子也很好脾气,并没有因为她贸然闯入而大发雷霆,甚至还阻止了随行的仆从。 “起来罢。”太子的声音温润好听,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敦厚温良,如果不是身体太不争气,或许朝堂之中也不会有那么多肮脏之事。 都是觊觎他所在的储君之位啊...... 叶瑾夏敛眸起身,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太子添了几分好感,虽然明知道能在储君这个位置上坐这么长时间,太子必定也不是表面这样简单的人物,但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 “将军府的二姑娘,你竟然也有这么高了。”太子看清了叶瑾夏,眸间滑过一丝诧异,不知不觉竟流露出些许怀念和哀色。 叶瑾夏怔了下,“殿下如何识得小女?” “不认识你的也在少数吧?”太子微微一笑,暖冬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积弱已久的愁容和病态,显出几分微暖的润泽来。 叶瑾夏忽而了悟,她这幅装扮不是宫里的女人,而若是来宫里小住两天的郡主什么的,太子必然还是有些印象的,而她因为救驾有功被安置在蒹葭阁里住着,太子定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便不难猜出她的来历,可她在意的是太子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啊,难不成他们以前见过? 不应该吧,如果见过,她一定会有印象。 “丫头,你喜欢这琴么?”陡然听到有人唤自己丫头,叶瑾夏瞳孔骤然收缩,愣愣地看着太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没几个人会叫她丫头,也没几个人知道丫头是她的乳名,太子如何会知道? 可太子神态自然,并无任何异样,就像一个成熟稳重的长辈在与小辈交谈一般,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已然恢复常态,“小女虽然喜欢,但并不敢弹奏。” “这是为何?”太子似乎也来了点兴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唯恐浊音难以入耳。” “这是谦虚?” 面对太子不信任的目光,叶瑾夏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打破他的期待是件非常罪恶的事。 然而事实便是如此,她不得不认。 一曲尚未过十之一二,叶瑾夏便停了下来,怀香极为痛苦,若非演奏者是自家小姐,又是在太子面前,她定是要阻止的,但已经无数次用眼神示意叶瑾夏不要再继续了,这刺耳的魔音方停了下来。 阿七没什么反应,不过是表情少,但太子竟然也没有反应,叶瑾夏就觉得不太对了,难不成是听不见? 太子的随侍一直在强行忍耐不伸手捂耳朵,但最终还是没忍住,等到叶瑾夏松开手,他才敢松开耳朵,瞥了眼主子淡淡的神色,没敢说话。 叶瑾夏却是满不在乎地自嘲道:“太子殿下,亏得您能忍,小女都觉得弹出来东西要人命了。” “你倒是坦诚得好。” “不敢隐瞒。” 太子笑了下,精神状态却不大好,显然出来的时间长了,于他来说,负荷也挺重。 叶瑾夏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在太子起身离开之际唤住他,“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小女也愿为太子献一份绵薄之力。” 这献的自然是指医术。 太子抿了抿唇,道了声谢谢,便什么都未曾再说,离开了。 他咳得还有些厉害,随侍将鹤氅披在他肩上,还往他怀里塞了暖炉,即便如此,叶瑾夏仍是能听得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心下无声叹了口气,太子这样的人物若无疾病缠身,必将成为一代明君,可怕就怕等不到那样一天了。 她回了蒹葭阁,发了一会呆,景泰帝便过来了。 叶瑾夏急急忙忙地起身行礼,景泰帝将她扶起来,面上隐隐显出些许揶揄的笑意,“听闻你今日弹琴了?” 叶瑾夏很窘迫,“这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孤也是头一遭听到那般......奇特的琴音。”景泰帝的犹豫和别具一格的修辞手法让叶瑾夏羞得无地自容。 第131章 讨要汝锦 叶瑾夏恨自己手贱,为什么要去丢人现眼地弹琴,只说自己弹琴要人命不就可以了么? 太子没说什么,那是怜惜她一个女孩子面皮薄,不好意思戳穿她罢了,可她没料到,那么难听的曲调竟然还传遍了皇宫,呵呵,她的脸算是丢尽了。 “怎么突然想......呃,尝试?”景泰帝似乎有些担心会给叶瑾夏太大的压力,遂用了个比较温和的词,但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 叶瑾夏默默地抗拒了一会,然后满怀恶意地说道:“其实用这个来膈应人挺好的,小女就是报复心极重,想着魔音入耳,杀人于无形,用来折磨一些人亦是极好。” 景泰帝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真就被她这番话逗笑了,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别说与他开玩笑,就是这样坦荡荡地与他说话也可能性不大,不知不觉,紧绷的心稍稍松了些。 “若是真想学,便找个好师傅教教,不然就真能要人命了。”景泰帝眼神柔和了几分,对叶瑾夏的戒备没有那么严实了,但叶瑾夏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其实心里还挺奇怪的,这样一个人,分明就是个严厉却不失慈祥的父亲,怎么就下得去手将自己儿子和最爱的女人全都推入地狱呢? 或许,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所思所想都不能局限于儿女情长,要考虑的太多,反倒忘了初衷。 叶瑾夏勾了勾唇,笑嘻嘻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要给小女找个教习师傅?” “......你可有人选?”景泰帝心道这小狐狸才乖巧了多长时间,藏起的狐狸尾巴就忍不住要露出来了? 可这样的贪心表现得很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容忍不了,景泰帝遂也不在意,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走了。 “说起来,还真有个人。”叶瑾夏眼睛都亮了,似乎很开心。 景泰帝微微一怔,很长时间没看到这样一双漂亮又干净的眼睛了,他忽然记起叶瑾夏第一次进入金銮殿的样子,明明很好奇,却佯装平静,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不熟悉,所以要先探探情况,将所有的爪牙都收敛,等到适当的时机再露出锋芒。 从仇正卿怼上她之后,那双平静的眼眸就有亮光蹿出来,明亮得令人不敢直视。 之后所作所为,也确实证明她不是池中之物啊...... 放眼天下,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难见有她这样洒脱却胸怀天下,有计谋但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太简单。 景泰帝眼神明灭不定,可心情却极好,“你说。” “说了,陛下就会给么?”叶瑾夏满怀期待地看着景泰帝,饶是老狐狸见惯形形色色的官员,对这样孩子气的眼神也有点招架不住,“自然。” “小女听闻太子殿下师从云韶公子,太子现下琴艺超群,那云韶公子的技艺定是世无其二,说不定能拯救小女无可救药的琴技,可否......”叶瑾夏声音小了下去,似是担心自己会给景泰帝添麻烦,见景泰帝的眉心已然现出些皱印,不由得噤声,眼中也多了几分怯怯和歉意。 “罢,云韶公子如今云游在外,已有数年未曾出现,孤还真没办法将他找来。”景泰帝心下无声叹了口气,破天荒地生出些歉意,注定要戳破这小家伙的期望了。 叶瑾夏咬着下唇,难过了片刻,又扬起笑脸,“陛下,还有一个人。” “谁?”景泰帝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叶瑾夏,暗道她若是说出太子,那可就真辜负了他对她的那番评价了。 “太子殿下的师妹。”叶瑾夏声音清脆,还让景泰帝惊讶了一番,他看了叶瑾夏一眼,淡淡道:“你怎知太子还有师妹?” “自然是殿下说的。”叶瑾夏面不改色。 景泰帝虽然心下狐疑,可联想到今天叶瑾夏在太子面前闹的那出乌龙,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太子的师妹,你可知是谁?”景泰帝沉吟片刻,眸光如霜雪般,冷冽又明亮,审度着叶瑾夏,试图看清那笑靥下隐藏的心思,可怎么看,叶瑾夏都只是个笑得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并无多少异样。 叶瑾夏挑了挑眉,声音薄脆动人,“当然知道啊,她还是小女的表姐呢,以前就一直听人说李汝锦才艳双绝,举世无双,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妙人却被牵连入了教司坊,终身难脱贱籍。” “你......不喜欢她?”景泰帝眸间现出些许疑惑,李汝锦这个名字他还有些印象,不仅与两年前豫王一案联系在一起,更因为在几年前,李汝锦也确实声名大噪过很长一段时间。 叶瑾夏与景泰帝对视,姿态坦然,“当然了,怕是没几个女孩子会喜欢,她太优秀,几乎盖过了所有人的风头,包括我那美艳卓绝的三妹,所以她会遭人嫉妒,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你倒是坦诚得很。”景泰帝见识过宫闱里互相倾轧的事,或多或少对女子这点莫名其妙的心思有所了解,但同为女子的叶瑾夏,能如此开诚布公地说自己嫉妒李汝锦,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陛下也知道,小女自小被养在乡下,野惯了,有朝一日回京,听到最多的却是李汝锦又怎么样了,怎么可能对她喜欢得起来?” 说起自己多次被人诟病的身世,叶瑾夏并无多少难过,只是有些窘迫,若是可以选,她也想做别人家的孩子,而不是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丫头。 景泰帝想看看叶瑾夏究竟能给他多少惊喜,遂沉下脸来,冷冷道:“那你应当清楚,李汝锦为何会被打入教司坊?” “小女知道。” “知道还敢和孤要人?”景泰帝的声音也阴沉了几分,周身的气势骇人,怀香早已经心惊胆战,几乎要控制不住跪下去了,叶瑾夏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愣愣地看着景泰帝,恍然大悟道:“原来李姑娘也是不能给的。” 第132章 皇帝试探 景泰帝一下子懵了,看到叶瑾夏一脸你不早说的不耐之色,更是尴尬,兴许是怕自己将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会让他生气,叶瑾夏吐了下舌头便立即低头,叫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可即便看不到,景泰帝也能猜得到,这小狐狸定然是在偷偷骂他不讲信用,他甚至都已经听到了叶瑾夏尚未说出口的后半截话——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景泰帝心下无声叹了口气,他拼得头破血流方坐上了金銮宝座,可是高处不胜寒,他常年心思深沉缜密,要防着潜逃在外的余孽,还得防备他的得力官员,更要防着日渐羽翼丰满的儿子,甚至连睡在龙榻上的女人,也得时刻小心防备着,几乎日日夜夜都在勾心斗角中斡旋。 说他多阴谋诡计也好,说他狐疑猜忌也罢,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手握无上权力,甚至生杀大权,俯瞰众生,但注定孤独终老,不是说无人相伴,而是内心难掩寂寥。 可防了这么多年,他竟然在叶瑾夏这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手中吃了暗亏。 李汝锦这个人,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虽说不给,叶瑾夏也拿他没办法,但终归有损圣颜,毕竟他还勉强算个言出必行的‘君子’。 只是李汝锦...... 景泰帝眯了眯眼睛,眸间滑过一抹暗芒,瞬间便如一道淬了毒的利箭,令人不寒而栗。 叶瑾夏隐隐感觉到背脊渗出一层薄汗,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 过了许久,景泰帝骇人的气势方收敛不少,睿智深邃的眼眸还浮动着些许笑意,未达眼底,可也透出来一股暖意。 “为什么是她呢?”景泰帝喝了一口茶,已经冷了,他蹙了蹙眉,便立即有宫人过来重新斟上热茶。 叶瑾夏盯着热气翻滚的茶水,眼中氤氲出几分干净的笑意,“自然是因为她技艺高超,能成就艳名无双,怎会是等闲之辈?何况,太子殿下抚琴一曲,堪比仙乐,想来,李汝锦也差不到哪里去。” “哦?再没有其他原因了?”景泰帝指尖摩挲着杯盏,眼底聚起似笑非笑的冷光,看得周遭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叶瑾夏还保持坦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笑得有些尴尬,“自然是有其他原因的,只是说出来......陛下可能会觉得小女小肚鸡肠了点。” 景泰帝了然地挑了挑眉,微缩的眼眸已然不动声色地舒展开来,如慈祥的长者一般凝视着叶瑾夏,将她的讪讪尽收眼底,嘴角便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叶瑾夏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了。 “对于豫王一案,你怎么看?”景泰帝的话锋转得太快,而且还是非常敏感的话题,叶瑾夏毫无征兆,遂愣住了,看着景泰帝温和平静的脸孔怔怔入神片刻,方恍然大悟。 他在试探她! 到底老谋深算,谁都要防备着。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滑过些许为难之色,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小女不敢妄议。” “无妨,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说。”景泰帝眸间洇开一丝笑意,依旧是温和平静的长者模样,但直面他眼睛的叶瑾夏却看到了那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波涛,汹涌磅礴,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陛下也知道豫王一案中牵扯最大的魏国公府乃......小女的外戚,若说没有半分疑惑那是不可能的,虽说我在京城的时间不长,可也知道魏国公待人处事进退有道,实在不像是谋权篡位之人,满门抄斩的那一天,我几乎要崩溃了,怎么都不信他们会是丧心病狂之人,可证据确凿,由不得我不信。” 叶瑾夏抬手抹了抹眼睛,眼角溢出点点水泽,她犹记得那一日血色泼天,魏国公府上下八十余人,赴死时从容淡定,便是垂髫稚子也不曾开口求饶。 满门忠烈,一朝尽数惨死。 这种事,换谁都没办法坦然视之,叶瑾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落下泪来。 她擦去泪光,却难掩悲伤纠结,对上景泰帝幽深的眼眸,抿了抿唇,歉意地笑道:“陛下,请饶恕小女失态了。” “无妨,人之常情,倒是孤过了。”景泰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度恰到好处。 叶瑾夏惶恐不已,垂着头,没敢说话。 景泰帝喝完那杯茶,便起身离开。 走出没两步,他回头看着正恭送自己的叶瑾夏,凉薄的唇勾起微妙的弧度,“明日,便让她同你一起回去便是。” 叶瑾夏眼中洇出些笑意,行了福礼,“谢陛下。” 景泰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叶瑾夏微微眯起眸子,心中感慨颇多,不记得是谁说过,嘴唇薄的人最是薄情,而景泰帝薄唇宛若刀削而成,再看他做的那些事,倒真是个薄情之人,不仅薄情,还寡义! 她按了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不过是和景泰帝说了会话,她都感觉身心疲惫,到底道行高深...... “睡一会。”阿七将她扶到床边,抬手擦了擦她眼角未干的水泽,声音中不觉染了几分怜惜,“不必担心了。” “嗯。” 叶瑾夏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未亮就醒了。 算算日子,今天要离开蒹葭阁了,再不走,她也要吃不消了,本来身上还带着伤,每天景泰帝要来一遭,美其名曰是关心她的伤势谁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这还不算,还有三宫六院,上至皇后、下至贵人婕妤,分着批的,每天总有几个人来蒹葭阁。 叶瑾夏光是应付这些人就头疼不已,偶尔还要听到朝堂上关于萧绵宸的风言风语,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她离开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萧绵宸和秦湛刚下早朝,在宫门外等着她。 萧绵宸已经听说了李汝锦被放出教司坊的消息,心中高兴之余,对叶瑾夏的心情又复杂了几分。 算上赈灾这件事,叶瑾夏已经给他送了两份,哦不,加上李汝锦,应该是三份大礼了,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133章 莫名其妙 叶瑾夏没有注意到萧绵宸复杂的眼神,但看到了秦湛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 到底什么情况? 叶瑾夏慢吞吞地想要从他们身边挪过去,秦湛的视线随着她缓缓移动,浅棕色的眼眸深不见底,阴沉不定的,看得她浑身发毛,心里头直嘀咕,她最近应该没有做错事招惹了这只大尾巴狼吧? 应该......吧? 果然,还是没有挪过去,被秦湛拦住了,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定然是直接上手了。 “秦修肃,你拦着我做什么?”叶瑾夏有点紧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秦湛,总是很难理直气壮,好像亏欠了他,可事实上,并没有亏欠吧? “你的伤。”秦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是冷的,声音都仿佛裹着冰渣子,冷得很, “呃......什么伤?” “我看到了。” “......” 叶瑾夏微囧,她那天为景泰帝挡箭纯粹是算计,虽然把不准那支箭会伤得多深,但估摸好角度和时机,是不会要命的,但羽箭入体时的疼痛还是让她难以承受,直接疼晕过去了,晕过去之前,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叠,没想到竟然是秦湛。 明明,那天他并不在场...... 秦湛的视线胶着在叶瑾夏肩头,眸色越发的冷冽,忽然不发一言就转身走了。 这确定不是脑子抽风了? 叶瑾夏下意识地转头看阿七,阿七抿唇微微一笑,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先回去。” “嗯。”叶瑾夏就利落地将莫名其妙就走了的秦湛抛诸脑后。 李汝锦很早就从教司坊出来了,一直在外面等着叶瑾夏,对于这个将自己从教司坊里拎出来的人,李汝烟的心情很复杂。 “你出来了?”叶瑾夏在李汝锦身前站定,对这个女人,依然没有半分好感,即便在冷气逼人的寒冬早晨,李汝锦等了她将近两柱香的时间,等到她出来之际,人已经冷得浑身直哆嗦了。 或许此举能显示自己的诚意,但叶瑾夏感受到的却是来自于李汝锦的示威和恶意,毕竟越是可怜兮兮,身边的这个男人就越是心疼,而她,却不懂何为怜香惜玉。 “见过二小姐,靖王爷。”李汝锦屈膝行褔礼,虽然戴着幕篱,但秀丽无双的姿容若隐若现,兴许是真的冷或者太开心了,她粉面含春,声音亦清脆婉转,如黄莺出谷,泠泠动听。 “免礼。”萧绵宸待李汝锦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虚虚扶起她。 “多谢二小姐和王爷相助,大恩大德,汝锦感激不尽,必当结草衔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汝锦执意不肯起身,坚持感念二人为她所做一切,眼中已有湿意,这份感激和欢欣,倒也不似作假。 “起来!”叶瑾夏视线落在二人相交的手上,眸光顿时沉了下去,声音亦冷了两分。 靖王对李汝锦有没有那点心思,叶瑾夏不在乎,她在意的是李汝锦这还没完全脱离苦海就开始算计了,靖王或许会是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李汝锦这样时不时撩拨一下,长此以往,只怕会沉溺于温柔乡中。 大事未竟,就想着温香软玉? 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且,现在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拉拉扯扯,像个什么话? “是。”李汝锦被叶瑾夏生硬冰冷的语气噎了一把,不自觉地收回手,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的幕篱之后,白皙秀婉的容颜攒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不见丝毫怨怼不满,反倒给人一种隐忍委屈的错觉。 叶瑾夏心底无声冷笑,她就说不喜欢李汝锦吧,这个女人生得漂亮,压根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能获得一切赞美,再加之多才多艺,向来艳压群芳,可她想要的太多了。 贪心,并不好! 叶瑾夏冷淡地说道:“我将你从教司坊里捞出来,不是想看你在这梨花带雨诉说恩情的,而是看重了你的琴技,往后,你便是我的琴师,懂?” 李汝锦咬了咬牙,点头,“是。” 靖王蹙眉,似是不满叶瑾夏这样说话。 “王爷,送到这里便好。”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可以回去了。 靖王也不傻,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本还想嘱咐两句,但见叶瑾夏眼中已有寒霜隐现,不由得微怔,忽然明白过来,叶瑾夏才将李汝锦从教司坊讨过来,若是他走得太近,未免会让人起疑。 他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叶瑾夏勾了勾唇,打道回府。 李汝锦乖乖地跟在后面,不敢回头去看那道总是温暖可靠的背影。 叶瑾夏带着个人回来,先领着去了老夫人的锦荷园里。 老夫人揽着脸色微白的叶瑾夏,忍不住怜惜地叹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叶瑾夏趴在老夫人肩上,乖巧得很。 “伤口还疼么?” “本来不疼的,祖母一说,我又觉得疼了。” “你呀你,就知道贫嘴!”老夫人温暖的手掌轻抚叶瑾夏的脸颊,慈爱地看着她,忽而扳起了脸,严厉地斥责道:“这么危险的事,下次可不能再做了。” “夏姐儿知道。” “知道就好。” 对于李汝锦,老夫人并没有说什么,态度谈不上冷淡,但也绝说不上热切,自打对叶迎春深恶痛绝以来,她对过分美艳的女子已经有了偏见。 可想到李汝锦凄惨的身世,便又多了些怜惜,叮嘱了几句,便放她们离开了,“快些回去休息,这几日便不用出来,养好了伤再说。” “孙女省得。” 叶瑾夏回了碎雨阁,让木槿收拾一间偏房出来给李汝锦住下,这是两进的小院子,房间并不算多,李汝锦住在离叶瑾夏闺房最远的一间屋子,倒是省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 李汝锦的东西不多,也就一把桐木琴和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与首饰,这两年在教司坊,李汝锦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若非觊觎她的人太多,还彼此看不顺眼,这才迟迟没人敢下手,不然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第134章 泥石清流 紫嫣不能理解,为什么叶瑾夏要将李汝锦这个罪臣之女带回府里,还让李汝锦住在碎雨阁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府里多出来一个小姐呢。 怀香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毕竟,李汝锦这个人从教司坊出来,皇帝都答应了,算起来也是叶瑾夏的御赐琴师,便是叶昶也没有资格指手画脚,更何况,紫嫣不过是个丫鬟。 紫嫣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李姑娘生得好美呀,比三小姐还要美。” “这就不用你管了。”怀香敲了下紫嫣的头,将打好的温水端进屋子里去了。 叶瑾夏洁面,用了润肤的香膏之后,便虚脱一般瘫软在床上。 蒹葭阁虽然比她的碎雨阁华丽许多,但宫里真不是个好呆的地方。 嗅着熟悉的味道,叶瑾夏沉沉睡去,也算是终于睡了个踏实觉。 睁眼时,叶瑾夏听到了悠扬的琴音,不用去看也知道是李汝锦,比起太子的温和静谧,李汝锦多了些哀婉,甚至还有几分郁郁。 从云端跌落泥泞,也不是谁都能经历的,李汝锦能活下来,没有寻死觅活,这份心性也算难得了。 叶瑾夏这般想着,对她的恶感倒是消了一些,坐起来,捏着眉心沉思一会,唤来了怀香,“我想吃炸汤圆。” “......”怀香本还以为叶瑾夏有很大的事,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吃。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什么死法都没有饿死残忍。”叶瑾夏的歪理又来了,偏生还让怀香无言以对,乖乖地退下去准备了,却被阿七拦住了,“将炸汤圆改为煮。” “诶,为什么?”叶瑾夏拒绝接受阿七的调换。 “你的伤还未痊愈,忌辛辣油腻。”阿七面无表情,语气也不容置喙。 “可是我真的好想吃炸汤圆嘛。” “不行。” “阿七......” 叶瑾夏都开始捏着嗓子撒娇了,那软绵绵的声音,她自己听着都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怀香之流更是招架不住,独独阿七不为所动,态度更为坚决,“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好阿七,我只吃一个!”叶瑾夏伸出一个手指,一脸期盼和真诚,小意道:“我保证真的只吃一个,若是说话不算话,我就是小狗。” “不行,半个都不行!”阿七是个坚持己见的好护卫,将怀香赶出去,顺带点了两个能加快伤势痊愈的汤,至于油腻辛辣,叶瑾夏只能想想。 “阿七,你欺负我。” “......” “你虐待我!” “再多说一个字,你就每天喝大补汤。” “......” 叶瑾夏乖乖地闭了嘴,比起不能吃到油炸汤圆,她更不想每天都被灌大补汤。 虽然表面上她是阿七的主子,可实际上,阿七听命的对象并不是她,下令之人已经死了,而阿七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保护好叶瑾夏,现如今她留在叶瑾夏身边,与其说是主仆侍卫,其实更是有自主意识的保镖,一旦触动根本,便是刀架在她脖子上也难以改变她的想法。 有这么一个尽职尽责的人跟着,叶瑾夏很多坏习惯也难以为继,比如说现在,除非她能瞒过阿七,那么,油炸汤圆是绝不可能入她的口腹,再看阿七神色之坚决,想必还会对其他几个小妮子千叮万嘱,一院子的人都处于统一战线了。 瞒过阿七已经是难度系数非常高的事了,想要瞒过一院子的人并且还是自己动手做,就更是难上加难。 叶瑾夏放弃了偷吃的想法,默默地等着吃小汤圆。 元宵将近,所以府里还备着不少面粉和各种各样的馅,豆沙、芝麻等等,叶瑾夏偏爱豆沙馅,吃了满满一大碗,胃里暖暖的,还有些撑,才觉得人生是圆满的。 吃饱喝足之后,她才打起精神,将阿七取来的卷宗一一展开游阅。 雪尽南坡雁北飞,草根春意胜春晖,京师已然逐渐回春,这一年的冬天并无多少冬意,一直都是暖如三月春风拂面,除却年底之前一场寒流席卷全国,导致不少人冻死了,一切都还算安好。 而她献策让官员罢免权掌握在靖王手中,也确实给朝堂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赈灾中贪污得比较严重的官员全都被革职,流放的流放,斩杀的斩杀,算是一场腥风血雨,不少人胆战心惊,生怕这把屠刀会落在自己头上。 毕竟,靖王是滚滚浊水中的一股清流,令人难以猜测把握,更是无法反抗。 靖王彻查得很细致,三个月来落马的官员多达百人,上至内阁,下至县城府衙,动用人力物力无数,效果自然也是非常惨烈的。 景泰帝得见这么多人劣迹斑斑,还有不少人颇合他心意的官僚也在其列,这心情怎么明朗得起来? 不得已之下,他叫停了靖王,停止了这场血洗,开始往其中注入新鲜血液,甚至还废除了一些没必要的官职,精简官员,开源节流。 在翰林院里熬了多年资历的状元探花们终于能下放到各个职位大展身手,兴许有的只是个偏僻的地方官,但也是欢喜的,能够舒展宏图抱负,这才是大多数人的追求。 叶瑾夏将这些人过了一遍,却是换了不少,六部的人约莫换了过半,令她咋舌不已。 工、礼、吏、刑、兵、户六部应该说是接近权力中心了,如果把持不住,很容易就迷失自我。 不过现下全都换了,经过了靖王的洗礼,想必他们对贪污还是有心理阴影的,至少这几年不会敢贪,其实叶瑾夏对贪污并无太多的恶感,因为单纯地追求一世清名,也不见得会是一个好的官员,小小地贪一点,只要用在实事上也无可厚非。 但问题是这些官员纯粹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而贪钱,更有甚者还要鱼肉乡民,这就不能忍了。 叶瑾夏的眸色渐深,有的人尚未完全补完整,而萧绵宸办事非常务实,并没有趁机打压的意思,厉王、秦王、宁王甚至肃王的人,只要有真才实干,全都分到了相应的位置。 她勾了勾唇,笑得毫无意义。 第135章 胡思乱想 靖王这样做,才是他的风格。 叶瑾夏比较在意的是,能被靖王查出来的官员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虽说身居高位者亦是有的,但总归还是少了些什么。 她也不打算教他应该怎么做,暂时顺其自然便好。 没多时,木棉敲门,“小姐,门房刚刚来通报,有个小孩在外面等你。” 说到小孩,叶瑾夏一下子便想到了陈渝。 她微怔,有点疑惑,秦湛又要做什么? 自打今天秦湛莫名奇妙发了一通火,撇下她一个人走了之后,她就感觉秦湛有点古怪,怎么都猜不透这个人到底生什么气。 她出去,见到的不是小陈渝,而是他的妹妹陈湄,在秦湛家里养了一段时间,不再像初见时枯瘦寡淡,倒也当得上粉雕玉琢这一词。 “你来找我做什么?”叶瑾夏将她领进碎雨阁,拿了怀香做的糕点给她。 陈湄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块,眼睛都亮了,显然很欢喜,但又不敢继续伸手,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这些都是你的。”叶瑾夏的心莫名的软了一下,声音也不觉放软了。 陈湄小声地嗯了一声,眉眼弯弯,吃了两块糕点之后,小身板才放松些许,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揣着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叶瑾夏。 “姐姐,这是阿湛哥哥让我拿给你的。”陈湄扬起小脸,笑了。 叶瑾夏将白瓷瓶子拿在手上,神色莫测。 过了许久,她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招了招手,让怀香拿钱打赏陈湄,可陈湄这小姑娘却连忙摆手,神色有些局促,神情却认真又坚持,“这个糕点就够了,哥哥说不能贪心。” “嗯。”叶瑾夏也不坚持,她清楚这两兄妹家教严谨,自律且有骨气,她若是执意赏钱反倒有折辱他俩的嫌疑。 “谢谢夏姐姐。”陈湄认认真真地福了一礼,动作稚嫩,但不得不说,很标准。 叶瑾夏眉心不觉微微蹙起,总感觉这两兄妹并不像寻常书香世家出来的。 陈湄走了,她也没放过这个疑惑,唤来阿七,让她去调查一番。 屋子里剩着她一人,三足小香炉中有袅袅的白烟扶摇直上,整个房间里都是那种令人安心沉静的蘅芜香。 叶瑾夏坐在软榻上,手里抱着暖炉,仍有些冷,这种冷是从心底里蹿出来的,让她无所适从。 秦湛让陈湄送来的东西就摆在小几上,朴素无华的白瓷瓶子,里面装着的却是千金难买的药粉,绝佳的疗伤圣物,不说有白骨生肌、枯木逢春的特效,对她肩上尚未痊愈的伤有着极好的效果。 这不是普通药店能买得到,极有可能是秦湛自己调的。 可秦湛分明只是个科举出仕的书生而已,怎会这种事? 叶瑾夏抬手轻抚隐隐作疼的肩膀,心中猛地蹿出来一个大胆又荒诞的念头。 兴许,秦湛便是......阿止? 她猛地甩头,将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她的阿止已经在两年前的屠杀中死了,菜市口的刑场上,摆着他的尸首,就那样真实地摆在她眼前,毫无声息,也没有温度,由不得她不信。 可越是回想那一日的泼天血色,这个念头就越是盘旋不散,试图回应她的不甘和绝望。 阿七进来,看到的便是叶瑾夏呆坐在软榻上怔怔入神,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眸不知何时又蒙上了一层水雾,连她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极了当年。 那时,豫王谋反一案以豫王畏罪自杀和魏国公府满门抄斩而尘埃落定,不久之后,李娇也终于去了,叶瑾夏饱受打击,并没有大哭大闹,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可那样子的她如同行尸走肉。 阿七心头一颤,双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她肩上,清冷的声音近乎颤抖,浓烈的担忧缠绕不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叶瑾夏回神,对上阿七的眼睛,向来平静如深潭,也如一池春水被吹皱,她怔了下,攒出个笑来,“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阿七几度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再说。 李汝锦出来散心,见到陈湄离开,又见叶瑾夏似乎心情不好,不免有点奇怪,多嘴问了一句,“表妹,她是谁?” 叶瑾夏不想闷在屋子里也出来透气,见到李汝锦,眉眼不觉就暗了暗,可李汝锦还凑上来故作关心,不由得更加烦躁。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对一个人太主观武断,可她对李汝锦这个与自己还有些血缘关系的人就是喜欢不起来。 她冷淡地说道:“李汝锦,你记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不会为难你,但,多余的事不要去做,多余的话也不要说。” 李汝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底的恼恨便不受控制地蹿了出来,狼狈地转头躲闪叶瑾夏的视线,再是不甘心,她也只能忍着。 “是,二小姐。”李汝锦垂眸,娇柔的容颜上不见分毫委屈。 叶瑾夏嗯了一声,扬长而去。 叶瑾夏用了秦湛送来的药,熟悉的药香在指尖晕开,她苍白的容颜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笼着锦被,在微凉的药香中沉沉睡去。 难得的,一夜无梦。 过几日便是太后生辰,七十大寿,实属高龄。 刚过了最严峻的寒冬,寒气未散,但已有春天的气息。 大地回暖,迎来太后七十生辰,景泰帝并不会大肆操办,但为了祥瑞,基本的生辰宴礼还是会办的。 叶瑾夏看着窗外略显萧瑟的冬景,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凋零的枝头竟生出了嫩绿的小芽。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地早。 作为赈灾的大功臣,叶瑾夏以六品医官的身份也要参加这一次的生辰礼。 她重伤未愈,脸色并不大好,怀香自作主张,一改往日素淡的妆容,让紫嫣给她上了娇嫩的腮红,衣服更是亮眼不少,反正温如言送来的衣服不少,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一次,叶瑾夏将李汝锦也带着过去了,见到李汝锦紧张到恍惚的模样,叶瑾夏有点矛盾,是不是不应该跟防贼似的防李汝锦? 第136章 太后大寿 怀香给叶瑾夏挑了件浅紫色的长裙,很衬她清冷的气质,外搭一件白色小袄,精致可人,又难得地上了妆,看上去倒有几分春日的温软。 叶瑾夏打了个哈切,带着李汝锦、怀香和阿七出门,紫嫣心有不甘,还是乖乖地留在清风苑内。 不像叶迎春这些比较受宠的女儿,叶瑾夏并没有自己的小车,出行全都靠走,她也不在意,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叶瑾夏注意到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快在李汝锦的脸上扎根了,李汝锦有些窘迫,叶瑾夏没说什么,将幕篱给她,眼底却滑过些嘲讽,这些人也真是肤浅。 老夫人早就到了,温氏在她身边伺候着,叶迎春还如以往,一出现就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仿佛将整个花园都照亮了,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旁人便再也看不到别人。 但今日不同,因为叶瑾夏将李汝锦带过来了。 叶迎春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李汝锦的美貌却丝毫不比她差,若非魏国公府出了那样的事,李汝锦也不会进入教司坊,落了个奴籍,但除去身份上的差距,李汝锦也是相当吸睛的存在。 李汝锦站在叶瑾夏身后,已经取下了幕篱,稚嫩的眉眼经历两年风月,已然绽开,如开得正艳的春花,谁不喜欢?虽然没有叶迎春的惊艳,但却有叶迎春没有的妩媚,举手投足之间,媚而不俗。 在座的人,能够保持镇定的,除了温如言和萧绵宸,便是对叶迎春一往情深的萧绵瑞也有片刻的怔愣。 叶迎春眸间滑过一抹厉色,瞪了眼叶瑾夏。 叶瑾夏了然地挑了挑眉,嘴角亦勾起一抹肆意的笑。 叶迎春太不懂收敛了,袁氏和叶昶有意培养她,花费了很多精力,但向来世人只知道将军府有一个美艳无双的女儿,但这只是噱头,为的是让越来越多人关注叶迎春,越是沉寂的时间长,叶迎春惊艳的程度就会越大。 可最近叶迎春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次数实在有些多了,而且还因为赈灾献策一事导致她被景泰帝当众责骂,叶昶面上无光不说,便是她自己也得了个花瓶的称号,中看不中用。 若是真聪明呢,就乖乖地降低存在感,等到这些事情的热度降下去了再出来就好,可叶迎春偏生反其道而行,明知道许多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甚至颇有怨言,竟然还大摇大摆地出来,简直作死! 叶瑾夏坏心地偷笑起来,乖巧地站在老夫人身边,替她捏捏肩膀,她本来就是大夫,穴道认得准,手法也很有力道,老夫人很满意,笑得慈爱。 周围的人见状都露出羡慕的眼神,现在谁不知道叶瑾夏因为赈灾有功,被景泰帝钦点为六品医官,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先不论这个人究竟怎么样,单凭皇帝的御笔亲封,就是莫大的荣耀了。 这次的宴会摆放在露天的花园里,虽然是冬天,可花园里鲜花一簇簇,一丛丛,艳态娇姿,丽色繁华,仿若胭脂万点,春回大地。 叶瑾夏眼前一亮,认得开得最好的花正是胧月花,传闻胧月公主降生之时,胧月花开,堪称人间盛景,这才得了胧月的名字。 花园的中间铺了块极大的地毯,绣着各种复杂的图案,堆叠在一起,站得远了才能看出那竟是一朵尽态极妍的胧月花,漂亮极了。 北首的主位席自然是皇上和皇后的位置,东西各放着数张客席,是给客人们准备的席位,西面的客席坐满了贵夫人和小姐们,东面则是男宾,从上至下依次是秦王萧绵宇、宁王萧绵旭、靖王萧绵宸、肃王萧绵源,最后是厉王萧绵瑞。 皇家子弟个个都是面容俊朗如玉,尤其萧绵瑞更是清俊有加,一袭靛青色锦绣华服,极为引人注目,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光芒耀眼,不知多少女子对他侧目而视。 接下去则是各家公子少爷,秦湛也在其列,叶瑾夏看到她,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莫名的又心虚起来。 叶瑾夏的目光隔着空出飘来,他微愣,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便迅速侧身而过,落在了其他地方。 萧绵瑞目光落在叶迎春身上,许久才挪开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叶瑾夏,淡紫色的长裙迤逦而开,仿佛一朵凌霄花迎风盛放,美得清淡,不比叶迎春的艳绝,却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力量。 秦王视线落在叶迎春脸上,滑过她瘦削的肩、纤细柔韧的腰肢,不觉眸光越发炙热,可又不敢太放肆,他知道萧绵瑞对叶迎春那是千依百顺,羽翼未丰之前,还不能撕破脸皮。 宁王面如冠玉,宝蓝色华袍以银线滚边,绣着大片云纹,精致奢华却低调,衬得他风流俊逸,手持着酒盏,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叶迎春,目光灼热却不淫邪,就是单纯地欣赏美人,谁都知道宁王是风流才子,最喜欢美人和美酒。 叶瑾夏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已经将在座的几位皇子全都打量一遍,除了肃王和靖王,其他人平静的表面下,或多或少都包藏着一颗野心,有野心是好的,可为了所谓野心,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就不应该了。 对于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的视线,她通通无视,然后让李汝锦在身边坐下来,李汝锦有点受宠若惊,“二小姐,这样不好吧?” “你是我的琴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我不可能那般待你,不过同席还是可以的,而且......”叶瑾夏本想说萧绵宸会心疼李汝锦一直站着,想想还是算了,直接拉着她让她在旁边坐下来。 李汝锦倒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坐下了,而且叶瑾夏特意让李汝锦坐在左边,与叶迎春只隔着很小的距离,很容易让人对比。 对于叶瑾夏的恶趣味,也只有阿七看得清楚,不,还有一个人,叶瑾夏无视了秦湛似笑非笑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喝茶。 太后上了年纪,由胧月公主陪着坐在楼中,皇帝与皇后则在这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叶瑾夏一个字都没听清,冷不防地,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第137章 太后大寿2 叶瑾夏懵了,抬头,茫然四顾,才发觉这声音竟是主位上传来的。 景泰帝淡笑着看她,云淡风轻地说道:“听闻你潜心苦练琴技,不知成效如何?” “......”他一定是故意的吧? 叶瑾夏看了下身后紧张的李汝锦,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是将李汝锦以琴师的名义带回去了,但其实就是放在院子里,多一张嘴吃饭罢了,并没有旁的意思,而这两天,也就李汝锦自个儿练了会琴,她压根都没碰过琴弦,哪来的潜心苦修? 叶瑾夏都怀疑,是不是景泰帝最近过得太无聊,以至于想找点乐子调剂一下枯燥乏味的生活,而她恰好成了枪靶子...... 她低着头,沉思片刻,索性落落大方地起身告罪,“启禀陛下,小女资质愚钝,辜负先生一番教导,依旧不通琴律,着实惭愧。” 景泰帝也只是想膈应这只小狐狸,见叶瑾夏都不掩饰自己五音不全的事实了,也就不好再打趣她,似笑非笑的眸光在李汝锦身上停留片刻,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他的云淡风轻,却令李汝锦如坐针毡。 叶瑾夏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伸手过去,隔着重重叠叠的袖袍,覆在她手上,淡淡道:“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哆嗦个什么劲?” “......”李汝锦羞得面色通红,许久都没敢抬头。 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收回手,等着宴会继续进行。 与其说是给太后祝寿,倒不如说是变相的相亲,说不定就有看对眼的少年少女。 各个都准备了才艺,表现祝寿,花样百出,好不热闹。 叶瑾夏抬头遥望着高楼上的人,隐隐觉得好笑,既然是为太后祝寿,那为什么不是围在太后身前,说些吉利话,现下看来,其实完全变了味道,说白了,这是一个变相的相亲宴。 能出现在太后宴会上的,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高官厚禄? 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 看了一圈,叶瑾夏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叶迎春的才艺表演确实很不错,至少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盖过她的风头,她一个女子都看直了眼,更不要说男子了。 “小姐,不要担心,你也可以的。”怀香见叶瑾夏似乎很不经意的样子,还以为叶瑾夏是在嫉妒叶迎春的才艺无双,非常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一句。 “......”叶瑾夏无言以对,幽怨地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了。” 阿七没忍住,笑了。 叶瑾夏的眼神更为幽怨了。 有什么好笑的么? 不就是表演才艺么,她就是不会,怎么着了吧? 李汝锦看着叶瑾夏生动的表情,怔怔入了神,旋即生出些许失落来,她其实是被排除在外的,但自身的骄傲又不允许自己去迎合她,便只能看着。 美人托腮,从来都是风景。 李汝锦这样的美人,就更是不会被人忽视过去,自叶迎春下了,便有人将主意打到了李汝锦身上。 叶迎春是冰清玉洁的仙子,而李汝锦,到底已经跌落凡尘,虽说摆脱了教司坊的贱籍,但也不过是教琴先生一个,又能傲气到哪里去? “听闻李姑娘琴技无双,好比仙乐,不知可有荣幸闻得?” 李汝锦是傲气的,对于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相当厌恶,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小女技拙,便不献丑了。” “莫不是以为在座之人没有资格?” “......” 李汝锦有点烦躁,这是皇家宴席,她能来还是托了叶瑾夏的福,若是搞砸了,叶瑾夏能救她一次,却救不了她第二次。 叶瑾夏眸子微微眯起,周身隐隐透出不悦,但嘴角的弧度却扬了起来,“那就献丑了。” 她回头看着李汝锦,淡淡道:“你抚琴,我写字。” “是。”李汝锦心情很是复杂,为何每次都是叶瑾夏救她于水火之中,而偏生,这个小表妹却是她曾经最看不起的人,即便是现在,她依旧觉得叶瑾夏行事作风很不像话。 她敛眸,万般情绪化作不动如山的平静,再抬眼时,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这是为太后祝寿,太后礼佛多年,本着向上天祈福的愿望,才办了这次宴会,一切从简,而且不见荤腥,都是吃斋饭,也没有请戏班子这些来助兴,可见有多无聊,所以得找些事来打发时间。 李汝锦拿过自己的琴,已经用上好的松香打磨过琴弦,她洗过手,抱着琴跪坐在席上,袖袍宽大,迤逦而开,漂亮尊贵。 但即便如此,她身前坐着的那人,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将视线夺了过去。 莹然如玉的小脸,不施粉黛,清冷矜贵,双眸黑亮,灵动逼人,薄唇不点而朱,紧紧抿着,洇开清清淡淡的笑。 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叶瑾夏置若罔闻,跪坐在桌前,将纸铺开,用镇纸压平,纤纤素手露出一截腕骨纤细洁白,磨完墨之后,执笔,狼毫在浓黑的墨汁中滚了一圈,浸满了墨水,有淡淡的香气萦绕。 李汝锦拨弦,琴音起。 厚重的墨汁落在纸上,洇开大朵墨色的花,叶瑾夏不惊不慌,笔尖轻触纸面,如行云流水,举止间随意散漫,神态亦是漫不经心。 琴音袅袅,沁人心脾,好似深山古刹中梵音初响,惊起倦鸟归家,又如清泉淙淙,涤荡心间,将所有的尘埃郁郁尽数洗干净。 李汝锦并没有挑高山流水这样的曲子,而是选了一首比较具有禅意的曲子,一点一点,曲韵悠长,倒也衬景。 一曲罢,叶瑾夏也终于停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 她将笔墨收拾好,对着纸面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墨汁吹干了,才拾起这副作品,心情颇为愉悦。 众人惊呼,眼中浮现了难得的惊艳之色。 李汝锦也颇为诧异,她也没料到,叶瑾夏的书法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让她禁不住被折服。 第138章 生辰献礼 一个寿字占据了大半张纸面,两侧写了一句诗——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 并没有多少新意,但字非常不错,遒劲有力,大气磅礴,不像一般女子的字娟秀,字里行间还透出些洒脱,颇有禅意,与李汝锦弹奏的曲子非常契合。 叶瑾夏双手呈上,声音清亮,“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娘娘虽然坐在高楼之中,免受寒风侵扰,但胧月公主在旁边为她讲解,还有人将这幅字呈了上去,她自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赏赐下来的东西里,不仅有叶瑾夏喜欢的文房四宝,还有李汝锦很喜欢的琴。 