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饱斋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鸠占鹊巢”出自《诗经·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原指男方建成家室,迎娶夫人之意。后比喻强占别人的住屋或占据别人的位置。 动物世界里,鸠占鹊巢,鹊往往无可奈之。若同样的事发生在人类社会里,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 公元一九九二年,当“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响彻整个华夏大地时,当“改革开放”的步伐如春风般遍布大江南北时,浦江市,这座昔日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在经历过漫长的沉寂和等待后,也终于开启了它的新征程。 位于浦江市中心区域东北角的江北区,原是个工厂区,相对于其他市中心区域,这里显得落魄而潦倒,颇有些贫民窟的意味。在江北区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边,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却在这一年里和浦江市一样,迎来了它的新征程。这家名叫“三饱斋”的小饭馆,在1992年新年伊始,从过去只占据一个铺面的街边苍蝇馆,摇身一变,成了一家拥有两层楼面的小饭馆了。 经营这家小饭馆的是一对安姓父子。年长者叫安达飞,今年57岁了。七年前,他毅然辞去了国营饭店大堂经理一职,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饭馆,取名为“三饱斋”。虽然,这只是一间占据不足二十平米的街边铺面,但对安达飞来说,却是一桩夙愿得了。 安达飞出生于江淮,他的家乡盛产“三把刀”——剃头刀、修脚刀和菜刀。而安达飞的祖上便是手拿菜刀的厨子。受家族的影响,年仅12岁的安达飞便被家人送到镇上有名的餐馆里去做了学徒。 那家餐馆就叫“三饱斋”。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当时的经营者对自家出品的饭菜很是得意,认为其既有艳丽的色泽,扑鼻的香气,又兼具美味的口感,可谓是色香味俱全,来此就餐的人,无论是视觉,嗅觉,还是味觉皆可得到满足,是谓“三饱”。 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三饱斋”的经营者在动荡的岁月中,因对未来的不确定,因对未知的恐惧,最终选择了关张,举家逃离,远渡重洋去了海外。 安达飞在“三饱斋”里仅仅做了两年的学徒,可是“三饱斋”营业时熙来攘往的繁荣景象,却在他的脑海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发誓等将来自己学有所成后,一定也要开一家像“三饱斋”这样的饭馆。 解放后,安达飞随着家人一起南下谋生。又过了两年,他在一家国营餐馆里谋得了一份学徒工。从洗碗、洗菜,到切配、掌勺,安达飞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踏实而稳重。经过三十多年的辛勤耕耘,他最终成为了这家餐馆的大堂经理,达到了事业的高峰。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只要不犯错,便可以安然退休,过上安心的老年的生活。然而,心中的那个梦想时不时地便要蠢蠢欲动一下。午夜梦回时,他也总能望见“三饱斋”那明晃晃的金字招牌。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三饱斋”呢?难道这个梦想将永远只是个梦想了吗? 时间来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政策不断推进,“个体户”成了时下的新名词。看到契机的安达飞,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动,终于在50岁那年做出了人生中又一重要选择。他将自己工作多年的积蓄倾囊而出,在江北市的一条小马路边租下了一间铺面,开始经营起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餐馆。在给餐馆取名字时,安达飞毫不犹豫地便写下了“三饱斋”这三个字。这不仅是他儿时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他现下梦想成真的所在。 餐馆面积虽不大,可真要经营起来,仅靠安达飞一人是不行的,而要想再雇个人手相帮,在资金上却也已经不允许了。安达飞在完成店铺所需的所有置办后,已没有多余的资金可以周转了。无奈之下,他把眼光投向了正在拖拉机厂当司机的大儿子。 安达飞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安淮生,现年32岁;小儿子叫安浦生,现年28岁。老伴早年过世后,他便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现今两个儿子也已各自成家生子,但依旧和安达飞住在一处。 起初,安达飞辞职开餐馆,两个儿子都不太赞同,他是靠着一意孤行才将餐馆开起来的。如今,他不但要自己干,还要拉扯着儿子一起帮他干,不知道他的儿子会作何感想?出乎他意料的是,安淮生在得知安达飞要拖自己一起开餐馆后,竟欣然应允了。这让安达飞有些喜出望外,因此,他在深受感动之余,一时头脑发热地承诺,无论将来餐馆经营成什么样子,最终都将归属于安淮生。 就这样,在江淮已经关张数十年的餐馆“三饱斋”,在浦江市再度开张了。七年后,它又从原来的小铺面扩张成了二层楼的小饭馆。新店开张那天,在隆隆的爆竹声中,安达飞望着崭新的金字招牌,不禁喜极而泣。他希望他的“三饱斋”能在自己手上不断发扬壮大下去,他希望他的子孙后代都能像他一样细心呵护着这家来之不易的小饭馆。 正当安达飞踌躇满志地规划着“三饱斋”的未来时,头上突然闪来一道晴空霹雳,安淮生向他提出“不干了”。 “现在国家经济前景一片大好,我想出去闯荡一下,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安淮生是这么对安达飞说的。 “开创什么事业呀?现在饭馆的经营蒸蒸日上,将来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的,你和我一起守着它不好吗?”安达飞低沉着嗓音,郁郁地说着。 “我不想只是经营一家小饭馆,我有更大的梦想,我想做更大的事业。”安淮生雄心勃勃地说着。 “更大的事业?”安达飞气结道,“你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能有什么成就呢?都说四十不惑,你就不能安分些吗?” “您老不是五十岁了还在开饭馆吗?我才四十岁,怎么就不能再打拼一下呢?”安淮生反唇相讥道。 “可你能做什么呢?你除了开车还会什么呢?你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呀!”安达飞一脸严肃地驳斥道。 “您老现在除了一门心思经营饭馆,是不是已经不看报不读书了?”安淮生不屑一顾,“现在正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天南海北处处都是商机,南方沿海城市开办了许多工厂,服装、箱包、玩具、手工艺品……要什么有什么,而且价格低廉。我只要去那儿批发一些商品回来卖,就能赚上不少钱。这比开餐馆来钱快,也赚得多。” “批发商品需要本金,你要上哪儿去弄这些钱呢?” “我自己身边有些积蓄……” “那些钱恐怕不够吧!”安达飞打断了他的话,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平时没算计,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我是知道的,你不可能有太多的积蓄。” “可我有饭馆呀!”安淮生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你休想打饭馆的主意,我是不会允许你卖它的。”安达飞突然板起脸,疾言厉色道。 “我没说要卖它,您老急什么眼呐?”安淮生赶紧解释道,“你曾经跟我说过,这家饭馆将来是属于我的,是吧?”见安达飞狐疑地点着头,安淮生接着说道,“我现在想把未来的经营权转让出去……” “你这不是还要卖我的饭馆吗?”安达飞急切地吼叫道。 安淮生用力摇摆着双手,制止安达飞叫嚷声。 “我不是卖给别人,我想卖给浦生。” “浦生?”安达飞像是没听清般,又确认了一下。 安淮生用力点了下头,肯定道:“是的,浦生。” “浦生能同意吗?”安达飞用着不确定的声音喃喃道。 “不问问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同意?”安淮生似乎胸有成竹,“再说,按您老的说法,这饭馆将来肯定会很值钱的,他应该没有不要的理由吧?” 安达飞不置可否。 “别瞎琢磨了,等浦生回来,我们先找他谈谈不就知道了。”安淮生不耐烦地催促道。 2、群鸟学艺(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浦江市的江北区在建国初期被定义为工业区,这里聚集着大片的厂房、公房以及私房。红霞路是江北区的一条主要交通要道,十几公里长的道路两头,一边是工厂区,一边是住宅区。厂房、公房和私房三片区域就这样被一条马路衔接串联了起来。 红霞路的两侧还密密麻麻地延伸出许多曲曲折折的小马路,整片交通网络就好比是一根树干上叉出许多枝干一样。 安家便在这其中的一条小马路上,是一片私房中的其中一栋。这还是安达飞的父辈当年南下时安置下的一片产业,如今移交到了安达飞的手中。 这是一栋带阁楼的二层砖木结构小矮房,每一层的层高都不高。由于建造年代久远,现下已显出了一副破败的模样。可在四十多年前,这是安达飞一家人到达浦江市后唯一的栖身之所,是他们一家人背井离乡后唯一能给予彼此温暖的处所,即便如今它的样貌已颓败,但它在安达飞心中的分量却是有增无减的。 推门而入,迎面便是一间十来平米,兼具厨房和餐厅功能的客堂间;穿过客堂间往里走,中间部位是一部木质手扶楼梯;最里面则是一间同样十来平米的卧室,目前居住其间的是安达飞。顺着楼梯来到二楼,一边是安淮生夫妇的卧室,一边是安浦生夫妇的卧室。带有一扇老虎窗的阁楼则被安排成了孩子们的小天地,两位女孩蜗居在其间,她们分别是安淮生五岁的女儿安然,和安浦生四岁的女儿安心。 1995年的11月,浦江市已是深秋,红霞路两边人行道上栽种的梧桐树已经开始纷纷落叶。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整条马路,给这条单调萧瑟的水泥路穿上了一层厚厚的绒衣。人们行走在上面,脚底下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仿佛凑响了秋天里的一曲交响乐。清晨或傍晚时分,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小朋友背着书包,跳着脚,一路上踩着枯叶,蹦蹦跳跳地前行着。 晚上八点半左右,路边街灯昏黄的光线穿透老虎窗上薄薄一层绒质窗帘,氤氲在小阁楼低矮的墙面上。安浦生的妻子田静,一手端着一个托盘,一手扶着楼梯扶手,正吃力地在通往阁楼的扶梯上攀爬着。为了防止托盘中的两杯牛奶翻洒出来,田静走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十来平米的小阁楼低矮逼仄,最高处不足1米5,成年人根本无法在其间直立行走。田静猫着腰来到了老虎窗底下,这里有一张小桌子,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小桌上,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小桌子的两侧,贴着房梁的下沿,放置着两张小床。两个已经洗漱完毕的女孩,正坐在各自的床上,互相说着悄悄话。她们见田静上到阁楼上来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趁热把牛奶喝了,然后乖乖睡觉。”田静一本正经地命令道。 “妈妈,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安心突然撒起娇来,“你好久没给我们讲故事了。” 田静虽已一脸疲惫像,可当她触及到女儿投向她的那双大眼睛中忽闪而出的渴望眼神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好吧,那就讲一个吧!说好了只讲一个故事,讲完你们就乖乖睡觉。”田静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牛奶递给两位女孩。 “好。”安心满心欢喜地答应着。 “你们想听什么故事?”田静温柔地问道。 两位女孩沉吟了一会儿,异口同声道。 “丑小鸭。” “百鸟学艺。” “只能讲一个。”田静强调了一下,“丑小鸭还是百鸟学艺?” “那就听安然的,讲百鸟学艺吧!”安心做出了让步。 “好,那就讲百鸟学艺。”田静应声道。 她等两位女孩喝完牛奶,从她们手中接过杯子,又等她们都躺好,替她们掖好被子后,方才徐徐开口,用着缓慢的语速和轻柔口吻开始讲起了了《百鸟学艺》的故事。 “森林里的冬天来了,候鸟们都飞到南方去过冬了,留在森林里的小鸟们却在为如何过冬而烦恼。他们听说凤凰会搭窝,于是都到她那里去学习……虽然许多鸟都向凤凰学过搭窝,可是只有燕子的窝搭的最好,又漂亮,又结实,而且很舒适。” 不到一刻钟,田静便将故事讲完了,耳边传来了女孩们均匀的呼吸声。田静轻手轻脚地站起身,从面前的小桌子上端起了托盘,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一只小手拽住了她的衣摆。田静偏头看了一眼,见是安心,低声责备道:“故事都讲完了,你怎么还不睡?” 安心转头冲着安然床铺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后用低弱蚊蝇的声音问道:“妈妈,大伯真的要走了吗?他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不要安然了?” 田静脚下一顿,迟疑地转过身,蹲下身子,悄声问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听到的。”安心又再度偏转了一下小脑袋,朝着安然的床铺望了一眼,“安然也听到了。外公下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大伯臭骂一顿,还说是他不要这个家的,走了就别再回来。” 田静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顺势看了一眼床铺上的安然,她现在已经无法确定那个一动不动躺着的小人儿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大伯只是外出去工作,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他不会不要安然的。”田静解释道。 “可是安然已经没有了妈妈,要是大伯再走了,她就成了没有爸妈的孩子了,太可怜了。”说道伤心处,安心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田静也不禁跟着泛红了眼眶。 “不会的,她还有我们呀!有爷爷,有你,还有我和你爸爸,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们会一直陪着她的,我们也是她的家人呀!” “你和爸爸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这个家,不要我了?”安心楚楚可怜地问道。 “当然不会。”田静断然回答道。 “拉钩。”安心将她的小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直直地戳到田静的眼前。 田静也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两人的小拇指紧紧地挽在了一处。 “好,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母女二人齐声道。 回到自己卧室里的田静,心情依旧无法平静。看到背对着自己,正趴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看报纸的安浦生,她没好气地说道:“大哥就真的非走不可吗?” 安浦生听到妻子的质问,放下手中报纸,转过身来,耐心劝慰道:“大哥当初为了协助父亲开饭馆,放弃了自己稳定的工作,做出了很大的牺牲。现如今,小饭馆也算步上了正轨,大哥想去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们应该支持。” “我说的不是我们。”田静烦躁地甩了甩头,“我说的是安然。大嫂刚走了不到半年,大哥这就立马又要离家外出,他有没有考虑过安然的感受?” “这不是还有我们吗?”安浦生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她的父母呀!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不应该缺少父母的陪伴。”田静争辩道。 “大嫂已经不在了,她注定是要缺少母爱的。今后,你多关心关心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不就好了。” 田静一声叹息,无奈道:“无论我怎么疼爱,我们终究隔着一层肚皮,无论是我对她,还是她对我,都不可能像我和安心那样做到真正的亲密无间。” “我们尽力做好我们的本分,但求问心无愧吧!”安浦生搪塞着说道。 话说到这份上了,田静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好转身去铺床了。 3、群鸟学艺(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对了,那两万元钱,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大哥?”床铺到一半,田静想到了这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爸说他已经帮我们把钱凑齐了,问我什么时候要?” 安浦生脸上的神色在听到田静的话语后,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我觉得这钱还是应该我们自己来想办法。那些钱是你爸爸积攒了一辈子用来养老的,临了却让我们都取走了,这叫什么事?”安浦生犹豫再三后开口道,“我们平时没什么时间顾及他老人家,作为子女已经很不孝了,这钱我不能要。” “不要这钱?你还有办法筹到钱吗?”田静不满道,“一样是问别人借,你就当是问我爸借的,日后等我们攒够了再还他就是了。” 安浦生听完妻子的话后,又陷入了沉默。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多亏了大嫂三年前这一场大病。要不是她病了,大哥三年前就要走了。那时候要我们立马拿两万块钱出来,还真是比登天还难。”田静没理会丈夫的沉默,自顾自地抱怨着,“大嫂病的这三年倒是给了我们缓冲的余地,好让我爸帮着我们把这钱给凑齐了。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大哥也真是够做得出的。他要筹措资金,居然拿自己人开刀。就算是亲兄弟明算账,也没有这么个算法的呀!” “行了,别说了。”安浦生愠怒道,“这是大哥应得的。他这些年为了小饭馆的生意可没少受累。好不容易赚了些钱,爸又紧赶着把店面扩大,他最后几乎没捞到什么积蓄,可以说是白白给家里打了十年工。” 见田静仍是一脸的不服气,安浦生接着说道:“现在我花两万元买下的可是这间小饭馆今后的经营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以后这间小饭馆就是属于我们的了。我看爸的意思,他不会只满足于目前的经营规模。这小饭馆日后还会扩张,它只会越来越值钱,越来越赚钱。现在我们可能要过一段苦日子,可将来的日子会很好过。这两万元花的值得。” 这番话算是彻底把田静给说服了。她轻微地点了点头,说道:“只是目前的日子忒苦了些。你也知道现在政府正在搞什么产业转型,像我们单位这样的棉纺厂都要关停。早则今年年底,迟则明年年初,我就要成下岗工人了。就我这年纪再想找工作怕是难了,这家里就靠你一个人的收入怎么维持呀?如今,大哥这一走,把安然丢给了我们,又多了一张嘴吃饭,恐怕这日子过起来更加捉襟见肘了。” “这点你放心,爸说了,安然的生活费由他来负担,他每个月会补贴一部分家用给我们的。”安浦生解释道,“而且我想过了,你既然下岗了,干脆也别出去找工作,小饭馆正缺人手,你不如干脆就到小饭馆去帮忙得了。这样还可以省下一个工人钱,减轻一下小饭馆的日常开销。” “我去了能干什么呀?跑堂还是洗碗呀?不见得让我拿菜刀进厨房吧?”田静揶揄道,“我一直想拿的是画笔而不是菜刀。” “都是在为艺术献身,又何必计较手里拿的是菜刀还是画笔呢?”安浦生调侃道。 “什么时候炒菜也成为一门艺术啦?你竟然还拿这和画画相提并论。”田静没好气地反驳道。 “一个是视觉艺术,一个是味觉艺术;一个满足人类的精神享受,一个满足人类的口腹之欲。两者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田静知道这是安浦生为了帮助自己舒缓情绪故意在那儿胡搅蛮缠,也就没再理会他。 安浦生随后正色道:“其实,店里还是有不少你可以干的活。比如坐镇收银台、管进货、管工人都可以。这三年里你不是一直接替大嫂帮着打理小饭馆的账目吗?你对小饭馆的经营应该不陌生,相信很快就能上手的。” 不等田静反应,安浦生接着说道:“你还记得我的那个发小,许友仁吗?” “是那个在棉纺七厂做会计的许友仁吗?”田静接口道。 “对,就是他。”安浦生肯定道,“他们七厂和你们五厂一样,马上也要关停了。我打算请他来小饭馆帮着记账。我想着,这小饭馆日后要扩大规模必须要有个专业的会计,像我们现在这样随手记账,终将是一笔糊涂账,不利于小饭馆的生意。” “他以前可是一个上千人大厂里的会计,今后要委屈在一家小饭馆里,这不是大材小用吗?他肯吗?”田静疑虑道。 “这点我也想到了,所以前几天我已经找他聊过了。”安浦生耐心解释道,“他目前也没有其他出路,与其在家坐以待毙、坐吃山空,这好歹也算是一份收入。你知道的,他爱人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家里还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一家人的收入全靠他一人,他的负担不比我们轻……” “这么说,他答应了?”田静不等丈夫絮叨完,便迫不及待地问上了。 “暂时还在考虑中。” “这样也好,把账目交给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总好过从外面请一个陌生人来,我们多少可以放心些。”田静附和道。 “这几天我正在想着,这小饭馆今后将何去何从?”安浦生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是想把生意做大,就必须扩大小饭馆的规模,那样我们就需要更大的场地。可是,一来这样的铺面不好找,市中心寸土寸金,地段好的面积小,面积大的市口不好,招不来生意;二来铺面越大租金也越高,用的工人也越多,这经营的成本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这是规律,要想把生意做大必然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这回换做是田静用不以为意的口吻说道。 “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既可以维持住不大的铺面,但又能扩大生意的。” “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田静嘲笑道,“白日做梦吧!” 安浦生粲然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在马路上多了好多洋快餐店?”见田静一脸莫名,他继续说道,“肯德基、麦当劳,你知道吗?” “啊……”田静恍然,似乎明白安浦生要说什么了。 “我们也可以学习这种经营模式,在别的地方租下小门面开设分店。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控制成本,而且还可以把饭馆开到外区去,扩大知名度。只要每个区开设一家分店,零打碎敲下来也有十来家铺面,这不比一家大酒楼来得大吗?” “真有你的,这都能被你想到。”丈夫的一番话让田静一下子兴奋起来。她的脑海中仿佛已经勾勒出一番美好的未来景象。 “不过,有个关键性的技术问题。”兴奋过后,田静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安浦生这一方案的可行性。这一想还真让她想出了问题。 “你说。” “我们要怎么控制菜品的质量,做到所有分店里做出来的菜和总店是一个口味呢?”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安浦生皱着眉头说道,“这可能就需要事先对各分店的厨师进行一番培训。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来,先开一家分店试试。等这家店做成熟了,厨子出师了之后,再开其他分店。到时候,分店总店一起开设培训班就可以事半功倍了。”说到最后,安浦生哂然一笑,“目前这都是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事,具体的还得看老爷子是什么意思。走一步算一步,慢慢规划吧!” “你对这小饭馆这么上心,几十年后的计划都做好了,我看你这自来水厂的工作干脆也别干了,一门心思帮着爸经营这小饭馆得了。”田静打趣道。 安浦生闻言微微一震,沉思半晌后也未答话,到头来只是洒脱地笑了笑。 4、阳城阴云(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1998年的阳城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蓬勃朝气,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因为紧邻东南沿海的经济特区,这座新兴城市正以它无限的活力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淘金者”。 安淮生显然就是其中一位。三年前,他在朋友的怂恿下毅然来到阳城,做起了服装批发生意。只是,其中的辛酸坎坷远比他想象得要多。那位和他同来的朋友干了两年后因资金耗尽再也坚持不下去,于年初又回到浦江市重操旧业去了。而安淮生却倔强地不愿服输。他发誓,不干出一番事业绝不回去。就这样,他又坚持了一年,如今眼看着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阳城的发展与改革开放紧密相关。这里地处沿海地区,交通发达、运输便利,周边一带又有着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和大片的廉价土地资源,许多投资商便看中了这块宝地,建造了一批代工工厂,接受国际知名服装和箱包品牌的订单。当这些厂商逐渐站稳脚跟,当生产线逐渐稳固,当上游的供应商和下游的销售商都已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后,他们开始开发生产自己的服装和箱包品牌,而这又为这座城市增添了更多的商机和趋之若鹜的人群。 随着人口的大量涌入,昔日的阳城小镇开始显得拥挤不堪,各种公共设施不堪重负,居住条件也无法满足需求。五年前,阳城市政府在老城区的东南方开辟出了一块新土地,建成了一片新城区。新城区和老城区隔着一条阳河遥遥相望。一个代表着过去,一个象征着未来;一个古朴沧桑,一个风姿绰约;一个涤荡岁月,一个洗尽铅华。 目前,新城区仍在不断建设壮大中,其规模早已远超老城区。许多前来经营批发服装和箱包生意的人都居住在新城区。为了方便生意人做生意,也为了方便阳城的治安管理,颇具商业眼光和管理头脑的决策者们,在新城区紧邻阳河的河岸边规划了一片专门批发销售服装和箱包的商业区。其核心区域是由五幢六层建筑合围而成的中心广场,以及围绕在这五幢大楼周边的各种商业楼群。但凡经营服装和箱包生意的生意人都集中于此。随着人气的不断上升,各类餐饮、住宿、银行等服务性场所也渐渐地在商品批发中心周边如雨后春笋般繁盛起来。 若干年前还是只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城镇,如今仰仗着繁荣的商贸,不但城区面积日益壮大,就连行政地位也跟着不断攀升,俨然已经成为一座声名和规模都足以抗衡省会城市的地级市了。 这一年的阳城似乎格外多雨,从11月中旬开始,连绵不绝的秋雨下了已有一周时间,眼看着天空中铅云依旧低垂,这雨水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仿佛老天爷要将无尽绵长的哀思和悲伤持续性地发泄出来。 清晨六点半左右,新发银行阳城分行的保安员李建国带着一脸倦容骑行在新城区的朝阳大道上。这是一条连接着新城区和老城区的主干道,双向四车道,两侧还有非机动车道。一般前往商品批发中心做生意的人都会走这条道路。 李建国今年已有四十岁,家在老城区,家中除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母和一位刚上初中的女儿外再无他人。妻子三年前和他大吵一架之后便抛家弃子,离家出走了。 自从五年前新发银行阳城分行搬迁到新城区后,每个工作日的清晨,李建国都要骑上半小时以上的自行车才能到达工作地点。 为了赶走倦意,保持清醒的头脑,李建国一边骑车一边吹着口哨。清晨的马路上显得比较空荡,身边偶尔会有几辆厢式小货车匆匆驶过,溅起一路的水花。这时,李建国总要因为被污水溅得满头满脸而骂骂咧咧一番。 穿过新城区最热闹的商品批发中心一带区域后,周边的景象开始起了一些变化,大楼高度开始下降,建筑物也不再密集。这时,阳城市新城区派出所和新发银行阳城分行的招牌便出现在了李建国的眼前。但他并未停止骑行,而是继续向前又骑了十来分钟后突然一个左拐,进入了一条名为雁飞路的小马路上。这条马路修筑成的时间显然并不长,两旁人行道上种植的树木才一人多高,枝干还稀疏得很。在小马路上骑了四五百米后,李建国又是一个右拐,进入了另一条小马路。又过了约两三百米的距离,李建国骑着自行车驶上了人行道,并在一幢带有小院子的五层楼灰色建筑物前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铁门,径直推着自行车向一旁的边门走去,跨过边门的时候还与门边值班室里的看门老头打了个招呼。进入小院子后,他在右侧围墙的墙根下停放好了自行车,穿过停放在小院子里的三辆白色金杯牌面包车,进入了灰色建筑物的一楼。 半个小时后,李建国再度从建筑物内出来,身边还多了两个人。三人朝着停放在小院子里的三辆白色金杯牌面包车中的一辆走去,并陆续上了车。 李建国是最后一位上车的。他一上车便迅速拉上了面包车的车门,又反复拉扯了两下确认门已关严实后,他在门边第一排座位上坐下。一坐到座位上,李建国便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位置上,引得车上另外两人不住侧目。可他却浑不在意,甚至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并将头仰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司机老魏正在做着发车前的准备工作,从后视镜里看到李建国那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手上的活儿没停,嘴里却打趣道:“怎么?昨晚又和朋友去喝酒了?” “别提了,太晦气了。”李建国听到老魏向自己提问后,略睁了一下眼,便唉声叹气起来,“你说这小吴也太不当心了吧?怎么能让车给撞了呢?真是会挑时间,他这一撞入院便只有换我来顶班。本来这几天人手就不够,他偏偏还在这时候出这幺蛾子来添乱,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原本想着今天可以休假,昨晚便约了几个朋友去喝了点小酒。喝到正高兴的时候,我家闺女找到店里来,说是单位来电话通知我明天一早上班。我当时气得差点没把喝进去的酒都吐出来,哎……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呢?” 李建国犹自抱怨个不停,坐在他侧后方的一位******的年轻人听到这番话后似有不满地咂了咂嘴,说道:“李师傅,不管怎么说,你既然知道今天要来上早班就该打起精神来,你这样一幅吊儿郎当、要死不活的模样算怎么回事?” 李建国直起身子,偏转着头望向那个年轻人,只见他瘦削的脸庞上满是严峻的神色,被厚厚的镜片遮盖着的双眼微微低垂,紧紧盯着置于他膝上的一只金属箱子。覆盖在箱子上方的是他的双手,十根白皙的手指牢牢地扒着箱体。由于用力过度,指节都已泛白。 “我说刘会计,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押运,至于吗?”李建国讥讽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刘会计丝毫不理会李建国的嘲弄,严肃地回答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啊?”李建国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你是在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吗?车毁人亡还是谋财害命?”见刘会计不再搭理自己,李建国讪讪地转回了身,继续仰靠在椅背上,“这年头会有人来抢劫一辆运钞车吗?老魏你说呢?你觉得会有人来抢劫咱们吗?” 老魏嘿嘿一笑,也不接他的话茬,转而嘱咐道:“坐好了,我要开车了。” 刘会计听到后,略微动了动身子,放在金属箱上的手不禁又加了两份力道:“老魏,时间足够的,你不要操之过急,开得稳当点。昨天起,我两眼的眼皮就轮番跳个不停,心里也没来由地发慌,总觉得要出事。” “我开车开了二十多年,从没出过事。”老魏宽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老魏踩下了油门,白色金杯面包车缓缓驶出了小院子的大门。 5、阳城阴云(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车子启动的那一霎那,李建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双手上举,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腰身。 车子缓缓驶出了车位,经过门口时,老魏刻意踩了一脚刹车,想和门卫室里的看门老头打个招呼。当他低头向门卫室望去时,里面空无一人,老魏便不再理会,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车子一个大转弯驶上了小马路。这时老魏注意到,在小马路和雁飞路的交叉口处好像站着一个人。此刻窗外正秋雨绵绵,雨水虽不大但却很密,人在雨里站不到一会儿浑身上下便会湿透,而那人仿佛浑不在意一般,只是傻愣愣地站着发呆。 老魏留意着车速,并未将油门踩到底。果不其然,当车子驶到路口时,那人突然冲上了马路。老魏心里一惊,脚下却是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那人见车子放缓了速度后,更刻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用更快的速度向马路中央冲去。眼看车子就要撞上那人,老魏不得已向右略微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堪堪避过那人。老魏不自觉地向左转了一下头,在险些酿成一起交通事故后,那个肇事之人居然径直穿过马路一路狂奔而去,期间都没有回头查看一下身后的情况。 “老魏!”车内响起刘会计不安地叫唤声。 “没事,只是一个乱穿马路的人。”老魏按耐下心中的不安,强自镇定地说道。 “当心啊!宁可开慢点,就算晚到了挨骂,也比出事故要好。”刘会计再次叮嘱道。 “知道了。”老魏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我说你们干嘛一个个紧张兮兮的,至于吗?”李建国不满地埋怨道,“不就遇到一个乱穿马路的人吗?你知道这一刻全中国有多少人在乱穿马路吗?你知道你开车在城里转上一圈会遇到多少乱穿马路的人吗?我今天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被你们这么一惊一乍的咋呼下去,我的心情更糟了。今天这班看来是没法上了。” “行了,你就别抱怨了,你以为我们愿意自己吓唬自己吗?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一大早的,谁会想到在这里遇到这么一个爱乱穿马路的人啊?”老魏一边随口应付着李建国,一边重新启动了车子。 车子再度缓缓启动,老魏在路口左右略微张望了一下,见雁飞路的右侧车道上正有一辆白色面包车缓缓向路口驶来,但距离他们的车尚有一段距离,且对方车速不快,他完全可以赶在对方车辆到达前转入雁飞路,并跑在那辆车的前头。心里计算定了之后,老魏驾车驶出了小马路,一打方向盘,左转上了雁飞路。 “也真是邪了门了。”就在老魏重新启动车辆的间歇,李建国兀自意犹未尽地说着,同时还不忘追加上一句咒骂,“撞死他祖宗十八代的……” “一大早的,怎么会有人上这儿来溜达呢?”刘会计忽然心生疑窦地说道。 “兴许是上这儿来散步的吧!”李建国再度闭上眼,嘴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上这偏僻的地方来溜达?还是在下雨天的清早?”刘会计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反驳道,“刚才车子一开上马路我就注意到那人了,他一直站在那里好像是在故意等我们……” “你想说什么呀?”李建国无理打断道,“你是说这人是想故意碰瓷我们?我说,刘会计,你是不是有迫害妄想症啊?” “老魏……” 正说话间,刘会计突然一声尖叫。 这时的老魏也注意到了马路上的异常,可是他已经来不及做反应了。刚才看着离他们还挺远的那辆面包,突然加速向他们冲来。由于他们的车子刚转弯进入雁飞路,整个车身还未摆正,一条小马路也就二三十米宽,眼看着对方就要撞上他们的车身。老魏下意识地踩了一脚油门,试图让车辆加速向前,好避开这次撞击。奈何对方像是算准了一般,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们车子的右后方。 碰撞发生后,老魏并未立即大力踩刹车,而是轻巧地点刹,并牢牢把握住手中的方向盘,保持住了车身的稳定。 两车相撞的力道比老魏想象得要轻微些。他本以为,以对方的车速撞过来,他的车起码要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掉头。然而,事实是,他的车只是些微偏转了一点方向。 而对方的车辆在发生碰撞后立即大力制动。在力的相互作用下,按理说两车相互间应该会留出些空档,但由于雨天路滑,再加上对方是径直撞过来的,虽然有制动和反作用力,奈何对方的车头还是紧紧地贴在了老魏的车身后部。就这样,两车以头尾相连的方式停在了马路正当间,并且彼此间形成了一个大于九十度的夹角。 “你们没事吧?”老魏第一时间询问车内的另两人。 “我还好……”刘会计揉着自己右侧的肋部,发生碰撞时由于力的作用,他的右侧肋部狠狠地磕在了座椅的扶手上。 至于刘建国,此刻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刚才那一下撞击,让他的脑袋和车窗玻璃发生了亲密的接触。 “咝……哪个王八蛋这么不长眼啊?”此时的他,似乎已瞌睡全无,精神了不少。 “那人怎么一点都不看路啊?就这么径直撞了过来,他是闭着眼在开车吗?”刘会计也忍不住抱怨上了。 见车上两人并无大碍后,老魏看了一下后视镜,发现对方车辆的驾驶员已从车上下来,正在查看自己车辆受损的情况。 “我下车去查看一下车辆受损的情况,你们待在车上别动,把车门锁好。”老魏吩咐完后,径自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而去。 “好好跟对方说话,别起冲突。”刘会计不安的叮嘱声追着老魏的身影而去。 老魏在回身关车门时,给了刘会计一个安慰的笑容,并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放心“。可刘会计似乎并不放心,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老魏的身影,从车头移向车尾。 “你是怎么开车的?大转弯出来也不看路吗?”老魏尚未开口,对方司机已经质问上了。 “是你突然加快了车速吧!”老魏反驳道。 “转弯的车辆要避让直行的车辆,这么简单的交通法规你都不知道吗?”对方不依不饶,“现在你看看撞成这样了怎么办啊?” “还好,就是灯罩碎了,没什么太大的损坏?” “哪里还好啦?你站在这里哪看得清楚,你到这边来,看看我的车头这里被撞成什么样了,你来,你来,你跟我来……” 那人不由分说地拉着老魏向他车辆的后方走去,并从车辆的尾部绕去了另一侧。 刘会计因为视线受阻再瞧不见那两人,只得慢慢地收回了眼神,重新坐正身子,再次紧紧抱住了腿上的那个金属盒子。 “我就说要出事吧?”刘会计哭丧着脸说道,“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事了。我就知道这眼皮乱跳准没好事,你还……” 刘会计说话间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李建国,发现他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便悻悻地住了嘴。 “现在这事要怎么处理呀?”刘会计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李建国不耐烦地砸了一下嘴巴,回答道:“看样子车子受损不是很厉害。只是,对方似乎不太好说话,像是在故意找茬。我估摸着,这一时半会儿我们是走不了了。” “这怎么行呢?我还得赶在银行开门前把钱给送过去呐!”刘会计焦急地说道。 “刚才是谁说迟到不要紧,只要别出事就好的?”望着刘会计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一会儿紧张,一会儿焦虑,李建国心里发笑,嘴里不禁揶揄道。 刘会计憋胀着脸,别过头,不再理会李建国。 6、阳城阴云(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李建国见刘会计脸有愠色,深吸了口气,正儿八经地说道:“实在不行的话,这里就交给老魏去处理吧!好在这儿离大院子不远,一会儿让老魏回去一趟,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让那边再派一辆车过来接我们。” 刘会计听罢,点头表示同意:“这倒是个办法。而且时间尚足够,我们应该能够准时把钱给银行送去。” “一会儿老魏走过来时,我跟他商量一下。”李建国接口道。 说完正事后,两人再无他言,各自陷入了沉思。 随着两人的噤声,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运动,车内寂静无声。就是这一刻的无声,让刘会计感到周身布满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不对呀!”刘会计又是突然神经质地叫嚷开了。 “又怎么啦?”李建国没好气地应声道。 “怎么没声音啦?”刘会计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李建国的恶劣态度,自顾自地喃喃自语着。 “我们都没说话,哪来的声音啊?” 刘会计并不理会李建国,而是转身看向车后,继续说道:“我说的是老魏,刚才老魏不是还在和对方司机理论吗?怎么这会儿没声音啦?” 经刘会计这么一提醒,李建国似乎也意识到了周遭突然间冒出来的诡异氛围。只见他在座位上就是一个激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后方。由于李建国夸张的大幅度动作,刘会计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了他。只见他脸上原本散漫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谨小慎微。这是刘会计今天头一次见他露出这种严肃的神色。 正当李建国想起身走到车子尾部去看个究竟时,一旁的车窗玻璃发出了“咚咚咚”的敲打声。车内两人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身子,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李建国转回身子,望向车窗外,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此人身形高大,皮肤黝黑,双眼炯炯有神,隐隐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再加上他身上那一件松垮的夹克衫,更衬托出那人的强悍。 此刻,那人正一言不发地瞪着车内的二人。但其实,他应该是看不见车内的情形的。这辆面包车的两侧车窗经过特殊处理,玻璃上都镀了一层膜,从外面向车内望只会看到映照在车窗上的自己。 “好像是对方司机。”刘会计率先做出了反应。 李建国将车窗打开一道缝,露出自己的半张脸,警惕地开口问道:“什么事?” 对方张了张嘴,摇着头表示听不见。 于是,李建国提高了一点音量,再度问道:“什么事?” 对方依旧摇着头,示意自己听不见。 李建国无奈,只得将窗子再开大些,头则顺势凑到窗边,第三次问道:“什么事?” “你们那个司机怎么回事?说走开就走开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下。你们这是故意耍赖,不想赔偿是吧?”那人一副咄咄逼人的口气。 “老魏不会是已经回去叫人了吧?”刘会计在李建国的身后低声提醒道。 李建国尚不置可否。可是,窗外之人注意到了刘会计蠕动的嘴唇,立即转动眼珠,朝他瞥了一眼。 随着这一瞥投来的仿佛还有一阵寒意。刘会计在接触到对方眼神的那一刻,身上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也正是这一瞥,让李建国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善,他的双眼中立时蒙上了一层戒备之色。 “老魏不是这样的人,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的。”李建国沉声说道。 那人突然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回来?我看他是胆小怕事,逃跑了吧?” “不可能。”李建国口气坚定。 “他不打招呼就走了,你还觉得他会回来吗?”那人边说话,边向后退了两步,伸出左手指向车后,“你们自己好好看看,这里哪儿还有他的人影啊?他这是丢下你们自己跑掉了。” 李建国有些动摇了,他犹豫不决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刘会计,“要不我下车去看看?” 刘会计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老魏下车前是怎么嘱咐我们的?他让我们锁好车门,待在车里别动。我相信老魏的为人,他不会落荒而逃的,肯定是回去叫人了。” 这一刻的刘会计反倒显得比李建国镇定。 李建国又转回头看向车外那人。那人冲李建国扬了扬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突然一阵怒意涌上心头,李建国再也按耐不住,推开窗户,伸出头去向车后张望。空荡荡的马路上只有他们三人和两辆面包车,再无半点其他人影。李建国张望了一下后,刚想缩回脖子,眼角却无意间扫到了车辆后部的地面上。 那是什么?好像是一双鞋,好像是老魏的鞋。 为了看清地面上的物什,满腹狐疑的李建国又将头向车窗外探了探。 “当心!” 伴随着刘会计的一声尖叫,李建国感觉自己的头顶上方传来一记势大力沉的重击,随即他便失去知觉,整个身子也瘫软在了车窗上。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未等刘会计做出进一步的反应,窗外那人已经抡起手中的锤子开始砸窗了。那人手中的锤子不是一般家用的小锤子,而是工地上专业砸墙的方头铁锤。这么大的铁锤,那人是如何随身携带的?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没注意到此人身上藏有如此危险的武器呢? 刘会计体若筛糠般抖个不停,脑子虽然像个马达一样高速运转着,可是躯干和四肢却犹如生锈的零部件一样难以动弹。经过特殊化处理的车窗,眼看着再也不堪一击,刘会计急中生智,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一个箭步冲向了驾驶座。就在他艰难地爬到了驾驶座上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一阵碎裂声,车窗玻璃终于招架不住大力的重击而垮塌了。刘会计强自镇定,用颤抖的双手使劲掰了两次锁扣才打开车门。随后,他便不顾一切地跳下了车。双脚甫一落地,刘会计更是迫不及待地向着朝阳大道方向迈开了步子。然而,他的第一步尚未迈出,脚下一绊,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向前重重摔去。从头至尾,那个至关重要的金属箱子始终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随着身子的倒地,那个金属箱子也被他压在了身下。倒地的那一刻,他的肺部被金属盒子狠狠撞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这一摔,摔得刘会计有些懵。但这懵也仅仅是一瞬的事。刘会计立刻意识到,现在不是躺在地上的时候,他必须立刻爬起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他怀中的这只金属箱子不能落到那个恶人的手上。在伟大使命的感召下,刘会计的体内一下子涌现出了无穷的战斗力,手脚也变得灵活起来,大脑尚未发出爬起来的指令,四肢却已经在做支撑运动了。 就在刘会计将将站稳身子的那一刻,背上突然被人踢了一脚,他再度踉跄着俯冲向地面。这还不是最糟的,更大的厄运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手握铁锤的高大身影缓步来到他的面前。刘会计挣扎着企图再度爬起来,可是背部被人用膝盖顶住了,后脖颈也被人用手肘压制着。 原来这人还有帮手呀!难道是之前那个乱穿马路的人?那人果然有问题。他乱穿马路,一来是为了干扰我们的注意力,二来是给这个面包车司机发信号。我们早就被人算计了,这回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刘会计整个人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犹如待宰的羔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恶人向自己挥下那血腥的一锤子。 刘会计人生最后的意识定格在了他身下的金属箱子被人抽走的那一刻,那个他始终守护着的金属箱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7、阳城阴云(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阳城的阴雨依旧密密匝匝地下着,细细的雨丝无情地撒向人间,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无法撼动老天爷的心意。 早上八点二十分,刘盼成一脸严肃地踏进了位于阳城市公安分局三楼的办公室,比上班时间提早了十分钟。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自从三年前他担任阳城市公安分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以来,他更是日复一日地坚守着这一习惯。 刘盼成心事重重地来到办公桌前,脸色阴沉得如同外面的天空,他已经预感到未来自己肩头的担子将有多承重。分管刑侦条线的副局长因年龄关系年底便要卸任,而新任副局长的人选据传迟迟没有定下来。省公安厅的意思是想从外市调个人来,而局长则极力向上级举荐刘盼成,理由是他年轻能干有担当,而且他一路从基层干起,对阳城的治安环境极为熟悉,与其找个对阳城不了解的外人来,还不如直接从当地提拔要好,这样既便于工作能无缝衔接地顺利开展下去,也有利于对当地的治安管理。因此,这次原本应该是由副局长去参加的,在省里举办的为期两天的基层刑侦条线干部培训会,便由刘盼成代为参会。起初,刘盼成略有犹豫,总觉得以自己目前的身份职位参加这样的培训会似有不妥。奈何副局长一直以身子抱恙为由推脱着,经过和上级部门的一番沟通后,最终还是由刘盼成代为出席了。 培训会的时间被安排在了周末,周六上午集合,周日下午解散。 昨天晚些时候才回到阳城的刘盼成,此刻仍是一脸的倦容。