叶瑾夏坐了回去,揉了揉酸胀的手腕,许久没有这样正儿八经地写,还真有点累了。 她贺寿完毕,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呈上贺礼。 厉王呈上去的便是在谨德轩里,被叶瑾夏趁机狠狠坑了一笔的玉观音。 玉观音成色水头极好,又是名师作品,拿来送人确实是大手笔。 太后娘娘确实喜欢这样的东西,所以厉王一呈上来,她就拿在手里看,还和身边的胧月公主说起这玉观音,“楼南大师的封刀之作,到底非同凡响。” “是的,七弟有心了。”胧月公主也很赞不绝口。 只是突然,太后娘娘的表情有点古怪,盯着手里的玉观音,稍稍抬起些,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了几秒,眼神倏尔冷了下去。 厉王愣了下,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脸了呢? 胧月公主也察觉到不对劲,凑过去一看,也是神色突变。 太后娘娘将玉观音随手扔进锦盒里,面上滑过些厌恶和惊恐,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皇祖母,这是怎么了?”厉王知道应该是玉观音出了点岔子,但不清楚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很闹心。 太后娘娘冷哼一声,显然心情极为不好,连自个儿的孙子都不想搭理了。 胧月公主比太后要冷静些,但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将锦盒递过去给厉王,淡淡道:“你自己看。” 厉王迟疑地接了过来,将玉观音翻过来翻过去,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遂学着方才太后娘娘的样子,将玉观音举起来,对着从雕花窗户里洒下来的光线,也是面色骤变。 玉观音里有一道血线,细细的,缠绕着观音的脖子,并不很明显,需得对着阳光才能看得到。 观音扼颈,这是不祥之兆! 厉王有些懵了,他花大价钱竟然买回来一个不吉利的生辰礼,而他竟然没有发现,还将其呈了上来,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皇祖母,孙儿一时不查,竟出现如此纰漏,着实该死,还请皇祖母责罚。”厉王立即将锦盒放下,也不为自己辩解,主动将错误揽了下来。 太后娘娘的神色稍霁,但也并不好看。 胧月公主也觉得厉王太不小心了,竟然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略一思索,问道:“这是从何而来?” 厉王沉默了几息时间,道:“谨德轩!” 玉观音有问题的事很快就传了出来,叶瑾夏眼中滑过些许了然之色,毫不推脱地站了出来,直直地跪了下去,请罪。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厉王爷的玉观音乃是谨德轩中所得,小女并不知晓其有问题,都是小女不查所致,还请不要责怪王爷,他也是为表孝心。”语气难掩懊悔惶恐,但神态却无躲闪之色,坦然得很,偶尔流露出对厉王的维护之意。 萧绵瑞怔了下,远远地看到叶瑾夏微白的小脸,心中竟有波澜泛起,一丝甜意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你们一个二个地都请罪了,这哪还像寿宴,倒成了请罪会了。”景泰帝勾了勾唇,笑得毫无意义。 太后娘娘看清了叶瑾夏,听胧月提醒说她是方才写祝寿词的姑娘,也是笑了下。 这件事就暂时放到一边了,但事实上,却是过不掉的。 那玉观音过了无数人的手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而到了太后娘娘手里就出现了那道血线,显然,这是有人在针对萧绵瑞或者是针对叶瑾夏,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事有猫腻,要么是萧绵瑞的苦肉计,要么就是有人针对他们。 但看萧绵瑞的神色确实难言愤怒,众人都在猜测,到底是何人下的手。 寿宴进行到中途,他们可以四处溜达,自由活动。 叶瑾夏懒得走动,但此次带李汝锦出来本就不是为了单纯地让她露个脸,而是想给她和萧绵宸一个见面的机会,遂带着她游园。 也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怎么了,竟有人光明正大地出来拦人。 叶瑾夏认得,此人是皇后的侄子,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此时酒色微醺,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满嘴胡话,应当是借机发酒疯,还是冲着李汝锦去的。 “小美人,听说你原本是京城第一美人,只可惜入了教司坊,我倒是好奇,入了教司坊的人,怎么还能出得来?”他盯着李汝锦秀丽妩媚的容颜,色心毕露。 李汝锦有点犯恶心,不想同他纠缠,遂往旁边退了一步,这登徒子却还就缠上他了,拦着她不让走,非要理论出一个结果来。 “你倒是说说究竟怎么出来的,难道是萧绵宸那木头脑袋将你弄出来的?”皇后是秦王的生母,而秦王向来与靖王不对盘,而黄子健是皇后的侄子,秦王的表弟,自然也是一路人。 叶瑾夏歪着头看黄子健发酒疯,周围也不是没有人同他一起,但明显没有拦着黄子健的意思,反而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黄子健调戏李汝锦,完全视叶瑾夏如无物。 这些都是自视甚高的官宦子弟,眼高于顶,尤其还有美人在侧,哪里看得到叶瑾夏。 李汝锦眸间隐现薄怒,但不敢发作。 叶瑾夏看不下去了,伸手将李汝锦拉到身后来,一脚踹过去,将黄子健踹开了。 黄子健跌在地上,茫然过后就变得愤怒了,“你什么人啊,竟然敢踢我?” 叶瑾夏斜睨着他,轻蔑地笑了声,什么也没说,拉着李汝锦就想走。 第139章 啪啪打脸 黄子健横行霸道多年,也不是没见过泼辣的姑娘,但像叶瑾夏这样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还是头一个,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连痛都顾不上了,当即就爬起来要去拦叶瑾夏。 “我倒是谁,原来是你。”黄子健看清了叶瑾夏,酒意醒了大半,但也清醒不到哪里去,醉眼朦胧,酒色微醺,竟然忽视了美艳无双的李汝锦,直直地看着叶瑾夏冷清的眼眸,眉梢微扬,挑出一抹轻佻蔑然的笑来。 叶瑾夏淡静看他,纤细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全无惧意。 李汝锦想叫叶瑾夏不要将事情闹大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怔怔地看着,没有阻拦。 “听说你解了瘟疫之危,得了御笔亲封的太医院院判之职,我还以为会是无盐女,不曾想,竟也清丽脱俗。”黄子健抬手轻抚下巴,眼神逐渐热切,隐有淫邪秽念闪烁。 跟着黄子健的也无一例外是纨绔子弟以及随从,都是同类人,听到这话都了然地笑了起来。 “倒是还蛮合我的口味,就是不知道上了床,是不是还能端得住这冷清清的模样,莫不是像根木头?”黄子健往前走了一步,故意动了动鼻子,似是在嗅叶瑾夏身上的味道,隐约的药香袭来,他也是愣了下。 倒是第一次见姑娘家身上没有脂粉气,只有药味...... 想到了城外乌烟瘴气的难民营、粥棚,还有药炉这些,黄子健不由得勾了勾唇,轻蔑道:“你一个姑娘家却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当真是不知廉耻。” “比起小公爷,我还是差了点。”叶瑾夏淡淡道。 “你!”黄子健一下子就想通了叶瑾夏这是拐着弯骂他寡廉鲜耻,耽于酒色,气得脸上更红了。 怒极反笑,黄子健戏谑道:“倒是生得一张利嘴,像你这样被玩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人也就配和我相提并论?就是玩了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你这么浪!” 叶瑾夏嗤嗤地笑了声,眼神轻蔑。 黄子健彻底恼了,“笑什么笑?” 叶瑾夏抿唇不语,只是静静地看他。 周围的人察觉到黄子健的情绪,也都没有阻拦,全是看好戏的。 但见叶瑾夏这般淡然,还真有些奇怪,都受了这样的侮辱,怎么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黄子健伸手就去抓叶瑾夏的手,尚未碰到她,就见叶瑾夏抬手将他拨开,便感觉手腕一疼,细微的麻痹感传来,右手有点不受控制了。 也不知从哪扔过来的一颗石头正中他肩头,石头上裹着的气劲全没入他肩上,将他带出去老远,摔在地上,疼得爬不起来,而麻痹的右手还自己动了起来,一耳光就甩在了自己脸上...... 这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子健,你怎么了?” “少爷,你打自己做什么?” 黄子健的友人仆从一拥而上,试图阻止黄子健的自残行为,但都以失败告终。 “啪——” “啪——” 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黄子健的脸迅速地肿起来,嘴角有血迹流出来,看起来十分吓人。 黄子健也慌了,他只是想教训叶瑾夏一顿,让她不要那么嚣张高傲,可哪会想过最后这耳光竟是落在自己脸上了。 每一次下手都非常的快准狠,躲都没法躲,疼得厉害。 “叶......啪——” “瑾夏......啪——” 一句话不知被打断了多少次才完整地说出来了,大意是说叶瑾夏是妖女,故意伤害他。 叶瑾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并不搭理他。 “我们走。”叶瑾夏转身,阿七和怀香立马跟上,李汝锦有点不知所措,完全搞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明明一直站在叶瑾夏身边,可也没看到叶瑾夏做了什么动作会导致黄子健一直打自己。 怀香不悦地看她,“姑娘要走了。” 李汝锦方如梦初醒般转身,跟上叶瑾夏。 但叶瑾夏并没能顺利离开,黄子健交往的人倒不全是草包,到底还有人有些分寸,拦住了叶瑾夏,态度比黄子健好了太多,但也绝谈不上好。 “叶二小姐,暂且留步。” “有事?” 叶瑾夏看着面前的人,并没有多少印象。 “子健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哦,然后呢?”叶瑾夏非常淡漠,倒也看得出来,这个人对黄子健还算是真心,但并不能左右她的决定。 “能否请你帮他一把。”话说得委婉,虽说黄子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谁的错,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苦于没有人知道叶瑾夏究竟做了什么,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所以都不敢将话说得太死,留点余地还是好的。 叶瑾夏笑了,尚余稚气的容颜上第一次现出了淡漠和嘲讽之外的表情,还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 便是问责之人,也有片刻的怔愣。 “我不过是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哪里敢脏了小公爷?”叶瑾夏将黄子健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你!”这人脾性再是温和,也被叶瑾夏气得变了脸色,几欲要发作,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何人在此喧哗?”来的正是秦王还有宁王,远远走来,皇家子弟,俱是俊雅风流,但也不失威严。 秦王一眼就看到了叶瑾夏,立即想到了这段时间诸事不顺的源头正是这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片子,更是不快。 “你做了什么?”秦王没好气地质问叶瑾夏,直勾勾地瞪着她,显然非常不痛快。 立即有人指着一直扇自己耳光的黄子健告状了,总之一切都是叶瑾夏的错。 “叶瑾夏,父皇封你为院判,是让你救死扶伤,可不是让你滥用医术害人。”秦王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抨击叶瑾夏,毫不留情手软。 叶瑾夏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秦王好一会,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王爷真是睿智无双,这世上怕也不会有冤案了。” 虽然是夸秦王,但话里的挖苦意味,谁听不出来? 第140章 自作自受 秦王面色微变,狠狠地剜了眼叶瑾夏,最是厌恶她牙尖嘴利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么多人都指认你,难道还能有假?”秦王指着黄子健和他的友人仆从们,并不想放过叶瑾夏。 “捉奸要捉双,抓贼要抓赃,断案都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全,这些人都是小公爷的人,难保不会做假证,都算不得证人。”叶瑾夏似笑非笑地看了众人一眼,仍是不慌不忙的样子。 “你!”秦王却是气得不轻。 叶瑾夏又夸了他一句,“事情经过都不问,便直接定罪,王爷也是断案如神。” “你!” “王爷怎可冤枉小姐,分明是这些公子们拦着小姐不让走,还动手动脚的,突然变成这样怎能怪到小姐头上。” 怀香向来都是唯叶瑾夏马首是瞻,见不得谁说叶瑾夏的不是,立即就出声为叶瑾夏辩解。 黄子健是什么德行,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而怀香话音落下,那些个公子哥儿都难以维持镇定,秦王与宁王都了然了,事情怕就是这小丫头说的那样。 算起来,这也是黄子健自作自受了。 但即便心里这么想,却也不能这么说,更何况,黄子健还得叫秦王一声表哥,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不定是强抢民女的事做多了,罪孽深重得上天也不放过他了。”叶瑾夏心底漫开些许嘲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前一段时间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小公爷可要好生想想有没有得罪人,王爷断案如神,自是会为你寻得真凶的。” 叶瑾夏说的例子是张敬,黄子健比起张敬,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子健打得自己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听到叶瑾夏幽幽的声音,忍不住浑身哆了一嗦,眼中露出惶恐之色。 秦王面子上过不去了,他哪里知道真凶是谁,不过是听这些人一起指认叶瑾夏才妄下结论罢了,可现在叶瑾夏一口一声断案如神,高帽子都戴起来了,他想草草收尾,也不大好办,而若是直接说是叶瑾夏做了手脚,这也不好。 毕竟,在场的人不全是他的心腹。 秦王大手一挥,让人将黄子健抬下去,找个太医看看,至于叶瑾夏,他幽幽地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叶瑾夏很有自觉地走了,同这两人,本就没有交情可言,左右不过是闹得更僵一些。 没走出多远,便遇上了厉王,因为玉观音一事,他情绪不大明朗,叶迎春有心想同他多说会话,可这段时间实在焦头烂额,便谨记着袁氏说的那些话,少出风头少说话。 难得这两人没一起,叶瑾夏勾了下唇,便再没有多的表情了。 厉王见到叶瑾夏,怔了怔,旋即迎了上来,眼风含笑,神色温柔缱绻,一如当年。 只是物是人非,叶瑾夏再也回不到当年第一次见到萧绵瑞时的心境,有的只有厌恶和不耐烦。 厉王心里惦记着叶瑾夏仗义执言,思索着该怎么开口,半晌,禁不住失笑,他竟然会有如此紧张忐忑的时候,而对象并非令无数男子神魂颠倒的叶迎春,却是他向来不屑一顾的叶瑾夏。 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叶瑾夏薄唇弯出讥诮的弧度,“王爷,若是无事,小女便先走一步了。” “叶......”萧绵瑞想叫住她,可她转身转得那么干净利落,他涌到嘴边的声音生生咽了下去,目送她离开。 叶瑾夏找到了落单的靖王,这个人放在官场上就是个异类,极少有合得来的,即便是这样的聚会,散了之后也是自己一个人。 见到叶瑾夏,萧绵宸抬了下眼皮,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视线滑过李汝锦时,才有些许波澜。 “坐下聊聊。”叶瑾夏很自觉地在靖王对面坐下,端着的笑意恰到好处,靖王蹙了下眉头,不知道怎么对付叶瑾夏。 “李先生,你也坐下。”叶瑾夏抿唇微笑,对李汝锦的态度还是很尊敬的。 李汝锦一落座,叶瑾夏就自动封闭了五识,对于两个人说什么完全不在意,但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简单的寒暄,比起陌生人都差不了多少。 叶瑾夏嘴角微抽,有点不理解两人好不容易见个面,结果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说。 她百无聊赖,双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旁边的水池,虽然天气冷,还是有金鱼往水面上窜,叶瑾夏拿了两块糕点,拈了一小点扔到水里,那些锦鲤立即一拥而上,抢食,很是闹腾,翻起了许多水花。 叶瑾夏会心一笑,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柔软温和。 靖王怔了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看过去,李汝锦察觉到靖王有些魂不守舍,虽然从坐下啦,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可她还是能明显感觉得到靖王心思在变化。 这个人的心思不深,相对容易猜测。 李汝锦放在膝上的手蓦地捏紧,到底还是有点在意的。 她也看着叶瑾夏,线条干净利落,比起柔软温婉的女子,多了些英气,明明不是很漂亮,可就是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气质。 察觉到她的视线,叶瑾夏转头看她,歪着头笑了下,“怎么了?” “没有。”李汝锦立即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敛去眸间的情绪,若无其事。 “叙旧得差不多了吧?那便走吧。”叶瑾夏实在无聊,冲靖王微微笑了下,起身准备离开。 李汝锦目光在靖王脸上游离片刻,旋即屈膝行礼,跟在叶瑾夏身后。 走过连廊,与厉王不期而遇。 “见过王爷。” “见过王爷。” 叶瑾夏维持表面上的礼节,屈膝行礼。 萧绵瑞突然抓住她的手,手劲之大,捏得叶瑾夏都变了脸色,但沉得住气,愣是一声不吭,只是淡静看他,眼波都不曾变过。 “抱歉,本王失态了。”萧绵瑞先反应过来,面上滑过些许歉意,也松开了叶瑾夏。 叶瑾夏面无表情地揉着手腕,淡淡道:“无妨。” 萧绵瑞脸色铁青,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叶瑾夏仍然没什么表情,嘴角勾了勾,然后转身就走,萧绵瑞捏紧了拳头,视线紧紧地盯着叶瑾夏。 第142章 街角遇刺 “小姐,奴婢怎么觉得王爷一直盯着我们呀?”怀香小声地问道。 叶瑾夏冷冷地勾了下唇,嗓音透出些讥诮寒气,“不用管他。” “可是——” “没什么可是。” “哦。” 宴会基本已经结束,叶瑾夏也没什么事,便径直离开了。 没走出多远,叶瑾夏便遇上了熟人,还是狭路相逢。 “叶瑾夏,今天的事,我和你没完!”黄子健骑在马上,右脸虽然肿着,但应该是已经冰敷过,看上去没那么恐怖了,但吊着眼角,凶神恶煞的样子颇有些滑稽。 脸上敷过冰块之后,黄子健脸上不疼了,心里头却非常不痛快,所以特意等着叶瑾夏出来,就是想教训她一顿,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叶瑾夏冷清的脸,就有点胆怯,没敢凑过去找茬。 “小公爷的病治好了?”叶瑾夏关切地问道。 “叶瑾夏,果然是你动的手脚!”黄子健咬牙切齿地瞪她。 “呵,我怎么动手脚了,有证据么?” “明明就是你这个妖女!” 叶瑾夏嗤嗤地笑了一声,挑衅似的说道:“看样子,小公爷吃的苦头还不够。” “你!”黄子健眼中戾气顿生。 叶瑾夏慢条斯理地说道:“说话的语气还是这么冲,小心待会又手抽筋,之前是右手,待会换成左手如何?毕竟左右对称嘛。” “叶瑾夏!”黄子健虽然愤怒,可又不敢靠近她,只是恨恨地瞪她。 叶瑾夏了然地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小公爷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一步,小公爷闲的话就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别没事找事,小心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黄子健冷哼一声,策马离开,还故意从叶瑾夏身边冲过去,叶瑾夏勾了下唇,就看着那匹马踉跄一下,黄子健控制不住这匹宝马,闹得人仰马翻。 黄子健摔在地上,疼得脸都扭曲了。 叶瑾夏从他身边走过,似笑非笑的眸光从他脸上滑过,轻蔑地勾了下唇,然后扬长而去。 “小姐,方才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他就突然摔下马了?”怀香小心地问道。 “阿七做的,她对那匹马做了点小动作,仅此而已。”叶瑾夏面无表情。 怀香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阿七,“阿七,你好厉害啊。” “嗯。”阿七非常高冷,比叶瑾夏的气势还足,但怀香习惯了,也就不会被影响,仍然很兴致勃勃地追着她,“我想学,能学得会么?”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阿七看着她,眼波毫无波动。 怀香噎了一下,“......实话。” “不能。” “......阿七,你就不能骗骗我么?”怀香做西子捧心状,泫然欲泣地说道。 “可你不是想听实话么?”阿七有点难以理解怀香的幽怨。 叶瑾夏噗嗤笑出声来,拍拍阿七的脸,淡淡道:“因为她矫情。” “小姐......”怀香跺脚,小脸上尽是幽怨。 叶瑾夏笑而不语,慢吞吞地往前走。 阿七和李汝锦跟了上去,怀香一跺脚,也追过去了,“小姐,等等奴婢嘛。” 一行人出了内城,她不紧不慢地走着,人虽然多,但并不惹眼。 外城比内城热闹,但也杂乱了许多,没有几个固定的集市,行商小贩们将一块土布随便朝某个店铺门边一摊,上面摆放要卖的东西,针线布匹到自家种的鲜蔬瓜果,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巡城的衙役和店铺的伙计极少驱赶,摆摊的也自觉,一个地方顶多摆一两个时辰便主动收摊,换个地方再摆。 叶瑾夏一行人走得很悠闲,好奇地瞧着路边她感兴趣的商品,见着合意的便伸走过去买下。 迎面来了一乘蓝顶官轿,轿前打着“回避”的仪牌,轿子左右分布着四名护院和几个家仆,低调却很能看得出身份。 叶瑾夏等人让到一边,让对面的轿子先过。 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变故陡生。 人潮拥挤的街上,叶瑾夏听到嗖嗖的破空之音,不知从何处嗖地射来数支冷箭,但冷箭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迎面那乘官轿。 咄咄咄! 数支冷箭射中了轿子的木壁上,犹自震颤不止,可见挽弓者力道之大。 跟在官轿旁边的四名护院大惊,纷纷将轿子围了起来,拔刀凝神戒备。 官轿周围来往的行人吓得尖叫,四周一片混乱不堪,手推脚踏,伤者无数。 但其中一支冷箭却是对着她来了,阿七眼疾手快将她拽了回来,那支冷箭擦着她的脸飞过去,直逼那顶官轿。 叶瑾夏的脸颊火辣辣的痛,那支冷箭只差半分便射进了她的咽喉,虽然看得出刺客的目标不是他,但心中忍不住冒出万丈怒火。 她虽然不觉得自己漂亮成一只狐狸精了,但好歹也是天生丽质,就算不嫁人,不愉悦别人,可也想愉悦自己啊,哪个女孩子愿意莫名其妙被毁容啊? 官轿边的护院和家仆护着轿子,防备着不知从何处会冲出来的冷箭,还要防备着无辜的行人靠近,情绪非常紧张。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局势太紧张,这边才刚有了动静没多久,锦衣卫就已经及时出现了,“锦衣卫办差!无关人等不得挡阻,都给老子闪一边去!” 叶瑾夏皱了皱眉,很自然地退开了。 刚才的冷箭没达到预料中的效果,街边一家茶肆的阁楼上,跳下十几个黑衣蒙面汉子,每人手中一把雪亮的朴刀,刀光铺天盖地朝官轿劈去。 四名守在官轿四周的护院两个回合间便纷纷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最后那乘官轿便成了刺客们的攻击目标。 看得出这些刺客打定主意要把官轿内的人除之而后快,也不知跟轿子里的人有多大的仇恨,竟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 温如言带着刘武这些人全都过来了,红衣如火,非常亮眼,气势如虹,与这些个杀手杠上了。 叶瑾夏冷冷地看着,温如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忽然转过头,冲她笑了下,温柔似水,那一瞬春暖花开,说不出的勾人。 然后情况就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第142章 池鱼之殃 叶瑾夏看到温如言笑了一下之后,便有两名蒙面刺客目露寒光,钢刀一晃便朝她们这几个杀来,显然这些家伙把她当成了和锦衣卫是一伙的了。 “锦衣卫的走狗!”其中一个蒙面刺客十分凶悍地骂了一声。 你大爷的! 叶瑾夏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悲愤万分,这什么世道!我只是顺路和你们的追杀目标擦肩而过好不好?而且,谁特么是锦衣卫的走狗? 温如言难得见叶瑾夏这样丰富的表情,嘴角滑过愉悦的笑意,完全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还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放心大胆地上。 回个家而已,还要遭人刺杀,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们眼瞎了!那边才是......”叶瑾夏指着温如言,话还没说完,雪亮的刀光便已当头劈来。 说时迟那时快,阿七的剑到了。 软剑抖直了,啪地一下打在刀身上,内劲顺着剑尖涌过去,直接将刀身震碎了。 阿七拖着叶瑾夏的手臂猛地往后一拽,将叶瑾夏推到身后去,怀香和李汝锦早就被慌乱逃命的人群冲散了,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叶瑾夏虽然有些拳脚功夫,但是要对付这些凶神恶煞的刺客还是差了点火候,而且也没有合适的时机,能让她出其不意,并且一击毙命。 阿七护着她与两个蒙面刺客缠斗,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真的不宜出行,其他的刺客见这个蒙面刺客被阿七缠住了,竟然还另外又分了一个人出来对付叶瑾夏。 混蛋! 叶瑾夏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们都瞎了么?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怎么好意思将刀剑对着我? 说好的江湖道义呢? 叶瑾夏气得浑身发抖,提着裙摆一步步往后退,来人步步紧逼,刀光剑影刺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索性不跑了,就冷冷地看着逼近自己的蒙面刺客。 双手交叠,指尖触到腕骨上的物事,冰冷的镯子已然染上了她的体温,但危险性并不小,只等必杀一击的时机。 “竟与锦衣卫狼狈为奸,去死!”雪亮的刀光照着她劈下来,叶瑾夏也同时抬手,准备暗箭伤人,可奇怪的是那刀光到了一半就散了。 叶瑾夏看着刺客倒下去,不由得愣了,回头就被薄凉的气息给抱了个满怀,竟是秦湛。 “没事了!不要看!”秦湛将她的头按下去,眼前一片漆黑,唯有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如同在她脑海里敲响。 叶瑾夏懵了,听着秦湛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才蓦地反应过来,他又抱了她! “秦修肃,你做什么?”叶瑾夏脸涨得通红,忙不迭地去推秦湛的胸口,话里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只是并未如愿。 秦湛过了一会才松开她,又恢复了往日温润儒雅的书生模样,仿若方才的亲昵不过是幻梦一场。 叶瑾夏恼恨地瞪他,这人已然戴上了一层面具,疏离淡漠得恰到好处,她心口如同被狠狠捏了一把,那一声登徒子怎么都说不出口。 “哼!”叶瑾夏气闷不已,却一言不发,转头才看到战局已经有了变化。 秦湛并非一个人过来的,还有靖王。 靖王既是王爷,出行都会带上几个亲兵,这些人全都是军旅出身,战场上摸爬滚打,一旦加入,就立刻改变了战况。 阿七解决了两个蒙面刺客,又转身来找叶瑾夏,见秦湛在她身边,又见叶瑾夏表情有些古怪,不由得蹙了下眉头。 “将这些不开眼的杂碎给我全收拾了!”叶瑾夏心里有火,没能冲秦湛发,这些个不长眼的刺客就成了出气筒。 “是!” 阿七得了命令,气场全开,好几个刺客拔刀一拥而上,可也没见阿七怎么动作,一个个的全收拾了,躺在地上只剩着半口气。 她一个人将大半刺客解决了,温如言在内的锦衣卫和靖王全都愣了下,更遑论那些刺客们了,尚有一战之力的刺客们全都跑了。 叶瑾夏走上前去,虽说见过的尸体不少,但如此惨烈血腥的厮杀现场,乍一看还是有点难受,掩鼻遮一遮刺鼻的血腥味道,仍是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她还记得其中一个指挥者,二话不说就是一脚踹过去。 “混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锦衣卫勾结了?就是要当一个刺客也放亮你的招子,别殃及池鱼,欺负一个女子,你也是长本事了。”叶瑾夏噼里啪啦的一通数落,都不带喘气的。 那个人本来就受了重伤,被叶瑾夏这么一踹,血涌得更厉害了,但更堵得慌的是她那一番数落,骂得他肺疼,气没上来,直接晕过去了。 叶瑾夏发完火,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通体舒泰。 周围的人都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她,大抵是没见过这般粗鲁彪悍的女子。 叶瑾夏冷冷地哼了一声,“阿七,我们走!” “是。”阿七冷淡的视线在他们脸上停了一瞬,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刘忻凑近靖王身边,低声而快速地问道:“王爷,这姑娘方才是在鄙视我们么?” “......”靖王也不想承认,他们这么多人,还个个都是大老爷们,但真要论单兵作战的本事,怕没一个比得上这个冷面婢子。 “二小姐,暂且留步。”温如言拦住了叶瑾夏。 “温大人,你还有什么事么?”叶瑾夏冷冷地看着温如言妖冶的脸,想到方才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遇上你都没好事。” “是清玄的不是,着实抱歉。”温如言能屈能伸,认错也认得非常快,看上去也很有诚意。 叶瑾夏勾了勾唇,“大人严重了,你只要离我远点便好,这次是刺杀,侥幸躲过去了,下次,就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运气能躲得过去了。” “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不是么?”温如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叶瑾夏呵呵地笑了声,并不接话。 靖王迟疑地看了两人一眼,倒也没有多问什么,而是看着轿帘平静的官轿,神色间滑过一丝晦暗。 第143章 尚书招恨 一直停在原处的官轿终于有了动静,轿帘被人从里掀开,轿内一人端坐,一绺斑白的胡须无风自动,身穿二品官袍,面容清瘦端正,眼神矍铄有神,环顾一眼,洇开淡淡的笑意,声音也刚劲有力,“在下户部尚书徐文胜,向来招人恨,倒是麻烦诸位了。” 徐文胜其人,历经三任皇帝,实为朝堂常青树。 他是洪武十年探花,由新科探花晋六品推官而入朝堂,为官期间曾任按察使,右副都御史乃至兵部尚书,景泰十五年改任吏部尚书,其人善于应变,多急智,且官运顺畅,少有挫折。 经历数十年的官场风浪,徐文胜的心性早已古井不波,面对如此险恶的刺杀,他却能四平八稳坐在轿中一动不动,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可见其人镇定和涵养功夫极高。 在场的人无不对他的镇定功夫表示极为佩服的,多数官员坐于轿中被人刺杀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经被吓傻了,绝不会在刺杀结束以后还能自己掀开轿帘,正义凛然的说什么“向来招人恨”这样若无其事的话了。 叶瑾夏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自己若是遇上这样凶残的刺杀,即便能够保持镇定但也不会有心情说话了。 就算有心情说话,说的第一句话也应该是感谢这些人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大马金刀坐在轿子里,捋着胡须呵呵直乐,仿佛被人刺杀是一件挺值得庆贺的事似的,而且对于这些人的救命之恩绝口不提。 但叶瑾夏还是看不过去,徐文胜虽然位高权重,是不是也应该反省一下,若是没有他们这些人,尤其没有阿七爆发的杀招,他估计都没命了,哪还能在这里谈笑风生? 她是这么想的,在场的哪一位不是这么想的?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便是杀神温如言见了徐文胜,还不是得屈膝行礼? 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更何况,在徐文胜面前,除了靖王,其他的几个都是位卑权轻。 “锦衣卫同知温如言,见过徐尚书。” 温如言第一个卑躬屈膝,然后是秦湛,“顺天府府丞秦湛,见过徐尚书。” 听到秦湛的声音,叶瑾夏才反应过来,自从秦湛参与赈灾一事,又兴修水利,甚是还参与贪墨案,所作所为,可以说滴水不漏,景泰帝一高兴,直接将他提升为顺天府府丞。 顺天府府丞,正四品,从一个正七品的编修提到正四品,短短半年时间,跳了六级,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叶瑾夏就曾经猜测过凭秦湛的手段,绝不会一辈子在翰林院里熬资历,但他的爬升速度实在远远超乎她的想象,不仅是她,怕是朝野上下,全都会大吃一惊。 但秦湛的所作所为放在那里,谁都看得清楚,功劳绝对对得起这个爬升速度。 徐文胜今年六十七岁了,他弓着腰从轿子里走出,颤巍巍地站定,捋须看着温如言和秦湛。 “徐大人。”靖王见徐文胜下了轿,才收回了视线,但神色凝重,显然是有心事的,不过在徐文胜面前,并未表现得很明显,对徐文胜,维持着一定的礼节和疏离。 “见过靖王。”徐文胜微微一笑。 “免礼。”靖王点了点头,虚虚地扶着他手臂,不管对朝堂怎么看,靖王对徐文胜还是颇为敬佩的,所以完全没有架子,只是极少与这些文官交往,并不是很知道表示亲近。 徐文胜站直了佝偻的身体,缓缓环视着轿子周围倒在血泊里的四名护院和家仆,浑浊的老眼总也不由得浮上几分伤感:“可惜了这几位忠心家仆,数年来为老夫挡下不少劫难,今日却也没逃过他们的毒手......” 叶瑾夏眼皮直抽抽,听这话的意思,这些年好像有不少人要杀他,老头儿到底干过什么事,这么招人恨呀? 但不该问的不问,而有些话是万万问不得的,一问就给自己招惹麻烦,很多杀身之祸都是由好奇心引起的。 叶瑾夏隐约感觉接下来他们之间应该会有事情要谈,自己是不是该深藏功与名,默默地离开了。 秦湛瞥见她后退的动作,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并不作声,但徐文胜却眼尖地见到了她,旋即呵呵地笑了起来。 叶瑾夏头皮止不住地发麻,徐文胜在朝为官数十载,仕途可谓一帆风顺,似乎命好,但哪里有那么多好命的事,除去运气不谈,他自身的算计谋略,绝对是佼佼,在场的这些人,就是加起来,也不见得是徐文胜这只老狐狸的对手。 可现在,这只老狐狸竟然笑得如此和蔼可亲,大事不妙啊。 果然,叶瑾夏没走成。 徐文胜叫住了她,“想必你便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叶家二小姐了?” 徐文胜年近古稀,可以说为国事操劳了半辈子,用老态龙钟来形容也不为过,唯独那双眼睛,依旧矍铄,幽深难测。 叶瑾夏拿不准他在想些什么,只好乖乖地见礼问好,“小女见过尚书大人。” 徐文胜微微一笑,并没有那些老古董对女子的偏见,相反甚是欣慰地说道:“方才听你说这些刺客错将你认作是老夫一伙的,难为你了。” 叶瑾夏面露凝重之色,道:“尚书大人言重了。” 徐文胜捋了下胡须,笑意和蔼慈祥,仿佛一个赞赏后辈的长者,“是你的人将这些刺客打退的么?” 叶瑾夏谦虚道:“适逢其会罢了,有王爷和锦衣卫的人马在,逼退这些贼子们不过是迟早的事。” 徐文胜看了眼温如言和靖王,突然露出了怅惋之色,“说是这样说,但算起来,老夫这条残命确实是被你所救。” 温如言颔首赞同,便是秦湛与靖王也都赞同徐文胜此言,毕竟,若非阿七的爆发,他们要完全打退刺客还是需要点时间。 叶瑾夏并不敢占了这功劳,推辞道:“不过是逼得紧了,不得已而为之,算不得什么,大人正气浩然,必能逢凶化吉。” 只见徐文神情正义凛然,颔首道:“说得也是。” 众人:“......” 叶瑾夏忽然明白徐文胜为什么被人刺杀好多年了,她现在都有一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冲动,很强烈。 第144章 早有预谋 徐文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究竟说了多么招人恨的话,正是心潮澎湃之际,叶瑾夏也只能呵呵了。 靖王却是难得地能和徐文胜说上话,但心腹刘忻已经离开了,离去时的表情有点古怪。 叶瑾夏的视线在靖王脸上停留片刻,暗自压下思绪。 “小姐,小姐!”怀香和李汝锦被逃命的人冲散了,花了点时间从逆流而上,重新看到了叶瑾夏。 怀香惊魂未定,见到叶瑾夏,立即高声叫了起来,乳燕归林般扑了过来,抱着叶瑾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你没事吧?” “本来没事的,被你这么一抱,我就有事了。”叶瑾夏只觉得被怀香这么一抱,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勒得太紧了! 怀香‘啊’了一声,立即松开叶瑾夏,小脸上挂满了歉疚,手在叶瑾夏身上摸了两下,“小姐,你哪里疼?” “......”叶瑾夏拨开她乱动的手,见她委屈又担惊受怕的小模样,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顺毛道:“没关系,我没伤着。” “那就好。”怀香松了口气,眼中才重新有了笑意,亮晶晶的。 叶瑾夏收回目光,看向小脸发白的李汝锦,兴许是有外人在场,所以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萧绵宸,并不敢上前,甚至对于萧绵宸的嘘寒问暖,亦是淡淡。 大抵是方才被冲散的时候受到诸多波折,她鬓发有些乱了,几绺发丝垂在颊边,却是凌乱得恰到好处,平添一丝妩媚,便是黛眉轻蹙,亦是令人难以移开眼风。 叶瑾夏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被惊艳了,这样一个人,若是继续在教坊司待下去,定然会被糟蹋了的。 温如言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李汝锦脸上滑过,最后落在叶瑾夏身上,眸色骤然幽深下去,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叶瑾夏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神色冷淡,旋即移开,低声问秦湛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说来话长。”秦湛眼中有精光闪烁,还有些担忧。 “那就长话短说。”叶瑾夏也很利落。 “......” 秦湛虽然挺郁闷的,但还是很认真地将事情原委道来。 原来刺杀徐文胜并非偶然,而且是一场有针对性有周密策划的刺杀。 就在徐文胜被刺杀的半盏茶之前,有人挑衅皇家威严。 京师皇宫承天门外,一骑快马狂奔而至,骑士蒙着脸,冲到了守军防线。 因为承天门是皇宫禁卫的正前门,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当朝一品,在这个门前必须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更不容许有人策马狂奔,否则便是对皇权威严的挑衅。 驻守承天门的军士定然是大怒,在五城兵马指挥司指挥的指挥下,军士们排列成阵,平举长枪,欲将马上之人当场拿下治罪。 但狂奔而来的骑士显然没把区区禁卫放在眼里,马儿不仅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反而还加快了几分。 如此挑衅,大抵都不能忍,更何况这个蒙脸的贼子竟然还当着他们的面展示自己超群的槭树,狂奔之中居然腾身而起,双脚站在马鞍上,冲他们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嚣张自此,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驻守承天门的皆是一些有血性的汉子,哪里会忍受这等挑衅? 指挥使大吼道:“大胆贼子,敢尔?” 都说是胆大包天的额贼人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骑士放下手,从背后抽出一张强弓,搭着的箭上绑有一封书信,他眯起一只眼睛,将弓弦拉满,只听得嗖的一声,利箭激射而出,强劲的气流将旗帜都给搅碎了,利箭最终稳稳地钉在承天门上方的篆体木牌上,犹自嗡嗡震颤不已。 箭支入木七分,几乎穿牌而出。 “竖子!来人,将他给我拿下!”指挥使脸色已是一排铁青,当即下令,一定要将这嚣张跋扈的贼子拿下好生教训一顿。 但人家虽然是单枪匹马,战力却丝毫不弱,即便是面对涌过来的列阵士兵们,也不曾露出怯弱之色,反倒一矮身,又坐回了马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眸迸射出精光,反手又抽出一把朴刀,刀光雪亮,仰天长啸一声,双腿用力夹住马腹,加速往前冲去。 雪亮的刀光如同幻影,密不透风一般,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短兵相接,骑士已轻易地冲开了官兵防线,策马朝西城疾驰而去。 驻守承天门的指挥使脸上一片铁青,盯着骑士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承天门牌匾上的那支利箭,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立即知会锦衣卫和顺天府,阖城围捕此恶贼,而后派人将那箭上书信取下,送进内宫。 温如言作为锦衣卫的同知,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承天门遭贼子挑衅的消息了,而秦湛却是新上任的顺天府府丞,府尹不能第一时间赶到,他还是可以到的。 至于靖王,叶瑾夏看了眼明显忧心忡忡的靖王,挑了下眉,嗯,不重要。 锦衣卫已经在收拾残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如言特意交代了一番,刘武这些人倒没有再耀武扬威,说话的语气也不嚣张了,逢人便带三分笑,看得平民百姓们都是惶恐不已。 叶瑾夏嘴角微抽,心道这些人还不如凶神恶煞的呢,至少看着真实,这样假得不能再假的笑,看着着实有些膈应。 视线转了一圈,因为援兵来得及时,这刺杀的伤亡情况并不严重,只有一些摊贩叫卖的东西全都被踩坏了,但除此之外,就只有那几个倒霉的刺客和家丁丢了命,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徐文胜抚着胡须,怔怔地叹了口气。 他是见惯了刺杀的人,叶瑾夏却心存怀疑,看向秦湛,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贼子的目的是徐尚书?” 秦湛怔了下,旋即笑道:“其实只是时机比较好。” “......所以,徐尚书之所以能被你们救下,是侥幸走了大运?”叶瑾夏突然之间就信了,徐文胜当真是一身正气,所以才会被庇佑吧? 第145章 天子之怒 文华殿东暖阁,景泰帝穿着金丝龙袍,一向温和内敛的他此刻却在大发雷霆。 景泰帝登基二十余年,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 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过了天命之年,景泰帝原本阴鸷沉郁的脾性已经温和了许多,应该说很多年没有如此勃然怒过了,满朝文武都无法否认,景泰帝是个好皇帝,他勤勉政事,英明果决,更重要的是,他性情温和,很少红脸,更别提今日这般勃然大怒了。 景泰帝的面前,伏地跪着锦衣卫另一位同知元祐和顺天府府尹潘斌,二人姿势相同,以头触地却不敢发一言。 元祐背后冷汗涔涔。 虽然当了锦衣卫的同知,从三品,品阶并不算高,但权限却不低,而且又是天子本家人,更是深得信任,虽说平日里吊儿郎当,得过且过,完全将锦衣卫的工作当做混日子一样的混着,他背景深厚,无法无天,便是指挥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半年多时间以来,还是做了不少事的,收集许多官员的罪证,还为国库添了不少进账,景泰帝对他赞誉颇高,他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像今天这样,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还是头一遭。 便是以前最混账的时候,景泰帝也没有大肆责骂他。 “混账!你们二人都是混账!”景泰帝很激动,面色泛起几分不健康的潮红,指着元祐和潘斌大骂,尤其元祐,首当其冲,压根不敢抬头。 天子之怒,如泰山压顶,元祐和潘斌已吓得面如土色。 “臣死罪!伏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元祐不敢说话,还是潘斌斗胆进言。 “朕如何息怒?锦衣卫遍布天下,拥众十数万,今日竟让贼人宫前策马,皇门射箭,你等却拿他毫无办法,皇都禁宫啊!朕即位二十余载,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此辱不报,朕有何面目再为人君?”景泰帝几乎在咆哮,吓得殿内太监武士们纷纷下跪,颤栗不敢出声。 元祐和潘斌频频以头触地请罪,神色愈发惶恐不安。 该死的温如言! 元祐在心底咒骂了一声,他未进锦衣卫之前,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是老大是温瑞安,锦衣卫的两位同知,也就是仅次于锦衣卫指挥使的两个都督,一个是温如言,另一个叫温衡,这两位都是温瑞安的养子,可以说,温瑞安只手遮天,这锦衣卫完全是他的。 温衡死后,元祐才成为同知,逐渐渗透锦衣卫内部,呈现一种半平衡的状态,但实际上,温瑞安在锦衣卫内部仍然是说一不二,有着绝对的权利。 现下温瑞安外出办事,就剩着他和温如言,原本今天进宫见驾的人应该是温如言,只是温如言率先领着人出去了。 锦衣卫总要有个人出来顶缸,除了他,别人也没资格了,所以纵然百般不情不愿,还是得硬着头皮进来文华殿面对如今暴躁的景泰帝。 元祐承受着景泰帝泰山压顶般的怒气,才知道自己被温如言坑了。 混蛋! 元祐低着头,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潘斌也好不到哪里去,打从接到城门被贼子挑衅一事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安排人全城搜捕,但到底还是丢了贼子的踪迹,他来了文华殿,又另外派了秦湛去处理这件事。 景泰帝骂够了,目光回到龙案上,案上端正摆放着一封贼人的书信,看到那封书信,景泰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寒铁般冰冷。 贼人承天门前一箭投书,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景泰帝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痛。 他甚至对自己多年的努力产生了怀疑。 半年前,萧绵宸当着满朝文武之面,点出吏治中存在的多番弊端,开仓赈灾分明是惠民政策,却因为贪官污吏太多,层层剥削,真正到了灾民手中的物资,寥寥无几。 而之后查处贪墨官员,更是掀起了浩浩荡荡的风波,不少地方吏治几乎被全部翻盘,甚至还有在朝高官也被揪下马了。 那些都是他以为可以信任的,到头来,却落得这般光景。 吏治整顿不过半年时间,满朝文武,都被腥风血雨的味道给笼罩了,有人不动如山,有人却焦急如焚。 而很多人心里都非常明白,这次动荡不安还会延续下去,直到真正海晏河清。 即便会引出更多隐藏在波涛之下的黑暗,引发更大的波折,盛怒之下的景泰帝也不会就此罢手,更何况,这次的真正主导人还是一根尚未开窍的榆木疙瘩,就更不要想他会迂回婉转。 而景泰帝真正头疼的就是这里,查,恐有损国体,不查,难平民怨,但好在,真正走在前面的人是......靖王,皮糙肉厚的,打不坏,即便打坏了,也不那么心疼。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难言愤怒。 自以为一手缔造出来的是盛世伟业,可现实却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朝野上下不仅有那么多贪墨官员,还有贼子竟敢如此挑衅皇权? 景泰帝真的很怀疑,他花了多年治下的江山......真的是盛世江山么? “查!”景泰帝已是气极,惯是温和的面容近乎狰狞,冷冷地盯着元祐和潘斌,目光中透出的冷鸷令人不寒而栗,一字一句冷冷地说道:“你们两个听着,朕不管那些贼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管他们藏在哪个老鼠洞里,朕限你们十日......不,三日之内,把他们一个不剩地查出来,朕的刀已磨利擦亮,三日之后必要砍下人头,不是他们的,就是你们的!听明白了吗?” 元祐与潘斌暗暗头大,但圣上有令,做臣子的,哪敢不从? “是,微臣遵旨!”二人以头抢地,接下了这个极为艰难的命令。 这一次,不是贼人死,就是他们死,都不需要权衡,自然只能选择贼人死了。 “滚!” 元祐和潘斌麻利地起身滚了。 退出了文华殿,不再被景泰帝的怒气笼着,两人才敢松一口气,但心里的大石头却并不能真正落下。 第146章 逐鹿京城 景泰帝大发雷霆,叶瑾夏也有所耳闻,对于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元祐,她只能默默地点上一根蜡,同情他三秒钟。 温如言带着锦衣卫全城搜捕,徐文胜要入宫面圣,秦湛和靖王作陪,叶瑾夏本就没多少心思跟着,先行告辞。 “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怀香想到方才的刺杀,回头看到街边乱七八糟的惨状,仍是心有余悸,尤其看到那柱子上黑黝黝的几个箭孔,就感觉这几支箭是落在自个儿心上,嗖嗖的,直冒冷气。 “就是有人当官当得实在太招人恨了,所以被人刺杀了呗。”叶瑾夏漫不经心,并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怀香后来才听得旁人说阿七才是制服这些贼子的高手,不由得有些紧张,“小姐,这些贼子会不会向你报复啊?” 说起报复,叶瑾夏略一思索,摇头道:“我也说不好。” “......”怀香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有可能被一群穷凶极恶的贼子盯上,怎么就能这样云淡风轻呢? 她面色一变再变,最后一拍胸脯,保证道:“小姐,奴婢一定会保护你的。” 叶瑾夏昵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份心意我知道了,不过你还是保护自己便好。” “哦。”怀香对自己不被信任感到非常地挫败,不由得瞪了眼李汝锦,方才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碍事,她也不至于被人群冲散了。 “你也不用担心了,这些贼子,一个都跑不掉!”叶瑾夏望着日渐绚烂的天际,低低地下了结论,不管皇帝心性多么温润平和,都不可能忍受贼子挑衅承天门,这是藐视皇权! 尤其,今天还是皇太后的生辰,全城吃斋不见荤腥,祈福上天,以求降下甘霖,缓解这等干旱。 这样重要的日子,竟有贼子挑战天家威严,简直不知死活,无异于找死。 叶瑾夏有些奇怪,究竟什么仇什么怨,让这些贼子如此丧心病狂,不仅当街刺杀徐文胜,竟然还挑衅承天门。 若是有冤情,即便能上达天听,此举亦是大大的不妥,和自寻死路差不多。 果然不出她所料,缇骑四出,平静的皇城顿时喧闹起来。 元祐一身艳色,飞鱼服张扬,鲜衣怒马,疾驰而过。 叶瑾夏眸色亮了亮,倒是没想过,元祐正经起来还是挺帅的,比起温如言的阴柔,他到底还是明朗些,更讨姑娘们喜欢。 夜间,元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瑾夏房里。 叶瑾夏并未被吓到,拢了下衣服,视线依然恋恋不舍地胶着在手中的书卷上,对于一脸不忿的元小公爷,并无半点欢迎之色。 “表妹,你这也太伤我的心了。”元祐大大咧咧地在叶瑾夏对面坐下,神色更显哀怨。 “不然,你要我怎样?”叶瑾夏挑眉看他,淡淡地嗤笑了一声,“对于擅闯我闺房的登徒子,我还得笑脸相迎不成?这又不是勾栏画舫。” 元祐噎住,幽幽地看她。 “你就不好奇我今日来是要做什么?”对峙良久,还是元祐没有忍住,一脸你快问我的表情,只差一根尾巴,就能摇起来了。 叶瑾夏失笑,低低道:“还能是什么事?与徐文胜有关吧?” “表妹,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呵呵。” “其实我还想问,今天老家伙被刺客刺杀的时候,你没有受伤吧?”元祐提及傍晚时分发生的事,自是难掩担忧。 叶瑾夏一脸云淡风轻,“无妨。” “阿七还真是好用。” “怎么,你要借去用几天?”叶瑾夏听着元祐艳羡又后怕的语气,不由得想笑。 “别,我可消受不起阿七的剑。”元祐慌忙摆手,如避蛇蝎。 叶瑾夏抿唇,意味深长地看他。 元祐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不由得沉了下去,“那承天门之事,你也清楚了?” “嗯,秦湛告诉我了。”叶瑾夏眼底滑过一丝精光,她一直都想知道,徐文胜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会让那些贼子选了如此铤而走险的方式挑衅,惹怒的不仅仅只是天子,更是整个皇家。 “秦湛?”元祐的思绪被这个名字吸引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段时间,这两个字被提及的频率相当之高啊。 朝堂之上,御书房里,甚至回家之后,他老爹也要提上两句,现今,竟然还要从叶瑾夏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莫名有点不爽啊...... “那些贼子究竟做了什么?”叶瑾夏对自己失言避而不谈,并不想与元祐谈论秦湛,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了。 元祐也没有察觉叶瑾夏的异常,将今天景泰帝在文华阁内大发雷霆一事一一道来,尤其重点讲了那封夹带在箭上的书信。 元祐记性很好,几乎将那封信的内容全都背下来了,为防会有疏漏,还当着叶瑾夏的面背诵道:“前兵部尚书徐文胜景泰二十七年奉旨巡边宣府,在任期间,收受贿赂,凭一己之喜恶而革边军三十余忠将,倒行逆施,罪大恶极,以致边境动荡难安,边军将士几近哗变。” “你是说景泰二十七年?”叶瑾夏对这个时间很敏感。 元祐垂眸思索片刻,缓缓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时间。” 叶瑾夏面色微变,嘴唇不住地哆嗦,眸间隐有水雾闪烁,她看着元祐,一字一字地说道:“那一年,阿止暗访边关将领贪墨案。” 元祐浑身一震,也想起来了。 “这件事,不会和他有关吧?”元祐语气微微不稳,手无意识地抓着桌角,骨节泛白。 “不知道,如果有的话,那就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叶瑾夏按着眉心,有点头疼。 事情太多,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所以脑子很乱,那些过往和点点滴滴在脑海里盘旋,一直没能将有用的信息过滤出来。 “你先喝点水。”元祐见她面色不好,立即倒了杯热茶给她,强行将她的手掰开,把茶盏塞到她手中,掩不住自己的关切。 “我没事,一定能查得到的。”叶瑾夏没有拂了他的好意,慢慢地喝着热茶,脸色却越发凝重。 第147章 徐文胜乃三朝元老,兢兢业业,立下汗马功劳无数,是皇帝的左右手,也是文武百官敬重之人,却遭贼人以极其极端的方式举报甚至当街刺杀。 皇帝被打了脸,上上下下都有压力,且徐文胜明显还存在着被刺杀的危险...... 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伙刺客的厉害,不仅进退配合默契,身手还极好,绝非普通刺客,但凡惜命之人,都不愿招惹这帮人,哪怕是锦衣卫。 可为了保护这个三朝元老,必须得有人站出来。 比如说温如言。 美若天仙却心如蛇蝎的他,理所当然地成了保护徐文胜的头号人选,并且是日夜不休的贴身保护。 同时中招的还有秦湛,对于这个莫名其妙降到头上的任务,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强行赶上架的鸭子。 难怪会被人当众刺杀,他听到潘斌将任务下发给他时,也有种欲杀徐文胜而后快的冲动,嗯,很强烈。 潘斌看着秦湛,神色略有些复杂,“修肃,尚书大人钦点你贴身护卫,我也做不得主,你小心些便是。” 潘斌是景泰二十四年的进士出身,原本没有多大的交集,但二人科考的阅卷老师都是同一个,所以算得上是秦湛的同门师兄,他对秦湛的感情也蛮复杂,能提携之处便提携,是以秦湛能在短短时间内调到顺天府,除了本身,也有潘斌在其中斡旋。 可问题就在这,秦湛连升六级,爬升速度令人咋舌,且时间不过半年。 潘斌用了十年的时间也才达到这个跨度,原本也是令人艳羡了,但见识过秦湛之后,方觉得不值一提。 秦湛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除了答应,他还能怎样? 胳膊拗不过大腿,徐文胜这条大腿比他胳膊粗太多了。 他只是有点不爽了,他策马而行救了徐文胜一命,本来也只是抱着职责之内的态度,不求他报答,可也没想过徐文胜还会恩将仇报。 真是老匹夫! “修肃。”秦湛临走前,潘斌又叫住他,喃喃道:“徐文胜这事,吃力不讨好,可你必须做好,若是徐文胜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便是你,别说你,就是我,也承担不起,乌纱不保倒还在其次,就怕脑袋也该分家了,你懂么?” 有的话,点到即止,潘斌相信秦湛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懂。 “修肃晓得了。”秦湛点了点头,神色郑重,“必不辱使命,也不会落了锦衣卫的口舌把柄。” 顺天府向来被人看不起,尤以锦衣卫为甚,查案查案不行,维护治安也弱,可以说是非常鸡肋的部门,却偏偏是京城的一个脸面,多得是圆滑。 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顺天府里当差,尤其是府尹,若是不圆滑点,怕也支撑不下去。 所以潘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其实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样不行。 保护徐文胜是个很艰巨的任务,刺客没有得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选择如此冒险的方式,还打草惊蛇了,但战都已经拉开了帷幕,没有达到目的,势必不会落幕。 元祐属下的千户百户都带着人在城内城外搜查贼子的下落,自然是无果的。 他去了一趟北镇抚司,希望那些个被拿下的刺客受不住诏狱的大刑能招供,在第二次刺杀徐文胜之前将潜逃在外的杀才一网打尽,这样便能免了这场凶险。 其实徐文胜于他而言,并无多少意义,可任务失败了,锦衣卫会遭受极大的冲击,一时半会也许不会解散,可墙倒众人推,太多的人都想着将锦衣卫除之后快,但元祐深知,现在不能。 只是,到了镇抚司,他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被抓的刺客都死了,留下了一句遗言——徐文胜,不得好死! 并非诏狱大刑太狠辣,诏狱的施刑者可不是谁都能当的,皆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专业校尉,分寸得把握好,既得让囚犯疼得死去活来却还不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叫慢刀子杀人,不然如何能叫诏狱? 而这些个刺客其实是自杀的,关进大牢之后,压根没等提审,自个儿撞柱自杀了,牢头都没反应过来,那些人就没气了,死得很壮烈。 元祐其实很理解这些个刺客的做法,即是亡命之徒,哪里还会怕死?与其受不住严刑逼供背叛兄弟,还不如在这之前了断自己。 元祐不恨这些人,甚至还有点同情,这很奇怪,但也无可厚非。 他明白现在不是同情的时机,正相反,这些人是他的敌人,若是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他了。 ———— 叶瑾夏换上朝服,走进了太医院。 她身份特殊,乃皇帝御笔亲封的院判,且功劳在身,多次被景泰帝赞赏,其实也不用像其他太医院官员一般进太医院当值,只是有的事情,必须得做,比如说表面功夫,只有做足了,后面的展开才能顺理成章。 见到叶瑾夏,众人的态度倒还算平静,并未露出太多的情绪,毕竟,太医院里的官,官职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比起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官场,这里的勾心斗角到底还是少一些,都是看医术说话。 叶瑾夏在瘟疫中出了不少力,以弱女子之躯带头解决了灾情,太医院的诸人都是看在眼里,心里还是佩服的,就是出于一些别扭的自傲,对叶瑾夏也并不热络,简单的寒暄之后便自己做自己的事了,只是偶有人会偷偷看她。 她乐得清闲,得了准许之后,调了卷宗。 太子的病,不能再拖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宗悬案尚未解决,事关重大,必须谨慎。 这一看便是一上午,终于舍得从卷宗里抽出思绪,原因很简单,饿了。 叶瑾夏伸了个懒腰,起身离开。 走出房间,恰好遇上个人从药房出来,是个煎药的小倌,见到叶瑾夏愣了下,旋即扯出一个笑,然后埋头匆匆走了。 叶瑾夏看到他怀里似乎揣着些什么,但也没太在意,毕竟,这宫里总是有些肮脏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 走在街上,却也被吓了一跳。 第148章 十个百户麾下所有校尉,力士,包括不在正式编制的帮闲都到齐了,千户所外的大道上黑压压的聚拢了一两千人,分外引人侧目,附近的百姓们已吓得踪迹全无,大道上空荡荡的连条狗都看不到,锦衣卫之赫赫声名可谓“万径人踪灭”。 叶瑾夏都被这阵仗给吓傻了。 这徐文胜还真是......金贵! 当然了,这些人也不是全部都让温如言带到徐文胜府里,不然,徐文胜那个简陋的小宅子可能会被踩翻了。 这一千人分成了四班,十二个时辰不断轮地在徐府巡岗守卫,剩余的帮闲全部散步到京师各个角落打探消息,一旦发现蛛丝马迹,立即带人围剿。 元祐认真地安排工作,有条不紊,看着还是相当的有范。 叶瑾夏略怔了怔,会心地笑了。 见到叶瑾夏,元祐阴沉的脸上才多了些暖色,向她走了过来。 叶瑾夏虽然穿着朝服,但身段、神态,一看就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唇红齿白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 元祐平日里嬉皮笑脸,花天酒地,手下的几个千户见到元祐难得对一个女孩子这般认真,都有点想打趣,不约而同地起哄了。 “别闹。”元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叶瑾夏也不会在意这个玩笑话。【零↑九△小↓說△網】 叶瑾夏确实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被打趣时该有的面红耳赤都没有。 元祐难免有些失落,果然是怎么都撩不到的姑娘呐...... “难得见你如此认真,看来这事很棘手?”叶瑾夏注意到他眉心蹙起,只当他是为徐文胜的事烦躁,浑然不会往另一方面想。 “小爷我出手,哪能有失败的道理?” 元祐是什么人呐,就是个小流氓,吊儿郎当才是本色,失落的情绪只不过一秒,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玩世不恭,风流肆意。 叶瑾夏笑了。 “元大人方才还训斥我们办事不力呢,这变脸可比翻书要快。”锦衣卫里有人多嘴插了一句,立即有人跟上。 “这你还不明白么?美色当前,大人自当维持形象。” “说得也是。” 元祐:“......”这群小兔崽子,竟然敢拆我的台,活腻歪了吧!看来是不整治整治不知道厉害! 叶瑾夏正要顺势再踩上一脚,忽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转头便看到几个熟人站在门口,大概是这边的动静太大,里面的人忍不住就出来了。 “看来你们是闲得很。”温如言难得地沉下脸,低声呵斥那些个开玩笑开得最厉害的千户,声音其实还算温润好听,但就是冷,跟裹着冰渣子似的,让那些个正在兴头上的人瞬间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多嘴。 刘武诧异地看着自家大人,这是发的哪门子火? 难不成是因为叶二小姐? 刘武仔细打量一番,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元祐也沉了脸,冷淡道:“行动。” “是!”喊声震天,气势十足。 一千人,瞬间有条不紊地退场,拥堵的街道一下子空了,绣春刀在腰侧晃动,与坠饰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音,肃杀狠厉,不见分毫玩笑。 刘武有些明白了。 这些人是该整一整! 叶瑾夏:“......” 她是有点摸不清状况的。 温如言统领锦衣卫,与元祐分工合作,见到自己的手下面对人物却不曾严肃对待,是有立场发火,可秦湛是为哪般? 秦湛站在徐文胜身后,并没有露出半点不悦之色,端得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可那双眼睛含着的笑意,总有些古怪。 若有若无,似笑非笑。 叶瑾夏被看得有点发毛,瞪回去呢,秦湛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仿佛压根没在看她,而她气恼之余,竟然有些心虚。 这是见鬼了吧? 叶瑾夏撇了撇嘴,照例见礼之后,转身离开。 元祐自然而然地跟上,护送她回府。 秦湛慢悠悠地说道:“元大人,您走的方向错了吧?” 元祐尚未意识到不对,坦然得很,“没有错,叶二小姐回府,我护送一番,有何不妥?” “确实不妥。”这话却是徐文胜所说,这个老夫子手抚胡须,颇有种看戏的优哉游哉。 元祐本想问为何不妥,但脑子一转便知道了,心有不甘,道:“昨日贼人当街行凶,多亏她仗义出手,难保贼子不会惦记上她,行报复之事,叶二小姐弱女子,如何抵挡得住?” 温如言也趟了这趟浑水,笑吟吟地说道:“叶二小姐可不是弱女子,更何况,还有人护着她呢。” 元祐这才注意到,阿七不知何时到了叶瑾夏身边。 也确实,阿七那般强悍,昨天那群杀才压根不是对手。 元祐更是不甘心了。 秦湛慢吞吞地补刀道:“上千锦衣卫都在尚书大人府邸附近,元大人这般走了,怕是真的不妥。”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都在这挡刀子,你丫竟敢一个人跑路,会被乱刀砍死的! 徐文胜拉了他与温如言做垫被,再加一个元祐,也不无不可,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徐文胜是深刻地了解到一身正气再是沛然浩大,也不可能真的能帮他挡住明枪暗箭,那种混账话,说说就好了,难不成还能当真?所以,他才会厚颜无耻地要求秦湛与温如言作陪,若非叶瑾夏是女子,她也会被叫过来当保镖。 真是混账! 元祐悲催地被留了下来,他好想说皇帝下令留着的人就那两混蛋,怎么还得拉上他? 只是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是怎么都想不通的,还当是这两混蛋就是见不得他能有没人做伴,逍遥自在,所以羡慕嫉妒恨了。 叶瑾夏本也没打算让元祐跟着,现下是敏感时期,元祐也不能犯浑,谁也不清楚,那些潜逃在外的贼子究竟躲到了何处,也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会蹿出来给徐文胜致命一击。 第一日,锦衣卫巡岗。 京城,大街小巷,全都翻了个底朝天,稍稍有嫌疑的人都被扣留下来盘问,直把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才肯放人,却无实果。 第二日,同样如此。 反倒令人担忧。 第149章 瓮中捉鳖 第三日,锦衣卫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所有能藏人的地都找过了,愣是没有找到任何贼子的踪迹。 人心惶惶。 这就像是有一把刀悬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咔嚓一下把人给结果了。 令人恐惧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降临的过程。 徐文胜却没有丝毫被追杀的觉悟,这几天下来,该做什么做什么,上朝下朝,虽有上百锦衣卫簇拥而行,却也不见丝毫异色,坦然得很。 府邸很简陋,比起普通的农舍也华丽不到哪里去,真要说的话,就是看上去气派些,然后多了些冷清的书卷气,一看便知住这里的人是个拿笔杆子的。 秦湛从大门走入,在里面转一圈,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心底还真是受了不小的震动。 徐文胜贵为尚书,官居二品,两朝元老,却真正做到了两袖清风,一心为国为民,不过家贫如洗吧,也好不了多少。 外面的锦衣卫已经换了一批,踏着整齐的步伐在宅子周边巡逻,肃穆庄严,毫不松懈,可以说水泄不通,别说刺客,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见得能飞进来。 齐整的脚步声中偶尔夹杂着三两声绣春刀撞击的声音,气氛越发紧张。 被重重保护起来的徐文胜此时却端坐着,看着面前的棋局,神色凝重。 秦湛拾起一颗黑子放上棋盘,立即对白子形成围堵之势。 白子大势已去,再下,便是死死挣扎,徒劳无功。 徐文胜斑白的眉蹙得紧紧的,很想拎开秦湛方才落下去的黑子。 “大人,落子无悔。”秦湛温文一笑,好心地提醒徐文胜另想出路。 徐文胜被拆穿内心所想,也没有觉得窘迫或是怎样,轻抚胡须,笑道:“你的棋,下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坐在这玩了三盘,他愣是一盘也没有赢,说出去丢人。 徐文胜心下暗自窃喜,幸亏这屋里没其他人,他便是输了也不会感觉面上无光。 “大人谬赞了。”秦湛客套着。 徐文胜将白子一颗一颗拈起放进棋盒里,视线时不时地扫过秦湛,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的棋艺,师从何人?” “不过是闲来无事钻研,时常对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秦湛神色不变,也跟着收拾棋局,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徐文胜打量的视线。 “哦,是么?”徐文胜声音拖长了,便显出几分莫测的深意来,“老夫倒是认为你的棋路和一个人很相似。” “还望大人赐教。” “......豫王。”徐文胜凝着秦湛温润干净的容颜,没有看出丝毫端倪,眸色闪了闪,吐出极低的音节。 秦湛愣住,手捏着棋子僵在空中,慢吞吞地抬眼去看徐文胜,似是不解,还有些讶异,独独没有徐文胜想看到的表情,徐文胜有些失望。 “虽说豫王已......逝,下官依旧感觉与有荣焉。”秦湛斟酌着,用了比较中间的词,已然恢复了惯有的温凉,并不为这个问题而心烦意乱。 徐文胜心下无声地笑了下,也没有再问。 第四盘棋,下得正酣。 秦湛大开大合,长驱直入,徐文胜迂回包抄,变化莫测,都不是容易相与的棋路。 “这两日锦衣卫一直在外守着,还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查,却没查出贼子的下落,修肃可有想法?”徐文胜是个停不下来的,逮着空子就与秦湛交流。 “定然是在哪里藏着的,毕竟贼子也只是凡夫俗子,不可能上天入地......”秦湛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这棋盘,重复方才的话,“上天入地?” 徐文胜被他的架势给吓到了,“怎么了?” 秦湛摇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徐翁,修肃可能知晓贼子会在何处了。” ———— 秦湛骑马,与锦衣卫一同前往城外,速度很快,也没有什么不适,就是那青布长衫在飞鱼服压抑的颜色中,倒是显眼得很。 温如言现下将徐文胜转移出去了,找了个舒适的客栈暂时住下,为防万一,锦衣卫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满满当当的,保证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得来伤害徐文胜。 “秦大人,我们去外面做什么?”刘武得了温如言的命令,跟着秦湛往外跑,虽说上头的命令,他只能照做,可心里头到底还是存了些疑惑。 而且,秦湛这样的文人,他心里也是看不起的,不过看秦湛骑马的架势倒也不真是个弱鸡书生,轻视便去了几分。 秦湛偏头,微冷的视线滑过刘武,淡淡道:“瓮中捉鳖!” 刘武懵了,不是抓刺客么?哪里来的鳖? 秦湛也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一转头,双腿夹紧马腹,如一道离弦的箭,冲得更快了。 与此同时,元祐也带着人往城外赶,叶瑾夏扮作小厮跟在他旁边。 “表妹,你怎生能确定贼子会在那里?”元祐也是突然被叶瑾夏叫过来,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带上人去抓贼了,可他也真的不明白,自个儿带人在城里找了四五遍,也没找到他们的半根毛,叶瑾夏却突然说知道人会在哪了,他出于信任,当时就带人跟着叶瑾夏走了,可现在真正往外跑时,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很好奇叶瑾夏是怎么知道的。 “贼子不能上天,可能入地,京城上面大街小巷,交错纵横,形成繁华的街区闹市,但地下也有地道无数,形成了迷宫暗河,许多暗道并未疏通,可也逐渐延伸到了城中。”叶瑾夏眸子微微眯起,已有冷光闪烁。 “这些贼子整整两日都没有动静,必定不会是放弃,而是坐等时机,暗道便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这会子肯定在想办法将地道挖到徐府底下,届时,点个火药,就什么都晚了!” “原是这样。”元祐恍然大悟。 叶瑾夏捏紧马缰,眼中有杀气若隐若现。 元祐被她这个样子吓到了,有点担心她会乱来,小声地问道:“表妹,你还好吧?” “无妨,我心里有数。”叶瑾夏摆手,但眼中的杀气并未散去,反倒更加浓烈。 第150章 瓮中捉鳖2 元祐见叶瑾夏这样,也没说什么,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要遇上那个人的事,惯是冷静的叶瑾夏就会变得有点恐怖,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一夕之间痛失所爱,也不是谁都能笑着面对的事。 “我们得快点,晚了,他们就进去了,那就难得找到了。” 叶瑾夏的目的很明确,徐文胜的死活与她无关,但这群刺客却是必须要留活口,她要好好问清楚,当年青城山一战究竟是怎么回事。 豫王麾下的出云骑,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铁血汉子,不过五千人,却是大晏战力最强的一支军队,令敌人闻风丧胆,却在青城山一战里,全军覆没,不留一个活口,甚至尸骨无存。 而紧接着,豫王就被冠上谋逆罪名,畏罪自杀,魏国公府得了个午门斩首的下场。 这一切,她都会查清楚的! 叶瑾夏眼神越发森冷,元祐都觉得有些冷了,认命地加快速度,很快就找到了地宫的入口,其实并没有出城门,而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平时人迹罕至。 而此时,却有十几个劲装打扮的人坐在附近,手边放着些铁锹这些农具,身上溅了泥点子,头发上也有土块,显然是刚刚才挖完地道出来,正坐在那吃东西补充体力,想必,做完这一切之后,就要大干一票了! 叶瑾夏眸色一凝,冷冷道:“就是他们。” 元祐道了声果然,立即喝道:“拿下!” 他率先抽出佩刀冲了过去,属下自然不敢怠慢,除了两个留下来和阿七一同保护叶瑾夏,其他人都气势高涨地冲了过去。 看到突然冲出来的锦衣卫,那些人都是懵了。 这里,锦衣卫早就来搜查过了,就是等他们里里外外搜查过才敢过来,光明正大地挖地道,这眼见着就要成功了,锦衣卫竟然就过来了,这运气未免也太好。 “艹!兄弟们,上!” “这群杂碎!” “走狗!”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坐在地上吃东西的那些人将手里的东西一砸,也都抽出朴刀与冲了过来。 叶瑾夏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那些人与锦衣卫缠斗。 这些人的底细,她基本已经清楚了。 以吴轩为首的三十七人,都是边关将领贪墨案中被发配边疆的将领,父母兄弟妻儿全都被杀,半年前逃出了凉州,这段时间出现在京城刺杀当时处理案子的徐文胜,大抵是为了报仇,这么一看,前因后果都能联系得起来。 可叶瑾夏更想知道,三年前出云骑全军覆没一事中,他们又知道多少。 “你这贱人,竟然还敢出现?”其中一个人在刺杀徐文胜时就见过了叶瑾夏,虽然叶瑾夏作男装打扮,秀丽清雅的模样定然是骗不过这些老江湖的,一认出她,便立马挥着刀冲了过来。 叶瑾夏坐在马上,不动如山。 刀光自眼前掠过,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唇边泛起冷淡的笑意,“上次你命大逃过一劫,竟然不知珍惜,还敢送上门来?找死!” “去死!”刺客猛地跃起,手里的朴刀高高挥起,将两个冲上来阻拦的锦衣卫挡开到一边,转眼间,刀就朝着叶瑾夏的脖子劈过来了。 他大抵是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叶瑾夏身后的阿七,还以为叶瑾夏不过是个弱女子,必定躲不开,谁料,刀尚未落下来,斜刺里伸出来一只纤纤素手,搭在他手腕上。 刺客这才注意到阿七,也是个清淡得有些冷淡的姑娘,瘦瘦弱弱的,几乎毫无存在感,可手上如有千钧重,搭在他腕上,便是动弹不得。 一阵诡异的酥麻从手腕过到了整个手臂,他差点没拿稳朴刀,当机立断,迅速地退后,避开了阿七另一只手上扑过来的冷光。 那是一把软剑,蛇一般缠绕着他手里的朴刀,竟是扯不动了。 该死! 刺客啐了一口,立即欺身逼上去,与阿七近身作战,暂时将叶瑾夏放到了一边,认真对付阿七。 这些刺客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不说以一敌百,对付十个人也差不多了,可锦衣卫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软脚虾,也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更重要的是——人多势众。 两百号人对付二十个人,要这还拿不下来,他们锦衣卫也就不要混了,更何况,还有个超强战力阿七。 一盏茶时间后,所有的刺客,死的死,伤的伤,逃跑的也都被逮回来了,一个个的全都捆在树上,动弹不得,为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全都将下巴给卸了,疼得要死,却使不上力。 叶瑾夏找到了为首的吴轩,吴轩见到叶瑾夏,就是一口血唾沫吐过去,下巴被卸了,说话不清不楚,可叶瑾夏还是听到他说贱人这两个字,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耳光扇过去,打得他又吐了两口血。 吴轩自然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现下就是阶下囚,没有人权可言,连反抗都显得极为多余,索性不去看叶瑾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瑾夏使了个眼色,元祐便示意手下的人在周围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谁被漏下了。 很快,周围的人少了大半,就剩着叶瑾夏与阿七还站在这些被捆着的人中间。 有了吴轩的先例,谁都没有去看叶瑾夏,而且也隐隐惊诧于叶瑾夏的手段,明明就是个瘦小的姑娘,下手可一点不轻。 “吴轩,徐文胜的命和我没关系,我想问的是......”叶瑾夏并不在意吴轩的刻意忽视,依旧冷冷地逼视他,吴轩到了最后索性闭着眼睛装睡,叶瑾夏嗤嗤地笑了声,忽然俯身凑近他耳边,低低地吐出三个字,“青城山。” 一直装死的吴轩,忽然就有了动作,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叶瑾夏,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眼里闪过惊诧乃至恐惧,这是差点被杀都没有的情绪。 叶瑾夏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嘴角笑靥如莲,温温淡淡,眸色却越发冷淡,讥诮道:“做了那样的事,你,难道不会做噩梦么?” 第151章 水落石出 秦湛带着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所有的贼子都已经被捆绑完毕,个个耷拉着脑袋,似乎受了多大的痛苦似的。 锦衣卫们将他们用一根绳子连着,打算带回去好好审问,叶瑾夏在旁边冷眼看着,元祐说了什么,她也没什么表情,但总的来说,除了头发有些乱,并没有受伤。 秦湛松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正欲打个招呼,叶瑾夏已经挑起了话头,“你果然也猜到了他们会用这一招。” “你比我快。” “因为我比你闲!” 叶瑾夏一直都在想这些人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高手如云的徐府,并且将锦衣卫重重保护之中的徐文胜杀掉,为了这事,她昨晚上几乎一宿没睡,甚至还设想若是自己应该如何达到目的。 想来想去,只有入地这一招最为靠谱,因为即便是上天,目标也并不小,很容易被人发现,但挖地道却不同,只要一桶火药,足够让徐府被轰成渣滓。 秦湛看到她发青的眼窝,心底抽了下,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低喃道:“你该回去了。” “嗯。”叶瑾夏想知道的事已经清楚,便也不想再停留,率先策马回去,秦湛跟在后面,很快就追了上来。 叶瑾夏听到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双腿一夹马腹,提速,跑得更快了。 像是在赌气,只要秦湛稍稍靠近,便立即提速,将他甩得远远的。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下意识的举动,暗暗骂了声幼稚,强迫自己以平常心对待秦湛。 元祐又不瞎,已然看出了两人之间似乎有些猫腻,神色不善地瞪了眼秦湛,秦湛亦只是微微抿唇,笑得毫无意义。 “......”莫名的,元祐就是感觉秦湛这货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虽然温文尔雅,可内里却黑着呢,半点没有文人该有的气节,倒是和谁很像来着。 这厢抓住了十多个刺客,刚见到徐文胜,便脱口大骂起来:“老贼,我今日不走运,便是死,也要化作厉鬼取你狗命!” 徐文胜就坐在茶肆里,并不铺张浪费,可百八十个人围在周围,非常的扎眼。 听到那人的怒骂,徐文胜亦只是微微颔首,似是毫不在意。 元祐还挺奇怪的,徐文胜他也清楚,有时候嘴贱了点,招人恨了点,但为人还是很不错的,至于做官,那就真是难得的好官。 现在竟然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取他性命,甚至还发出了如此恶毒的诅咒,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得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呐? 吴轩因为叶瑾夏那一番话,情绪低落,对徐文胜也提不起劲,可旁边的人就七嘴八舌地吼了起来。 “老贼,你流放我去边疆,杀我妻女,派人追杀我,我必不会放过你的!” 徐文胜苍老的眼眸迸出一丝精光,紧紧凝着说话的人,迟疑道:“老夫认得你,你是靖北军人,伙同上下,私吞军饷,流放北疆,有何不妥?老夫自认问心无愧,并没有做你说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其中必定有误会。” “哼,虚伪!”那人啐了一口,完全不将徐文胜的话放在心上。 元祐懒得再和他们打官腔,一脚踹过去,冷冷地说道:“老家伙说你有罪就是有罪,拜托你用脑子想想好么?他又没收你贿赂,干嘛要杀你的妻儿,不是多此一举么?自己有罪就乖乖认了,别在这跟疯狗似的乱咬人!” 连同吴轩在内的恶人都有些发蒙,愣愣地看着元祐,若有所思。 “还追杀你们?要你们死,当时就能弄死你们,明摆着是栽赃嫁祸,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明白,妈的,智障!”元祐心里头窝着一股无名火,狠狠地骂了他们一通才好些了。 虽然话说得糙了些,可理却是这个理,秦湛诧异地看过来,眼底滑过些许异色,这几年还是有些长进! 吴轩他们这下听懂了,个个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有着万念俱灰的绝望。 “啊!” “何素铭!你够狠!” 他们瞬间痛哭失声,歇斯底里,却也悲凉绝望。 元祐挥了下手,立即有人将他们押走了。 不管怎样,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吴轩这些人也是倒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想要报仇,谋划了许久,到最后仇人没杀成,还被生擒,可最后的最后却发现自己恨不得生吞活剥的人,其实并不是他们的仇人,也就是说,一直以来就恨错了人,也搞错了报仇对象。 元祐深表同情,但同情不能当饭吃,同情这些人就是与自己过不去,为了项上人头,便是再同情他们的遭遇,也得把人押进诏狱,听候发落。 不过按他们的罪行来看,秋后问斩是跑不了了。 可怜了那些白白送命的妻儿...... 元祐不忍再看,直接让人把他们送去诏狱了。 徐文胜亦是唏嘘不已,这出乌龙,可是用生命来搞笑啊。 这些人不冤枉,一点都不冤枉,就是判斩立决,罪名也足够了,何况只是流放,但加上第一批刺客,足足有三十七人,家眷加起来有三四百号人,上到八十老母,下到嗷嗷待哺的幼儿,无一例外,全被灭口。 这几百号人,才是真正死得冤枉。 他们错了么?没错,可有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出人意料,甚至防不胜防。 濒死才知,自己错得何等严重,但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秦湛没说什么,心里也有着计较。 越了解越心凉,为吴轩感到悲哀,也为边军感到悲哀,更为那无辜丧命的三百多口人感到悲哀。 他仰头看着恢复了寂静的蓝天,眼中露出了谁也不曾发现的凌厉光芒。 他不是圣人,但他更不愿跟那些官员一样麻木不仁,现下,他无法解决宣府贪墨将领,卫所糜烂他也毫无办法,因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无法改变这个时代。 他所能做的,便是为那四百多个老弱妇孺讨一个公道,天不报,我来报! 第152章 京城水深 叶瑾夏坐在软榻上,阿七守着门,屋内盈盈灯火中,元祐就坐在叶瑾夏对面,不住地叹气,神色索然萧瑟,还有几分无语凝噎。 叶瑾夏随手翻了一页书,对照着图例,随手拈了根银针刺入铜人的穴道里。 这铜人是特制的,按照人体大致比例构造铸造,成中空,灌满了清水,每一个穴道都做出来了,以蜡封口,当刺穴准确则会流出水来,用以练习再合适不过了。 叶瑾夏认认真真地练着,但元祐的声音不绝于耳,她忍不住蹙了下眉头,抬眼看他,声音冷淡,“闭嘴。” “表妹,你这样太伤我的心了。”元祐撇嘴,一脸的委屈。 叶瑾夏扬起手,指尖的银光闪烁,“你再说一遍?” 元祐缩了下脖子,没敢再说话。 “吴轩现在怎么样了?”叶瑾夏心底凉凉地叹了口气,眼神幽暗难测。 “关在诏狱里了,什么都招了,没什么值得再审了,不过他们的下场很有可能是秋后问斩,还会有机会么?”元祐说起正事也正色起来,看到叶瑾夏那般模样,心口也抽了下。 “还来得及。”叶瑾夏合上书,转过头来看她,抿唇笑了下,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平静得有些诡异了。 白皙如玉的脸映在光下,显出一种微暖的润泽,元祐移开视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失神地喃喃道:“那便好。” 叶瑾夏提着小火炉上的银制水壶,煮着的山泉水已经接近沸腾,用来泡茶再合适不过。 温杯、醒茶、冲泡,有条不紊地将茶叶冲开,袅袅的茶香流淌,氤氲在腾腾的热气中,动作行云流水,颇有美感。 宽大的袖袍垂下,露出一截如玉的腕子,因着水雾扩散,看着似真似幻。 元祐眼中划过一抹亮色,旋即又黯淡下去,端起茶盏,茶水清透,像是剔透的琥珀,没有丝毫杂质,入口的感觉也绵长顺柔,初时舌尖有细微的苦涩,过一会才有回甘,味道不错。 “表妹,你这一手倒是蛮漂亮。”元祐由衷地赞叹,心里却有种难以诉说的苦涩和心疼。 叶瑾夏并没有喝茶的习惯,完全就是牛饮,对她来说,再好的茶也没有白开水来得解渴,这都是那个人的习惯,时间长了便也染上,完全摆脱不掉了。 “心情可有好一点?”叶瑾夏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并无多大的感觉,氤氲的白汽散开,朦胧了视线,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越发地透彻,让元祐浑身一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情果真还是舒畅了不少。 白天,宣府那二十几个将领对徐文胜的那一番宣泄,他何尝不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了? 徐文胜为官向来公正不阿,这元老之名可不是白来的,手下过的案子不知多少,竟也没有冤假错案,用断案如神,明察秋毫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唯独,宣府将领贪墨一案,却成了他心头难以言说的痛。 不是说冤枉了吴轩一干人,相反,那三十多个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全都贪墨了,只是,满门被灭实属残忍,不过这也不是徐文胜的错,他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自责愧疚一辈子,而是这个案子并没有完呐...... “表妹,为何吴轩他们认罪伏诛,也知道灭其满门的另有其人,却还满腹怨气?”元祐想到吴轩一干人被压入诏狱时的眼神,心里闷得慌。 他是无法无天的小公爷,是游戏花丛的浪荡子,是手握重权的锦衣卫同知,是受皇帝信任的二把手,本来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可心口有股气堵着,终究意难平。 叶瑾夏抿了口茶水,淡淡道:“当年吴轩等人贪墨兵粮兵饷被徐尚书革职发配,没有一丝一毫的冤枉,断案如神,定罪恰当,可你知道么?这个案子,不公平。” “为何?”元祐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因为贪墨又不仅仅只是这些人参与了,上到总督衙门,下到千户百户,整个宣府边军联合起来贪兵粮军饷,徐文胜能定这些人的罪,可他......”叶瑾夏看着元祐逐渐惨白的脸,幽幽道:“定不得整个宣府边军的罪,所以说,不公平。” 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可元祐却觉得振聋发聩,耳膜嗡嗡作响,久久回不过神来。 叶瑾夏忽然记起那年,曾经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贪墨,边军将领上下何人不贪?小到兵械生铁,大到钱粮,朝廷拨给多少,总督衙门扣一半,指挥使司再扣一半,下面的千户百户再扣,层层剥削下来,一石兵粮落到军士手里时,已不足二两,边军的贪墨已成了规矩,哪个将领敢不守规矩,与鞑子交锋时不知何时何地便会被咱们自己人在背后捅黑枪,末了报个战死殉国,边军风气如此,谁能不贪?谁敢不贪?” 灯芯适时地爆起一点火星,发出哔啵的脆响。 元祐才回神,愣愣地看着叶瑾夏平静无波的小脸,心里冰冰凉凉的。 叶瑾夏挑了下灯芯,使得光更亮些,可她的声音却更加的幽暗,“这些人也曾上阵杀敌,手里攒着不少敌寇的性命,为了博个前程,连性命都能不要,可是宣府的前程哪里这么好拿?若是不贪,便跟其他所有的将领都不是一路人,处处受排挤打压,更有可能会被捅冷刀子,能接受自己死在敌寇手上,却不能接受自己死于内部的倾轧和勾心斗角,那样太悲哀了。” “徐文胜拿了这些人问罪,却放过了其他人,为何不能有怨气?”叶瑾夏幽幽的声音噙着几分薄凉,一路冷到了骨子里,最后落在心口,不剩半点火热。 叶瑾夏笑了下,毫无意义,“边军糜烂,阿止都不敢妄动,更何况徐文胜不过只是个尚书,除恶不尽,不如不除。” 阿止怎么可能是不敢动呢?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被人借机陷害,甚至出云骑三千精兵,一夜之间覆灭,埋骨青城山下。 这笔仇,如何能忘? 第153章 京城水深2 世人只见金玉满堂,何闻贼寇烧杀抢掠?更遑论,军粮军饷的层层克扣剥削,那些身处最底层的军士们连饭都吃不饱,却还手握兵器苦苦挣扎抵抗,为的也许只是多拿一个人头,攒够奖励寄回家,亦或是为了多杀一个敌人能减少一分家人受辱的可能性。 元祐手按着太阳穴,眼中有水光闪烁,却是相对无言,满目萧索瑟瑟。 盛世的外衣之下,只会是满目疮痍与处处糜烂。 身居庙堂之高,自欺欺人地披着光鲜亮丽的外衣,以表面的浮华堂皇掩盖黑暗疮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今夜歌舞升平,仿佛人间极乐,又何尝不是一种深切的悲哀? 元祐越是离这层鲜美表衣近,就越能看到他不曾见过的光景,隔水相望,水面倒映着流光溢彩的花楼,耳边回响的是丝竹声声,暧昧糜烂;而水底却是血肉腐朽,白骨皑皑,呼啸而过的是冤魂凄厉的嘶鸣。 不甘吗?肯定有。 悲哀么?很深切。 元祐将剩下的茶喝完,已经凉了,却也比他的心要火热。 仿佛被现实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他清醒得厉害,有的时候清醒,或许不是幸运。 叶瑾夏不紧不慢地喝完茶,淡淡道:“准备一下,大抵要见血了。” “嗯?” 叶瑾夏了然地挑眉,笑里多了几分讥诮,“你以为何素铭真的这么容易就会死了么?” “可他派人灭了吴轩一干人的家眷三百多号人,这么多条人命,难道还不够他死上一次?”元祐不解。 吴轩可是说了,何素铭这个督察是宣府贪墨案的主使,也不能说是主使,只是沿袭上一辈的习惯,然后做得更加过分了点。 为了掩人耳目而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以,可他下手太狠了,完全就是斩草除根的节奏,结果根没除尽,还把自己给抖落出来。 这肯定是要被狠狠修理的角色,这都不死,吴轩的刺杀岂不白费了?他们的家眷就更是死得冤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才遗千年。”叶瑾夏冷笑。 何素铭是谁的人,她不清楚,但总归和京城的人脱不开关系,何素铭就是一条狗,上位者养的一条狗,也是宣府和京城联系的纽带,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占据了比较重要的地位。 贪得无厌的人呐,是不可能放任这么个好棋子就这样被毁了。 打狗要看主人,可她都不知道主人是谁,为什么要顾及? “我以为这半年时间以来,贪墨能稍微减轻些。” “减轻了呀,这些人明面上确实没有贪得那么厉害了,可表面功夫谁不会做?萧绵宸的初衷是对的,方法也没错,只是有的人掩藏的太深,关系网太复杂,上至内阁,下至县官,谁不贪?只要进了这个网,或多或少都有些迫不得已,水至清则无鱼,凡事过犹不及,所以现下贪墨之事,风波不就小了许多么?” 叶瑾夏轻描淡写将官场的腐烂讲述出来,并非愤青,只是太了解了。 越是了解,就越是悲哀。 替吴轩悲哀,替徐文胜悲哀,更替无端送命的人悲哀。 ———— 吴轩的案子,不需要审问了,禁宫策马,皇门射箭,刺杀朝廷命官,无论哪一条,都足够他喝上一壶了。 案子结了,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景泰帝松了口气,满朝文武也松了口气,尤其潘斌,更是眉开眼笑,对秦湛别提有多满意了,这几日的追查,他和锦衣卫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还好,秦湛能提前猜到贼子会以什么方式进行刺杀。 可他们松了一口气,监察御史们却都开始作妖了。 若不满怀正义地参劾人间不平事,若不激昂顿挫地声讨那些犯了错的官员,怎好意思当御史? 清流之所以被称清流,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信“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他们要的是朗朗乾坤,要的是清澈见底,绝对掺不得小小一粒沙子。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御史们奋笔疾书,无数参劾的奏本雪片似的飞进了内阁,飞到了景泰帝的案头。 他们参徐文胜,参宣府总督,参宣府镇守,御史们疯狂起来像一条条见人就咬的疯狗,他们的眼中除了自己,全是坏人,全该下地狱。 景泰帝处理这样的事情有经验,留中不发两日后,司礼监终于发下了陛下的谕旨。 吴轩菜市口斩首示众,徐文胜并无过失,不予追究,圣意安抚,宣府总督何素铭有渎职之过,着即撤去宣府总督之职,并发配去守皇陵。 一切都结束了,皆大欢喜。至少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个好结果,提心吊胆的人长长松了口气。 元祐听到判决,有些意外。 叶瑾夏猜得一分不差,何素铭真的没有得到该有的判决。 守皇陵? 呵,不过是混资历罢了。 他有点难过,心里头堵得慌,非常不满意这个结果,但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满意不满意,对那些人来说,这就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元祐回想当时叶瑾夏说的话,又仿佛看到了她冷淡讥诮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噙着淡淡的嘲讽,还有一种早已看穿的了然。 心里头更是堵得慌。 他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还没有个小姑娘看得穿,说出去丢死人了。 那些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御使们也都见好就收,弹劾的力度逐渐降了下去,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 元祐了然,果然,有的人还是得选别的办法才能解决。 他垂头丧气,浑身不得劲,叶瑾夏看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是时候见点血了。 五日后,难得一个飘着阴雨的下午,一辆马车出了京师。 宣府总督何素铭坐在这辆马车里,满怀庆幸和后怕,但现在,悬着的心已经完全放松了,赶赴凤阳守皇陵去了。 