刚在办公桌前坐定,他便抓紧开始上班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九点半过后他便要去局长办公室,将这次培训会的相关内容作简要汇报。此后,还要安排一系列会议,组织各个区县派出所的警员一起学习相关内容。 此刻,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此次培训会上下发的文件和学习资料,以及他认真记录的笔记材料,他需要在九点之前把重点内容整理出来。之后,他还需要查看一下桌上堆放着几份文件。今天是周一,省厅和市局惯例会签发一些文件通知,对一周的工作任务进行安排部署。虽然,他不需要逐一去知晓具体都摊派了些什么工作,但大体的工作方针和指导方向还是需要掌握的。此外,就是一些工作汇报,毕竟年底将至,各种年终总结也已经陆续着手开展。刑侦条线虽只是各项业务中的一项,但琐琐碎碎的统计工作也不少,具体实施起来也是颇费心思的。 正当刘盼成沉浸在纷繁杂乱的文件资料中时,办公室门外响起了沉重而慌乱的脚步声,随即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尚未等刘盼成应声,门已经被人推开。 “刘队,出事了。”来人是刑侦支队综合室负责内勤事务的民警。 刘盼成从办公桌上抬起双眼,沉声问道:“什么事?进来说。” 内勤快步走到刘盼成的办公桌前,在他凌厉目光的逼视下强自镇定地说道:“今早新发银行的一辆运钞车被人抢了……” 刘盼成闻言便是一惊:“确定吗?什么时候,在哪儿被抢的?被抢了多少?有没有人员伤亡?” 在刘盼成一连串的提问下,内勤有些慌张。他咽了咽口水,稍稍镇定一下后,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缓缓开口道:“我是刚刚接到新城区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我才来上班,人还没进办公室,在门口就听到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看样子他们是候着咱们这里上班的点打来的……” “别废话,说重点。”刘盼成粗暴打断道。 “是。”内勤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尴尬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报案时间是在七点五十分左右,案发地是在雁飞路上,距离朝阳大道不到五百米。运钞车上共有三人,分别是司机、保安和新发银行的一名会计员。据派出所那边从接报现场反馈过来的消息是,这三人应该都已无生命体征了。” 刘盼成陷入了沉默。在他的印象中,阳城的治安一向很好。即便这几年来快速发展的经济带来了许多外来人员,但这些人都是奔着赚钱来的,他们心里很清楚,良好的治安环境对他们的生意所起的助益作用,通常不会故意滋事。目前为止,阳城还未发生过什么重大的恶性案件。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在阳城发生这样重大的案件?为什么偏偏在这关键时刻发生了这样重大的案件? 刘盼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一股怒火在胸腔中积聚。 “钱呢?被抢了多少?” 内勤似乎看见了刘盼成眼中的怒火,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据说被抢的箱子里装有两万元国债券和二十万元现金。” “咚”的一声,刘盼成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立即通知重案组的人员去现场。”刘盼成命令道。 “应该已经通知过了。”内勤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刑科所的人去现场了吗?” “应该也已经过去了吧!”内勤犹豫着回答道。 “什么叫应该?到底是去了还是没去?”刘盼成低声咆哮道。 “我没来得及问,接到新区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后,我第一时间来就来跟您汇报了。”内勤忐忑地觑了一眼刘盼成,在触及到他眼底的怒火时,立即补充了一句,“我这就打电话去核实……” “不用了,电话我来打。你去帮我安排车,我要去现场看一下。然后,你再去问一下,看看重案组的王奎有没有去现场,要是没去的话,通知他准备一下,过会儿和我们一道去。”刘盼成吩咐完后,径自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内勤见刘盼成不再搭理自己,一溜小跑着出了办公室。 一刻钟后,刘盼成带着局领导的指示,坐车朝着事发地驶去。替他开车的就是先前接到电话后匆匆忙忙去汇报,又莫名其妙成了他一腔邪火发泄对象的小内勤。 知道刘盼成心情不好,内勤开车都陪着小心,一路上规规矩矩的。 “再开快点。” 刘盼成不满的声音从后排座椅上传来,内勤背脊一凉,赶紧应声道“是”,随即就是一脚油门,车子立马提速。 朝阳大道通往雁飞路的路口已被封锁。交警在确认了刘盼成的身份后,才挪开了路障,放他们的车辆通行。 雁飞路不是一条笔直的马路,带有右转的弧度,虽然案发地距离路口不过五百米,但在路口处是看不到那里的情形的。 刘盼成的车又向前行驶了两百多米后,一辆横梗在马路中央的白色面包车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车辆周边拉起了警戒带,路旁停放着几辆警车,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正在一边严阵以待。尚未到案发地,刘盼成便命令内勤将车停放在路边另一辆警车的后方。 车刚停稳,刘盼成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也不等内勤为他取伞,径自快步向那辆白色的面包车走去。 冰冷的雨丝裹胁着寒意扑面而来,可刘盼成却根本顾不上打伞。他只想快些到达现场。快些再快些,仿佛只要他一到场,案件便能立马侦破。 8、阳城阴云(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刘队。” 刘盼成尚未走到白色面包车附近便被人唤住,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重案组的探长王奎,他先于刘盼成一步到达了案发现场。处于工作的需要,刑队的人通常很少会着警服,即便是在工作时间也是如此。他们一般都会在胸前挂上一块工作牌,用以表明他们警察的身份。 刘盼成脚步略一停顿,随即迅速转向,朝着王奎走去。和王奎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位身着便服的男子,方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和刘盼成有七八分的相似。 “哥。”那人见刘盼成向他们走来,开口招呼道。 “什么哥不哥的,上班时间叫刘队。”刘盼成不满地训斥道。 被训斥的人对着刘盼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并未出口反驳。 “嗨,这里又没外人,都是自家兄弟。”似乎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尴尬气氛,王奎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极力在两人中间调节着氛围,“刘队你也真是的,一个称呼而已,何必这么较真呢?刘所你说是吧?” 王奎口中的“刘所”便是新城区派出所的所长刘盼能,也是刘盼成的胞弟,两人相差了四岁。 “嗯。”刘盼能不置可否地胡乱应了一声。 说话间,刘盼成已经在二人面前站定,他将刘盼能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问道,“你这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 “是啊。”刘盼能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什么时候到的?” “半小时之前吧!” 刘盼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显示当下时间九点零五分。 见刘盼成没有继续发问,刘盼能自行说道:“今早八点左右,我正准备从家里出发,忽然接到所里值班窗口的电话,有人来所里报案称一辆运钞车被抢了,我在电话里简短了解了一下情况,又略做了一些部署后便直接开车过来这边了。” 刘盼成边听边点着头:“现在这边是什么情况?” 刘盼能冲着白色面包车所在的位置抬了抬下巴,说道:“那辆面包车就是新发银行用来押运钱钞的车辆。我们接到报案后立即派民警来到现场查看……”刘盼能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刘盼成来到车辆旁,“据我们的初步了解,案发时间应该是在七点半到七点五十分间。银行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运钞车一般是在七点半左右发车,而我们接到报案的时间是在七点五十分左右。也就是说,整个作案过程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十分的短暂。” “这帮人下手稳准狠,要么是作案高手,要么就是事先有所准备。”王奎在一旁恶声恶气地插嘴道。 刘盼能斜瞄了一眼刘盼成,见他脸色铁青,默不作声,便继续说道:“现场共有三名受害者,两人位于车身周边,一人在车内。其中,车外的两人,一人脸冲下倒卧在车头附近,一人侧身倒在车尾附近。而位于车内的这人则是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挂在了车窗上。我们迅速叫来附近医院的救护车,想对这三人进行抢救。救护车到场后,医护人员对三人逐一查看了一番,随即就告知我们,这三人均已无生命体征。就在刚才,法医也到场了,做了初步检查,判断这三人均是脑部受到钝器击打后当场身亡。” “三人的身份确定了吗?”刘盼成嗓音沙哑地问道。 “已经核实了,三人分别是新发银行的会计刘文涛,保安员李建国,以及司机魏国富。” 刘盼成转头打量了一番案发现场的周边环境后,继续问道:“是什么人来报案的?那人是怎么发现案发现场的?” “报案人员是新发银行的员工,她是在上班路上途经此地时发现的。”刘盼能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上班途中?”刘盼成疑惑地望向刘盼能,“新发银行不是在朝阳大道上吗?这里这么偏僻,她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新发银行阳城分行的营业大厅的确在朝阳大道上,但那里还有一栋大楼是新发银行的行政楼,银行里那些从事后台结算业务的工作人员大都在那里办公。”刘盼能说话间朝着身后的一条小马路指了指。 刘盼成顺着刘盼能手指的方向望去,了然般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行政大楼离这里大概有多少距离?” “不远,沿着这条小马路向里走个两百米左右就到了。” “距离这么近?”刘盼成若有所思起来,“难道大楼那边就没有人发现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吗?” “这点我们也注意到了。”王奎插嘴道,“所以我们第一时间就去那里进行走访调查。因为案发时尚未到上班时间,除了当天负责现金出库和押运的人员外,大部分员工都还没有到,因此大楼内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此外,还有一个看门的老头……” “询问过他了吗?他有什么发现吗?”刘盼成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暂时没有什么发现,我们的人已经把他带所里制作笔录去了。”刘盼能回答道。 “怎么会没有什么发现?案发地离他看守的大门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而且现场有三人被杀害,这么大的案件,嫌疑人在作案时肯定会闹出一些动静来,这么近距离下他不可能什么都没听到吧?”刘盼成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 “事实上,案发时他并不在岗位上。”刘盼能进一步解释道,“今早他有些拉肚子,案发时他正好上厕所去了……” “除了他之外就没有其他看门人了?这么重要的场所不可能只设置一人来看门吧?”刘盼成有些无语地质问道。 “这个我们也已经仔细询问过了。门卫室原本是有两套班子在看守的,除了看门的老头外,还有一班三班倒的保安人员,老头平时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不过,最近他们由于人手短缺的关系,在人员安排上做了些调整。白天就只剩老头一人看守,时间是从清晨六点到傍晚六点,共计12个小时。而傍晚六点到次日清晨六点的夜班则仍由保安人员轮流值守。”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刘盼成十分不解地问道。 “人手不够。”刘盼能简短回答后,发现刘盼成仍是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便继续说道,“前一阵子新发银行内部爆发了一次流感疫情,银行工作人员间彼此传染,倒下了一批人,其中不少是保安人员,看守的力量一下子就严重不足起来,排班上只好做出相应的调整。” 王奎无奈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感叹道:“今年这天气也真是妖。入冬后一直下雨,弄得哪哪儿都是湿漉漉的,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我家的被子都能绞出水来。” “我也是,总感觉这身上不清爽,好像随时都能长出一朵蘑菇来。”刘盼能接口道。 两人说罢,“嘿嘿嘿”地一道笑了起来。 “难得遇到个好天,结果还是冷空气南下,气温骤降。这谁受的了?我们所里也有不少民警生病请假的。”笑罢,刘盼能接着抱怨道。 “我们队里也一样。”王奎回应道,“还有我家里那小子,前两天也从学校里感染上了流感,高烧到39度,我又不敢让他请假,怕耽误学业,只好逼着他白天去上课,然后晚上再去医院打点滴。” 说着话,两人又长吁短叹了一阵。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刘盼成,眼见着他们二人将话题越扯越远,不得不开口打断道:“跟案子无关的话题就别扯了。” 另两人听闻后,立即噤声。 “他们这样排班要持续多久?”刘盼成眼望着新发银行行政大楼所在的那条小马路。 “据说这样的安排只是临时的,最多不会超过两周。”刘盼能回答道。 “两周吗?”刘盼成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转向刘盼能,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新发银行是从哪天开始调整排班的?” “今天……”刘盼能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略带懵懂地回答道,“今天是实行新排班的第一天。” 刘盼成瞳孔骤然一缩,“这事怎么那么巧呢?” “刘队,你是在怀疑什么吗?”王奎敏锐地捕捉到了刘盼成神情的变化。 多年来练就的职业敏感性让他意识到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关联性。今天是新的排班制度实行的第一天,而就在这一天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原本应该有两人把手的大门却只剩一人,而这人偏偏又在案发时段不在岗位上。这诸多的怪事,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另有蹊跷呢? 9、阳城阴云(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那个看门的老头和报案人……”刘盼成沉思了一会儿后开口道。 “是。” “刘队你吩咐。” 刘盼能和王奎毕恭毕敬地等待着刘盼成的进一步指示。 “给他们做笔录时尽量问得详细些,有的没的都没关系,让他们把今早看到的事尽可能仔细地都回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刘盼成逼视着眼前的二人,嘱咐道,“另外,再派些警力在周边走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者。还有……”说话间,刘盼成的视线固定在雁飞路的尽头方向,手指着问道,“那里是一处在建工地还是尚未开工的囤地?如果是在建的话,应该有不少建筑工人和工程车辆从这里经过吧?我怎么到现在一辆车、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呢?” 刘盼能回头望了一眼刘盼成所指的方向,回答道:“那是个在建工地,不过早在半年前就停工了。据说是投资方资金链出了问题,周转不过来,拖欠了不少工程款,材料供应商不愿再提供材料,项目也就此停摆。这不年底快到了,好多之前在这个工地上干活的农民工担心拿不到工资,还在这里闹了好长时间。前段时间还有人24小时在这里轮班驻守,等着投资方给说法。说是不给钱的话,就要把建好的部分都用炸药给炸了。那几天,我们每天都要派警力到这边来维稳,弄得我们所里人人心力交瘁的。要不是最近一直下雨加上流感爆发,这些人怕是不会离开的。” “这事我也听说了,闹得挺凶的。”王奎津津乐道起来,“不过我听说,投资方已经答应会在年底前把拖欠工人的工资都付清的。” “这话你也信?投资人早就不知去向,公司都已经人去楼空了,哪来的钱付给这些工人?这话就是唬弄那帮打工的。”刘盼能一脸不屑地回答道。 “工人大闹的事才消停了没几天,现在又出了这么个大案子,真是流年不利啊!”刘盼能瞬间又将话题带回到了案子上,一脸苦相地埋怨道。 “有空抱怨,不如勤快些,早点把案子破了。”刘盼成训斥道,“我们阳城可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案子。这次恐怕不仅要惊动市里的领导,就连省公安厅和省政府都会来过问,说不定还会派督导组下来指导工作,跟进案子的进度。你们工作时最好警醒些,别出什么纰漏。” “知道了。” 刘盼能和王奎异口同声回答道。 正在这时阳城市公安分局的王局长和马副局长也赶到了现场。刑科所的民警和刘盼能等人简单地将现场情况作了汇报,王局长听完后,沉思良久才开口道: “我出来时已经向省厅领导汇报过这里发生劫案的事,现在我要回去做进一步的汇报,商讨一下下一步的工作方针。盼成、王奎,这边就麻烦你们盯紧点,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不管发现什么线索,都要及时向我汇报,我要第一时间知道跟案子相关的所有一切动向,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的。” 两人敛容正色道。 “还有,等我向省厅领导汇报完毕后可能立马就会在分局成立专案组,召开案情分析会。到时候,除了你们刑队和刑科所的人员外,案发地派出所的相关领导也要与会,你们随时做好开会的准备。” “好的。”众人齐声道。 送走了两位领导,刘盼成又在现场逗留的片刻,直到再没有任何新的进展出现后,刘盼成才准备离开。 “王奎,你跟刑科所的人说一下,现场勘查完毕后立马去办公室向我作汇报,我需要知道我们现在掌握到多少破案的关键线索。” 嘱咐完该嘱咐的事后,刘盼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回到分局的刘盼成,立即前往局长办公室,等候下一步的工作指示。 根据上级部门的要求,当天下午,阳城市公安分局紧急成立了“11.23”专案组,由王局长任组长,分管副局长任副组长,并会同分局刑侦支队重案组和新城区派出所,全力开展运钞车劫案的侦破工作。 刘盼能按照刘盼成早些时候在电话里的吩咐,于当日下午四点半,带着所里分管治安条线的副所长一起来到了阳城市公安分局,参加专案组召开的第一次案情分析讨论会。 刘盼能的车缓缓驶入了分局的大院子,由于是民用牌照的黑色桑塔纳车,刘盼能在进入分局大院子前,还在门口接受了警卫的盘查。 阳城市公安分局坐落在阳城市老城区,坐东朝西,四层楼高,四面合围,只在西边设有出入口。整栋建筑群颇具年代感,相传这里在民国时期曾是国民党关押政治犯的监狱,后作为当地的保密局使用。新中国成立之初被改为了公安机关的办公大楼,一直沿用至今。随着时代的变迁,这幢历史建筑已然不堪重负,亟需修缮。为此,市政府已经在新城区择定一块土地,作为新分局的办公用地,先期的各项筹备工作已经完成,只待来年开春便可正式破土动工。 刘盼能将车停在了大院子的西侧,一手拔下车钥匙,一手抓起公文包,不紧不慢地下了车。然后,缓步来到大院子的中央并站定,抬头环视了一眼身边这一圈包围着他的沧桑建筑,周身缓缓袭来出一阵莫名的压迫感。或许因为这里的前身是监狱的缘故,楼房的格局格外紧凑,让人有种密不透风的感觉。每一次到分局来,刘盼能都会出现一些心理或是生理的不适,也可以说是一种本能地抗拒。这里让他觉得憋闷。因此,每次正式踏入办公大楼前,他都会在大院子里站一站,通过大院子上方的天井看一看天空,安抚一下自己不安的情绪。可惜,今天天空不作美,下着蒙蒙细雨,他这一抬头,目光尚未触及灰暗的天空便已蒙上一层水雾,模糊了视线。 跟随刘盼能一起到来的副所长,跟着他一起在大院子里站了站,随即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刘所,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我们上去吧!” 刘盼能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走吧!上去开会。” 说罢,率先拔腿朝东侧大楼的门洞走去。 刘盼能来到位于阳城市公安分局东楼四楼的局长办公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局长、分管副局长、刘盼成、重案组的成员,还有刑科所等相关部门的人员。 “小刘和小曲都来了,快进来,就等你们了。”局长看到刘盼能出现在门口时,立即招呼道,“挑空位子坐,会议马上就开始了。” 局长口中的小曲便是和刘盼能同来的那位副所长。 刘盼能和曲副所长快步走进会议室里,朝着椭圆形会议桌距离局长座位最远端的末座处走去。 待众人都已坐定后,局长开口主持起了会议。 “今天早上发生的案件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多加详述了。”局长低沉而沙哑的嗓音游荡在整间会议室里,“经过上级的指示,特成立’11.23’专案组,由我任组长,总负责这次案件的侦破工作;马副局长任副组长——当然你们也知道,马副局长的任期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经过上级的特批,在这里我特别任命刑侦支队的刘盼成队长为第二副组长,负责具体的协调和指挥工作。你们刑侦条线的部门要全力配合刘队,争取早日侦破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局长严峻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梭巡了一番,逐一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刘盼能的脸上,“由于案件发生在新城区,接下来这段时间新城区派出所的民警可能会很辛苦,会出现没日没夜加班的情况。在此,我希望你们能克服困难,全力配合刑队的工作。当然,你们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和压力,不要顾虑太多,一门心思去破案就好,全力以赴地将刘队交代给你们的任务完成好,分局会为你们提供有力的后勤保障。” 10、阳城阴云(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会议室里肃静而沉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极其凝重。 王局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据我所知,阳城自建国以来还从未发生过如此重大的刑事案件。这次案件的发生不仅仅是对你们一线办案人员的一次重大考验,同样也是对我们决策层领导能力的一次重大考验。上面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期限,要求我们在一个月内把案子破掉,将凶手抓获。在这里,我想对大家说,我相信我们的公安干警都是所向披靡的利剑,只要利剑出鞘,必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我们拿出不怕吃苦,不畏艰辛的大无畏精神来,全身心投入到案件的侦破工作中,我们一定可以众志成城、攻坚克难,取得最后的胜利。我对你们有信心。” 说到此处,王局长的语调已不似先前那般颓丧,反而越来越激昂。刘盼能被他的一番话激励得热血沸腾起来,脑海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他不禁抬眼向四周打量,发现包括刘盼成在内的所有人,此刻在局长的鼓舞下皆显露出斗志满满的神情,每个人的目光也是坚定而果敢的。 “好了,鼓舞士气的话我就说到这里。”局长瞬间平复了情绪,恢复了平稳的语调,“我知道现在时间对于你们而言是十分宝贵的,你们必须争分夺秒地投入到破案工作中去,这里我就不多占用你们的时间来讲废话了。接下来就让刘队来跟大家梳理和汇总一下目前案件侦办的进展情况,我们随后再商讨和部署下一步的工作任务。”局长将脸转向刘盼成,“刘队,下面就交给你来主持!” “好的。”刘盼成和局长交换了一个眼神,点点头,接茬说道,“在进入正题前,我想先说明一下,从案发时到现在由于一直下着雨,雨水给现场勘查和取证带来了很大的困难,目前我们所能搜集到的关键性证据并不是很多。” 刘盼成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将音量提高了几分,接着道:“现在,我先来说一下三名被害人的情况。经过法医进一步的查验,死因和现场初步判断的基本一致,三人脑部均受到了钝器的大力打击而致使他们当场死亡。根据被害人脑部的伤痕判断,凶器是类似于棒球棒或是大力锤这样的器具。目前,刑科所的同志已经从被害人的伤口上提取到一些物质样本,有待进一步的分析结果。” 刘盼成将三名被害人的情况一口气介绍完后,转向在座的刑科所的所长,问道:“刑科所是否还有补充说明?” 被问及的那人轻轻摇了摇头:“目前就是这个情况,没有进一步需要补充说明的。” “在这里我要补充说明一下。”王局长忽然在此时插话道,“由于我们分局的办案条件有限,经过请示,省公安厅特意指派了一名刑事鉴定方面的专家过来协助我们办案。对于他能百忙之中前来参与案件的侦破工作,我代表我们分局领导和参与这次办案的全体干警向他表达诚挚的谢意。” “王局,千万别这么说,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这次案件的性质极其恶劣,省厅领导都很重视,我们也很想助你们一臂之力,协助你们一起尽早破案,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省厅派来的那名技术专家立马谦虚地说道。 “我们继续分析案情。”刘盼成将话题又带回到了破案工作中,“现在再来说一下涉案车辆的情况。经证实,停放在现场的那辆白色金杯面包车确系新发银行的运钞车。这辆车于今早七点半左右从新发银行位于雁飞路附近的行政大楼——也就是银行内部俗称的’大院子’——驶出,原本计划于九点前——银行开门营业前——将所运的现钞和国债券分别送至位于新城区和老城区的两家营业厅处,但刚驶出’大院子’不久便遭遇了抢劫。” “目前,我们已经核实,涉案车辆车门上的一块玻璃被砸毁,所使用的工具应与杀害三名被害人的为同一工具,类似于棒球棒或是大力锤的物品。但鉴于运钞车的玻璃经过特殊化处理,我们更倾向于是后者。此外,在案发时段内,涉案车辆应该遭遇过撞击。车辆右后方的尾灯灯罩已破碎,并在车辆后部的地面上搜集到了灯罩的碎片。同时,刑科所的同志还在车身撞击处的凹陷处发现了油漆脱落的痕迹。在对油漆残留进行鉴别时,刑科所的同志从中鉴别出了两种白色油漆。经过进一步的比对,我们初步推断,其中一种白色油漆很可能来自于肇事车辆。只是,我们的这里的办案条件有限,无法对这两种白色油漆样本进行分析,需要借助省厅的鉴定技术。最终的样本分析结果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一旦有了分析结果,或许我们可以从油漆成分入手,找出那辆肇事车辆的品牌和型号。” “刘队,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技术专家礼貌地打断道,“你们对此最好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一来提取到的样本微乎其微,可能根本提取不到有效的物质;二来即便提取成功,也不代表能借此破案。” “这是为什么?”王奎不解地问道。 “如果这辆车存在受损或者重新喷涂的情况,那就很有可能我们提取到的不是那辆车原厂喷涂的油漆。即便我们能分析出油漆里所包含的物质,也不一定能追踪到该车的品牌和型号。”技术专家解释道,“当中存在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如果我们把这条线索当作关键证据来追查的话,可能会耽误时间。” “你的建议我们会认真考虑的。”刘盼成沉吟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此外,根据车辆破损情况和被撞位置的鉴别,我们排除了肇事车辆是小型轿车的可能,初步认定为是厢式小货车一类的车辆。此外,从现场遗留的胎痕看,相撞时两车的速度应该都不是很快,刹车痕迹并不长。考虑到当时是雨天的环境,两车应该是近距离相撞。”刘盼成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在桌面上狠狠敲击了两下,“不过,这里要重点说一下轮胎的事。刑科所的同志在对现场胎痕进行分析比对时,发现两组轮胎的胎痕纹路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在磨损程度上有所不同。他们正是据此判断两组胎痕分别来自于两辆车。也就是说,那辆肇事车辆和现场的涉案车辆所用的是同一品牌的轮胎。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涉案车辆所使用的轮胎品牌,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条重要的线索。王奎,你安排一下人员,对现在市面在售的厢式小货车做个排摸,看看有哪些品牌的车辆是使用这款轮胎的。” “好的。”被点名的王奎立即应了一声,随即低头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刘队,我能提个问题吗?”跟着刘盼能来的那个曲副所长在身前举了举手,出声道。 刘盼成随即将目光转向他,沉声道:“你问!”“我们现在为什么要追着那辆肇事车辆不放?是不是有证据表明那辆车是作案人员的交通工具?” 曲副所长的一个问题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把目光都对准了他。一时间,曲副所长显得有些窘迫起来,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以他的身份在这种级别的会议上本是没有说话的份儿。他来此唯一的目的就是领受任务、听从安排,以便回到所里后可以摊派工作,落实好会上的任务部署。 而坐在他身旁的刘盼能也在众人的目光下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上半身,并借此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曲副所长一眼,很有点责怪他随意发言的意思。刘盼能是个不喜欢出风头的人,同样也不喜欢下属刻意凸显自我以吸引眼球的行事风格。 众人看了一眼那位副所长后,又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回到刘盼成的脸上,等着他做出回应。 11、阳城阴云(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目前我们没有掌握任何证据能证明那辆肇事车就是作案人员作案时所乘坐的交通工具。”刘盼成如实回答道,“不过,即便这辆肇事车辆和作案人员无关,但是它曾在案发时间段内出现在案发现场,可能是案发前,也可能是案发后,或许车辆上的人员目睹到些什么和案件相关的线索,找到这辆车对破案应该都是至关重要的。”略一停顿后,刘盼成接着说道,“而且,就目前我们所掌握到的线索来看,也只有这条线索对破案有帮助。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我们必须咬紧每一条可能对于破案有利的线索,一直追查下去,直到把线索排摸清楚为止。” 说到最后,刘盼成的口气变得异常的坚定和强硬,包含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刘队,我有不同的意见。”王奎突然插话道,“我认为那辆肇事车辆很可能就是作案人员所使用的交通工具。” “哦?怎么说?”自从做完开场白后,便一直默默无声地看着大家分析案情的王局长,突然来了精神,一脸专注地盯着王奎问道。 “我是根据案发现场的状况来判断的。我们来回顾一下运钞车司机魏国富死时所处的位置,他尸体所在的位置是车辆的尾部,距离车辆不到一米。我的判断是,魏国富很可能是在车辆被撞后下车探看车辆受损情况时遭到歹徒袭击的。”王奎低头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上,在往前翻了两页后,他停了下来,那里是他画的案发现场的草图,里面清楚地标注着三名被害人和涉案车辆的位置关系,“如果肇事车辆是在案发后到达现场,并因下雨天视线受阻,不小心撞上了停在马路中间的涉案车辆的话,从地面上所留的刹车痕迹以及车辆受损的部位来看,肇事车辆肯定会先碾压到倒在地上的魏国富。然而,魏国富的尸体显然是完好无损,没有遭到碾压的迹象。我之前在现场曾多次模拟过车辆行驶的痕迹,自认为肇事车辆绕开魏国富撞击到涉案车辆的可能性不大。或者说,要在不碾压到魏国富尸体的情况下撞到涉案车辆是不可能的,即便能做到,撞击的角度和部位和现场遗留下来的状况也是大不相同的。” 王奎回答得铿锵有力,充满了自信。刘盼成不自觉地抬眼看了看他,心中充满了欣慰和自豪。 自王奎加入到警队后便一直跟在刘盼成的身边。他头脑聪明、思维敏捷、心细如发,又谦虚谨慎、踏实肯干,很得刘盼成的赏识。在刘盼成看来,他是不可多得的刑侦人才。日常工作中,刘盼成总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查案经验一一传授给他,而王奎也总能虚心求教。虽然王奎从没有正式拜刘盼成为师傅,但在长时间的接触下,两人俨然已经形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师徒关系。为了王奎不至被埋没,在刘盼成升任刑侦支队支队长后,便将王奎调到了重案组,以便给他提供更加广阔的天地去发挥他的才能。 此刻,刘盼成听完王奎严谨的分析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王局长也不失时机地加以赞许道,“这辆车将作为重点线索加以排摸。” 王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露羞涩,左手下意识地伸向脑后,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随即再度低下头翻弄起笔记本来,不再言语。 “如果说肇事车辆是白色的厢式小货车,轮胎品牌和涉案车辆又是同一型号的话,那会不会肇事车辆也是一辆白色的金杯牌面包车呢?” 可能是先前的那次发言给了曲副所长莫大的鼓舞,这会儿他又开口发言了。这自然又引来了刘盼能不满的白眼。只是,这位副所长似乎是铁了心要出点风头,丝毫没有理会刘盼能投来的噤声警告。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刘盼成肯定道。 “那么会不会这辆肇事车辆也是一辆运钞车呢?”曲副所长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也是一辆运钞车?”刘盼能再也按耐不住,不顾他人诧异的目光,直接反驳起了自己的下属,“你不会是想说是新发银行的一辆运钞车把另一辆运钞车给撞了吧?怎么会有自己人撞自己人的事发生呢?你这观点也太荒谬了吧!” “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啊!”曲副所长毫不畏缩地据理力争道,“你们想想,要不是这次案发,谁会注意到一辆普普通通的金杯面包车上居然装着大量的现金呢?我们每天在上下班途中会遇到多少辆这样的面包车,我们又有谁会知道它们其中哪一辆上装着现金?”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刘盼成听闻这番言论后,眼中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将视线牢牢地锁定在那位副所长脸上,命令道:“继续说下去。” “你们觉得能清楚掌握这些运钞车出车时间、出行轨迹、所载钱款数额的人会是谁呢?”就像是推理小说中的侦探一样,曲副所长抛出了他的提问引发众人的思考。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起内部人员策划的犯罪案件?”王奎反问道。 曲副所长没有作答,只是将放在桌上的双手掌心朝上地一摊,并耸了耸肩,一副“事情一目了然”的神情。 王奎将脸转向了刘盼成,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刘盼成只是在低头沉思。 这时,王局长发话了:“王奎,安排人员对新发银行的运钞车和押运人员做全面排摸,务必弄清楚事发时段,除了涉案车辆外,是否还有其他运钞车驶离过’大院子’?有的话,一定要摸清楚是哪些车辆?车辆是否有受损?车上都有哪些人员?” 王奎一边认真听着,一边迅速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要是警力不够的话,让刘所给你拨两个人来协助排摸。”局长继续安排道,“刘所,安排两名办案人员给王探长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刘盼能正因曲副所长无视自己的暗示,故意在领导面前显摆自己而窝火,忽然间听到局长点他的名,讷讷地点着头道:“没问题,回所后我会立即安排的。” 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刘盼成接过话题,继续说道:“那么关于车辆的线索,刑科所的同事是否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有的,我这儿有条新线索。”技术专家回答道,“在对现场做进一步勘查的时候,我发现,除了案发现场有刹车痕迹外,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小马路上也有一道因大力刹车留下的胎痕。在对这道刹车痕迹进行比对后,我判断这也是被劫的运钞车留下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运钞车在拐入雁飞路之前,还曾大力制动过?”王奎追问道。 “是的。”技术专家肯定道。 “也就是说,运钞车可能遇到过不止一次的险情。在案发前,它已经遇到过一次了。那次险情有没有出什么事?和之后发生的案件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关联呢?”王奎低声地喃喃自语着,既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在座的其他人发出提问。 在座的所有人,此刻心中都有着和王奎一样的想法,众人都沉默不语,埋头思索着。 “这个问题一时间想不通就暂时先搁置着,等我们把手上有的线索都排摸清楚后,说不定会有结论的。”刘盼成拍案结束了车辆的话题,转而进入到了下一个环节,“刘所,你们对看门老头的笔录已经制作完毕了吗?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12、阳城阴云(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刘盼能稳了稳心神,强压下内心的烦躁,翻看了一下手边的笔记本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笔录已经制作完毕,和最先了解到的情况基本一致。据看门老头自己供述,案发时,他因为拉肚子离开了岗位,连运钞车何时驶出’大院子’的都没看到,更别说之后的案发经过了。” “他有没有注意到案发前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员和车辆?”刘盼成打断刘盼能的叙述,问道。 “这个我们问过了。他说,因为是下雨天,所以除了上厕所外他一直都待在门卫室里,对于大院子外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刘盼能略一思索,“他还提到,由于下雨的关系,视线受到一定程度的干扰,他对周边的环境看得不是很清楚。” “这老头多大年纪了?”刘盼成没头没脑地追问了一句。 “63岁,过了年就64岁了。”刘盼能如实回答道。 “这么说是快到退休年龄了。”刘盼成沉思道,“他平时视力好吗?有没有老花眼、青光眼之类的眼疾?” “这个我们倒没问过。”刘盼能被问得有些尴尬,模棱两可道,“不过,这个年纪的人多少都是有些老花眼的吧!” 刘盼成轻点了一下头,便将此话题揭过,继续问道:“他拉肚子是个什么情况?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肚子不舒服的?不舒服了多久?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吃坏了?着凉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个问题你们有没有问他?” 刘盼成连珠炮似的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个个都是针对看门老头拉肚子的事,引得在座的人纷纷侧目。他们都很疑惑,为什么刘盼成要纠缠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 刘盼成显然无心理会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专注地等待着刘盼能的回答。 “这个我们还真问过他。”刘盼能这回显得自信了许多,“他说是因为早上喝了牛奶的关系。以前,他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只要一喝牛奶就会拉肚子。” “这是乳糖不耐症的表现啊!”王奎插话道,“他明知自己喝不了牛奶,为什么还要去喝?” “当时给他做笔录的办案人员也有这个疑问。”刘盼能接话道,“从我们询问的情况来看,他其实应该不知道自己有乳糖不耐症。据他自己说,他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偶尔几次喝了牛奶便拉肚子,他一直以为是冷牛奶的关系。今天早上他拿到的是热牛奶,自觉喝了不会有事。” “拿到的?”刘盼成敏锐地捕捉到了刘盼能话里的疑点,“谁给的?” “新发银行的行长。” “一位银行行长给个看门老头送牛奶?为什么?”王奎一脸不解地脱口而出道。 “为了展现自己的领导魅力吧!”曲副所长不假思索地调侃道。 刘盼成随即偏了偏头,拧着眉头盯着这位副所长,显然并不认同他此时的幽默表现。刘盼能也是向这位副所长再度投去了不满的一瞥。 曲副所长这次会意了,随即挺直了背脊,正色道:“这段时间以来,新发银行内不是好多人都得了流感吗?可能是行长觉得要是看门老头再倒下就真的没人看门了,所以给他送了杯牛奶,一来表示对他的关切,二来帮助他增加抵抗力。” “行长真的是这个意思吗?你们核实过了吗?”刘盼成的嗓音显得格外的严厉。 曲副所长这次没有接话,只是沉默以对。 刘盼成丢下曲副所长,继续对着刘盼能道:“行长是什么时候给看门老头送去的牛奶?” “今早七点左右,他开车进入’大院子’时,因为当时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大门是关着的,就开了一道边门。看门老头看到行长的车子开过来后,走出门卫室去给他开门。行长在经过他身边时,从窗口递了一杯热牛奶给他,叮嘱他要趁热喝。之后,他就立马开进了’大院子’。” 刘盼能叙述得十分详尽,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行长都是这么早来上班的吗?”王奎一个没忍住,又插话道。 “也不是,主要是因为今早需要开启金库,而金库大门的钥匙是由行长保管的。只有需要开启金库的日子,行长才会这么早到。”相较之前的不自在,这会儿刘盼能镇定自若了不少,回答起问题来也是对答如流、从容不迫的架势。 “他之前有没有给看门老头送过牛奶或者其他慰问品?”刘盼成再次把握主导权,发问道。 “应该没有,否则看门老头也不至于感动到忘了自己喝牛奶会拉肚子的事实吧?” 听完刘盼能的回答后,刘盼成陷入了沉思。怎么会这么巧?今天是执行新排班表的第一天,看门的只有老头一人;行长却偏偏在今天早上给看门老头带了一杯牛奶;老头又有乳糖不耐症,喝了牛奶后便开始闹肚子,以至于案发时段都不在岗位上。难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吗?刘盼成暗自嘀咕着。 这一刻,在座的人谁都没有做声。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众人再度齐刷刷地把眼光投向了刘盼成,见他一副思考状后,又把目光转向首座的局长,见局长也在注视着刘盼成后,又接着转动眼珠看向刘盼成。 在众人视线来回梭巡下,刘盼成似乎已经思定,再度开口道:“这些情况都是从看门老头那儿了解到的是吧?行长那里你们询问过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对行长做询问笔录。”刘盼能解释道,“案发后,我们就跟他联系,希望他能到所里来做一下笔录。只是,出了事之后,银行方面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实在脱不开身。后来,我们跟他约定,等他下班之后,也就是四点半之后,到派出所来做笔录。我也已经安排了办案人员等着给他做笔录。”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其他人可以证实看门老头的这番说辞,是吗?”刘盼成追问道,“行长有没有给看门老头送过牛奶?看门老头有没有喝牛奶?案发时段他是不是真的去上厕所了都无法确定是吗?” “也不是完全无法证明。我们已经核实过,至少证明案发时段内看门老头的确不在岗位上。”刘盼能进一步解释道,“‘大院子’里的厕所都是在行政大楼内的,而为了确保行政大楼的安全,大门口是设有监控摄设备的。办案人员已经在保安室里调取到了案发时段的相关录像资料,的确可以看到看门老头是在七点二十五分左右进入的大楼,之后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出了大楼。” “刘队,我有个疑问。”曲副所长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念头,又一次不顾刘盼能的反对发声了。 “你说。”刘盼成应声道。 “你是觉得这个看门老头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那么在意案发时间段内他的动向呢?”副所长算是问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 “我记得刚才是你提醒大家,这次的案件很有可能是银行内部人员实施的吧?”刘盼成不答反问道,“看门老头应该也算是银行内部人员吧?案发时间段内,他擅离职守,去向成谜,难道我们不应该追查清楚吗?” 13、阳城阴云(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但也有可能他是被人故意调虎离山的。”曲副所长反驳道,“一个看门老头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哪一天会有现金出库呢?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是哪一辆运钞车负责运送呢?” “别忘了,有现金出库的日子,行长可是会提早来上班的。看门老头作为看守大门的人,一定知道行长有没有提前来上班。他只要看到行长提早来上班,便可以判断出当天一定有大量现金出库,随即就可以去通知事先埋伏在周边的同伙。”像是为了力挺刘盼成推断的正确性,王奎出声驳斥道。 “你也别忘了,行长提前上班的时间是七点左右,运钞车发车的时间一般在七点半左右,而看门老头平时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曲副所长的语调中有种占了上风的洋洋自得,“他可是今天才从早上六点起上班的。要是今天他还是按照老时间来上班的话,又怎么可能遇到提前上班的行长?又怎么会看到七点半就出发的运钞车呢?” “你自己也说了,他是今天起按照新的排班来上班的。偏偏就在今天早上运钞车被劫了,他难道不可疑吗?”王奎据理力争道。 两人你来我往,眼看着就要开始一场唇枪舌战了。 “咚咚咚”,一连串沉闷的敲桌声夹杂在争论声中,击打着在座众人的耳膜。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局长一手握拳,正用指关节重重地敲打着桌面。 “说够了没有?这是案情分析讨论会,是让你们来排摸梳理跟案件有关的线索的,不是让你们来写推理小说的。你们是警察,又不是小说家。”王局长黑着一张脸,怒斥道,“我们只分析已掌握到的案件线索,没有事实依据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所有人都噤声不语。 “我们还是回到已有的线索上来。”刘盼成再度出面主持大局,“刘所,你们会后最好再去’大院子’走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人证来证实看门老头的供述。王奎,你们要负责对银行内其他运钞车辆和保安员的排摸。刑科所的同志们也辛苦下,加个班,加紧对已有的样本进行化验分析,最好是能获取更多的线索,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王局长见刘盼成已对下一步的工作任务作出了安排,便开口总结道:“目前,我们时间紧、任务重,这段时间就要辛苦大家了。今天也耽误了大家不少的时间,会议就到此为止吧!散会!” 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起身离座。一时间,会议室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座椅拖拽声。 “盼能,你稍等一下。”刘盼成在会议室门口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刘盼能。 刘盼能闻声后,驻足转身。“有什么事吗?” 刘盼成望了一眼跟在刘盼能身边的那个曲副所长,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走道的一边,以避开众人的眼耳。 “新发银行的那个行长是不是叫白景荣?” “是的。”刘盼能肯定道,“哥,你认识他?” “我记得他也是我们村出来的吧?跟你好像是发小,对吧?小学、初中直到高中,你们俩就读的都是同一所学校,是吧?一路上,你们从小乡村到了县里,再到省里,后来他去了外地读大学,你考上了警校。最后,你们又都来到阳城,一个当了新发银行的行长,一个成了新城区派出所的所长,也算是都有出息了,给乡里争了光。” 说着说着,刘盼成竟一脸唏嘘,感慨起了岁月的荏苒。 “原来哥你早就知道了。我还想着说要不要私底下知会你一声呐?” 听到刘盼成对自己的夸赞,刘盼能心中有些窃喜,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些得意之色。 刘盼成收敛神思,正色道:“你现在和他还有往来吗?” 刘盼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刘盼成,试图从他不苟言笑的面部表情中读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怎么来往了。” “不可能吧?”刘盼成质疑道,“你们所和他们银行紧挨着,平时上下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俩居然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也就只剩下见面招呼一下而已了。大家如今工作都那么忙,哪有时间来往?”刘盼能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二三十年的交情,就只剩见面点头这点情谊了?”刘盼成似是质疑似是感慨地喃喃道。 “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把我拽过来,就是为了问我和白景荣两人还有没有来往?”刘盼能有些不耐烦。 “也不全是,我只是想知道白景荣是个什么样的人?”刘盼成解释道,“我想着若是这个白景荣真是你的发小,那你对他应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或许能帮着分析分析这人。” “哥,你是真的相信监守自盗的说法,怀疑这案子和白景荣有关?”刘盼能谨慎地抛出自己的想法。 “目前我们掌握到的线索实在太有限了,这种可能又无法排除,我不得不这么想。”刘盼成颔首。 “你要我做什么呢?找人盯着他吗?” “你们不是约了他到所里去做笔录吗?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在场盯着。”见刘盼能一脸迷惑,刘盼成进一步解释道,“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的了解要多过别人。你帮我看着点,观察他是否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举止。” “知道了。”刘盼能勉为其难道,“但哥你也知道,他考上大学后,我们就不怎么来往了。人总是会变的。这些年里,他经历过什么,和什么人来往,有哪些变化,我一点也不清楚。我可不敢说对他还能做到像以前那样了如指掌。” “没事,你只要替我盯紧他就行。他若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及时告知我。”说罢,刘盼成用力拍了拍了刘怕能的肩膀,“我相信一个人的习惯和性格——这些骨子里的东西——都是从小养成的,不是那么轻易会改变的。” 目送着刘盼成迈着坚定的步伐扬长而去后,刘盼能向不远处的曲副所长招了招手,带着一脸凝重离开了阳城市公安分局。 转天下午四点,阳城市公安分局东楼四楼的局长办公会议室再度聚集起了一帮人。第二次的案情分析讨论会马上就要开始。 这次,坐在会议桌主座上的是马副局长。见与会人员都已到齐后,他扬声道:“昨天晚些时候王局接到省厅的电话,说是省里的领导对这个案子很重视,让他今天去省厅汇报案件的侦办进展。目前,他人仍在省厅,来不及赶回来主持今天的会议,委托我代为召集主持一下。”马副局长停顿了一下,拿眼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刘盼成身上,“刘队,你来说一下你们今天一天的进展情况,有没有掌握到什么新线索?” “好的。”刘盼成自然而然地接过话题,“这样,我想先在这里对王奎同志缺席本次会议做个解释,他现在正在带队开展工作,脱不开身,无法到会。不过,他负责开展的线索排摸工作已经在会前跟我沟通汇报过了。一会儿,我也会具体转述的。现在,先请刘所讲一下昨天会后询问新发银行行长的情况,以及核实看门老头证词的情况。我听说还是有些收获的,是吧?” 被点到名的刘盼能立即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接口道:“是的,我们还是有所收获的。” “嗯!”刘盼成略点了一下头,“那就具体说说吧!先从那个行长的情况说起。” 14、阳城阴云(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刘盼能轻轻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逐行扫视着。 “和我们之前从看门老头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一致。新发银行行长白景荣是在昨天上午七点左右开车到的’大院子’;当天金库里要出一笔现金,需要用到他保管的金库大门钥匙;而他也的确是出于好意给看门老头带了一杯热牛奶,牛奶是他在他家附近的一家早餐店里买来的;他本人并不知晓看门老头有乳糖不耐症这件事。听说看门老头喝了牛奶后开始拉肚子的事,他本人还是比较吃惊的。据他自己供述,他之所以要给看门老头带牛奶,也是考虑到最近银行里生病的人比较多,而执行新的排班制度后,看门老头上班的时间比之前要多出四个小时,他本人已上了年纪,身体怕会吃不消,希望能帮他补充些能量。”说到这里,刘盼能停了下来,将视线从自己的笔记本上移开,悄悄打量了一下刘盼成。见对方也正盯着自己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案件发生后他都在干什么?”马副局长插话问道。 “应付案件发生后带来的各种麻烦。”刘盼能如实说道。 “比如说?”马副局长追问。 “统计银行的损失,向总行汇报情况,安抚员工,应付各种闻风而至的客户,以及商讨如何应对可能带来的银行信誉受损的情况等等。” “看来你们笔录做得还挺详细。”马副局长调侃道。 “这些和案子无关的事,我们笔录里都没做进去,只是偶尔听到他打电话还有发牢骚时了解到的情况。” “他到你们所里做笔录时还经常打电话?”马副局长一脸好奇地探究道。 “是。”刘盼能有些无语地感叹道,“新发银行阳城分行的营业大厅就在我们所旁边。因为时不时有电话找他,银行那边隔个三五分钟便有人过来叫他去接电话。我们没办法,只好把窗口的联络电话临时借给他用,方便他一边接受询问,一边办公。一页多纸的一通笔录做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期间,他接了起码有四个电话。” “再来说说你们核实看门老头证词的情况。”刘盼成接过话题,说道,“听说你们找到人证了?而且你们的线索和王奎负责调查的线索还碰到了一块儿?” “是的。”刘盼能肯定道。 “具体说一下。” “今天一大早,我们又去找过看门老头。他回忆说,昨天他在去厕所的途中,遇到过两名保安。因为他们彼此认识,见面后顺其自然地打了招呼。随后,我们就去寻找这两名保安,并核实了相关情况。据那两名保安供述,昨天早上他们的确在楼道里和看门老头打过照面,时间就在七点二十五分左右。他们也证实看门老头在和他们打完招呼时,脸上神情不太自然,直嚷嚷着肚子难受。随后,就径直向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他们对事发的时间和地点都很肯定吗?”刘盼成狐疑道。 “是的。”刘盼能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因为这两名保安昨天也有出车任务,他们正好是在准备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看门老头,所以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他们记得都比较清楚。” 刘盼成曲着右手的手指,默默地敲打着桌面:“所以这两名保安就是你们和王奎他们查到的同一拨人是吗?” “没错。”刘盼能一边回答,一边合上了手边的笔记本。 “什么同一拨人?”马副局长再度开口询问道。 “是这样的……”刘盼成将脸转向副局长,解释道,“昨天我们不是让王奎他们去调查一下,看看当天除了出事的运钞车外,是否还有其他运钞车从’大院子’离开吗?结果就是,的确还有一辆运钞车在出事的运钞车之前离开了。” “那辆车上运的也是现金吗?”马副局长进一步追问道。 “是的,不过金额要少很多。而且车上除了司机外,只有两名保安,并没有配备会计、出纳等银行工作人员。” “这是为什么?” “这辆运钞车只负责运送阳城市里各新发银行自动提款机每日进出的现金。因为新发银行在整个阳城市里的自动提款机数量有限,每个营业网点一到两台左右,前后总共不超过十台。每台提款机每天出入的现金量并不大,一般控制在五千以内,所以车内的现金不会超过五万元。”刘盼成尽量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将事情解释清楚,“而且,自动提款机的操作有规定的流程,银行工作人员都会事先做好准备,运钞车到达后只需要保安和银行工作人员做好交接,并不需要额外的签收手续,也就不需要再在运钞车上配一名会计了。” “这辆运钞车昨天有没有遇到事故?”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多余,如果真有事,他们应该早接到报案了。不过,刘盼成还是耐心答复了一下:“这辆运钞车出车很顺利,来回路上都没有遇到事故。而且,车辆完好无损,并没有发现有过撞击的痕迹。顺便再说一下,王奎他们已经对’大院子’内所有的运钞车进行了逐一的排查,包括车身受损情况和轮胎胎痕,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车辆。” “也就是说目前对于那辆肇事车辆的线索排摸工作还没有进展,是吗?” “是这样的。目前,王奎他们还在对市内销售的车辆进行排摸,寻找和涉案车辆使用同一款轮胎的品牌车辆。我这边得到的反馈是,包括金杯面包车在内的大部分国产中型厢式货车用的都是同一品牌的轮胎。王奎他们还在进一步的排摸核查中。” “刑科所那里有什么新进展吗?”马副局长又问道。 刑科所来参会的那人,看了看刘盼成,又看了看马副局长,最后摇了摇头。 “你们一天下来就只查到这些?案件侦破工作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嘛!这样下去,我们怎么可能在一个月的限期内破案呢?要知道,破案时间用得越多,获得的线索就越少。最后很有可能关键性的线索都消失无踪,我们什么都找不到。所以,我们必须得争分夺秒,不能磨磨蹭蹭的,你们到底清不清楚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形势有多么严峻?这个案子要是不能在规定期限内侦破,别说你们办案人员,就连我这个要退下来的领导都是要受处罚的。” 马副局长将桌子拍得“啪啪”直响,现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做会议记录的小民警吓得手都在抖,手中的笔差点掉落到桌面上。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马副局长粗声粗气地叫道。 刘盼成身边的那个小内勤应声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看清在场之人都是谁和谁,便直接嚷嚷开了:“马局、刘队,王奎说他有新线索,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马上过来汇报。” “知道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马副局长听说有线索,脸上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些,语调也轻柔了下来,“你去茶水间看一下有没有新添的热水瓶?有的话,拿两个过来,帮大家把水杯里的水都满上。” 小内勤诺诺地应声退出了会议室,顺手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接下来便是等待的时间。会议室里的众人索然无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看到马副局长那张黑透了的脸后,便将想要聊上几句的念头给狠狠压了下去。众人默默低着头,有玩弄着自己的笔的,有盯着笔记本发呆的,还有拨着手指甲的,但就是没有说话的。 左一口茶、右一口茶,喝得众人轮流去了一趟厕所后,王奎终于出现了。 15、阳城阴云(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领导,我发现了一条破案线索。”王奎猛地推开会议室的门,气还没喘匀便嚷嚷开了。 “不着急,你先进来。”马副局长冲他招了招手,指着一旁的一张椅子说道,“坐下喝口水,把气喘匀了再说。” 一旁做会议记录的小民警眼明手快地赶紧起身,去给王奎面前的空杯子里添水。 王奎在外跑了一天,确实口干舌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讲究,拿起面前的水杯就要喝。 “那个太烫了。”刘盼成及时出声制止道,“喝我这杯吧!我这杯没动过,是温的,不烫嘴。” 说罢,刘盼成探身,将自己面前的水杯递到了王奎手中。 王奎接过水杯,掀盖一看,可不,杯子里的水七分满,但已经没有了热气,盖子和杯壁上覆着一层水珠。王奎说了声“谢谢”便一扬脖子,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水。 随后,他放下杯子,重新盖上杯盖,缓缓开口道:“刘队,我之前不是查到昨天早上除了涉案的那辆运钞车外,还有一辆运钞车在案发前也离开了’大院子’吗?” “是的,这事我和在座的各位也都说过了。而且,车上这两名保安在出发前还在行政大楼的走廊上遇到过正要去上厕所的看门老头,可以证实看门老头的证词。” “嗯,这事我也听说了。”王奎敷衍地附和一下后,便接着自己的话题说了下去,“就在两个小时前,那两名保安中的一人到派出所去找我了。那时,我正打算赶回分局来开会,在门口和那人撞了个正着。所以,我赶紧给你打了个电话,告诉你我来不及回来开会,得请个假。” “到底是什么线索?”马副局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 “是这样的。”王奎清了清嗓子,徐徐道,“我之前在走访这两名保安时曾询问过他们,他们从’大院子’出去后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或者是有没有发现马路上有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之前,刑科所的同事曾说过,除了案发现场外,在路口的另一处也发现了一条类似的刹车痕。我就在想,被劫运钞车可能在这之前遇到过什么紧急情况。也许是作案人员的同伙事先埋伏在周边故意制造麻烦,为了逼停运钞车,方便他们作案。可能第一次没有成功,紧接着又实施了第二次。那么,在被劫运钞车之前刚刚离开的那辆运钞车会不会看到些什么情况?比如埋伏的人员或车辆什么的?” “是车还是人?”刘盼成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此刻,他两眼放光,牢牢地注视着王奎。犀利的眼神里透露出他内心的雀跃和兴奋。 “是人。”王奎也是眼神坚定地回望着刘盼成,“上午,我在询问这两人时,他们都说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可疑车辆和可疑人员。可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其中一人却对我说,他可能看到了嫌疑人,但不是很肯定。” “接着说。”刘盼成催促道。 “那名保安在当天早上曾看到一名建筑工人在路口附近徘徊。雁飞路上不是有一处建筑工地吗?”刘盼成虽不知王奎为何突然扯到工地上,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说了下去,“那处工地因为工程款的事半年前突然停工了,最近这一个多月来时不时就有建筑工人找上门讨要工钱。前段时间甚至还闹过聚众示威的事,说是不给钱就炸楼。刘队,这事你还记得吗?” 刘盼成“嗯嗯”着算是回答了。 “所以,雁飞路上经常会出现穿着工装的建筑工人。这事本没什么奇怪的,那名保安看到后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疑。所以,我第一次去询问时他并没有想到这事。可是,他后来一琢磨,却发现不太对劲。因为为了安抚这帮闹事的工人,让他们消停下来,一周前,在新城区派出所的调解下,工程投资方的负责人曾亲自出面向这帮工人做过保证,承诺一定会在年底前将拖欠他们的工资都发放给他们,并且说是会在两周后先付一部分钱给他们,让他们先回去等消息。这帮工人也就散了。”说话间,王奎看着刘盼能,“刘所,我记得之前你也提过这事。当初就是你们出面调解的吧?”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刘盼能点头肯定,继而又疑惑道,“但这和你说的这些有什么关系?和保安看到的那名建筑工人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啦!”王奎一脸兴奋地解释道,“你想,既然投资方已经出面承诺给建筑工人付工资了,又有你们派出所出面做见证,建筑工人也答应不闹事了,这时再在没有项目进程的工地附近出现建筑工人的身影,是不是就显得不太合理了?” “保不齐是个别不死心的人还要来这儿盯着呢?”刘盼能反驳道,“之前我也说了,投资方承诺付工人工资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们这会儿早就跑路了,怎么可能还会再出来呢?不瞒你们说,我们所其实私底下早就做好了接下来工人会继续大闹的最坏打算。所以,我觉得在工地附近出现建筑工人并不奇怪。保不齐这些人里有几个头脑清楚、有先见之明的人呢?” “也有这样的可能。”王奎并不急于否认,“的确存在这样的可能性。若是没有发生昨天的那件案子,有个建筑工人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但发生了那件案子之后,那个建筑工人就变得可疑起来,难道不是吗?”王奎又是一副推理剧里侦探探案的口吻,“再说,他要真是来讨要工钱的,不该在工地门口蹲着吗?干嘛要在那条小马路的路口附近转悠呢?” 对于这个问题,刘盼能无法给出足够的理由加以反驳。 王奎接着说道:“为了谨慎起见,我又去找了该运钞车上的另一名保安和司机,向他们核实情况。两人均表示,昨天早上的确在路口看到过一名建筑工人模样的男子。不过,当时那人戴着安全帽,加上又是下雨天,他们没有看清那人的面貌,无法提供进一步的信息。更让我惊讶的是,那个看门老头居然也说自己看到了那个人。而且,他说他可能认识那人。” “哦?”马副局长和刘盼成同时惊讶得失声叫道。 一时间,会议室里“嗡嗡”作响,传出了几人交头接耳的低语声。 刘盼能出声质疑道:“看门老头?难道他今天也去找过你了?他一直是我们派出所这边负责联系的,要是他有什么线索不该来派出所找我们的办案人员吗?怎么舍近求远去联系你了呢?他又是从哪里得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那倒不是,他没有主动来找我。”王奎耐心解释道,“是我从’大院子’那里求证完消息后想第一时间向你们汇报,所以去门卫室借用电话联络了这边的内勤,让他先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知会你们一下我掌握到了一条重要线索,让你们别急着散会,等我回来。没想到看门老头无意间听到了我的电话内容,便主动告诉我他昨天早上也看到了那名建筑工人……” “这种事情你怎么能用外线电话联系呢?和案件侦破工作相关的内容都是机密,你难道不知道吗?万一这看门老头真有嫌疑,你这么做是在泄密,属于严重的违纪行为。”刘盼能怒不可遏地指责道。 先前还在为王奎的出色表现感到欢欣鼓舞的刘盼成,在听完刘盼能的一席话后,高涨的热情似乎瞬间湮灭了,转而对王奎如此冒失的行为感到不满。刘盼成微蹙眉头,沉声道:“刘所说得不错。王奎你也是一名老警察了,做事怎么这么不谨慎?” “我也是情急之下欠考虑了。”王奎一脸歉疚地回答道。 “这事也放一放,回头再来追究你的责任。”刘盼成缓和了一下口气,继续道,“既然那看门老头说他认识那人,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人是谁?” 16、阳城阴云(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嗯。”王奎点着头肯定道,“看门老头说那人叫潘旺,是个包工头,负责帮建筑工地落实安排干活的工人。” “那老头怎么能肯定那个建筑工人模样的男子就是他口中的包工头呢?”刘盼能没好气地反问道,“我记得他之前说过,当天他因为下雨一直都待在门卫室里,还是说那天下雨视线受阻,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怎么这会儿他又说能认出那建筑工人来了?这不是前后矛盾的证词吗?我觉得他说的话不可信。” “关于这点,看门老头也给出了他的解释。我觉得还是比较合情合理,能说得通。”王奎耐着性子解释道,“看门老头和潘旺有过多次直接接触。因为建筑工地上没有对外联络用的电话,潘旺遇到紧急情况时通常会到附近借用电话。之前,他曾多次到’大院子’的门卫室借用过他们的电话。一来二去,看门老头就对他有了印象。他说,潘旺有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他脚大……” “男人的脚普遍都较大。”刘盼能嗤之以鼻道,“光凭这点,不能作数。” “是,大部分男人的脚都比较大,但是大部分男人的脚都和身体成正比,即便脚大,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和谐,刘所你说是吧?”王奎望着刘盼能,礼貌而克制地回应道,“可是这个潘旺的脚却和身体不成比例。据看门老头供述,潘旺的个子不高,最多只有一米七,可是他的脚奇大无比,目测起码有45码以上,整个人给人头轻脚重的感觉。而且,这人走起路来习惯性外八字。看门老头每次看到他走路都觉得十分有趣,总是要盯着看上好一阵子。昨天早上,看门老头在给那个行长开大门的时候,曾看到过在路口徘徊的那个建筑工人。虽然那人为了避人耳目戴着一顶安全帽,但是他那不成比例的大脚和外八字的走路姿势,还是被看门老头认了出来。” “仅凭这些体貌特征还不能完全下结论吧?”刘盼能执拗地否定道。 “的确不能。所以我们下一步就是要找到这个叫潘旺的包工头,查清楚他当天的行动轨迹。”刘盼成接口道,“除了这个人的体貌特征外,其他还了解到什么吗?他是哪里人?家住哪里?这些你去调查过没有?” “还没来得及去查。”王奎如实回答道,“我跟那名保安聊完后,就去找看门老头核实情况。得到他的证实以及最新线索后,我想着你们的会议可能还没结束,便急着过来汇报情况。电话也是从看门老头那里的门卫室打出的。挂了电话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这边了。不过……”王奎略一停顿后,又补充道,“看门老头说,听潘旺说话的口音应该是本地人。” “这就好办了。我们先从本地的实有人口查起。”马副局长兴奋地吩咐道,“对了,那人的年龄呢?看门老头有没有说那人多大年纪?” “我问过看门老头,老头说他不知道那人的具体年纪。他们之间也就数面之缘,并没有深交,对他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那老头也说了,那人看着就是一普通中年人的样子,估摸着四十岁上下。”王奎立马又补充道,“但你们也知道,干体力活的人普遍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来得大。” “没事,我们可以放宽条件,把本市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叫潘旺的人的户籍资料都调出来逐一排查一遍就是了。”马副局长胸有成竹地说道。案子有了进展令他心情大好,先前布满脸庞的阴霾也一扫而光。“正好,治安支队的冯队长今天也来参加会议了,我想把排查潘旺的任务交给你们,有问题吗?” “我觉得不能只交给治安支队,必须让下面各个派出所去一起协助排查。”刘盼成提出了异议,“一方面要核对本市户籍人口资料,将所有三十至五十岁、身高一米七、名叫’潘旺’的男性都找出来,逐一进行排查,另一方面要发动居委干部和群众积极给警方提供线索。这个工作量太大,只靠治安支队的几个人去完成,不但不能尽数排查到位,可能还会在排摸上花费过多的时间,从而耽误案件的侦破。更何况他们已经在协助我们对辖区内各汽车修理店开展布控了,要是再让他们去排摸嫌疑人恐怕人手也不太够。” “我同意刘队的意见。”冯队出声附和道,“这样,会后我立马布置下去,落实本市所有派出所即刻起开展户籍人口排查。” 未等马副局长做出进一步的表态意见,刘盼成已经转换了话题,他将手中的一份材料丢给了王奎:“这是治安支队整理出来的阳城市内各汽车修理店、4s店和汽配店的统计表,上面有各门店的名称和具体的地址,会后你复印几份分发给你们组的人员。我想着虽然我们不太清楚那辆肇事车辆到底有多大程度上的损坏,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有碰撞发生,说不定犯罪分子会去修理那辆车,所以我就让治安支队的冯队长提供了一份清单给我们——他们那边也已经安排落实了对这些场所的布控,一旦发现可疑车辆会及时跟我们联系——不过,我希望你们也能去这些地方实地走访排摸一下,所以我又问冯队长借了两名同志过来协助我们开展工作。”说话间,刘盼成指着在座的两张陌生面孔,对王奎说道,“这是治安支队的两位同志,你们相互认识一下,会后你派两名同志和他们对接一下工作。他们对这些场所比较熟悉,会陪着你们一起下去走访排摸。” “好的。”王奎一边应答着刘盼成,一边和治安支队的人点头招呼了一下。 “早就听说王探长是刘队的得力干将,以前一直没机会见识一下你的本事。这次可是你表现的绝佳机会,我们都在拭目以待,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治安支队的冯队长打趣道。 “他的担子已经够重的了,你就别再给他压力了。”刘盼成立即开口替自己的爱徒分辨道,“从昨天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再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担心会不会把他给累垮了。” “案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查,我们不都在帮忙嘛!”冯队长打着哈哈说道,“放心吧!这个案子不仅仅是你们刑队的任务,我们治安支队这边也会尽量给予协助的。这次的案子关系着我们整个分局的荣誉,要是破不了,我们都要跟着吃不了兜着走。你说,我们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那就有劳各位了。”刘盼成听罢立即客气了一下,随即又转头对着王奎问道,“刚才你说那个潘旺是一名包工头是吧?”见王奎点头后,他又转向刘盼能,“刘所,之前你们所曾和那个建筑工地的投资方有过接触,或许他们那里会有潘旺的相关情况,会后,你设法去联系一下那边,看看能不能通过他们获取到潘旺的相关信息……” “这个恐怕有些难度……”不等刘盼成布置完任务,刘盼能便抢白道,“我们曾经因为工地工人闹事和建筑工地投资方有过接触,但自从事态平息后,那边就再没消息。之前,我们曾试图联络他们跟进一下协议的进展情况,却发现当初他们所留的电话没一个打得通。后来,我们也上门走访过,早就人去楼空了。这会儿要想通过他们得到潘旺的相关信息,怕是难上加难了。” “再难也要去做,这就是我们警察的使命。一遇到困难就打退堂鼓,这是身为执法人员该有的工作态度吗?”未等刘盼成接话,马副局长已经再度板起了脸,厉声呵斥道,“政府和百姓将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交到我们手上,我们就该竭尽全力去守护好,这是我们的使命和职责。如今我们没有尽到职责,出了纰漏,那我们就该尽一切可能去做出弥补,早些破案,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还社会一个良好的治安坏境。破案就好比是登山,我们就好比是登山者,期间自然会遇到各种千辛万苦,但只要我们拿出勇攀高峰的毅力和韧劲出来,这世上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马局说得很对,我们一定要克服畏难情绪。不管有没有希望,我们都要尽百分百的努力去尝试,也许线索就隐藏在那些不可能中。”刘盼成附和道。 “好!”马副局长拍案说道,“接下来,我们的主要工作任务就是排摸这个叫潘旺的人,以及那辆肇事车辆。那就辛苦大家了。等案子破了之后,我和王局一定会好好犒赏大家的。” 17、阳城阴云(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正当大家以为会议已就此结束,纷纷准备起身离去时,马副局长再度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先提前跟你们说一下。我和王局已经商量过了,下次的案情分析讨论会将改在新城区派出所内召开。分局这里毕竟离案发区域远了些。你们每天查案已经够忙的了,为了开个会还要这么来回奔波,实在是既辛苦又浪费时间。既然你们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围绕在案发区域周边开展的,不如我们把会议的地点也改去那里。你们觉得呢?” 马副局长征询意见般将众人看了一遍,见无人提出异议后,便宣布散会。 虽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可是刘盼成回到办公室后却并未急于下班,而是仰靠在座椅上,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六点的天空已经擦黑,分局外的马路上已经亮起了路灯,而刘盼成的办公室内因为没有开灯而成一团漆黑的状态。借助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光线,依稀可以辨认出刘盼成略显佝偻的身影。 “笃笃笃”,半开着的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刘盼成的身形略动了动。 “刘队,是你吗?你还没有下班?”门口传来王奎询问的声音。 “是王奎啊!你怎么还没走啊?”刘盼成嗓音沙哑地应声道,“把灯开一下吧!” 王奎依言伸手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房间瞬间亮堂了起来。刘盼成有些不适应突然增强的光线,眯缝眼打量着王奎,见他似有话说的样子,便指着办公室内的一套组合沙发,说道:“有事吗?坐下来说吧!” 待两人都在沙发上坐定后,王奎方回答道:“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走了没有。刚才在会上,我看你的样子很疲惫,这两天估计都没有休息好吧?” “不过是心累而已。”刘盼成淡然道,“倒是你们,案发后就一直在查案,肯定比我辛苦多了。”随即他话锋一转,“我记得那天你说你儿子也得了流感,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见王奎无言以对,便哑然失笑道,“这两天你都没回过家吧?这么硬撑下去不行。一会儿我把现有的主要工作列个清单出来,回头你们排个班,大家轮流开展线索排摸。” “这还用得着你操心吗?我们这些人都不是第一天办案的新警,该排的班我们都已经排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分工和任务,一旦有线索会立即向您汇报的。” “既然都安排好了,你还在单位耗着做什么呢?赶紧回家去吧!”刘盼成嘴上带着责备的语气,可面容上尽是疼惜之色。“我这不是不放心,怕他们有疏漏,想盯紧点嘛!”王奎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阳城从来没发生过这么重大的刑事案子,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跟猫爪子在挠似的。刚才我还在电梯里遇到了徐政委,他一直追问我案子的事。今天上午,他好像也被叫去省厅谈话了,我看他的神色估计是挨训了。他和局长这次压力都不小。他们都那样了,你这个具体负责破案的指挥人,压力肯定也不小吧?” “能没压力吗?”刘盼成唏嘘道,“今天的会议你来得晚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在你来之前马副局长正在大发雷霆呢?” “那尊佛也会发飙?”王奎打趣道,“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案子没进展,急的呗!连他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发飙了,可见上头给的压力不小啊!” “他不是马上就要退下来了吗?这件案子应该牵连不到他吧?” “未必。”刘盼成悠悠地说着,“虽然马上就要退下来了,可毕竟还没退,他是分管治安的领导,案子是在他的任期内发生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推脱不了。案子在限期内破了还好说,要是破不掉,恐怕他在卸任前还得再背个处分。” “天降横祸,晚节不保啊!”王奎忧心忡忡道,“要是马副局长都难逃受处分的可能,那您接任他的位置这事会不会变卦啊?” 刘盼成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漠然道:“现在升不升这官,能不能坐上副局长这个位置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我已经不去想这事了。眼下,只要能把这案子破了,上头肯将功折罪不追究我的责任,我就该庆幸了。” “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老天爷是诚心的吗?”王奎低声呢喃着,“这帮人作案手法老辣,行动迅速高效,又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可供破案的线索,居然还懂得借用自然条件给我们设置障碍……一想到这些,我这心里就没底,这案子我们真能破吗?” “说什么丧气话呢?”刘盼成听闻后,立即斥责道,“今天最重要的突破口不是你找到的吗?这嫌疑人已经出来一个了,这不正是在往好的方向上发展吗?要是案子都是那么容易被侦破的话,还要我们这些刑警做什么呢?我们吃的是这碗饭,就该有这方面的觉悟,这么点小困难就把你打倒了,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快别给我丢脸了。” 王奎闻言立即敛神凝气道:“绝不给您丢脸,保证完成任务。”说罢又是“嘿嘿”一笑,“我这话也就在您跟前说说,外头我是不会去说的。这两天来案子没什么进展,大家本来士气就不高,我是想尽办法都调动不起来他们的积极性。还得说是王局有本事,昨天会上,我瞧着他三言两语就把大家的情绪给鼓动起来了,这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这话别在我这儿说,自己到王局跟前说去。”刘盼成没好气道,“看你还有心情在这儿拍马屁,看来办案的压力还是不够大。” “够大了,够大了,没看我进门后就一直在跟您发牢骚嘛!”王奎装出一副讨饶的样子来,他见刘盼成在自己插科打诨的一番话之后,脸上紧张的神情稍有退却后,便接着说道,“现在我也只能自己率先垂范,身体力行地带领兄弟们去破案。但愿勤能补拙,让我们尽快找到更多的破案线索,争取在限期内破了这案子,到时候再好好扬眉吐气一把吧!” 刘盼成听闻后,强颜欢笑地在王奎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鼓励。 “行了,我就不在这里耽误您下班了。”王奎双手一拍大腿,作势便要起身离去,“刚才我和治安支队的同志讨论过了,圈了几家重点的汽修店,一会儿我们就去走访一下。” “店铺就在那里摆着,又不会长腿跑了,明天再去走访也没问题。这么晚了,店里都打烊了吧?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接着干。”刘盼成抬手示意王奎不要急着离开。 “您一看就是不开车的人,从没去过汽车修理店吧?”王奎打趣道,“这种店通常都会开到晚上七八点的。再说了,我原本就是打算等店铺关门后再去走访的,我不想打草惊蛇。” “你可千万不能把自己累垮了,这案子我可全指着你呐!你没听到今天会上冯队长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你是我的得力干将,要派大用处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王奎宽慰道。 见自己的话不起作用,刘盼成索性揭过不提,反而继续关心起案子来。 “你跟治安支队他们约了什么时间上门去?” “七点半。” “那还有点时间,你再坐坐,我这儿还有事跟你说。” 王奎听罢,立即在沙发上重新摆正身子,一副听候命令的架势。 18、阳城阴云(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之前在新发银行走访的时候,有没有和他们的行长白景荣接触过?” “没有。白景荣的笔录是新城区派出所的办案人员做的。我那时候正忙着排查车辆的事,并没有和他接触过。” “这样,你明天找时间再去走访一下他。”刘盼成一手扶着沙发,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着木质的扶手;另一手托着下颚,来回摩挲着。 王奎见刘盼成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起来,也不着急,静等着他说出下文。 片刻后,刘盼成接着说道:“之前你说看门老头供述他在给白景荣开’大院子’门时曾看到那个潘旺在路口徘徊,是吧?”说罢,刘盼成抬头看了一眼王奎,见他点头肯定后,继续道,“我在想这个行长开车路过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看到这人?” “如果他不是从雁飞路上来的,就有可能看不到。”王奎抢白道。 “这就是我要你去弄明白的。他昨天上班走的是哪条路?有没有在路口看到过一名建筑工人模样的男子?” “您为什么一直那么在意银行里的这些人?之前是看门老头,现在又是那行长。您是不是真的认为这件案子背后有银行内部人员参与其中啊?”王奎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刘盼成偏了偏头,将视线落在了远处墙壁上,仿佛那里正展现着犯罪现场的实景画面,“你想新发银行两辆运钞车前后间隔不到五分钟分别从’大院子’离开,前面一辆车没事,而后面一辆车却被抢劫。偏巧在这辆车上就装有大量的现金。犯罪份子为什么放过了前一辆车而单单对第二辆车下手呢?这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如鲠在喉……” “或许他们就是错过了没赶上呢?”王奎打岔道。 刘盼成状若未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喃喃低语道:“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这辆车上会有这么多现金的呢?第一辆车是常规每天都会发车的,但第二辆车却是不定期的,要根据银行业务需要从金库出现金……犯罪分子要不是提前得知,又怎么会瞄得这么准。”刘盼成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王奎,“换作是你,你能做到吗?你能在马路上这么多面包车里分辨出哪一辆车上装有大量现金吗?别跟我说这是运气,我不相信那帮人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王奎一噎,将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也许他们事先做过大量的踩点工作。其实只要摸透了银行现金出库的规律,下手自然就准了。现在我们不就知道,银行金库开启需要行长的钥匙,而只要现金出库行长必会提前上班。一般人只要掌握了这些信息基本也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要是如你所说,犯罪分子是通过踩点来掌握银行现金出库的规律的话,那么他们势必要花上大量的时间在’大院子’附近逗留。也就是说,或许会有更多的人见到过类似犯罪嫌疑人的可疑人员出现在案发现场……”刘盼成的音量徒然升高,双眼的目光瞬间摆脱了之前的无神和迷离而变得犀利和灵动起来。 对于刘盼成的这番话,王奎显得淡定得多,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他见刘盼成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虽不忍给他泼冷水,但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我们不能盲目乐观。你忘了,前段时间建筑工地上正有工人在闹事,若是犯罪分子打扮成工人的模样混在人群中,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注意到呢?又或者说,看门老头的话属实,他看到的那人的确是潘旺,而这个潘旺就是犯罪分子之一,那么,他作为手底下拥有大量劳力的包工头,很有可能利用手里的建筑工人替他踩点。我们要在那么多建筑工人里找出替潘旺踩点的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这恐怕比找出潘旺本人来还要浪费时间。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有潘旺这条线索了,不如先集中精力从这条线索寻找出突破口。至于其他的人在没有明显线索的支撑下,还是先放一放吧!毕竟我们的警力有限,没法把摊子铺得太开。” “警力不够,我可以想办法去调。”刘盼成还想再挣扎一下,但转念一想后又改口道,“你说的也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件案子和银行内部人员有关。听你的,暂且先放一放。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明天能亲自去找白景荣核实一下,问问看他昨天有没有见到过一名建筑工人模样的人。” “行,我明天一早就去新发银行,一准儿替您问清楚这事。”王奎拍着胸脯保证道。 刘盼成心事已了,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转而又关心其王奎来:“你晚饭吃了没?” “还没,一会儿去弄碗泡面对付一下。” “都是我不好,拉着你说东说西的,耽误了你吃饭。”刘盼成自责道,“要不我们去分局食堂看看,兴许还有吃的。” “您不看看都几点了,食堂早关门了。”王奎哑然失笑道。 “要不我请你下馆子。”刘盼成说风就是雨的,拽起王奎的胳膊就往门口走,“你赶紧去办公室收拾一下,我们十分钟后楼下汇合。” 王奎勉强止住步伐,转身面对着刘盼成,一脸歉意地将戴着手表的手举到他眼前:“我也不想拂了您的好意。可您看,现在都已经七点了,我哪还有下馆子的时间呢?这顿饭就先欠着吧!等我把案子给您破了,到时候您再犒赏我,行不?” 刘盼成无奈叹气道:“行吧!饭我就不请你吃了。不过,我还是要再叮嘱你几句。案子要紧,身子也要紧。别为了破案,把身子熬坏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数的,您别操心了。”王奎说罢,匆匆离去。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的走廊,一切都显得空荡荡的,刘盼成感觉整个身子仿佛被掏空般,也是空落落的。看着窗外依旧没有停歇的雨,他的心头仿佛也蒙上了一层阴云。 一丝不详的气息慢慢向他袭来。 转天中午,阳城市公安分局北楼一楼的员工食堂内,刘盼成和王奎两人占据着一张餐桌,正面对面坐着吃饭。王奎利用午饭的间隙向刘盼成做了简短的工作汇报,主要是关于白景荣的询问情况。 “刘队,我已经找过白景荣了。”说话间,王奎就着碗边向嘴里扒拉了一口饭,未经细嚼,三两下便咽了下去,“他说事发那天早上他起晚了,一路上都在急着赶路,没注意到路边的情况,更没看到路口有人。他还说那天早上雨下得很密,视线不是很好,他的注意力始终都专注在道路上,无暇关注道路两边的情况。” “他和你说话时神情怎么样?”刘盼成端起汤碗,徐徐喝了一口。 王奎又是一阵匆忙咀嚼后,回答道:“他一直很忙的样子。我们谈话时,他都没有时间坐下来慢慢说,一会进来一会出去的,好像在给下面的员工布置工作任务。” “你是什么时候去找他的?” 王奎放下饭碗,端起汤碗,思索了一下后回答道:“好像八点不到。反正是他一上班,我就去找他了。” “你还逮得挺准。”刘盼成赞许道。 王奎一口气将汤喝了个干净,用手背胡乱抹了一下嘴唇,回答道:“可不,我可是七点半就守在银行门口了,专等着他来上班呐!” “辛苦你了。”一句简单的慰问过后,刘盼成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案子上,“下午你是怎么安排的?” “继续走访汽车修理店。昨晚跑了两家,没什么收获。”王奎拍了一下大腿,站起了身,“我这还要去和下头的人交代些排查的工作,得走了……”瞬间,他又停住脚步,回头问道,“那个潘旺找出来了吗?” 刘盼成缓缓摇首道:“盼能今天一早就去了投资方的公司,目前还没有消息回来,估计希望不大。至于实有人口方面,各派出所已经在开展工作了。你也知道这排查量很大,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结果,起码得过个一两天才会有反馈。” 王奎见刘盼成一脸着急上火的样子,只得劝慰道:“您也别太着急上火了。查案就是这样的,线索都是一点点摸出来的,急不得。得了,您慢点吃,我先走了。” 望着王奎步履匆匆的背影,刘盼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继续低头去吃那碗已经冷掉的饭菜。 19、阳城阴云(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晚上八点半左右,当天在派出所值班的刘盼能刚回到寝室,尚未坐定,门便被人敲响了。 “谁呀?”刘盼能有气无力地问道。 门外之人没有应答,刘盼能又追问了一遍“谁呀”,便踢踏着拖鞋向门口走去。 刘盼能打开寝室的门,甫一看清来人的脸后,便失声惊叫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人依旧未作答。刘盼能惊慌失措地向着寝室外的走道上张望了几眼。来人见状,这才冷冷开口道:“放心,我是从我们那边楼梯上来的,你们这里没人看到我过来。” 刘盼能听罢,略松了口气,赶紧将来人拽进寝室。 “你是怎么上来的?你们那边的闸门不是上锁了吗?”刘盼能没有跟来人客套寒暄,同样一副冰冷的口吻。 “我有钥匙。”来人拍了拍裤子的口袋,里面顿时噼叭作响。 “自己找地方坐吧!”刘盼能自顾自地在床沿边坐下,没好气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这段时间我们尽量不要接触的吗?” 来人也不见外,径直走到摆放在床尾的一张单人椅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们是不是怀疑上我了?”来人不答反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盼能略显心虚地别过头去,不敢直视来人的眼睛。 来人见刘盼能这种做作的反应,心中已了然几分。 “这案子你们现在查到什么程度了?潘子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话一出口,刘盼能便知晓自己等于已经承认警方正在调查潘旺的事实,立即改口道,“办案进度、破案细节这些都是警方机密,我不能透露给你。” “看来是真的。”来人忐忑不安起来,十根手指不自觉地绞动在了一起,“这下怎么办?要是你哥他们查到了潘子,说不定很快也会查到我们的。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具体事情都由潘子出面去办,我们只要满足他的要求,给他提供方便就行,这事根本查不到我们身上。现在呢?现在这个情况,你要怎么解释?” “我事先也不可能料到潘子那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来呀!”刘盼能本能地抗拒着,“你还好意思怪我吗?那个看门老头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有办法支开他的吗?结果呢?潘子就是被他认出来的。”刘盼能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他不但看见了潘子,还认出了他。这事你又该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原来是他认出了潘子。可是他怎么会认识潘子呢?” “别喊行吗?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案子是我们做下的是吗?”刘盼能惊慌失措地低吼道。 “他到底是怎么认出的潘子?”来人压低嗓音咆哮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跟我打官腔吗?要是潘子被抓,我们俩一个都跑不掉,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我没想瞒着你。”刘盼能烦躁地解释道,“潘子之前曾去你们’大院子’的门卫室借用过几次电话,那看门老头就记住他了。” “潘子也真是的,他和那老头认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呢?”来人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咬着牙埋怨道。 “所以他让你一定要支开看门老头呀!”刘盼能一手握拳,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咬牙切齿道,“他不是说了嘛,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那看门老头给支开。换作是其他人看到他倒也没关系,根本不用担心会被认出来。” “他应该把话说得更直接明了。我以为他让我支开那老头只是担心他多管闲事的个性会坏事,没想到居然是因为那老头会认出他来。早知道我就应该想个更加稳妥的办法,而不是那么草率地打发了那老头。”来人低垂下头,懊丧至极,“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事恐怕早晚会查到我们头上。今天一早就有个警察过来找我,问我昨天开车路过路口时有没有看到一个建筑工人模样的男人?” “你是怎么说的?”刘盼能急切地追问道。 “我当然说没有啦!这事我能说有吗?要说看见了,不就等于把潘子给出卖了吗?出卖潘子,不就是出卖我们自己吗?我能这么傻吗?”来人十分爽快地否认道。 刘盼能听完后,双眉几乎拧成了麻花。 “那人问你的时候,你是立马就否认了,还是思考了一会儿再否认的?” “我当时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给否认了。”来人觑视着刘盼能凝重的脸色,心中愈发不安,赶紧补充道,“我当时听说来找我的警察不是你后就有点慌了。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一般情况下不会再来找我了吗?我这几天心里一直不太踏实,就怕警察找上门。那警察来找我时,我的神情可能有些不太自然,只好假装很忙的样子,随便糊弄一下,尽快把他打发走。” 刘盼能听完后,闷声闷气地嘟囔了一句:“你这掩饰怕是弄巧成拙喽!接下来我哥他们怕是会更加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了。” “啊?”来人犹如被当头棒喝般,瞬间呆愣住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来人略微清醒了些。恢复理智的他,强自镇定道:“今天来找我的那名警察不是你派来的?” “不是我,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刘盼能黑着脸,反问道,“找你那人难道没有向你自报家门吗?” 来人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他只说自己是阳城市公安分局的,负责调查我们银行运钞车被劫的案子,现有个情况需要找我核实,希望我能配合他的工作。” “那人长什么样?去找你时穿的是制服还是便服?”刘盼能继续问道。 “便服,圆头圆脑,一身正气,一看就是个警察。”来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过,干刑警的这么一身正义凛然的模样很容易被认出来的。这真要是去执行个跟踪、卧底什么的任务,怕是不合适吧?”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有闲功夫操心别人?”刘盼能没好气地白了来人一眼。 “这人到底是谁啊?你心里有数吗?” “应该是我哥最得意的爱徒,他叫王奎,现在是刑队重案组的探长。” “你哥为什么让他来找我?之前走访调查我们银行的不都是你们派出所的民警吗?” “这也正是我现在在担心的事情。”刘盼能忧虑地说道,“我哥之前曾问过我,我们俩最近是否还有来往,他是很清楚我和你之间的关系的。所以,最开始他让我来接触你,想借着我对你的了解来探你的虚实。然而,这一次他在没有知会我的情况下,直接让王奎来找你,显然是有意避开我。恐怕他是真的开始怀疑你了。不过……”刘盼能话锋一转,忽又故作轻松道,“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因为潘子这条线索是王奎从看门老头那儿摸出来的,我哥只是出于节省警力的考虑,不想再把核实的工作分派给其他人,顺手就让他来找你了。”最后,刘盼能还不忘追加一句,“我哥对王奎一向很器重。” 20、阳城阴云(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这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来人焦躁不安地探询着,“你不是也在查这案子吗?就不能想想办法暗地里动点手脚或是给你哥他们设置些障碍吗?能不能让他们别再继续追查潘子这条线了?”来人挥舞着双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你得做点什么才行。” “我哥是什么人?出了名的做事严谨、一丝不苟,背地里别人都管他叫’刘阎王’。他是绝对不会容许我们在他负责的案子里捣糨糊的。”刘盼能一脸肃然地瞪着来人,厉声道,“再说了,我哥这么精明强干一人,简直就是个人精,只要我稍微动一动手指头就会被他察觉。