他一点都不沮丧,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不过是去皇陵守陵,就是熬资历而已,他上头有人,强硬的后台,只要后台不倒,他就一定有机会回来,就当守皇陵只是放一个长假了。 突然,马车一震,被迫停了下来,然后何素铭听到了非常耳熟的台词。 第154章 半路劫杀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熟悉的台词,熟悉的配方,气息都是熟悉的。 何素铭掀帘而出,看到十几个佩刀的山贼拦住前路。 不见得都是凶神恶煞,却连半点遮掩都没有,大大咧咧地以真面目示人。 这样的人要么是真的不怕死,要么就是胸有成竹,有备而来,而不管是哪种可能,何素铭都知道今天怕是活不成了,因为对方这么有恃无恐,不过是打定主意杀人灭口而已。 何素铭指尖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息时间后,车夫小厮都死了,被砍成了几段,血肉模糊。 何素铭看着近在咫尺的山贼首领,浑身直哆嗦。 也不是没见过杀人场面,甚至比这更惨烈的也见过,可这却是他这个宣府总督第一次直面自己即将遭遇的惨淡的死亡现场。 他不是勇者,他很贪生,很怕死,所以根本做不到直视惨淡人生,他想逃,想求饶。 “各位好汉,各位大侠,我上有老下有小,饶我一条狗命如何?” 何素铭跪在地上,气势全无。 但首领只是冷淡地看着他,眼中杀机不仅没有削弱,还又彪悍了不少。 手起刀落,何素铭的一只手掉了,齐根切掉。 何素铭眼睛瞪得老大,血喷涌而出,落在脸上,是热的。 他摸了摸脸,手上全是血,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被砍掉了一只手,立即凄厉地惨叫起来,但首领的第二刀也到了,却是挑起一滩泥土和杂草,塞进了何素铭的嘴里,将他的声音尽数堵了回去。 “这第一刀是为了无辜被灭门的两百余人讨的,啧,两百刀,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首领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淡漠,带着些恶意的嘲讽。 何素铭脸色发白,不知道是因为血流得太多还是吓的,他不住的发抖,筛糠似的,哆嗦着,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丑态尽出,换来的不过是首领讥诮的冷笑,而后是第三刀、第四刀...... 有的人真的很令人敬佩,不见得会做多少好事,可求生意念却是极强。 花了一个时辰在他身上留了两百多道伤,何素铭才堪堪咽气,看那惨白如纸的脸,极有可能是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望着他瞪得老大的眼珠子,坏事做尽竟然还死不瞑目,首领低低地笑了起来,手起刀落将他的两颗眼珠子挑出来扔在地上了,脚尖踩上去还碾了碾。 说真的,有点恶心,可心里头的恶气才算是涤尽。 满门老弱妇孺无辜惨死,还有菜市口斩首的数十人,想想都憋屈。 “走!” 杀机敛尽,只余满地尸首和血。 山间飞鸟散,首领停了下,看着山林的另一个方向,若有所思片刻才收回目光,策马离开。 ———— 何素铭被杀的第二天,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景泰帝大怒,天子脚下竟有人胆敢行凶,这是不将天子尊严放在眼里了。 严查,一定要严查! 只是并没有什么所以然。 第二天,吴轩菜市口斩首示众。 元祐将他死牢里提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 吴轩目瞪口呆,而后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涌出。 艳阳之下,刀折射的光刺眼得很。 吴轩眼中已经没了怨恨和不甘,坦坦荡荡地赴死,他身后的兄弟们也都如此。 叶瑾夏坐在临街茶肆的雅间里,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吴轩被斩首的全过程。 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袅袅白气升起,茶香缭绕,滚烫的茶水逐渐变冷,她也无所察觉,一瞬不瞬地盯着吴轩,一些影像浮现脑海,眸光逐渐变得涣散。 吴轩似有所感,隔着层层人群,他仰头,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素衣黑发的女子,眉目清冷似寒泉,清丽如她,却总有着怎么都煨不暖的寒气。 就是这么个冷冷清清的姑娘,却轻而易举的识破了他们的诡计,虽说前功尽弃,可也免了一场冤案。 何素铭死了,虐杀致死。 也许也是这个姑娘的手笔吧? 吴轩闭了闭眼睛,适应斩刀折射的光,酒水淋上去,烈酒的香味有些勾人,他有点眩晕,却还是直视茶肆的方向。 叶瑾夏福至心灵,和吴轩的视线对上,轻轻地点了下头。 吴轩唇角微弯,常年军旅和奔波,使得他看上去沧桑而且凶狠,努力微笑,也减不去那戾气,横亘在眉眼间。 不过叶瑾夏还是感受得到他的善意,遂报以一笑。 吴轩动了动唇,伴随着签子砸到地上的声音,刽子手将他推到斩台上,两行热泪再度盈眶而出。 感激、庆幸,还有解脱。 叶瑾夏扭头,不敢再看。 天青青,依旧是艳阳天。 血腥味弥漫,不过叶瑾夏还算满意,这才是她想要的朗朗乾坤,不够公平,那她做一杆秤。 吴轩方才说,谢谢! 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接连流泪所为何事,叶瑾夏心里清楚,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 可有点欣慰,虽然,人就死在眼前。 元祐撩开帘子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就着她的茶杯喝了一杯水。 冒烟的嗓子终于缓过来了,才听见他特有的嗓音,“表妹,你可满意了?” “嗯,还好。”叶瑾夏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元祐也不矫情,一口饮尽。 元祐趴在桌上,不住地叹气,眉眼间尽是疲倦。 “我现在和一条咸鱼没什么区别了。” “嗯?”叶瑾夏难得耐心极好。 “何素铭的案子,这怎么查?”元祐双手撑着下巴,眼神灼灼地盯着叶瑾夏,越看越觉得这小妮子不简单,端了那么多心事,不会累么? “祸水东引这样的戏码,不是锦衣卫惯用的手段么?”叶瑾夏并不避开他的视线,轻快的嗓音带了几分善意的嘲讽。 元祐微愕,旋即明白过来了。 何素铭身上的关系网那么复杂,随便嫁祸一方都能搅乱这一池死水了。 元祐又斗志满满地起身,走出去的时候又折回来,迟疑道:“表妹,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55章 银狐在后 叶瑾夏看着窗外,声音里洇开善意的嘲讽,“不当说。” 元祐犹豫了下,还是道:“那天在现场的不止我的人,还有一批人。” 叶瑾夏这才来了点兴致,有些诧异,“是什么人,知道么?” 元祐神色更为迟疑。 “说!”叶瑾夏吐出极淡的音节。 “有点像银狐。” “啪——”雅间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突如其来的一声响,适时地打破这死寂的尴尬。 元祐惊呼:“你的手!” 叶瑾夏垂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生生捏碎了茶杯。 她扯了扯唇角,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茶水已经冷了,溅得四处都是,从桌面上淌开,袖子上、裙摆上都有水。 元祐蹙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抓起她的手将人拉起来,重新找了个干净的地坐下。 “你都流血了,难道不知道疼么?真当自己修炼了铁砂掌,刀枪不入啊??”元祐仔细地将她手心的碎瓷片一个一个地拿开,瓷片尖锐又粗糙,叶瑾夏的手掌血肉模糊,还有的碎瓷片扎在肉里,都不好拿出来。 “会有点疼,真受不了就叫!”元祐语气虽然不好,但还是很关心她,手上的动作也放轻了不少,即便如此,要用小刀将碎片挑出来,他这个大男人都有些不忍心下手,可叶瑾夏却没什么反应。 叶瑾夏只是看,没一点表情,好像不痛,仿佛伤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手。 元祐好看的眉拧起,对叶瑾夏的无动于衷很是无力,忍不住伸手想碰一下她的眉心,木头美人才终于有了反应,她偏了头。 “元祐,你该回去了!”连表哥都不叫了,元祐便知,叶瑾夏这是刻意拉开距离的意思。 他眯了眯眼睛,将她的手抬起来,凑在唇边轻轻地吹气,“吹吹就不疼了。” 叶瑾夏眸色渐深,面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显得有点疏离,手虚虚地握成拳。 “我是大夫,晓得如何做。”抗拒他的靠近。 元祐头也不抬,突然用力将她拉到跟前,不管叶瑾夏怎么抗拒,他都不放,直直地望进她眼里,表情有些凶,也有点残忍。 “叶瑾夏,你给我听好了,他死了,首级摆在菜市口刑场,尸首葬入点苍山,你都祭拜了几年。” 叶瑾夏垂眸,淡淡道:“表哥,你捏疼我了。” 元祐松了口气,松开她的肩膀。 “记得上药,其他的事我会做好。”元祐盯着她看了一会,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叶瑾夏在雅间里坐着,桌上的茶水被风吹皱,最终只余一点茶渍。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阿七静默无言良久,眼见着日头要落下山,才提醒叶瑾夏时间不早了。 “嗯。”叶瑾夏轻轻地应了声,结了茶钱,顺便将打碎茶杯的钱也结了。 长街仿佛没有尽头,行人熙熙攘攘,随着夜色将近,本应该清冷的街道,反倒呈现出歌舞升平、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丝毫不见午时的冷清肃杀,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味也被繁杂的脂粉味掩了过去。 阿七小心地护着叶瑾夏回去,避开所有可能撞上来的人,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原本已经走过了,叶瑾夏忽又折返。 “买药。”叶瑾夏从善如流地报出一串药名,用量也都顺口报了出来,药仆很快就装好药,阿七接过,又逆着人潮往回走。 叶瑾夏低头看了看掌心的伤,斑驳模糊,血肉已经结痂,元祐将污血擦干净,这会子倒是没那么可怖,但也能想象得到当时的疼。 她紧了紧手指,又若无其事地松开,心底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黄子健呼朋唤友,来的都是些酒色场上最聊得开的好友,远远地看见一抹倩影,魂牵梦萦多日,陡然现于眼前,一阵热血上涌,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叶二小姐,又遇上了,真是巧!”黄子健近到跟前,却突然没了方才的热血,犹豫了好久,直到友人的催促在耳边响起,他才猛地醒悟过来,又恢复了往日风流纨绔的模样,轻轻巧巧地拦住了叶瑾夏的去路。 “让开!”阿七见来者不善,当即就挡在叶瑾夏前面,戒备地看着黄子健。 “区区一个贱婢也敢拦小爷的路,滚!”黄子健的爆脾气上来,语气十分不善,直接伸手去推阿七,没推动,脸都涨红了,更用力地去推,还是纹丝不动。 周遭的友人原本只是笑,这下子都笑不出来了,目瞪口呆地望着,竟想一起动手。 叶瑾夏勾了勾唇,迷雾尽散繁花盛开,颇有种雨后初霁的清新之感,几个人愣了愣,一时都有些讪讪。 眉梢染了几分嘲弄,叶瑾夏启唇,损人特别贼,“连女子的气力都不如,要么是身手不够硬,要么是身体不够硬,不知道小公爷属于哪种?” 带了点隐晦的黄色,久经风月的他们自然是一听就懂,莫不黑了脸。 这女人! 叶瑾夏啧了两声,揶揄道:“小公爷,面色略黄,喘息不匀,才使了一点力就呼吸急促,脚步虚浮,根本有损,身体堪忧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公爷回家让夫人多煮点补汤。” “你!”黄子健的脸红了又白,这下彻底黑了。 他再蠢也听得懂叶瑾夏这是讽刺他纵欲过度,肾虚了。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小公爷切莫讳疾忌医,小女不才,可也知医者仁心,必不会胡言乱语,小公爷大可安心就诊。”叶瑾夏抿唇微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黄子健瞪她,咬牙切齿,“叶瑾夏,你给我等着!” “小公爷,话可不能乱说,小女如何会等你?”叶瑾夏挑眉,故意不接茬。 黄子健气得跳脚,终是忍住,拂袖而去。 几个人看戏看得正在兴头上,忽然叶瑾夏偏冷的眸光扫了过来,众人皆是一凛,哪敢再看,立即去找黄子健了。 叶瑾夏瞧着几人匆匆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阿七,我要见甲子直。”叶瑾夏收回视线,眼神冷静而坚定。 第156章 紫嫣有异 叶瑾夏挑灯,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左手执笔,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常规任务之中,多了一条——调查银狐。 银狐啊,是阿止的亲兵暗卫,比甲子直、阿七这些人还要埋得深的暗卫,没有其他作用,只是杀人,也只服阿止的命令,阿止已死,银狐也该死了,怎会重现天日? 这是她,最后的侥幸! 掌心的伤仔细地包扎过,上了药粉,只要不用力也不怎么疼。 阿七很尽职地催促她休息,叶瑾夏看了看掌心的伤,没有抗拒,也没有磨蹭,很乖地爬上床。 许是这一天的事情太多,何素铭、吴轩、银狐、甲子直、元祐,各有各的事,穿插在一起,叶瑾夏也觉得累了,闭上眼睛,不消片刻,竟反常地睡熟了。 阿七盯着她睡熟了还疲倦不堪的容颜怔怔了许久,忍不住心疼。 世间情爱,如砒霜,如蜜糖,可究竟什么滋味,她不知,她只知,这东西令人魔障,不然怎会让当年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如此拼命,步步为营呢? 她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院子外有细小的动静,阿七很警觉,立即提剑出去了。 月色并不明朗,浅浅的一层,淌了一地。 树影重重,有细碎的灯光蹿出来,阿七缓缓收了剑,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棵树下,略偏了下头,眼中闪过些许迟疑。 “表少爷,小姐睡了,你明日再来。”开口的话却很公事公办,透着点疏离。 树下的少年坐在轮椅上,月光从树影中间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晕,映得那双眼眸非常亮,本是凉的,不知怎么突然蹿起一丝丝火气,星星点点的,如风中残烛,很快又暗了下去。 “我找你。”叶宁之的声音很沙哑,粗粝的,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独有的质感。 阿七蹙眉,“做什么?” “你受伤了,这是药。”叶宁之只是听说叶瑾夏带了药回来,犹豫再三,还是来了,有阿七在,叶瑾夏如何会受伤,只有阿七了。 阿七迟疑地看了眼他掌心的白瓷瓶,心头一动,接了过来,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替小姐谢谢表少爷。” 叶宁之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叶瑾夏受了伤。 他一时又懊恼又欣喜,竟是愣住,不知道当说些什么,如果叶瑾夏知道他的举动,怕是又会嘲笑他了。 该死,要不收回来? 可看到阿七,又退缩了。 “表少爷,夜里风大,我送你回去。”阿七表情很认真,凉凉的声音却好似一个火种,落在叶宁之心底,燎原的热度一直烧到了耳根,所幸天色暗,阿七看不到,可他忘了,阿七听得到。 “表少爷,你的呼吸有些快,是身体不舒服么?”阿七弯下身体,带着点关切。 “......”呼吸骤停,靠得太近了!!! 紫嫣这段时间越发的魂不守舍了,经常会盯着手里的绣样出神。 怀香善意地提醒她,紫嫣也只是挑眉,笑得妩媚,并不放在心上。 怀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叶瑾夏是个宽厚待人的好主子,偶尔眼里也能揉个沙子,可前提是不曾害到她,但对于背叛者,下场必定不好。 前有黄莺,当场杖毙,之后又有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也都被发卖了去,这都显示了叶瑾夏并非好糊弄的主子,紫嫣如此,纯属自作孽不可活。 怀香叹了口气,不再劝阻,只希望紫嫣不要酿成大错。 叶瑾夏回来,一身风尘仆仆。 太医院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好做,不过能接触到一些隐秘的卷宗,单单这个好处,叶瑾夏还是很愿意吃点苦。 见到紫嫣专心致志地绣香囊,叶瑾夏挺奇怪的,因为院子里绣工最好的是木槿,而紫嫣向来都不怎么擅长女红,跟在她身边的这段时间,紫嫣负责的从来都是她的妆容。 “紫嫣,你这绣的是什么?”叶瑾夏走近,这才刚出声,紫嫣就立即站起来,像是做坏事被抓现场的小孩儿,双手背在后面,有些心虚。 “没......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想练练女红,绣得不好看,就不污了小姐的眼。”紫嫣结结巴巴了一会,才捋顺了舌头。 叶瑾夏倒也没说什么,这种小事,她很看得开。 不过她若是没看错的话,紫嫣的绣样是......鸳鸯戏水? 这种闺阁女子的绣囊,大抵是些花草,鸳鸯戏水,莫不是与谁私定了终身不成?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问道:“紫嫣,你这般花容月貌,定是能嫁个不错的人家,小姐如今能做得主,若是有心仪之人,也不要不好意思。” 紫嫣却慌了神,忙忙摆手,直说没有,怎么看都像是......欲盖弥彰。 “小姐莫要打趣奴婢,奴婢只想一直陪着小姐,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话里真假,叶瑾夏不想计较,只道:“再等几年也无妨。” “谢谢小姐。”紫嫣连忙拜谢,耳朵却红了,似是欣喜。 叶瑾夏不再说什么了,幽幽地看了一会,转身进了内堂。 怀香叹气,有的事,小姐点到即止,可话都这么明白了,紫嫣还不能看穿,那就怪不得小姐了。 熙熙攘攘的长街,学子们都急匆匆地往一个方向赶,或从容笃定,或紧张惶恐,人生百态,在此刻体现得很丰富。 三年一次的科举,于寒门学子而言,把握住了那就是鲤鱼跃龙门,必将成就一番大事,把握不住,那就再来一次,多少人寒窗苦读数十年,也不见得能高中,多少辛酸泪,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方能体会个中滋味,旁人不过是看个热闹。 叶瑾夏面露怀念之色,忽而滑过一抹深深的刺痛。 三年了...... 一路前行,路过考试院,众多学子之间,还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撞着,嘴里念念有词,旁边的人都避之不及地推开她,她身手也好,没摔过,还在往前走,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在那个女人撞上来的时候,叶瑾夏没有避开,而是扶住她,终于听清了她说什么,不由得大惊失色,怎么是他? 第157章 形迹可疑 叶瑾夏压下心头的疑惑,扶着这个女人往相反的方向走。 阿七打量了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好几眼,虽然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满是脏污,也眼神浑浊,咧咧地说了些听不清的话。 看上去好像神志不清,可一个人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毕竟十多年形成的东西,即便她的失心疯是真的,有的东西已经刻在骨子里,是改不掉的。 这个女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并不细腻,皮肤不算粗糙,可比起其他地方,她手上的皮肤过分嫩了,而且走路的时候脚步并不虚浮,只是内息紊乱,有点像练功走火入魔,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一个内力深厚的人,手指怎么可能没有茧子,难不成她光修内力不修外门功夫么? 这种年纪的姑娘,不大可能! 阿七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她是?” “不用管,先救人。”叶瑾夏摆手,扶着这个女人往医馆的方向走。 她倒不是同情心泛滥,只是有些在意这个女人说的话,其实翻来覆去说的只有三个字——萧绵泽。 她费尽心思才听清了,既然说的是豫王萧绵泽的名字,那她就不得不深思了,怕是和三年前豫王谋反一案有关系。 魏国公府满门抄斩的那一天,萧绵泽的尸首是摆在行刑台上的,却不是当场斩首,而是被人运过来的,死因是畏罪自杀。 因为他畏罪自杀,才有后来的种种,不,应该说加快了后来的种种。 但,叶瑾夏不信,豫王那样的人绝不可能畏罪自杀,很有可能是被人杀害,然后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混淆视听,以便那些人更方便定罪。 医馆的医女给女人洁面,叶瑾夏又出钱让人给她买了套体面些的衣物,穿着到底精神些,做这些事的时候,女人都是乖乖的坐着,不哭不闹,除了偶尔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也没有像最开始那样反抗了。 只是当她的头发梳理整齐后,一张尚算清秀的脸庞映入眼帘,叶瑾夏怔了怔,这张脸,似曾相识。 她的容颜并不出众,平平无奇的五官,真要说的话就是眼睛非常漂亮,即便现在失心疯了,两个大眼睛还像葡萄似的,静坐的时候,闪动着沉静的光,还蛮吸引人的。 叶瑾夏确定,她一定见过这个女人,可是究竟在哪里呢? 虽说谈不上过目不忘,但她对自己识人的本事还是很自信的。 阿七也有着同样的疑惑,主仆两对视一眼,越发感觉事情不对劲了。 “你姓甚名谁?”叶瑾夏手指置于这女子头部几个穴位,轻一下重一下地按着,同时轻声细语地询问她一些简单的问题。 女子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愣愣地吐出两个字:“阿湛。” “你叫阿湛?” “阿湛。”女子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似乎这两个字很重要,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也尤为清澈,看这样子,似乎不像是她的名字,倒像是某个深刻的记忆。 叶瑾夏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阿湛,不会是......秦湛吧? “阿湛是秦湛么?”叶瑾夏压低声音,不确定地问道。 “唔,”女子似乎在极力思考,可她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动脑,脑子里仿佛有好多根针在扎她,疼得厉害,啊啊地叫出声来,一下子挥开叶瑾夏的手,不仅如此,还在她手上留了两道血痕。 叶瑾夏看看手背的伤痕,有些忧伤,她的手还真是命途多舛! “阿湛!” “阿湛!” 女子抱着头,痛苦地蹲下去,身体抖得厉害,似乎想要记起一些东西,可越是努力,却越是痛苦,到了最后,手握成拳头不住地砸自己的头,这样才能纾解难忍的痛楚。 “你这样会伤到自己。”医女见状,出于一种本能,她会害怕,可医者的天性致使她克制控住,冲上去试图阻止女子的‘自残’行为。 叶瑾夏立即阻止她,“别动她。” 虽然她也知道作为医者确实应该救死扶伤,可这个失心疯患者不同于别人,她出手是会要人命的。 叶瑾夏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没能拉住善良的医女,所以她被发狂的女人掐住了脖子,不仅如此,那个女人在这个时候,周身的气息不再是紊乱,而是狂暴了,原本就很难控制,现在就更难搞定了。 “啊!”医女被掐着脖子,连人一起掼倒在地,努力地挣扎,能拿到的任何东西都往那女人身上砸,也没能砸动她分毫,反倒是自己逐渐失去了力气,挣扎的幅度也小了下来。 “阿七,救人。”叶瑾夏有自知之明,只好使唤阿七,阿七动作也快,将医女从疯女人手里解救出来,然后嫌弃地将浑身发软的医女扔在了地上。 医女:“......”她也很委屈啊! 叶瑾夏将她扶起来,手掌贴着她的背,轻抚顺气,“好些了么?” “嗯。” 医女被掐着脖子,伤得很重,喉咙声带都有受损的迹象,声音有些沙哑,说话还蛮痛苦的,却还要道谢:“多谢你。” “不必。”叶瑾夏耸了耸肩,她对疯女人的兴趣更大,疯女人被阿七压在地上,已经不发狂了,只不过嘴里的话变了。 “阿湛是我的。” “阿湛就是阿湛,是我的阿湛。” 虽然疯了,可对这个阿湛却有着极深的执念与霸占欲,她涣散又无辜的眼神里,偶尔还会迸射出一丝寒芒,可见这心思。 叶瑾夏将疯女人交托给医馆,当然给的银钱很可观,临走时,刻意多说了些话:“她虽然疯了,可我不疯,别招她,她发疯的时候躲开点便好,我过几日再来看她。” 人心隔肚皮,这疯女人方才还大闹了医馆,难免会有人心怀怨恨,趁机对她下手。 这一折腾,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叶瑾夏急匆匆赶往太医院,却遇上了从考试院出来的崔渲,这是秦湛的老师,翰林院的学士,今年科举考试的监考,这个时间应该监考,他却神色匆匆,一副天要塌的模样。 这是出什么事了? 第158章 试题泄露 寒门苦读多年,乡试、会试、殿试,层层选拔,可谓千人踩,着实难得。 何昀慢条斯理地阅卷,别人抓耳挠腮,左思右想,他却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依旧不紧不慢,甚至还揭开手边的食盒,吃起了糕点。 糕点是叶瑾夏派人送过来的,预祝他高中状元。 这段时间,叶瑾夏、秦湛与靖王,助他良多,也都报以希望。 何昀捻了一块梅花馔,香糯绵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果真是佳品。 下次遇上了得问问是哪家铺子的糕点。 偶有巡考者,见他这般,都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颇有些痛心疾首。 贡院中起了骚动,是监考处的动静,不大但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何昀虽说极力保持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这里的动静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他了,莫不是舞弊被发现了? 突然,一声铃响。 不知是谁敲响了贡院的铜锣,这个铜锣是用来报时的,当然还能传递消息,但现在时候明显未到,显然是有大事要宣布。 崔渲匆匆离开贡院入宫求见景泰帝,正如叶瑾夏猜测,确实是科举考试出了问题,试题泄露。 科举考试制度严明,赏罚也相当分明,一旦发现作弊者,剥夺考试机会,三年不得参加考试,严重者终身都不得入考场,更严重者株连九族,可见对作弊一事,态度有多端正严苛。 如今出现试题泄露之事,座师自然是坐不住了。 崔渲先行去禀报景泰帝,剩下的几位考官,连同左相杜庭松在内,都在紧急商议当如何处理。 散去重考定是不合理的,这对许多考生不公平,甚至会引起群情激愤,届时,他们几位考官都逃不掉,严重时可是会掉脑袋的。 卸官倒是其次,若真的撑不住,只有以死谢罪,为了一件自己没做过而且极有可能就是针对他们而设计的阴谋送命,这也太憋屈了,至少得晓得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下绊子,然后把他们也都拉下马才能真正出一口气。 最终商议的结果就是崔渲进宫面圣,而他们——改题! 原本选题是《论语·卫灵公》,现在临时将题换成《论语·颜渊》。 若是真才实学,怎么写不出来? 虽说此举也会造成不小的骚动,可总比大暴乱要好,而且现下基本无人动笔写文,也不存在浪费了多少时间。 何昀看到新的题,除了最开始有一时的惊讶之外,很快就平复心情,审题、破题。 八股取士,在四书五经范围内命题,考生只能根据指定的观点答卷,不准发挥自己的见解,所谓“代圣贤立言”。 行文格式有严格规定,文章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体用排偶,谓之八股文。 “破题”用两个句子说破题目要义;“承题”是承接破题的意义而阐明之;“起讲”为议论的开始;“入手”为起讲后入手之处;以下自“起股”至“束股”才是正式议论,以“中股”为全篇的中心。 文章的每个段落死守在固定的格式里,连字数都有一定的限制,若不是将四书五经的要义背得滚瓜烂熟,不管截哪一段出来都能准确而迅速地找出其含义,并且有着足够熟练成熟且丰富的文笔,在这样千人踩的考试中很难出彩。 苦读十年,只在一朝。 何昀思考片刻,动笔写下第一句话——标题《百姓足,孰与不足》 而后破题目要义——“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迄今为止,霜冻雪灾尚未完全解决,带来的伤害更是颠沛流离,灾民无数,取这道题,倒是应景得很。 何昀心中赞叹了一声,才思如泉涌。 提笔蘸墨,蝇头小楷,干净整洁又不失风骨,灵动飘逸,看着很赏心悦目。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 吾知藏诸闾阎者,君皆得而有之,不必归之府库,而后为吾财也。 蓄诸田野者,君皆得而用之,不必积之仓廪,而后为吾有也。 取之无穷,何忧乎有求而不得? 用之不竭,何患乎有事而无备? ...... 吁!彻法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何必加赋以求富哉!” 半个时辰,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已然成型。 何昀仔细地检查,不能有错字,也得小心避开上位者的名讳,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轻轻地吹干墨汁,然后慢条斯理的,继续吃剩下的糕点。 盒子很巧妙,内置一暗格,能产生高温,保持糕点还是温软,不至于像包子馒头等等,过一段时间会变得又干又硬,吃惯了叶瑾夏准备的糕点,何昀再想起那些干粮,只觉得难以下咽。 一盒糕点吃完,腹中已经不空。 何昀开始思索究竟发生何事会让监考们临时换题,想来想去,也只有试题泄露了。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好笑。 出去时,心情还是不错的,恰好遇上叶瑾夏与秦湛二人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何昀走过去,叶瑾夏才勉强扬起笑脸,淡淡道:“如何?” “尚可。”何昀谦虚。 叶瑾夏撇嘴,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最讨厌你们这些书生说话了,一句话转三转,好就是好,什么尚可?虚伪!” 何昀噎住,毫无书生气节,从善如流地道:“叶姑娘说得是。” 这下轮到叶瑾夏无语了,她其实主要是针对秦湛...... “试题泄露之事,可能会有波及,你自己小心。”叶瑾夏提点了一句,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朝这个方向慢慢走来的身影,下意识地去看秦湛,“他这是又.....嗯?” 秦湛倒也不尴尬,“大概。” “那我不刺激他了。”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心里头却有点不以为然,秦湛的这个友人也不是第一次考砸,不应该是这副表情,惊恐,茫然还有不解! 这有点像做贼心虚啊...... 我是不是傻?告诉我,不是的! (对,你没有看错,这是张请假条,虽然并没有什么人看,可是我的态度很端正(叉掉),乖巧脸!) 今天这个点了,平常我应该要放上来了,不过今天实在写不动了,我掰掰手指算一算,今天到底做了些什么破事,按时间顺序写。 早上起来然后上了一上午的培训课,准备之后的考试。 中午本来打算吃泡面,结果面都泡好了,还是老坛酸菜牛肉面哦,放了一包泡椒笋,一包红油笋,如果再来个蛋和一根火腿肠那就圆满了,一份豪华版泡面出炉,姑姑一个电话喊我去吃饭,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木有,也不敢说我在宿舍吃泡面,不然肯定会被教育的。 中午好晒啊,虽然前一段时间其实下大雨,现在水灾都没有完全解决,我打着太阳伞也依旧遮不了灼人的阳光和扑面而来的热浪,还有刮的东南西北风,感觉这种天气,再多的面膜也救不了我已经晒成高原红的脸了,看到我嫂子白白的脸,╮(╯▽╰)╭ 下午又是一下午的培训课,晚上还是去吃饭,结果就差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吃了满满一大碗饭,意味着我要多运动半小时甚至一小时。 其实前面废了一大堆话就是为了请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就运动去了,对,今天作者运动了,我跑了跑跳了跳,身体散架了,明天能不能拼起来是个问题。 如果拼起来了,我就继续码字,其实也不是没有码字,就是字数不多,几百个字,我也不好意思放上来,而且脑子不够用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古代人不能相亲相爱,偏要勾心斗角呢?我心愿是世界和平,结果我现在要写他们各种耍阴谋还要各种破案,嗷嗷嗷,我是不是傻? 告诉我,不是的!对,我不傻! 第158章 背后阴谋 何昀在贡院呆了三天,考题曾在中途被收上去,已经确定了是考题泄露,熬了三天,有叶瑾夏备下的糕点,倒也无妨,甚至还在考试的房间墙壁上留下了“墨宝。” 这其实是惯例,进了贡院考试,不管成绩如何,怎能不留下痕迹证明自己来过呢?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是他的想法,在考卷上无法表达出来的抱负都在这八个字上。 他不是最特殊的,也不会是唯一。 只是,出了考场,见到神思不属的冯保,他也免不了和叶瑾夏一样,产生了些许怀疑。 考试时,杜庭松掷地有声的话在耳边响起。 “公正择才,若有真才实学,考什么不是考?” 只是,对有的买了试题的人来说,还真不见得是一样的。 中途收取试题是非常要冒险的事,可这也是杜庭松会做的事,杜庭松如今入主内阁,但却是一股清流,而且还是以前豫王一派的人,倒不是说豫王一派的官员都被赶尽杀绝,可处境都差不太多。 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流放、被押在狱中不见天日者多得去了,唯独杜庭松却因为性格的原因迎难而上,在今年很有可能入主内阁。 杜庭松将入内阁,性格却不如他的名字,暴躁得很,对于作弊,自然是深恶痛绝,也难怪会有此举动了,只是,这其中怕也有猫腻吧? 科举考试是国家大事,不说重中之重,但还是很多人关注的。 搜身工作很仔细,行李会被一一拆出来查看,连毛笔都要看看有没有可以扭开的旋盖,里面是不是塞着纸条,墨砚则要检查有没有夹层,更别提发髻、鞋底、衣服内袋这些地方。 总而言之,全身上下基本都是透明的,要带小抄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几乎不可能并不等于完全不可能。 像这种考试,一旦金榜题名,马上成了鲤鱼跳龙门,从此身份就是人上之人。为了这种高回报,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付出高风险的。 鞋底不可能放东西,那就缝在鞋底的夹层里,发髻不让你塞,那就把小抄卷成细细一条放入特制发簪的中空部位里。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反正就是要千方百计地作弊。 当然检查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身经百战,火眼金睛,还真发现了携带小抄的考生,只是没想到,这样严格的检查条件下,还是有人将小抄带进了考场,而且还是泄露的试题答案。 于杜庭松等监考官而言,无疑是顶着巨大的压力。 秦湛与叶瑾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说起来倒也奇怪,原本的监考官是户部尚书陈舒和礼部尚书宋拱,不过户部尚书被派去外省调研赈灾,礼部尚书突然病倒,这才轮到杜庭松。” 叶瑾夏若有所思地分析这件事,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是线索,可她一时也没有抓住,但也确定了一件事。 这里极有可能是针对杜庭松在内的豫王余党,萧绵泽逝世三年,哪怕是顶着谋逆罪名被杀,他的余威犹在,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并不弱。 可能正因为影响力太大,所以才会落得那般下场,甚至景泰帝也......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就是想将权力握得更紧些。 可人的心得有多冷多硬,才能对自己儿子惨死无动于衷呢? 叶瑾夏又开始纠结这个问题,竟是怎么都看不穿。 秦湛看了眼神色郁郁的叶瑾夏,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叶瑾夏蹙眉,似乎有点不乐意。 “已经三天,宫里也没有传消息出来,大抵是想息事宁人,杜大人临时换了试题,也没有出岔子,只等阅卷结果,这之中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了,你也不要担心。”秦湛有条不紊地分析现在的情况,一一列出来,叶瑾夏也心服口服。 确实,从见到崔渲从贡院出来进宫面试,至今已经过了三天。 杜庭松重新命题,何昀在内的所有考生重新考试也不过一个时辰,并入多大的影响,而崔渲入宫面试,也是景泰帝的默认,大概是不打算追究此次科举舞弊一案,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风雨飘摇,怕是经不起再多的风浪了。 可叶瑾夏并不甘心,至少,她想看到的局面不应该是这样,至少谁泄露试题,应该查出来! 胆敢针对杜庭松,找死! 杜庭松是豫王的亲师之一,他在,那就说明豫王集团的主心骨还在,豫王集团还没有完全变成散沙,那才是能用的人。 若是没了杜庭松,还谈个屁! 叶瑾夏垂眸,神色幽幽,所以甲子直的安排最后还是要用上。 冯保恹恹地跟在他们后面,神情极度不好看,虽然刻意避免视线交流,可这更是他做贼心虚的表现。 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面上一派淡然。 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开启了景泰二十三年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争。 春闱落定的深夜,数名醉酒的儒生在月影楼为夺花魁琳琅的头筹发生争斗,失手之间一名儒生自二楼跌落,当场丧命,差卫闻讯将聚众闹事的儒生带回京兆府府衙审问。 潘斌去其他人府里做客,秦湛当值,看到抬进来的人,当时就变了脸色,而看到行凶之人,他的脸色就更加好看了。 死者是忠国公府的小公子,而行凶者却是左相的小公子,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儒生,其中便有秦湛的好友冯保。 秦湛毫不犹豫,进宫面试,将这件事上报,一起上报的还有从冯保衣服里搜出来的纸条——泄露的试题。 第159章 主动请缨 “修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件事闹得如此大,你说该怎么收场!”这句话,潘斌已经嘀咕了一上午,他眉头紧皱,神色不虞。 秦湛柔冷的侧脸现出一抹刚硬,道:“师兄,科举舞弊事关重大,根本掩不住,若不上奏陛下,京兆府上下都得受牵连,更何况,死的也不是一般人。” 他和潘斌师傅同是崔渲,不同年的登科进士,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以师兄弟相称。 潘斌嘴张了一下,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秦湛的做法是最正确的,可是......可是这么个烂事怎么就摊在了他头上。 彻查科举舞弊之权,听起来风光,说白了还不是在权贵的手指缝里找活路? “查,本官要怎么查?左相嫡子,忠国公的小公子,还有齐南侯家的......都是这次会试的考生,朝堂上下有哪一派没和这次科举扯上边,你难道让本官把他们一个个锁进大理寺问询?” 不管牵连出了谁,他的仕途都走到了尽头。 所以景泰帝昨日虽颁下了圣旨,但他到今日也还只是走走过场,并未严加审讯那几个携带小抄的考生。 “师兄,只有查清科举舞弊才能让陛下息怒,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秦湛知晓潘斌的心思,但并不赞同,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好说得太明显。 “我也知道要交代,可是怎么交代?哪一方都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潘斌头疼得很,他倒是想和稀泥,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现在摆明了不可能。 秦湛心头幽幽地叹了口气,他的师兄也不是坏人,只是眼光到底浅了点,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若是只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难以长久的。 这个位置算得上是门面,与多方打交道,每一派的人都有着不同的性格目的,所以就要求府尹一定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但也要明白最大的后台不是任何一派,而是皇帝。 只可惜,潘斌做到了八面玲珑,确实圆滑得不得罪一方,可如果一直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那得罪的就不止一方,甚至,景泰帝微薄的信任也将了了,届时,可真就回天乏力了。 现在景泰帝是下了死命令,要彻查此事,摆明了不是前几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既然要彻查,那受命官员就必须彻查,至少这个态度要摆出来,潘斌还是走过场似的,铁定行不通。 秦湛定了定心神,将自己的分析与潘斌细细道来。 “师兄,陛下圣意难测,但这次估计不会草草了事,极有可能借机翻牌,所以我们不仅要查,还得顶着压力彻查,忠国公、左相的权势再大,也不顶天!” 秦湛压低声音,伸手指了指天。 潘斌微愕,还是有点不相信,“当真?” “师兄,是你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好,修肃,师兄就再信你一次,查!” ———— 叶瑾夏没有早退,在太医院里翻阅卷宗,翻看的都是太子近年来的卷宗,他的病是好是坏,可太医都束手无策,这段时间,太子的状态又有恶化,朝野上下又起了废太子的流言。 废太子和保太子两方的争斗不知持续了多少年,谁也没真正占了上风,只是太子的病情若是持续下去,还真有可能被废,毕竟国祚需要延绵下去,一个随时都会逝去的太子决不可能君临天下。 叶瑾夏对这个太子极有好感,太子太温和了。 她一边看,一边写写画画,手还伤着,写出来的字有点丑,太医院里的其他人见了,也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可心里头总归有点轻视。 为太子诊治的太医不少,每一个都仔细记录了药方、用量及用法,很详尽,可每个太医用的方法也都差不多,就是个别的药的区别,其实效果都没什么区别,可太子的病忽好忽坏,每个定准。 叶瑾夏指尖摩挲着纸页,心底隐约有个想法,只是,很冒险,而且没有接触过太子,并不知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太医!” 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匆匆赶来,神色慌张,人还没到,急切焦灼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叶瑾夏一惊,这是太子出事了? 她冲出去,已经有人迎了上去,两人交谈没两句,太医就背上药箱跟着走了。 叶瑾夏犹豫了下,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太子的情况确实不大好,没有昏厥,只是神智也不大清楚。 叶瑾夏站得远,只能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一时也有些难过。 她对太子的印象其实并不深,见过两次,但对这个温和谦逊的太子有着挺深的好感。 “你们怎么回事?总是这样,一次一次都说没有问题,可是太子都躺在这神志不清了,你们还说没有问题?” 太子妃的声音很尖利,有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与其说在发火,倒更像是惶恐。 几个太医跪成两排,战战兢兢。 景泰帝也过来了,看着病榻上的太子,神情凝重,再看那几个太医时,眼神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让叶瑾夏感觉他像个父亲。 “微臣医术浅薄,是真的没有查出太子殿下的病情,还望陛下恕罪!”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医跪着,抖个不停,还得一直求饶,也是不容易了。 叶瑾夏也跪着,眼睛一直偷瞄太子,心一横,直起身来,主动请缨,也是将这个掉脑袋的事揽到自己身上了。 “陛下,让微臣一试。”她也知道这种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接手都是自找麻烦,可她就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去了,想尽点力,哪怕只是最后的一点绵薄之力。 景泰帝才看到叶瑾夏也跪着,眸光依旧很凉,带了两分审视的意味,“你有多少把握?” “没有把握。”叶瑾夏在这个时候坦诚得很,承受着景泰帝的威压,她也无动于衷,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 太子妃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忽然尖利地吼道:“没有把握,你也敢说?” 第160章 临危不乱 叶瑾夏仰头看着近乎崩溃的太子妃,不卑不亢地道:“微臣确实没有把握,但微臣也想一试。” 太子妃的表情很古怪,说不上来是悲伤还是怎么,看那样子应该是很艰难才能忍得住不对叶瑾夏动手,她这般教养极好的女子都有点忍无可忍了,可见在这件事上,叶瑾夏的态度确实有问题。 只是,叶瑾夏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真要说的话,就是不合他们的意。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景泰帝,无视他阴沉至极的脸色,郑重其事地说道:“太子殿下病重不醒,诸位太医束手无策,微臣不才,心中有另外的猜测,想试一试。” 她的坦诚,并非景泰帝想听到的,因此眼神更加森然,叶瑾夏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毕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景泰帝阴鸷的目光笼着她,叶瑾夏努力地挺直背脊,竟也没有落得下风。 “好。”景泰帝沉默良久,忽然低低地叹息,仿佛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经历这世间最深刻的无奈,但这样的无可奈何不过持续了几秒,眼神复又变得刻骨。 太子妃不敢置信,立即反对,“父皇,怎么可以让她......” 景泰帝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叶瑾夏,用一种沉重又威严的声音说道:“若是不能医好太子,你提头来见!”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叶瑾夏略偏了下头,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明明紧张得要死,也知道景泰帝这句话不是玩笑,却还有勇气反抗,“那陛下便将微臣处死吧。” 景泰帝微愕,旋即反应过来,叶瑾夏这是变相说他过于苛责,一个太医院治了好几年都没治好的病,现在全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说出去都让人觉得好笑。 叶瑾夏的反应也没有多剧烈,就那样直直地跪在地上,用这种沉默又倔强的姿态无声地反抗着。 “咳咳——”突然,病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低低地咳了几声,虽然痛苦,可竟然带了点笑意,就是看起来太苦了。 “小丫头,又是你啊?”太子迷蒙的视线落在叶瑾夏身上,笑意又深了几分。 “太子殿下,你醒了?”叶瑾夏很惊讶,也很开心,眼睛弯起来,笑得像是月牙。 太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手微微抬起,像是要找人,在太子妃动之前,叶瑾夏已经先爬起来跑到床边去了,蹲在边上,认真地打量太子。 “太子殿下,你要做什么?” “喝水么?”叶瑾夏动作很快,端了一杯茶过来,用小勺子舀了一点点凑到他嘴边,没有给他喝,而是小心地润湿他干涩的唇瓣,一边喂,一边吩咐:“往后太子殿下要喝水一定不能喂得太急,就这样润湿便好。” 叶瑾夏旁若无人地做着这样的事,手也很自然地搭在太子的腕上,号脉。 “殿下,你的脉象有点奇怪。”叶瑾夏沉吟,一开始问诊,她的气场就完全变了,不管外界的视线多么奇怪,她也没一点反应。 太子妃终于反应过来,她想把叶瑾夏拉开,景泰帝却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她,心底有小小的期待,或许,叶瑾夏真的能治好太子! 第161章 另辟蹊径 太子妃虽然对叶瑾夏有百般不满,可景泰帝都发话了,她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刚刚的失控已经是极限,再不能这般任由情绪控制行为。 她定了定心神,据理力争,“父皇,我知道这小姑娘医术高明,治好了瘟疫,可太子的病毕竟不是瘟疫,沉疴多年,太医院最有经验的老太医也没有任何把握,她会不会太......年轻了点?” 太子妃常年经受良好的教养,这几年入主东宫,更是要时刻严格要求自己,因为太子将来要君临天下,而她,必定是以皇后之位母仪天下,统领后宫,一言一行更要谨慎,便是不满,话也不能说得太过。 