你知道阻挠办案、妨害司法是什么后果吗?你想害得我丢掉饭碗吗?” “这案子再这么查下去,你丢掉饭碗是迟早的事。”来人自进门后头一次表露出强硬的态度,反唇相讥道,“你我都知道这案子可不是丢饭碗那么简单的。这事涉及人命,一旦查到我们头上,那可是要吃官司判死刑的。” “要是我现在去动手脚阻挠办案,不用等我哥他们找到潘子,他直接就可以从我这儿找到突破口了。我只要敢动,就是自己找死。”刘盼能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吗?”来人急得直跺脚,“你说这潘子抢钱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杀人呢?他事先跟我们说的时候,那计划里可没提到会闹出人命的事啊!早知道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当初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帮你们的。我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是这么残忍的人。他怎么能这么不折手段呢?现在我只要一想到他,这后脊梁骨就直冒凉气……” “行了,你能别像个娘们似的在那喋喋不休吗?你以为就你着急,我不着急吗?这事我也难逃干系,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玩完大家都玩完。”刘盼能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想不到潘子这么残忍,我也想不到。本以为,他就是抢个钱,抢完钱开车跑路就得了。谁想到他还会杀人呢?” “还不都是让钱给逼疯了嘛!”来人突然情绪奔溃,大声抽泣起来。 刘盼能见状,赶紧走上前去,拍着来人的肩膀加以安慰,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不少。 “行了,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来人抽了抽鼻子,用手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顿时糊了一脸。刘盼能不忍直视,转过身去,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又转回身递给了来人。 来人接过纸巾,擤了一把鼻涕,又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哑着嗓子接着说道:“一开始我答应帮他,除了我自身也急需用钱外,最主要的还是出于同情。你想他好不容易承接到一项工程,本以为今年可以大赚上一笔,谁想到投资方丢下一个烂摊子半路跑人了。他这手底下有一百多号工人天天追着向他讨要工钱,要是年底前他付不出这笔钱,怕是要被逼得跳河了。我看他那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心下不忍,才出了抢劫运钞车的主意。谁会想到竟闹到这步田地呢?” “那帮混蛋。”刘盼能跟着唾弃了一句,随即又是一声叹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案子都已经做下了,人命也都出了,我们是回不了头了。” 来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盼能的脸色,经过再三斟酌,最后一咬牙,踌躇着道:“要是你没法在查案上动手脚,我们是不是能找潘子商量一下,说服他主动去投案自首……” “你疯了吗?叫潘子去投案自首不就等于是自我暴露吗?我们都会跟着受牵连的。”刘盼能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来人,愤怒地驳斥道。 “我话还没说完呐!你急什么?”来人蹙眉辩解,“之所以让他去自首,当然是为了让他一个人把这案子都扛下来。反正他已经暴露了,你哥查到他是迟早的事,他已经逃不掉了,但我们还是有机会保全自己的,只要他肯一个人把所有的罪行都拦下来。当然了,也不能白叫他牺牲是吧?我答应,只要他去自首,往后我一定会替他照顾好他的家人和孩子,会把他的父母当作我自己的父母一样养老送终,他的孩子我也会当做亲生的一般对待,一直供他读书读到大学毕业。”来人见刘盼能露出犹疑的神色,赶紧追加道,“你觉得这样行吗?牺牲他一人保全我们两人,至少这样他不用再替他家人担心,他们的余生会有我们照顾。可要是我们三人都被抓的话,别说他的家人,我们自己的家人又该怎么办?谁来替我们照顾他们呢?这点你有没有想过?” “我当然有想过。”刘盼能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要不是为了他们,我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去干这违法的事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我们两个一起出面去说服潘子吧!”来人建议道。 “只是……”刘盼能依旧迟疑着,“我总觉得这么做有些对不起潘子,毕竟他抢来的那些钱里有一部分是给我们的……” “所以我才说了我会替他照顾家人的。”来人急不可待地劝说着刘盼能,“你想想,牺牲他一人总比我们三人同时牺牲要来的好吧?你我是什么身份,你一个派出所所长,我是一家银行的分行行长,我们两个怎么说都算是在事业上小有所成的人吧?可他呢?初中毕业,没文化、没文凭,只能干些体力活,能有什么出息呢?你看看他,别说家人了,他连他自己都快养活不下去了。我们跟他不一样,我们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我们。你有你哥罩着你,不会只是做到一个小所长就结束的。你哥眼看着就要当上副局长了,上面对他又向来很器重,他以后还会再往上升,你肯定也会跟着往上升。可要是这案子破不了,你哥的位置恐怕难保。他要是上不去,你也会跟着受牵连的。这么关键的时候,你的脑子必须清醒些,可不能犯糊涂啊!” 刘盼能一时间没有再接话,而是低着头、背着手在寝室内来回踱着步。他陷入了沉思,脸上阴晴不定,仿佛内心正经受着痛苦的煎熬一般。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刘盼能突然止住了来回走动的脚步,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抬眼望向来人,眼神狠戾而坚毅。来人在触及刘盼能目光的瞬间,竟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你说的有道理。至少潘子把家人交给我们来照顾的话,肯定要比他自己照顾来得好。”刘盼能发狠般磨着后槽牙,说道,“用他一条命换他一家人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他不亏。” “就是嘛!”来人欣然点头道,“他当初既然决定要去干这违法的勾当,就该有这方面的思想觉悟。” “既然决定了,那就打铁趁热吧!”刘盼能附和道,“这事宜早不宜迟。趁我哥他们还没查到我们头上时,赶紧让潘子去投案自首。” 21、阳城阴云(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潘子现在人在哪儿?你们约好什么时候交货的?”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来人说话的语气都松快了不少。 “之前约的是今晚。今天正好是我值班,我让他晚上十点过后来派出所找我。”刘盼能幽幽地说着。 “你让他来派出所找你?”来人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你就不怕被你们单位的人看见吗?” “你没听说过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吗?谁能想到抢劫犯敢主动上派出所来呢?”刘盼能不以为然地说道,“再说了,十点过后,值班的人都去睡觉了,谁会知道他来找我呢?” “那他怎么上来呢?难不成从大门走进来?”来人追问道。 “你是怎么避过我们所里那些值班人员的耳目上来找我的?”刘盼能不答反问。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从我们银行那边过来的。” “走的正门?” “当然不是,走的后门。” “那不就结了,潘子也可以走我们这儿的后门。” 来人听完后恍然般点了点头。 “已经九点多了。”刘盼能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你不回去吗?” “我不太放心让你一个人面对潘子,我想留下来陪你。”来人犹豫着开口道,“我想着我们两个人一起去说服他成功率会高点。不管怎么说,我们这边是两个人,他只有一个人,在心里上也能给他点压力。” 刘盼能始终站在原地未动,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你们家大丫现在怎么样了?”刘盼能忽然话锋一转,关心起来人的家人来,“我听说她又住院了。” “不太好。”短短三个字,来人说得却很艰难。 “怎么了这是?之前不是说骨髓移植的手术很成功吗?”刘盼能愈发关切起来。 “起初是很好,她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可是上周起情况突然恶化,医生说是出现了排异反应……” 来人脸上的神情再度凝重起来,他用手捂住了脸,面部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着。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她这病还有希望吗?” “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能用的治疗手段都用了,骨髓移植本就是最后的希望……”来人嗓音哽咽地说道,“现在所有的治疗手段都已用尽,我们也无能为力了。昨天我已经把她从医院里接了出来。既然住院和住家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没必要再住院了,你说是吧?这每天的住院费也是一笔昂贵的支出,我实在是负担不起了。” “难道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话到一半,刘盼能喉头一阵发紧,竟说不下去了。 来人无力地点了点头:“身为父母,我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和义务。我们为她做了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这几年你为了给她治病几乎倾家荡产,耗光了所有的积蓄。为了凑齐做骨髓移植的钱,你甚至不惜去干违法犯罪的事,可到最后却只能换来这样的结果吗?”刘盼能忿忿不平道,“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这世道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来人收起悲伤,神情晦暗地说道,“我现在只想快点拿到那笔钱,把银行账目上的窟窿给补上。银行已经开始年底对账工作,我做的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查出来,我必须赶快把之前挪用的钱给补回去。但愿还来得及。” 刘盼能听罢,跟着又是一阵唏嘘。 “别光说我了,你呢?丽丽还在跟你闹离婚吗?” 刘盼能脸上的阴郁又浓重了一分。 “暂时被我稳住了。我答应她会尽快了结和那女人之间的事,之后不会和她再有任何瓜葛。” “那女人你打算怎么办呀?” 刘盼能嘴里嘟囔着:“还能怎么办?只能给钱呗!否则她就要闹到分局去。”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你也不打算要了吗?” 刘盼能点着头,瓮声瓮气地道:“当然不能要了。” “你就这么由着她讹钱吗?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治她了吗?” “没有办法,我只能满足她的要求。否则这事要闹出来,我铁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要是就我一个人倒霉也就算了,我担心这事会牵连到我哥。你也知道的,副局长这个位置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呐!现在上头很器重他,正是他往上爬的关键时刻,出不得半分差池。” “你说你当初是哪根筋不对了,怎么能去招惹那种女人呢?”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啊!当时就想着她是风月场所的人,大家不过是闹着玩玩的。谁想到她居然会认真起来呢?更想不到她居然还怀孕了。”刘盼能一脸的追悔莫及。 “她哪是跟你认真?她分明是把你当冤大头了。”来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像她这种风月场所里出来的女人能有几个是清白的?你能保证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想着赶紧把她要的钱给她,打发走她,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刘盼能厌烦地挥着手,仿佛那女人此刻就站在他眼前一般。 “你确定她拿到钱后就不会再来纠缠你了吗?”来人质疑道。 “她要再缠着我也没用,我没钱给她啦!”刘盼能忍无可忍道,“她要是拿了钱还不消停的话,就让她闹吧!她要是不想放过我,干脆大家来个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我也豁出去了。” “何必呢?要这样的话,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来人劝慰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我都干了什么呀?我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弄这笔钱,为的居然是这种事。”刘盼能一屁股坐回床沿上,疲惫不堪地感慨道,“色字头上也是一把刀啊!” “但愿我们都能平安度过此劫吧!”来人说罢便是一声长叹。 “你还是早点回去照看大丫吧!说服潘子的事交给我来办,你就别管了。今晚他来的时候,我先试着探探他的口风。要是他真的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好太强硬。我担心把他逼急了,反而会坏事。”刘盼能讷讷地说道,“明天,明天吧,明天我找机会联系你,到时我们再根据事态的发展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来人不置可否地胡乱点着头,随即便起身向门口走去。临出门时,来人又猛然转回身,盯着刘盼能看了半天,嘴巴张开又闭上,翕动了半天后,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又转回身扬长而去了。 刘盼能呆立在寝室门口,望着来人的身影渐渐湮没进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他的心仿佛也随之沉入到了无比的黑暗中。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金属物件碰撞出的“叮铃哐啷”声,刘盼能混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朝着走廊的另一侧张望了一番,发现这阵骚动并没有引起其他连锁反应后,赶紧关上了自己寝室的房门。 新城区派出所和新发银行阳城分行是两家紧挨着并排于朝阳大道上的单位,共用一幢建筑物。建筑物共四层,其中一至三层以中间为界限,一分为二,东侧划给了新城区派出所,西侧划给了新发银行作为办公用房使用。一层的东侧是新城区派出所的接待窗口,西侧是新发银行阳城分行的营业大厅,二层和三层分别是两家的办公用房。至于四层则是整体划归给了新城区派出所,作为值班民警的寝室使用。 由于该建筑物在设计建造的最初是作为一个整体来使用的,并没有考虑到两家单位合用的情况,虽然在建筑物的两端都设有可供上下使用的楼梯,但是中间部分却是贯通的。出于安全考虑,新城区派出所和新发银行在入驻前,在一至三层中间相连的过道上分别砌起了一道水泥墙,阻断彼此的来往。随即,新发银行又在三层通往四层的楼梯口上加装了一道闸门,以阻断最后一道可以相互串联的渠道。 刘盼能值班时所住的所长专用寝室便是位于新发银行这一侧的四层,而那位来人——新发银行阳城分行的行长白景荣——便是通过那道闸门径直上到四层,找到的刘盼能。 22、阳城阴云(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案发至今已是第四天了,可破案线索寥寥无几,办案进度缓慢,迟迟无法获得突破,刘盼成忧心忡忡。 上午八点二十分,刘盼成依旧是提前十分钟踏入了办公室。尚未等他将公文包放到桌上,门外的走道上便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刘盼成带着不满的神色缓缓转过身子看向门外,静候着来人在他办公室门口出现,然后,他便会叫住那人,提醒他分局大楼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准在办公区域内奔走。这条约定俗成的规定出台的初衷是出于对建筑物本身的保护,以及对在内办公的工作人员人身安全的保护。毕竟这栋建筑物的建造年代太过久远。虽然这几年全局上下加大了保护力度,使得它的外表看上去依旧华丽坚固,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其内在早已朽败不堪,经不起一星半点儿的折腾。 刘盼成等到了来人的出现,只是出现的这张脸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王奎?” 王奎在刘盼成的办公室门口站定,弯腰弓背,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门框,不停地大口喘气。 “你是来找我的?先进来坐下,慢慢说。”刘盼成面无表情地侧了侧身,指着办公桌对面的一张单人椅说道,“一大早就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肇事车辆查到了?还是那个潘旺找到了?” 王奎抬起撑着膝盖的手,用力摇摆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来……来不及……慢慢说了……” 刘盼成走到王奎的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托,硬生生将他拉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看清了王奎的脸,那是一张煞白没有血色的脸庞。 “脸色这么差,昨晚又熬夜了?”刘盼成关切的询问着。 王奎的喘气声终于小点了,他颤抖着嗓音说道:“刘队,出事了……”一句话尚未说完,喉头已哽咽难语,眼眶也跟着泛了红。 刘盼成自认识王奎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不禁仔细打量起他来。一番细看后,他才注意到王奎脸上的神色,绝不仅仅是熬夜带来的疲惫,期间还夹杂着惶恐、震惊、迷茫和悲伤。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曾以为泰山崩于他面前也不会改色的人——失态至此? “不管出了什么事,先进来坐下,喘匀了气后慢慢说。”刘盼成拽了拽王奎的胳膊,将他往办公室内拉,“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再急也没用,你说是吧?” 王奎却执拗着挣脱了刘盼成的拖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队,你听完后千万要镇定。”王奎带着哭腔说道,“刘所……遇害了。” “什么?”刘盼成仿若未听清般。 “刘所遇害了。”王奎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一句话短短的五个字,却是犹如五雷轰顶般,自上而下将刘盼成劈了个粉碎。什么是晴天霹雳,这便是。刘盼成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这个词汇所蕴藏的含义。 “遇害?不可能,不可能。”刘盼成使劲晃着脑袋,极力抗拒着,“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要是盼能出事,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可是早上出门时,一切都好好的,我也没接到任何电话。怎么才一会儿功夫,盼能就出事了呢?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刘盼成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不停地在办公室内转着圈。不管王奎说了什么,他都像是没听见一般。 来回走了几圈后,刘盼成似乎冷静了下来,略微恢复些理智后,刘盼成突然盯着王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盼能遇害了?这怎么可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正好轮到他值班。也就是说从昨天白天开始直到这会儿,他应该一直都在派出所里待着。难道他会在派出所内遇害吗?” “他就是在派出所四楼的寝室内遇害的。” 事实就是事实,即便它再残酷,人们依旧不得不接受。 刘盼成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巴:“他在派出所内遇害了?” 王奎点了点头。 一阵眩晕瞬间袭来,刘盼成眼前一黑,差点跌倒。王奎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搀扶住了他。刘盼成任由王奎将他搀扶着走到沙发旁。 刘盼成瘫坐在沙发上,一手扶额,有气无力地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我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王奎走到一边的茶水柜前,拿起上面的热水瓶,往刘盼成专用的茶杯内注入热水,随后又端着茶杯走回到刘盼成的身边,弯下腰,将茶杯递到他手中,并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定。 “得知刘所遇害的消息是在今早八点不到的时候。”王奎观察着刘盼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第一个发现的。据她说,刘所有个习惯,只要是他值班的日子,他都会关照阿姨转天早晨八点前去寝室叫醒他。今早,阿姨也是照旧在七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去敲了所长寝室的门。往常,只要她一敲门,里面便会传出刘所的应答声。阿姨听到声音后便会离开,继续去干她的活。但今早她敲完门后,里面悄无声息。她连续敲了好几遍,都没有人回答。她想着可能刘所已经起来了,于是便打开了门,然后她就看到刘所头冲床、脚冲门地倒在地上。她上前推了推他,又叫了两声,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便伸手去探他脖子上的脉搏,发现他的皮肤冰凉,已经探不出脉搏了。她赶紧去敲了旁边寝室的门,叫醒了昨晚和刘所一同值班的另两位民警。” “早上八点才发现出的事,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刘盼成形容枯槁,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那时候正好刚到派出所。”王奎解释道,“我本来打算今天再去找新发银行那个看门老头打听一些关于潘旺的个人情况。之前不是因为我跳开新城区派出所独自和看门老头接触,惹得刘所有些不快嘛!我想着,这次事先去和他打个招呼,顺便让他派一名同志和我一起去。没想到刚进门,便赶上他们发现刘所出了事。那边本来是要立马打电话给您的,是我让他们先别打的。我想您得知消息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前去查看的,所以决定亲自过来跟您汇报,顺便把您接过去。” 在王奎叙述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恢复冷静的刘盼成,立即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知道死因是什么吗?” “我没来得及上去看,只是听派出所的人说刘所身上有多处部位被锐器刺中……” 刘盼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缓缓仰起头,苦涩地长叹一声。 “通知刑科所的人去看现场了吗?” “我离开的时候,那边已经在联系了。” “你说你是来接我的,那你手上应该有车吧?” ”嗯。” 刘盼成睁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说道:“走,我们这就去新城区派出所。” 正当刘盼成和王奎准备离开时,门口再度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几秒钟后,小内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带着一脸的惊骇望着办公室内的两人。 “刘队,又出事了……”小内勤惊慌失措地开口道。 “是新城区派出所那边吗?”王奎抢先反问道。 小内勤讷讷地点着头。 “我们已经知道,这就准备过去。”王奎沉声道,“你一会儿先去秘书科那里将得到的情况汇报一下,确保局领导那里都能获悉此事,要是他们有什么指示的话,你一并记下,及时反馈到新城区派出所那里。我和刘队都会在那儿待命。然后,你今天一天就守在这里,别乱跑,等我们的消息,做好随时向上汇报的准备。” 小内勤连声道“好”,目送着刘盼成和王奎疾步离去。 23、阳城阴云(二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刘盼成赶到新城区派出所时尚不到九点,法医正在勘查尸体,刑科所的人员正在现场取证。出于对案发现场的保护,刘盼成等人并未立即上去四楼,而是在二楼的会议室里等待。 “第一个发现刘所被害的那个阿姨呢?”刘盼成向身边的曲副所长询问道。 “那个阿姨正在一楼做笔录。”曲副所长的心情显然也不太好,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她一定被吓坏了吧?”刘盼成强自镇定地继续问道。 “是有那么点。”曲副所长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别说她了,我都吓坏了。一上班就听到这种噩耗,我这颗心脏到现在还在’噗噗’地跳个不停。” “心脏’噗噗’跳是正常的,要是不跳,你才应该感到害怕呐!”王奎揶揄道。 “你说我们所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这事怎么一件接着一件的出啊?而且件件都是要人命的大事。”曲副所长举止夸张地抬起手腕,装腔作势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回头等她做完笔录,让她到这儿来一趟,我想和她谈谈。”刘盼成直接忽略了曲副所长那些喋喋不休的抱怨,开口命令道。 “好的。”曲副所长依旧敷衍地回答着。 “上面什么时候能好?”刘盼成不再搭理曲副所长,而是询问起了身旁的王奎。 “我刚上去问过了,估计还得再等半小时左右。”王奎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目前为止他们有什么收获吗?”刘盼成嗓音艰涩地问道,“盼能——刘所的致死原因现在能判断出来了吗?” “多个重要器官被利器刺穿……”王奎停了下来,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方才道,“凶器很锋利,心脏、脾脏和肺都被刺穿了,到底哪一处是致命伤,目前尚无法判断。” “都刺穿了?”一旁的曲副所长惊叫出声,“可是现场并没有什么血迹啊?” “嗯。”王奎望着他,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凶器很锋利,快速刺入又快速拔出,伤口周边的肌肉瞬间收缩,血液都被堵在体内,因此现场并没有太多的血迹。” “天呐!这人下手太狠了吧!” 王奎丢下犹自惊叹着的曲副所长,转而对刘盼成说道:“刑科所的人在现场提取到了一枚脚印……” 刘盼成瞬间恢复了犀利的眼神,直直地逼视着王奎,问道:“是发现了破案的关键线索吗?” “是否是破案的关键,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枚脚印肯定不是出自刘所的。” “怎么说?” “留下这枚脚印的人有着一双大脚,起码有45码到46码。” 刘盼成的瞳孔骤然一缩,暗自嘀咕道:“45码以上的大脚……” “刘队,我怀疑杀害刘所的凶手很可能和抢劫运钞车的是同一伙人。” 刘盼成听闻后,不置可否地低头思忖着。 “45码以上的大脚也不算罕见,未必就能认定是潘旺的。何况这个潘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摸清楚。且不说他的脚大不大,就算他是大脚,也未必能确定运钞车劫案就是他做下的。”刘盼成定定地看着王奎,狐疑道,“如果非要怀疑这脚印是潘旺的,是他杀了盼能,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又是如何突破派出所的重重关锁,进入到四楼的所长寝室内的呢?派出所的大门有被撬过的痕迹吗?现场有打斗的痕迹吗?” 王奎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这个我没具体问。我怕打扰刑科所的人工作,不敢多问。不过,目前来看派出所的门应该都是完好无损的,反正没有人来反应过锁有损坏。至于案发现场,就我目测到的情况来看,还是比较整洁的,不像有打斗过的迹象。还有……” “有情况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见王奎欲言又止的样子,刘盼成不耐烦地催促道。 “就连法医都没有在刘所身上找到反抗撕扯的痕迹。”此刻,王奎似乎才意识到案发现场的不寻常,“刘所身上的衣物很规整,皮肤上也没有任何其他外伤。刘所是在没有采取任何反抗举动的情况下被人杀害的,而且处处都是致命伤。这人摆明了就是要致刘所于死地呀!难道这是仇杀?凶手是刘所认识的人?” “这倒是能解释得通。”一旁的曲副所长忽然插嘴道,“据昨晚一同值班的同志反应,在他们值班的这段时间内,即没有看到有陌生人进来过派出所,也没有听到任何打斗或是争执的声音。若是陌生人出现在派出所内的话,以刘所的性格,他是肯定要查问一番的。那样的话,所内应该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有道理。”王奎点头认同道,“所内值班人员没有见到陌生人出入,说明凶手很可能走的是派出所的后门。而后门,一般在下班后都会关闭。凶手能如此轻车熟路地摸到后门,肯定事先得到了他人的指点,再加上他是直接上的四楼,没在其他办公区域逗留,上了四楼后又是直奔刘所的寝室,可见这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刘所来的。” 久未出声的刘盼成,此刻再度发声:“能确定凶手没有到过其他办公区域吗?” “有待进一步勘查。”王奎犹豫道,“目前没有在其他办公区域发现有人进入过的痕迹。” “现场有发现遗失物品吗?盼能的随身物品都在吗?” “您怀疑是入室抢劫吗?这不太可能吧?那人是疯了吗?连派出所都敢上门来抢了?”曲副所长语带嘲讽地说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刘盼成厉声反驳道,“前两天不是还有人抢了运钞车吗?案发前我们又有谁会想到有人能胆大包天到去抢一辆运钞车呢?可是现在这样的事不是也发生在我们眼前了吗?现在无论这个案件是基于什么状况发生的,对我来说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曲副所长被刘盼成呛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指纹方面有什么发现吗?”刘盼成不再理会曲副所长,继续和王奎攀谈起来。 “有提取到几枚有效的指纹,不过要等拿回分局比对过后才能有结果。”王奎如实回答道,“至于方才提到的财物损失方面,目前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丢失。刘所的钱包、手表等贵重物品都在寝室内。” 刘盼成听后再度陷入沉思,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刑科所的人员来到二楼会议室,告知刘盼成等人,他们的现场取证工作已经结束,其余人员可以上楼查看情况了。 “刘队,你要不要去看看刘所?”王奎谨慎地开口询问道。 刘盼成犹豫了,他站在楼梯口畏缩不前,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弟弟的尸首。那种既害怕会见到惨不忍睹的画面,却又渴望见上最后一面的复杂心情正在折磨着他。他的心中犹如正在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隐隐作痛。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胆怯之人。 正在刘盼成踟蹰不前的时候,裹着刘盼能尸首的尸袋被人从楼上抬了下来。抬尸之人见是刘盼成,立即止住了脚步。 刘盼成呆望着尸袋,几度伸出去手,又几度缩了回来。 最终,刘盼成狠了狠心,冷冷地开口道:“先办正事吧!我们上去看现场。” 说罢,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上了楼梯。 24、阳城阴云(二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寝室内的情景和王奎描述的基本一致,东西虽不多,但都摆放有序,没有出现一丝杂乱的迹象。刘盼成绕着屋子的四周走了一圈,逐一查看着。刘盼能的一双皮鞋被整齐地放置在门边的衣架下,外套则挂在衣架上,手表和钱包都搁置在床头柜上,床上的被子呈折叠状态,尚未展开,显然刘盼能是在就寝前遇害的。若是非要在屋子里找出一处不和谐之处的话,那便是床头柜的抽屉,它是处于拉开的状态,让人觉得刘盼能似乎正在取用其中的物品。 “这个床头柜里是放什么的?”刘盼成转身向身后跟着的曲副所长询问。 曲副所长走上前来,看了又看后,迷惑道:“这里一般不放东西,要有也该是刘所自己的东西吧!可能是他自己要往里放东西。” “现场勘查的人都走了吗?”刘盼成又冲着门外嚷嚷上了。 须臾,门口便响起了回答声:“在,在,我们还没走。刘队,找我们吗?” “进来一个人。”刘盼成命令道。 门口立马走进来一人。 刘盼成问道:“这个抽屉在你们进来的时候就是处于开着的状态吗?” 刑科所的人员略一回忆,便说道:“对,一直就是这么开着的。” 刘盼成又转身对着曲副所长问道:“你们的人在案发后有没有动过这个抽屉?” 曲副所长摇着头,坚定地回答道:“没有,绝对没有。” “那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呢?她有没有动过这个抽屉?” 曲副所长这回不敢拍胸脯保证了,赶紧出门叫了个人去询问。片刻后,他反馈给刘盼成。 “那个阿姨只是上前查看了一下刘所的尸体,没有动过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刘盼成盯着那个开着抽屉,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啊,我想我可能知道抽屉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了。”曲副所长突然咋呼起来。 刘盼成立即回应道:“是什么?” 曲副所长脸色瞬间煞白,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刘盼成见状,急声催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快点说!” “警用枪支,值班领导一般都会配一把枪在身边。”曲副所长喃喃道,“我们好像的确没有在房间内找到那把枪。” “一开始刘队在问屋子有没有丢东西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王奎质问道。 “没想到啊!”曲副所长一脸委屈地辩解道,“这一时之间谁会想到这里面还有把枪的事呢?” 刘盼成已经气结:“能肯定这里面放的是枪吗?” “通常情况下,我们都会把枪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方便遇到紧急情况时及时取用。”曲副所长不敢再掉以轻心,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刘盼成不愿再和曲副所长多说一句话,对王奎吩咐道:“王奎,你立即带个所里的人去值班室取枪库的钥匙,核实一下枪库里枪支的数量,看看到底有没有少。”就在王奎答应着转身要走时,刘盼成又叫住了他,“等一下,你再去通知一下刑科所的人,让他们查看一下派出所的后门,看看有没有被撬盗过的痕迹。” 就在此时,门口有人向曲副所长汇报:“阿姨的笔录我们已经做完了,是现在就把她带到这里来还是过一会儿带去会议室?” 曲副所长没有支声,而是拿目光打量着刘盼成,等待他发号施令。 “直接带去会议室吧!我们马上就下去。”刘盼成雷厉风行地命令道。 五分钟后,刘盼成一行人再度回到了二楼的会议室里,那位专门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已经在座位上坐定。虽然离案发已过去近两个小时,但阿姨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原本就娇小的身躯,因为在座椅上瑟缩成一团,愈发小得快看不见了。 刘盼成对身边的曲副所长道:“去给阿姨倒杯水。” 当着下属的面被人这样差遣,曲副所长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本想再支使他人去做这端茶递水的活儿,但在目及刘盼成那黑透了的脸色后,转了转念头,决定还是不要在这时候去撞枪口了,于是老老实实地按吩咐倒水去了。 “阿姨贵姓?”刘盼成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在阿姨的对面坐下,“在这个派出所里干了几年了?” “我姓田。”田阿姨语调颤抖地回答道,“在这里干了有五年了。” “那和刘所也打了较长时间的交道了。”尽管刘盼成本身的心情也并不好,可在面对田阿姨时,他还是尽量拿出和颜悦色的态度,放缓着音调慢慢说着,“刘所平时待你们如何呀?” 田阿姨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胆战心惊地小心回答道:“他对我们这些打杂的员工还是很客气的。” 仅此一句,再没有多余的话。田阿姨回答完后,便低头拨弄起了自己的指甲。 刘盼成见状,也无心再加以宽慰,便直奔主题道:“你不用感到害怕,放轻松些,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吗?” “还要问吗?刚才都已经问我半天了,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呀!你们还要问什么呢?”田阿姨语带哭腔的哀求道,“能不能让我回去了呀?我想回家了。” “再等一会儿,就五分钟,好吗?”刘盼成的耐心显然也快到头了,“我就问两个问题,问完你就可以回家了。” 田阿姨虽无奈地点了点头,却始终低着头不愿抬头看刘盼成一眼。 刘盼成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下,随即开口道:“田阿姨,你一般几点钟到所上班的?” “七点半。” “今早也是七点半到的吗?” “嗯。” “你上下班通常是走派出所的正门还是后门?” “后门。刘所长规定勤杂工一律走后门。” “那你今天早上来的时候……” “领导,你说好只问两个问题的,现在都已经超过了。” 刘盼成没料到田阿姨会出声打断自己,一瞬间有些愣神。 “快了,我问完要问的就会放你走的,希望你能配合。”刘盼成强压下心中的努意,尽量保持心平气和的语调,“你配合我,我们就能早点结束。你要是不配合,我得不到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就不会放你走。” 这番话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田阿姨被震慑住了,她畏惧地抬头看了一眼刘盼成,委屈巴巴地说道:“那你快问吧!” “你早上来上班的时候,后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田阿姨“咦”了一声,似乎很奇怪刘盼成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门当然是关着的呀!” “我是指门是不是上了锁的?” “啊呀!”田阿姨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紧跟着便咋呼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我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现在你提到门锁,我就反应过来了。这后门通常情况下在民警们都下班后是要锁上的,等第二天我来上班时再打开。可是今天早上,我并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轻轻一拧门就开了。当时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细节呢!我这脑子……” “曲副所长,你赶紧去跟楼下刑科所的同志说一下,让他们再去采集一下派出所后门把手上的指纹。”刘盼成对着刚倒完水,端着水杯正朝他们走来的曲副所长吩咐道,“然后,找个人来替田阿姨采集一下指纹。”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没犯罪,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第一个发现了刘所长的尸体而已,你们为什么要采集我的指纹呢?”田阿姨惊叫连连,惧怕地将双手背到身后,双脚不自觉地向后挪着。 25、阳城阴云(二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我们采集你的指纹不是为了给你定罪。”刘盼成耐着最后一点性子,解释道,“恰恰相反,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将你的指纹从一堆指纹中排除出去,那么剩下就是犯罪分子的指纹了。如果你不让我们采集指纹,我们怎么把你的指纹和坏人的指纹区分开来呢?” “是这样啊!”田阿姨如释重负道,“那你们记得也要去采集一下吴阿姨的指纹的哦!她也是从这个门进出的。你们可千万不能把她的指纹和坏人的指纹混在一起哦!” “吴阿姨又是谁啊?”刘盼成疑惑地打量着田阿姨。 “她是我们雇来专门给值班人员做中饭和晚饭的阿姨。”曲副所长在一旁补充说明道。 “她人呢?” “她还没来,她一般要到十点半才来上班。” “下班时间呢?她是几点下班的?”刘盼成追问道。 “通常都在六点左右,给值班人员做完晚饭后她就回家了。” “也就是说她是下班人员里最后一个离开的。” “可以这么说。” “派出所的后门是在她离开后上锁的喽?” “那倒不是。”曲副所长进一步解释道,“派出所的后门通常是当晚值班人员在十点前,也就是就寝前,才会锁上的。” 刘盼成支着胳膊肘,抚着下巴,又陷入了思索中。 “领导,我可以走了吗?”田阿姨见刘盼成不说话了,急不可待地出声询问。 刘盼成闻言,也不搭话,只是冲她挥挥手,示意曲副所长将她带出去采集指纹。 “刘队。”王奎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二楼的会议室,“枪库里的确少了一支警用64式手枪,签收簿上登记的领取人是刘所。” 刘盼成长出了一口气,既有一语中的后的感慨,又有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担忧。 “还有……”王奎黑着脸继续说道,“刚才刑科所的同志在派出所的后门入口处提取到了和寝室内相同大小的脚印两枚,初步辨识下来两者鞋底的纹路基本一致,可以确认属于同一人。我们之前的分析很有可能是准确的,凶手的确是从后门进入到派出所内的。而且,据目前的情形判断,凶手只有一人。我已经让刑科所的同志去其他办公区域内再勘查一下,要是没有进一步的发现的话,这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刘所来的。或许,刘所是特意选在他值班的时候将凶手约到派出所来见面的。看来我们需要从刘所的人际关系方面入手调查了。” “门锁的情况呢?”刘盼成凝神皱眉道。 “完好无损。”王奎沉声回答道,“刑科所的同志已经在提取上面的指纹了。不过……” “不太好提取是吗?”刘盼成猜测道。 “是。”王奎点头道,“从后门进出的人员实在是不少,门上指纹杂乱无章,很难提取出任何一枚完整有效的指纹来。”王奎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即便能将这些指纹逐个分离出来,可每天从这后门进出的人员有三四十号,每个人都采集一遍指纹,一一比对也会花掉不少时间。一时间,恐怕是很难从指纹上获得突破了。” “这里的人上下班都是走的后门吗?”刘盼成丝毫不为所动地继续追究道。 “大部分人吧!”王奎不敢把话说满,“据我刚才一圈了解下来,所里人的普遍反应,刘所在警容警纪方面抓得还是比较严的。他曾明确规定,不着制服的人员一律不准从正门进出,怕被老百姓看到后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舆论。” “王奎啊,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这事会不会是熟人作案呢?”刘盼成将脸凑到王奎的耳边,低声说道,“方才你也看到了,刘所的寝室内十分规整,这和一般犯罪现场所呈现出来的状况截然不同。我们也算是看过不少犯罪现场的人了,有几个是像楼上这样的?我感觉凶手在作案时一点都不慌张,显得十分的淡定,有一种气定神闲、闲云野鹤的感觉。” 王奎点头附和道:“凶手的作案手法极其老练狠辣,凶器又十分的锋利。这人要么是个惯犯,要么就是心理素质极其过硬之人。可我实在想不出,刘所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又如何与这种人结下仇怨的呢?” “难道说……”王奎忽然惊讶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大喘了两口气,“是之前被刘所处理过的人,刑满释放之后特意过来报复?”随即,他又摇着头否定道,“不对,不对,那个脚印……可那个脚印明摆着就是和抢劫运钞车的那伙犯罪分子有关……难道运钞车抢劫案也是……” 刘盼成摆摆手,打断了王奎脱缰野马般地不羁猜测,说道:“脚印是可以伪造的。” “伪造脚印?您怎么会这么想呢?”王奎不解地反问道,“转移视线?嫁祸他人?干扰办案?”王奎百思不得其解,转而失笑道,“刘队,你这胡思乱想起来比我还不靠谱啊!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那个潘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一双大脚。即便有,我们也还没掌握到直接的证据证明他和运钞车劫案有关。你说凶手故弄玄虚地做个大脚印把这事和运钞车劫案联系起来有什么用?就因为刘所是办案人员在查这个案件吗?还有就是凶手要伪造脚印的话,不得事先知道我们在查大脚印的事嘛!我们查案的线索都是保密的,外人怎么可能……”王奎一连串的唠叨戛然而止,他恍然般瞪眼看着刘盼成,“所以您所说的熟人是指……利落的杀人手法,强硬的心理素质,的确是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才能干得出来。”旋即,王奎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般,欲言又止地说道,“刘队,那您觉得运钞车抢劫案的作案手法如何?和这次刘所遇害案的是不是很像?老练狠辣、干净利落。那三名被害人的头部都只有一处致命伤,可见凶手下手稳准狠。而且,现场除了那一次车辆撞击留下的碎片外,没有其他脚印、指纹可供破案。最主要的是,三名被害人与凶手之间同样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更不要说打斗了。两件案件是不是很像?” 刘盼成点头认同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假设,我是说假设啊……”王奎打量了一眼刘盼成,小心斟酌着措辞,缓缓开口道,“我们这种盲目的分析是成立的,杀刘所的凶手就是抢运钞车的劫犯,那他杀刘所的目的很可能是刘所掌握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关键线索。那他又是怎么知道刘所掌握了关键线索的呢?”王奎像是自问自答般地说着,“结合我们对刘所遇害案案发现场的分析,可见凶手与刘所之间应该是认识的,凶手作案时所展露出来的手法又表明了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这人又可能是我们内部的同志。对了,刘队,您之前不是一直都在怀疑运钞车劫案里有银行内部人员参与吗?会不会其实不是银行的人而是我们的人呢?你想新城区派出所就在新发银行隔壁,要是有人将这里作为监视点,借此来摸清运钞车的出车规律简直易如反掌,而且还可以很有效地避人耳目,不引起他人怀疑。也许,刘所正是认出了那个暗中同伙才遭的毒手。” 26、阳城阴云(二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刘盼成一直静默不语,任由王奎胡乱分析着,也不打断。 “刘队,我们要不要向局领导做个汇报?”王奎见刘盼成始终不开腔,只得建议道,“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开展一次内部排摸调查?” 刘盼成摇着头,断然否定道:“不行。这只是我们两个的胡乱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加以支撑,局领导肯定不会同意的。而且,贸然开展内部排摸调查,会引起同志间的相互猜忌,打击士气,还会严重影响到我们分局的声誉,其中的牵涉面就更广了,局领导是不会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还是先从盼能的人际关系查起,尤其关注一下那些有过从军、从警经历的人。还有,梳理一下盼能之前办过的案子,看看有没有最近刑满释放的人员。最关键的是留意一下我们身边有没有脚码特别大的人。” “可您刚才还说大脚印是可以伪造的……” “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刘盼成生硬地说道。 “这个工作量……”王奎立即愁眉苦脸道,“两个案子啊!” “我一会儿就回去跟局领导汇报,这次恐怕要调动全局的力量来办案了。”刘盼成也是满面愁容。 “说不定这次真的要惊动省厅直接派人下来督办喽!” 刘盼成不知王奎这话是在讥讽还是在哀叹,便转过头定睛去瞧,最终也只看到王奎一脸的愁云惨雾,眼底的焦虑并不比自己少。 “刚才我们两个说的话你不能对外去说,知道吗?”刘盼成以不容他人拒绝的口吻肃然命令道。 王奎坚定地点头道:“我知道,事关重大,我不会出去瞎说的。” 正当刘王两人交头接耳地轻声低语之际,曲副所长领着田阿姨做完指纹采集后,又回到了会议室,打算等着刘盼成给出下一步的工作指示。不料,会议室外突然跑进来一人,冲着曲副所长嚷嚷道:“曲所,不好了,又出事了。” “又出事?难道还能再出什么比这儿更糟的事吗?”曲副所长险些崩溃,恶声恶气地回应道,“这边还没处理完呐!哪里又出事啦?” “新发银行。”来人一看就是刚入职没多久的小民警,脸上的稚气尚未褪尽,由于没经过什么事,此时说话的语调都变了,“新发银行行长白景荣一家刚刚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什么?”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是一震。去副所长更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来汇报之人,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你别慌,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谁死了?”曲副所长一脸煞白却强自镇定着。 “新发银行的行长白景荣和他的家人被发现死在了家中。”来人又复述了一遍。 “什么时候发现的?谁发现的?报案人是谁?”王奎下意识地越俎代庖起来。 来人还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只是机械地回答道:“新发银行的副行长,曹万年,是他发现他们行长一家人在家中遇害的,来报案的也是他。他现在就在楼下。” “把他带到这儿来,我要直接问话。”刘盼成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王奎,你去问清白景荣的住处在哪儿,立马带着刑科所的人员前去现场勘查。” “好的。”王奎领命,飞速向楼下跑去。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秃头的胖男人被带到了刘盼成面前。此人虽是西装革履,步态却有些虚浮,额头上还布着一层密密的汗珠,显然是惊吓过度还没缓过神。 “曹万年,新发银行的副行长?”刘盼成注视着来人,询问道。 “是我。”来人用手捋了一把脸上的汗,应声道。 “曹行长这边坐。”刘盼成指着身前的一把椅子,示意曹万年坐下,随后转向曲副所长,吩咐道,“麻烦曲副所长再去给曹行长倒杯水来。” 曲副所长见自己又一次被人当服务生一样差遣,心中不满,面上却只得笑着答应。 刘盼成已无暇顾及曲副所长的感受,也顾不上等曹副行长慢慢缓过神来,便直接切入话题道:“是你报的案?” “嗯。”曹万年愣愣地点着头。 “你是怎么知道白行长在家中遇害的?” “我刚才去他家了。我亲眼看见的,一地的血,太吓人了。”曹万年说话间身子就是一阵颤栗。 “你为什么去他家?” “为什么去他家?”曹万年讷讷地重复了一遍问题,语焉不详道,“因为他今天没来上班,我觉得有点奇怪,就叫上了一名人事科的同事和我一同去白行长家里查看情况。” “他没来上班,你便要上门去查看情况?是不是你们所只要有员工没来上班,你都要亲自上门走访?” “啊?不是。”曹万年颠三倒四道,“白行长他昨天也没提前请过假,我们打电话去他家又没人接,我也是怕他有个万一才想着要亲自上门去看看。谁知道刚走上那楼道就……” “你担心白行长会有万一?你难道已经预先知道他可能会出事?”刘盼成敏锐地捕捉到了曹万年话中的可疑点。 “不,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会看到那么血腥的画面,说什么我也不会亲自上门去的。”再次回忆起案发现场的画面令曹万年感到极度不适,他只觉得胃中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作势便要呕吐。 刘盼成轻拍着曹万年的后背,替他舒缓身体上的不适感,顺嘴问道:“那你为什么说你怕他会有万一?” 曹万年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露出犹豫的神色。 刘盼成立即将脸一沉,厉声道:“你知道对公安机关隐瞒重大案情,知情不报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不不,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要故意隐瞒的意思。”曹万年慌里慌张地辩解道,“只是这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们银行也不例外,不是只有你们警察有保密条款,我们也是有自己的保密条款的。未经许可擅自泄露机密,我也是要受到单位处罚的。” “商业机密?”刘盼成追问道。 “那到不是。”曹万年断然否认道。 “既然不是商业机密又关系到案件的侦破,你必须将你知道的情况如实告知我们。”刘盼成不由分说地命令道。 曹万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了口:“其实吧,这件事和那运钞车被抢还有点关系……” 刘盼成一听到和运钞车劫案有关,眼神跟着就是一颤,瞬间犀利无比,让对面坐着的曹万年的心也跟着颤了两颤。 “怎么个有关系法?”刘盼成催促道。 “本来年底前我们就要对账面上的进出账目进行核对,对账工作现在正在开展,我们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的……这不前两天又发生了运钞车被劫的事,我们……”曹万年本是语无伦次地叙述着,在触及到刘盼成不耐烦的神色后,赶紧切入正题,“然后我们又对金库里的现金进行了重新的清点,以便确保现有的金额和我们账目上的数额是一致的。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有几笔刘会计经手的账目有问题,而在审核环节也存在违规操作的迹象,跳过中间人直接由白行长签发。所以这两天总行那边正在秘密核查这几笔账,我担心白行长是不是得到消息……” “这么说你们已经认定白行长有侵吞公款的嫌疑了?”刘盼成质问道。 27、阳城阴云(二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也不能说完全认定,只是我从总行那边得到的消息表明白行长和刘会计的手脚十有八九是不干净的。”曹万年神秘兮兮地说道,“而且这次运钞车上被抢的现金应该是二十万,可是白行长向总部所报的金额居然是三十万元。事后我去查过金库的现金出库交接簿,上面的金额居然也变成了三十万元,明显存在人为涂改过的痕迹。昨天我悄悄去打听过,那几笔有问题的账目加在一起的金额差不多就在十万元左右……”一说到这些八卦事,曹万年立马恢复了精神头,先前的胆怯和害怕几乎已被他抛到脑后。 恰巧这时,曲副所长给曹万年送来了茶水,刘盼成便顺势打断了曹万年滔滔不绝地叙述,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你说的那位刘会计是叫刘文涛吗?就是运钞车劫案里遇害的那名会计员?” “对,就是他。”曹万年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白行长的家?又是怎么发现他一家人都已经遇害了呢?” 听到话题又转到案发现场来,曹万年的脸色瞬间僵硬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反问道:“现在几点?” 刘盼成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回答道:“现在差不多快到十点半了。” “那我应该是在半小时前出发去的白行长家。白行长家离这里不远,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白行长家在哪里?”刘盼成打断道。 “朝阳小区,三年前新建的那个。白行长家就在朝阳小区12号楼的六楼。” “行,你继续说。” “我和同事两人刚踏上五楼通向六楼的楼梯时就感觉怪怪的,当时不知道是哪里怪,现在想来应该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缘故。” “味道很大吗?”刘盼成再度打断道。 “不是很大,但楼道里到处都弥漫着这股味道,很难形容,总之闻着不太舒服,令人作呕。”曹万年的五官霎时间扭作一团,抻了抻脖子,似又要作呕般。曲副所长见状,赶紧示意他喝水。曹万年喝了两口水,又干呕了两下后,勉强稳住了心神,脸色惨白地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就走上了六楼,看到白行长家的大门敞开着一道缝,我就好奇地直接推开了门,接着我就看见白行长倒在门口的地上,身子下面是一大滩血。我当时就吓瘫掉了。你看我这腿肚子,到现在还在打颤呐!”曹万年伸直腿,示意刘盼成去看。 刘盼成匆匆瞥了一眼,并未多加理会,只是出口问道:“你不是说白行长一家都死在了家中吗?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人?” “屋子里当时还有两人,一人是他的爱人,一人是他的女儿。” “他们也都倒在门口吗?” “没有,他爱人是倒在客厅里,女儿是死在卧室的床上。” “你进屋里去看了?”曲副所长咂巴着嘴小心探询道。 “没有没有没有……”曹万年摇着手,疯狂地否定道,“我腿都吓软了,哪里还走得动道?是我那同事进去看的,他胆子比我大,他胆大……” “那你有没有看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刘盼成继续盘问道。 “啊?怎么死的?”曹万年惊恐莫名,“天呐!这我哪知道?我一看到现场那个惨状,我哪里还敢多看啊!” “你镇定点。”刘盼成耐着性子劝说道,“仔细回想一下你看到的画面。” 曹万年的脸部痛苦地扭曲着,思索了略有十来秒钟,才艰难开口道:“白行长的爱人和女儿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我记得白行长的脑门上好像有个窟窿,血水都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刘盼成的身子顿时一僵。 “曲副所长,你们所里现在有车吗?” “有的,有的。”曲副所长谄媚似的接口道。 “这样,你先安排人给曹副行长做接报笔录,再分别给指挥中心和我那边的内勤打个电话——我之前已经关照过他,让他守着电话等这边的消息——你把这里的情况详细跟他说一下,让他及时跟局领导汇报。回头你拿上车钥匙,开车跟我去一趟白行长家。”刘盼成神情严峻地吩咐道,“愣着干嘛?快去呀!十分钟后,我在大门口等你。” 曲副所长见刘盼成终于正经派他一次活儿,麻溜地开始着手去落实。 半小时后,刘盼成和曲副所长已经来到朝阳小区12号楼。朝阳小区是三年前新落成的小区,面积不算大,总共有十栋小高层和五栋高层。其中,每栋小高层包含着三个单元楼,每栋高层则为两个单元楼。白景荣所住的12号楼为小高层,一梯两户的格局,六楼是顶层。 刘盼成和曲副所长尚未踏上六楼的楼梯,便见王奎一个人在楼梯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停地在502室门口来回徘徊着。楼道内很安静,因为是工作日的关系,楼里的住户大都上班去了,目前几乎无人知晓楼内发生命案的事。 “你在这里干什么?”刘盼成出声询问道。 王奎闻声,立即迎了上去。 “刑科所的人和法医正在上面勘验,我只好一个人在这候着。” 刘盼成转头将楼道连同通向六楼的楼梯都打量了一遍,才幽幽地说道:“这楼里好像还没有住满啊?” “这是个新小区,目前的入住率只有六成,不少房子都空着。”出声解释的是跟着刘盼成一同前来的曲副所长,“白行长住的六楼目前就只有他们一家住户。” “难怪?”刘盼成不明所以地嘀咕了一句,随即看向曲副所长,“你对这里的情况很清楚嘛!” “您看您说的,我虽然是分管治安的,但这社区的相关事务多少也还是要掌握的。掌握的情况越多,越有利于工作的开展。情报信息对我们警察来说是很重要的,刘队,你说是吧?” 刘盼成随意点了两下头,便又接着向王奎问道:“现在上面是个什么情况?白行长一家的死因是什么?还有案件的性质是什么?刑科所的人有没有给出初步的判断意见?” 见刘盼成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王奎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是焦灼万分的,便说道:“您别急,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慢慢回答您。首先先来说一下白行长及其家人的死因吧!”王奎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刘盼成一眼,“刑科所的同事在白行长一家人身上均发现了枪弹留下的创痕,而且都在致命部位。白景荣和他女儿是在头部,他的爱人是在后背心脏的位置,都是近距离被射杀。目前看来,他们都是死于枪击。从尸体倒卧的位置大致可以还原出案发时的状况,歹徒应该是一进门后就对着前来开门的白景荣的脑门开了一枪;他爱人听到动静后从卧室内出来,发现情况不对,转身再逃回卧室时被歹徒从身后射杀;然后,歹徒进到卧室内,对着躺在床上的白景荣的女儿头部又开了一枪。” 28、阳城阴云(二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我的天呐!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要下这样的毒手啊!”曲副所长倒吸着凉气,失声惊叫道。 刘盼成斜睨了他一眼,未加理会,只是继续问王奎:“他们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王奎摇着头,沉痛地说道:“没有了,歹徒就开了三枪,枪伤就是他们的致命伤。” “这歹徒也太猖狂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连开三枪,他难道不怕引起周边住户的注意吗?”曲副所长难以置信地惊呼道。 “法医那里有没有给出死亡时间的初步判定?”刘盼成不动声色地问道。 “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判断,他们应该是死于十二个小时前。”王奎据实回答道。 刘盼成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沉声说道:“换句话说,案发时间最晚应该是在昨晚十一二点前后。” “嗯。”王奎轻声应答。 “十一二点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歹徒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人听见?这栋楼里怎么可能没一家人家发现白行长家出事了呢?”曲副所长继续咋呼道,“这个小区的住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并不奇怪。”王奎沉着理智地分析道,“枪支在射击时虽然会发出巨大的响声,除非是像我们这样有过枪支使用经历的人专业人事,否则在普通人听来这和汽车轮胎的爆炸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这里周边还有几个楼盘在建,打桩机在打地基时也会发出巨大的噪音,一般人很难分辨。刚才,我在这儿等待的时候就听到连续不断的几声巨响。我想这里的住户把枪声和其他机械声混为一谈,未加理会也是很正常的事。” “还有一点,这里的住户较少也是原因之一。”刘盼成补充道,“这里的入住率平均只有六成,也就是说很多房子都是空着的。至于这栋到底有多少住户我们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也许还不到六成。如果白行长家周边及楼下都没有住户的话,没人发现他家出事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白行长家又是在顶层,除了住在这一层的,更是少有人会上来。”王奎附和道,“刚在我已经在这栋楼里溜达过一圈了,的确好多屋子都像是空关着的。” “这家呢?”刘盼成指了指身后的502室。 “这家应该已经有人入住了,只是现在没人在家。”王奎解释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刚敲过这家的门,可能里面的人都上班去了吧!” “楼下那几层呢?”刘盼成言简意赅地问道。 “一楼有一家人家,二楼和三楼像是住满了,四楼应该没有人住。”王奎掰着手指,一边回忆一边细数道,“但我敲过门,都没人开门理我,想是都不在家。” “回头你把组员都叫上,把这前后相邻的那两栋楼也走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昨晚这里发出的枪声,要是能找到目击证人就更好了。”刘盼成捕捉到了王奎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忧愁,又对着身边的曲副所长,吩咐道,“曲副所长,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怕是要动用你们全所的警力一起协助办案了。除了已经在协助侦办运钞车劫案的同志外,其余人员你们所里给排个班,在保证正常工作的前提下,抽调警力集中协助重案组侦办今天的这两起案件。” “同时有三个案件,这怕是我们全所警力都扑上也不够吧?”曲副所长在心中略微算计了一番,便立马意识到其中的工作量之大,立马便叫苦不迭。 “三个案件?不是两个吗?”王奎疑惑地看看曲副所长,又看看刘盼成。 “现场找到弹头了吗?能判断出枪支的型号吗?”刘盼成不答反问。 王奎立即恍然道:“已经找到一枚,和警用64式手枪的口径一致。但现场没有发现枪支,无法判断是不是刘所丢失的那把。” 直到这时曲副所长才反应过来:“感情这歹徒和杀害刘所的是同一人。他先是杀了刘所,抢了他的枪,转头又跑这儿来杀了白行长。可他为什么要杀白行长呢?” “现场有没有财物损失?”刘盼成转头问王奎。 “和之前我们在刘所那里看到的一样,现场很整洁,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物品被翻动的痕迹,所有贵重物品,包括现金、金饰全都在。”王奎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不是为财,便是为仇咯?”曲副所长喃喃自语道,“难道白行长才是歹徒真正的目标?他之前之所以杀害刘所便是为了得到那把枪。” “不对。”王奎摇头否定道,“以他杀害刘所时所展现出来的老练手法,这人绝对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杀害白行长一家,不必非要借助枪支。” “可是使用枪支是最快速有效的方式,比徒手用刀更便捷,毕竟白行长家有三人。万一歹徒不能第一时间制服白行长,让他的家人趁机逃脱,他不就前功尽弃了吗?”曲副所长反驳道。 “难道歹徒会为了一把枪再多背上一条人命吗?”王奎并不认同曲副所长的那套说辞。 “歹徒的思维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要不他怎么会去杀人呢?”曲副所长耸耸肩:“一条命是命,三条命也是命,反正都是人命官司,被抓都是要枪毙的。既然三个人都杀了还会在乎再多出一条命来吗?” 刘盼成没有理会二人的争执,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问道:“现场有发现脚印吗?” “您是指脚码特别大的脚印吧?”王奎机敏地反问道。 刘盼成点头。 “目前没有。”王奎遗憾地开口道,随即又振奋起来,“不过,我刚才嘱咐过刑科所的人,要他们勘查完现场后,顺便把楼道里也仔细勘验一番,从一楼到六楼,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刘盼成赞许地“嗯”了一声。 王奎等一行人从朝阳小区出来回到新城区派出所已经是下午一点,而刘盼成则先行离开,赶着回分局向局领导汇报具体情况。一周来连续发生三件重大刑事案件,涉及七条人命,阳城市公安分局上下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王局长此时的脸色便阴沉可怖至极,鼓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面前的刘盼成,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而此刻的局长办公室里并不止王局长和刘盼成二人,还有徐政委、马副局长和来自省刑侦总队的孙队长及随行人员。 “目前看来,刘所遇害案和白行长一家被杀案应该是有关联的,可以并案处理,至于是否和运钞车劫案有关,暂时还无法下定论。”刘盼成的汇报正告一段落。 “一个运钞车劫案查了了几天了,到现在连犯罪分子的基本情况都没有摸出来,到底是单人作案还是团伙作案都不知道。”王局长像是个随时便会爆炸的气球,气急败坏道,“现在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王局,稍安勿躁。”孙队长倒是显得沉着冷静,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架势,“如果新发银行查实白景荣的确挪用了公款,那么他应该就是你们先前曾怀疑过的运钞车劫案里的那个银行内鬼。”孙队长梳理着自己的思路,“而现在他遇害了,很有可能是这帮人窝里反或是黑吃黑。至于刘所遇害,也许正如你们所猜测的那样,他是掌握到了案件的关键线索被犯罪分子灭了口。例如,他发现白景荣是内鬼——毕竟他们俩是发小,彼此熟识,能发现问题也在情理之中——歹徒拿走他的枪或许是顺手牵羊之举,见到了就拿走了,并非蓄意为之。”孙队长像是总结陈词一般慢条斯理道,“看来案件的关键线索还是那枚脚印,要是能证实脚印是那个叫潘旺的人的,而他又实施了或者说参与了运钞车的抢劫,那么这一连串的案件便可以归到一起了。” “你们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就放在查找潘旺此人的行踪上吧!”王局怒意未消,气哼哼地对着刘盼成命令道,“务必尽快把人给我找出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便又道,“未必一定是要找到人,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也好。我要看到你们有进展,有方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 29、阳城阴云(二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送走了刑侦总队的人员后,刘盼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并立即打电话召回了仍在新城区派出所待命的王奎和曲副所长二人。而原本下午四点要在新城区派出所召开的案情分析讨论会,也因为上午接报的这两起案件而面临重新评估的局面,所以被迫取消了。 “我离开后两个案发现场有新发现吗?”刘盼成不等曲、王二人坐定,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两个案发现场,刑科所就那么三四个人,哪儿看得过来?”曲副所长自然而然地吐槽上了,“今天只是初步地勘验一下,明后天估计还得接着看,恐怕是要看上两三天了,这个周末别想休息喽!” “我已经下令封锁案发现场,并安排警力在现场执行24小时轮流值守。”王奎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当然还是借用的新城区派出所的警力。” “嗯,做得好。”刘盼成点头赞许,“有些话我已经不止讲了一次,但在这里我还是要再说一遍,辛苦你们了。” “哪里?哪里?刘队你客气了,我们都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做好分内之事。”曲所长在沙发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王奎,你们组里的人现在都在干嘛?”客套话就算到此为止了,刘盼成迅速切入正题。 “上午,他们还在和治安支队的那两名同志一起,对全市的汽配店和维修点开展拉网式排查。”王奎认真地答道,“下午,我把他们召了回来,开始在朝阳小区内开展上门走访,对包括12号楼在内的前后三栋楼的住户逐一进行盘问,寻找目击证人。” 刘盼成默许般未置可否,转而向曲副所长发问:“曲所,上午我吩咐你抽调警力协助办案的事,你落实得怎么样了?” “啊,基本上已经安排好了。”曲副所长自信满满地回答道,“我已经安排治安组的四名同志随时待命,听候您这边的差遣。然后,又从社区民警里抽调了两名年轻人作为机动警力,也是随叫随到。” “这样,王奎,你们组留两人在朝阳小区走访,令两人回新城区派出所待命。”吩咐完了王奎,刘盼成转而又对曲副所长说道,“曲所,你马上让你们所里那两名社区民警赶去朝阳小区,今晚和刑队的同志一道开展走访排摸工作。” “其余的人呢?”王奎问道,“还要继续排摸汽修店吗?” 刘盼成摇着头道:“已经拉网排查了三四天,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那辆肇事车真的是歹徒的交通工具,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把车子藏起来了,我们这么盲目的排摸肯定成效甚微。现在治安支队那边已经对这些店铺做了布控,要是有情况,眼线会及时联系他们的。我们就把排查肇事车辆的事交给治安支队吧!” “那我们的人干什么呢?”王奎进一步追问道。 “你让你们组里剩下的那两人尽快去联系新发银行总部,核实白景荣和刘会计做假账挪用公款的事情是否属实……” “这事还用去确认吗?八九不离十,铁板钉钉的事儿。”曲副所长一脸笃定地打岔道。 “你怎么那么肯定啊?”王奎疑惑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曲副所长故作神秘道,“今早你们不是也看到了,白景荣的那个女儿和他一起死在了家中吗?其实就算她今天没被杀害,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王奎的好奇心愈发重了。 “她得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病,姑且被归为白血病的一种,目前尚无任何特效药可以遏制此类疾病,唯有换血和骨髓移植两条途径。”曲副所长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刘盼成和王奎面前比了个“二”的手势,“换血的治疗时间长,起效慢,但优点是对病人的身体损伤程度小,风险相对也较小。骨髓移植呐,是可以立竿见影,但是相对的风险系数较大,一旦术后出现排异现象,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等死。虽然这是目前仅有的治疗手段,但这两种治疗方法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费用高昂。听闻,白景荣为了给她女儿看病已经耗光了家底。他之所以会去挪用公款,估计也是拿去给女儿治病用的,实属被逼无奈啊!” “既然都在治了,你为什么还说小姑娘活不久了呢?”王奎追问道。 曲副所长一声叹息道:“白景荣最终为她女儿选择的是骨髓移植,这方面他的运气是真好。万里挑一的好事让他赶上了,还真有相匹配的骨髓。只是小丫头自身不争气,术后出了排异反应。最近情况更是急剧恶化。本来还是在住院拖延的,不过照今天在白家看到的情形分析,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这就是命啊!作孽呀!” “你怎么对他们家的情况这么熟悉?”刘盼成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曲副所长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事他们银行的人都知道。我们所就在他们银行隔壁,久而久之,这墙风便吹到我们这边来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去核实一下。”刘盼成轻咳一声,将话题拉回到正规上,“核实完了之后,你让他们两人一对一地对白景荣和刘会计的人际关系开展排摸。重点留意以下三项,一是是否存在与看门老头所描述的那人体貌特征相符的人;二是他们认识的人里是否有名叫’潘旺’或是类似谐音的人;三是他们是否与退伍军人或是警队里的人有密切交往。” “这事不如交给我们的人去查吧!”曲副所长抢过话头,说道,“刚才我都说了,我们所就在新发银行的边上,对他们银行内的情况相对熟悉些,我们的人去查效率会更高。” “不,这事还是让王奎他们去查。”刘盼成断然否决道,“你们这边我另有安排。” 那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再度袭上曲副所长的心头,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有些负气地接口道:“我们干嘛呢?” “实有人口那边排查潘旺此人已经查了四天,竟是毫无收获。我不想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刘盼成并不在意曲副所长的态度,“之前你们所不是就雁飞路上那处建筑工地的事对当事人双方开展过调解吗?” “是有这么回事。”曲副所长语气生硬地回答道。 “你们应该和工人这边的代表有过接触,有没有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刘盼成双目炯炯有神,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曲副所长。 “调解笔录上应该有。”曲副所长略一思忖,回答道。 刘盼成身子前倾,一手攥拳敲击着茶几的面板,郑重其事地吩咐道:“去把联系方式找出来,你们的人就去走访这些人。” “问他们什么呢?”曲副所长疑惑不解地盯着刘盼成。 “和王奎他们要做的事是一样的,设法从他们那里排摸出符合潘旺体貌特征或是符合犯罪嫌疑人所有特征的人员。”刘盼成解释道,“如果看门老头给的信息是准确的,那么潘旺作为这些建筑工人的包工头,像讨要工钱这种事是肯定要出头的。这就存在各种可能性,参与调解的这些人里可能就有潘旺,或者这些人里有人是认识潘旺的。在实有人口排摸迟迟无法取得进展的情况下,我们必须另辟蹊径了。” “刘队,你的意思是,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查找潘旺这人是吗?”王奎问道。 刘盼成点头默认。 30、阳城阴云(二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这不会是今天来局里的那位刑侦总队孙队长的指示吧?” 曲副所长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 “是的。”刘盼成承认道,“省厅已经成立了督导组,命他为组长,亲自下来督办这个案件。” “啧啧啧……”曲副所长嘬着牙花,揶揄道,“这孙队长不亏是沈阳刑警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啊!你看看人家这办事效率,一来就直奔主题。卡卡卡,手起刀落,立马就把案件的侦办方向给明确下来了。不像我们局里那些领导,排摸个线索还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什么没有证据支持不能瞎来,瞻前顾后的,贻误了多少战机啊!所以说,这内行的事还是应该内行来领导,外行别瞎指挥。刘队,你说是伐?” 刘盼成板着一张脸,像是充耳不闻般一言不发。 “曲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王奎出面替刘盼成打抱不平。 “没什么意思,实话实说,夸孙队长领导有方。”曲副所长“嘿嘿”一笑,一脸谄媚地说道,“你看看人家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刑侦总队的队长了,这肚子有墨水的就是不一样。” “学历高又怎么了?警察这职业讲究的是资历和经验的积累,不是光靠学历的。”王奎高声反驳道。 “不靠学历靠资历是吧?”曲副所长一脸嘲讽地说道,“王探长,你今年也有36岁了吧?从警年限也不少了吧?在基层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你现在是个什么职级?一个小小的副科而已。可你看看人家孙队长,和你差不多年龄,已经是享受副厅级待遇的人物了。那可是比王局还要高半头的人物啊!” “什么和我差不多大?他比我大了整整七岁,今年已经43岁啦!比刘队还大一岁呐!”王奎兀自抗议道。 “是吗?那还真看不出来,保养得真好,看上去顶多和你一般大。”曲副所长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好,就算他大你七岁,可你能保证你在七年后升到正处吗?正科、副处、正处……这中间差了那么多级,你火线提拔都未必赶得上吧?别说学历不重要,有学历下来就是领导,没学历只能在底下苦熬。” “也不见得。刘队不就是从基层干起,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的吗?”王奎犹自不服气,为了反驳曲副所长,甚至不惜拉恩师下水,“这眼看着就要接替马副局长,成为新一任的副局长了。” “刘队情况特殊,那是要另当别论的。”曲副所长辩解道,“他在部队里当兵的那些经历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要没有那几年的从军经历,他这会儿也到不了副处。刘队,你说是吧?”见刘盼成黑着一张脸,似是要发作,曲副所长立马改口道,“当然了,刘队的业务能力也是我们全局上下一致公认的,这个副局长的位置非您莫属。其实吧,我也不是要故意小看王探长。”他又转向王奎,貌似真诚地说道,“你跟着刘队也算是业务上的一把好手,只是你从基层做起,往上爬的确是不如孙队长这样来得轻松。你就说说你们队里另一位探长——叫什么来着?对了,和孙队长一个姓,也姓孙,好像是叫孙耀辉吧!这个人一看就是个老油条,他除了对打架斗殴的案子表现得比较积极外,对其他业务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这几天他是不是借口自己手上有个毛家村伤人的案子,没有参与这次大案要案的侦办呀?像这样的人他居然也能坐在探长的位置上,这是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人家有学历会钻营。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那些打架斗殴的案子吗?”见王奎无动于衷,他便继续自说自话下去,“我告诉你们吧,他那是有私心的。别看他整天卖力地在各县各乡间穿梭,其实他是在暗地里向村干部收保护费。然后,他又用得来的这些钱去拍领导的马屁。这可是个秘密,我们局里没几个人知道。刘队,今天我就在这里郑重地检举揭发此人。等这次的案件办完后,你可记得一定要去好好查查这个人。”见另两人依旧没有接话茬的意向,曲副所长又换了一副口气,打抱不平道,“和他这种人相比,王奎你说你是不是强太多了?哎,刘队,分管他们的秦副支队长被借调到那个神秘兮兮的部门去也有一年多了吧!这还回不回来啊?要是不回来,是不是该考虑找人接替他这个位置啊?我看王奎就很合适,他也该升一升了。” “不劳您费心,副支队长的职位有人兼着呐!”王奎没好气地说道。 “不就是那个’周三’吗?据我所知,他天天带着队里的那几个人在外面风吹雨淋地搞什么街面反扒的案子,他哪有心思来兼顾你们?哎,要是你们刑队里没有合适的位置给你,可以到我们所来嘛!我愿意把我这个副所长的位置腾出来让给你。”曲副所长一脸看戏的表情,像是在故意挑事。 “曲副所长,你知道为什么你在基层待了这么多年就是得不到提拔吗?”王奎反唇相讥道。 “我这人有自知之明,我不是当领导的料,我甘愿在基层混。”曲副所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不是。”王奎摆出一副真挚的表情,却又出人意料地用着讥讽的口吻说道,“论业务能力,你不输任何人,你差的是人缘,没人愿意提拔你。你知道为什么你的人缘那么差吗?因为你嘴臭,实在是太臭了。” “那是因为我讲的都是实话。只是你们虚伪,不愿意听实话罢了!”曲副所长一脸忿恨,气急败坏道。 王奎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傲慢地回击道:“你是说实话的人?全局上下论拍马屁的功力,你曲副所长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曲副所长涨红着脸,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瞪着王奎:“你……” “行了,还有完没完了?”刘盼成一声断喝,“我把你们叫来是让你们来吵架的吗?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你们不好好通力协作,争取早日破案,反倒在这里自己人跟自己人掐起来,演窝里反的戏码给我看,像话吗?” 眼看着两人像斗鸡似的就要互啄起来,结果被刘盼成三言两语地数落了一通后瞬间偃旗息鼓。 “王奎,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学着收一收你那暴脾气。不管怎么说,曲所也是自己人,现在又在一起办案,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你让人曲所面子忘哪搁?”训斥完了王奎后,刘盼成又转向曲副所长,“曲所,也不是我说你,以后那些个跟案子无关的事,咱们能不能不扯了?我已经被这一桩接一桩的无头案闹得心力交瘁了,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案子以外的闲事——你要举报内部人员贪污腐败就找政委去告状,我不管这事——大家都把精力集中一下,全身心扑到手上的案子上行吗?算我求你们了。” 说到最后,刘盼成“噌”地站起身,情绪激动的挥舞着双臂,眼看着就要暴跳如雷起来。 “您别激动,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再也不逞口舌之快了。”王奎赶紧认错道,“您快坐下,你有高血压,不宜过于激动。” 刘盼成听了王奎的劝解,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但依旧心绪难平,“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那个,行,以后我尽量不扯和案子无关的闲话。”曲副所长勉为其难地服软道。 “行了,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布置工作的,现在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刘盼成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眼神在曲、王二人脸上扫过,“要是没有的话,你们就赶紧回去落实吧!” 正当曲、王二人走到门口时,刘盼成又忽而出声:“王奎,你等一下。你让调查白景荣人际关系的那人顺便再调查一下,运钞车劫案发生时白景荣在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好的。”王奎干脆利落地领受了命令。 31、阳城阴云(二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王奎的话音刚落,屋内骤然响起了尖利的电话铃声。王奎觑了一眼略显憔悴的刘盼成,立即主动上前接起了电话。 “你好……冯队啊……不是,我是王奎……刘队,在的……稍等,我让他接电话。”简短的几句交涉后,王奎握着听筒转身看向刘盼成,“刘队,冯队找你。” 刘盼成揉着太阳穴从沙发缓缓站起,从王奎的手中接过了听筒:“冯队,是我,刘盼成……你说的是真的?太好了……好的,好的,我不走,就在办公室等着……” “王奎、曲所你们再稍等会儿。”刘盼成挂断电话后,冲着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曲副所长招了招手,并欣喜地对王奎道,“你们进来再坐坐,一会儿冯队过来,潘旺可能有消息了。” “真的吗?”王奎双眼顿时放出两道闪烁的光芒,惊喜地叫道。 “恭喜刘队,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曲副所长也是带着愉悦的口吻,边说边再度走回到沙发边,在之前坐过的位置上重新落座。 “案子还没破,有什么好恭喜的,这话等到案子破了再说吧!”刘盼成嘴上虽依旧严厉,可脸上却一扫先前的疾言厉色,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片刻后,冯队脚下生风般快步走进了刘盼成的办公室,径直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蓝色文件夹“啪”地往茶几上一掷,朗声说道:“老刘,我可没有辜负你啊!你交办的事儿,我顺利完成了,现在跟你交差来了。”说完,冯队便拣了刘盼成对面的单人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哟,曲所也在呐!”这是他进门后头一次将目光从刘盼成身上移开。 “王奎,给冯队倒杯茶。”刘盼成嘴里差使着人,手上却片刻不耽误,急不可待地打开了那个蓝色文件夹。 “不用倒了,我就是来交差的,不久坐。”冯队出手拦住了身前的王奎,“等刘队看完资料,没什么问题了,我便走。” “我们市所有叫潘旺的人都在这里了吗?”刘盼成快速翻阅着手中的纸张,每张都只匆匆瞄了一眼,便看向下一张。 “你刘队是出了名的严谨认真,做事一丝不苟,在你面前我可不敢把话说满。”冯队打着哈哈说道,“我只能说,这是目前为止我们这边加班加点尽了全力的结果。前天散会后,我就通知下面各派出所开展排摸,并安排了队里的两名小伙子去分局档案室把过往的历史档案、老户口资料都调出来过了一遍——确保做到万无一失——也真是辛苦那两孩子,在一堆破纸堆里愣是熬了整整两晚。”冯队伸出一条胳膊,对着刘盼成在空中指点着,“另外,我让各派出所把和潘旺同音或是谐音的人都找了出来,目前在三十至五十这个年龄段里共找出了十四人。资料都在这里面,其中有两三人的体貌特征与嫌疑人有部分吻合。”看到刘盼成紧拧着的眉头后,冯队又补充了一句,“回头,我再落实他们继续梳理,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辛苦你们了。”刘盼成放下文件夹,对着冯队感谢道。 “还真是辛苦。”冯队毫不谦让地照单全收,“你也知道,这几年市区的人口流动量很大,常住人口也较之以往翻了一番,要在这么多人里找出一个人来,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再加上,这次案情重大,可留给我们的破案时间并不多,名副其实的时间紧、任务重,别说你们直接参与办案的人员了,就连我在接到排查任务的那一刻,都感到了肩上的担子十分沉重,丝毫不敢懈怠和马虎。”说话间,冯队收起了先前玩笑的模样,变得严肃起来,“这次为了筛查出符合嫌疑人基本特征的户籍人员来,下头那些派出所没少吃苦头,用大费周章来形容都一点不为过。一些派出所甚至动用了其他岗位的民警一起帮着翻阅户籍资料,还有些地方上人手本就短缺,干脆连居委干部和治安积极份子都动员上了。” “不用想也知道你们的工作量也很大。只是,这才两天时间,你确定真的全都排查过一遍了吗?”刘盼成不无担忧地质疑道。 手下干将辛苦奋战了两天没有换来任何的褒奖,反而倒是先被质疑上了,冯队对此并未感到不快。他看出了刘盼成的顾虑,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有这个顾虑,所以我们的工作并没有停止。我刚才也说了我会盯着他们继续复查的。” “你刚才只说了市区,那些县区和乡镇呢?我们的辖区可不只有市区这一块,下面还有县区和乡镇呐!”刘盼成提醒道。 “放心,我没有漏掉。”冯队胸有成竹地说道,“乡镇那里我也专门落实了联系人负责督办,你手上的资料里也有从那里头排查上来的人员。” “这么大张旗鼓地排查,闹得沸沸扬扬的,会不会惊动了嫌疑人?”曲副所长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放心,我们对外宣称是在进行适龄劳动力的人口普查。”冯队自信满满地回答道,“为了你们这个案子,我们治安支队也是投入了一堆警力、费了不少心思的,回头等案子破了,别忘了也给我们记上一功。 冯队冲着王奎笑了笑,继续说道:“文件夹第一页里的这个人就是我们从龙沟村排摸出来的,我觉得你要重点查查这个人。据龙沟村的村长反馈,此人的体貌特征十分符合新发银行那个看门老头的描述。而且,此人祖上就木匠。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有着一手好手艺,木工活做得十分漂亮,在村里很有名气。他本人也是从小跟着父亲学手艺。十多年前,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父子俩外出谋生,成了打工仔。没两年,他父亲好像在邻村替人盖房子时出了事,之后便一直在家修养,只剩潘旺一人在外东奔西跑地讨生活。这一出去就是七八年的时间,期间都没回过村。直到五年前,他父亲病重过世,他又再度回到老家。料理完了他父亲的后世后,他便再没外出打工。这几年我们这儿的房地产开发搞得这么红火,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怕没活干。他脑子倒也好使,不但自己找到了活儿,还从他以前打工的地方拉来了一帮人。这两年,他不再走东家串西家地为别人打工,而是做起了包工头,专在各个工地间接活,为他们提供建筑工人。” 说到这里,冯队便止住了话头,两眼牢牢盯着刘盼成,仔细捕捉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冯队,你这信息掌握得可够详细的。”曲副所长奉承道。 冯队甘之如饴地接受了,并语带轻蔑地回应道:“小子,是不是在你的眼里只有刑队的人才会办案啊?我过去也是干过刑事侦查的,不是我吹,我在这方面可不比他们这帮人差。”说话间,冯队又是举起手臂在空中对着王奎指点了一下。 “那是,冯队的业务能力我是早有耳闻的。”王奎知道自己的案子还要依赖治安支队鼎力相助,不敢开罪冯队。 “就你小子机灵。”冯队笑骂回去,“我们拿到这些资料后都是要经过仔细核查的。你以为我们都是不动脑筋机械化地筛选吗?”冯队收起笑脸,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工作量很大,人手也紧张,所以有些活儿我们能做的就替你们做在了前头,这样也好减轻一些你们负担。” “真是太感谢冯队了。”刘盼成真诚地感激道。 “客气什么?我之前就说过了,大家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这案子不是你们一家的,是我们整个分局的。我们治安支队作为其中一份子,怎么能看着你们忙活自己却躲在一旁享清福呢?”冯队好爽地挥了挥手臂,“今后这类感谢的话就不要再说。” 32、阳城阴云(二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一阵插科打诨过后,话题又回到了案子上。 “你刚才说这个潘旺是龙沟村的?”刘盼成再度拿起蓝色文件夹,翻到第一页后,仔细看了起来。 “是啊!怎么?看刘队的神色好像对此人有印象。”冯队的一双鹰眼闪着锐利的光芒,注视着刘盼成。 刘盼成模棱两可地点了下头,记忆深处的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了。 “行吧!我的任务暂告段落。你们的时间很宝贵,我就不在这里继续占用你们的时间,耽误你们办大案了。”冯队说罢,双手一拍大腿便站了起来,“对了,刘所的事我听说了,刘队你节哀,现在案子还要仰仗着你指挥调度,你千万要保重好身体。要是有用得着我们治安支队的地方,尽管开口,别客气。” 刘盼成站起身,迎上冯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摇撼了两下:“客气话我不说了,但是你们治安支队这次对我们刑队的鼎力相助,我会记着的,日后你们要是有用得着我们刑队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也会二话不说地鼎力相助于你们。”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先赶紧把眼下的这几件大案破了才是正事。”冯队伸手拍了一下刘盼成的肩膀,又拍了拍王奎的手臂以示鼓励,“小伙子,好好干,别给你师傅丢脸。” “嗯!”王奎郑重其事地点头,“保证不掉链子。” 送走了冯队后,刘盼成三人又坐回了沙发上。“刘队,这个潘旺……”王奎率先开口询问。 “曲所,这人交给你们去调查,没问题吧?” 曲副所长没想到刘盼成会把这么紧要的任务交到自己手里,有些喜出望外地答道:“没问题,回到所里我就落实人对这个潘旺开展调查。” 见曲副所长答应得这么爽快,刘盼成似有不放心地问道:“那你打算从哪里入手啊?” “啊?”曲副所长被问住了,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如何作答,一时间整个人看上去怔怔的。 “这样,你们治安组不是有四个人吗?你安排两人按照先前我要求的去走访建筑工人,另外剩下的两人去龙沟村再仔细查访一下,注意先不要进村打草惊蛇,可以向当地的村干部侧面打探一下他近期的动向,最好能掌握他近期的行动轨迹。” “不直接将他抓来审问吗?”曲副所长疑惑道。 “如果他真的参与了运钞车的抢劫,并在昨晚杀害了刘所和白行长,那么此刻他一定躲起来了,甚至有可能在暗地里关注着我们警方的动向。我估计你们去龙沟村不一定能找到他,而且你们这么大咧咧地下到村里,很可能会引起他的警觉,暴露我们的侦查目标。”刘盼成解释道。 “那我们要怎么做呀?”曲副所长困惑地反问道。 “冯队不是已经给你们铺好路了吗?你们顺着他铺的路走不就完了吗?”王奎忍不住插嘴指点道。 曲副所长一拍脑门:“啊呀!瞧我这脑子。我知道怎么做了,这就落实下去。” “这么急着走吗?不拿上这些个’潘旺’的资料,你打算上哪儿查人去?”刘盼成叫住了急于离开的曲副所长,“先把冯队送来的这份资料拿到内勤那里去复印两套,你和王奎一人一份,原件一会儿再给我送回来。” “又让刘队见笑了。”曲副所长讪笑着。 “慌什么?办案最忌讳的就是自乱阵脚。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刘盼成又开启了教育模式,“即便我们现在破案心切,但做事情依旧不能失了章法,否则就算把线索放到我们面前,我们也会因为慌乱而错失的。” “受教了。”曲副所长腆着脸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是慌,我那是高兴。案件终于有了进展,破案指日可待,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我能不高兴吗?” “还没有到可以高兴的时候,现在正是最紧要的关头,案子能不能破就看我们能不能抓住这个’潘旺’,他是关键。你肩上的担子不轻,任重而道远,别掉以轻心。”刘盼成正色道。 “借用王探长的一句话,这次绝不掉链子。”曲副所长欣然接口道。 曲副所长带着满满的斗志离开了刘盼成的办公室,他准备大展拳脚一番,让那些曾经小瞧过他的人好好见识一下他的真本事,今后看谁还敢在背后贬低他。 曲、王二人离开后,刘盼成坐回办公桌前,再一次打开了那本蓝色文件夹,对着第一页上署名“潘旺”的资料,详细甄别了起来。纸张上的照片是复印来的,黑白色,有些模糊,但五官大致能辨认清楚。刘盼成努力分辨着这张脸,试图和记忆深处的某张脸对上号。 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刘盼成尚在部队里服役,某天突然接到电话,得知他的父亲在替邻村的一户人家盖房子时,从房梁上摔了下来,摔断了小腿骨。刘盼成二话没说,立即向部队请了假,回到老家去照料卧病在床的父亲。当时的农村并没有什么工伤保险之类的劳动保障,他父亲又属于受雇私人老板,替私人盖住宅,出了事之后更加没有什么保障可言。为了向房主讨要赔付款,刘盼成和刘盼能兄弟俩,没少往那房主家跑。可对方愣是躲着不见,用各种理由和借口搪塞着他们。就在这过程中,刘盼成得知,在这次事故中受伤的不止他父亲一人。相比他父亲,另一人的伤势更加严重。他父亲只是摔断了小腿骨,而对方是摔断了脊椎,造成了高位截瘫,以后怕是再也走不了路,下半辈子只能在床榻上度过。对方的儿子也因为替父讨要赔付款而几次三番地找上门。没多久,那人便和刘盼成兄弟二人混熟了。双方一拍即合,迅速结成统一战线,通过各种途径向那房主讨要赔付款。最终,对方经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答应给予他们一定的赔付,此事才算了解。而这个和他们一起讨钱的人自称“潘旺”,龙沟村人,朋友们都习惯性称他为“潘子”。 脑海深处的记忆渐渐复苏,纸张上的图片和脑中的人像逐渐重叠,难道真的是他吗?他是木匠出身,善用各种工具;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体格健壮;和刘盼能早在十三年有过来往,可以定性为熟人;最关键的是,此人的确拥有一双和他身材不符的大脚。刘盼成记得他们兄弟俩也曾打趣过他的这双脚。当时他满不在乎地声称,脚大走起路来才稳当,老天给他一双大脚就是为了方便他四处讨生活。那时候,刘盼成深深折服于他的乐观、开朗和豁达的性情。而如今再次冒出来的这个“潘旺”,与他记忆中的人简直判若两人,头脑冷静、心狠手辣、残酷无情。这人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潘旺”吗?可要不是,这世上难道还会存在第二个“潘旺”是与他们兄弟俩有关联的吗?这十三年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虽然刘盼成心中极力抗拒着这一结果,但各种迹象串联在一起之后,结论已经呼之欲出了,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比他更附和歹徒的全部特征了。 33、阳城阴云(三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现在唯一困惑着刘盼成的,就是这个潘旺杀害刘盼能和白景荣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说他杀害刘盼能是因为被他认了出来,那么他杀害白景荣又是为什么呢?种种迹象表明,白景荣伪造票据挪用了大笔公款,他还企图借用这次运钞车劫案掩盖掉那笔钱。那么,他的所作所为是临时起意的还是蓄谋已久的?是抢劫案发生后,他意识到有利可图才见机行事的?还是,诚如他先前的预感那样,他也是抢劫案的参与者之一? 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在刘盼成的脑海中呼之欲出。白景荣策划并雇佣了这个潘旺,由他具体实施了运钞车的抢劫案。为了隐瞒自己挪用公款的事,他还命潘旺将曾替他做假账的刘会计一并解决了。然而,事后两人或是因分赃不均,或是因其他暂未可知的原因,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潘旺愤而将白景荣杀害了。 那么,白景荣是如何与潘旺结识的呢?难道是通过刘盼能?