但这些,叶瑾夏通通听不见,现在她眼里只有太子。 眼皮略有些发青,眼窝深陷,却有浮肿之相,面容发黄,嘴唇发干,颜色很深,脉象虚无,有点像是......中毒了,而且是经年累月形成的毒。 可什么样的毒会是这样的脉象? 叶瑾夏绞尽脑汁,所有看过学过的医书上都不曾有记载,殿中的太医们经验只会比她富足,若是中毒,肯定能查得出来,可现在整个太医院,耗费多年时间,也没能将太子的病情查出,这未免太没道理了。 叶瑾夏微微侧目,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忽然有点明白他们是什么个心情了。 不怪他们诊不出来,而是即便诊出来了,也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太子乃储君,竟已中毒颇深,这东宫上下所有人,怕是都难逃一劫,更不要说平日里还有与太子诸多接触的人,牵扯怕是不下千人。 那么多人可能会因为一个不怎么确定的诊断结果而丧命,稍微有点良心的人怕都不会说出来。 啧,这可就难办了! 叶瑾夏不确定这些太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不管是哪种,她都不能将自己的推测告诉景泰帝,这将会引发东宫巨变。 太子精神不大好,方才也是强撑着一口气与叶瑾夏说说话,这会子又开始困了,只是恍惚间见到叶瑾夏为难的表情,又勉强撑起眼皮,漫出一丝笑来。 “小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叶瑾夏鼻子一酸,说不清现在的感觉。 她也不是爱哭之人,但听了太子的话,还真是难过得很。 “本宫沉疴多年,倒也难为你了。” 叶瑾夏使劲摇头,都到这个时候了,太子怎么还有心情宽慰别人呢? “你说想为本宫尽一份力,那便尽力,死活不过是早晚之事。” “太子殿下,不要胡说!”叶瑾夏捏紧太子的手,似乎很生气,又像是安慰自己一样,信誓旦旦地说道:“微臣一定会想出法子治好殿下。” “那便有劳你了。”太子虚弱地说出一句话,便又合上眼睛,晕了,呼吸微弱,令人担忧。 叶瑾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太子就这么去了,但探脉还是有脉息,比醒着的时候也差不多。 叶瑾夏咬了咬牙,转身跪下,身体伏在地上,对景泰帝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一法子,有些凶险,但能让太子清醒过来。” 叶瑾夏有七成把握说太子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至于中了什么毒,她不清楚,可也得试上一试,不然按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太子怕是撑不过这个最寒冷的春天了。 景泰帝眸子微眯,“什么法子?” “放血。”叶瑾夏看了眼又昏睡过去的太子,直言不讳。 “你想害死太子么?”太子妃实在是忍不住了,她从没听过放血能救人,若是控制不好,流血过多而死怎么办? 她盯着叶瑾夏,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身份之别,她就该将叶瑾夏拖出去斩了。 景泰帝沉吟片刻,缓缓道:“你有几分把握?” 叶瑾夏抬头直视景泰帝,真诚又直白地说道:“只有七成把握。” 景泰帝有点犹豫。 叶瑾夏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好。”景泰帝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太子,终于沉重地吐出一个字。 破碎的希望也比虚无的等待要好。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找一个太医借了药箱。 不需要用到太多的器具,叶瑾夏也就没有必要让人回太医院去拿她的药箱。 刀、酒、棉布,这些常用的东西,一般太医都会常备,叶瑾夏用酒淋在小刀上,再往火里过上几遭,消毒工作完毕,然后是在太子手上动刀放血。 放的血量也有要求,多了,太子会撑不住一命呜呼,少了,不足以放去他体内积蓄多年的毒素。 叶瑾夏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生怕会错过最佳时机。 景泰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一瞬不瞬地看叶瑾夏的操作。 叶瑾夏像是毫无感觉,眼里只有太子。 半盏茶的时间一过,叶瑾夏立即开始给太子包扎伤口。 其实太子身体虚弱,也放不出多少血,伤口处都是皮包骨头,看着让人心疼。 叶瑾夏捏捏太子的指尖,凉的,而且真是瘦得可以说没一点肉,她心底吐槽了两句,将他的手放入被中。 约莫又是半盏茶的时间,太子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太子殿下,你醒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叶瑾夏了,这又是她救回来的一个人。 景泰帝和太子妃都有点喜极而泣的味道,太子妃也决定对叶瑾夏之前的无礼报以原谅,她坐在榻前,双手握住太子,泛青的眼睛显出些许水光。 太子笑,温温软软的,两个人相濡以沫,倒也温情。 叶瑾夏在一边看着,觉得很新奇。 景泰帝也放下架子嘘寒问暖,竟也有一家人的感觉。 叶瑾夏功成身退,乖乖地立在一边,偶尔接上太子投来的视线,小心地吐了吐舌头。 太医院的众人都不得不佩服叶瑾夏的胆色与医术,他们不敢做的事,都让这小姑娘做了,说起来也是汗颜。 一干人一起讨论当如何改善太子体质,只是谁都没有提,太子所中之毒。 第162章 迷雾重重 忠国公府内堂。 忠国公铁青着脸怒视跪在地上的青年,抬手一个耳光扇过去:“孽子,我是怎么交代你的,让你一定要看好子健,现在你们竟然给我惹出这种祸事来!” 若是叶瑾夏见了,定然会认出这个青年。 太后生辰宴上,黄子健出言调戏她,一同的公子哥无一人出声,只有这个青年曾劝说过,更是在后来叶瑾夏收拾黄子健时有替她求过情。 这个青年是忠国公的庶子黄子渲,与其说庶子倒更像是私生子,是母亲死了之后才被接回府内养着,虽然是少爷,但从来都只是黄子健的跟班,被呼来喝去,完全是个下人。 现在被忠国公呵斥,他脸上也满是惶恐:“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兄长喝了酒与左相的小公子起了冲突,我有去拦的,可是兄长力气大,把我推开了,然后就失手将左相的公子推下了楼!” 黄子渲简短地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对于月影楼里当时的情况闭口不提。 忠国公子嗣不多,嫡子就是黄子健,还是三十来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即便之后又有黄子渲,可到底是庶子,还是婢子所生,哪里比得上嫡子? 所以,忠国公很是疼爱黄子健,捧在手心里长大,事事皆顺其心,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却不想他竟因一时骄纵惹出大祸。 可事到如今,黄子健的错已经犯下了,如何挽救才是正道。 他看了眼堂下,青年身形瘦削,却挺得笔直,神情虽然惶恐但也不至于方寸全无,他有那么一瞬间生了让黄子渲为黄子健顶罪的心思。 眯了眯眼睛,有片刻的犹豫,旋即一抹冷色盖过了这点犹豫,他启唇,缓缓道:“你先下去吧。” “是,父亲。”黄子渲行了个大礼,虽然很是担心,可到底没有多问。 忠国公坐在内堂沉吟片刻,甫一抬首,眼底现出几分狠厉,招手道。 “来人,去把宋大人请过来,就说本相有要事相商。” 眼下除了黄子健一事,还有春闱考题泄露的事,原本是想坑杜庭松那些人一把,谁料景泰帝打的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主意,原本这么过了就过了,可谁能想得到,又有人将这件事闹大了,闹大的还是他最爱的儿子。 这事,还真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翻篇! 礼部尚书宋拱跺着脚神色不安:“国公爷,现在陛下要彻查此事,您说我们当如何是好,若是暴露了,我们可都完了。” 忠国公沉眼道:“京兆府戒严,现在无法将证词送到那三人面前。” 他倒是奇怪,潘斌当京兆府府尹已经三年有余,惯是会和稀泥,能大事化小就最好,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如今这件事被陛下看重,他又决不能在案子落定之前私见主审官,这之中怕是还有人在捣乱。 宋尚书神情颓然,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忠国公眯着眼看着团团转的宋尚书,手轻叩在案桌上,眼底幽深一片。 所幸,宋拱不止宋安一个儿子,只要他能狠得下心来,不仅试题泄露之事能被遮掩过去,原本的目的也查不到了。 ———— 当夜,被禁的内阁大学士徐言之自缢于府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兆府。 秦湛接到消息已是深夜,他奔赴徐府,潘斌已经站在徐言之自缢的书房院外,潘斌手上拿着一封书信,隐有几分释怀。 徐言之的尸首已被殓进棺木,空寂的庭院幽冷阴森,众人的思绪不一。 “徐大人畏罪自缢了,这是他留下的遗书,你看看。 秦湛粗粗过了一遍,大致浏览了信件,字不多,表达的意思很完整,简言之这是一篇请罪信。 寥寥百字大致是讲徐言之不忍看门生宋安年过三十却仍然苦读不得其门,一时心软将试题泄出,谁料试题泄露得更广,扰乱考场秩序,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陛下看在他为朝廷效力十几年的份上,饶过徐家满门。 潘斌眼底有着明显的如释重负,“修肃,既然徐大人已经认罪,本官明日清早便入宫回禀圣上此案已了结,向陛下请旨该如何处罚。” “此事不可。”秦湛不比潘斌,总想着息事宁人,他自然能看得更多徐言之畏罪自杀背后存在的暗涌,当即拦住了潘斌。 “为何?” 秦湛靠近潘斌,压低声音道:“师兄,此案疑点颇多,徐大人在朝中为官十几年,名望颇高,怎么做出泄题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而且他是主出题人,若是试题泄露很容易就会怀疑到他,再说昨日陛下才下旨彻查,不过一日时间,他便认罪自尽,岂不是太巧了?” 先不说是否是徐言之泄题,秦湛确信宋安的题目绝不是从徐言之口中得知。 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为了某个人能高中,而是想多拉些人下马,只是现在格局变了,也没有朝预料中的方向发展,既然现在有人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他还非得把偏了的船头再拖回原本的轨迹上来,这些个蛇鼠一窝,不下点猛料是出不来的。 潘斌点头:“以徐大人的性格,确不像会做出如此自毁前程之事。只是现在已成定局,纵使我们怀疑,也没有证据,修肃,我们是不是可以?” 秦湛一听这话便知潘斌又动了息事宁人的念头,沉吟片刻,缓缓而出的一句话打消了潘斌最后的顾虑。 “师兄,死的可是左相的小公子,现在尸体还放在停尸房,我们若是不查个干净,怕是......”秦湛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潘斌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左相此人性格怪异,尤为护短,而这小公子,是他唯一的儿子,先不论这小公子品性如何,但就左相护短程度来看,若是死得不明不白,他不查个清楚不会罢休,极有可能会闹得不死不休。 前有狼后有虎,没有比这更艰难的局面,左右都是死,倒不如按着景泰帝的意思,将这趟水再搅得浑一点。 第163章 水落石出 叶瑾夏对太子的病很尽职,加之有同僚一起讨论研究,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只是细节之处还得斟酌,以免太子的身体吃不消。 她去东宫很勤,都不需要派人来请,就很自觉地到了太子寝殿,太子妃见了她,称不上多么好的脸色,但比之前还是好了不少,至少叶瑾夏请安的时候,她不会故意为难。 叶瑾夏就医时不喜欢有人在一边看着,就连太子贴身婢子也只能守在寝殿外,太子妃也不例外,见到叶瑾夏,与太子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先行离开。 “叶太医,太子的身体,有劳了。”太子妃的眼神稍稍有些凉,不过顾虑到太子的情况,有的话也不曾明说,只以眼神示意。 叶瑾夏看不懂,诺诺地应了声是,便恭送太子妃离开。 殿中的婢子们都已经熟悉了叶瑾夏,有时还会和她开些玩笑,叶瑾夏自小生活境遇与京城的世家贵女们不同,没有明确的尊卑之分,也能放下架子,还会说些笑话逗逗小宫女们,殿中的气氛倒也和睦,小宫女们做事很上心。 太子的气色好些了,不过身体还虚,没有什么力气,熬的药也喝不了多少就吐掉了。 叶瑾夏习惯性地伸手把脉,神情严肃,“殿下,恕微臣直言,您得喝药才能好,不能总因为药苦就拒绝,须知良药苦口利于病。” 太子略怔了怔,忽而失笑,“小丫头,你倒是心细。” 他确实不喜欢喝药,都是皱着眉头便喝下去了,身为太子,他是不能像孩子似的讨要蜜饯,时间一长,倒也习惯了喝药,只是最近身体太脆弱了,习惯也维持不下去了,不曾想,不是最亲近的人发现了,而是叶瑾夏察觉。 “待会微臣偷偷地喂一颗蜜饯给您,如何?” 太子笑意更深,“小丫头,你倒是敢?连本宫也敢打趣?” 哄孩子似的,还是头一遭。 叶瑾夏失神,莫名有些怀念,太子最是敦厚温和,也最像了。 “殿下,你要多笑笑才好,心情好了,病才能好得快。” “嗯。” 叶瑾夏收回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些药条,是根据太子病情用几种中药调和而成的药粉,点燃熏几处穴位能促进血液流动,将污血排出体外,原本可以行针,不过太子身体虚弱,经不起针灸,便只能药灸了。 这样的事得褪掉上衣,开始太子还有点难为情,不过叶瑾夏看多了尸体,其实没多大感觉,这话也不敢和太子说,试了几次之后,都坦然了。 太子的精神好了点,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叶瑾夏就在一边守着,手里拿了纸笔写写画画,记录太子的脉象变化。 “小丫头,今年春闱泄题一事,你如何看?” 叶瑾夏的手抖了下,她不知道太子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件事,虽然她很了解各种因果,甚至比查案的人还要清楚。 但知道归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太医,没事涉什么政?万一搞不好说错了话,那之前这一切努力就都白瞎了。 太子温和地笑了下,“本宫听闻主审是秦湛。” “是的。” “秦湛倒是有几分骨气,潘斌担任京兆府府尹多年,惯是会和稀泥,这次彻查到底,铁定少不了秦湛的掺和。”太子还在闭目养神,叶瑾夏低着头,小心翼翼,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不愧是一国储君,即便病重不能离榻,也能了解得如此清楚,真是可惜了。 太子幽幽道:“左相的小公子死了,左相惯是护短,这个案子肯定不会轻易结案,听说忠国公的嫡子不日之后将问斩,宋拱故意泄题被撤职关押也是问斩?” “太子英明。”叶瑾夏说了句漂亮话,太子知道的,基本就是全部了,只不过宋拱原本是想舍弃宋安这颗卒子来保帅,只是最后还是被拉下了水,便是忠国公也救不了,毕竟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更何况宋拱还只是颗棋子呢? 案件到这里基本告一段落,再查下去也没什么能挖得出来了,杜庭松在内的一干官员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春闱难关,之后如何,那就之后再算。 “不,是秦湛很聪明。”太子看着叶瑾夏,眼神意味深长。 叶瑾夏有点僵硬,不能理解这个眼神。 太子又笑,“你给本宫说说,秦湛是如何审案的,听闻大快人心。” 叶瑾夏轻咳了两声,很快组织好语言,简单地描述当时的场景。 黄子健行凶当晚被带到了京兆府衙内,忠国公立即把人提了回去,打那之后,黄子健一直龟缩在忠国公府里,即便要过堂审案,他也死活不肯出来,因为知道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忠国公又护短,并没有将黄子健放出去,反而派出了替罪羊——黄子渲。 说来也怪,黄子渲竟也愿意代替黄子健去死,不过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庶子的意愿和死活。 忠国公的不上道导致了围观儒生全体情绪激愤,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国公府的守卫森严,只要他大门紧闭,外面的人便毫无办法。 秦湛也气定神闲,直接请来了最不惧权势的靖王。 带了亲兵卫,直接轰开了国公府的大门,提鸡仔似的,把黄子健拎出去了,至于忠国公,大概已经被靖王气得起不来了。 黄子健春闱作弊在前,杀人在后,罪名清楚,按律当斩,不论忠国公威胁也好、贿赂也罢,这罪名就这么定下了。 至于宋拱和宋安,还有秦湛的好友冯保,这些人的审问就比较搞笑了,原本没有牵扯到宋拱,宋安也一力承当罪名,却是冯保提到宋拱,虽然不知道冯保怎么就知道宋拱故意泄露试题,但京兆府全盘接受,将宋拱也提过去询问。 宋拱还以为是宋安背叛,在堂上发了一通火,骂得宋安狗血淋头,宋安冤呐,他被刑讯了一夜都咬牙不说,现在宋拱过来就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斥责,父子两关系到此为止。 等到宋拱意识到是冯保说出来的,当时脸色骤变,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到此,案情水落石出。 第164章 个中阴谋 太子笑而不语,良久,忽然看向叶瑾夏,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丫头,你猜一猜,冯保这样的小人物如何会得知此等机密内情呢?” 叶瑾夏心里咯噔了一声,摇头推说不知,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件事之所以不能翻篇,那也是说来话长。 太子不再说话,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叶瑾夏停笔,对比前几日太子的病情,稍有好转,配合治疗的效果也算不错,至少,太子每日醒转的时间长了,也有了说话的力气。 她也开心,见太子有些倦了,便合上卷宗,起身扶着他躺下,掖好被角,道:“殿下,您休息,微臣先行告退。” “也好。”太子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她良久才说出这两个字。 叶瑾夏慢慢退出寝殿,立即有人进入殿中小心伺候着。 她回到府里,收拾一番去了药铺,又去了几个成衣店逛了逛,还在自己的几个铺子里检查一圈,最后到了一间茶楼。 雅间里早有人在等着。 叶瑾夏推门而入,低声唤道:“琳琅,你可还好?” 女子侧面对着门口,锦袍重重叠叠,在榻上迤逦而开,华丽优雅,她正在泡茶,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露出的半截腕子清淡好看。 叶瑾夏心下赞了一声,关上门来好好欣赏,从她不盈一握的腰身逐渐向上,最后停在她光滑白皙的脖颈上,线条柔韧,顺延而下,一痕锁骨在白色中衣里若隐若现,更加引人遐思。 被唤作琳琅的女子恰到好处地叹息了一声,“若不是早知你是女子,被你这般盯着还真有些吃不消了。” “还能打趣我,看来是没什么事。”叶瑾夏在她对面坐下,女子惊为天人的容颜映入眼帘,皎皎月华出云兮,空谷幽兰对空叹。 有的人就是这样,只用坐着,便是一幅意蕴悠长的山水画。 叶瑾夏感慨万千,“琳琅,同为女子,见着你总自惭形秽。” “小姐又打趣奴家了。” “啧,少来。”叶瑾夏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初时微苦,入口回甘,舌尖微微的甜意让叶瑾夏浑身一震,将杯子推过去,“给爷满上。” “小姐,茶堪酒满,你说错话了。”琳琅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动作还是利落,又倒了一杯茶,“你慢些喝才能品出味道。” 叶瑾夏满不在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那么多讲究?喝茶就是喝水,我品不出来有何差别。” 琳琅幽幽看她,不再说话。 叶瑾夏喝完茶,开始说正事了,“这次死的是左相的小公子,怎么回事?”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应该是冯保和黄子健起冲突,谁料最后死的竟是左相的公子,虽说殊途同归,不过这事情脱离控制,还是不好。 琳琅迟疑了下,柔声道:“黄子健欲强行拉我入房,徐泾(左相的小公子)见了,便与他起了冲突,随同的冯保神情不大对劲,我也没来得及算计,黄子健就将人推下去了,变故来得太快......” “无妨。”叶瑾夏大致了解了经过,也不深究。 “你万事小心,我找个机会替你赎身,不过暂时还不能动,以你的本事,自保之力还是有的,另外,甲哥会派人护着你。”叶瑾夏指尖微微曲起,敲了两下桌子,将这段时间的安排一一敲定,便也算完事了。 琳琅颔首,“多谢小姐。” ———— 叶瑾夏心里头还是存了点疑惑,怎么就那么巧让徐泾看见了呢? 黄子健与冯保因为试题泄露之事一直都有接触,不过原本这两人就认识,那还是三年前的春闱结识的。 叶瑾夏派人调查过,这段时间黄子健一直叨叨着要竞买花魁琳琅的初夜,按照他的性子,考完当天肯定是要去月影楼的,叶瑾夏原本是想设计冯保与黄子健发生冲突,不管谁死或者伤都没关系,只要能闹起来就好,只不过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最后出事的竟然是徐泾。 不过是徐泾也不错了,左相徐驰唯一的儿子,与忠国公不同,忠国公乃皇后娘家,支持秦王,而徐驰是宁王一派的忠实拥护者,这两派看似相处融洽,不过徐驰却是个硬茬,人品不见得多好,却护短,尤其徐泾,已经被他养得飞扬跋扈,与黄子健那是半斤八两。 现下估计两派的表面平衡是维持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宁王和秦王是否能重修旧好。 叶瑾夏不再为这件事伤脑筋,她要去医馆看看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这几日琐事缠身,她只去过一趟,疯女人的情绪稍有好转,叶瑾夏开了方子,不过用处不大,最好能针灸疏通经脉,才能使她完全恢复神智,不过这法子有风险,却也最快见效。 医馆里有人在看诊,叶瑾夏愣了愣,“王爷,您怎么在这?” 靖王也诧异,在医馆都能遇上叶瑾夏,这也是...... 不由得脸又白了两分,显得那冷汗更打眼了,有些想躲开,不过一动就扯到伤口,当即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受伤了?”他解开上衣,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好几条旧伤已经愈合,现在医女在帮她包扎新伤,还带着血,地上放着个火盆,盆里是用刀剜掉的脓血和腐肉。 听他这么抽气,叶瑾夏猜测这伤怕不是一般的疼,不然按他的性子,能忍就忍了,绝不会吭一声,这都出声了,铁定是忍不住了。 叶瑾夏直直地看他,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顺手接过医女手里的东西,重新拆了绷带,又拿刀清理了一遍他的伤口,为了让他长记性,她有故意加重力道,靖王疼得脸都白了,偏生不敢出声,死死地咬牙忍了。 “既然受了伤,怎么不叫太医?”叶瑾夏处理起这种伤口气定神闲,比医女都要淡定。 靖王不语,叶瑾夏也猜到了,这个伤估计是去忠国公府拿人的时候被忠国公伤的。 叶瑾夏幽幽叹道,“为天下儒生伸冤,这伤也值了,是吧?” 第165章 蒋氏中毒 靖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叶瑾夏也不说话了,很认真地帮他包扎伤口。 靖王偶尔会看她一眼,又立即移开视线,却会再一次去看她。 秀气的鼻子,英气的眉眼,干净的脸庞,很漂亮,还有细细的绒毛。 叶瑾夏剪完纱布,冷不防地对上靖王的视线,惊了下,迟疑道:“王爷在看什么?” “没什么。”靖王又移开视线,耳根子却有微微的红。 叶瑾夏只觉得奇怪,也不多问,问候了两句就去后院找那个疯女人了。 从捡回来只施了一次针,并没有完全恢复神智,仍旧混沌,不过比起之前的胡言乱语要好多了,一直喊的是阿湛。 叶瑾夏还是不太敢直接帮她施针,必须得让她睡着了才敢动,不然以那女人的身手,发起疯来,她防都防不住。 施针风险大,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手还有点抖,毕竟是条人命,控制不好会弄出人命,**三分,少一分不够,多一分会出事。 叶瑾夏捏着针,先从眉心入手,一处穴位一处穴位地扎。 到最后,出了一身汗,晕着的疯女人也露出痛苦之色,手在乱动,叶瑾夏压住她的手,将最后一针刺入,才算结束。 “小姐,如何?”阿七在一边守着,见她收针,便拿了绢帕为她擦汗。 叶瑾夏探脉,片刻后摇头,“暂时没有起色。” 阿七偏头冷淡地看了眼病榻上的人,还昏迷不醒,脸色发白,却还念念有词,喊的还是阿湛那两个字。 她蹙了蹙眉,冷冷道:“这个女人有何特别之处?” 叶瑾夏摇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阿七,这个女人我见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豫王府。” “?” “我让甲哥查了,可是查不到这个女人的来历,就像是凭空出现,没有任何过去,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世间事,只要想,总能查得到,除非被人刻意抹去了,或者她以前根本没有身份。”叶瑾夏收拾好东西,心里头的谜团更大了。 她查过豫王府被灭门之前所有的下人的资料,但没有这个女人的痕迹,可偏生,她确有印象。 走出了医馆,靖王还没有离开。 叶瑾夏愣了下,点头示意。 靖王似乎有什么事要说,叶瑾夏指着一间茶馆,刚刚才喝完了一壶茶,现在进去喝第二壶。 茶才刚泡好,就听带外面有杂声。 店家小二极力拦着人不让乱闯,可外边那人的生意越来越大,喊的是二小姐老太太什么的。 叶瑾夏挥了挥手,阿七开门让人进来了。 她放下茶盏,看着来人,是叶昶的随从,她慢条斯理地道:“何事?” “二小姐,老夫人出事了。”他也不敢有任何轻慢,跪在地上急切地说道。 叶瑾夏立即起身,先向靖王告罪,然后急匆匆地往外走。 靖王放下茶盏,结账,跟着走人。 “王爷,您过来做什么?”叶瑾夏对靖王的举动很诧异。 靖王蹙眉,不语,默默地跟着她。 叶瑾夏也不管了,直接进府往锦荷园跑。 老夫人确实病情加重了,但也没有那个下人说的严重,有大夫在诊脉。 叶瑾夏一进去,叶凝玉就嚷嚷起来,“叶瑾夏,你还敢过来,说,是不是你故意给老夫人开了不好的方子,所以老夫人才会病情恶化?” 叶瑾夏眉头轻蹙,“你说什么呢?” 叶凝玉还想再趁机发火,叶瑾夏已经冷下脸打断她,“老夫人现在需要安静,请你把嘴闭上。” “你!”叶凝玉不服气,姨娘就拦住了她。 靖王见状,什么都没说,站在叶瑾夏后面,冷着脸,看得人心底发凉,哪里还敢多嘴,就是叶昶,也要维持表面的尊敬,向他行礼。 叶瑾夏立即去找给老夫人看病的林大夫,见他蹙着眉头,似乎很棘手的样子。 “林大夫,祖母如何了?”叶瑾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老夫人似乎是......中毒了。”林大夫犹豫着,很诧异,也很疑惑。 “怎么可能?”叶瑾夏不信。 老夫人的吃食都有专人准备,即便是熬药也得有人守着,怎么会中毒呢? “老夫人的药呢?”叶瑾夏不信,立即有人将药碗端了上来,已经有人用银针试过,,银针并未发生颜色变化,但老夫人的脉象却显示虚弱,似有中毒之症。 叶瑾夏就更奇怪了,这个药怎么会有毒?难不成是谁下毒了? 叶凝玉一下子就理直气壮了,指着叶瑾夏骂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胡乱开药方,老夫人才不会出事。” 叶瑾夏皱着眉头没说话,连业领域说了这样的话,她也无动于衷,倒是靖王警告地看了眼叶凝玉,叶凝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林大夫,祖母现在可有好些了?” “回禀二小姐,老夫人的身体暂时无碍。” 袁氏幽幽道:“老夫人的身体一直都不错,怎么就突然中毒了呢?”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瑾夏,意有所指。 叶瑾夏同样不解,只是听到袁氏的话,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也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和林大夫讨论老夫人的病情。 叶凝玉冷笑,对叶昶道:“爹,你看她,还爱理不理的,从她回来之后,家里就没安宁过。” 叶凝玉原本在林姨娘的安排下,已经安分不少,但最近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叶凝玉故态复萌,又针对叶瑾夏了。 叶迎春秀气的眉蹙紧,不悦地打断叶凝玉道:“玉姐儿,怎能这么说二姐,她怎么会谋害祖母?” 叶安之端着药碗,将那根变黑了的银针捏在手里,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叶瑾夏,对叶昶道:“父亲,药方乃夏姐儿所开,现下出了事,还是得查清楚。” 叶昶眼中滑过一抹冷色,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来人,把煎药的那些人都给我压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我府里撒野。” 第166章 人很快就带到了中堂,负责抓药的是天葵和天竺,负责熬药的是白兰和白芍,喂药的是老夫人的贴身嬷嬷。 这个药一直都是这么喝的,而且也会用银针试毒,原本也是没事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喝了一口之后,老夫人觉得不太舒服,便放在一边没有再喝,可歇了一会之后人的神智就不太好了。 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叶瑾夏听着,猜到了一个大概,这个人的手段并不高明,但放了什么毒,这就很难辨认了。 “二小姐,可能是药出了问题。”林大夫慢吞吞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他也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毒,但肯定是药中带了毒。 叶瑾夏拿起药碗嗅了嗅,有股浓厚的药味,但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砒霜? 不对,更像是多出了什么药。 很快,林大夫就给出了确切答案,在她耳边低语,“二小姐,是天南星的分量多了三钱。” 叶瑾夏歪了下头,“嗯,我知道了。” 叶瑾夏现在确定了,这就是一个针对她的简单的局,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非常有效,至少现在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她。 林大夫查过了药渣,天南星的分量多了,叶瑾夏随意地拨弄几番,确实,天南星多了,药方之中添了半钱天南星,能除风祛湿,对老夫人的病情有所帮助,但若是多了,天南星却成了剧毒之物,会对服用之人的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药方是她开的,每种药材的分量,她最是了解,而天南星此等有毒之物,定要拿捏好分寸方能达到想要的效果,现在老夫人昏迷,要么是药方子错了,要么就是药抓错了。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夏姐儿,你若学艺不精,就不要逞强开方子替老夫人治病了,这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么?”袁氏皮笑肉不笑地道,依然将老夫人昏倒一事算在了叶瑾夏所开的方子上。 叶瑾夏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反问道:“你怎知,这是方子的问题?莫不是姨娘也懂医术?” 已经撕破了脸皮,叶瑾夏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做,直接称呼袁氏为姨娘,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有礼的称呼了,但与袁氏而言,无疑是一把插在她心口的一把刀子,不论她怎么权利在握,在这座府邸,她永远都排在李娇之后,即便李娇死了,她也没能被叶昶扶正,即便掌管中馈,也只是个姨娘,说得好听点叫侧室,不好听点就是个下人。 旁人不敢说,叶瑾夏却敢,因为真要论起来,叶瑾夏嫡长女的位份更高。 袁氏心下已是怒火中烧,理智几近崩溃,“银针都查不出有毒,不是药的问题还能是什么?” “你说得对,确实是药的问题。” “看吧,就是你的错,是不是你嫉恨老夫人没有将你养在身边所以才痛下杀手?” 袁氏疾言厉色,但显然是乱了分寸的表现,叶瑾夏慢吞吞地道:“若说嫉恨,难道不应该是你么?” 瞟了袁氏一眼,叶瑾夏就站在林大夫身边看他施针,偶尔会询问一些旁人根本听不懂的问题,对于袁氏和叶凝玉的纠缠,她只有冷冷的一句话,“祖母现在身体不适,根本不是追责的时候,若是闲得慌,一边站着。” 叶昶都被叶瑾夏的气势震住了,讷讷地看了半天也没说话,最终也是默许了叶瑾夏的行为,相比起来,他也确实觉得叶瑾夏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老夫人悠悠醒转过来,只是精神还不太好。 叶瑾夏站在床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老夫人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还是勉强笑了下,以示还好。 老夫人很快又睡过去了,众人退出去,聚在外厅商讨老夫人中毒事件的解决办法。 叶凝玉见不得叶瑾夏冷冷清清的模样,暴脾气上来,不能对叶瑾夏发作,转身就是一巴掌扇在了熬药的白兰脸上,打得白兰身形一抖,却还不敢长时间的匍匐在地上,立马就直起身体,跪得笔直的,虽然极力克制,但双肩仍然在发抖,显然是怕极了。 “说,谁指使你的?” “奴婢不知道五小姐说的是什么。” “啪——”叶凝玉反手又是一巴掌,像是示威一般看着叶瑾夏,仿佛这样就能伤到叶瑾夏似的。 事实上,叶瑾夏一点反应也没有,凉凉地看着叶凝玉,眼波却晃到了林姨娘身上,扯了下嘴角,颇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叶凝玉缩了下身体,旋即更大的怒火蹿了上来,她瞪着叶瑾夏,恶狠狠地说道:“叶瑾夏,是不是你让人多放了天南星才会让老夫人昏迷?” 叶瑾夏挑眉,“玉姐儿,你怎么知道是天南星放多了?” “我听到的!” “听谁说的?”叶瑾夏不知道应该庆幸自己运气好还是应该说叶凝玉是个蠢货,她和林大夫都不曾说过药汤的问题出在药材上,更不曾说起是天南星放多了,叶凝玉却知道,分明是早有预谋。 叶瑾夏笑出了声,凉凉道:“叶凝玉,我从不曾说过问题出在天南星的分量上,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怎么就知道天南星的分量会导致药汤毒性增加?” “我......我不知道。”叶凝玉被叶瑾夏拆穿语言上的漏洞,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语无伦次的辩解,只是在场的人都用奇怪乃至责怪的眼神看她,林姨娘都已经无法直视蠢得出奇的叶凝玉了,她无法想象自己聪明一世生出的女儿却这般无脑。 叶昶的眼神已经冰冷得宛若刀光,看得叶凝玉浑身发抖,不住地摇头解释说不管她的事,却并没有什么用。 “你不知道什么?”叶瑾夏追问,声音不算重,却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叶凝玉忽的叫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吼道,“都是你的错,是你的婢女,紫嫣,是紫嫣跑到厨房里往里面扔了东西,肯定是你指使的。”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叶瑾夏身上。 第167章 将计就计 “哦?你这么确定?”叶瑾夏眸子微眯,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语气散漫,仿佛根本不将叶凝玉放在眼里,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一种冷淡的自持。 叶凝玉斩钉截铁地道:“当然,我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话的语气又急又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林姨娘不想让她乱说话也没拉得住,听她这么一通吼,林姨娘都想拿抹布堵了她的嘴,太不让人省心了! 叶瑾夏嘴角洇开一丝笑,冷淡的,几乎没有一丝温度,“是,你听得一清二楚,却不来通报,任由祖母将放了毒的药喝下去,不知你是何居心?” 叶凝玉噎住,她一心只想着怎么将叶瑾夏弄死,却压根没想起这件事,被叶瑾夏抓住把柄追问,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叶昶横眉冷对,“说,怎么回事?” 瞧见叶昶眼中的冷意,这是难见的凛冽,叶凝玉缩了下脖子,有点怕。 “叶凝玉,我知你不喜欢我,但不论出于什么缘由,都不应该以祖母的性命作赌。”叶瑾夏忽而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也是我的错,身为长姐,不曾加以管教,竟酿成如此大祸,甚为心痛。” 她说罢,又抬头看向叶昶,低下了头,不复之前的高傲,“父亲,是我的错,要罚便罚我吧。” 叶昶尚未说话,叶凝玉却不知好歹地叫了起来:“叶瑾夏,少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了,我就是讨厌你,就是恨不得你死,这件事分明就是你安排的,怎么就成我的错?” 太过生气,叶凝玉完全乱了分寸,完全不在意有外人在场,指着叶瑾夏的鼻子就是一顿吼,歇斯底里的模样仿佛一个疯子,而说出的话就完全偏离了原本打好的腹稿。 “闭嘴。”叶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喝止她,若非靖王仍然在场,或许他捏着的拳头就化成巴掌落在叶凝玉脸上了,可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已然显示他的心情极为愤怒。 叶瑾夏面无表情地看着,对这种发展并不意外。 叶凝玉不曾料到叶昶竟然吼她,不仅没有收住,反而爆发了。 “叶瑾夏,都是你的错,你就不应该出现在府里,如果不是你,老夫人也不会中毒,都是你的错,你是故意的!故意让紫嫣那贱蹄子往药里下毒,故意让我知道,故意陷害我!你怎么不去死?” 叶昶不敢相信,他眼里乖巧可爱的小女儿竟然会将这样粗俗,不知礼数,而且还有外人看着,他顿觉难堪。 叶瑾夏抿了抿唇,忽而轻笑了一声,很不合时宜,却意外地打破了这样尴尬的局面,“我很抱歉,暂时还不能去死,所以请你忍耐一番。” 叶凝玉都愣了。 “另外,我若真想下毒,凭你是不可能发现的,说得夸张些,我有一百种方法杀你于无形,实在没必要用这种拙劣还不讨好的方法,况且,我不欺负弱者。” 叶凝玉的智商有限,明显被人利用了,还在这里乱喊,不仅不能洗刷嫌疑,还被叶昶所不喜,这样的蠢货,就是把她耍得团团转也没有多大的成就感。 “你——” “你少说两句,我听着挺烦的。”叶瑾夏打断叶凝玉的辩驳,已经没心思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完全是浪费时间。 叶昶挥手,让人把叶凝玉带了下去,祠堂思过,没个半个月是不可能出得来,即便林姨娘吹枕边风也不可能帮到叶凝玉。 叶瑾夏瞧了眼林姨娘,原本以为能做个盟友,可惜了,林姨娘纵使有玲珑七窍之心,也救不了叶凝玉这个猪队友,若是能独善其身还有可能做个可靠的盟友,但想来也不大可能了。 叶瑾夏把林姨娘撇开了,虽说有些炎凉,可留一个不同心的人在身边无异于是悬了把刀在头顶,还是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刀,她不可能总惦记着内宅之事。 原本这些事也是过了,袁氏与叶迎春却不甘心布的局就这么被破解了,反正叶凝玉就是个引路的棋子,真正的后招还在后面。 “父亲,虽然玉姐儿今天说了胡话,可也不是空穴来风,姐姐的侍女紫嫣定是有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早做处理的好,指不定下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毁的还是姐姐的名声。” 叶迎春声音柔柔,语气轻缓,仿佛是真心为叶瑾夏考虑,叶昶望着叶迎春,脸色缓和下来。 蕙质兰心,善解人意,还这般貌美如花,叶昶心下泛起丝丝喜悦。 “就按你说的办。”柔和的声音判若两人。 叶瑾夏听到这里,终是明白了后招原来在这里。 她勾唇,冷冷一笑。 靖王对叶迎春的美貌无甚感觉,倒是看到叶瑾夏嘴角的冷笑,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回不过味来,看了几眼,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可心里头不大痛快。 一个人到底要如何修炼,才能不动声色地面对‘怎么不去死’这样的言论。 可叶瑾夏比他小了将近一轮,又能见过多少死亡? 紫嫣被人带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叶宁之,不过一个眸间水光莹润,我见犹怜,凄凄楚楚,而另一个气宇轩昂,气定神闲,对比如此明显,紫嫣看到叶宁之,还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羞涩的笑,但众人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她倒是乖觉地收敛所有不该有的情绪,表现出被冤枉的无辜。 叶瑾夏挑了下眉,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中间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落在了神清气正的叶宁之身上,似笑非笑地道:“大哥,你今天的衣服特别衬你,花纹很别致。” 并非寻常的飞鸟走兽,袖口处绣着祥云,还有几朵空谷幽兰,与他腰上别着的香囊呼应,分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这针法...... 叶瑾夏视线滑过紫嫣的衣角,她心高气傲的小心机都藏在这样的细节之处,那悠然而绽的兰花,如出一辙。 可是,人最大的矛盾就在于过分虚妄的幻想却没有可以匹配的实力,这叫心比天高,却很容易命比纸薄。 第168章 叶安之没明白叶瑾夏突然提起衣服是什么个意思,可叶瑾夏不过是点了一句,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也没放在心上。 叶安之没注意到是他不关心,但袁氏却很容易就发现了细节里藏着的问题,然后暗骂叶安之是个蠢货,所谓色令智昏,她的宝贝儿子也难逃美人关。 紫嫣身在曹营心在汉,虽说感念叶瑾夏对她还算不错,但如何抵得过她对叶安之一往无前的爱,叶安之是烛火,而她是飞蛾,心陷进去了,便奋不顾身,哪怕知道这火光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却也顾不上了。 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侍女,根本没看到甜言蜜语背后的凛凛杀机,她背叛了主子。 不需要太多的逼问,紫嫣便全‘交待’了—— “是小姐让我这么做的,我担心忘记,便一直念着,怎知会被五小姐听了去,奴婢真的不知道天南星的分量多了会让老夫人昏迷。” 叶瑾夏不说话,就静静地看她。 紫嫣也是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但只要叶安之眼中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柔,她就勇敢得像个战神,勇敢地反抗叶瑾夏,眼底涌现的敌意看得叶瑾夏很是诧异。 她竟不知,紫嫣对她也有着嫉恨,或许是嫉恨她本应该一直在尼姑庵中过着清苦生活却开始享受大小姐的优渥。 怀香生气了,急忙冲出来为叶瑾夏辩护。 “小姐才不是这样的人,紫嫣,你还有没有良心?小姐对你那么好,怎么可以污蔑小姐?” 叶安之缓缓地眨了下眼,虽然还在笑着,但眼中已经没有丝毫温度,温润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冷意,“紫嫣也是她的侍女,她只是说了她知道的实话,怎么就是污蔑呢?” 叶安之说话很有技巧,叶瑾夏掂量了下,意识到叶安之的几年游学并不是白去的,至少落井下石这一招用得就还算顺手了。 紫嫣伏地,一边瑟瑟发抖地求饶,一边继续交待她需要交代的实话,“怀香,我也感念小姐待我如姐妹,但老爷夫人收留我在府里,衣食无忧,我决计不敢忘恩负义,可小姐做的事,我真的没有说谎,小姐吩咐我做这样的事,本是为了” 紫嫣的卖身契不在袁氏手上,袁氏没有权利发配,最多也就是打压一番,但现在中馈大权旁落,袁氏也动不了紫嫣分毫,在外人看来,紫嫣不可能为袁氏所用。 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出卖了主子,言辞恳切,甚至还有些痛心疾首,听着还真有些令人不忍。 叶瑾夏垂眸做思考状,很多不曾在意的小细节都在脑海里串成了线。 紫嫣欲语还休的羞怯笑容,夜以继日也要完成的绣作,突然更为艳丽的妆容...... 叶瑾夏抿了抿唇,将怀香拉了回来,一个铁了心要背叛的人,若是三言两语就能唤回她的心,那这世上那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恩怨情仇? 有的东西,说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小姐,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不愿见小姐走上大逆不道之路,愿背负背叛之名,只求小姐回头是岸。”紫嫣声泪俱下,别提多么的我见犹怜了。 叶瑾夏心道,这段时间的教导也是有作用的,紫嫣都能连着说出三个成语了,以后要加强力度,怀香也不会比一般的小家碧玉差。 怀香见叶瑾夏还这么淡定,淡定得事不关己,她都急坏了,想辩解,可叶瑾夏一直拉着她不让冲出去,她也是无奈了,眼睁睁地看着紫嫣不停地往叶瑾夏身上泼脏水,看着叶昶脸色越发阴沉,看着袁氏一房得意阴险,她脸色就如被浆洗了数百次的粗布,白里透着青。 袁氏惺惺作态,一边安抚叶昶,一边极有针对性的抛出问题:“紫嫣,口说无凭,你身为下人,胆敢诬陷主子,这可是死罪!将你发卖出去或是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紫嫣缩了下脖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声音也是颤颤,“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没有及时阻止小姐缝制布偶下诅咒才会导致老夫人病发,都是奴婢的错!” 怀香气愤地吼道:“紫嫣,你胡说。” 若非阿七一直拦着,气极的怀香怕是已经冲出去要撕烂紫嫣的嘴了。 靖王英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似有些不悦,巫蛊之事,他向来不信,却难免会成为定罪理由,就连叛国罪人豫王,不也曾因为巫蛊之事遭受猜忌怀疑,从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不信,这府里的人却深信不疑。 叶迎春讶异地叫了起来,声音虽低,却有些尖利,一下子抓住众人的心,“呀,怎么可能?姐姐医者仁心,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还是眼见为实,若是没有查出来,定是这大胆奴才自作主张,诬陷主子,届时再处理也不迟。”叶安之很理所当然地把话接了下去,然后和叶昶请命,便定下了这事。 叶瑾夏面无表情地听着,根本不做任何辩驳,看到她目空一切的样子,叶昶心底就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叶瑾夏根本不怕他,甚至根本不在意他,这种想法令叶昶很挫败,也很无所适从。 他和这个女儿,就像他和李娇,明明是要靠近的,却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最后形同陌路。 这样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里,叶昶不寒而栗。 还是趁早解决为好! 叶昶暗暗下定决心。 叶瑾夏跟在他们后面出去,即便这样,袁氏还派人盯着她,想必碎雨阁里也早有人去清场,确保一定会搜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靖王默不作声地与她同行,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低声问道:“你不辩解么?” 叶瑾夏诧异地挑眉,“王爷相信我?” “本王虽然不喜欢你,可也相信你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太下作了。”靖王正视叶瑾夏,第一次发觉她冷清的样子也不那么讨厌,但很快就发觉这是错觉。 “谢王爷厚爱,但我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至于下作不下作,谁在乎?”叶瑾夏挑眉笑了下,扬长而去。 第169章 靖王蹙眉,望着叶瑾夏清瘦的背影,蓦地生出一股无名火,偏要犯贱似的跟了上去。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碎雨阁,李汝锦本在抚琴,也被打断了,狼狈地离开,站在碎雨阁前,神情冷漠,虽说并没有京城第一美人该有的排场,却并不显低下,骨子里仍透着些许清贵和傲气,凛然而立,倒叫叶瑾夏惊讶了。 李汝锦对叶瑾夏颔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神色皆是淡淡,并不因身份而卑微,看见靖王,浅棕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旋即抿唇微微一笑,见礼。 “怎么回事?”李汝锦在叶瑾夏身边低低地问道。 