难道刘盼能遇害不仅仅是因为他发现了潘旺的罪行,还因为潘旺和白景荣的结识完全是刘盼能从中穿针引线的结果?于是,白景荣指示潘旺将刘盼能灭口。也或许是潘旺意识到自己暴露后,为了自保以及独吞所有钱款,于是将刘盼能和白景荣都杀害了。而他之所以拿走刘盼能的枪,并用这把枪杀害白景荣,目的是想嫁祸刘盼能,扰乱警方的视线。 那么,刘盼能又是在什么时候和潘旺再度牵上线的呢?在刘盼成的记忆中,自从那次讨要赔付款的事项结束后,潘旺又再度外出打工去了——刚才冯队的叙述也印证了这一点——他们之间至此便失去了联系。莫非……又一个念头在刘盼成的脑海里形成了,他们是在这次的雁飞路建筑工地工人闹事时再次遇到的。潘旺是包工头,自然是要出面替工人讨要工钱的,否则这个损失就要他来承担;而刘盼能作为新城区派出所的所长,亲自出面约见双方当事人进行调解,那么这两人在此过程会再度相遇也就不奇怪了。 刘盼能不仅和潘旺再度重逢,而且还从中牵线搭桥,引荐潘旺和白景荣相互认识,这又是为什么?白景荣是刘盼能的发小,即便现在两人忙着各自的事业很少联络,但两人的感情基础还是很牢靠的——刘盼成毫不怀疑这一点——可是,白景荣是个很自负的人,十分看重自己的社会地位,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愿意结识的。潘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打工仔,是基于什么特质能得到白景荣的赏识的呢?难道白景荣早就动了抢劫运钞车的念头了,所以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这也不是没可能的。现在看来,在这起运钞车的抢劫案里,白景荣是幕后策划者,潘旺是具体实施者的事实应该是清晰的。而且这两人都缺钱,有一致的作案动机,很容易一拍即合。那么除了这两人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换句话说,刘盼能在介绍他们相识前,是否已经知晓了白景荣的计划呢? 刘盼能是否也牵扯进了运钞车劫案里呢?所有的一切都是机缘巧合、造化弄人呢?还是他有意识地在替白景荣物色人选?这次刘盼成是真的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用力甩了两下头,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脑子犹如一团浆糊,无法清晰准确地进行思考。无论他怎么分析,总有一个环节是扣不上的。他决定不再去想这些,耐心等待更多的线索浮出水面。 刘盼成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显示已过了五点半的下班时间。正当他犹豫着是直接回家去,还是去赴王局为孙队准备的接风宴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喂……”刘盼成毫不犹豫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刑科所那边打来的。 “刘队,你还在啊!”对方有些多此一举地招呼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下班了。” “你既然知道过了下班时间,为什么还打来?”刘盼成揶揄道。 “我知道刘队绝不是那种会准点下班的人。”对方嬉皮笑脸地说道,“我猜您肯定还在办公室内没走呐!” “别废话了,有什么事快说!”刘盼成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和别人磨牙上。 “刘队,杀害刘所的凶器和杀害白景荣一家的凶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 “快说。”刘盼成急切地催促道。 “杀害刘所的是一把刃长超过20厘米,刃宽不足3厘米,刃厚只有0.5毫米的利刃。” 根据对方的描述,刘盼成在脑中极力勾画着凶器的形状。 “什么样的刀是长这样的呢?”刘盼成低声咕哝着。 “刘队,你以前不是在部队里待过吗?你难道就没联想起什么吗?”对方提示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盼成瞬间有了反应,矢口叫道:“刺刀?” “是的。”对方肯定了刘盼成的判断,“从法医提供的死者伤口照片以及尸检报告来看,我们分析凶器极有可能是刺刀类的利器。” “能确准吗?” “八九不离十。”对方进一步补充说,“不瞒您说,我本人是一位军事迷,曾私下向一位搞收藏的朋友购买过一把81式军用刺刀,因此对这类刀具较为熟悉。81式刺刀最大的特征便是在刀身两侧各有两道血槽,我怀疑凶手使用的就是此款刺刀。当然,这是我个人提供给您的参考信息,科室的结论仅限于刺刀类的利器。” 刘盼成听闻后便有些坐不住了。这一结论恰巧印证了他之前关于歹徒可能有过从军或是从警经历的猜测。这人应该擅于格斗,可若是这样的话,这就与他所认识的那个潘旺不太符合了。潘旺既没有任何从军或是从警的经历,也从不会什么格斗技能,否则当初他替父讨要赔付款时也不至于挨打吃亏了。难道他是吃一堑长一智,后来专门去学习了格斗防身技能? 刘盼成想不通,便决定不再去想它了。现在既然已经有了他的踪迹,这些疑点迟早都会随着他的被捕而水落石出的。 “杀害白行长的那把枪有什么新发现吗?” “基本可以确定凶手所使用的枪和警用64式手枪的口径是一致的。”对方进一步说明道,“只是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也没有找到刘所丢失的那把枪,无法做弹道比对,所以不能确定凶手用的是否就是刘所丢失的那把枪。” “好的,辛苦你们了,要是再有新发现,请及时联系我。” 放下电话后,刘盼成不再纠结是否要去接风宴的事,他选择直接回家去好好休息一晚。毕竟现在对他而言保持充沛的战斗力是很重要的。他不能让自己过于疲劳,他需要一颗清醒的头脑,以便更好地指挥接下来对“潘旺”的抓捕行动。省厅已经成立了督导组,刑侦总队的孙队长也已经亲自下来督办案件的侦查工作,现实容不得他们再出任何纰漏了。 转天上午,刘盼成一上班便先去了趟王局的办公室,将昨天下午他所做的一番部署向孙队长做了详细的汇报。但孙队长似乎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主张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对潘旺的排摸上,至于刘盼能和白景荣周边人际关系的走访查证以及目击证人的查访工作可以暂时先放一放,等抓到潘旺之后再实施。 “你这样做是在分散警力。”孙队长倨傲地说道,“我们人手有限,三个案子一块儿查是件很吃力的活。我们必须集中全部优势力量,争分夺秒对着一个突破口猛攻,争取将这个潘旺一举拿下。只要将他抓获,这个系列案基本也算是告破了。” “在潘旺是否是这三起案中的犯罪嫌疑人这点上,我始终是存疑的。我总觉得杀害刘所长和白行长的人不太可能是他?” “怎么不能呢?”孙队长颐指气使地反驳道,“在运钞车劫案里,有人看到一个大脚丫矮个子的可疑男人,而在刘所遇害的案发现场提取到了一枚大尺码的鞋印,再加上和刘所丢失的那把警用手枪同口径的枪支成了杀害白行长的凶器,这一系列的线索不都指向那个叫’潘旺’的人吗?” “是,孙队分析得有道理。”王局立马出面符合道,顺势还丢了一个眼神给刘盼成。 虽然在调查方向上,刘盼成和孙队长有分歧,但他知道局领导是不会在此时与督导组的人把关系搞僵的,而他自己也不想站在孙队长的对立面,与他形成剑拔弩张的对峙关系,便也就妥协了。 34、阳城阴云(三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从王局办公室出来后,刘盼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才坐下片刻,他便再也坐不住了,他实在是等不及王奎和曲副所长每日一次的调查进展反馈。思虑再三后,他叫上内勤,开车前往了新城区派出所。 与此同时,王奎和曲副所长也在按部就班地遵照刘盼成的指示开展一系列的走访工作。 刘盼成达到新城区派出所时已经接近午饭时间,接待他的是新城区派出所的教导员和曲副所长。因为刘盼能遇害,他的所长职务便由教导员一肩挑了。 四人在教导员的办公室内——同时也是刘盼能生前办公的办公室——坐定,教导员亲自为刘盼成斟了一杯茶。刘盼成望着刘盼能生前使用过的那张办公桌——如今桌面已被清理过,上面空无一物,显得空荡荡的——有些愣神,一股淡淡的哀伤蔓延上了心头。 “刘队,您这是不放心,怕我们躲懒,所以亲自来监督了吗?”曲副所长不合时宜地打趣道。 听见曲副所长的问话,刘盼成收回了心神,淡淡地回应道:“没有,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们这里有没有新的进展?” “没有这么快,昨晚才布置下去的工作,起码要等今天他们走访完回来才能知晓。”教导员接口道。 “朝阳小区那里……” “刘队,你放心,昨晚就已经在走访了。”曲副所长立即出声道。 “有什么收获吗?” 曲副所长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地回答道:“为了第一时间获悉朝阳小区的走访情况,昨晚我没有回家,留宿在了所里。我一直等到半夜,派出去的人才回来。据他们说,他们把12号楼及其相连的10号和11号楼里的住户逐一走访了一遍,挨家挨户地去敲门,结果不尽如人意。12号在这栋楼的最边上,而白行长所住的602室又是最靠边的一间,直接面对旁边马路,所以10号楼和11号楼里的住户都不知道他们家出事的事,更别说是目睹到犯罪嫌疑人了。倒是住在五楼的那户人家反馈了一些信息——也就是白天我们在人家家门口逗留过的502室——这是一对中年夫妇,没有孩子,家中只有他们两人。白天他们在单位上班,晚上回家后被我们的人遇到了。据他们说,事发当晚十一点过后,他们的确是听到楼上有异动,有女人的叫声并伴随着很大的几声像是炮仗点燃后的爆炸声。不过,正如您之前猜测的那样,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里时常会出现各种异常的响动,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刘盼成颔首,一副了然的神情。 “王奎人呢?我怎么没见到他。” “他和他的人都下去排摸线索去了。”教导员解释完后,观察起了刘盼成的神色,注意到了他眉眼间的倦容,斟酌着开口道,“刘队昨晚一定没休息好吧?瞧您这眼睛红的,脸色也不好。其实这里你不用操心的,这个案子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去侦办。不管怎么说,刘所与我们共事多年,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我们一定会破了这个案子,将歹徒绳之以法,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教导员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仿佛是一根根的针,深深地扎进了刘盼成的心里,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刘所这一走,家里一定乱套了吧?他这后事预备怎么办呢?”曲副所长不愿错过这个话题,也开口道,“我早上还在和教导员商量要不要去你们家老宅慰问一下二老?” “千万别。”刘盼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开口阻拦道,“盼能出事的事我还没跟二老说,怕他们受不了这打击……” “这事可瞒不住,早晚他们都是要知道的。早痛晚痛都是痛,逃不掉的。” 曲副所长的话引起了教导员的侧目,他不满地向其投去一瞥。 “刘所的家人现在都还好吧?” “我那弟媳昨晚在我们家哭闹了一整夜。我家那位放心不下这娘俩,怕他们回去再出点什么事,就让他们留宿在我们家了。” 回想起昨晚到家后看到的场景,刘盼成嘴里一阵苦涩。 刘盼能在外惹出的事,他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他们两夫妻因此闹不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闹归闹,毕竟还是夫妻。刘盼能这一走,她的妻子感觉就跟天塌下来一样,六神无主、不着四六,除了一味地淌眼抹泪,诸事都已无法料理,少不得还得刘盼成的妻子出面帮衬一把。 教导员眼见着气氛有些凝重,便提议道:“刘队,您看这都到了饭点了,要不您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刘盼成有些魂不守舍地胡乱答应着,随即便被领到了二楼的会议室里。这里是全所上下面积最大的一间办公用房,是将两间相邻的房间打通后改建成的会议室。除了每周的例会和其他临时性召开的全所大会外,这里更多的是充当餐厅,解决民警们的吃饭问题,为他们提供一个就餐地点。 由两张长条桌拼接而成的讲台上已经摆放着两口大锅和三个大餐盘,一口锅里是刚蒸好的饭,一口锅里是没什么油水的清汤,三个餐盘里则分别盛放着菜肴,一大荤、一小荤和一炒素。此时,已有民警三三两两地端着自己的饭盒走进会议室,在讲台前排队取餐。 教导员抢先一步走到讲台边,在地上的另一个小盆里拿出了两副碗筷——这是专为那些没有自备餐具的人提供的。待刘盼成走近后,他将其中的一副递给了他,并略带谦卑地说道:“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伙食更是和分局不好比,您将就着吃点。” 刘盼成接过碗筷,打量起了面前的菜色:“挺不错的,我在分局最多就一荤一素两个菜,你们这儿有三菜一汤,比我在分局吃得强多了。” “您别对菜的味道报太高期望,最多就是勉强填饱肚子。”曲副所长也在一边补充道。 谁知正在为民警分菜的厨房大娘吴阿姨正巧将曲副所长的话一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阴阳怪气地说道:“曲所,您这是嫌我手艺不好啊!那您上外头吃去,外头的大厨烧得好,就不知道您这肠胃受得了吗?别回头吃了拉肚子。” 曲副所长被怼得有些下不来台,立即出声反击道:“你做得菜也没卫生到哪儿去?上次我还在汤里捞起一根头发呐!这事你忘啦?” “那头发明明是你自己掉进去的,别赖我。”吴阿姨见招拆招,毫不示弱地又将皮球踢了回去。 曲副所长气得咬牙切齿。可眼前的情况就是一副活生生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场面,他只得怏怏地闭上了嘴,不再去和吴阿姨争辩。 其余人则毫不理会这两人的拌嘴,端着盛好的饭菜,寻找空位,落座就餐。 35、阳城阴云(三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饭后不久,王奎等人也回到了派出所。刘盼成索性也就不回教导员的办公室了,而是直接在会议室里和王奎等人攀谈上了。 “午饭吃过了吗?”刘盼成开口第一句便是关心起了王奎的就餐问题。 此时,残羹剩饭已被撤走,会议室里只有他们几人。 “我们在外面吃过了。”王奎如实回答道,“刘队,您别每次一见面就问我有没有吃饭,弄的我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我是怕你光顾着查案,错过了饭点饿肚子。”刘盼成没好气地说道,“上午的成果如何?” “我们已经和新发银行的总行那里核实过了,他们的确已经在查白景荣经手的那几项账目,而且基本已经可以肯定他在做假账侵吞公款。就在我们给他们打电话过去之前,他们已经在着手考虑要不要向公安机关报警。”王奎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至于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和什么人来往密切这个问题,我们询问了新发银行里的工作人员,包括之前那位曹副行长,得到的结论几乎一致。因为他女儿的病,他几乎已经推掉了下班后的所有应酬。一年多来,就是家里、单位、医院三者间来回奔破。他的人际关系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王奎说完后便停了下来,等待着刘盼成进一步地提问。 刘盼成若有所思道:“有没有人看到过白行长下班后和刘所长在一起?” 王奎略一思索,坚定地回答道:“没有。” “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至于刘所的人际关系……”王奎瞄了一眼刘盼成,谨慎地说道,“您想必也早有耳闻了吧?”见刘盼成颔首后,他接着说道,“除了那个女人外,我们并没有发现刘所和他人有过仇怨,他日常接触的大都是这所里的人还有他的家人。”说话间,王奎又是转着眼珠觑了一眼坐在刘盼成身旁的教导员,“这些人里目前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教导员、曲所,最近半年内,尤其是雁飞路建筑工地工人闹事后,你们有没有看到过刘所和隔壁的白行长一起出现过?”刘盼成心事重重地开口询问道。 在场所有人均面带诧异地望着刘盼成,他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没有。”教导员和曲副所长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你们能不能把这个问题向所里的每一个人都询问一遍?”刘盼成几乎是在恳求。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教导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许是吧!”刘盼成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道。 就在此时,前去龙沟村查访的两位民警回来了。 “情况如何?”刘盼成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我们按照指示,假装是去村里核实之前上报的劳动力情况,直接和村长本人聊了起来,慢慢地把话题引到了潘旺身上。”两人中年纪稍长的那人开口回答道,“村长证实,龙沟村的确住着一位名叫’潘旺’的男子,身高年龄、体貌特征和资料上的也都对得上号。但此人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便不在村里居住了,据说是在市区里租了房子。我们进一步询问他租住在何处时,老村长说不上来。他说’潘旺’性格有些内向,不是那种健谈的人。以前住在村子里的时候,一天到晚也只知道扎在木头堆里蒙头干活,不太和村里的人来往。” ”他家里除了他和他父亲外还有谁?”刘盼成打断了对方的叙述,出声询问道。 “他家除了他和他父亲外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当然啦,他父亲五年前过世了,现在就剩他们一家三口了。” “知道他妻子和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刘盼成追问道。 那人摇摇头,说道:“他妻子和儿子是和他一起租住在市区的。我们后来要求村长带我们去潘旺家的老宅实地查看过,的确已经人走屋空。而且,那间平房因为多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房顶上的瓦片纷纷掉落,已经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房梁都快塌了,墙面也是摇摇欲坠的,显然支撑不了多久,根本就没法住人。” 在那人的描述中,那间破败不堪的平房仿佛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会议室里的氛围有些沉闷。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另一路走访建筑工人的民警带着收获的喜悦,兴冲冲地回来了。 “我们查到那个潘旺了。”才一进门,两人便争先恐后地嚷嚷开来。 “你们两个一起喳喳,你让我们听谁的呀?”曲副所长不满的斥责道。 于是,其中一人作为代表,将他们一上午的成果娓娓道来。 “雁飞路这个工程项目经过层层转包和分包,光那些个干活的建筑工人就因为工种之分有好几个包工头,我们联系到的这个人叫李自强,他手下的工人主要是干些清理搬运的杂活。这人性格外向、强势,在向投资方讨要工钱这件事上他是最积极的,因此他就被这些包工头和建筑工人推举为调解谈判的主要代表。除了他之外,当时还有另外两名工人代表,但那两人经过我们简单的询问后,发现他们与潘旺此人并不熟悉,也无往来,唯有这个李自强和潘旺走得比较近。” “据李自强所述,在他们和投资方进行交涉的初期,这个潘旺也是个积极份子——要是讨不到工人的工钱,他的损失比李自强还要惨重,为此他焦虑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在后来的调解过程中,他也是每天都要询问进展情况。但奇怪的是,就在调解协议签署之前,这个潘旺一下子变得不那么起劲了。李自强主动找上门去约他出来商量协议条款的事,他也是推三阻四,称自己最近接到了一笔新生意,谈判的事全都让李自强自行看着办,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有丝毫的异议。”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曲副所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那个李自强有没有问过潘旺接的是什么新生意?”刘盼成抓住关键点,出声询问。 “按照李自强的说法,他问了——毕竟他是生意人,这种有钱赚的机会是不会错过的——但被潘旺敷衍掉了。他只说还在和对方洽谈,并没有最后敲定。” “知道和潘旺谈生意的是什么人吗?”刘盼成急不可待地追问道。 那人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地说道:“我们问李自强了,他说他也不知道,潘旺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神秘兮兮的,似乎生怕被别人知晓了去。因此,这个李自强推测这一定是笔大买卖。但是目前阳城市内各开工工地和即将开工的工地他都了如指掌,并没有觉得哪家工地是在近期会有大动作的。毕竟年底到了,建筑工人都是要放假回家的。在建的工地都在逐步收尾停工,即将开工的也是要等明天开春了。”那人进一步解释道,“所以,李自强怀疑潘旺接到的可能是明年外地某项即将动工的大工程。潘旺担心这边会有人截胡,抢了他的生意,因此十分保密。’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煮熟的肥鸭可不能轻易让他飞了’,这是李自强的原话。” “上午我们去龙沟村走访,那边的村长说潘旺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现在都租住在市区,你们有没有问到潘旺的现住址啊?”先前去龙沟村走访调查的那位民警向自己的同伴提问道。 36、阳城阴云(三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还真问到了。”那人一脸得意地回答道,“我们打算先回来向领导做个汇报,要是领导同意,下午我们就上门去走访。” “先不急。”刘盼成沉声阻止道,“潘旺之前和你们派出所打过交道,可能对你们这些人的脸孔会有印象。他现在应该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对周边的人事物都比较警觉,你们前去,我怕会令他闻风而逃,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您打算怎么处理呢?”教导员谦逊地问道。 “让王奎的人去。”刘盼成雷厉风行地布置道。 “啊?可我们的人还要排摸刘所和白行长的人际关系,以及寻找目击证人和肇事车辆,已经没人可派了。”王奎不解地辩解道。 “这些都先暂停了。”刘盼成对上了王奎愈发困惑的眼神,补充道,“这是总队孙队长的意思,要集中所有警力追查潘旺这一条线,其余的排查取证工作等抓到他后再开展。” “这个思路很对头。”曲副所长高声赞许道。 众人却都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无人接口他的话。 “对了,说起那辆肇事车,王探长,我想我们可能已经替你找到了。”前去走访盘问建筑工人的另一位民警邀功般地说道。 “哦?”王奎脸上的神情顿时明亮起来,“在哪儿?” “车我们还没找到……”一句话说得王奎脸色大变,完全一副被人戏弄了的模样,鼓起双眼便欲骂人,那人见状赶紧补充道,“不过,你要是到潘旺的暂住地周边去排摸走访的话,没准能见到那辆车。据李自强提供的线索显示,潘旺拥有一辆白色的金杯面包车,是三年前他向朋友借钱买来的。平时他来往工地时都会开着这辆车,而且李自强连他的车牌号都背下来了。” “这太好了。老张,你们这回可立功啦!”王奎拍着大腿,兴奋地赞扬道,“回头把地址和车牌号都抄给我,我这就安排人上门。” “你知道怎么做吗?”刘盼成不放心地探询道。 “刘队有什么指示?”王奎反问。 “先在周边先查探一下他是否还住在那里。”刘盼成指点道,“如果李自强的说法是准确的,那么潘旺那时候正在谋划的’新生意’应该就是指抢劫运钞车这件事,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很可能已经另觅到藏身处,作案后便立即转移了。” “照您这么说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先前还急于邀功的那位民警,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呻吟着。 “不会,你们的工作很有用。”刘盼成淡定地回应道,“潘旺出事后肯定会躲起来,但他还有妻儿,他未必会让他们和自己一道涉险。我猜测,他可能是瞒着他们犯的案,事后再找借口离家。那么,你们查到的那个地址很有可能还住着他的妻儿。只要他的妻儿在,我们总有办法找到他的踪迹。” “对,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和他们联系吧!要联系就会露面,我们就可以抓到他了。”王奎语气坚定地附和着刘盼成的说法。 “那样我们岂不是要派人在那里轮流开展守候伏击了?”曲副所长不满地砸吧了一下嘴巴,“这潘旺要是去外地躲上个十年八载的,我们这案子还要不要破了?” “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们要做好长期斗争的艰苦准备。”刘盼成郑重其事地说道,“当然,这些只是我做的最坏的打算,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要把所有的坏结果都设想到,才不至于在遇到突发状况时乱了方寸。” 刘盼成再度露出惯有的锋利眼神,将在场的众人逐个扫视了一遍。 “还有,曲副所长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既然潘旺有车,不排除逃出阳城的可能性,我们恐怕还需要排查可以通往外地的道路,包括省道、国道和高速公路……” 不待刘盼成说完,会议室里立即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若是潘旺选择走高速公路的话还好说,毕竟通往外省市的道口都设有收费站,并有摄像头,我们可以设法去调取。可他要是选择走省道或是国道就有点难办了。”此刻,只有王奎仍在理智地思考着。 “如果我是潘旺,我一定会避开高速走其他的道。”有人附议道。 “这点不用你们担心,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去请求孙队——当然,也许不用我们去请求,孙队那边就会主动调集全省的力量在各要道口设卡开展排查的。”刘盼成宽慰众人道,“还是我刚才的那句话,这只是我预测的比较坏的情况,我们要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当然,也许潘旺并没有那么我们想象的那么狡猾,躲上一段时间后便会露出尾巴的,我们只需耐心地守候伏击便可。” “不可能,以他心狠手辣的作案方式来判断,这人绝对是个狠角色,早就为自己预留好了退路。”曲副所长断然出声道,“我们查那辆车都快一个星期了,至今没有找到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恐怕这个潘旺早就逃出阳城了。我们现在才想起来,又是晚了一步。我们的工作为什么总是会滞后呢?我们的领导们是不是需要检讨一下了?” 一番出言不逊的言论,听得在座的人是个个倒吸凉气,但曲副所长本人却是不为所动,依旧一副我行我素、忿忿不平的模样。 “曲所,您可真敢说。”在座的一位年纪较轻的民警忍不住吐槽道。 “行了,都别在这儿闲磨牙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刘盼成虎着脸,以下逐客令的口吻命令着众人。可他显然忘了,这里是在新城区派出所,他才是那个客。 “刘队,您是继续在这里等消息还是回分局去?”教导员陪着小心,开口询问道。 “我这就回去,把这里最新的情况向孙队和王局他们做个汇报。”刘盼成从座位上站起了身,久坐后身体有些僵硬,他不得不用手捶打起了腰背和四肢,“对了,明后天孙队可能要到这里来视察工作。你们把所里上下都打扫布置一下,随时做好迎接准备。”顿了顿后,刘盼成翻着眼皮,望了一下天花板,“刘所的寝室这几天都不要动,保持案发时的原装。什么时候能清理了,我再通知你们。” “这个……”教导员面露难色地说道,“这两天大家为了案子连轴转,好多人都顾不上回家,只能留在所里过夜,每次我们上到四楼去睡觉,这心里多少都会有些犯怵。我想着要是能尽快清理了就尽快让我们清理了吧!否则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留下心理阴影了。我这话虽然不太尽情面,但毕竟现在这里是我在当家,我不得不为手下的人考虑,刘队,还请您谅解啊!” 刘盼成拍着教导员的手臂,柔声道:“不用觉得歉疚,我理解你们的难处。” 37、阳城阴云(三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当天晚些时候,王奎便带着两名便衣去到潘旺的暂住地。那是老城区里的一片老式住宅区,紧挨着一条老街,房屋多为二至三层的私房。潘旺的家在一栋老式二层砖瓦房的顶楼,十来平米的面积连着一个露台,墙体斑驳掉渣,窗框变形漏风,门前小巷逼仄拥挤,门牌号码也已脱落。 王奎等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那里。起先,他们计划达到潘旺家后先在附近小心翼翼地开展排摸走访,将周边的地形摸清楚。可等他们真的摸到潘旺家时,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的时候。一番观察后,他们发现潘旺家的窗户内漆黑一片,不像有人住在其中的样子。于是,他们找了一个隐蔽的观察位,开始蹲守。近两个小时过去了,潘旺家楼底的大门只进出过一位老太太,潘旺家则始终呈现出无人居住的样子。王奎左右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巷口有一家烟纸店,他留下同伴继续蹲守,自己则借口买烟过去和店主老大爷攀谈了起来。 虽说老城区的环境相对于新城区要脏乱差很多,但老城区也有老城区的好处,那就是人与人之间有着浓浓的邻里情,这是新城区绝对匮乏的。也因着这一份邻里情,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彼此间都相对熟悉,日常也都会互相照应。无论谁家遇到困难,周边人家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王奎正是借着老城区这一独特的优势,将潘旺家的情况摸了出来。 一番打听之下,他才知道这一家人一个月之前就已经不住在这里,说是家中长辈病重要回老家照料。王奎又打听他们的老家在哪里?老大爷反馈说是龙沟村。王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灰心丧气起来,心想刘盼成果然料事如神,潘旺的举动都被他算计到了。潘旺当然不可能回到龙沟村,上午新城区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去核实过了。可见,潘旺在案发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作案后便立即隐身。现在需要弄清楚的就是,他的妻儿是否跟在他的身边?若是在的话,事情便愈发难办了。若是不在,或许他们还有一线机会。他们可以设法找到他妻儿的藏身处,再根据刘盼成所分析得那样开展守候伏击。潘旺总归是要和家人联系的,看住了他的妻儿也就等于看住了他。想明白这层关系后,王奎便带着人打道回府了。 王奎等人垂头丧气地返回了新城区派出所,刚进门便被告知刘盼成在会议室里等待他们。于是,王奎立即带着其他人去到了二楼会议室。 “刘队,这么晚了您怎么又来这儿了?”王奎一进门便说开了。 “我心里总放不下,回家也休息不好,索性到这里来坐阵。”刘盼成毫不掩饰内心的焦虑,“我刚又让曲副所长陪着去了一趟白景荣的家里,希望能找点蛛丝马迹出来……” “有新发现吗?”王奎关切地询问道。 刘盼成摇了摇头:“歹徒的作案手法十分干净利落,除了刑科所先前找出来的那颗弹头和那枚脚印外,真的很难有其他发现。” “那就不好办了。”王奎沮丧地说道。 “你那里怎么样了?”刘盼成询问起王奎今日的进展,“看你们这么快就收工回来,想是一无所获吧?” “您还真是料事如神,所有的事都被您说着了。”王奎颇为落寞地说道,“潘旺家在老城区里本就不好找,等我们找到后天都黑了。去到那里之后,我们本来还打算来个迂回战,谁知人家中根本就没有人。我向周边的邻居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他们一个月前就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刘盼成颔首,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你们就没再继续追问他们去了哪里?”曲副所长焦急地在一旁插话道。 “怎么会不问?当然问了!”王奎没好气地接话道,“潘旺给周边邻居的解释是,家中长辈病重要回家照料……” “这不胡扯吗?他的父亲五年前就过世了,哪还来的病重长辈啊?”曲副所长不满地叫嚣着。 “他可不得扯谎吗?难道还要如实告诉别人他的去向吗?这是怕我们抓不着他吗?”王奎也是强硬地回击道,“再说了,潘旺的父亲是过世了,可保不齐他的岳丈还在呢?你就不兴是他妻子的父母病重吗?” 说到这里,王奎的眼睛突然一亮,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对呀!瞧我这脑子,怎么早没想到这一层呢?”王奎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里重重一击,“我们光围着潘旺转了,居然把他的妻子给忘了。我们可以去调查一下他妻子的资料呀!”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曲副所长揶揄道,“我们已经在调查她了。” 王奎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看不出曲副所长这次脑子转得够快的呀!” “你别夸我。”曲副所长这次倒是一改以往的作风,谦虚起来,“这次我不敢居功,都是刘队的意思。我们只是根据他的指示开展工作。” “您老又料敌先机了?”王奎打趣着刘盼成。 刘盼成没有接口,说话的依旧是曲副所长:“今天下午你离开后,刘队便又去找了治安支队的冯队,让他们帮忙把潘旺老婆的户籍资料给调出来。这不,我们也是刚刚拿到手。”曲副所长挥着手中的两页纸,炫耀道,“一个多小时前从分局那儿传真过来的,新鲜出炉,还烫手着呐!我们正在研究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 “都查到什么了?”王奎双眼闪着金光,兴致勃勃地询问道。 “潘旺的妻子名叫赵丽娟,王岗村人,1966年出生,今年32岁,比潘旺小四岁。”曲副所长就着手上的资料向王奎解释道,“她和潘旺是86年初结的婚,两人婚后育有一子,名叫潘子龙,今年已经11岁了,目前就读于阳城市中心小学,离他们家之前租住的那个地方很近,步行只要五分钟。” “王岗村不就在龙沟村边上吗?两个村子是紧挨着的呀!”王奎出声道,“潘旺的妻子会不会带着儿子躲回王岗村了?” “不可能。”曲副所长断然否定道,“现在又不是放假时间,小朋友还要上课呐!他们要是回了村里,小朋友读书怎么办?” 王奎显然是忽略了,不过他的脑子转得很快,转瞬便又开口道:“那我们不是正好可以到学校门口去堵小朋友?只要一路跟着他放学回家,我们就可以找到他们目前的暂住地了。明天一早我亲自去一趟学校。”王奎信誓旦旦地说着。 “明天周六,学校放假,你上哪儿找人去?” 曲副所长一句话将王奎刚燃起的斗志又给浇灭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王奎有些急眼了。 “你看你,动不动就急眼,刘队说的一点没错,你这暴脾气要改。”曲副所长并不着恼,反而不疾不徐地说着,“你不都说你师傅料事如神吗?这事他早就有计划了。我们刚才已经和阳城市中心小学的校长取得了联系,也已经找到了潘子龙就读班级的班主任。明天我们先去学校,和校长以及班主任做个沟通。尽量在不给人家学校声誉造成影响的情况下,设法通过学校联络上赵丽娟,再说服她去劝说潘旺来我们这儿投案自首。” “我真是搞不懂,这个潘旺在作案时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妻儿的处境和感受啊?”王奎义愤填膺地嚷嚷道,“他的年纪和我一般大,他的儿子和我家小子也差不多岁数,这要换作我,我一定要为我家那小子多考虑考虑,要是同学们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抢劫杀人犯,一定会嘲笑他、孤立他,这让他以后在学校、在社会上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呢?” 38、阳城阴云(三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说话间,被派去各道口查访的民警也陆续回来。不过,从几人沮丧的神情中便可知,他们也是一无所获。 “我们把进出阳城市的主要几条道路的道口监控都查了一遍,从案发至今尚没有发现潘旺的面包车出阳城市的迹象。” “刘队,或许真被您说着了,要么就是潘旺还躲在阳城市里,要么就是他通过不设收费站的国道、省道逃出阳城市了。” “真要这样,我们想抓住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安静一下。”刘盼成沉着脸,厉声喝止住了众人的议论,问道,“您们有没有备份道口监控录像?” “有的。”一人回答道,说着便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只公文包里取出了五卷录像带,“这是我们专门去向交管局的同志要来的,这是昨天案发后阳城市两个主要高速公路收费站的道口监控录像……” “为什么只有昨天的?”王奎有些不满地责问道,“你们应该把第一起案子发生后直至今天,这五天里的所有道口监控都备份下来呀!” “为什么是第一起案子至今?难道不应该是昨天和今天两天的监控录像吗?”有人不解地说道,“潘旺要是逃跑恐怕也是周三晚间作案后才逃的。谁都不可能傻到在第一起案子发生后已经逃跑了的情况下,隔了两天又回来再犯一次案,这样跑来跑去暴露自己的风险太高了。” 另有一人也立即出声附和道:“我也觉得没必要。很显然潘旺在周一上午作案之后便躲了起来,本来是想等风头过了,防范松懈了再出逃。没想到他很快被刘所认了出来,有暴露的危险,迫不得已在周三晚间冒险出来将已经威胁到他的两人斩草除根后再连夜外逃。所以,我们只要调取周三晚间至今的道口监控录像就行了。” “我同意王探长的意见,应该把周一案发后的所有道口监控都查一遍。”又有一人表态,“自从周一运钞车被劫后,我们一直无法追查到犯罪分子的任何蛛丝马迹,说明这个潘旺的反侦察意识很强,也许他并没有藏身于市区,而是在周边的小乡村里。那么,我们扩大道口监控录像的时间范围,也许有助于我们发现他的踪迹。” “不是只备份了昨天的录像,周一案发至今的道口监控录像我们都让交管局的同志帮着备份了。”先前去往交管局的那人解释道,“只是这些录像的调取和备份都要花费较长的时间,我们怕来不及,就先带着已经复刻好的昨天的录像回来复命。明天我们再去取剩下几天的。” “太折腾了。”刘盼成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一来备份录像带太花费时间,二来这录像带携带起来也不方便,你看这才一天就要耗费掉五卷录像带,这五天还不得近三十卷。这样,那个老张是吧?”刘盼成对着先前说话的那位中年民警说道,“明天,你和那个小王,你们两个就蹲守在交管局,一人把这几天的录像给我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另一人就监看当天进出阳城市的车辆,务必确保不遗漏任何一辆车。” 刘盼成说话时神情严峻,口气严厉,不容任何人质疑。 “要不我们现在就回交管局,连夜看起来。”老张提议道。 “你们不嫌累,交管局的同志也要休息的。”刘盼成摇头道,“今晚你们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再出发。这两天有你们费神的时候,别为了贪一时之功把身体搞垮了。我们现在人手有限,你们每一位都很重要,我不想在这紧要关头损兵折将。” 刘盼成看似是在对办案民警们进行说教,实则是在体恤他们。 忙碌而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了。第二天上午,刘盼成亲自带着王奎去到阳城市中心小学,经过与那里的校长及潘子龙班主任的面谈,他们得知,赵丽娟还有个哥哥,目前也租住在阳城市老城区里,而潘子龙娘俩一个月前的确已经搬离了原先的租住房,目前应该暂住在潘子龙的大舅家。经过商议,班主任决定协助警方,以家访的名义设法从潘子龙口中套出他大舅的租住地。一阵寒暄感激后,刘盼成和王奎离开了学校,回到了新城区派出所。 此时,新城区派出所的会议室已布置一新,桌椅摆放整齐,茶具暖瓶一应俱全,讲台的背景墙上悬挂起了一条横幅,上书“欢迎刑侦总队孙队长莅临我所指导工作”。 孙队长的来访象征意义更多过实际意义,除了一些寒暄慰问和鼓舞斗志的客套话外,孙队长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主要还是听取了刘盼成、王奎等人的案件侦办进展情况汇报。 孙队的来访持续了两个小时左右。 两个小时后,曲副所长叉着腰,站在新城区派出所的大门口,目送着载有孙队长的车辆渐行渐远,嘴上忍不住抱怨道:“这一整天我们加班加点什么正经事都没干,光顾着伺候这位爷了。” 王奎在一旁听罢,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刘盼成略带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又用一副说教的口吻对曲副所长道:“你就这么管不住你的嘴吗?” 一旁的教导员听罢,一副懒得理会、听之任之的神情。曲副所长缩了缩脖子,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也不为自己分辨。 转天是周日,但新城区派出所和刑侦支队重案组的民警们依旧忙碌。除了被刘盼成安排到交管局去查看道口监控录像的老张和小王外,刘盼成又让曲副所长安排了两人,从分局科技科借了一台录像设备来,将那些从交管局备份回来的录像带再进行一遍人工复查,对出现在录像带中的每一辆厢式小货车都逐一开展甄别。与此同时,王奎的人马也没有闲着。除了四人继续留在潘旺原先的租住地附近轮流进行蹲守外,王奎还亲自去到王岗村,实地走访了赵丽娟的老家。 一天转瞬即逝,时间又来到了周一。那天的整个上午,刘盼成都有些魂不守舍,他在焦急地等待着阳城市中心小学的电话。午休过去后,他等来了结果,只是这结果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班主任周一一大早就将潘子龙叫到办公室进行单独谈话。当班主任要求去潘子龙家进行家访时,潘子龙是这样回答老师的,他说:“我妈妈说了,我们现在是借住在大舅家,大舅最烦有陌生人上门打扰,要是老师要家访的话,我可以让我妈妈来学校找老师。” 班主任又进一步询问:“你们为什么不住自己家要借住在你大舅家呢?” “爸爸做生意亏了钱,我们交不起房租,没法继续住下去了。”小男孩羞赧地回答道。 “那你爸爸呢?他也和你们一起住你大舅家吗?”班主任继续盘问。 “没有,爸爸接了一笔大生意,去外地了。”小男孩仰起红扑扑的小脸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说,这次生意要是做成了,我们家就不再缺钱了。我妈妈也说,我们以后可以住上大房子,不用再挤在那些租来的小破屋子里了。” “你妈妈知道你爸爸要做的是什么生意吗?”班主任惊疑道。 小男孩偏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妈妈曾问过我爸爸,他这次要去做的是什么生意。我爸爸只说他在外地谋到一项大工程,可能要去四五年。我们只要在家再苦四五年,等工程款到手,我们家就发财了。” “哦?”班主任越发惊骇道,“那你爸爸有没有说他接的工程在外地哪里啊?” 小男孩依旧偏着头,认真回答道:“他说是浦江市。” “浦江市?这么远?”班主任嘟囔着。 “老师,我还要不要叫我妈妈来学校了?”小男孩反问道。 “要的,要的。”班主任心不在焉地接口道。 “叫她什么时候来学校呢?”小男孩又问。 “这个……”班主任犹豫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和事先商量好的剧本有些不太一样,她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反问道,“你妈妈什么时候有空?” “她什么时候都有空。”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说着,“她现在没工作,整天都待在家里。我午休回家吃饭时就可以跟我妈妈说,让她来学校找老师。” “也好,要不就让你妈妈下午来一趟学校吧!”班主任思虑再三,觉得不能错失了这次良机,否则下次再要约到赵丽娟不知要费多大的劲儿,“下午两点后老师没课,你让你妈妈来学校找老师吧!” “嗯!好的。”小男孩爽快地答应了。 39、阳城阴云(三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和潘子龙的班主任通完电话后,刘盼成来不及叫上王奎,便独自带着内勤去到了阳城市中心小学。 下午两点半过后,赵丽娟出现在了学校的教学大楼内。她一走进位于三楼的教职员工办公室,便警觉地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潘子龙妈妈。”班主任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冲着在门口裹足不前的赵丽娟招着手。 早先达到一步的刘盼成此刻正坐在班主任的身边——内勤并未随他一同上楼,而是留在车内等待——他闻声向门口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位穿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是不修边幅的少妇。与其说是少妇,刘盼成觉得她更像是位中年妇女,齐耳的短发干枯发黄、消瘦的脸庞泛着蜡黄,矮小的身材干瘪精瘦,浑身上下都显示出与她实际年龄不相符的老态。要不是事先已经掌握到她的相关户籍信息,刘盼成甚至怀疑她已经是快奔五十的人了。刘盼成不知道她的人生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如此沧桑的印记。 赵丽娟闻声回望过来,冲班主任点头微笑,算是回应了她的招呼。待她缓步来到班主任面前时,她的眼神和刘盼成交汇了。那一刻,她似乎以为刘盼成也是被班主任叫来的某位学生的家长,于是,她照旧友好地对着刘盼成微笑了一下,以示问候。 班主任从边上拉来了一张椅子,给赵丽娟让了座。 “潘子龙妈妈,快请坐。” “不知道老师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潘子龙在学校闯祸了?”赵丽娟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 “没有,没有,潘子龙在学校的表现一直都很好。”为了打消赵丽娟的顾虑,班主任赶紧解释道,“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些情况……” 班主任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刘盼成。 “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家里的情况。”刘盼成接口道。 赵丽娟一脸迷茫地将脸转向刘盼成,疑惑道:“了解我们家什么情况啊?和潘子龙在学校的表现有关吗?” “是这样的,潘子龙妈妈,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阳城市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的刘盼成。”刘盼成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警察?”赵丽娟接过刘盼成的工作证仔细打量了一番,惊慌失措道,“我们家潘子龙是闯了什么滔天大祸了吗?” “不是潘子龙。”刘盼成缓了缓,“是你的丈夫。” “潘旺?”赵丽娟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了,“既然是他的事,那和你们学校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叫到这里来呢?” “我们现在正在找他。”刘盼成耐心解释道,“但我们现在找不到他,想向你打听一下他的去向。” “你们要找他就到浦江市去找他,别来烦我。”赵丽娟突然情绪失控地暴怒道,“那个王八蛋根本不管我们娘俩的死活,出了事之后就知道自己跑路,丢下一个烂摊子让我们娘俩面对,讨债的人跟催命的一样天天上门找我们要钱,我哪来的钱?”赵丽娟说罢,竟“呜呜”地哭泣起来,“自从我嫁给他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光吃苦受罪来着。我一个人受罪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连累儿子跟着我东躲西藏的。我这好不容易躲到我哥家里去了,你们警察又找上门来了。我又没干什么缺德犯法的事,债也不是我欠的,你们要找就找那缺德的工程投资方去,是他们耍无赖卷款跑路了,我们都是被他们殃及的。” 刘盼成听她哭诉了半天,总算是弄明白了,敢情她将自己当成是来替工人讨要工钱的人了。 “潘子龙妈妈,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听警察同志把话说完。”班主任在一旁柔声劝慰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赵丽娟说罢,一挺胸,一抬头,一闭眼,做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来。 “你别多心,我还真不是替那些工人来讨钱的。”刘盼成颇无奈地低声下气道,“我们找潘旺是为了别的事。” “别的事?他还在外面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赵丽娟听刘盼成说他不是来讨债的,态度便缓和了几分,“不能够啊!潘旺这人虽说没什么大出息,但为人老实忠厚,不像是会干出违法乱纪之事的人。我嫁给他这么多年,虽说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但潘旺对我倒也算不错。每次我发脾气都是他让着我,我们俩还从来没有为什么事红过脸。” 刘盼成沉默了,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潘旺”倒是能对上号了。 “上周一在雁飞路上发生一起运钞车抢劫案……”刘盼成还是决定将真相向赵丽娟和盘托出,争取更多的主动权,“我们怀疑你的丈夫可能参与其中,目前正在全力搜捕他,你要是知道他在哪里请如实告知我。知情不报就是窝藏包庇罪犯,可被视为同伙,是要被一起判刑的。你可要想清楚这样的后果你是否承担得起?你还有儿子要照顾呐!” 赵丽娟像是听天书般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潘旺怎么可能干出那样的事呢?借他十个胆,他都不敢的。”赵丽娟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对了,对了,上周一,你说运钞车被劫是上周一的事是吧?那就不可能是他干的了。他上周日就已经离家了,那时候人应该已经在浦江市了。” “你能肯定吗?”刘盼成逼问道,“他是上周日几点出发的?坐火车还是长途汽车?” “这个……”赵丽娟一时语塞了,“这我还真不清楚,他并没有跟我详细说过,只说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停顿了一下之后,赵丽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哦,对了,开车。他说和朋友一起开车去。” “开车?什么车?”刘盼成进一步追问。 “我们家的车,前年他问朋友借钱买的。”赵丽娟此时早已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只能刘盼成问什么,她答什么。 “是一辆白色的金杯牌面包车吗?”刘盼成确认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车牌号?” 赵丽娟看了一眼刘盼成递过来的纸张——那是前两天王奎从车管所里调来的车辆信息和照片——颔首道:“对,没错。”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盼成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到了浦江市后会再来跟你联系?”刘盼成仍不放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赵丽娟摇着头道:“他当时走得很匆忙,好像在赶时间。” “跟我具体说说他临走那天的情形。” “那天白天他一直都在外面,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突然回来了,匆匆收拾了一大包衣服后,就跟我说他刚接到一笔大生意,朋友在浦江市给他介绍了一个大工程,他今晚就要离开阳城。他还说要是这笔生意做成的话,今后我们家就可以摆脱这种苦哈哈的日子了。然后,他晚饭也没顾得上吃,连夜就走了。” “你有没有见过你丈夫所说的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是哪里人?”刘盼成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没有。”赵丽娟一脸真挚地回答道,“我对他生意上的事知之甚少,他从不让我过问。” 在赵丽娟说话时,刘盼成始终牢牢地注视着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举止,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不错过她身上每一个细小的肢体语言。刘盼成看到她的眼底虽有慌乱,但那是因为刘盼成告知她的事造成的,而并非出自她的谎言。他的希望落空了。 40、阳城阴云(三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虽然找出潘旺的希望落空了,但是刘盼成却有了另一个收获。根据赵丽娟的说辞推断,潘旺极有可能还有一位同伙。至于这位同伙是否参与到一系列的案件中还有待查证。不过,刘盼成凭直觉判断,杀害运钞车上的三人,以及他的弟弟刘盼能和新发银行行长白景荣的应该是此人。早先他就曾怀疑杀人凶手并非潘旺,而是另有其人,毕竟这样凶残的作案手法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特征。现在看来,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从阳城市中心小学出来后,刘盼成回了趟阳城市公安分局,短暂停留后又奔向了新城区派出所。 刘盼成一进入新城区派出所便直奔三楼的所领导办公室,然而,他扑了个空。办公室内只有另一名分管社区事务的副所长在。他告知刘盼成,曲副所长正在二楼会议室里,和办案民警一起复盘从交管局带回来的那些录像带。刘盼成刚出办公室,在走廊上又撞上了教导员,两人便一起前往了二楼会议室。 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个铁架,上面有几台设备,其中就包括一台录像带播放机,机器连接着顶上的一台29寸电视机。此刻,会议室里曲副所长正和另一名民警一起昂着头颅,高抬下巴,专心致志地盯着头顶的那台电视机屏幕。期间,他时不时地要求身边的民警在录像带播放机上进行着暂停、倒退、快进等操作。 “曲副所长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嘛!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刘盼成刚到会议室门口便说上了。 曲副所长闻声偏头看向会议室门口,见到夸赞他的人后立即喜形于色道:“我可是打过保票这次绝不掉链子的。说过的话就要做到,您说是吧?”曲副所长难得见到刘盼成的好脸色,立马有些飘飘然了,“再说,这次的几件案子都发生在我们所的管辖范围内,我们所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我要是再不好好表现,挽回些我们所的声誉,我担心教导员非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别贫嘴了,刘队来是有正事的。”教导员见曲副所长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赶紧扯开话题,“刘队,您坐下来说。” 曲副所长也叫停了录像的播放,顺嘴说道:“您这天天上我们这儿来报道,我看干脆您直接坐阵这里得了,省得来回跑怪累的。” 刘盼成没有接茬,而是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上次你联系的那个包工头李自强还能再联系到吗?” “没问题啊!我上次就跟他说了,让他做好随叫随到的准备,我们可能还会有其他的问题需要向他征询,甚至可能还会要他来所制作证人口供的笔录。”曲副所长先是满口答应下来,随后又好奇地探询道,“只是,我有点好奇,能问一句,您这次叫他来是有什么新线索要向他求证核实呢?还是又遇到了什么新情况需要他提供线索呢?” “是有条新线索需要向他求证。”刘盼成毫不避讳地实话实说道,“我刚刚又去了一趟阳城市中心小学,见到了潘旺的老婆赵丽娟……” “您什么时候去的中心小学呀?您怎么能一个人去见赵丽娟呢?您好歹也该知会我们一声,让我们派个人跟您一起去呀!”刘盼成的话被曲副所长给打断了,“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该怎么办呢?潘旺可是个危险人物,已经犯下五件命案了,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防他再下毒手。” 教导员似乎对于曲副所长随意打断他人说话的行为感到不满,采取直接无视的态度,转而向刘盼成提问道:“赵丽娟是不是提供了什么重要线索?” “她提供了两条很有价值的线索,一条潘旺很有可能逃往了浦江市……” “浦江市?不会吧?这也太远了点。”曲副所长再度打断了刘盼成的讲话。 这次教导员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瞪了曲副所长一眼后,说道:“你让刘队把话说完再发表你的意见行吗?” 曲副所长闻言,悻悻然闭上了嘴。 刘盼成则继续说道:“另一条线索是潘旺很可能有同伙。根据赵丽娟的说法,运钞车劫案发生前,潘旺应该是和一个人在一起。他告诉赵丽娟自己在一位朋友的协助下,在浦江市接到了一笔大工程,当晚就要出发去浦江市。要是生意谈成,他们今后就可以摆脱困窘的生活现状。我觉得潘旺告诉赵丽娟的所谓大工程、大生意,其实应该就是指’抢劫运钞车’这件事。” “也就是说,潘旺在运钞车劫案发生的前一晚便已匆匆离家,声称要和朋友一起开车去浦江市做生意,而且他此后的确再没回过家。”教导员做着总结陈词。 曲副所长听完后,提出异议道:“就算他说的大生意是指’抢劫运钞车’,可去浦江市可能是杜撰的。他要真是作案后外逃的话,怎么可能说出出逃地点呢?” “我同意曲副所长的观点。”教导员在一旁附和道,“他们夫妻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搬离了原来的租住地,并对外宣称是回老家照顾病重的老人。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也许,这是他们夫妻二人事先设计好的一套说辞,就是用于关键时刻干扰警方办案的。” “说的对,我觉得这个赵丽娟问题很大。要不我去把她带所里来好好审问审问。”曲副所长显得很冲动。 “我不这么认为。”刘盼成缓缓摇着头,“赵丽娟不像在撒谎。他们夫妻二人搬离之前的租住地是为了逃避上门找他们讨要工钱的工人。至于逃到浦江市的说法,我是宁可信其有的。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回分局向孙队长和局领导做了汇报。我想孙队长应该会去联系浦江市的警方,请求他们开展协助调查的吧!” “孙队长还在阳城吗?我还以为他今天一早就该回去了呐!”曲副所长砸吧着嘴岔开了话题。 “他是今天一早就离开了阳城,中午前刚刚回到总队。我之前是打电话过去向他汇报情况的。”刘盼成耐心解释道。 曲副所长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刘盼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曲副所长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是不是可以安排人去联系李自强了,我还等着亲自问他话呐!” 曲副所长又“哦哦”着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您想从李自强这里求证什么呢?”教导员在曲副所长离开后,好奇地开口问道。 “你还记得之前李自强曾说过,潘旺一开始也是积极参与到讨要建筑工人工钱的活动中的,可是就在调解协议达成前两周,他却突然不再热衷此事,正巧那个时候他又搬了家,我在想这其中的种种是否和那位神秘的朋友有关?很大程度上,潘旺就是在这位朋友的协助下不但犯下了抢劫运钞车这样的惊天大案,事后还在那人的怂恿下杀害了刘所和白行长。” “啊?”教导员有些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巴。 刘盼成则继续说道:“根据赵丽娟的说辞,潘旺和那个朋友应该接触了有一段时间。我曾问过她是否见过那位朋友,她说没有。我就在想,或许潘旺身边的其他人可能见过这位朋友。” “前提是这位朋友必须是真实存在的。”教导员补充道。 41、阳城阴云(三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晚上八点过后,李自强来到了新城区派出所,刘盼成在二楼会议室内亲自接待了他。 刘盼成是第一次见李自强,免不了要上下打量一番此人。李自强是个瘦高个儿,长脸,尖下颏,长脖子,再配上一副削肩膀,浑身上下不见一点肉,感觉就是一副行走的人骨。 “警察同志,你们这次把我叫来是要问什么呀?”李自强站在会议室的门口,见里面的人都只管打量自己,并不出声招呼,只得局促不安地问道。 “进来再说吧!”刘盼成指着面前的一张椅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如果还是问潘旺的事,上次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李自强边说,边缓慢地向前挪动着脚步,“我是真的没什么好交代的。” “我还什么都没问呐!你怎么就敢断定自己一定什么都不知道呢?”刘盼成反问道。 “别磨蹭了,赶紧过来坐下。”曲副所长不耐烦地催促道。 会议室里除了刘盼成和他的跟班小内勤外,还有曲副所长,以及之前盘问过李自强的一位办案民警。李自强见在坐的刘盼成和曲副所长说话时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而之前盘问过他的那位民警则手握钢笔,膝上摊着一本记事本,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他便料定刘、曲两人应该是这些人里官最大的,于是赶紧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了一包香烟,一边抖落着干瘪的烟壳,一边快步走到刘盼成面前。 “领导,抽支烟。” 刘盼成推开了李自强的手,沉声道:“我不抽烟。” 李自强见状,又将烟壳转递到曲副所长面前。曲副所长未出声,只要摆了摆手。李自强无奈,只得又向那位曾盘问过他的民警递烟。那人也连连摆手。眼看着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小内勤赶紧出声道:“我不会抽烟。” 一圈下来,竟无人领受自己的好意,李自强悻悻地收回烟壳,老老实实地在刘盼成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我就长话短说了。”刘盼成的开场白简单而直白,“我是刑侦支队的队长,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队。” “刘队好,刘队好。”李自强殷勤地称呼着。 “我身旁的这位是新城区派出所的曲副所长。”刘盼成一指身旁。 “曲所好,曲所好。”李自强陪着笑脸又是一阵称呼。 “今天把你叫来这里是还有点事情需要了解。” 刘盼成的话说得很客气,可这回李自强已经不敢随便接口了,刚才碰了个软钉子让他学乖了。再者,他也已经知道了刘盼成的身份,更不敢造次了。 刘盼成见李自强一言不发地等待着自己的下文,便又说道:“之前你和潘旺有过接触,对他比较熟悉,是吧?” “也不算十分熟悉。”李自强谨慎地说道,“我们都是做包工头的,又在同一个工地上,一来二往地多少混了个面熟。” “这阳城的地界才多大,你好歹也是老江湖了,这种糊弄人的话就别在我们面前说了。”曲副所长一副洞悉世事的神情。 “我哪敢糊弄你们警察呀?”李自强强颜欢笑道,“潘旺原不在阳城市混,而且他做包工头也是近三四年的事,要不是雁飞路的这个工程,我和他还真不认识。” “雁飞路的这个工程从开工到停工一共建设了多少时间?”刘盼成提问道。 李自强正色道:“加上停工的这半年时间,前后总共两年半的时间。” “也就是说,你和潘旺接触了有两年半的时间。” “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是这样。” “你和潘旺之间除了在工地外上接触外,私下里有往来吗?” 李自强脸上面部神经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他有些磕巴地说道:“前两年也没什么来往,就是这半年来因为讨要工钱的事,我们倒是私下里聚过几次。我、潘旺还有另外几个包工头,我们主张所有建筑工人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所以这半年来隔三差五地便要开个碰头会一起商讨对策。” “你们的碰头会都在哪儿开的?” “也没什么固定的地方,就是找个街边小饭馆,边喝酒边谈事。” “你们倒也挺会找自在的,这下饭馆的钱都谁出呀?”曲副所长打岔道。 “各出各的,这样最公平。”李自强义正严辞道,“大家赚钱都不容易,现在又都处在困难期,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你们每次碰头都会选择不同的小饭馆吗?”刘盼成把话题又拉回了正轨。 “也不是,主要还是挑经济实惠、性价比高的小饭馆。”李自强说罢便“嘿嘿”一笑。 “有经常去的吗?” “没有特别常去的。我们碰头本身的次数就不多,前后统共也就十来次。”李自强偷眼瞧了瞧刘盼成,见他对自己的回答露出不甚满意的表情,便赶紧补充道,“倒是有那么一家小饭馆,我们前后去过三次。” “这叫饭馆叫什么名字?具体地址在哪里?” “具体地址我还真记不清了。”李自强挠了挠头顶稀疏的头发,努力回忆道,“这家小饭馆是潘旺推荐的,每次去的时候都由他带路,我们只管跟着他走就是了。” “你这前后矛盾的话我就听不懂了。”曲副所长厉声指责道,“刚才你说你们每次碰头都是选在小饭馆里,这会儿又说小饭馆是潘旺带你们去的,你不知道它的地址。我就奇怪了,工地都已经停工了,你们在去饭馆之前都在哪儿呢?又在那儿做什么呢?” 李自强唬了一跳,赶紧解释道:“我这人没什么文化,连个话都讲不清楚。是这样的,那段时间我们和建筑工人一起在在工地上搞示威游行,所以我们一般都会在那里集合,等游行散了之后再去下饭馆。” “那家小饭馆离工地近吗?”刘盼成追问道。 “不近,在老城区那块儿。” “这么远?你们怎么去的呢?” “坐的潘旺的面包车去的。”李自强如实回答道。 “难怪你知道他有辆白色的金杯牌面包车,还知道车牌号。”曲副所长打趣道。 “可不?”李自强颇有些自得地仰起了头。 “那家小饭馆在老城区的哪一带附近,这你总该知道吧?”刘盼成再度询问起来。 “在老街附近,具体是哪条小马路我是真的不知道。”李自强瞬间便又换上了一张苦瓜脸,五官扭曲着,“那里跟迷宫一样,我每次去都会转向。” “小饭馆的招牌总还是记得住的吧?”刘盼成不客气地揶揄道。 李自强苦笑了一下,羞赧道:“老五家常菜,我记得是这个名字。” “都记下了吗?”刘盼成扭头对着新城区派出所的那位办案民警询问道,见对方一边快速记录一边点头示意后,又向李自强提问道,“就你所知,潘旺除了和你们这几个包工头聚餐外,平时还和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 李自强又是一阵抓耳挠腮,思考了好一阵,才勉为其难道:“他这人比较闷,平时不太爱说话,也从不主动结交外人。我见到最多的就是他和自己的那帮工人混在一起。” “这半年来,你有没有见过他身边出现过什么陌生的面孔?”刘盼成仍不死心,不停地挖掘着李自强的记忆。 “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人。”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因他的一句话抖擞起了精神。 42、阳城阴云(三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他倒是跟我提过他之前结识了一位从浦江市来的外地人。”李自强则因众人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自己的下文,忽然间又局促起来,“浦江市不是正在搞经济开发嘛,那人好像有意在建筑行业插一脚,经常会找潘旺打听我们行业内的事。这一年来,他们俩似乎走得很近,来往也比较密切。” “你见过那人吗?” 刘盼成紧绷着脸,语气显很严厉。李自强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但他不知道刘盼成的这副模样其实是因过度兴奋下无意识的肢体语言。因为他的这番话呼应了赵丽娟的证词,解答了刘盼成心中的疑惑,印证了潘旺确有同伙这一事实。 “这人我没见过,只是听到他提过一次,那也是他酒后说漏嘴说出来的。”李自强忽而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上次我不是说过潘旺可能接了一笔外地的大生意吗?我怀疑就是这个神秘人帮他弄来的,而且那个工程应该在浦江市。”李自强停顿了一下之后,似有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虽然没见过那人,但潘旺带我们去吃饭的那家小饭馆的老板可能认识那个神秘人。” “怎么说?”刘盼成精神振奋,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次我们在小饭馆吃饭时,那里的老板曾问过潘旺,他之前介绍的那位老板最近怎么没去店里吃饭。” “潘旺怎么回答的?”刘盼成身子前倾,双目灼灼,一脸期待地望着李自强。 李自强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他就说那人最近比较忙。我估计他们俩那时候应该就已经在为那笔大生意忙活了。潘旺这人别看他外表忠厚老实,其实内心也有不少小九九。就拿这事来说吧,他就办得挺不地道的。既然有这么一笔大生意在,他也不知道拉我们一把。怎么说大家也都是在一个战壕里战斗过的兄弟,你们说是吧?做生意嘛!都是有来有往,互相帮衬着的,否则怎么扩充财路呢?” 李自强最后这句问话犹如石沉大海,无人回应。 片刻后,刘盼成再度开口道:“小饭馆的老板在询问那位神秘人时,潘旺的反应如何?有没有显得很慌张,抑或是遮遮掩掩的不想让人知道这位神秘人物的存在?” 李自强歪着头努力搜索着记忆:“好像没有,我看他神态很自然。说实话,当时大家的心思都在如何讨回工钱这件事上,谁也没太留意别的事情。潘旺在我们和投资方调解期间,背地里接了一笔大生意这事,我也是这几天才回味过来的。” 刘盼成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很感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李自强见对方下起了逐客令,颇有自知之明地立即站起了身,不过在临出门时,他忽然又转回了身,一脸探究的模样:“潘旺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要调查他呀?”李自强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 “不该你问的就别多问,’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听过没?”曲副所长口气傲慢地说着。 “你们没跟他交代清楚吗?”刘盼成望着先前盘问过自李强的那位民警。 “没有。”那人摇着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们不敢向外人泄露和案子有关的事,就只说办案需要,希望他协助我们。” 刘盼成走上前去,拍了拍李自强的肩膀,笑着道:“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要是我们今后还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希望你能向前两次一样积极配合我们,好吧?” “好,好……” 刘盼成几句简短糊弄的话就把李自强给打发走了。 “我们要不要立刻就派人去查一下那家叫’老五家常菜’的小饭馆?”曲副所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今天你们也累了一天了,让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刘盼成答非所问地说道。 “要不要我明天给您专门留两个人下来?”没有得到正面回答,曲副所长似心有不甘。 ”不用了,我会安排王奎他们去查的。”刘盼成如是回答道。 曲副所长撇了撇嘴似要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后,他又改变了主意,全都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王奎等人带着一脸喜滋滋的表情,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新城区派出所。 “哟,王探长,你这白天黑夜地往我们所跑,是打算’以所为家’在我们这儿扎根啦?”曲副所长一见面便调侃上了。 “‘以所为家’谈不上,拿这儿当’大本营’和’根据地’倒是真的。”王奎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强势回应道,“现在这儿是’前线指挥部’,又是三起案件的案发地,我不往这儿跑,还能往哪儿跑?再说了,刘队都天天上这儿来指挥部署工作,我当然要紧跟他的步伐啦!”说罢,王奎不再理会曲副所长,而是面向刘盼成,笑嘻嘻地问道,“刘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这也正是我要问你的话,你这一整天都跑哪儿去了?四点半的例会也不露面,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刘盼成板着脸,难得地教训起了王奎。 王奎陪着笑脸说道:“您别生气,我没在外面瞎转悠,忙的都是正经事。您猜我今天查到什么了?” 刘盼成用鼻子“哼”了一声,也不搭话,王奎见状便将脸往前凑了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昨天去的时候,我不是把赵丽娟家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吗?他们家除了两位老人外,还有姐弟三人,目前都已成家。她的哥哥一家和她目前都在市区租房,而她的双亲和她弟弟一家仍住在王岗村,双亲主要由弟弟照顾着……” “这些情况我们不都掌握了吗?”曲副所长一脸不爽地插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曲副所长,您要是累了可以回家休息,我单独跟刘队汇报就行。”王奎也用略带不满的口气回敬了曲副所长一句。 “不好意思,今天我值班。”曲副所长礼尚往来。 王奎见刘盼成的脸已经黑了下来,索性不再理会曲副所长,接着说道:“我想着赵丽娟和潘旺既没回龙沟村又不在王岗村,而赵丽娟的哥哥目前也租住在市区,他们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会不会是投奔到她哥哥那儿去了?于是,我今天又跑了一趟王岗村,打听了一下赵丽娟哥哥租住在市区的什么地方。没想到,还真让我打听到了他的租住地。下午,我就把盯着他们原先租住地的两人叫了回来,一起跑了一趟赵丽娟哥哥的家,你们猜怎么着?” “你在那儿找到赵丽娟了。”曲副所长兴味索然地接口道。王奎斜睨了曲副所长一眼,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下午四点不到的时候,我看到赵丽娟和她儿子两人出现在了她哥哥的家门口,看样子她应该是去学校接儿子放学回家的。你别说,这赵丽娟看着真不像是32岁的人,太老相了。要不是事先见过她身份证上的照片,我都不敢认。” “赵丽娟不是去学校接儿子放学回家,她只是顺路和儿子一起从学校回家。”曲副所长懒洋洋地开口纠正着王奎的说辞。 接二连三地被人找茬,王奎有些恼羞成怒了:“你怎么知道的?” 曲副所长毫不在意王奎恼怒的态度,冲着一旁的刘盼成努努嘴,说道:“诺,赵丽娟去学校就是为了见刘队的。” 43、阳城阴云(四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啊?”王奎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本来是想给别人带去惊喜的,没想到别人一点不吃惊,自己反倒让别人给惊到了,“您已经见过赵丽娟了?” 刘盼成顺势便将下午发生的事和王奎说了。 王奎听完后,怏怏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行动够快呐!没想到又被您捷足先登了。” “你应该能预料到的。我们昨天不就和学校商定要他们出面协助我们联络赵丽娟的吗?”刘盼成淡然地说道,“今天我本来也是要叫上你一块儿去学校的,谁知道你一早就不见人影。事出紧急,我又来不及再叫上曲副所长他们,只好自己一个人去学校。” “这么说倒还是我的不是了。”王奎有些不服气,“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是需要把守候伏击的点从他们原先租住的地方换到赵丽娟哥哥家?” “你见到赵丽娟之后又干嘛去了?”刘盼成不答反问,“四点过后直到现在,这五六个小时,你都在哪儿呢?” “我一直在赵丽娟哥哥家门口蹲着呐!”王奎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想着既然赵丽娟和儿子出现在了这里,指不定还能让我撞上潘旺呐!” 刘盼成表情一怔,他既感动于王奎的敬业,又心疼他的操劳。 “蹲点是必须的。”刘盼成颔首沉吟道,“浦江市这条线索并不一定可靠。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别人,还得靠自己摸线索。” “行,我现在马上就把人调过去,今晚就开始连夜蹲点。” 王奎正欲雷厉风行地去部署守候伏击的任务,没想到被刘盼成叫停了。 “不急,蹲点可以从明天开始。今晚你和曲副所长好好合计一下,把需要的人手落实好,再排个班,大家轮流蹲点。”刘盼成吩咐道,“现在我这儿有一件更要紧的任务需要你去替我完成。” “我要你去趟老城区的老街,把那家叫’老五家常菜’的小饭馆给找出来,我要核实赵丽娟和李自强的说辞,查清楚潘旺身边是否真的存在一位来自浦江市的神秘朋友。”刘盼成一字一顿地咬着牙说道。 “‘老五家常菜’?这个店名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王奎抬头又低头,转着眼珠思考着,“我想起来了。” 随着王奎的一句话,刘盼成和曲副所长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你知道这家小饭馆在哪儿?”曲副所长急不可待地问道。 “嗯,就在老街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离潘旺原先租住的地方不远。”王奎胸有成竹地说道,“之前我在那一带寻找潘旺的租住地时,曾路过这家小饭馆,那家店人气还挺旺,我就下意识地多打量了两眼,看到店名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没想到就这么记住了。” “真是天助我也啊!”曲副所长一脸激奋地感叹着。 “走,我们现在就去。”刘盼成不由分说地拽着王奎就向会议室外走去。 王奎试图挣脱刘盼成的钳制,嘴上劝阻道:“这么晚了,您去干嘛呀?我带个人去就行了。” 刘盼成停下脚步,回望王奎,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 “不行,我必须亲自问清楚,否则晚上睡不着觉。”刘盼成态度坚决。 不到半小时,刘盼成已经顺利来到了“老五家常菜”的店门口。这家小饭馆坐落在老城区的一条相对宽阔的巷道内,位于一栋临街三层楼老房子的底楼,不大的店面里摆放着六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老板又在门口的人行道上支起了两张桌子,把本就不宽的人行道全都给占了。好在今晚没雨,天气虽阴冷潮湿,但食客们的兴致似乎很高昂。 刘盼成和王奎走进小饭馆内,只见一位身材圆润、面膛红润、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穿梭在各张饭桌间,时不时地和食客们聊上两句,或是询问饭菜是否可口,或是扯上两句玩笑话。 “老板。”王奎冲着胖男人扬了扬手。 “来了。”胖男人立即应声上前,“不好意思,我们这儿都客满了,没空位了。您二位要不介意的话,拼个桌行吗?”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王奎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那您二位这是……” 王奎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胖男人一愣,赶紧四下一张望,指着屋内的一道小门:“能不能麻烦二位移步,我们去那儿说吧!” 胖男人领着二人穿过小门,又穿过拥挤逼仄的后厨,来到了屋后的另一条小巷。 “不知道二位有何贵干?”胖男人满脸堆笑地问道。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王奎不答反问。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家排行老五,人家都叫我王老五。” “王老五?所以你这店才叫’老五家常菜’?” “您说对了。”王老五奉承道。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潘旺的人?”王奎继续正色道。 “认识,当然认识。他是我这儿的常客。”王老五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平时经常来你这儿吃饭?” “差不多每周至少一到两次。” “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不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上我这儿来点外卖的,有时也会带朋友过来。”王老五解释道。 “点外卖?”王奎疑惑道。 “啊,他家儿子喜欢吃我们家的醉鹅,他每周都会买一份带回去加菜。” 王奎了然般点点头:“你刚才说他有时也会带些朋友来吃饭?” “是的。” “都是些什么人?” “警察同志,你们问这些做什么?是不是潘旺出什么事了?”王老五露出担忧的神色,“他都已经快一个月没来过我这儿了。” “一个月没来了?”王奎咀嚼了一会儿王老五的话。 “是呀!”王老五点头如捣蒜,“前两天我路过他家时还特地去敲了敲门,结果楼下的阿婆告诉我他们已经搬走了,好像是家里有事。” “他最后一次来你这里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一直旁观的刘盼成此时突然开口发问。 王老五翻着眼珠子回忆了一阵子,回答道:“应该是一个多月前了。” “他一个人来点外卖的?”刘盼成追问。 “不是。”王老五摇头否认,“他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什么样的朋友?” “应该是和他一起在工地上干活的人。”王老五认真回忆道,“这些人之前也来过,我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好像是遇到拖欠工钱的事了,他们正在设法讨要这笔钱。”说话间,王老五忽然瞪大了眼睛,“他是不是和别人打起来了?他被打伤了,还是他打伤了别人?” “没有,他没有和任何人打起来。”刘盼成解释道,“讨要工钱的事已经调解了。” 王老五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狐疑道:“这么说你们不是为了他讨钱的事来的,那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你不用打听得太清楚。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就行。”王奎在一旁做出了说明。 王老五听罢,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除了那些人外,潘旺最近一年内有没有再带过别的什么人来过你店里?比如是陌生面孔的外地人。”刘盼成用着谆谆善诱的口吻说道。 许是最后一句话给了王老五启发,只见恍然般猛点着头:“有的,有的,是有这么一位。” 刘盼成和王奎二人都没吭声,专注地盯着王老五,等待着他的下文。 44、阳城阴云(四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这人只来过我们店里一次,而且是在很久之前,大概快有一年了。” “潘旺有没有向你介绍过他?”刘盼成追问道。 “介绍过,潘旺管这人叫顾老板,说他是从浦江市来这里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是服装和箱包的批发生意吗?” 王老五摇着头:“我没多问。不过,我无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好像都是围绕着建筑行业的事,我猜那人可能是做和建筑行业有关的生意。”王老五说着话便讪笑起来,“顾客的隐私我一般不会主动去打听。他们愿意告诉我,我就听着,他们不愿多说,我也不好多问。毕竟我是开门做生意的,他们都是我的财神爷,惹他们不高兴了,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下去了。” “除了和建筑行业有关的话题外,他们还有没有聊到别的事?”刘盼成进一步确认道。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貌似都是和建筑行业有关的事。那人似乎想涉足我们阳城这里的建筑行业,不停地在向潘旺打听行情。”王老五如实说道,“刚才我说了,我这人很忌惮窥探顾客的隐私。如果不是客人主动告知,我一般是不会去打听的。” “你对他的样子还有印象吗?他看上去多大年纪?有没有什么外貌特征?”刘盼成转换了问题。 “要说他的样貌倒是让人印象深刻。” “怎么说?”刘盼成一下子全神贯注起来。 “这人看着不到四十岁,长得很高大,身板厚实,方正的国字脸,看上去很硬朗。嗯……具体该怎么形容好呢?”王老五努力搜索着形容词,“总之不太像是生意人。生意人一般表现得都比较随和懒散,这人吧,看着倒是比你们警察更像警察。” 王奎被他这种不恰当的措辞给逗乐了。 “你是不是想说他看上去很硬朗,给人一种训练有素的感觉?”刘盼成启发式地提问道。 王老五玩味着“训练有素”这四个字,琢磨了一会儿后,首肯道:“对,训练有素,可以这么说。他无论说话、走路、吃饭都让人觉得十分的干练利落,没有拖泥带水的多余动作。这么一说,我倒越发觉得此人像是部队里出来的军人。” “军人?”王奎矢口叫道。 “不是,不是,这只是我的感觉。”王老五连连摆手,解释道,“我就觉得他行事作风说一不二,很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潘旺有没有向你提过这人住在哪儿?”刘盼成强压下内心的躁动,沉住气问道。 “应该就住在这片地区。”王老五这回语气很坚定,“我记得潘旺说过,他租住的地方就在老城区这片儿,离我这店不远,还特意叮嘱他平时有空多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但那人就只来了那么一次。后来我还问过潘旺,他的这位朋友怎么只来一次就不来了,是不是我们家的饭菜不合他的口味?” “潘旺怎么回答你的?” “他只说那人最近比较忙。” “潘旺回答时的神情是怎样的?有没有显示出慌乱、紧张等情绪来?” “这谁记得住呀?”王老五又进而补充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他也就这么随便一答。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客套话,这能有什么情绪呀?” 刘盼成听罢一言不发,默默地点了点头。见再无其他问题可问,他便向王老五告辞,带着王奎离开了“老五家常菜”后面那条布满油垢的小巷。 一路上,刘盼成沉默不语,王奎无法从他古井不波的面部神情中窥探出他的真实想法。可只有刘盼成自己清楚,在他镇定自若、波澜不惊的外表底下,其实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此刻,他的体内正经历着惊涛骇浪般的翻涌。 王奎打算直接开车送刘盼成回家,然后再回分局还车。就在他们快到刘盼成家时,憋了一肚子话的王奎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刘队,您这一路上都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刘盼成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眼神空洞而茫然。 “我在想如果王老五所说的这位’顾老板’就是赵丽娟和李自强口中的那位神秘人物的话,我们该怎么把这人给揪出来?” 王奎点头附和道:“嗯,我一路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的想法是,他既然来阳城市做生意,不管做什么生意,不管来了多久,他总要有个落脚点吧!我们可以从这点入手。” 刘盼成坐正了身子,视线回到了正前方。 “你和我想到了一块儿。 “只是,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年往来做生意的人,没有几十万也有十几万,要在这么多外来人口中找出一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王奎怅然道。 “刚才我不是问了王老五那位’顾老板’可能的落脚点吗?他回答说就在老城区这一片儿。那我们就从老城区入手查起。” “老城区也不小啊!”王奎愁眉苦脸地嚷嚷着,“光老城区就分东城、西城和岸北三块区域,到底该从哪块区域先查起来呢?这个先不论,无论从哪个区入手也都不好查,这三块区域可是阳城市人口最稠密的地区。”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到了。”刘盼成语气慎重地说着,“所以,我决定明天一上班就去找冯队长,这事恐怕还要麻烦他们治安支队出面帮我们找人。” “我现在担心的是,即便我们能顺利找出这位’顾老板’的落脚点,只怕也是晚了一步,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而我们又弄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王奎无精打采地回应道。 “我们并不是在做无用功。”与王奎消极沮丧的神情不同,刘盼成始终坚毅的脸庞上并未显露出丝毫的气馁之色。“只要我们能找出这位’顾老板’的落脚点,也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挖出了这人的真实身份信息,这对下一步的案件侦办还是有益处的。” “对呀!还是您的脑子转得快。”王奎瞬间领会了刘盼成话中的含义,情绪再度高涨起来。“只要我们掌握了潘旺和那人的基本信息,无论他们两人是逃回了浦江市还是逃往了他处,我们都可以有的放矢地开展追捕,甚至发出追逃令,在全国范围内通缉他们。” “嗯,这就是我的想法。”刘盼成算是认同了王奎的说法,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正在开展的工作上,“不过,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道口那里还得继续派人盯着,每天进出的车辆都要仔细筛查一遍,不能有遗漏;赵丽娟娘俩,你也要给我盯紧了,万一潘旺和他们联系,我们要及时掌握到他的行踪;其他的事只能依靠孙队和冯队了,希望他们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顾姓男子,年龄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浦江市人,身材高大,这就是刘盼成提供给治安支队冯队长的信息。他本不指望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此人,然而,仅仅过了一个上午,冯队长便已经给了刘盼成送来了反馈。其工作效率之高,着实令刘盼成钦佩。 “你们找到这人了?”刘盼成讶异地问道,嗓门因激动不自觉地提高了。 “人没找到,只是找到了这人曾经的落脚点。”冯队长在电话另一头谨慎地说道。 “曾经的落脚点?”刘盼成捕捉到了对方措辞中的重点,“也就是说这人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是吗?” “是的。他在今年年初时已经退租了。” “年初就退租了?案发前的这大半年里他又住在哪儿呢?”刘盼成沉吟了一会儿,随即便道,“算了,你还是跟我从头说起吧!” 冯队长在电话中将查找“顾老板”的前后经过向刘盼成娓娓道来。 45、阳城阴云(四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冯队长是动员了老城区内东城、西城和岸北三家派出所的所有社区民警帮忙一起在辖区内寻找来自浦江市的顾姓中青年男子。就在大家以为可能需要找上起码三四天才会有结果时,东城区一派出所的一位治安民警忽然向治安支队反应,他可能见过这顾姓男子。 事情还得回朔到年初,那时正值春节前夕,全阳城市的人都在忙着置办年货,而那些外地来此做生意的客商,也都在打点着最后的行装准备回老家。这位民警见到“顾老板”的那天具体是哪一天,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天是他的值班日,天气阴冷,外头刮着大风。晚上七点多,有人到所里报案,声称自己的钱包、银行卡和身份证都遗失了,希望派出所能给他出具一份证件遗失的证明,待他回老家过年时可以顺便补办一张身份证。虽然这位民警告知对方,补办身份证并不需要出具遗失证明,但他还是详细询问了那人的身份信息及遗失物品的经过。 那人自称顾航舟,来自浦江市,现年38岁,三年前来阳城市做服装批发生意。只是没想到生意惨淡,批发回去的货卖不出去都积压在了自己的手里。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准备金盆洗手,回老家另谋出路。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他忙着清空手里的货物,收拢回一部分资金,为回家过年做准备时,他发现自己的钱包——连同里面的银行卡和身份证——都不见了。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他根本记不起来了。他已经把最近几天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都询问了一遍,均未发现钱包的踪迹。他猜测可能是有人趁他不注意时把他的钱包顺手牵羊给牵走了。 由于那人说话带有浓重的口音,民警听着十分吃力。一次简单的询问,民警前前后后花费了近一个小时才弄清楚事情的始末。那人也因此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亏了这位民警“节外生枝”的询问,他留下了顾航舟的联系方式。民警的本意是,万一遇到好心市民捡到他遗失的钱包交到派出所来的话,可以联系他来此失物招领。但没想到,现在这条联系方式居然在刘盼成他们侦办的案件里成了关键线索。 “接下来就得看你们自己的了。”这是冯队长挂断电话前对刘盼成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了顾航舟的姓名、身份证号、常住地和暂住地等个人信息,刘盼成立即联系王奎,让他上门去查访。同时,他又将这些信息反馈给了刑侦总队的孙队长,希望他能联系浦江市的警方协助追查顾航舟的行踪。 一切安排妥当后,刘盼成又开始了无尽的等待。 下午四点半,在新城区派出所召开的例行会议上,王奎带回了最新消息。冯队长提供的信息是准确无误的,那里的确住过一位来自浦江市的顾姓生意人,而此人也的确是在今年年初——也就是春节前——退租回乡了。 “若此人真的是在年初时就返回了浦江市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在上周接连犯下抢劫运钞车和杀害刘所、白行长的案件呢?”王奎汇报完他的工作进展后,没有喘息地紧接着说道,“要么是他根本就没有返回浦江市,要么是他回去之后又再度回到了这里。我个人倾向于是前者。” “王探长,我想提醒你一下,目前我们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顾航舟是上述案件的嫌疑人。”曲副所长带着嘲讽的口吻冷冷地说道,“也许他就是已经回到了浦江市呢?” “是吗?那你又如何解释王老五、李自强和赵丽娟等人的所述呢?那位一个月前还在和潘旺一起吃饭的外地人又是谁呢?”王奎反唇相讥道。 曲副所长撇了撇嘴,没有再反驳。接着他扭过头,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冷眼旁观起来。 此时,刘盼成不疾不徐地缓缓开口道:“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除了潘旺外还有其他人参与到案件中,但是也不排除多人犯案的可能性。” 众人听到刘盼成的话,齐刷刷地把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是不是又得到什么新的线索了?”新城区派出所的教导员急切地探寻着。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刘盼成一番模棱两可的回答,愈发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今天白天我又去找了一次赵丽娟,经过她的同意,我让刑科所的同志去她原先的租住地采集潘旺的生物样本去了。” “那房子没有被转租出去吗?”曲副所长讶异道。 “没有。”刘盼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他们的房租是预付到年底的,而且屋子内还堆放着他们的生活用品,尚未来得及清空。赵丽娟和房东事先打过招呼,对方答应等到年后合同期满后再出租。” “也是,这都快到年底了,大家都忙着回家过年,谁还在这时候租房子呢?”曲副所长小声嘟囔着。 “刑科所的同志在他们的租住地内搜集到了属于潘旺的毛发。”经过曲副所长的打岔后,话题再度回归到正题上,“之前,刑科所的同志在刘所的寝室和白行长的家中都搜集到了一些不属于当事人的生物样本。我让他们将这些样本和在潘旺家中采集到的样本进行比对。到我来这儿开会前,还没有任何结果。” “没结果并不能说明什么吧?”曲副所长质疑道。 “当然。”刘盼成颔首,“这有可能说明潘旺没有到过第二和第三起案件的案发现场,这两起案件的犯罪分子不是他,但也有可能说明案件是他单独犯下的,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人可这够难缠的。”教导员在一旁低声抱怨道,“没想到这案子这么棘手,侦办难度远超我的想象啊!” “教导员一看就是没怎么办过案子的人啊!”王奎调侃道。 “我政工出身,一直都是干的内勤的活,业务方面比较欠缺,让你们见笑了。” 教导员谦逊的回应反令王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索性缄默不语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条线索要告知在座的各位。”刘盼成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刑科所的同志从刘所寝室内采集到的指纹中比对出了白行长的指纹,也就是说白行长曾在案发前到过刘所的寝室,或者说来所和刘所见过面。”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室顿时炸了锅。 “白行长来过我们所?”曲副所长力压众人,用盖过所有议论声的音量高声询问道,“什么时候的来的?来做什么?你们有谁知道这事吗?”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着头表示不知情。 “可能是来找刘所打听运钞车劫案侦办工作进展情况的吧?”最后还是王奎出声终结了这一话题,“这并不是我们目前的工作重点,我们现在要把精力集中在追查潘旺和顾航舟的下落上。” 刘盼成对众人的话语未予置评,他的脸庞在会议室影影绰绰的光线中仿佛染上了一层霜,神情晦暗到瞧不真切。 见刘盼成一直沉默不语,王奎出声询问道:“刘队,我们现在是否需要对市内的各大酒店、宾馆开展全面排查?顾航舟退租后没再另外租房住,会不会是住进了宾旅馆?” 刘盼成闻言点头道:“在来这里开会前,我已经和冯队长联系过了,他会制作一份清单给我们,明天起还会派一名同志协助我们开展走访排摸。明天一早,你和那位派来的同志就先按照清单上所列的酒店、宾馆信息,从老城区内开始排查起,尤其要关注春节后入住本市的外来人员住宿登记信息。” 46、阳城阴云(四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就在刘盼成众人忙着排摸顾航舟的行踪时,浦江市那边传来了反馈信息,而且这信息是由孙队长亲自带到阳城市的。是的,孙队长再次莅临了阳城市。据他上次到访正好过去整整一周的时间。 “浦江市的江北区确实是有一位名叫顾航舟的男子,他所有的个人信息和你们提供的都对的上号。”孙队长端坐在新城区派出所的会议室里,面对着底下一众办案人员侃侃而谈道,“经过浦江市警方的实地走访调查,这人之前的确是在我们这边做服装批发生意,今年春节前回到了浦江市,之后经人介绍在菜市场里谋到了一个摊位,现正做着生鲜批发的生意。经过他们的多方核实,这人回到浦江市后便再未离开过。最关键的是,这个顾航舟根本就不认识名叫潘旺的人。他本人对建筑行业也是毫无兴趣,从未和建筑工人、包工头、承包商之类的人接触过。”孙队长略显郁闷地说道,“我想,你们恐怕是找错人了。我的建议是,你们不要在歪路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和资源了。现在起重新梳理手头上的线索,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潘旺和他的那辆白色金杯牌面包车上吧!” “孙队,恕我直言,我担心这潘旺早就逃出阳城市了。”曲副所长用略带生硬的语气,毫不客气地直言道,“我们现在像傻子一样在市内满世界转悠这才是在做无用功,浪费警方宝贵的时间和资源。” “而且就我们目前现有的这点警力来说,也不足以应付这么高强度的排查工作。”王奎破天荒地头一次和曲副所长站在了同一边。 孙队长并未因为三两个小兵的忤逆发言而面露不悦,只见他笑容可掬地回应道:“你们反应的问题我已经提前考虑到了。你们只管做好阳城市内的排查工作,市外我另有安排。” “能不能把市外的安排部署也在这里跟我们说一下呢?我觉得兄弟们有权知道都有谁、有哪些措施在协助配合我们开展破案,这样也便于我们开展接下去的工作。”曲副所长不依不饶地叫嚣着。 “曲副所长,注意你说话时的态度。”教导员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曲副所长恍若未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上的领导,等待着他给出回答。 “我已经发出了协查通知,附带着潘旺的个人信息、身份证照片及车辆信息,要求全省各市、县的警方在高速公路收费站设卡盘查,并倒查过去两周出入各道口的车辆信息……” “两周时间,换做我是犯罪分子,早就逃出了省,甚至都可能逃出了国。”曲副所长强行插话道,“我们警方的行动是不是太迟缓了?” 陪同孙队长一起来开会的王局长,此刻也就坐于讲台上。曲副所长的表现显然丢了他的脸面,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斥责道。“曲副所长,你这话说过了。” 王奎也忍不住,暴跳如雷道:“我们的行动怎么迟缓了?案发后到现在我们没有一刻停歇过,积极走访、深挖线索,可以说把我们能做的、能查的,都已经查了、做了,没有丝毫懈怠,你还想怎么样呢?要我说,不是我们警方无能,实在是潘旺这人的反侦查能力太强了,案发前就做足了准备工作,作案时又干净利落到不着痕迹,现在即便是福尔摩斯在世,恐怕也不能比我们做得更好、更到位了。” 话虽说完了,可王奎的胸口依旧起伏不定,一直气鼓鼓地瞪眼望着曲副所长。曲副所长则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并未出言加以驳斥。