叶瑾夏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大概是进了老鼠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绝不是这么一回事,哪有全家出动抓老鼠的? 叶瑾夏不说,李汝锦也不好逼问,叹了口气,静默地立在一边,当个精致的摆设。 叶安之看到李汝锦,还有些恍然。 难怪能当得上京城第一美人,即便流落教司坊,这份淡定的气度,也非常人能企及。 相比之下,叶迎春美则美矣,到底还是少了点韵味,但那惊艳却足以抵消所有不足。 进屋搜查的人手脚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个物事,交给袁氏,原始面色骤变。 “夏姐儿,你倒是说清楚,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袁氏杏眼微瞪,充满不可置信,因为过于激动,嘴唇微微发抖,脸颊的肉也在抖。 叶昶眸光一扫,冷冷地盯着那个巫蛊娃娃,旋即这冰冷的视线落在叶瑾夏身上,宛若钢刀,一寸一寸地剜过。 叶瑾夏挑眉,这个巫蛊娃娃做得很精致,也很形象,就是叶昶的缩小版,当然还有袁氏、叶迎春的,都很逼真。 娃娃的背后贴着一张布条,上面写着众人的生辰八字,字体娟秀,几根闪着寒光的针扎眼。 晏朝禁行巫蛊之事,一旦发现,必将严惩,绝不手下留情。 叶昶自是如此。 叶瑾夏拿起一个布娃娃,是照着叶昶的模样缝制的,指尖摩挲着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布条,嘴角缓缓上扬,勾起讽刺的冷笑。 “我若是像行诅咒之事,就会写丙申年七月初七,而非七月初六,父亲,你说是吧?”叶瑾夏慢慢地将那张布条取下来,在叶昶面前晃了晃,娓娓道来的话语令众人错愕。 什么意思? 叶昶望着叶瑾夏,只觉得那笑格外的刺眼,恍恍惚惚,又和李娇的容颜重叠。 叶昶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阿娘告诉我的,父亲。”叶瑾夏眸光柔和几分,心底却觉得讽刺。 她与叶昶的生辰恰好差了两轮,同是七月初七,却遭遇截然不同的对待,叶昶不喜欢她,或许只是讨厌这个日期罢了,每每听到,都会想到自己的生辰被改了时间,而那一年的七月初七,叶家吃了败仗,差点全军覆没,自此便成了不能提的禁忌。 叶昶无语凝噎,突然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袁氏不解,“老爷,什么七月初七?这些难道不是夏姐儿下的诅咒么?” 叶昶凉凉地看她,冷冷喝道:“闭嘴。” 袁氏被吼了,一脸莫名。 叶迎春心疼袁氏,挽着她手臂,轻拍她手背,安抚她的情绪,叶安之见状,立即接茬,“或许其中还存在误会。”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紫嫣,紫嫣本就一直跪着,本来只是装出来的瑟瑟发抖,现在是真的怕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按照要求做了,发展却没有按着计划来。 叶瑾夏挑了下眉,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手一直把玩着那个巫蛊娃娃,漫不经心地道:“说起这个巫蛊娃娃上的针法有些眼熟呢,和大哥的香囊、衣服都很像诶。” 叶安之心头猛地一跳,狐疑地看着叶瑾夏,叶瑾夏却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然后在紫嫣身边蹲了下来,“紫嫣,这是你做的娃娃吧?” “小姐,不是,紫嫣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紫嫣摇头想否定,眼中水光闪烁,竟是急得快要哭了,叶瑾夏又不是贪色之人,定然不受影响,依然是散漫的模样,冷冷地打断她的辩解。 “碎雨阁里有巫蛊娃娃是你说的,现在你又说不是?” “我——” “别我呀你了,这种行针手法只有你会,若不承认,大可以让绣娘来检查,看看大哥的香囊是不是也出自你手。” 紫嫣这下是真的慌了,她没有想过要把叶安之拉进来,但现在叶瑾夏却故意设计,不仅把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袁氏一房也别想脱身。 她乞求似的看着叶安之,叶安之心里有些怜悯,却又不敢发作。 叶瑾夏不怀好意地问道:“紫嫣,你看大哥做什么?难不成是大哥让你陷害我?大哥神清气正,定然不会参与这些龌鹾内斗,是吧,大哥?” 叶安之骑虎难下,只能狠心无视紫嫣梨花带雨般的眼神,讷讷点头:“是。” “可我有些奇怪,大哥的香囊怎么让紫嫣做呢?” 叶安之反驳道:“可能恰好有些相似,有何大惊小怪的?” 叶瑾夏本就没有想过能将叶安之怎么样,倒是有些关心紫嫣会怎样绝望,毕竟这还只是噩梦的开端。 她垂眸,拿着巫蛊娃娃与紫嫣的香囊作对比,缓缓道:“这布料有些奇特,似乎有些像云锦,和大哥的衣服似乎出自同一种布料。” 袁氏当机立断,喝道:“你胡说些什么?难道是你大哥让她做的么?” “当然,可能是巧合。”叶瑾夏面露微笑,轻飘飘的声音没一点温度,但无疑在几人心上压了块大石头。 紫嫣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来的云锦? 是不是叶安之给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叶瑾夏字里行间的讯息足以让人怀疑紫嫣与叶安之的关系,他们是否真的有染,无从知晓,但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叶安之的名声怕也坏了。 风流不要紧,要紧的是动妹妹房里的人,这就有点...... 第170章 暂留其命 紫嫣会有何下场,叶瑾夏不会去管,只丢下轻飘飘的一句任由父亲处置便作罢。 众人汹汹而来,却铩羽而归。 袁氏三人面色极为难看,也得强忍心头的不痛快,匆匆离去。 至于叶昶,叶瑾夏笑了声,由着他铁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紫嫣瘫软在地上,眼泪汹涌。 叶安之总是有心想救,叶瑾夏也不会给他机会把自己撇干净,更何况,叶安之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袁氏、叶迎春绝对会舍弃紫嫣这枚棋子,叶安之深得袁氏真传,虽然怜惜这么个小美人,但下手也不心软。 紫嫣必死无疑。 死前还会遭遇什么,就看她的造化了。 紫嫣泪眼婆娑,模糊的视线中,叶瑾夏脸上挂着干干净净的笑,她瑟缩了下,蓦地明白过来,自己的所有行为都被看穿了,今天不过是叶瑾夏反将一军。 “小姐,那匹布是你——” 紫嫣死到临头,终于明白了叶瑾夏的手段,懊悔不已。 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打断她,“紫嫣,那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布了。” 这可是袁氏说的,若紫嫣说是云锦,叶安之可就倒大霉了。 紫嫣面如死灰,明白了一切,却也为时已晚。 “如果不是你心怀鬼胎,它将会是你最华丽的衣衫。” 叶安之云游归来,带了不少礼物,其中就有几匹云锦,但都留给了叶迎春和袁氏,那件衣服是府里的绣娘做的,花纹却是紫嫣寻了个机会偷偷缝的,为的就是博叶安之好感,而叶安之也确实喜欢姿容秀丽妩媚的紫嫣,便默许了这个行为,甚至还为了让她安心帮他做事而贴身佩戴那个兰花香囊。 这一切,都是私底下偷偷进行的,可叶瑾夏早已洞悉,自然早有准备。 至于缝制娃娃和香囊的云锦,叶安之虽然没有送来碎雨阁,叶瑾夏可以自己买,不仅仅只有紫嫣,怀香也有,甚至阿七都有,可惜了,只有紫嫣浪费了这匹云锦。 紫嫣并没有想通,但也不重要了,她被仆从粗暴地拖走了,始终怨毒地盯着叶瑾夏,但她的小姐只是站在那,神情淡漠,眸光清明。 李汝锦感叹:“原来一切都在小姐的算计之中。” 叶瑾夏慢条斯理地道:“多亏王爷在,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利。” 叶昶功高,靖王式微,但君臣之礼不能少,叶昶纵使再想收拾她这个不孝女,也得看在靖王的面子上秉公处理。 靖王看她良久,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很不高兴。 “王爷,可是有要事与小姐相商?”李汝锦温婉询问,靖王才赏脸,对叶瑾夏冷漠,对李汝锦却也算温和,“无事,汝锦在碎雨阁中可还适应?” “有劳王爷惦念,汝锦一切皆好。” “是么?若有不适尽管来找本王。” “多谢王爷。”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嗯。”李汝锦垂眸羞涩浅笑,恁是风情浮于眉梢眼角,叫人移不开视线了。 靖王有些怔愣,李汝锦更显羞怯,却也落落大方地回应,“王爷,小姐待我极好,小姐也说了,是受王爷所托,大恩大德,汝锦没齿难忘。” 靖王哦了声,抬眸去看,叶瑾夏早已经进了碎雨阁,似乎有意挪让空间,他略有些胸闷气短,和李汝锦说了几句话便也离开了。 叶瑾夏接到消息,紫嫣被秘密处理,在场的人全都被警告,不能乱嚼舌根,甚至还把两个背后议论叶安之与紫嫣的下人当场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事情还没完,叶安之被发配出去,美其名曰游学,其实是思过,受过一段真正的清苦日子,自然不会老想着内宅争斗,也不会想着怎么风流了,至于叶迎春与袁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禁闭惩罚,而且这次叶昶是铁了心地要给他们一点教训,不论叶迎春怎么撒娇求饶都没有用。 叶瑾夏无声冷笑,叶昶心里肯定知道那些巫蛊娃娃都是袁氏三人搞出来的,就是为了诬陷她,只不过不讨巧,最后成了一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乌龙罢了。 可叶昶对他们多温柔,不过是禁闭和思过,若是换成她,又将在尼姑庵里吃苦受累。 “小姐,这次太解气了,他们总这么做坏事,真讨厌!”怀香给叶瑾夏泡茶,叶瑾夏不喜欢喝茶,所以怀香想方设法给她做了花茶,淡淡的香气随着水汽氤氲,倒也怡然自得,就是她气愤的声音破坏了这份安静的美感。 叶瑾夏手指敲着桌子,忽的停住,淡淡道:“怀香,慎言。” “什么慎言不慎言,小姐,你要保护好自己,你总不辩解,吓死我了。” “......”到底我是小姐你是小姐?怎么说话呢? 叶安之清早便要动身离开,叶瑾夏出门去太医院,恰好遇上满腔怨恨的叶安之,叶瑾夏仿若没事人一样叫了声大哥,叶安之却恨不得食其血肉。 “谁是你大哥?你这个......无耻之徒。”良好的修养迫使叶安之将涌到嗓子眼的脏话咽了下去,换了个说法,但眼神已然凶狠得仿佛要剥她的皮。 叶瑾夏轻笑:“也是,我可没有觊觎我房中人的大哥。” “你!” “大哥,此去经年,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一出了什么事,没人帮你。” “借你吉言!”叶安之的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非常的厌恶她,多看一眼都嫌多。 叶安之迫不及待地离开,叶瑾夏理了理衣服,踏出将军府的大门。 叶瑾夏坐在面摊上吃面,甲子直伪装之后坐在她旁边,简单地交流了两句。 “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要叶安之的两根手指。” “嗯?”甲子直的木头脸上浮起点疑惑,手在脖子上抹了下,意思是要取叶安之的命。 叶瑾夏摇头,“要他的命还太早了,给他点教训便好,不过装出点阵势来。” 甲子直明白了,就是演一场戏,虽然不明白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但叶瑾夏的吩咐,他只要去做便好! 第171章 药性相冲 叶瑾夏得了空就去太子寝殿,距离上次晕倒,太子的身体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今天还老早就起床,在温习政务。 她刚踏进寝殿,太子随侍川穹就颠颠地过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迫不及待地将太子身体好转的事告之叶瑾夏。 听罢,她也挺高兴的。 “殿下,你身体初愈,还需好好照料,多穿些,免感风寒。”叶瑾夏将药箱放在桌上,很自然地接过川穹递来的大氅披在了太子瘦削的肩上,细心地给他打了个结,确保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满意一笑。 “丫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拿我当小孩子哄呢?”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问罪的意思,可他眼里流淌的笑意暖暖,只觉得亲昵。 叶瑾夏不接茬,回头和川穹交待:“你可得记清楚了,太子不能吹风。” 太子身体好转,这是有目共睹的事,都是叶瑾夏的功劳,川穹现在很敬佩叶瑾夏的医术,就差把她供起来了,自然将她的话当成圣旨,“奴婢知道了。” “丫头,这殿里的人都把你的话奉为圭臬,你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太子很无奈啊,他现在想吃个什么小点心,不经过叶瑾夏的首肯,是万万不会被端上来的。 “那就劳烦殿下配合微臣,尽快复原,便不用担心微臣策反他们,现在还请殿下伸手以便微臣切脉。” 叶瑾夏拿着丝绢置于太子腕上,一边切脉,一边又提笔记录,对比前一次的记录,太子的身体确实在逐渐好转,但沉疴多年,若想痊愈,必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且这脉象反复无常,隔一段时间,又会出现恶化之状,这让她极为不解。 “丫头,本宫沉疴多年,体有暗疾,太医院能人众多也束手无策,自你接手以来,本宫身体逐渐好转,你也不要过于为难。”见她皱着眉,一脸沉思之色,太子知她陷入难处,遂放低了声音劝解。 叶瑾夏目露笑意,“谢殿下体谅。” 已近午时,宫人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摆放在桌上。 叶瑾夏要走,太子自然留她用饭。 平时也是不会留下来吃饭,不过今天实在是饿了,脑力消耗太多,继续补充体力。 叶瑾夏先喝了一碗菜粥,慢吞吞地吃着,太子身体久治不愈,忌油腥、生冷、黏腻、辛辣之物,所以菜色很是清淡,少有荤腥,但为了太子能多吃些,厨师也算是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花样,几乎十天才会轮到相同的菜品,口味酸爽可口。 “殿下,这些菜的味道还不错。”叶瑾夏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原本看着冷清的菜色,只是随便吃一吃,没成想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嗯,我偏好酸味,这些菜也还开胃,每次还能多吃些。” “确实,做得很精致,口味挺特别的,想来这醋是少不了的。”叶瑾夏说着又夹了一筷子素炒青菜,嚼了没两下,她蓦地停下来,伸手把太子的筷子也打了下来。 “怎么了?”太子倒也不恼,索性放下碗,温润的眉目洇开些许关切之意,苍白的病容上也勾起了浅浅的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虽说叶瑾夏平日里有些‘胆大妄为’,比如当他面数落些不良习惯,当他面要求宫人做一些他并不怎么乐意的事,可都是出于医者对病人的深切关怀,并不因为他身份出众而违背医者之心,方才此举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一定会被冠上大逆不道之名,可他明白,叶瑾夏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 川穹惊呆了,也不敢出声斥责叶瑾夏的无礼之举,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叶瑾夏浑身发抖,讷讷道:“殿下,不要吃。” “什么?”太子扫了眼桌上的菜色,不解其意。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逐渐从巨大的恐慌和惊讶中走了出来,她直视太子的眼眸,认真道:“请您随我去内殿,有要事相商。” 太子感觉得到她眼里和话里流露出来的郑重之色,便也默许了这个无礼的要求,没有去内殿,而是屏退众人,便是川穹也退出去了。 门合上,叶瑾夏才像是松了口大气,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她把桌上那些菜都远远地推开,凉凉道:“殿下,这些菜都不能再吃了。” “为何?”太子不解,菜没有毒,每天都有人验过,确保无误,他才会吃,所以叶瑾夏这个要求,无疑太不合理了。 “微臣和之前的太医们开过的药方子里都有一味药——茯苓,这味药药性与醋相冲,长期服用,会导致身体虚弱。”叶瑾夏终于明白了为何太子的病总是忽好忽坏,因为开的药都被冲淡了,甚至相克,怎么可能会好? 她还想到了另外的搭配,“忍冬这味药也不能与猪肝同食,有毒,损害身体。” 因为不是每天的菜都会放醋、都有猪肝,所以一下子也查不出来,若不是今日留下用餐,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个秘密,可能到死,她也解不开太子身体之谜。 太子沉默了,似有犹疑之色,叶瑾夏也是急了,刚想到这一茬时,她是想过拿这件事做文章闹出些乱子来,不管扯到谁身上,都是她渔翁得利,可偏生对太子狠不下这个心。 她咬了咬牙,大胆建议道:“殿下,大可以把这厨师的背景查清楚些,一定能查出端倪来。” 太子眸间顿现凌厉之色,一晃而过,他又恢复了温和润朗,淡淡道:“不必多此一举,父皇赐的。” “可是——”叶瑾夏突然特别心疼太子,都说虎毒不食子,皇帝怎会下手暗害亲生儿子呢? 不,不对,应该另有隐情! 望着太子眼中浮起的哀戚之色,叶瑾夏想到了其它的可能性,极有可能是秦王或者......厉王。 太子叹了声气,也没多少精神继续,喝了两口菜粥便放下了,“丫头啊,你先走吧,这件事不要对外声张。” “殿下——” “我自有主张,这菜......让川穹撤了吧。” “是。” 第172章 死里逃生 叶瑾夏回府,有人不小心撞了上来,菜篮子打翻了,蔫了的叶子洒了一地,还有她身上也有。 “大人饶命。”撞到她的人看到叶瑾夏一身官服,也分不清是什么官职,立马跪在地上求饶。 叶瑾夏拂去身上的菜叶,扶他起来,声音轻缓柔和,“大娘,无妨,您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谢谢大人。”大娘借着叶瑾夏的力量站起来,阿七已经把洒了一地的菜捡到了菜篮子里递给大娘,那大娘连声道谢便离开了。 叶瑾夏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眼底却浮现些莫名,若有所思。 刺杀失败了? 叶安之还真是命大。 叶瑾夏嘴角勾了勾,并不以为意。 阿七紧随其后,带了几分疑惑,“怎么会失败?” “大抵是运气好。”叶瑾夏捏了捏手指,语气稀松平常。 甲子直派出去的人身手定然不会差,凭叶安之,是不可能敌得过,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少爷,凭什么去和从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身手相比? 叶瑾夏走进医馆,幽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他不会一直这么运气好的。” 医女正在为医者诊治,叶瑾夏说了声便往内堂走去,疯女人现在也不疯了,只是神智不大清楚,也认不出人,但至少不会随时就暴起伤人,只是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即便醒了也是蹲在床角,嘴里念念有词。 一直阿湛阿湛地叫着,叶瑾夏听着都有些烦了。 “不准再喊。”叶瑾夏冷声喝止。 疯女人怯怯地看了眼她手里的银针,身体缩到更角落里去,但嘴上却固执得很,还故意放大了声音,“阿湛。” “你!”叶瑾夏瞪她,看到她神神道道的模样,又觉得好笑,捏着眉心,无奈叹气:“和一个心智失常的人计较,你也是够了!” “你过来,我给你扎针。” 叶瑾夏一手拿着银针,一手拿着糕点,冲她挥手,活脱脱一个拐骗小孩子的牙婆。 “不要。”疯女人不记得别人,却记得叶瑾夏连着几天都给她扎针,“痛,我不要。” 叶瑾夏一脸不耐,语气却放柔了,“想吃绿豆糕么?” “想。”看着她手里的绿豆糕,疯女人眨巴眨巴眼睛,露出贪婪之色。 “那你过来,我就给你吃。”越发像是哄小孩子了。 但这个女人比小孩子还难缠,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有的时候反应一点也不慢,“你给我吃,我不过去,你要打我,痛。” 第一次说出这么多个字的话,却是这么个情况,叶瑾夏默了默,如果不是怀疑她和豫王府被血洗的事情有关系,一定饿死她。 阿七摸上腰间的玉珠,凉凉问道:“若不我把她抓出来。” 这女人武功招式杂乱无章,可是特别狠,打人的时候很疼,真要和阿七打起来,这屋子也是要不成了。 “你想见阿湛么?”叶瑾夏定了定心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放下绿豆糕,从这个阿湛入手,蛊惑她本就混乱不堪的思绪。 “阿湛?阿湛在哪?我要阿湛!”疯女人眼前一亮,立马四处张望,一声一声喊着阿湛,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若想见他,便乖乖让我扎针,你想起了阿湛,便可以去找他。” 叶瑾夏站在床边,眼神冷静,表情也不似刚刚温软,很严肃,疯女人似有感触,盯着她手里的银针,犹犹豫豫地往外挪了挪,最后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盘膝在她身前坐好,仿佛要英勇赴死。 叶瑾夏施针,途中疯女人挣扎,阿七立马压住她,才能保证施针平稳进行。 最后一针下去,疯女人剧烈地痉挛起来,吐出了一口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叶瑾夏手有些抖,连续半个小时高度集中做这件事,手已经累了,她扶着疯女人肩膀,拔针。 “阿湛!”疯女人突然睁开眼睛,眼底的光雪亮,叶瑾夏下意识地退开,果然,疯女人动手了,根本不认得她们,也亏得阿七眼疾手快把叶瑾夏拉开,不然那一掌下去,叶瑾夏是受不住的。 “阿湛!”疯女人跳起来往外面跑,跑到街上,四下茫然,朝一个方向跑,阿七带着叶瑾夏追,差点没追上。 疯女人见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就冲过去喊阿湛,秦湛只是路过也被抓住了。 叶瑾夏难得看见秦湛惊慌失措的模样,索性袖手旁观,等到疯女人又去抓其他人,她才收敛幸灾乐祸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望天。 “呵,你故意的?”秦湛掸着衣服,似笑非笑地看她。 叶瑾夏撇嘴,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她一直喊阿湛,说不定就是喊你呢?” 秦湛眼底滑过一丝莫名,旋即洇开些许薄凉的笑意,“若是你这般唤我,倒也极好。” “登徒子!” “不过名字,以示亲近,如何成了登徒子?” “我说是那就是。” “......” 叶瑾夏回府,叶安之还没有回来,府里很平静,除了袁氏一房看她的眼神过于凶狠,倒也相安无事。 翌日,一声尖叫打破了府里的平静。 叶瑾夏正练着字,狼毫在墨汁里滚了一遭,浓稠的墨水有细细的涟漪,恰如现在的将军府,任何细小的动静都会打破平衡。 墨汁溅在宣纸上,洇开大朵大朵墨色的花,她落笔,就顺着墨汁挥洒,写下第一笔。 第二声尖叫响起,叶瑾夏手一抖,落点稍有些歪了,这一字的骨架便跟着歪了,却不曾停下,腕上送力,一个杀字跃然纸上。 如她的眼神,果断凌厉,还有那么点漫不经心。 乍一看去,杀气几乎要破框而出,令人不寒而栗。 她放下笔,勾唇微微一笑。 “这次你死里逃生,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风吹过,卷起宣纸的一角,那个杀字仿佛也立了起来。 第173章 有来无回 叶安之回来,带着一身的伤。 袁三郎身着银铠,腰佩长剑,周身浸润着寒气,对叶安之的事情也很无奈。 “堂弟的事,我很抱歉,让贼子跑了,若是让我遇到了,必不会让他再跑了。” 袁大郎对袁氏交代了两句,也不便久坐,起身准备离开,见袁氏满脸泪痕,叶迎春也是一脸心痛之色,眼中水光潋滟,他也心中不忍,压低声音道:“若是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谢谢大哥。”叶迎春拿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水,起身欲送他,袁三郎立即虚扶起叶迎春,示意她不用这么麻烦,握着佩刀,大步离开。 叶昶得知叶安之遭遇埋伏,一身是伤不说,左手的小指也被削去了一截,心痛不已。 “什么人做的?”叶昶眼神阴鸷,脸上寒霜密布,周身透着的杀气令人胆寒。 叶安之倒也没哭,只是虚握着手上的左手,神情如出一辙的阴冷,“来人戴了面具,不曾露脸,只道受人所托要取我性命,父亲派的随从拼死抵抗,也没能护送我离开,若非大哥及时出现,我可能已经葬身于荒野了,但来人身手极好,大哥的人也没困住他。” “父亲,您一定要找出幕后黑手,替哥哥报仇。”叶迎春哀戚地道。 袁氏不住地垂泪,心里除了恨这个不知所踪的杀手,也怨恨叶昶的无情,更恨造成这一切局面的叶瑾夏。 心底已经把这笔账全算在了叶瑾夏身上,也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女人的恨意虽然来得莫名其妙,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叶昶派人送来了药,也安排了专人护理叶安之的伤,甚至也难得对叶安之展露和颜悦色,言辞间多有鼓励。 叶迎春和袁氏也因此因祸得福,解除了禁足,这是叶昶对他们的安抚。 待到叶昶离开,叶迎春狠狠地咬牙,“这件事肯定和那个贱人脱不了关系。” 叶安之回想离开时,叶瑾夏同他说的话,虽然不觉得叶瑾夏有这个本事做出这样的事,可也不得不怀疑,以这个女人的狠辣,怕是真的会做出斩草除根的事。 “那个贱女人害得我们受这么大的屈辱,我一定不会放过她!”叶迎春素手绞着绢帕,每每想到叶迎春,她便控制不住怒火。 自打叶瑾夏回府,她就逐渐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荣耀逐渐变淡变少,这都是叶瑾夏的错,太子和皇上都对叶瑾夏极好,甚至一直亲近她而憎恨叶瑾夏的厉王也开始对叶瑾夏改观。 她受不了被叶瑾夏压过去的感觉,她一定要让这个贱女人消失! 叶迎春眼中浮起阴狠之色,美艳动人的容颜竟也因此现出几分狰狞。 袁氏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叶迎春摔在地上。 叶迎春被打蒙了,叶安之也是愣愣地看着突然发难的袁氏,极为不解,他怔怔地问道:“母亲,这是为何要打妹妹?” 他扶起叶迎春,听着她的呻吟,叶安之心都要碎了。 “母亲,妹妹做错了什么?你看她的脸,都肿了。”光是碰一下,叶迎春都疼得浑身哆嗦。 叶迎春吸了吸鼻子,嘴里有铁锈味,她一下子委屈地哭出声来,“母亲,女儿做错了什么?” 秀眉轻蹙,似嗔似怨,眸间水光盈盈终是簌簌地落下,娇美的脸庞挂着两行清泪,格外地引人心疼。 这般委屈的模样,袁氏也是心疼不已,却强迫自己的心硬起来,冷声道:“我打你不知悔改!” 袁氏清了清嗓子,眼底的寒霜散去,她扶着叶迎春的手,声音虽低软却充满警告意味,“不要去和叶瑾夏那小贱蹄子争这些有的没的,你是最美的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美貌都是你最有力的武器,这是叶瑾夏怎么都比不上的,你只需要等着,她有什么事,我来处理。” 叶迎春望着袁氏的脸庞怔怔入了神,袁氏眉眼憔悴,难掩落寞,此时却给人一种凌厉如刀的冷硬之感。 “女儿省得。”叶迎春讷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至于你,”袁氏狠狠地瞪了眼叶安之,更是严厉,“不要掺和内宅之事,你的人生在战场,在官场,我知你心疼你妹妹,但把目光放在内宅争斗一事上,实在短浅。” 叶安之到底比叶迎春明白事理,他郑重地点头,“儿子明白,好男儿志在四方,即便要对付她,也光明正大。” 袁氏颇感欣慰,一双儿女,儿子聪明懂事,女儿虽有些被宠坏的娇脾气,但美貌无双,令人侧目,也是美满。 至于叶瑾夏,她眯了眯眼睛,眸间寒光一闪而过。 “春姐儿,往后记住了,你哥哥的伤是为你受的,切不可再把他拖下水了。”袁氏取来药膏,轻轻擦拭于叶迎春娇嫩的脸庞,动作放得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她,嗓音却噙着警告之意。 叶迎春缩了下脖子,点头应下。 “二小姐。”赵嬷嬷站在院子外面,小声地唤着。 怀香进来通报时,叶瑾夏正在研究医书,疯女人似乎疯得更厉害了,得想点法子才好,听到是赵嬷嬷找来,她微微曲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似笑非笑地道:“这个点找来,非奸即盗。” “小姐,那奴婢便让她回去?” “不必,请进来吧。” 赵嬷嬷进了内院,见了叶瑾夏,恭恭敬敬地行了福礼,态度倒是前所未有的谦卑。 叶瑾夏挑眉,也是假意一笑,“不知赵嬷嬷找来,可是姨娘有事?” 一句姨娘,差点没让赵嬷嬷气得当场跳脚。 她忍住了,迟疑地看了眼还杵在一边的阿七,欲言又止。 “阿七,你先退下,定是姨娘有什么秘密让嬷嬷传达。”叶瑾夏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阿七定定看她,退下了。 赵嬷嬷待到阿七将门关上,弓着腰走向叶瑾夏,叶瑾夏诧异地附耳过去,冷不防地,赵嬷嬷袖中寒光一闪而过,在那瞬间,尖刀朝着叶瑾夏腹部捅过去,又急又狠,令人防不胜防。 第174章 鸡飞狗跳 “二小姐,夫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赵嬷嬷感到手中的短刀已经刺穿了什么,她抬头望着叶瑾夏震惊而痛苦的神色,得意地笑了,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在摇晃的烛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她倾身过去,附在叶瑾夏耳边,低低的声音尤为切齿,将袁氏的阴狠毒辣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小贱人,你去死吧!” 说罢,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为自己的演技和身手得意。 “原来嬷嬷武功这么好呀?”叶瑾夏身体慢慢倒下去,靠着椅背,声音有些轻忽,破有些意味深长。 “我自幼和府中拳师修习拳脚,为的就是保护夫人,不曾想,竟然要杀你这个肮脏的小贱人!” 赵嬷嬷难掩得意和对叶瑾夏的深恶痛绝,叶瑾夏害死了她的姐妹,这口恶气终于出了。 “我终于能为你报仇了!”赵嬷嬷握着刀柄狠狠地转圈,却发现没有转动,她正觉得奇怪,却瞥见叶瑾夏眼底隐约的笑意,流转着琉璃般的润泽,晃了她的眼。 “怎么会?”赵嬷嬷低头,却发现自己这一刀捅是捅出去了,却是架在叶瑾夏手臂和身体的夹缝中,刀尖刺入花梨木中,当然转不动了。 紧接着,心口一凉,她只看见眼前寒光一闪而过,然后有热热的东西漫溢出来,那是伤口涌出的血。 不知道叶瑾夏从哪摸出来的匕首,捅进了她的胸口。 “怎么可能?”赵嬷嬷不信,她还想再刺杀叶瑾夏,胸口传来绞痛,她依稀听见匕首搅碎血肉心脏的声音,气力从那个大窟窿里迅速流窜而出。 有血溅在叶瑾夏脸上,宛若梅花盛开,可她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还笑了。 “不好意思呐,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小贱人也是会让你有来无回的。”嘴里说着俏皮话,手却猛地将要倒下来的身体推开,毫不留情。 赵嬷嬷仰倒在地,胸口的血涌得更快了,她身体抽搐了两下,手还紧紧抓着短刀,扬起,似乎想要做些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怎么可能?” 眼神渐渐涣散,却还不甘心,嘴里喃喃念叨着,后悔应该更早下手。 “你会武,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在你接我回府那天。”叶瑾夏蹲在她身边,慢吞吞地给她解释为什么会早有防备。 “你去死!”即便要断气了,赵嬷嬷还坚持着用最后一口气喊出心底最怨毒的诅咒。 叶瑾夏挑眉,“赵嬷嬷,没能杀了我,你似乎很不甘心,我便帮你圆了这个遗愿。” 她抓住赵嬷嬷早已无力的手,短刀便刺入小腹,留下一个不致命但很痛而且很恐怖的伤口。 “啊,救命啊,有刺客!”叶瑾夏双手捂着小腹,跌在地上,放声尖叫。 阿七第一个冲进来,看到叶瑾夏和倒在地上的赵嬷嬷,不用看,一刀毙命,现在断了气,已经是一具还残留余温的尸体,而叶瑾夏...... “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怀香、木棉、木槿的尖叫此起彼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她一身血,还有不停从指缝漫溢出来的鲜血,阿七恶狠狠地啧了声,立马把叶瑾夏抱起来,迅速地帮她处理伤口。 “怀香,打热水还要干净绢纱!” “木棉去请大夫。” “木槿,你去请示叶昶。” 三个人立即从茫然无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立即按照阿七的吩咐行事,没人去管躺在地上的尸体。 渐渐冰冷的赵嬷嬷,脸上现出青白之色,恰好一抹月光斜斜的洒下来,她瞪大了眼睛,更显狰狞。 叶瑾夏解剖过无数尸体,对人体很了解,伤并不无大碍,只是会流很多血,看上去很恐怖而已。 她靠着阿七的肩膀,有些头晕。 叶瑾夏很清楚这是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后遗症,她本就气血亏损,这一招,会让她虚弱很长时间。 阿七心中有气,偏又舍不得对她发作,只在包扎伤口时暗自多用了点力气,疼得某人龇牙咧嘴的,眼里全是水光。 叶瑾夏可怜巴巴地望着阿七,阿七却不为所动,凉凉道:“你自找的。” “你又欺负我。” “你自找的。” “......” 叶瑾夏靠着阿七,瞄了眼还躺在那无人敢动的赵嬷嬷的尸体,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阿七,闹吧。” 阿七手上动作不停,从善如流地道:“嗯。” 有刺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府里各个角落,不少人都在讨论叶瑾夏受伤的消息。 “小贱人遇刺了?”叶迎春听闻,惊喜得从床上坐起来,轻软顺滑的中衣松松垮垮地裹着她娇柔的身体,稍有动作便能依稀看见白皙细腻的皮肤和曼妙体态,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天真又妩媚的姿态让人招架不住,此时却显出一种病态的扭曲。 婢女青萝不敢多看,低着头讷讷道:“是的。” 叶迎春跪坐在床上,急切地问道:“她死了么?” “奴婢不知,听说已经请了大夫。” “这样啊。”叶迎春又软软地倒了下去,指尖绕着青丝一绺,没能听见叶瑾夏已死的消息,她颇为失望,凉凉的目光顿时化作冷厉的箭射向青萝。 “奴婢立即去探。”青萝双腿发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嗯。”叶迎春闲闲地应了声,然后又坐起来,叫住她,“算了,不必再去探,给我梳妆,姐姐遇刺,作为妹妹,还是得去看看。” “是。”青萝扶着叶迎春在梳妆台前坐下,替她梳洗。 叶昶得了消息匆匆而来,大夫拎着药箱为叶瑾夏诊治,虽说阿七动作快,也只是简单地包扎,止个血而已。 大夫摸着山羊胡子,一阵后怕地道:“幸亏发现得早,及时止住了血,不然小姐可要香消玉殒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 阿七腾地一下冲出去,单手拎着赵嬷嬷已经冷透的尸体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叶昶见状连忙去拦,却根本不是阿七的对手,只听见一声惨叫,赵嬷嬷被她摔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砸到了刚刚赶来的袁氏身上! 第175章 鸡飞狗跳 “啊!救命啊!”袁氏摔在地上,看到赵嬷嬷死不瞑目的脸,惊恐顿时涌上心头,尖声叫了起来。 她死命地想要推开赵嬷嬷,但赵嬷嬷现下身体僵硬,会比生前还要重些,也更难推开,手一摸,就是满手的血,冰冷的,粘稠的,粘在手上,甩都甩不掉。 袁氏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清冷的月光洒了她满身,凌乱的发、脸上溅起的血,整个人显得极为狰狞。 婢女们七手八脚才把赵嬷嬷移开,袁氏坐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样子令人生厌。 叶昶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赵嬷嬷的脸足以说明一切。 阿七手里还拿着剑,剑尖直指袁氏,眼神冷淡,张口就能说出挑拨意味十足的话,“本以为将军府应该是军令如山,上行下效的地方,不曾想,将军的话也是耳旁风!” 不是不会,只是懒。 可叶瑾夏也说了,直接一剑杀了袁氏太便宜她了,一点一点瓦解她的地位,让她在束手无策中等死,这才是正确的方法。 这番话很有效,至少叶昶听进去了。 叶安之回来,叶昶才接触她们的禁足,可不曾想,这才一天不到,袁氏就唆使人行凶,这也是叶瑾夏运气好,身边有个人护着,要是换了旁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袁氏,你真是让我失望!”叶昶的眼神极为冰冷,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叶迎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袁氏坐在地上,狼狈,还一身是血,立马就跑了过来。 “母亲,你怎么了?”叶迎春拿着绢帕擦拭袁氏的脸庞,看到血,她还是忍不住会浑身发抖,看到侧翻在一旁的赵嬷嬷,借着凄冷的月光,叶迎春看清了她铁青的脸,瞪大的眼睛还残留着生前不甘的怨气,骇人。 叶迎春吓得尖叫,“这是怎么回事?” “你也该死!”阿七剑尖向下一压,便抵住叶迎春的肩头,叶迎春浑身一抖,虚软地倒在地上,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她的苍白无措,哪有半点平日里的高贵,可凄楚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极好的迷惑手段。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了?”叶迎春努力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寒光,楚楚可怜地望着叶昶,“母亲怎么变成这样了,赵嬷嬷是死了么?” 叶昶不为所动,“来人,把夫人带下去,在祠堂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祠堂一步!” 袁氏尖叫,“不要碰我。” 叶昶眸光骤冷,“带走!” 叶迎春想拦,也拦不住。 “我听闻夏姐儿遇刺了,这才赶来,为什么要带走母亲?”叶迎春咬了咬下唇,委屈得眼泪簌簌地从眼眶溢出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尤为惹人怜惜。 阿七冷笑,抢在叶昶之前喝道:“你还撒谎,你们联合起来派人刺杀小姐,还在这里装无辜,真恶心!” “我没有!” “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死了,若非我及时赶到,定是在劫难逃,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阿七伶牙俐齿起来,有股江湖儿女的煞气,叶迎春不过是个闺阁娇女,所有算计都囿于后宅,哪里敌得过阿七的气势,顿时便处于下风,她也很清楚劣势,并不管阿七说什么,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叶昶,哽咽着解释道:“父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叶昶闭了闭眼睛,不顾叶迎春的解释,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同样是紧闭,没有命令不得出来。 袁氏带进府的老人全都被洗牌,秘密处决了。 而赶来求情的叶安之也被打发走了,带去军营里历练,有叶昶的命令压在那,根本没有人敢把他放出去。 这三个人即便不死也要掉层皮! 叶瑾夏躺在床上看书,神情冷淡,即便听说了三人的惨状,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阿七,你在吃什么?”叶瑾夏吸了吸鼻子,肚子疼,那一刀扎得不深,可到底是自己的身体,稍稍动一下都疼,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她忍不住喊了起来。 阿七进来了,手里拿着几串刚刚炸好的丸子,还冒着热气,一口下去有滚烫的汤汁溢出来,香气飘得四处都是。 不止炸丸子,还有炸银鱼,撒上点特制的辣椒粉,看上去就好吃得不得了。 叶瑾夏眼睛都亮了,“阿七,我想吃。” 阿七咔嚓咔嚓地吃完,只留一根竹签子,“没了。” “怀香?你是不是也躲着吃?” “小姐,没有。”怀香口齿不清,肯定是嘴里含着东西。 叶瑾夏才不信这鬼话,“哪来的?我要!” 阿七抬眼瞥她,冷淡道:“秦湛送的。” “那你们怎么吃了?” “又不是送你的!” “啊啊啊,秦湛这混蛋!” 叶瑾夏情绪稍稍激动,肚子就又疼了,脸都快皱成苦瓜了,阿七也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活该!” “你!” 叶瑾夏要被气死了,如果不是有伤在身,她现在就要去收拾阿七,收拾秦湛。 她也后悔了,早知道要受这样的折磨,必不会以身犯险。 伤筋动骨一百天,叶瑾夏躺了好几天才能勉强下地活动,但阿七仍然严禁她吃任何荤腥油腻食物,叶瑾夏也只能忍着。 再过几天,她继续去太医院当值,她不在的这几天,太医院还人心惶惶的,太子的病情反复,他们很担心,也担心叶瑾夏的身体,听说被人刺杀,受了重伤。 “不知道是谁这么恶毒,竟然下这样的重手!” 看到叶瑾夏,脸色到底还是有些苍白,他们围上来低声安抚着。 叶瑾夏笑笑,带了人去太子行宫,太子的脸色又差了些,但精神还可以。 “近日吃了什么?”叶瑾夏一边把脉一边询问,川芎很快报出菜名,并无相冲之物,但太子的脉象却是稍有虚弱,叶瑾夏疑惑地望他,“殿下,可是受了风寒?” 太子抿唇,笑意苍白,“无妨。” 川穹动了动唇,可收到太子警告的眼神便也咽了回去,叶瑾夏明白,叹了口气,不再追问,麻利地开了药方,可神情中到底多了些冷意。 第176章 官运亨通 “丫头,你生本宫的气了?”太子以手掩唇,眼底浮起星子般的笑意,对正郁闷着的叶瑾夏,他也是无奈。 叶瑾夏低着头收拾药箱,压根不抬头,听到太子问话,遂规规矩矩地行礼,“启禀太子殿下,微臣不敢。” “微臣都出来了,还说不是生气?” 叶瑾夏伏首,语气淡漠:“臣惶恐。” 这样子,哪里是惶恐?就差在脸上写一句——我很生气,我想发作了! “......”太子抿了抿唇,唇边笑意漾开,低低地笑出了声,“丫头,你可真是,咳咳......” 话没说完,太子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叶瑾夏也没了脾气,立马帮他顺气。 “微臣深知位卑言轻,殿下不听也是情理之中,可若继续下去,出了什么事也不在微臣能力范围之内。”叶瑾夏终究还是忍不住,话里的嘲讽看似说自己,其实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太子不识好歹。 同行的太医惊呆了,也很惶恐,退守一边与川穹并立,偶尔偷偷地看一眼,却见太子虽然被冷嘲热讽了,竟也没有动怒的迹象,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感慨叶瑾夏也太大胆了。 川穹却是见怪不怪的表情,他甚至还巴不得叶瑾夏再把太子压住些,省得再受这些罪。 “你的伤可好些了?”约莫有半个月没见到叶瑾夏,太子也是担心的,若非不便出宫,早已登门问候。 叶瑾夏倒也不意外太子知道她受了伤,估计会比大街小巷的人知道得更加清楚,略怔了怔,若无其事道:“多谢太子殿下挂念,微臣已经无碍。” 若还有碍,也不会来太医院当值了,她又不缺那点俸禄。 这话倒是没说,可那不怎么在乎的小表情还是看得出来,太子瞥她一眼,也不点破她那些心思,安安心心享受她做的艾灸熏蒸。 艾草里加了其他药草,有安神止咳之效,呼吸之间,翻滚的气息已然逐渐平息,久久绷紧的神经也随之放松,多日不曾安稳睡过一觉的他终于有些昏昏欲睡。 太子按了下眉心,每每睡意来时,总疼得厉害,今天也不例外,深知自己心头压了太多事,放不下便无法安睡,可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哪能说好就好,也就叶瑾夏这个法子有些效果。 待他入睡,叶瑾夏方唤来川穹好生照看,自己便悄悄离开。 “叶太医,你方才对太子殿下好生无礼,太子心性纯良,宅心仁厚,对你多加包容,可若是旁人见了,必会落人口舌。” 同行的徐太医已是太医院的老人,医术高超,以前都是他诊治太子的病情,只是暂能缓解病情,不见显著成效,之前对叶瑾夏抱有极大的怀疑和敌意,可如今得见太子沉珂渐愈,还是心下佩服不已,对叶瑾夏也多了些善意,这番提点按以往是绝不可能说出来的,现下又是不同的心境。 叶瑾夏听罢,颔首轻笑,坦诚道谢:“有劳徐太医提点,晚辈必定谨记于心。” “嗯,你心中有数便好。”徐太医话不多,点到即止,见叶瑾夏也很上道,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 叶瑾夏想吃点炸的东西,可阿七在一边监督,她就只能想想了,恰逢秦湛,与其说是偶遇,倒更像是秦湛守株待兔,等到叶瑾夏的瞬间,他便若无其事地出现了。 “......”叶瑾夏看见了秦湛,很想当做没看见,可想到秦湛趁她受伤犯下的‘恶行’,她又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发火,但瞧见秦湛眸间的阴沉之色,似是想起了什么,缩缩脖子,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笑都显得十分尴尬。 “叶小姐,多日不见,多有惦念。”秦湛眸子微微眯起,洇开浅浅的笑,嗓音却听不出多少愉悦。 “有劳挂念。” “不过挂心而已,哪比得上你的疼?” “......”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叶瑾夏就浑身不舒坦,心疼,胃也疼。 “你们站在大街上聊天有什么意思?”元祐不知从哪蹿出来,特熟稔地勾住秦湛的肩膀,热情地邀请两个人去酒楼坐一坐。 秦湛眉眼瞬间就压了下去,元祐却还没察觉到秦湛的不悦,叶瑾夏看出来了,本想让他受点折磨,却鬼使神差地开口帮他解围。 “小公爷,你个浪荡子就别祸害人家书生了。”说着,顺手就在元祐不老实的胳膊上拍了下,元祐夸张地叫了一声,松开秦湛,要去招叶瑾夏,却被秦湛一把扯了回去。 “她受了伤。”秦湛低声警告。 元祐挑眉,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啊,我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怕疼。” 叶瑾夏嘴角微抽,这两人站同一阵线了! 费了点力气才打消两人的怨气,等到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这事远远没完。 秦湛负责点菜,多是鱼肉这类大菜,元祐请客,也并不在乎这点小钱,还特意加上一道叶瑾夏超喜欢但现在不能吃的菜。 “你们两过分了!”叶瑾夏脸都绿了。 元祐耸耸肩,指着秦湛笑眯眯地道:“书生的意思,与我无关。” “他算哪门子书生?”叶瑾夏咬牙切齿地推翻了此前的话。 元祐笑,“是吧,我也觉得他不像书生,更像......” 叶瑾夏气哼哼地把后半截话接了下去,“混蛋!” “比我还过分,是不是?” “滚!” 几人笑闹一番,聊起了元祐和秦湛近来的壮举,顺着边军贪污的线索又挖出来一些内幕,又有一派官员被捕入狱,待秋后问斩。 若非秦湛风头太盛,资历又不够,官衔怕也不止正四品的顺天府府丞了,连带着出力出人的元祐也受了不少褒奖,官职没升,却赏赐了一堆宝贝,足够他潇洒挥霍了。 元祐感叹秦湛手段独到,很是佩服,叶瑾夏却难免多想,秦湛只是个书生,虽然掰开是黑心,那也是个书生,哪里那么多情报? 那些隐藏在水面下一条条线错综复杂,便是她也花了不少力气才挖出来,秦湛倒更像是早有所知。 第177章 阴狠心思 “主子,他们......”一身灰布长衫的平凡男子盯着秦湛,目光阴鸷,对身前的男子说道,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也掩不住心狠手辣。 厉王器宇轩昂,面容俊朗,如玉的容颜上显出冷淡的笑,他摆手,“不必,何必我们动手呢?” 秦湛大出风头,却还想保持中立,在这紧要关头,断然是不可能的。 “总会有人出手对付,况且......”厉王的目光稍稍错开,便落在那抹倩影上。 约莫是受伤的原因,叶瑾夏的身形看上去极为消瘦,可一颦一笑间,却闪动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奇异风采。 他捏了捏手指,暗道奇怪,叶瑾夏的长相不及叶迎春,可总能牵动他的心思,是因为那双仿若寒冰的眼眸,光是看上一眼,就涌出一种征服的冲动。 欲拒还迎么? 厉王眸子微微眯起,唇边一抹笑意肆然。 似是感应到有目光落在身上,叶瑾夏故作不经意地突然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秦湛抬眸瞥了眼楼上雅间微微轻晃的水晶珠帘,若无其事地将一抹黯然压到眼底。 元祐一向敏锐的五感现在像是被封了,喝了口回甘清冽的桃花酿,微红着脸打量他俩,笑嘻嘻地说道:“我说你两要做什么?表妹深沉,秦修肃你也深沉,岂不浪费了这一桌好菜?” “你倒是说说,这里哪道菜我能吃?” 秦修肃指着万红中间一点绿,那是唯一一道全素菜,淡淡道:“手撕包菜。” “......”叶瑾夏狠狠瞪他,“我要吃肉。” 秦湛刚要说话,一道声音便打断了他,“二小姐,多日不见,你的伤可好些了?” 叶瑾夏慢吞吞地扭头,过分美艳的脸闪着她的眼了,她缓缓眨眼,情绪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看见温大人之前还挺好的。” “这么说,我岂不是二小姐的良药?”温如言仿佛听不出她的讽刺,仍是好脾气地笑着,那张脸呀,美得这就楼里都开始变味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又怕又爱的。 叶瑾夏的视线在他腰侧停了一瞬,没有佩戴绣春刀的温如言仍然是美艳又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星。 她撇撇嘴,慢吞吞地道:“良药说不上,砒霜还差不多。” “是药三分毒,就看怎么用。” “看不出来,温大人对药理还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做这样的事做久了,难免受伤。” 叶瑾夏盯着他略有笑意的眉眼,心下无声冷笑,“温大人受伤了岂不让很多人担心,必然会有人抢着为你疗伤。” “不便麻烦。” “也是,万一趁机下黑手呢?” “......若有下次,是否可请叶太医高抬贵手?” “呵呵。”叶瑾夏忍了忍才没让滚字脱口而出,温如言深知叶瑾夏此时心情不好,却还若无其事地在那张空座上坐下,“店中人员实在太多,不介意拼个桌吧?” 叶瑾夏看了眼并不人满为患的酒楼,皮笑肉不笑地道:“介意。” “......” “楼上雅间有请,坐这岂不屈尊降贵,有失你的身份。” 叶瑾夏越是唇枪舌战,温如言的表情就越舒缓,最后竟是带上了一点愉悦的笑意,“与二小姐同桌,实乃荣幸。” “并不想要这份荣幸。” “......” “元大人、秦大人也在,恕在下冒犯了。”温如言转头和元祐、秦湛一一打了声招呼,两个人不比叶瑾夏,虚伪地接受了他的说辞。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摆上一副新的碗筷,又迅速遁走,温如言在众人的打量中,气定神闲地吃饭。 叶瑾夏吃完,先行一步,秦湛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只剩元祐没来得及,看看右手边的蛇蝎美人,他撇嘴,眼巴巴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暗骂了声不讲义气的混蛋。 温如言动作优雅,即便是吃红烧肉,也能吃出宫宴的感觉,元祐看着,忍不住咋舌,这要是个姑娘该有多好? 不,即便是个姑娘也惹不起,惹不起! “元大人,你是二小姐的表哥?”温如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眼神都没晃一下,元祐差点就着了道,可叶瑾夏早就给他备过底,况且他也不是个真的见了美色就挪不动脚的浪荡子,对这样的突击并非毫无防备。 “玩笑话,听听便好。” “你与二小姐甚为亲近,倒是我唐突了!” “你确实唐突了。” “......”元祐什么时候也学会怼人了,还怼得这么自然? 温如言一想便是叶瑾夏的耳濡目染,想着小狐狸尖牙利嘴的模样,他又笑了下。 元祐摸摸鼻子,移开视线。 叶瑾夏走得很快,没成想秦湛的速度也不慢,成功地将她堵在一个没人的小巷子里,叶瑾夏一看这荒无人烟的样子,再看看秦湛阴沉的脸,她这心里就急了,非常后悔为什么没把阿七带着。 “秦湛,你别乱来。” 秦湛挑了挑眉,逼近她,“我若是乱来,你待如何?” “喊?还是......”秦湛眼中并无戏谑之色,而是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突然握住叶瑾夏悄悄转动的手,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物事,那是一个挺精致的手镯,秦湛似有触动,摩挲着表面的云纹,低笑道:“要用这个对付我么?” 叶瑾夏不知道秦湛怎么看出来的,面无表情地啧了声,眉目已然冷了下来,“你想怎样?” “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吧?” “......不记得了。” “那看来要加深下印象了。” “你敢!”叶瑾夏这才是真慌了,她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凶一点,可脸上骤然浮起的红晕却极大的冲淡了这个效果。 秦湛眨了下眼睛,忽的笑出声来,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他摸摸叶瑾夏红扑扑的脸,喃喃道:“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什么?”叶瑾夏没怎么听清,什么很快就好了? 秦湛摇头,“你照顾好自己。” “到底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 “说话说半句会烂舌头!” “没有啊。” 第178章 春日祭。 皇家围猎场,皇帝出行,妃嫔作伴,皇子皇孙都出来了,不少官员也都携子带女出行,安营扎寨,很是热闹,至少表面看上去还挺平和。 叶瑾夏有幸也出来了,叶昶最近对她,不论是态度还是吃穿用度方面,都挺温和的,或许是有意弥补,叶瑾夏也没有任何负罪感,心安理得地受了,毕竟,叶迎春又出来了。 怀香心有不满,同样是将军府的小姐,真要论资排辈,叶瑾夏还要压过叶迎春一头,可叶迎春的营帐里明显要比叶瑾夏的营帐高级多了。 “小姐,老爷也太偏心了,小姐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结果现在又出现了。” “没关系,我这样挺自在的。” “可他们就是太过分了。” “嗯。” 叶瑾夏声音越来越低,怀香回头一看,她已经手撑着下巴,优哉游哉地睡着了。 “小姐......”怀香瞪大了眼睛,叶瑾夏已经听不见了,她也只好给她披上披风。 温如言见到守在门口的阿七,愣了下,极有礼貌地询问:“二小姐......” 阿七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冷冷看他,极不客气地打断:“小姐歇息了,大人请回吧。” “......”温如言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在为猎场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遂又回了场地,却看见叶瑾夏竟然出了营帐,连阿七都没带在身边,他眉心微蹙,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叶瑾夏走到密林深处,小路曲折,也亏她记得住路,走到一棵大榕树下,她伸手扶着气根,错综复杂的气根将视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微微偏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凉意,“谁?出来!” 她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秦湛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 “你要做什么?”看见秦湛,叶瑾夏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秦湛靠近她,伸手轻抚榕树的气根,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缓缓垂眸,只余平静的温润之色,“密林深处,野兽出没,你孤身一人,难免遭遇意外。” “见着你,也挺意外的。” “......”秦湛默了默,假装听不出叶瑾夏话里带的刺,神情温润,“你来这做什么?” “散步。” 秦湛看了眼四面蓊蓊郁郁的绿色,摸了下鼻子,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地方可不是散步能散得到的,他也不拆穿,叶瑾夏松开粗糙的气根,毫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秦湛跟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秦湛总有本事气得叶瑾夏跳脚,她多年修炼的不动如山破功,还不止一次。 温如言待二人的声音远了,才从树枝上探出半个身体,倚着树干,阳光透过交错重叠的枝桠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剪影,浓密而翘曲的长睫微垂,近乎妖气的容颜上洇开一丝莫名,不自觉就带了几分冷色。 这二人何时关系如此亲近了? 翌日,猎场比试。 最近朝野上下平静多了,各方势力因着最近的大洗牌重归表面上的旧好,虽说暗流仍然不断,可到底有了共同的目标——秦湛,然后是横冲直撞的元祐以及不近人情铁面无私的靖王。 内院失火,哪还有力气管外院的事? 先得把自己的人安排好了,否则再这么被他们抽丝剥茧,元气大伤,甚至全军覆灭,便是叶昶,一个保持中立的武将,也开始飘摇。 景泰帝很乐意见到这样平衡的局面,心情都好了,发布比试——谁获得的猎物多便是魁首。 魁首当然不是说说就行了,有不少奖励,只是于他们而言,奖励还在其次,关键是能入景泰帝的眼。 叶瑾夏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围猎,对于射箭一道,颇有心得,只可惜力气不够,射程并不算远,射不中多少猎物,却也不妨碍她跃跃欲试的心情。 “小姐,你当心。”阿七牵着马,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叶迎春的方向,叶迎春并不参与,静坐一旁,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知多少人频频偷看。 “她一直艳压群芳,我小心也没用。”叶瑾夏深知容貌是天生的,被叶迎春压制惯了,也没多少心思关注脸。 阿七斜了她一眼,嫌弃道:“叶安之。” 叶瑾夏眨了下眼睛,才注意到叶安之略有些阴沉的目光,时不时就看了过来,有点像狼盯着羊的眼神。 “他啊?”叶瑾夏挑眉,轻蔑道:“他还没有叶宁之的威胁大。” 提到叶宁之,阿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你说他打的什么主意,身体不好还来猎场,不过还挺招人的。”叶瑾夏单纯以欣赏的目光看病如西子犹胜三分的叶宁之,多看一秒都是种享受。 阿七沉吟,陡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她看过去,叶宁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叶瑾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意味深长地盯着阿七笑,阿七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催促她上马。 叶瑾夏利落的上马动作惹来一片叫好,尤以元祐最夸张。 “表妹,我们来比比?”元祐双腿夹住马腹,策马彪行。 叶瑾夏眯着眼睛笑,“不比!” 她策马而行,速度自是比不上元祐,一个又一个人超过她,甚至还鄙视她的时候,叶瑾夏都无动于衷,可当秦湛同她并肩而行时,叶瑾夏的心情瞬间有些暴躁了。 秦湛笑意温润,叶瑾夏彻底恼了,猛地加速。 “你慢点。” “闭嘴!” 叶瑾夏只想甩开他,一下子冲得很快,不知从何而来的破空之音在阵阵马蹄声中并不起眼,马被箭里带着的杀气惊到了,慌乱地在林中穿梭,动作焦躁不安。 一支箭落在了树上,铮铮颤动。 秦湛蓦地瞪大眼睛,策马往叶瑾夏的方向冲。 叶瑾夏被焦躁的马儿掀了下来,秦湛顾不得其他,足尖一点,飞身跃过去接住她,两人一起从路上滚了下去。 刷刷的两支箭,落在了刚刚滚过的草地上! 第179章 马儿咻咻地叫着,尖利刺耳。 一支箭穿过密林,叶片打着旋儿飞下,箭风搅碎了纷飞落叶,从马的鬃毛中穿过,准确无误飞向叶瑾夏藏身的草丛。 “小心!”秦湛抱着她的腰往旁边滚了两圈,背抵着树干,将叶瑾夏完全埋在怀里。 叶瑾夏整个人都是蒙的,呼啸的风声搅落枯叶如蝶纷飞,凌厉的杀气裹挟其中,铺天盖地而来,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令她无处可逃,但鼻尖薄凉的气息却也笼着她,莫名安定,也很熟悉。 “秦湛。”叶瑾夏这一瞬间,完全不记得有人追杀自己,只想好好看着秦湛,想问一问他究竟是谁。 秦湛把她的头压在胸口,探出个脑袋,故意抬高了声音问道:“不知哪位高手,箭术着实超群!” 话音落下,有哒哒的马蹄声靠近,然后又在原地停住不动了。 秦湛屏气凝声,隐约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果然不是猎物,是人啊!” “那便是我看错了!” 那疏朗少年声并未听出答话之人话里的迟疑,坦荡一笑,略带歉意地问道:“兄台,恕小弟眼拙,未曾分清,让你看了笑话了。” “无妨,只是马儿受惊,摔倒了。” “害兄台受伤,着实是小弟的过错。” “不必放在心上,下次看清了再动手。” “谨遵教诲!” 马蹄声逐渐远去,秦湛略松了口气。 这般狼狈样,被看去了倒也无所谓,可身边还有叶瑾夏,他俩现在衣衫不整,还抱在一起,难免惹人遐思,传出了闲话,只会让叶瑾夏陷入更加为难的境地。 叶瑾夏一时也忘了推开秦湛,脸贴着他胸口,心跳如擂鼓,咚咚咚,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她垂眸,若有所思,冷不防听到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声,秦湛意有所指的揶揄之语在头顶响起,钻入她耳朵里。 “你还想抱着我多久?” 叶瑾夏怔了下,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她抬头恶狠狠地瞪着秦湛,却被他宛若深潭的眼眸困住,胸口的郁愤之气溶解在涟漪轻泛的眼波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取代。 叶瑾夏眼波柔了下来,惯是凶巴巴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些许娇嗔,“是你先抱我的!” “我那是救你。”娇羞的模样与平时大相径庭,秦湛突然生出一种就这样相拥到老也不错的想法,手也悄咪咪地放在她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乱了的发,冷不防叶瑾夏突然变脸,推开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回了轻飘飘的两个字,“谢谢。” 秦湛手上还拈着一根草,从叶瑾夏发间拿下来的,他愣了愣,诧异道:“这就完了?” “不然?”叶瑾夏扬眉,挑衅似的说道:“要我以身相许?” “你太凶了!” “......”叶瑾夏目露凶光。 秦湛从善如流地改口,“虽然我救你并无目的,可你若是愿意以身相许,也是极好的。” 叶瑾夏切了声,拍去身上沾着的草叶泥灰,理顺乱糟糟的头发,转身去找那匹被吓得跑得没影了的马。 她仰头看澄碧如洗的天空,被茁壮成长的枝桠切割成不均匀的碎片,仿佛一块块上好的玉石,怡人美好。 她抬手摸摸脸,还残留某人胸膛的热度,忍不住扬了下嘴角,又立马骂醒陷入小女儿情思的自己:“没出息!” 走了没多久,有马蹄声从后面追上来,不用回头,也听得出那是秦湛。 她眯了眯眼睛,压下去的嘴角又扬起了微妙的弧度。 秦湛一把捞起她,同乘一匹马前行。 叶瑾夏缩在他怀里,坐立难安。 秦湛垂眸便能看见她微微发红的耳朵,被阳光一照,粉嫩嫩的,很是可爱。 “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秦湛低头,慢吞吞地问道,说话的气流有意无意地滑过她耳朵,清楚地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微微发抖,脸也跟着红了。 叶瑾夏努力保持镇定,“利用围猎误伤甚至误杀我,叶安之倒也有点意思,和你搭话的是谁?” “听不出。”秦湛收拢缰绳,特意放缓了速度。 叶瑾夏挑眉,“看来他也确实有点成长,还懂得借刀杀人,掩人耳目了。” “听你的意思,很乐意见到这种变化?” “对手水平太弱,也挺没意思的。” “今天这事,有意思?”秦湛眸子微微眯起,一丝亮光滑过,温朗疏清的容颜竟显出几分危险之意。 叶瑾夏歪了下头,漫不经心地道:“还是有点意思的,原本还想着整他一下,不过没机会出手!要不是你的话......” 灿烂千阳温暖,在她脸上投下如玉的光泽,秦湛眸光轻晃,低头,准确无误地衔住她不停翕动的唇,将那些小得意通通堵了回去。 “呜呜——”叶瑾夏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她的刀呢? 她要灭了这占她便宜的混蛋! 秦湛扶着她的腰,让她贴着自己,胸膛密不透风地契合着,叶瑾夏哪里肯束手就范,只可惜背对着他,还是仰着脖子,这种高难度的姿势根本使不上力气。 能做的就是躲,她越是想躲,他就越逼得紧,又凶又急地在她唇齿间搅动,直逼得她无处可躲,才放缓了攻势,动作也变得轻柔起来。 元祐牵着马返程,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他的刀呢? 元祐摸出绣春刀,甩了过去,虽然非常气愤秦湛这么对待叶瑾夏,但出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没伤到人,但成功地让秦湛停下来。 他还搂着叶瑾夏,似笑非笑地看着气得俊脸煞白的元祐,若有所思地道:“小公爷,别来无恙!” “无恙你大爷!”元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要不是怕误伤了叶瑾夏,手里的另一把小刀也该飞出去了。 叶瑾夏反手扣住秦湛的手,跳下了马,还把秦湛也拽了下来,落地的瞬间,一个巴掌就是甩了过去。 秦湛也不躲,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看她,叶瑾夏啧了声,生生克制了动手的冲动,揉揉发酸的脖子肩膀,转身就走。 第180章 元祐见状,抢身上前,一把将叶瑾夏拉到身后,拳头携裹着呼之欲出的火气往秦湛脸上砸去。 叶瑾夏心抽了下,想阻止,却见方才还打算站着挨打的秦湛身形一闪,竟是躲开了元祐的拳头。 元祐一击不就,立马欺身扑上,动作又凶又狠,拳脚间都是欲杀他而后快的狠厉,可相比起彪悍的元祐,秦湛躲闪,看似狼狈,毫无还手之力,实则根本不落下风,否则以元祐的身手怎么可能抓不住他? 叶瑾夏惊呆了,立即反应过来,看似温文尔雅的秦湛也是个硬茬,难怪把权倾朝野的几个王公大臣几乎得罪了个遍也还好端端的活着,分明就是有本事避开所有潜在的威胁。 这人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实际上,他的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迷惑人的假象,掰开了,铁定是黑的! 叶瑾夏狠狠地啧了声,叫停元祐。 “表妹,这个登徒子轻薄你,你还替他说话,你是不是被他......”后半截话说不出口,元祐直接用行动表达了内心的不满,非把秦湛弄死不成。 “你打不过他。”叶瑾夏自身并无多少武力,但眼力还可以,况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元祐怒火上头,感觉不到被秦湛戏耍了,她却看的一清二楚。 秦湛诧异地挑眉,不防被一根斜刺出来的树枝绊倒,元祐顺势骑在他身上,狠狠地揍了两拳,叶瑾夏才过去拦住元祐完全停不下来的拳头。 对叶瑾夏,元祐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狠狠地嘁了声,不情愿地放过了秦湛。 “我不是他的对手?下次,我打得他满地找牙!”元祐丢下一句狠话,就站开了些,但仍然死死盯着秦湛,以防他又生事端。 叶瑾夏等秦湛起来,猛地一推,将他抵在树上,恶狠狠地望入他眼眸,试图找出些异样,却只看得到那浅浅流淌的笑意,如盛开的九重锦,一层一层,令人目眩神迷。 “表妹,这般喜欢我么?”秦湛眉梢一挑,竟也学会了调戏,把元祐平时勾搭姑娘时的流氓样演得惟妙惟肖。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叶瑾夏磨磨牙齿,冷声道:“少给我打马虎眼,你到底是谁?” 秦湛垂眸,正色道:“我当然是秦湛。” “秦湛一个弱书生,而你武功深不可测,怎么可能是他?” “我当然弱,不然也不会被压着动不得,表妹以为如何?”秦湛低头与她对视,细碎的笑意如星子漫出,压根没觉得被叶瑾夏这般对待有何不妥,反倒意态闲散地反问,“不然,表妹以为我是谁?” “别叫我表妹!”叶瑾夏松开秦湛,懒得再问。 秦湛理了理衣襟,似乎有些失落。 叶瑾夏要抓狂了,原本嫌弃秦湛过分迂腐,谁知,他一旦放开了,也是了不得! “怎么了?”元祐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便能发现叶瑾夏的异常。 “无妨。”叶瑾夏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转而看着元祐牵过来的那匹马,分明是她的坐骑,还在原地踱步,时不时发出焦躁又痛苦的声音,“这匹马怎么了?” “它的马蹄铁被人拧松了,还放了钉子,横冲直撞的,我见是你的马才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它制服带过来了。” 元祐一番解释让叶瑾夏恍然大悟,难怪这马儿把她掀下去了,原本以为是受惊,现在看来,怕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表妹,你这是得罪了谁?”元祐心疼她受的苦,也大抵猜到了会是谁下的手,“难不成他被人追杀是你下的手?” “对呀。” “没弄死他真是可惜了。” “急什么,好戏还在后面!” “怎么感觉你比秦湛那混蛋还阴险?” “......别和我提他。” “你不喜欢他就最好了。” 叶瑾夏扶额,有些无奈,她也不骑马了,牵着她往回走,还特意把自己整得狼狈些,但身上的撞伤淤青也不是假的,自然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也有人围着她嘘寒问暖,关心伤势,靖王却直接取下了有问题的马蹄铁,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瑾夏垂眸,低声道:“启禀王爷,小女不知马儿因何发狂,遂从马上摔了下来,多亏小公爷帮我把马儿制服了,现在看来,可能是马蹄铁有问题,多谢王爷解惑。” 靖王垂眸看她,似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耿直地问道:“你是不是又得罪谁了?” 叶瑾夏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嘴,放低了态度,“王爷放心,小女心中有数。” “哦。”靖王的反应也是淡淡,但做事还是非常有效率,很快就把做手脚的人抓了出来,马厩里的人怎么会去伤害一个无冤无仇的女子,必是受人指使,只是动手的人嘴巴很紧,应该说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灭口了。 看他吐血而亡,元祐上前查探,低声道:“毒药,见血封喉。” “啧啧,这等手笔,了不起。”叶瑾夏叹了两声,并没有把他真的放心上,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倒是比之前多了些算计。 叶安之站在叶迎春身边看热闹,捏了把冷汗,见叶瑾夏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眼神多了些阴沉。 “哥,她还真是运气好。”叶迎春只恨叶瑾夏怎么没摔死,绞着手帕,绝美的容颜上洇开极淡的嘲讽的笑容,恁是艳丽。 叶安之的视线在秦湛、元祐身上停了一瞬,毫无表情地道:“确实是运气,只是运气不会一直都在的。” 叶瑾夏动了动脖子,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无声动唇。 “弱、爆、了!”她故意放缓了动作,足够让他们两看清楚,叶安之额角青筋直跳,暗暗握紧了身侧的刀柄,一直藏在指套里的半截小指,隐隐作痛。 闹剧暂时落下了帷幕,靖王也算是给出了交待,事情处理得比较漂亮,献上的猎物也很特别,没有打死,一只纯白的小狐狸,还有一只老虎,都用笼子铁链困着,还说了两句漂亮话,虽然叶瑾夏教他的时候他是一脸不情愿。 景泰帝龙心大悦,当场赏赐一把御用良弓,引来窃窃猜测! 第181章 又生一计 近日朝野上下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对抗共同的入侵者——靖王。 他本意不过是除佞臣,清君侧,案情进展到深处,遇到的阻力不可同日而语,景泰帝已经发过火,令人心惶惶,如履薄冰,而今日赏赐之举,看似只是褒扬靖王狩猎得了魁首,可实际上怕也是一种暗暗支持。 靖王领旨谢恩,景泰帝转手将小狐狸赏赐给了叶瑾夏,以示安抚。 显然她白天坠马的事也传到了景泰帝耳朵里。 叶瑾夏兴高采烈地领旨谢恩。 小狐狸在笼子里吱吱的叫唤着,特别不安,小爪子一直扒拉着铁笼子,试图拉开,只是力气太小,也要不断,反倒把爪子伤着了,嘴角也有血淌出来,漂亮的皮毛都弄脏了,看着怪可怜的。 可是一旦有人靠近,它便龇牙咧嘴,目露凶光,若有人想逗它,毫不犹豫地亮出小爪子挠人,决不妥协。 即便如此,还是很漂亮。 叶瑾夏蹲在笼子前,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羡慕嫉妒恨,她微微一笑,便听到小狐狸尖细的警告声,听得人心口发慌。 “切。”不知道是谁小声地嘲讽了一句,有低低地笑声响起,摄于景泰帝的威严,都没敢大声。 叶瑾夏眯了眯眼睛,笑得越发灿烂了,双手捧着脸,故作可爱状地看着张牙舞爪的小狐狸,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小狐狸,你要再乱叫,我剥了你的皮哦!” 声音刻意压低,却也听得出满满的威胁。 小狐狸扒拉着笼子的爪子迟疑地停了下来,与叶瑾夏对视一眼,立马缩成一团,乖了。 叶瑾夏这才满意地扬起嘴角,抱着笼子,友好道:“我待会给你抹药,不要乱动了。” 小狐狸怯怯地看她,呜咽了一声,没有多的动作。 “你怎么做到的?”景泰帝也是奇了,这小狐狸放在那,一直不曾放下戒备,怎么就乖乖地由着叶瑾夏抱了呢? 叶瑾夏安抚着小狐狸的情绪,厚颜无耻道:“启禀皇上,大概是因为小女天生丽质吧。” “哈哈!” 景泰帝一笑,全都笑了。 叶瑾夏回了帐子里给小狐狸包扎伤口,也不知道靖王怎么做到的,把它捉了却没损伤皮毛半分,洗过之后,漂亮极了。 小狐狸感觉到叶瑾夏的善意,不闹了,很乖,一下子就吸引了姑娘们的视线,阿七都对小狐狸有些兴趣,只是一向都冷淡,并不怎么碰它,小狐狸却最喜欢她了,望着她吱吱的叫唤着,压根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 叶瑾夏撇嘴,“这就是个没良心的!” 阿七小心翼翼地摸摸小狐狸的毛,小狐狸便跳到她怀里,压根看不出受过伤。 小狐狸蹭来蹭去,表情很讨喜。 叶瑾夏扶额,心痛。 叶宁之看见小狐狸在阿七怀里窝着,原本是路过,这下改变主意不请自入。 叶瑾夏倒也不在意他偶尔的无礼,毕竟还是从他那里得了不少好东西。 叶宁之的注意力基本就在阿七身上,准确地是盯着那只狐狸,心头涌出淡淡的醋意。 竟然蹭阿七的胸?他都没蹭过的!不可原谅! 阿七也有胸啊? 叶宁之意识到阿七并不是毫无起伏,脸上刷的一下红了,讷讷地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嫉妒起小狐狸。 阿七见他巴巴地盯着,遂将小狐狸递给他,即使它一直反抗,但并没有什么用。 叶宁之把小狐狸放在腿上,暗暗用力压制它的反抗,眼里凶光乍现,这狐狸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感受到生命的威胁,也就消停了。 不过之后,很明显,不怎么敢往阿七怀里蹭了,就黏叶瑾夏了,可秦湛来过抱过之后,它也不敢蹭叶瑾夏了,怀香也不行,那个黑脸护卫总冷冰冰地看它,最后只敢宠幸下木槿和木棉了。 叶瑾夏还奇怪来着,可马上到了叶迎春的及笄礼,府里又忙活起来,她也得花些心思准备。 叶迎春的及笄礼做得很盛大,叶昶是真的把叶迎春宠到了骨子里,更别提袁氏和叶安之了,老早就布置好了,请的人更是非富即贵,秦王携王妃到场,豫王、厉王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令不少未婚女子心动,哪怕是已经有了正妃的秦王,也有人愿意当侧妃。 叶瑾夏听着喧天的祝好声,她从秋千上跳下来,“阿七,走吧。” 叶迎春盛装出席,出现的刹那,春光都为之失色。 她垂眸,微微一笑,那样的风华,在场之人无人能及。 女子无不艳羡这份美貌,暗暗嫉妒叶迎春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却也没有谁真的嫉恨她。 叶昶摸着下巴,心中得意。 叶迎春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心头肉,现在叶家有女初长成,倾国倾城胜莫愁,垂眸轻笑艳无双,六宫粉黛失颜色,看到那么多王公大臣都倾心于叶迎春,甚至会暗暗讨好于他。 怎生会不得意? 叶迎春在众人的打量中,泰然自若,全然不会在意,那份气度,叶瑾夏暗暗颔首,叶迎春正常之时,还是颇能得人心,即便是她,对这样的叶迎春,也讨厌不起来。 众人一一送上礼品,几乎堆成了小山,还有锦盒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叶瑾夏见过珍奇异宝无数,却也不住咋舌。 端砚、云锦、冰种翡翠...... 叶迎春就是个聚宝盆啊! 叶瑾夏暗自发笑,不防一抬头就对上叶迎春略有些幽怨的视线,还有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射来的敌对视线。 她又招谁惹谁了? 叶瑾夏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不予理会。 怀香很快带人端上了叶瑾夏让人做的桃花冻,晶莹剔透的凝胶里有粉红的桃花花瓣,香气怡人,口感顺滑,令人赞不绝口。 不少人已经吃过一次,如今再尝,更是回味悠久,停不下来了,还有人细声地讨论叶瑾夏与温如言、靖王的交情不浅,到底是女中豪杰。 叶瑾夏的风头隐隐盖过了叶迎春,叶迎春绞着绢帕,眼底怨毒若隐若现。 叶瑾夏回了碎雨阁,却不见了小狐狸,她去院子里找,隐约听到偏僻的飞雪院的方向传来争执之声。 第182章 阴狠心思 叶瑾夏蹙了下眉心,颤悠悠地睁开眼睛,感觉身上很是沉重,她眉心蹙得更紧,想要爬起来,却发现—— 她竟然被人压着了? 叶瑾夏想推开压着自己的人,却发现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要坐起来,一股厚重的血腥味突兀地钻入她鼻间,疲软的身体蓦地涌出一股气劲,推开了趴在身上的人。 她坐在地上喘气,手上满是鲜血。 叶瑾夏愣愣地看着手上的血,下意识地看过去,躺地上的人腹部开了个大口子,华美的衣衫被血浸红了。 “怎么回事?”叶瑾夏爬过去,拨开她脸上乱糟糟的头发,愣了愣,已然确定这人死了,而且死得不能再透了。 “元小姐?”院子外传来嘈杂的声音,脚步声杂乱无章,却统一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叶瑾夏认出了死的人是元祐的堂妹元姝,和她的关系一般,但因为元祐,元姝待她还是很不错的,从不曾因为她的出身而表现出丝毫轻慢和不耐烦,难得见上几次,这一次重逢竟然是死别? 这怕是一个局! 叶瑾夏迅速冷静下来,迅速分析了几种情况,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然脱身,至少无法现在就撇开关系,除非她能有证据证明不是她。 叶瑾夏起身查探元姝的伤势,下手的人是个练家子,一刀下去,手很稳,而她自己身上也沾满了血污,都是元姝的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刚醒来那会,手上怕也是抓着匕首的。 “啊!” 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叶瑾夏回头,就看见悲恸欲绝的女子,那是元姝的婢女流苏。 而后随之而来的人纷纷走了进来,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凝重。 流苏冲过来,率先去探元姝的鼻息,确定没有呼吸之后,身体瘫在地上,一脸惊恐。 “小姐?” 她喊着,眼泪哗地一下涌出来,扑过去要抱住元姝,叶瑾夏适时地出手拦住她,“别碰她。” “是你?”流苏终于认清了叶瑾夏,水光朦胧的眼里蓦地迸射出冷光,是生气了。 “是你杀了小姐!”流苏挣开,死死地盯着叶瑾夏,似乎想用眼神将其大卸八块。 叶瑾夏眯了下眼睛,慢吞吞地道:“不是我。” “我们进来就看到你在姝儿旁边,你身上都是血,怎么不是你?”流苏尚未说话,另一个与元姝交好的世家女子插话了,疾言厉色,眼神尤为犀利。 叶瑾夏垂眸,这倒也是正常的思维。 “怎么,心虚了?”流苏抹了把眼睛,恶狠狠地瞪她。 拥堵在院子门口的人小肆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或鄙夷,或轻视,或落井下石,或公正。 诸多情绪,叶瑾夏无暇理会。 流言猛于虎,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这些人便盖棺定论,个个正义凛然,只差拿她入狱,来个秋后问斩了。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冷清,却不低,“不是我,元姝小姐死亡已经有半个时辰,若我真想掩人耳目,还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抓?” “说得倒也是。” “可你怎么知道元姝小姐已经死亡半个时辰了?” 有人附和,也有人反对。 叶瑾夏琢磨着该怎样才能真正解释清楚,人群却突然分开一条道,叶昶来了。 当然还有他的一双好儿女,叶迎春、叶安之都在。 叶迎春先是迟疑地环顾一眼,忽然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夏姐儿,难道是你?” 说着竟然隐有哭声,眼中水濛濛的,“夏姐儿,这是我的及笄礼,你便是不喜我,为何要做这样心狠手辣的事?” 诸多看客无比心疼叶迎春的处境,都纷纷倒戈,批判叶瑾夏。 听到蛇蝎这类的词,叶瑾夏心底无声冷笑,脸上却换了一副委屈可怜的表情,“春姐儿,谁说是我做的?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我呢?我是你的姐姐,怎生不相信我?” 叶迎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立即切切地解释道:“不是的,我看到你身上都是血,所以才......” 这样的戏,看看就算,叶瑾夏的视线拂过叶安之,那一身月白华袍似乎有点不大一样啊,之前穿的是蓝色的吧? 叶瑾夏脑子有点乱,杂乱无章的画面逐渐清晰。 她眸子皱缩,钢刀一般的眼神看向叶安之。 叶安之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无不得意,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关切道:“你可还好?” 叶瑾夏轻笑,“大哥,你怎么换了身衣服?” “被酒水弄脏了而已。”叶安之神情坦荡,似乎压根听不出叶瑾夏的试探,但叶昶已然明白,这件事或许和叶安之有关。 叶瑾夏手撑在地上,勉强爬起来,跪得太久,腿脚麻了不说,脑袋还是晕沉沉的,尤其后颈,疼得厉害。 她转了转头,有条有理地分析:“一,我被人打晕了,醒来就看到元姝倒在我身上,气息已绝,其二,元姝虽然满身血污,但她的真正死因却是——” “啪!”叶瑾夏的话被打断了,叶昶打了她一巴掌,打得她身形踉跄,又摔在了地上,单薄的身体抖了抖,又慢慢爬起来,浅黄色的裙子沾满了血污,却丝毫不减她的风姿,冷静自持,坚韧隐忍。 叶昶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下,仍是冷冰冰地道:“打你不知进退,不知悔改!” 周身气势骇人,叶迎春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小脸煞白,不知多少人心疼她,都不去关注叶瑾夏的动静。 她心下得意,却还眼巴巴地盯着叶瑾夏,就想看看,她会落个什么下场。 有人不忍,出言劝导,“叶将军,二小姐品性高洁,为人善良,这其中怕是有隐情,还是调查清楚,以免冤枉了她。” 说话的人是宋昀,新科状元,袁六郎也低声附和,叶昶却冷声呵斥:“正因她是我的女儿,才更不允许知法犯法。” 好一个知法犯法! 叶瑾夏面上流转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却满是嘲讽。 叶昶把心一横,冷冷道:“带走,本将军定当秉公处理,还诸位一个公道!” 第183章 “慢着!”阿七终于得了消息过来,还把秦湛、元祐都带了过来,元祐把那几个要拉叶瑾夏的人踢开,死死地护着她。 流苏语带哭腔,“表少爷,小姐,小姐她......” 元祐这才看见躺在血泊中,气息全无的元姝,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他注意到叶瑾夏身上的血污,再看看元姝,忽的明白了什么。 挑了下眉,冷声道:“怎么回事?” 流苏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仍是元姝的好友代为回答。 这个小郡主虽说不喜叶瑾夏,但说话也相当公正客观,并未主观地定了叶瑾夏的罪,只说了自己看到的。 元祐压根不信叶瑾夏会做这种事,断言凶手必定不是叶瑾夏。 有人嗤笑,“元小公爷,死的可是你亲妹妹,怎么还维护起凶手了?” 元祐冷冷地看过去,讥讽道:“姝儿是我妹妹,她的事,我自会还她一个公道,至于你,算哪根葱?” 被怼的人面红耳赤,这是不敢再说话,只能心里说说元祐偏袒叶瑾夏。 秦湛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仵作。 元姝的家人得了消息赶来,想要把元姝的尸身带回去,压根不让解剖。 元祐僵持不下,还是叶瑾夏出言劝解。 “拿我下去吧,我相信你会还我清白。” 元祐咬牙,不吭声。 叶瑾夏看秦湛,秦湛闭了闭眼,挥手,立即有人带叶瑾夏入狱。 路过叶昶身边时,叶瑾夏刻意停了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又急需走开。 叶昶心口像是被人用重锤敲了下,烦闷的感觉挥之不去。 元祐跟着家里人离开,恶狠狠地对叶昶说话:“真相水落石出之日,也希望叶将军还能秉公处理,大义灭亲!” 叶昶面皮抽了抽,不为所动。 看客们确实众说纷纭,大抵分了两派,针锋相对,可相信叶瑾夏清白的一方竟落了下风。 秦湛在院子里转了半圈,而后离开,似有深意地看着叶昶,低声道:“叶将军,你如今这般处事,希望日后不会后悔!” 叶昶不解,秦湛却笑了笑,大步离开。 望着他洒脱的背影,叶昶陷入沉思。 他后悔? 后悔什么? 叶瑾夏虽是他的女儿,可到底不如叶安之兄妹二人承欢膝下,况且一直以来也和她亲近不起来,舍弃一颗不能为自己用的棋子,有何不可? 秦湛的话令他隐约不安起来,但很快就晃过去了。 叶瑾夏原本应该去顺天府的大牢里待上几天,却被带入了诏狱,大抵是有人不想让她好过才刻意为之,她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把已经弄脏的外衫解下,平铺在稻草席上,拿出怀香塞给她的干净衣服穿上,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觉。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基本清楚了,她记得自己是听见乱七八糟的声音就找了过去,却看见一个人掐着元姝的脖子,她想去救元姝,却被打中了脑袋,直接晕死过去,陷入黑暗前一秒,元姝身体软软的倒下去,双目圆睁,却没有了动静。 是谁下的手,当时并没有看清正脸,可她也不是个傻的,从元姝的伤势能看得出来端倪,只是叶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那就来狱里走上一遭,也算是不白费他的心机了。 刚躺下不久便听到走廊的一端传来的动静,佳人软语娇俏好听,男子声音沉稳,暗藏笑意。 叶瑾夏翻身,面朝墙,继续闭目养神。 她给的信息已经够多了,秦湛应该能发现,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有人提前来灭口,给她安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也省事。 叶瑾夏摸摸手腕上的镯子,心稍稍安定。 隐约闻到一阵怡人花香,是叶迎春身上的香味,她进了牢房。 “姐姐,我给你带了新的衣物和棉絮,也可暖和些。”叶迎春神态柔美,声音温婉如珠如翠,暗藏嘲讽。 叶瑾夏忽的翻身坐起来,指尖滑过那一叠衣物,还算可以了,她勾唇笑了起来,眼底暗流涌动,“妹妹的意思是我要在这长住咯?” “怎么会长住呢?” “那倒也是。” 进了诏狱的人,能有几个活着出去的? “东西放下了,你可以走了。” 叶迎春见叶瑾夏不闹不怒,反倒有些不痛快了,她只是想看叶瑾夏落魄模样,明明一个是贵女千金,一个却是阶下之囚,可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哪像囚犯? 叶迎春咬了咬牙,忽而眉间攒出一个极温柔的笑,身体略往前倾,凑到叶瑾夏耳边,声音却阴鸷狠厉,“叶瑾夏,你永远都不要想出来了,父亲只会让你死!” “哦。”叶瑾夏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阴影处那抹气度不凡的身影,兴许是叶迎春说了什么,他竟也没怎么关注这个方向,叶瑾夏垂眸,手悄无声息地抚上叶迎春娇嫩的脖颈,声音轻忽不定,仿若情人间的呢喃:“妹妹的皮肤又白又滑,脖子细嫩,仿佛随手一折便能掐断了。” 叶迎春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物事抵着脖子,一时有点害怕,一动不动地听着。 “元姝的脖子便是这般被扭断的,窒息而亡时,极易大小便失禁,所以她裙子上都是黄白之物,你猜,若是我用点力气,是否你也会如她那般,狼狈凄惨?” 叶瑾夏的声音幽幽,在不大的牢狱中,显得极为阴森,昏暗处,仿佛有阴风刮来,叶迎春浑身一抖,已然怕了。 叶瑾夏松手,她直接跌在地上,盯着叶瑾夏的方向,啊的低叫了一声,立即爬起来往外跑。 走出了那扇门,叶迎春又恢复了高贵的模样,仪态端庄地走出了她的视线。 叶瑾夏又躺了下去,很清楚接下来还会面临什么。 她闭上眼睛,暗暗祈祷,秦湛,你的动作一定要快点! 第184章 叶瑾夏在大牢里,处境很是微妙。 诏狱毕竟不同于其他衙门的大牢,不是哪个王公大臣打一声招呼就能肆意的地方,外面有人施压,要求严刑逼供,所以这才刚进来没多久,便有人走了过来,一脸的凶神恶煞。 叶瑾夏扫了眼,都是生面孔,不常在温如言和元祐身边走动。 她勾了勾唇,嗤笑。 为了让她赶快定罪,看来想的路子不少。 诏狱的逼供,用的可不是一般的严刑。 她也不是没看过,进来时被特意带着看了一圈,有的东西还是触目惊心,而且印象深刻,现在再看到,她就已经感觉皮开肉绽,浑身上下都是疼的。 “你这女子,竟敢谋害元小姐的性命,好生歹毒!” “大人料事如神,命案不审便能定论,好本事!” “你这是找死!” “比起大人试图屈打成招,怕是要稍弱一筹。” “好一张利嘴,就是不知道上了刑,是不是还这么狡辩!” 判官嘬了口茶,悠哉悠哉地品着,心中无限得意,被发派来做狱卒的愤懑也散了不少,他觑着叶瑾夏,意味深长地道:“在这里,从来没有屈打成招一说!” “要么招,要么死,当然,生不如死也是常态,是有点怕了。”叶瑾夏缩了缩脖子,漫不经心地道:“所以不劳烦大人动手,我现在就招!” “......” 叶瑾夏从善如流地把所见所闻细致地描述出来,判官都惊呆了,他掌管诏狱刑罚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配合的犯人,虽然是个女的,可能进诏狱的,哪个不是硬骨头? 可叶瑾夏哪有半分硬气? 判官翻着白眼,拿纸笔过来,一边念有人一边写,叶瑾夏瞄着纸上的小楷,慢条斯理地道:“大人,这里写错了。” “哪里?” “我一个弱女子,哪有力气一刀就把人捅死了?” ...... “大人,这里又写错了!” “又怎么了?” “死者身上只有一刀。” “......你闭嘴吧!” 叶瑾夏眨了眨眼睛,靠着桌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判官大手一挥,不由分说把状词就写了,让叶瑾夏签字画押。 叶瑾夏慢慢浏览,写字也很慢,判官真的是看不过眼了,伸手狠狠拍在桌上,“你给我快点!” “你凶什么?”叶瑾夏看着判官,眼神有些委屈。 判官一怔,移开了视线。 “你给我快点写!” “哦!” 叶瑾夏讷讷,动作根本没有半分加快。 判官动了下手,立即有人上前来抓她的手画押。 “你们这样就过分了啊!” “闭嘴!” “等你签了字画了押,便是想翻供也难了!” 叶瑾夏顺势就画押了,其实她若是真想翻供,也没他们说的那么难。 她老老实实呆在牢里,送过来的饭菜还挺好的。 叶瑾夏诧异的问道:“这是最后一顿了?” 不都说,断头饭才有这么丰盛么? 没人搭理她。 叶瑾夏以为会是元祐或者秦湛让人送的,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但进食的速度也并不慢,一盏茶的时间,几个盘子都见了底。 吃饱喝足,叶瑾夏靠着墙,晒着从通风口照进来的阳光,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要睡着了。 判官又来了。 叶瑾夏听到动静,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眼,又继续闭目养神。 判官现下很高兴,叶瑾夏的认罪书已经交上去,并且没被打回来,那她杀人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了,总归是要死的,死前让他爽一下,也没什么所谓吧? “叶小姐,现在感觉如何?”判官笑盈盈地看她,视线自上而下,流连忘返,目光中流露出直勾勾的欲望,让人很是不舒服。 叶瑾夏没睁眼,并不想费力气。 “你的认罪书已经交上去了。”他搓了搓手臂,语调隐约听出些兴奋,悄无声息地屏退牢中闲杂人,盯着叶瑾夏薄衫下的曲线,眼神越发下流。 “所以你要给我行刑了么?”叶瑾夏终于有了反应,眸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微有些发红的脸,似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似的,仍旧是懒散地靠着墙,神情冷淡。 判官噎住,旋即逼近她,牢房里自然是比不得外面,草席都是陈草,散发着霉味,但凑得近了,他却嗅到了一丝清凉的药味,不肖想,自然来自眼前遗世独立的佳人。 初看,叶瑾夏并无惊艳之貌,不过中等偏上,可看得久了,就会不知不觉被她冷淡疏离的气质吸引,而且,难以自拔。 对这一天,他可是想了很久,回家辗转反侧,新娶的美娇娥是个令人遐想的美人,不知被多少同僚艳羡,可比起叶瑾夏,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如果,能让清高自傲的叶瑾夏在自己身下承欢,那眼神迷离,小脸沉醉的模样,光是想想,他就兴奋不已,浑身发热。 叶瑾夏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大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入了诏狱的女子,无一人能完整离开,多少贵族小姐,一旦入狱,便会成为一种竞拍商品,被王公贵族竞拍,成为禁脔,那种滋味,定是生不如死的。” 他盯着叶瑾夏清淡的小脸,目不转睛,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被吓到的痕迹,可不乱语气如何阴森,叶瑾夏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大人也想从我身上赚一笔?”叶瑾夏淡静看他,似乎对可能遭受的非人待遇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当然不会。” 怎么舍得现在就放了呢?自然得等玩腻了才能送出去,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叶瑾夏权当感觉不到他下流的视线,垂眸轻笑,却也没有多少热诚,“那我便在此多谢大人手下留情了。” “你我之间,何来谢字?”他说着,手便摸向叶瑾夏的肩膀,被躲过去了,他便抓着一绺长发,细细把玩,面露迷醉之色,冷不防地对上叶瑾夏漆如点墨的眸,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松开手。 叶瑾夏凉凉道:“林正平,己亥年生,现今四十有二,丧偶,膝下一子两女,新娶第三房小妾,乃重金购之。” 她望着林正平的眼睛,忽而挽出一朵笑,神情天真浪漫,“不知可有疏漏?” 第183章 邀约 林正平匆忙离开,神色慌张。 看守的人还诧异林正平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以往可都是神清气爽地出来,面色红润,那是被喂饱了。 “怎么,大小姐不能满足你了?”他调笑本无恶意,却被林正平狠狠地瞪了一眼,“闭嘴。” “你这是怎么了?今天出来得也太快了,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莫不是下手太狠,直接把人给弄死了?”牢头尚未回过味来,一直奇怪。 按以往林正平的手段,总能然那些自命清高的女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他负责望风也能吃上点肉渣,当然也存在宁死不从被强上的,可今天,还真是什么都听不见。 “没你的事,闭嘴!”林正平现在满脑子都是叶瑾夏似笑非笑的语调,还有她那洞穿一切的眼神,太恐怖了! 什么花花心思都不敢再有,能把一个小小判官调查得如此清楚,还记在心上,并非易事。 这女人,绝对不简单!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只是对她动了心思,并没有做不该做的事,否则,怕不会是简单的满门抄斩,极有可能株连九族,甚至被挫骨扬灰了。 刚让牢头闭上嘴,一阵寒气从外袭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他们谈之色变的美人锦衣卫温如言,而他引进来的人正是负责叶瑾夏杀人一案的主审秦湛,也是近来风头最盛的官员之一。 林正平深吸了一口气,小心脏吓得扑通扑通直跳。 这来头,也忒大了点吧? 听到他们要提的人是叶瑾夏,林正平面色顿时煞白,都快吓尿了。 他战战兢兢地带着人过去,叶瑾夏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甚至更加懒散了。 知道温如言和秦湛来了,也只是抬了下眼皮,位置都没挪一下。 “你们来了啊?” “嗯,带你出去。”秦湛径直开门走了进去,见她懒洋洋的,先伸手去探她额头,“是有些发热了,伤风之症?” “有点,没什么力气。”叶瑾夏清楚自己身体受不得这样的折腾,只是发热已经算轻的症状了。 “没受伤吧?” “还好。” “那你俯首认罪,还签字画押?” 叶瑾夏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温如言脸上,慢吞吞地道:“我怕严刑逼供,谁人不知诏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一弱女子,无依无靠,进了这地方,哪敢有半句多言?即便把白的说成黑的,我也得认呐。” 林正平心尖抖了抖,想喊冤枉,却不敢有半句多言,默默地擦汗,只求叶瑾夏不要把老底都揭完了。 “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温如言微微一笑,神情温软。 叶瑾夏挑眉,挑衅地道:“哪能怪到温大人头上?” 秦湛刮了下她鼻梁,熟稔的动作叫叶瑾夏愣了,迟疑地看他,秦湛却无任何异样,调笑道:“你还能插科打诨,想来精神也不错。” “我走不动!”叶瑾夏突然就变了语调,矜持也好,矫情也罢,她不在乎了。 “嗯?” “你背我。” “哈?” 秦湛一脸懵的,以往叶瑾夏对他避之不及,怎么今天转性了? “我不管,我走不动。” “好。” 秦湛刚答应,叶瑾夏就直接扑了上去,秦湛差点跪地上了。 温如言眸光渐深,“二小姐倒是爽利。” “谢温大人夸奖。” “客气。” 三尊大佛离开,林正平松了口气,发誓回去一定烧几炷高香感谢老天保佑,感谢叶瑾夏口下留情。 温如言跨出门的瞬间,回头看林正平,若有所思地问道:“今日林判官怎么在牢中?” 林判官讷讷,“闲来无事便逛上一圈。” 因为心虚,他紧张得浑身冒汗,生怕叶瑾夏会突然拆穿他,也怕温如言继续追究责任,那他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温如言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林正平绷直的身体随温如言彻底离开视线的那一瞬瘫软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背后已是湿透了。 “今日之事,可难办?”叶瑾夏双手撑着秦湛的肩,有意打开话匣子,以免尴尬。 “还好。” “是么?” 她在牢里呆了几天,也算幸运,没来得及严刑逼供就交代了,外头,铁定闹翻了。 “元小姐的死很容易断,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亡,以你的手劲不可能做到,而她胸口的伤纯粹是为了掩人耳目,否则血液应该呈喷射状,不可能如此圆滑,综上所述,基本可以确定,你是被冤枉的。” “验尸结果与我所料不差。” “是,你很厉害。” “那当然。”叶瑾夏忽然抱住秦湛脖子,直接趴在他背上,状似无意地呢喃道:“阿止,我这么厉害,是不是有奖励?” 秦湛微僵,旋即诧异地道:“阿止,你叫我?” 叶瑾夏沉默,吐出一口气,艰难道:“我现在有力气了,你放我下来。” “无妨。” “放我下来。” “......”秦湛犹豫了下,放她下来。 温如言跟了上来,看到叶瑾夏已经自行走路,也不多问。 “叶小姐可想看一场好戏?” 叶瑾夏挑眉,嘲讽道:“你是想说叶将军会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吧?” 温如言轻笑,“这难道不是叶小姐预期结果?” “发展到如此地步,实非我愿。” “那明日卯时,某便恭迎叶二小姐大驾。” 这两人...... 秦湛眸色渐深,伸手,勾住了叶瑾夏的小指,叶瑾夏微愕,迅速抽手,秦湛索性直接握住她的手,藏于袖中。 二人本就并肩而行,袖子挨在一起,这样的小动作,不仔细看,还真的难辨端倪。 “秦湛。”叶瑾夏小声地警告他。 秦湛勾唇一笑,不为所动。 直到分别路口,他方松手,对温如言抱拳道别,“温大人,恕不远送。” 叶瑾夏故作淡定,“温大人,有劳了。” “不必,客气。”温如言回礼,转身离去。 叶瑾夏目送他离去,等看不见了,立即翻脸无情,秦湛竟也不恼,淡定嘱咐于她,“今日之后,府内行事多加小心,明枪难躲,暗箭更难防,修肃不日将上门提亲。” “你!” 第186章 叶瑾夏回了府,迎接她的却是冰冷和恶意。 怀香站在门口引她进去,一路上忧心忡忡,“小姐,老爷他......” 其实不消明说,叶瑾夏也能想到叶昶会是什么表情。 他本就喜爱叶安之,以至于明知是叶安之杀了人,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脏水泼到叶瑾夏身上,只为保叶安之一条命。 可他当日的公正不阿,反倒成了压死叶安之的最后一根稻草。 元祐死揪着不放,叶昶纵使想保叶安之,也保不住了。 叶昶看叶瑾夏的眼神堪称怨毒,任谁也想不到这二人会是父女。 叶瑾夏也想不到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明明她也曾努力亲近过叶昶,只是叶昶心病太重,自己亲手斩断了父女两的情缘。 袁氏更为嫉恨叶瑾夏,恨不能将她扒皮剥骨,食其血肉。 叶瑾夏无辜地行礼,“父亲,姨娘,脸色怎生如此难看,可是府中出了变故?” 袁氏恶狠狠地道:“叶瑾夏,你好狠的心!” “不知此话何解?” “你竟推你大哥去死,你这女子,心思好生歹毒。” 叶瑾夏双手一摊,做无辜状,“大哥出了何事?怎与我有何干系?” “你这个贱人——” “够了!”叶昶终是打断袁氏的恶语,盯着叶瑾夏,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夜白头,说的不过如此。 叶昶仿佛老了十岁,曾经老练明亮的眼眸已然多了几分死气,可见,叶安之一案对他的打击之大,想必,今日朝堂上对他的打压不会少,而之后只会更多。 叶昶疲倦地叹了声气,挥手让袁氏下去。 袁氏纵使千般不耐,此时也没了法子,极其不甘愿地离开。 “你为何要这样做?”叶昶开口,声音略沉,沙哑的,不似往日铿锵有力。 叶瑾夏蓦地鼻尖一酸,嗤嗤地笑了起来,“父亲,你可曾把我当女儿?” 叶昶哑然。 “我什么都没做,是叶安之构陷我,意图将我置于死地,人是他杀的,却陷害自己妹妹,而你,明知是他,却还将我往死路上推,现在,怎么还问我原因?” 叶昶低低叹气,“他是你大哥。” “可是大哥从未将我当妹妹。”叶瑾夏听不下去了,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父亲,你今日做下的决定,可不要后悔,女儿刚免了牢狱之灾,需梳洗一番,先行告退。” 叶瑾夏退了出来,径直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的病更重了,平时都没有精神,见到叶瑾夏来了,方强打几分精神。 “奶奶。”叶瑾夏忍不住落了泪。 她原以为老夫人也会因为此事而责怪与她,可老夫人的眼里只有心疼和惋惜。 这叫她感动不已。 “好孩子,苦了你了。”老夫人再不能说更多的了,初时并非没有怨气,可想到叶安之做下的那些肮脏事,她如何不生气,更是心疼这个总被欺负的孙女,若非她有能力自保,岂不已经走进了鬼门关? “奶奶,我不苦,真的。”叶瑾夏努力撑起一个笑,胡乱地拭去眼泪,可关心则乱,越是担忧老夫人的身体,便越是难过。 “好孩子,去歇着吧。” “嗯嗯。” 叶瑾夏没有急着离开,给老夫人掖好被角,守着她睡着了,方找了白芍打听情况,一时找不着法子。 回了碎雨阁,木棉与木槿不知从哪找来的柚子叶,沾上水往她身上洒,“小姐,去去晦气。” 又给她烧了好大一桶水,舒舒服服地泡澡,恨不得将她每一根头发丝都洗干净。 叶瑾夏泡在热水里,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这才算重回人间呐。” 头发尚未绞干,叶瑾夏就捧着医书看了起来,试图找到老夫人的病症,以便更好地对症下药。 但翻遍了几本医书,也不曾找到好的法子。 “小姐,夜深了,明日再看吧。”怀香剪了剪烛花,将烛光挑得更亮些,见叶瑾夏隐有倦色,忍不住劝道。 叶瑾夏翻完了最后两页,又对比了林大夫开出的方子,仍是没有头绪,方放下手边的东西,按按隐隐作疼的眉心,起身去歇息。 “小姐,你这几日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明日休沐,你可多睡会。” 提到明日,叶瑾夏忽的想起温如言说的那些话,似是而非,却异常好懂。 “不,明日早些叫我起来。” 怀香知晓叶瑾夏必是有要事,便也不再多问,“奴婢记下了。” “嗯。”叶瑾夏躺下,诏狱里睡的都是稻草,现下床榻柔软,她还有些不习惯了。 倦意袭来,便沉沉睡了过去,兴许是太累了,竟是没有做梦,只是醒来时,听见院子里传来几声短促又尖锐的声响,她披上衣服走了下去。 “小姐,不要出去。” 怀香睡在外间,早已醒来,守在房里,见叶瑾夏起了,立即小跑过来扶住她,“你身子尚未好利索,若受了寒,可不好了。” “无妨,有阿七在呢,且府里的侍卫也不是吃闲饭的。” 怀香犹豫起来,“李昱尚未到。” “嗯?”叶瑾夏诧异,府里来了刺客,李昱怎么可能不出现?除非...... “怀香,喊刺客来了,声音越大越好。” “是。” “有刺客!”怀香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木棉和木槿还未有动静,倒是仆役房里的人醒了,稀疏的脚步响起,往这边赶来。 阿七将刺客解决得差不多了,院子里躺下了七八具尸体,与阿七并肩的,是一个蒙面黑衣的剑客,待事情解决了,立即消失在夜色里。 “阿七,可有伤着?”叶瑾夏倚着门,头有些重。 阿七摇头,叶瑾夏没有打听那个剑客的来历去向。 “二小姐。”几名仆役站在院子里,神色慌张,对这一院子的尸体,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无妨,将这里处理下,报官吧。”叶瑾夏倒是稀松平常,吩咐了几句便回了房,去看了下木棉与木槿,果然昏迷不醒,被人下了迷药,想来李昱的境况怕也差不多。 难怪无人出现,只是不知这件事,叶昶又知道多少呢? 第187章 一出好戏 翌日卯时不到,厚重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叶瑾夏便已起床,借着雾气遮掩,离开了叶府。 “某恭候多时。”温如言如幽灵般出现在身畔,阿七的刀已经应声出鞘,直逼他面门。 鬼魅般的容颜依旧波澜不惊,从容应对,叶瑾夏制止阿七,淡淡道:“温大人,不知这出好戏是指?” “戏台子已经搭好,只等戏子们粉墨登场。” 叶瑾夏跟随他的脚步,到了大理寺外。 这天阴得很,薄雾浓云,尚未启明。 一道瘦削的身影突兀地闯入眼帘,背脊依然挺拔,却沧桑了许多。 叶瑾夏微微一笑,“你如何得知?” 温如言不语,示意她继续看。 叶瑾夏对结果并不意外,叶昶那么宠着叶安之,她都差点成了替罪羊,他再来一次李代桃僵,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凭他现在举步维艰的局面,如何才能得手? 叶瑾夏眉心微蹙。 昏暗中,脚步声起,疏朗身形闯入视线中,叶瑾夏错愕。 “叶将军,时辰不早了。” “多谢殿下。” 叶昶声音低沉沙哑,怕是一晚上没睡,此时强打起精神,还是不难察觉他的虚弱。 “那便上路吧。” 形容枯槁的叶安之被带了出来,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依依不舍,就这样被带离叶昶身边。 再是不舍,叶昶也不曾挽留。 叶瑾夏心底无声冷笑,许久,方看向温如言,“为何要告诉我?” 温如言但笑不语,叶瑾夏突然想起,温如言还欠过她人情,“温大人与我,两清了。” “是么?” 叶瑾夏听这声音觉着不对劲,“怎么,大人还想多还两个人情?” 温如言背过手,走了,只留给叶瑾夏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叶瑾夏不多想,打道回府,又若无其事地爬回床上睡觉。 睡是睡不好了,脑子里都是事,翻来覆去都心烦意乱的,索性起了,去找林大夫。 “林大夫,老夫人的病情如何?”她现下只关心老夫人,对府中其他事不作他想。 林大夫叹气,“二小姐,老夫人的病已是旧疾,沉疴难愈,恕老朽无能为力。”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叶瑾夏还是不敢相信,一向精神矍铄的老夫人竟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 “二小姐,同为医者,想必你已心中有数,老朽行医多年,阳闭中风之症,也并非不曾遇到,但老夫人的病症尤为严重,脑内瘀血阻塞不通,实在是......”林大夫说着便摇头叹气起来,他束手无策,亦是难过,某些话也说不出了。 叶瑾夏都懂,正是因为懂,才更加不敢置信。 浑浑噩噩地回了碎雨阁,收拾一番又去锦荷园瞧瞧老夫人,老夫人昏睡时日愈发地长了,也只是偶尔清醒,精神状态也不好,吃不下东西,自是消瘦了。 叶瑾夏对结果已了然于胸,方觉得难以面对。 一声痛哭炸裂,打破了府中死寂。 袁氏哭得伤心欲绝,似乎在哭嚎着什么。 老夫人在睡梦中亦皱起眉,叶瑾夏心中火大,吩咐院子里的人都看好了才离开。 “我的儿啊!”袁氏嚎啕,声泪俱下,不似作假,显然是得了‘叶安之’被斩首的消息,尸首已经让叶昶的长随带了回来,只等过了头七便入土为安。 只是叶安之是罪犯,且谋杀重臣之女还陷害他人,妄图逃过一劫,罪加一等,所以极有可能停灵时间会大大缩短,想必袁氏更难接受这个消息。 叶迎春跪着,徒自垂泪,一身白衣素淡寡净,倒是难得一见的装扮。 灵堂里寂寥,纸钱烧出的飞灰飘散,明明灭灭,熏人视线。 除了府里的人,再无外人入府祭拜。 现如今,谁还与将军府扯上关系,便是与国公府唱对台戏,没几个人敢冒这个风险。 叶瑾夏只看了几眼,便转身离去。 遇上一身素白的厉王,她微微侧身,便自行离去。 “这是你大哥,不去上柱香?”厉王冷淡地喝止她。 叶瑾夏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道:“是与不是,谁知道呢?” 厉王不悦,“你这是何意?” “王爷快些去,莫冷了灵堂。”叶瑾夏语涵嘲讽,转身离开,径直去了国公府。 今日是元姝头七,今日便要起灵,之前一直关押在诏狱中,无瑕顾及此事。 于情于理,她理应祭拜,上一炷香。 门房接了她的拜帖,看到叶字,差点没将她赶出去,还是元祐救场。 元姝死得无辜,又死得惨烈,尚未出嫁,在最好的年纪前来京城不过是想寻一户好人家,却客死异乡,都不能魂归故里。 流苏对叶瑾夏很敌视,只是不曾在元姝的灵堂里捣乱。 叶瑾夏规规矩矩地跪下,心下默念悼词,“元小姐,这条命算我叶瑾夏欠你的,有生之年比帮你报仇雪恨,真凶也好,帮凶也罢,一个都逃不掉,望你一路走好。” 她磕头,额头触地,实打实的响头。 整整三个,额头都青了。 流苏惊呆,被人提醒,才立即烧纸钱。 元祐送她出去,神情多忧愁,“表妹,你不应该来的。” 此举无异于将自己与将军府隔绝开来,虽说叶昶此时在朝堂受多方打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叶昶不见得会垮,一旦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怕是会清除余孽,而叶瑾夏便会成为他最顺手也最切齿的祭刀者。 这些道理,叶瑾夏心下都明白,只是过不了道义这道坎。 她是想复仇,却也不想做个无情无义的渣滓。 这条命,就是她欠元姝的! “我知你手段多,可到底不一样,从古至今,父杀子,名正言顺,可子弑父,却是大逆不道。”元祐轻轻扯住叶瑾夏的衣袖,虽然痛恨叶昶两面三刀,可也担心叶瑾夏落个大逆不道的名声,于她,并不好。 叶瑾夏抽出袖子,淡淡道:“叶安之没死,刑场上被斩首的,不过是叶昶找来的一个替死鬼,叶安之已经被送去边疆,改名换姓,过不了几年,会是另一个叶昶。” 第188章 飞来横祸 叶瑾夏身体调理得当后便重新回了太医院当值。 见到她,众人神情大都有些许变化,也没有过分针对她,只是较之从前,到底多了些敬畏,所以下意识地远离危险。 毕竟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可不是一般人。 凳子还没坐热,东宫便差人来唤。 太子妃依旧冷眼待她,甚至还多了几分厌恶,兴许是为了元姝一案,亦或者是因为最终是叶安之抵了罪而她安然回府的缘故。 “莫要放在心上。”太子妃离开后,太子方嘱咐了一句,“她只是在意我的身体。” 叶瑾夏的事迹众所周知,对此褒贬不一,但不可否认,并不是个好揉捏的软柿子。 “微臣晓得。”叶瑾夏一直都很了解太子妃是个耿直的姑娘,所以心思都放在太子的身体上,“殿下最近感觉如何?可有胸闷气短?” “偶尔,不常有。”太子寻思片刻,露出浅浅的笑来,“昨儿个还去御花园赏花,最近进贡了不少名花。” “那便好,不过殿下还是要注意,不能再受风寒。” 叶瑾夏抽回手,作好记录。 脉象平稳,倒是比之前强劲许多。 “嗯,按照你的方法调理,却有奇效。” “奇效不敢。” 太子笑笑,喝药之后,叶瑾夏自作主张给他拿了蜜饯。 “小丫头,你这是自己想吃了吧?” “殿下宫里的蜜饯味道特别些,当是多加了几分酸枣、山楂,吃着甜味适中,酸爽可口,回味无穷。”叶瑾夏又多吃了两嘴。 “这些便带回去吧。” “谢殿下赏赐。” 太子轻呵了声,觉着好笑。 叶瑾夏胆子又大了些,索性靠着床坐在地上了,谈起入狱一事,面露唏嘘。 “你如何得知是他?”因为此案涉及牵连甚广,秦湛查明之后,早已将卷宗呈上,其中曲折详细描述,都很明白这是陷害,只是到底好奇她如何得知。 “元姝死时,身下皆为黄白之物,脖子上有指痕,血液不成喷溅状,可见是被人掐住喉咙,窒息而死,穿胸一刀实乃掩人耳目之举。” “凶手为了陷害于我,才多此一举,但身上必定会沾上血迹,府里人多,来来往往,若是沾了血腥,必定引人注目,所以会换衣服。” 叶安之便换了衣服。 “可你怎知一定是他?” “确实,他打翻了酒盏,有两人都换了新的衣服,但指痕不会说谎,只有四个指头,又是左撇子,当日在场之人,便只有他,况且元姝临死前必当拼命挣扎,指缝里沾着皮屑,是抓伤了凶手,而她手上又抹了蔻丹,被擦去些许,凶手的手上、衣服上应该也会有痕迹,综上所述,唯他一人耳。” “你的心思倒是缜密。”太子低声赞叹。 从醒来发觉自己身处险境到被人发现道破,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不到。 而叶瑾夏不仅不慌不忙,还从容地发现了诸多疑点,只要有迹可循,都能找到真相,说是这样说,但大多数人当时就慌了神,说话神志不清,难免造成冤假错案。 叶瑾夏轻笑,“太子殿下谬赞了。” 若说她心思缜密,还比不上太子。 太子固守东宫,虽沉疴多年,又群狼环伺,但其地位稳固,除了体弱多病被朝臣拿了做文章,几乎挑不出错处,对待国家大事,亦有独特见解,即便足不出户,消息亦是最为灵通的人之一。 其手段可见一斑! 只是拖着如此病体,若继续忧思过重,只会越拖越重。 那些窥伺已久的饿狼,不消做太多动作,太子的病便能拖垮东宫。 叶瑾夏神情凝重。 “你还在担心本宫的身体?” 叶瑾夏连忙跪下,“微臣——” “不必多礼了,你已经尽力了。” “可——” 太子笑笑,“无妨,你的出现,已经算是给本宫的恩赐了,这些时日,算是偷来的。” “殿下万不可灰心,臣必将全力以赴,调理殿下身体,只是殿下亦不能掉以轻心。” 太子幽幽看她,良久,长长叹气,“本宫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 ———— 出了宫门,阿七来报。 叶旸入狱了。 叶瑾夏陡然变了脸色。 叶旸是她三叔,虽然只是同宗叔伯,并非老夫人所出,但叶旸待她倒是极好。 而叶旸更是一员猛将,本是豫王麾下,因为谋反一案受到牵连,被贬凉州。 宣府将领多贪婪,徐文胜办过一次贪墨案,但贪墨不止,叶旸的性子刚直,怕是难以融进去,兴许会受到排挤。 现在叶旸被摘了乌纱,由锦衣卫收押。 听到此处,叶瑾夏反倒松了口气,若是锦衣卫的话,还算好办。 她的人暂时不能动,也没有相识满天下,但元祐的面子还是可以看的,退一万步来讲,叶旸与叶昶这个神勇大将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应该不会太为难。 叶瑾夏找了元祐,尚未开口,元祐便已经说明此事,“我已经打点好了,哪个人胆敢对他动用私刑,小爷我劈了他。” 叶瑾夏乐了,“你怎么还这么风风火火的?” 元祐不以为意,“习惯了,哪有那么容易改?” “这个倒是。” 叶瑾夏回府,叶旸被收押一事,府中已经得了消息。 徐氏着急,但老夫人病重个,又不便去找,她着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 叶瑾夏见她坐立难安,柔声劝抚道:“三婶娘,你大可安心,三叔性子刚直,虽说容易得罪人,但绝不会做出有损国家之事,必定会逢凶化吉。” 徐氏心忧叶旸,这种宽慰之言如何听得进去,但也不泼叶瑾夏冷水了,勉强坐下,长吁短叹。 叶宁之使了个眼色,叶瑾夏便同他一起出来。 “有元祐威名坐镇,三叔不会吃多少苦头,你大可放心。” 叶宁之并不担心此事,他更担心叶旸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我得了消息,凉州修建防御工事,工人产生暴动,打死了巡察监军王鹏,原本他作为凉州知府,顶多就是个玩忽职守罪,但他上奏疏举报边军贪墨,将领抱团,官匪勾结,沆瀣一气,所以才......” 第189章 心慈手软 “父亲查明修建工事所用砖石皆为残次品,期间几度坍塌,压死了人,但下头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凉州虽然地形偏远,却是商人出使的必经之处,颇为繁华,而修筑工事,期间必然利润颇丰,有奸商参与其中,低价买卖劣质砖石。 中间的差价,可见一斑,原本没有大的变故,但父亲偏要查明真相为无辜丧命的工人讨一个公道,才有了后来工人暴动,打死督办杜洪,这杜洪身后必然有人,原本死了也就死了,可是丧命的还有十多个工人,不知怎么就被放出了风声。 宣府将领索性联合起来恶人先告状,参了父亲一本,这件案子便压不下去了。” 叶宁之简单地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说着也是唏嘘不已—— 世道不公! 宣府贪墨案才落下帷幕不久,又搞出这样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头疼。 叶瑾夏按着眉心,思索解决办法。 杜洪身后的人不是秦王就是厉王,而这些个联合起来对付叶旸的几位将军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能在轰轰烈烈的贪墨案中全身而退,可见手段不一般。 明知这身后的人物关系复杂,还要硬着头皮往里闯的叶旸,撞了南墙还不回头,若是别人就当看了戏,偏生是她叔,又是难得的正直文臣。 不救不行!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不要乱来。”叶瑾夏提醒叶宁之,她怕这个人关心则乱,想出劫狱的法子。 “我搜集具体证据。” “嗯。”叶瑾夏又转身看他,“大可以放心,有元祐在,叔叔不会受苦。” “我知道。”叶宁之很冷静,不冷静的是徐氏,虽说二人聚少离多,但叶旸冒着杀头的危险将徐氏带回来好生照顾,这份恩情,徐氏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你安抚好婶婶,不要乱来,老夫人那里也别去打扰了。”叶旸到底不是老夫人所出,又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虽然闹不到诛九族的地步,但于现在的叶昶而言,稍有不慎,便会惹祸上身。 叶宁之沉默片刻,亦点头应下。 “其他的事交给我了,你也小心。” “有劳。” 叶瑾夏轻笑,“若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少打阿七的主意。” 叶宁之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愤恨地瞪她,倒是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 叶瑾夏歪了下头,流氓似的笑了起来。 叶宁之道了声胡说八道,便匆匆离开,跟逃避什么似的。 密室里,靖王很着急。 叶旸出身武术世家,但论武比不过叶昶,最终选择以文入仕,虽然未登三甲,但科举排名也是很不错的,文武双全,加之叶府权势加持,他也算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御史大夫,最后官居正三品兵部侍郎。 但是因为为豫王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异议,所以被贬至凉州做一个知府,至今也没被调回来。 现在出了这个事,不仅调不回来,很有可能还有杀身之祸。 “这件事都已经捅上天了,群情激奋,要求严惩叶旸,圣上肯定要严办。”元祐喝了口水,仍是口干舌燥。 靖王喝道:“怎么可能,叶旸为了那十几条人命奔波劳碌,落得这个下场,岂不凄凉?” 天真! 叶瑾夏心底无声叹了口气,经历诸多事情,怎生还是这般天真呢? 她讥诮一笑,“王爷,官字下面两张口,上面怎么说就怎么说,宣府边军是这么上奏的,内阁便是按这个罪名向锦衣卫下的条子,至于事实真相如何,呵呵,那又如何?” 他们都很清楚,叶旸无罪,可是除了他们,谁又真的在乎呢? 靖王神情凝重,又失声了。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 “如果要判的话,该......怎么判?”靖王眼皮直跳,声音很低。 “按宣府那群人递上来的折子看,要么是斩立决,要么就是秋后问斩了,那群渣滓,别栽在我手里。”叶瑾夏说着又低低地笑出了声,眼中冷光闪烁。 “表妹,叶旸究竟是定的什么罪?”元祐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传令下去,任何人都不准对叶旸动用私刑,但听到这么严重的后果,他还真有点拿不准了。 “监管不力,唆使工人暴动,草菅人命......啧啧,网罗的罪名还真不少。”叶瑾夏不屑地冷哼几声,便止住了话头。 “那表妹有何妙计?”元祐见叶瑾夏手指曲起,在桌上敲着,便知她心中已有计较,忍不住又好奇,同样是人,怎么脑子用起来就是不同? 叶瑾夏略有些迟疑,还有些犹豫,“有点想法,就是不知道用起来怎么样。” “嗯?”元祐催促,“那就快说,我们听听。” 叶瑾夏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也是受了叶昶的启发,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救出叶安之,那就暗地里李代桃僵。 宣府边军知道派人串口供诬陷叶旸,那她也可以改口供,办法是人想的,正面不行,旁门左道她可是多得很。 只是死的人,怕是又得添上十余条。 “可是,这未免也太残忍了吧?”靖王听罢,竟然要用那么多条人命换叶旸一条命,他真觉得叶瑾夏的手段过于狠毒了。 叶瑾夏嗤笑,“那你去劫狱吧,这件事我爱莫能助。” 靖王噎住,“不能再想其他办法么?” “可以啊,劫狱,方便快捷。” “......” “王爷,叶旸不能冤死。”叶瑾夏强调,死,他们都不怕,可死有重于泰山,也能轻如鸿毛,叶旸若是着了那群渣滓的道而冤死,这世道可就太不公平了,而她,穿过了尸山血海,为求的不过公道二字,岂可在此地折了信念。 靖王扶额,“但是用十几条无辜性命换叶旸,你的心也太狠了!” “王爷,指证叶大人的,虽然只是宣府的士兵,可是没有人的手脚是干净的,沾的血里无辜性命的数量怕不会比上阵杀敌的数量多,他们死得不冤。” 元祐声音忽高忽低,难得郑重又正经,靖王都错愕地看他,他陡然沉下去的嗓音如同一根针,扎进他心里,“况且,过分心慈手软,难成大事!” 第190章 始末原委 借了元祐之名,叶瑾夏成功地进了诏狱。 温如言见到她,便知她意欲何为,指尖摩挲着绣春刀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瑾夏行了福礼,“温大人,小女探望叔父,请您高抬贵手。” 温如言启唇,“如果某不让呢?” 叶瑾夏微笑,“那便算了。” “......”叶瑾夏如此轻易地放弃,这可不像她的风格。 温如言欠身,眉梢的笑意越发浓烈,“请。” 叶瑾夏见到了叶旸,虽然并未对他用刑,但长达半个月的风霜奔波,没个好的遮挡,风吹雨淋,更不用说吃穿用度了,能把他当人看,已经很看元祐的面子了。 依旧保持旧习会束发,但很显然,没有铜镜何以正衣冠?所以依然有些散乱,只穿着单薄的中衣,略有些发黄,袖口、衣角处不知在哪沾了污秽,这大冬天的,缩在墙角,发抖取暖。 叶瑾夏鼻尖微酸,叶旸啊,文韬武略,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即便在凉州那样的地方呆着,犹存文人气质,武将风范,丝毫没有颓然丧气。 可那样的人,现在,竟是不成人样了,唯独那双眼睛,依旧冷定明锐,丝毫不层流露出半分懊丧后悔。 叶瑾夏轻声道:“二叔。” “夏姐儿?”叶旸很惊讶会有人来看自己,听到她说话,还都不确定。 “嗯,我是夏姐儿。”叶瑾夏侧身,狱卒打开了锁,让她进去。 叶旸手脚都戴了枷锁,行动很不方便,叶瑾夏快步走进去,扶着叶旸坐下,“二叔,你受苦了。” “夏姐儿,你怎么来了?”叶旸也不是没理由诧异,他都好几年没见叶瑾夏了,虽然还挺喜欢这个小侄女,但到底时间已久彼此生分,况且这诏狱,也不是拿了钱就能进得来的,不付出点代价,叶瑾夏根本不可能如此自由。 叶瑾夏也坐下来,地上铺着稻草,不久前,她也在这住过,所以毫不在意地一撩下摆就在叶旸身边坐下,“二叔,您都瘦了好多,我带了食物过来,还是热的呢,您尝尝。” 叶旸迟疑,想问些话,叶瑾夏已经麻利地打开食盒,把精致的菜肴一一摆开。 叶旸吸了吸鼻子,饿了,到底这段时间没吃过一顿好的,在凉州也不可能有这般色香味俱全的京城特色菜肴。 他端起碗开吃,吃相倒也不难看。 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好一会,叶瑾夏抬眸,过了几息时间,确定脚步已经走远了才拉开了正题。 “二叔,您和我说说,此番被冤入狱究竟所谓何事。” 叶旸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事情是这样的。”犹豫了许久,叶瑾夏的眼神都很坚定,叶旸才开口了。 “此案起源于五年前,凉州毗邻他国,又是商业往来重地,边防安全尤为重要,每年国库都会下发一批数额巨大的钱资用以修筑防御工事,只是运送来的砖石却掺杂了劣质软石,质地极脆易碎,四年前出了一档事故,工事倒塌,压死了十余个工人。” 对这件事,叶瑾夏有所耳闻,阿止也曾调查过此事,但之后凉州动乱,此事便不了了之,而再往后,阿止便出了事,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这件案子便压了下去,不曾想,现在又翻出了风浪,叶旸都被卷了进来。 “这个案子几乎没翻出任何风浪,我也是查阅凉州卷宗时无意间看到了这个案子,有个劳工向当时的知府递交了状纸,但那个劳工当天便暴毙而亡,而那十几个劳工的妻女不知所踪,我暗中寻访,不是远走他乡,就是被流落烟花之地......” 说到凄惨处,叶旸神情已然变得极为悲壮。 “我穷己之力,只为给这些无辜丧命的劳工以及他们无辜受难的妻女讨一个公道,只是难为你婶子,为我受累。”说到徐氏,叶旸眼中显出几分愧色,坚毅不屈的面庞也柔软了些许。 “二叔,这件事曲折颇多,怕也不止这些内情,还请细说。”叶宁之已经派人调查了,但是一些细节,只有叶旸这位当局者才更清楚。 “我身为一方父母官,辖地发生这般严重的冤案,必定要为民发声,但修筑共事由兵部与工部统筹,我无权管辖,只能从修筑工事的负责人处下手,但他一直含糊,打太极,我进不去,也拿不到实际证据,可是这些人胆子太大了。” 叶旸眼中滑过一抹冷笑,凄凉道:“中饱私囊的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一次尚有些忐忑,不曾做得太过明显,可第二次、第三次便肆无忌惮了,掺杂的石料品质越发低劣,我调查此案时,工事再度发生坍塌,十余个工人当场殒命。” 眼中淌下两行清泪,叶旸喉间挤出压抑的呜咽,他紧握着拳头,难受得很,“我从未见过那般凄惨的死状,尸首分离,甚至支离破碎,五马分尸也不过如此,有的不成人形,刨了好久还拼不出完整的尸体,我......” 后来的事,叶瑾夏也知道了。 叶旸要尽父母官的责任,所以他铁了心要为民发声,为他们讨回公道,也想揪出蛀虫。 但宣府边军,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的状纸,还没有走出凉州便被截了下来。 工人暴动,监工被活生生踩死,而宣府联名上书,叶旸成了替罪羊。 十几个证人远赴京城,指证叶旸。 若非元祐斡旋,叶旸早已只剩尸首。 叶瑾夏心下发凉,越是了解真相,便越知其间黑暗。 上至尚书,三省六部,下至边军每一个人,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阿止不过是碰了其中的一根线,反弹之剧烈,竟让他丧命,三千出云铁骑,一朝全军覆没。 而叶旸,误打误撞,拔出了其中一根线,将迎来何等狂暴的报复? “二叔,此举可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叶瑾夏拿娟帕,小心翼翼地拭去叶旸脸上的脏污和水泽,喃喃低语,眸光已然沉了下去,“索性,再捅个彻底些。” 运筹三年,是该有大动作了! 第191章 流言四起 叶旸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街小巷,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叶旸入狱这等大事。 传播虽然广泛,但版本却相当一致。 叶旸文武双全,两袖清风,是正直清廉的好官,作为凉州一届七品芝麻官,敢于为民请愿,但庙堂之上出了奸臣,勾结宣府边军及富豪乡绅,对修建防御工事的拨款中饱私囊,污蔑叶旸不止,打杀数十工人,全都栽赃给叶旸。 不知从哪流传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上下。 士子文人争相奔走相告,为叶旸请愿。 不过一天时间,已经有上百文人发表诸多针砭时弊的观点,明朝暗讽,直指三省六部,诸位亲王,甚至于袖手旁观的叶昶,也遭受无端诘难,这位神武大将军,被人说成了熊包将军。 “表妹,你这一手也太黑了吧?”几乎所有能拖下水的人,全都拖到了流言的漩涡之中,而这,全都出自叶瑾夏的手笔,元祐想来都有些后怕,当年若是叶瑾夏将这些手段用在他身上,那可就......怕是渣都不剩了! “这些不过是开始而已。”叶瑾夏笑笑,不做这些事,叶旸很有可能就会无辜丧命,最后安个畏罪自杀的罪名草草了事,之后便是翻了案又能如何,一个清名,比起一条命,算个屁! “表妹,你这样让我有点怕啊。”元祐搓搓手臂,神情诡异。 叶瑾夏嘴一撇,冷淡道:“少废话,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正在做呢,很快就好了。” “嗯,那还差不多。” “表妹,五芳斋出了新的点心,吃么?” “行啊,一样的来一份?” “......你这是抢劫!” “呵呵。” 叶瑾夏撑着下巴,面露狐疑之色。 流言发酵的速度远比她想象中要快,甲子直告诉她,不止一拨人在做这件事。 很显然,不是元祐在背后推动,那又会是谁呢? 不仅如此,还在她的基础上,把水搅得更浑了。 要说手段心机,这个趁东风的,才是真阴谋!而她还找不出,这很恼火! ———— 元祐走进大牢,手里拎着几大壶好酒,还有好菜。 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死刑犯们见了他,眼睛都亮了。 “小公爷,又给我们送什么好吃的来了?”七八个人扎堆凑了过来,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呆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里,早已是死路一条,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实属不易,更何况这人还能给他们带点吃食打打牙祭,更是滋味美妙。 元祐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没有犹豫,很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件事请你们帮忙,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让人替死,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遭见识,可自己做,元祐还是有点难受。 他灌了口酒,努力想看上去轻松些,但神色却相当凝重。 几个人忙着抢鸡腿,抢好久,只是抽空看他一眼,其中一个,含糊不清地道:“这算什么事?我们早就是死路一条,与其被那些个杀千刀的人折磨死,还不如英勇赴死。” 他灌了口酒,啧啧直叹,“好酒!” 元祐看他,又缓缓看过去,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可是——” “啰嗦什么?”一个人把酒推过来,神色豪爽,仿佛这顿饭不是催他去死,而是洗尘宴一般,“反正都是死,帮小公爷一个忙,又有何不可?” “我们都是背着人命的,过的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日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牵挂。” “就是说,老子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换了别人或许还不乐意,但是小公爷嘛,老子敬你是条汉子。” “哈哈,喝酒!” 元祐心中苦涩,闻言也是笑了,端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灌了小半坛,众人起哄,“小公爷,好酒量!” “不过啊,能不能再给我们搞一顿断头饭?”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好,喝酒!” 元祐走出大牢,望着明月高悬的夜幕,解决了一桩大事,原本应该轻松的心情,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叶瑾夏当值,瞧过太子病情之后,退出了东宫。 太子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但病体沉疴多年,要想就此好转也甚为艰难,须得好生调理,出不得半点岔子。 从太医院出来,走在大街上,还能看到文人们为了叶旸一案奔走相告。 如今叶旸一案闹得太大,上达天听,景泰帝发了好大一通火,勒令三司会审,务必要尽快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叶旸也由锦衣卫的诏狱被转移到刑部大牢。 而流言还在发酵! 国子监的士子们,聚众挑事。 人的劣根性有三味,流言便是其中其中一味,三人成虎,能害死一个人,也能拯救一个人。 国人有喜欢热闹的毛病,不论是看到的热闹还是听来的热闹,皆喜闻乐见,这个毛病大抵传承了几千年,至今不衰,所以京城市井之中,从来不乏流言,或确有其事,或煞有介事。 同时这个毛病还衍生了一个很不好的后果,那就是盲听盲信,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求证,从不怀疑,故而中国上下五千年,朝代更迭不知凡几,往往某个领头人站在高处随口说几句谣言,麾下便能很快聚集十数万造反大军。 只要有个领头之人,不愁这把流言之火烧不起来。 “国朝养士,正为社稷危难时匡危,奸佞当道时扶倾,如今忠臣无辜被构陷,身落囹圄,朝堂不靖,黑白不分,天下难安,正是我等愤而诛讨之时,诸兄还在等什么?” 何昀振臂一呼,士子愤而相应,“同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往刑部。 何昀隔空与叶瑾夏对视,相视一笑,便错身离开。 袁六郎未曾与他们同去,留在街上,见到叶瑾夏,复又走了过来。 “表妹,多日不见。”袁六郎礼貌地问候叶瑾夏,她抿唇微笑,神情淡然,“有劳惦念,区区小事,不必挂齿。” 袁六郎压低声音问道:“今日之事,可是表妹一手策划?” “六郎说笑,瑾夏不过一介女流,何尝有如此本事?” “呵,是么?” 第192章 打草惊蛇 刘武带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刑部。 “什么人如此嚣张?胆敢擅闯刑部?”被守卫拦下了。 刘武面无表情地看他,然后龇牙一笑,亮出了腰牌,“让开。” 嚣张? 他可是锦衣卫,上头有元小公爷罩着的,这么个无法无天还背景强势的头,他们怎么能不嚣张? 除了造反,什么都敢! “锦衣卫?”人人闻之而色变的锦衣卫?臭名昭著的锦衣卫?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锦衣卫来做什么? 锦衣卫出场不见血,怕是很难,可是想来刑部杀人,太过分了! 不行,一定要问清楚!—— “你......你们来做什么?”被刘武盯着,守卫一秒就怂。 “保护人质。” “啊?”他呆了,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推阻,“叶旸已经严加看管,插翅难逃,便不劳锦衣卫出马了。” 刘武早已备好了说辞,反正他们是无法无天的锦衣卫,什么话不能说?“叶旸乃重犯,不得有半分闪失,越狱尚是小事,可若是被不法之辈暗害谋杀,可就另当别论了。” “怎么可能?” “那我不管,此案兹事体大,不容有失,我奉上级命令在此守卫,谁若阻拦,便是与我锦衣卫为敌,我定要让他好看!” 刘武理直气壮地推开守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走进了刑部大牢,本来还挺宽敞的地方,也变得有些拥挤。 守卫、狱卒们都目瞪口呆,天惹,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锦衣卫保护犯人,他们不是以折磨犯人为乐么? 叶旸也是蒙的,他左看右看,除了他们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什么都认不出来,“你们是?” “回禀叶大人,小公爷命我等在此守候大人安全,大人尽管放心,有我们兄弟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刘武对叶旸尚算尊敬,他们锦衣卫乃天子亲师,也算横行无忌,但对叶旸这样为民请愿的好官,平心而论,自己做不到,但也是心存敬佩。 目光微凝,便带了几分轻蔑飘忽,掠过一些人,冷冷地勾了下嘴角,指桑骂槐道:“更不要提那些心怀不轨之辈,谁若靠近大人三尺之内,必叫他血溅当场。” 晚些时候,元祐便得了刘武的消息,大惊失色,立即找到了叶瑾夏。 “表妹,你猜得还真准,有人想对你二叔动手了。”元祐拿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一些饭菜,被下了剧毒。 显然是有人想趁机用毒害叶旸的性命,只是刘武多留了个心眼,验了毒。 送菜的人当场毙命,而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能查到的人全都被处理了。 由此可见,背后之人,力量何其强势。 叶瑾夏冷笑,“这是自然。” 叶旸将这密不透风的天都捅了个窟窿出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又会有多少人坐立难安。 虽说这张网,牵一发而动全网,牵涉影响极广,不见得叶旸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可小心驶得万年船,比起应对挑战,不若将麻烦扼杀在摇篮之中。 只要叶旸‘畏罪自杀’,此案便成了无头悬案,不了了之。 普天之下,还会有谁记得那些无辜惨死的工人和受尽苦难的妻女? “那表妹,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元祐紧张起来,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刺激。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肆意嚣张了! “打草惊蛇已经够了,现在便到了胡说八道的时候了。”叶瑾夏喝了口茶,慢吞吞地道:“两日后便是三司会审的日子,准备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顿了几秒,她扭头去看神色不虞的靖王。 他不太开心,显然并不喜欢叶瑾夏为叶旸翻案的做法,可又苦于自己并无更好的计策,所以心下烦乱。 “王爷,非常事有非常法,您便安心等吧。”除了这样的话,叶瑾夏也不知还有什么好说的,又叮嘱元祐注意动静,便散了。 她沐浴着清月,在院子里踱步。 脑子里有很多线索,看似独立,却又交错,但还理不清一个清楚的思路,只是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阿止,我一定会找出所有真相,替你洗刷冤屈,让那些欠了你的,加倍还回来。”叶瑾夏仰头,望月,心底无声感叹。 一定! 叶瑾夏突然回头,“谁?” 她听见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这安静无风的夜里,极为刺耳。 院子外站着一个人,树的阴影打在他身上,看不清脸,明明灭灭间,颇为诡异。 “出来。”叶瑾夏退了几步,眼中尽是戒备,阿七也应声而到,落在她身边,关注下周遭环境,确认没有其他埋伏,突然剑光拔起,身形一跃,手中利刃出鞘,朝那人面门劈了下去。 “叮——” 双剑交击,阿七身形变换,却仍然没有将对方彻底逼出来。 叶瑾夏观战,看得清楚,这个人是个高手,阿七动手很出其不意,但对方还能不落下风,可见身手很不一般。 刀光剑影,寒芒在背。 那人很快就退走了,几个闪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阿七只跳上屋顶,见人实在逃得太快,也没有继续追。 她退回来,面露异色。 “阿七,怎么了?”叶瑾夏询问。 “他的身形很眼熟,有点像那个疯女人。”阿七沉吟片刻,又以坚定的语气重复一遍,“确实就是她!” “她?”叶瑾夏也很诧异。 捡回来的女人,她至今都不知道名字,只是有些眼熟,这几天又施了一次针,状态确实比之前好,但是就能够认出她并记住她,还摸到府里来了,这就有点意思了。 “如果真的是她,大晚上来找我,你说所为何事?”叶瑾夏歪了下头,露出古怪之色,“这么好的身手,绝对不是普通人。” 阿七摇头又点头,顺着叶瑾夏的思路分析,“如果真的打,她不是我的对手,但她的轻功很好,武功路数刁钻,应该接受过暗杀之类的训练。” 叶瑾夏突然打了个寒颤,脑子里浮现的是豫王府里阿止畏罪自杀的景象,她喃喃道:“也许是她杀了阿止!” 第193章 欲盖弥彰 是夜。 叶瑾夏趁夜出府,往医馆去了。 现在将军府里,除了老夫人,没有人能压得住她,就是叶昶,也拿她没办法,而袁氏母女两,虽然想拿捏她,可也有心无力,所以她几乎是横着走的,就是大半夜出门,也没人敢说什么。 既然要捉贼,那就得抓紧时间。 医馆大门半掩,暖黄色的光透出,从门缝里能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 “救命!”医女惊慌失措的求救声传来。 叶瑾夏立即推门而入。 疯女人在掐医女的脖子,医官摔在地上,还砸坏了许多东西,碎片撒得满地都是,乱七八糟,好不狼狈。 阿七得了叶瑾夏的话,出手救人。 差一点就让疯女人逃脱了,费了点力气才将她制服,即便手脚被绑住,疯女人还在拼命挣扎,阿七索性将她绑在外面的柱子上,随她去了。 医女摸着脖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疯女人。 叶瑾夏试图安抚她,手才伸出去便被打开了。 “不要过来,救命!”医女惊慌失措地缩成一团,显然是被吓坏了。 叶瑾夏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无事,她已经被绑起来了,不要怕。” “嗯。”医女怯怯地看她,许久才安静下来,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 叶瑾夏安抚着她的情绪,目光却在四下逡巡,并无异样。 只是总觉得违和。 “好姑娘,不要哭了。”叶瑾夏扶她起来,慢慢将话题引导了疯女人身上,“她这几天情绪一直都不稳定么?” “不是的,之前还好好的,她在屋子里坐着发呆,挺安静的,方才突然就发疯了,把这些药草全都扔在地上,父亲去拦她,被推倒了,我去拦的时候就被掐了脖子,我......” 说着,医女又哭了,看来是吓得不轻。 还有的问题,叶瑾夏没机会问了。 不过刚刚得到的信息已经够了。 疯女人没有出去,那出现在她院子里的人是谁? 难道真的是阿七看错了? 叶瑾夏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扫过院子,阿七用的军队里的结,疯女人越挣扎越绑得紧,最后连嘴里也塞了东西,还在支支吾吾,眼底的凶光是越发的亮了。 “嗯......”叶瑾夏无法判断她是否已经恢复正常,可是始终觉得不对劲,到底哪里忽略了? 叶瑾夏收回视线,掠过医女的脖子,她之前一直双手捂着,叶瑾夏没注意,现在去看,心里一惊。 阿七拿了两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够普通人家里两年的开销了,弥补医官里的损失也够了。 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 叶瑾夏又开了一副方子,针对疯女人过于激动的情绪,只说让他们看顾一番,不用将她解绑,这样既避免疯女人再度发狂伤人,也能省去很多事。 叶瑾夏离开之后,医女从虚掩的门缝中看到她们确实走远,才回过身去看被绑起来的疯女人,“你还好吧?” 医女不敢给她松绑,武力值太高,不是对手,这样对话,相对有些安全感。 “没事,给我松绑。”疯疯癫癫的样子转瞬便被冷淡疏离的姿态取代,并不冰冷的眼神却极有威慑力,不过是看了医女一眼,她便乖乖地去解绳子。 “你解不开,用刀。” “哦。” 医女小心翼翼地用刀划开了绳子,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疯女人,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疯子。 “你叫什么名字?”医女小声地问道。 名字? 已经很久没人问过她的名字了,自己都快忘了真正的名字,常用的只有一个代号——十一。 她是一把刀,以人为刀,专做杀人的活计,在她之前,有十个人都为之付出了生命,她是第十一个,所以叫十一。 可她是有名字的。 她的名字,只有一人知道。 十一眼底很快滑过一抹凶光,转瞬即逝,她按捺住心头的杀意,淡淡道:“莫要多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是。”医女瑟瑟发抖,不知怎么了,她突然觉得很冷。 “今天晚上的事不要说出去,否则——”十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威胁意味很浓,“我会留下来,若是有人来问,大可继续说我疯了,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我什么都不知道。”医女很懂她的意思,虽然害怕,可是她也没有胆量拒绝十一的要求,更何况,还有不菲的报酬。 十一懒散地嗯了一声,走进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她也无所谓,和衣便睡下了。 医女站在外面许久,到底没有进去收拾。 叶瑾夏从小巷里走出来,这条巷子连通医馆的后门,里面的动静,几乎一清二楚。 阿七蹙眉,“小姐,你如何得知她是装的?” 叶瑾夏指着脖子,解释,“一个疯子,她的力气很大,足以把人掐死,但医女的脖子上,指痕并不明显,可见她并没有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受到伤害。” “要不,我去找她?”阿七对医女欺骗的行为颇为不满,叶瑾夏摇头,“不用,这段时间先派人盯着,总会知道这个疯子装疯卖傻的原因。” “嗯。” ———— 太子寝宫内,奴仆跪了一地,太子妃正为太子病情加重而大发雷霆。 “怎么回事?” 底下鸦雀无声。 太子妃怒喝:“来人呐,把煎药的人拖出去大打四十大板!” “饶命啊,奴婢真的不知道。”要被罚的人哭得不能自已,惶恐又焦灼。 “拖下去!” “救命啊!” 太子妃看都不看一眼,满心只有气息奄奄的太子,看他如此难受,更是生气。 “太医呢?” “回禀太子妃,已经去请了。” “让他们快点!” 太医们动作都不慢,可都被太子妃骂了,叶瑾夏不理她,径直走近榻前,为太子把脉。 脉象比之前更为虚弱,而且—— 叶瑾夏突然站起来,震惊而古怪,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殿中跪着的一干人,心底凄凉。 “太子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太子妃没耐心等她支支吾吾,直截了当。 叶瑾夏喃喃道:“太子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