两人互相敌视着,均是一副意难平的模样。 “王探长,别激动,对于你们的工作,上头的领导都看在眼里,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孙队长带着儒雅而得体的笑容,好言劝慰道,“当然啦,大家急于破案的心情,我也是能理解的。办案嘛,哪有不走弯路的?把所有错误的选项都排除了,剩下的不就正确的方向了吗?我们警方要做的不也就是排除万难,找出正确的那条道路吗?” 望着台上之人云淡风轻地说着话,曲副所长心有不甘地嘟囔了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家不要气馁,我相信胜利的曙光终将会出现……” “冠冕堂皇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曲副所长再一次打断了孙队长的讲话,“就说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吧!” 这下,即便孙队长的涵养再好,脸上也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这是在开会,我希望某些同志能注意会场纪律,没让你们发言就不要随意插嘴。”王局长铁青着脸,口气严厉地训斥道,“记住,你们是警察,身为警察就要懂得服从组织的安排,遵守组织的纪律,完成组织交办的任务。你们要有大局意识和奉献精神,不要整天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计较个人得失,把格局放大一点行不行?”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王局长有些喘,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坐在孙队长另一边的徐政委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见机赶紧出声道:“孙队长,您还有什么工作要布置的吗?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如让他们赶紧开展工作去吧?” 孙队长清楚这是徐政委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是十分识相地顺势而为。 “占用了大家宝贵的工作时间,耽误大家办案了,真是不好意思。要是个别同志对工作部署有什么想法的话,会后可以单独来找我谈。”孙队长瞬间恢复了和风细雨的表情,斯斯文文地说道,“王局,您看,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王局长板着脸摇了摇头。 “马局呢?”孙队长又询问了坐在王局长身边的马副局长。 马副局长也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孙队长又将脸转向另一侧,询问起了坐在徐政委身边的刘盼成。 刘盼成依旧是默不作声地摇着头。 将讲台上的一众人都挨个问了一遍后,孙队长宣布道:“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吧!散会!” 距离上次孙队长召集开会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这一周里,王奎等人对全市的酒店、宾馆、出租房、汽配店、进出阳城市的交通要道来了个地毯式的排摸,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丝一毫与潘旺有关联的线索。虽然孙队长明确要求集中精力排查潘旺这一条线,但刘盼成还是私底下要求王奎不要放过“顾航舟”这条线,在排摸潘旺的同时暗地里顺带着打听一下“顾航舟”的踪迹,但结果也不尽如人意。这两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 孙队长这一周里也没闲着,他在阳城市和总队之间来回奔波了两三趟。可无论是省里的其他城市、乡镇或者是浦江市这边都没有给他任何反馈,也就是说阳城市外的其他地方也没有查找到潘旺的任何行动轨迹。孙队长不得已之下向省公安厅领导做了汇报,并向全国各地方公安机关发去了协查通知。 王奎曾私下问过刘盼成,会不会他们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但刘盼成并不这么认为,他的直觉告诉他,潘旺肯定有问题。他和刘盼能是老相识,刘盼能和白景荣又是发小,而这三人都处于急需用钱的状态,有绝对的作案动机。至于顾航舟,他的身份很可能是被人冒用了。在运钞车劫案里,白景荣和刘盼能应该是幕后策划者,而潘旺和那个假冒的“顾航舟”是具体的实施者。案发后,这两人又联手将刘盼能和白景荣灭口,随即卷款潜逃。 王奎知道刘盼成的推测是成立的,只是苦于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支撑这一论点。 “对了,我们在排摸’顾航舟’的时候,掌握到了一条线索。有个叫安淮生的男子,也是浦江市人,三年前和顾航舟一起来我们这儿做服装批发生意。要是能找到这个人,或许就能核实顾航舟所述的真实性了。不过,这人好像也和顾航舟一样,生意惨淡到难以维系,案发前已经离开了阳城。” 刘盼成眸子一闪,他意识到这条线索的重要性,立即向上级汇报,希望他们出面请求浦江市的警方再协助调查一下安淮生此人。可是这一建议被孙队长断然否决了。 “我都说了’顾航舟’这条线是错误的方向,你们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与其花精力去查找一个对案件侦破毫无助益的人,还不如集中所有资源投入到查找潘旺的线索中。” 47、十年后(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公元二〇〇八年的夏天,一场暴雨使得阳河的水位暴涨,与阳河相通的几条支流水系也跟着泛滥,河水倒灌进了流经的周边城市,当然也包括被阳河穿城而过的阳城市,其受灾面积和受损程度是各城镇中最严重的。除了百姓的房屋和田地被淹外,紧密围绕在阳城市周边的上百家服装和箱包加工厂更是重中之重的重灾区。堆积在仓库内的原材料、半成品和来不及运走的成品均被洪水侵泡成了一堆废品;生产线上的各种机械设备,也在洪水的侵袭下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各大加工工厂被迫停工长达一周之久,其直接和间接的经济损失难以估算。 一场大灾,令省内各级政府痛定思痛,开始了深刻的反思和检讨。肆虐的洪水退却后,从省政府到地方各级政府都在认真查找河水泛滥的原因。最终,他们得出结论:泥沙沉积、疏于疏通导致河道淤塞、河床上升是导致这场洪灾的主要原因。于是,各级政府又马不停蹄地着手对自己辖区内的河流开展河道清淤和水系清理的工作。 十月份的一天,刘盼成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他盯着手机上的液晶屏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按下了绿色的接听按钮。 “刘队,不,刘书记,好久没联系了,您还能听出我是谁吗?”电话那头传来热情洋溢的男声。 刘盼成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但一时又记不起在哪里听到过,只得默不作声。 “刘书记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真不记得我啦!”对方突然带着揶揄的口吻感慨到,“哎!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啊!” 正是这一句感慨,瞬间唤起了刘盼成的记忆。 “曲副所长……啊,不对,现在应该叫你曲老板了吧!” “哪是什么老板?就是一打工仔。”曲副所长说起话来毫不掩饰,显得十分豪迈,“不过,您还是叫我的名字曲恒远好了。” “曲老板什么时候学会了谦虚?”刘盼成罕见地用上了略显俏皮的语调,调侃起了曲恒远,“给自家工厂跑腿也算是打工?” “可不?工厂又不是我名下的,我怎么就不是打工的了?”曲恒远毫不避讳地坦率直言。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客套完了之后,刘盼成话锋一转,很是疑惑地问道。 “还能从哪儿弄到的?您的爱徒那里呗!”曲恒远快人快语地坦诚道。 “你和王奎还有联系?” 刘盼成略感惊奇,还带着些不可思议。想当年这两人在侦办运钞车劫案时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两人相处的画面至今都在刘盼成的脑海中盘旋,记忆犹新、难以忘怀。在那段算不上融洽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水火不容的共事经历中,他们俩时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天雷勾地火,一个比一个猛,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怎么案子一结束这两人反倒能和平共处了,甚至在这几年里还一直保持着联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 “嗯!”曲恒远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并未做过多解释,“刘书记,最近一条大新闻您留意到了吗?” “你是指阳河里捞起了一辆车的事?” 这条新闻占据了近两天来阳城市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就连电视台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要想不知道还真有点难。 “王奎就没有跟您说过什么?” 一离开公安机关,曲恒远连称呼都改了,以前是姓氏带职位,现在是连名带姓地直呼其名。不过,他对刘盼成倒是一如既往的礼貌和尊重。 曲恒远一副话里有话的玩味语气,瞬间就让敏感多疑的刘盼成专注起来。 “他在总队比较忙,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刘盼成坦然回答道。 这是实话,自从十年前的系列凶杀案最终以不了了之的悬案终结侦办后,刘盼成、王奎以至于曲恒远三人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刘盼成没有接替马副局长担任阳城市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他在刑侦支队队长的位置上又留任了一段时间后,于案发后的第二年夏天转任了分局法制办的主任。 那些年随着普法教育地深入推广,老百姓的法制意识不断强化,针对公安机关在执法过程中存在的不当行为的投诉也与日俱增。小到交通违章处罚,大到治安拘留,甚至于刑事案件的侦办都会遭到一些人士的抗议。为此,阳城市公安分局依照上级部门的指示,筹建了一个全新的部门,专门负责受理各类行政诉讼案件。这便是法制办的由来。而刘盼成在法制办主任的任上一待就是五年时间,之后他被调到了市政法委,担任副书记一职。 按理说十年前的运钞车劫案没有侦破,对于主办案件的王奎来说,仕途肯定会受到影响。但是,不知为何,孙队长似乎对王奎的印象特别好,转年的开春便将他调到了刑侦总队,仍将他安排在他最熟悉的重案队里。在刑侦总队的这些年,他不负众望,表现优异,屡立战功,不断得到提拔,现在已是刑侦总队的副支队长,成了和刘盼成平起平坐的级别。 至于曲恒远,在案件宣布结束侦办没多久,他就辞职了。他妻子的娘家家底殷实,开办着一家服装贸易公司,有自己的工厂和生产线。公司由他的岳丈负责经营管理,而工厂则是交给了独生女打理。那几年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工厂的订单也与日俱增,生产线一条条的增加,厂房规模也是扩大了一倍,曲恒远的妻子一人打理工厂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就干脆辞掉铁饭碗,放下身段为自己的妻子打起了工。这几年他的小日子过得倒是比当警察时舒坦和滋润多了。不但整个人胖了一大圈,连肚子都突了起来。 “哦,这样啊!那您一定不知道,从阳河里打捞上来的那辆车是辆白色的金杯牌面包车吧?” 刘盼成闻言,身子就是一震。 曲恒远见对方没有做出反应,便接着道:“那你应该也不知道这辆车里还有一具尸体吧?” 曲恒远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得刘盼成的脑袋“嗡嗡”作响。 曲恒远所说的事刘盼成的确不知道,因为事发水域处在阳城市和下游另一座城市的交界处,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更接近于那座城市,所以,车辆打捞上来后便交由对方的公安机关着手处理。 “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来源可靠吗?”脑子逐渐清醒过来的刘盼成将信将疑地问道。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曲恒远信誓旦旦地回答道,“您要不信,可以打电话问王奎。据我所知,总队那边已经介入了。王奎是负责重案队的,发现尸体这样重大的情况,地方上不可能不上报,他那里应该有更准确的消息。” 48、十年后(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结束了和曲副所长的通话后,刘盼成立即给王奎去了电话。 “刘队,好久没联系了。”电话那头,王奎的声音略显疲惫,但不失活力。他依旧使用旧称和刘盼成打招呼。 “我有件重要的事想向你打听。”刘盼成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您这一上来就喜欢劈头盖脸直奔主题的行事作风还真是没有丝毫的改变。”王奎苦笑了一下,“行吧!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 刘盼成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阳河里打捞上来的那辆车到底怎么回事?” “您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是不是在我们这儿安插了耳报神啊?”王奎带着戏谑的口吻顾左右而言他。 “别跟我兜圈子。”刘盼成拉长了脸,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告诉我,打捞上来的那辆车是不是十年前的肇事车?还有车里是不是还发现了一具尸体?” 王奎轻叹一声,敛容正色道:“是不是运钞车劫案里的那辆肇事车还有待进一步的核实。车辆外观损毁严重,很难判断这些伤痕是当年’潘旺’他们作案时留下的,还是后来坠河过程中留下的,抑或是这几年沉在河底时留下的。不过,这辆车的确是属于’潘旺’的,这点已经得到了确认。车辆的型号、车牌以及发动机钢印号与’潘旺’拥有的那辆车一致……” “你确定?”刘盼成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颤抖。 “很确定。十年来这件案子一直积压在我的心头,始终无法释然。只要这案子一天不破,我就一天睡不踏实。”王奎的嗓音有些哽咽,“所有的涉案线索都牢牢记在了我的脑海中,不曾有一天遗忘过。我根本不用去翻看档案室里的那堆旧卷宗,无论哪一条线索信息我倒着都能背出来。”王奎稍作停顿,以便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周前车辆从河里打捞起来后,当地的公安机关就把情况上报到我这里。我翻看材料时,一眼便注意到了车牌号,为了做到准确无误,我又让他们把车辆的钢印号也报给我。只这两条信息,我就知道这是那辆我们当年一直在苦苦寻找却踪迹全无的车。它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被埋进了阳河里。” “车里的那具尸体是’潘旺’吗?” 或许是高度紧绷的神经让刘盼成感到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舔起了嘴唇。 “目前还无法确定,尸体在水里侵泡时间过长,高度腐烂,需要做进一步的DNA比对。”王奎如实回答道,“我只能说死者拥有一双大脚丫。” “死因呢?确定了吗?”刘盼成舌头有些僵硬,说话都略显磕巴。 “我们在他的头颅上发现了弹孔留下的痕迹,并且在车内找到了一把64式警用手枪,初步认定他是遭枪击身亡的。” 王奎声音舒缓,但咬字清晰。他一字一顿地将这一惊天消息送到了刘盼成的耳朵里。他知道这条重磅消息会给刘盼成造成怎样的冲击,因为一周前的他已经刚刚遭受过一次。 王奎每吐出一个字,刘盼成就觉得仿佛是一颗子弹向他射了过来,好像那个挨枪子儿的人不是“潘旺”而是他自己。王奎的一句话将他射成了筛子。 刘盼成觉得心头一阵阵的绞痛,十年的等待难道只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吗?他心有不甘啊! 刘盼成咽了口唾沫,缓缓地开口道:“这枪……” “是的,就是刘所丢失的那把枪,编码和弹道痕迹都对得上。”没等刘盼成将话问完,王奎便已知晓他的问题,抢着回答完了。 “所以他是作案后畏罪自杀的吗?”刘盼成有气无力地低喃着,像是在问王奎,但更多的像是在自问,“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有了钱之后他大可以一走了之,躲起来也行,在他乡换个身份继续生活也行,为什么要选择死呢?” 刘盼成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王奎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我们在车里没有找到当年运钞车劫案里被抢走的现金。”王奎幽幽地说着,语调沉重而阴郁,“而且子弹是从他左侧头顶位置,以45度角的方位射入他体内的。这样的射击姿势怎么看也不像是自杀之人会采用的,实在是太别扭了。” “是那个假冒的’顾航舟’!”刘盼成失声尖叫道,“那人为了独吞所有钱款,将涉案的人员都灭口了。好歹毒的心肠呐!” “我也是这么想的。” 明知道隔着电话,刘盼成看不到自己的举动,但王奎还是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认同他的观点。 “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又断了。”刘盼成一声叹息,难掩心中的失落。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王奎一句话重新点燃了刘盼成心中的希望,他有些情绪失控地叫道:“还有什么线索吗?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这是要急死我吗?” “您别着急,我这就告诉您。”王奎耐着性子缓缓道,“我们在找到的那把警用手枪上发现了一枚指纹……” “指纹?”刘盼成狐疑地打断了王奎的话,“这枪在水里侵泡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提取到指纹?” “不是在枪体的表面,而是在弹匣里,确切地说是在弹匣里剩余的那一枚子弹上。”王奎进一步解释道,“可能弹匣的密封性相对较好,而枪支平时又一直在做保养,表现上包裹着一层油膜,所以这枚指纹才得以保存至今。” “指纹是谁的?”刘盼成迫不及待地问道,“肯定不是盼能的,也不会是’潘旺’的,否则也就不能称之为有收获了,是吧?” “不是刘所的,也不是’潘旺’或白行长的。”王奎肯定了刘盼成的说辞,“我们已经将当年的卷宗从阳城市公安分局调了出来,目前还没有发现能和这枚指纹对上号的线索。” “暂时没有结果未必不是好结果。说明这枚指纹很可能是真正的凶手留下的。”刘盼成此刻已逐渐冷静下来,大脑又恢复了高速的运转,“现在科技日益发达,要查出指纹的拥有者不是难事,有的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指纹在,揪出真凶的可能性就还在。” “是的。”王奎坚定地附和道,“国家现在正在倡导科技强警,省厅这里也加大了刑事鉴定技术方面的投入。而且我还听说国家有意建立一套完整的指纹库,逐步完善公民指纹采集工作。如果这套系统建立完成的话,将大大提升我们警方的办案效率。” 王奎说着说着,两眼放光、脸色泛红,不禁心潮澎湃起来。受他的感染,刘盼成也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了。 “我知道,十年前的案子一直是您的心病,它就像是您胸口上的石头,压得您喘不过气来。我又何尝不是呢?”话题回到十年前的案子上后,气氛一下子又沉重起来,“但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我来说,这个案子只要还没侦破、凶手还没归案,那就不能算结案。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在,我都会一直追查下去。” 王奎的执着令刘盼成动容,他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师傅,我一定会亲手抓到那混蛋,替您了结这桩心事。”王奎信誓旦旦地承诺道,“破案指日可待。” “好!我相信你,你从未让我失望过,一定可以说到做到。”刘盼成也给出了他最坚定的回应,“我会拭目以待。” 49、夺命高速(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2009年7月,盛夏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辆黑色的大众牌帕萨特轿车正伴着星光疾驰在浦江市郊外的绕城高速公路上。 “抱歉了,友仁,深更半夜的还让你陪我跑这一趟。”坐在后排座位上的男子带着歉然的微笑,对正在驾车的男子说道,“要不是晚上喝了点酒,我就自己开车过来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吧!我怎么说也是你的秘书兼司机,我不陪你谁陪你?再说了,难道我们几十年的友情,还需要你对我说这种客套话吗?”驾驶座上的男子不以为然地回应道,“何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嘛!” “我就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后座男子依旧不能释怀。 “有什么好歉疚的,这又不是你的错。”驾驶座上的男子不遗余力地开导着,“你不也是在宴请那帮官老爷吃饭时才突然接到你大哥的电话嘛!你大哥也真是的,明明已于下午时分回到了浦江市,为什么一直拖到晚上才打电话给你呢?难道他就不能提前告知你一声吗?” “他怕是有他的难处吧!”后座男子声音郁郁,意志显得有些消沉。 “不过,浦生啊,要我说你其实可以明天白天再来找你大哥的,他不是要晚上才走吗?” “他明天白天约好了要和几个房产界的大老板开会,抽不空来见我。”后座男子忧郁地低喃着,“要不是我大哥这次回来就只待短短的两天时间,我也犯不着大晚上的跑这么一趟。” “早知道会待到这么晚,我刚才就应该在你大哥下榻的酒店开间房,我们俩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赶回市区也来得及。” “那可不行,无论多晚我今天必须赶回家,这是我今早临出门时答应过安心的。”后座男子的眉宇间流出了焦急的神色,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 “嗨,你这人就是太信守承诺了。”驾驶座上的男子失笑道,“安心又不是小孩子了,如今也该有十八岁了吧?都是个大姑娘了,早就到了懂事的年纪。你现在的处境,你每天早出晚归的缘由,我相信她是能体谅的。” “要是放在平时,我偶尔食言一次也不是很要紧。但今天是个比较特殊的日子,我答应过她今晚再晚也要回去陪她,说到就必须做到。”提到女儿时,后座男子的眼神瞬间温柔了起来,就连脸部粗硬的轮廓线条瞧着都比平日里柔和了不少。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驾驶座上的男子咀嚼着这句话,“哎呀!瞧我这脑子。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发放的日子吧?难怪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呐!你女儿该不会是等着你回家和你一起拆信封吧?” 后座男子略带腼腆的嗓音缓缓响起:“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今天除了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发放的日子,今天还是安心的生日。” “哟,双喜临门呐!嗯,是该好好庆贺一番。”驾驶座上的男子兴奋地吵吵着,“这小丫头也挺不容易,这一年够她受的,光高三的那些复习课程就能把人压垮了,更别说还要加上你们家的那一堆破事。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坚强,居然硬生生地扛了下来。哎,我说,你和田静办离婚那阵,她的情绪有没有很激动啊?有没有大哭大闹地阻止你们离婚啊?” “哎!我倒是希望她的情绪能激动些,好歹我还能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可这孩子一声不吭,仿佛根本就不关心这事。”后座男子哀怨地说道,“起初我是很犹豫要不要让她知道我和田静离婚的事,毕竟高三对她而言实在太重要了,我不想因为我们俩的事影响到她考大学。但田静的意思是别瞒着她,她说我们俩办离婚时会涉及到财产分割,离婚后她又会搬出去住,想瞒她也未必瞒得住,无非就是早点知道和晚点知道的区别,索性还是不要瞒了。” “可要我说,好歹也该等到她高考结束了再告诉她。或者,你们等她考完了再办离婚也行啊!” “身不由己,事不由人。” “这孩子应该不是对你们离婚这事无动于衷,怕是早就察觉到了家中的变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来面对这些糟心事。”驾驶座上的男子紧跟着一声叹息,“安心是个敏感细心又意志坚定的孩子。也真亏她心智成熟,才能不被环境所左右。这要换做别的孩子,在人生如此关键的时刻,遇到这样的家庭变故,肯定会影响学业的。哎,我先前听你提起她的第一志愿是浦江大学,那可是全国重点,一流中的一流,高校中的翘楚,你真就一点都不担心她会考不上吗?” “怎么会不担心?直到高考成绩公布前,我这一颗心都是悬着的。”后座男子如释重负般地感叹道,“好在这孩子够争气啊!所以,我今晚无论如何都必须赶回去,一来替她庆生,二来祝贺她考上浦江大学。今晚或许是她人生中,也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不想错过。礼物我都提前准备好了,就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田静今晚也会来陪安心过生日吗?”驾驶座上的男子试探着问道。 “不会。今天一大早,她把安心接去了她那里,晚饭前再送她回家。我想,她们娘俩白天应该已经一起庆祝过了。”后座男子平静地谈论着前妻,话语间察觉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行吧!”驾驶座上的男子对于好友的隐私似乎瞬间失去了探究的兴致,兴味索然地说道,“那我就加大油门,争取在半小时之内把你送回到安心身边。” “别太快了,还是注意些交通安全吧!”后座男子望着窗外车流如织的道路,善意地提醒道。 “现在的人们似乎都过惯了夜生活,都快十一点了,进市区的车辆居然还有这么多。” “是啊!”后座男子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你这大哥也真是的,干嘛非要把行程弄得这么赶呢?他难得回来一趟,也不打算抽空回家去看看老爷子吗?”驾驶座上的男子忽又调转枪头,再度埋怨起了好友的大哥。 “我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后座男子也跟着再度换上一副哀怨的口吻说道,“自从十多年前他不顾老爷子反对,执意抛下安然,一个人外出闯荡起,他和老爷子的关系就闹得不可开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在他俩中间劝过多少回,做了多少次和事佬,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两人均是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谁都不肯先服软。” “不管怎么说,你大哥是做儿子的人,应该先低下头来向老爷子认个错。”驾驶座上的男子摆出一副明事理的架势,“想当年他只身外出去倒腾什么服装批发生意,实在是欠缺考虑的行为,太过冒失了。幸亏他后来改去涉足建筑业,赚到了大笔的钱,也算是没辜负这些年的幸苦。要还是早些年的那副惨样,依老爷子的脾气性格,这脸色怕是更加难看。” “现在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这次你去找你大哥借钱却碰了个软钉子,弄得无功而返,会不会也是因为老爷子的关系啊?”驾驶座上的男子试探着问道,“就因为他还在和老爷子怄气,所以明知道你的资金链出了问题,你们家的餐饮业快经营不下去了,他也不愿出手拉你一把,帮你们度过眼下的难关。” “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老爷子。”后座男子中肯地道出了事情的缘由,“我大哥之前就不赞成我搞连锁餐饮,他说我这是短视行为。虽然这种经营模式短时间内可以让饭店的业绩飙升,让我们赚上一大笔钱,看着挺喜人的,但由于一下子把摊子铺太开,一旦遇到问题,资金很难快速有效的回笼,抗风险能力将大大削弱。真不幸,居然让他言中了。哎!都说听人劝吃饱饭,我真是悔不当初。”最后他还不忘加上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50、夺命高速(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别说的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一般,你家餐饮业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能借到钱,我看还是有转机的。”驾驶座上的男子宽慰道,“要不我们过两天再去银行申请贷款试试?” “去了也是枉费。”后座男子有气无力地说着话,显然身心都已到达了临界点,整个人已展现出心力交瘁的疲态来,“之前你也陪我跑过好几家银行,结果你也都看到了,所有的申请都被婉拒了。” “我们这才跑了几家?中国银行那么多,这家不行就再换一家。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驾驶座上的男子倒是比好友乐观得多,“我们老祖宗不是留下这么句谚语,叫’天无绝人之路’。欧洲也有一种说法,’上帝在你面前关上一道的门同时必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咱别气馁,再试试。” “能试的我都试过了……” “我们之前跑的都是小银行,这不还有几家大银行没去过吗?” “小银行都不愿意贷款给我,你觉得大银行会肯吗?”后座男子不住地按压着自己的眉心,可仍旧难以令其舒展,“你应该十分清楚我目前的状况。我现在身上背了不少债,别说银行了,就连我自己都在担心偿还的问题。换做我是银行里的人,我也不会把钱借给没有偿还能力的人。” “行了,别总聊我们家那些糟心事了,说说你吧!你儿子在欧洲深造得怎么样啊?出国留学的开销可是很大的,学费方面没遇到什么困难吧?”后座男子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转换了话题。 “勉强还能应付。”一说到自己的事,先前还在滔滔不绝的人,忽然间惜字如金起来。 “他在欧洲哪个国家?”后座男子一脸恳切地说着,“我记得年初时你跟我说过,可我这记性实在不好,转头就给忘了。” “他在德国。” “德国啊……我听说德国留学的费用还是很高昂的,你确定真的能应付得过来吗?”后座男子再次真诚地询问道,“你要是在经济方面有困难的话尽管和我提,别跟我客气啊!虽说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优先满足你的需求。”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关心我的经济账?”驾驶座上的男子略带责备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拖累你。是我没本事,没法让老爷子苦心经营出来的小饭馆进一步发扬壮大。自从大哥离家我开始接手生意后,我找了不少熟人,可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肯来辅助我的人。从最初到现在,你不计报酬,无怨无悔地跟了我二十多年,这份恩情你让我如何回报呢?” 驾驶座上的男子也颇为动容地说道:“我们之间和亲兄弟有什么分别?你何必跟我计较这些?” “亲兄弟?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呐!”后座男子慨然长叹,“该你的那份我是不会赖账。” “你今天似乎格外的惆怅啊!”驾驶座上的男子揶揄道。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人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后座男子倒是十分坦然。 “行啦!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我真的不缺钱。”或许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语的可信度,驾驶座上的男子故意用着轻快的语调,“我儿子申请到了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的机会,可以减免部分学费,我的负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 “是全额奖学金吗?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优秀啊!”后座男子打趣道。 驾驶座上的男子似乎置若罔闻,并未给予任何的回应。 后座男子见他未搭腔,便好奇地盯着前排驾驶座,打量起了他的后脑勺,见他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后,后座男子开口道:“我看你最近脸色一直不太好,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我身体挺好的。”这一次驾驶座上的男子终于有了回答,只是嗓音十分的干涩,“可能就像你说的,年纪大了没有年轻时那么精力旺盛了。” 为了提振驾驶者的精神,后座上的男子又把话题绕回到了对方的孩子身上。 “你儿子当初考大学时考的是什么专业啊?” 驾驶座上的男子略一思忖,说道:“生物工程。” “这可是个好专业啊!高科技领域的,将来不怕找不到好工作。等他学成归来,你的苦日子就到头了,可以在家享清福了。” “现在不像以前,哪来那么多什么好工作?出国回来的留学生一抓一大把。我只求他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自己糊口不成问题,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听说生物工程也分好几个类别,他到底是选了哪个啊?”后座男子继续追问道。 “我听他提到过好像跟什么干细胞之类的有关……”驾驶座上的男子赧然道,“他说了我也听不懂,这都是新生代的事物,年轻人的时髦玩意儿,不是我们这帮老家伙能理解的。” 不知道是因为话题的中心始终围绕着自己的缘故,还是车里的空调太充足温度偏高的缘故,总之驾驶座上的男子感到车内憋闷,有些透不过气,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小汗珠。于是,他打算将车窗摇下,露出一条缝隙来让自己透透气,呼吸一下外面的清新空气。正当他腾出一只手去摁车窗下方的按钮时,忽然一阵眩晕感袭上脑门,太阳穴突突地疯狂跳动起来,紧跟着脖根两侧开始变得僵硬。他试着转动一下脖子,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前排的异状很快引起了后排的注意。 “友仁,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后座男子探身上前,急切地询问道,“要不你靠边停一下,换我来开吧!” “高……高速……不……” 驾驶座上的男子原本想说“高速路上不能停车”,可突然发现自己口不能言,连舌根都已麻痹。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大难临头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最紧迫的时刻,道路前方偏偏出现了一个大弧度的转向,原本笔直的一条高速公路变成了曲线。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不但从头至脚动弹不得,就连意识都已开始模糊。就在仅剩的那点意识下,他使劲转动手腕,企图转动方向盘。然而,天不遂人愿,老天没有眷顾到他。就在那一霎那,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倒向了副驾驶座。 后座男子赶紧伸出手想去扶住好友的身子,可他哪里扶得住?自己的胳膊反倒被他的身子一带,在扶手箱上和副驾驶座的椅背边上狠狠地磕了一下。见好友已陷入昏迷状态,他急中生智想越过他的身子去控制方向盘。然而,好友瘦弱的身躯此刻却犹如珠穆朗玛峰一般,横梗在他和方向盘之间,难以逾越。 车辆眼见着就要失控撞向车道中央的隔离带,四周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内侧车道上正在行驶的车辆已经不满它的强行变道,开始疯狂叫嚣起来。然而,这样的叫嚣终究无法挽回它强行变道的事实。黑色的帕萨特轿车就像无畏的勇士般,一头扎进了中央隔离带。随即,前轮碾上绿化带,车头在撞上护栏的一刻高高扬起,紧接着车头带动整个车身迅速飞离了地面,先是一个前滚翻,再接着两个侧滚翻后,横越过三根车道,在另一边护栏的阻挡下,倒扣在了最右侧的应急车道上。“嘭”,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后方正在行驶的一辆东风标致因避让不及,一头撞上了它。帕萨特犹如陀螺般转了一百八十度后,迅即断成两截。 当救援车辆相继赶到现场时,车上的两人已无生命体征。确切的说,是车内驾驶座上的男子和被甩出车外五米远的男子均已当场丧命。 51、邂逅往昔(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2018年圣诞前夕,浦江市的天空飘起了难得一见的雪点子。刚下飞机的安心,在走出到达大厅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铅云低垂的天空,看来这雪点子一时半会儿是止不住了,而原本应该来机场接她的小助理,半小时前发了一条微信给她——当时她正在天上飘着,飞机落地后打开手机才看到——小丫头在来机场的高速路上遭遇交通事故,她驾驶的车辆和其他车辆发生了剐蹭,现在人被扣在了现场,一时半会儿是到不了了。 安心拿出手机,拨通了小助理的电话,她需要弄清楚自己是否还有等待下去的必要,以便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你在哪儿呢?”电话接通后,安心立即开口问道。 “姐,我刚处理完交通事故。”小助理哭丧着脸说道,“不过,我怕是没法来接你了。”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安心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小助理在微信里可没提到她受伤的事,安心只当是车辆在变道时发生了轻微的碰撞,并不是太严重的交通事故。 “不是,我倒还好,就是稍微磕了一下,不碍事。” 安心提着的心放下了。可是,小助理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刚放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不过,车子没发开了,我刚叫了拖车公司来拖车。” “你到底是制造了一起多大的交通事故啊?”安心忍不住吐槽道。 “其实也不是很大,就是小小的碰擦了一下。”小助理心虚地说道。 “小小的碰擦一下能让车子趴窝?”安心抑制不住地翻了一个白眼,但心里仍是记挂着小助理的安危,“你到底要不要紧啊?需不需要上医院去做个检查?”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小助理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语气坚定地否决了安心的好意。 “要是受了伤别瞒着我啊!欺瞒上司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安心吓唬道,“小心我不给你办理工伤保险。” “姐,我真没事。”见自己的老板一个劲儿关心自己的身体,而不是追问车子的受损情况,小助理有些动容,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就是车子要赶着送去修理厂,我怕是没法去机场接你了。” “只要你人没事就好,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安心大气地回答道。 “行,姐不跟你多说了,拖车一会儿就要到了。” “等等,先别挂。”小助理挂电话的举动被安心叫停了,“车子被拖走了,那你怎么回去啊?” “我还能怎么回去呀!当然跟着拖车走了。”小助理可怜巴巴地说道。 “要是拖车坐着不方便的话,你就叫辆车吧!回头我给你报销车费。” 一句话把小助理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姐,你对我太好了。我把车子撞坏了,你都没管我要修理费,现在还想着给我报销车费。呜呜……姐,我爱你。” “你倒是提醒我了,车子的修理费就从你的工资里扣。”安心带着戏谑的口吻,冷漠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姐……” 听筒里顿时传来小助理委屈的哀嚎声。 “别嚎了,到家记得给我电话报平安。”安心强忍着笑意,继续冷淡着语气说道。 “哦……”小助理抽了抽鼻子,顺从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又道,“姐,那个修理费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你看,我每个月的工资就那么一点,要是拿我的工资去修车,我怕是要喝上好几个月的西北风了。要是我被饿死了,你不但要摊上草菅人命的官司,还有可能贴上恶毒老板的标签,以后谁还敢给你打工呀?最最关键的是,我要是死了,以后谁为你鞍前马后呢?你真的舍得吗?” 安心听完差点背过气去,这下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敢和老板讨价还价了。她一手扶额,失笑道:“你倒是把我的车撞成什么样了?居然需要用你几个月的工资来修?还是你在变相地提醒我,你需要涨工资了?” 小助理嬉皮笑脸地回答道:“要是您老人家良心发现肯给我涨工资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要看你最后这一个月的表现。” 换言之,就是年前最后一个月表现好的话,来年便可以涨工资了。小助理显然领悟到了安心的话外弦音,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那修理费呢?”兴奋完了,小助理还不忘修理费的事,怯生生地问道。 “嗯,要是给你涨了工资的话,照常从你的工资里扣修理费,但你应该不用饿上好几个月了吧?我也就不必担心会摊上草菅人命的官司,也不用担心会成为员工眼中的恶毒老板了。最最重要的是,我不用担心会没有你为我鞍前马后。”安心以牙还牙地将先前小助理的一番话原封不动地全还了回去。 “姐……”小助理这回真是欲哭无泪了。 “别嚎了,看你接下来这一个月的表现。”安心终究心下不忍,放了小助理一马。 小助理一听还有转圜的余地,脸上的表情立马由阴转晴,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一定鞍前马后,唯命是从。” 挂断了和小助理的电话,安心一边思考着接下来何去何从,一边向着出租车等候点走去。一阵寒风刮过,安心立即裹紧了身上唯一的一件厚外套,一件及膝的驼色羊绒大衣,相比周边来往行人身上那厚重的羽绒服,安心穿得真叫一个单薄。她这次在法国逗留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去的时候尚是秋意萧瑟时,不曾想再回到浦江时已是寒霜遍地。安心一手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一手紧拽着大衣的衣襟,尽量缩紧脖子来抵御着迎面而至的狂风。一路疾走之下,及肩的长发在脑后凌乱地飞舞着,可她已经无心顾及自己的仪容了。 安心靠着一身正气挨过了艰难的二十分钟,终于坐上了出租车。在出租车温暖的暖气里缓了足足有十秒钟,安心才算是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她,礼貌地问她去哪儿,安心将早已思虑好的答案告知了司机。 四十分钟后,安心在浦江路和红霞路的路口下了车。此刻正值下午四点,天空中的雪点子已经止住,但天气依旧晦暗。 飞行了十几个小时后,安心觉得自己有些饥肠辘辘。虽然飞机上也提供餐食,但她吃在嘴里就是食之无味。她是从小吃着自家饭馆出品的饭菜长大的,这肠胃早已被惯坏。然而,现在要想再吃上一口“三饱斋”的饭菜只能去安氏集团旗下的知名酒店或是度假村了。 安心环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红霞路,这条她高中毕业前一直走惯了的马路,这十年间也变化了不少。原本狭窄的街面向两旁各自拓宽了十来米,由原先的双向两车道的小马路变成了如今的双向四车道的大马路。早些年开在街面两边的简陋铺面房,也被装饰现代、各具特色的小店所取代。 安心在路口并没有逗留过久,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坚定地向着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安心边走,边四下观望着,在陌生的店铺间努力寻找着一丝尚存的儿时回忆。 果然,这里还在! 安心在一家汤包馆的门口停下。虽然店铺门口悬挂着风格时尚的招牌,虽然店铺的门面比之前扩大了一倍,虽然店铺的装修已经更新换代,但是仅凭“盛记汤包”这四个始终未曾改变的字,就足以令人喟叹。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里,一家小店铺在一个地方坚守了二十几年,本身就是很难能可贵的事。安心没有立即走进店内,而是不畏寒冷地站在店铺门口,舒展着身子做了一个深呼吸,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中的味道。从店铺里飘出来的油腻味就和招牌上的那四个字一样,也始终未变。这是安心最喜欢的,混合着油烟和荤腥的食物香,也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人间烟火气。 52、邂逅往昔(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安心本打算去安家老宅探望安然,但她在来的路上给安然打了两个电话,都未能接通。她怕惊扰她的休息,便就此作罢了。 三年前,安然因为自己的婚事和安淮生彻底闹翻。此后,她便搬回了位于红霞路上的老房子里。两年前,正当她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时,她的免疫系统突然出现了异状。经过多次体检筛查,最终查出病由来自于血液中的某种病毒,这和她妈妈当初得的是同一种病。当年,她的妈妈只能通过换血来治疗。现如今科学发达了,有了有效的药物可以遏制病毒的蔓延,但却始终无法做到根治。而治疗这种血液病的药物需要依靠进口,治疗费用极其昂贵。更糟糕的是,即便有了药物的辅助治疗,安然的身体状况却在半年前出现了急转直下的状况。这半年来,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萎靡。最近这一个月已经到了无法下地走动的程度,整天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清醒的时候,就喜欢和身在国外的安心视频聊天——这也是她在安家唯一可以联系的亲人。 每每这时,安心总是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望着屏幕上一天比一天憔悴的安然,安心总忍不住想起她妈妈病逝前家中弥漫着的阴暗沉重的氛围。每次接到安然的视频聊天邀请,安心总是强颜欢笑地按下绿色的接通键,可坚持不了多久,她便借口工作忙,匆匆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的那一刻,大滴大滴的泪珠早已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她不忍去想安然到底还能剩下多少时日,可这个念头日日盘桓在她的脑中,搅得她心烦意乱。譬如此刻的她,就不得不借助用力甩头的动作来驱赶脑海中升腾而起的可怕念头。 安心强压下心头的悲伤,自我打气般地扯了扯嘴角,她想给自己一个微笑作为鼓励,但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笑容里包含着满满的苦涩,一定比哭还难看。 安心调整了一下心情,缓步迈入店铺内,迎面是一长条兼具点餐和收银功能的柜台。一位看上去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坐在柜台后面,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机械地按照顾客的要求点单、打单,最后拿出扫码枪对准顾客的手机屏幕,“嘀”的一声后完成收钱,接着她头也不抬地问上一句“吃什么”算是对下一位顾客的迎接,然后继续机械地重复之前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 安心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不少人,数了一下发现起码还有五位,于是便安静地站到队伍的最尾端,顺便抬头看向被置于柜台上方的巨大横幅菜单。汤包馆的菜式比之前丰富了很多,以前这里只做汤包、生煎、小馄饨之类的小食,现在则涵盖了盖浇饭、盖浇面等主食。 安心只匆匆一眼,便决定了自己的食物清单。 “吃什么?”小姑娘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响起。 “一笼蟹粉汤包、一客生煎、一碗小馄饨。”安心麻溜地报着菜名。 随着安心的说话声响起,小姑娘的手指一阵翻飞,在点餐机的键盘上一通猛敲,不一会儿一张小票从机器上方缓缓吐出了来。“呲啦”一下,小姑娘麻利地撕下小票,往安心面前的柜面上一放。 “微信?支付宝?”小姑娘这是在询问安心付款方式。 “支付宝。”安心一边回答,一边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与此同时,安心拿起了柜面上的小票,“蟹粉小笼36元,生煎包16元,小馄饨10元,总计62元”,原来汤包馆不是没有改变的,这价格和十年前就不一样了,几乎翻了个倍。也是,物价、工资相比十年前也翻了至少一倍,汤包馆涨个价完全在情理之中。 就在安心走神的这几秒钟内,耳旁传来“嘀”的一声,之后是小姑娘“吃什么”的询问声,安心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从柜台前离开,否则会妨碍后面的顾客点餐。 安心手持小票向店内走去,因为尚未到饭点,偌大的店堂里顾客尚不满三成,人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桌椅间。安心向着最靠近自己的一张方桌走去,桌子正好靠着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安心注意到外面的天空又阴沉了几分,路上已经有行人打起了伞,窗户的玻璃上也零星地溅落上了细细的雨丝。 正在店堂内穿梭的服务员见安心手持小票坐定后,立即走上前去。 “点了什么?把小票给我!”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身着白衣黑裤,矗立在安心的桌旁,正瞪着铜铃般的眼珠不耐烦地催促道。 安心顺从地递上了自己手中的小票。中年妇女板着一张扑克脸,面无表强地接过小票,匆匆瞄了一眼后,“呲啦”一下撕掉了小票的下半截,紧接着伸手去够桌上的一个塑料盒。安心见她的手指距离塑料盒尚有一掌的距离,一时间难以够到,而中年妇女又不肯移步到桌子的内侧,便好心地代为从塑料盒里拿取一个标有号码的小夹子,顺手递到了中年妇女的手中。中年妇女接过小夹子,往撕下来的那半截小票上一夹,便匆匆离去。 原来还是有许多老传统被保留了下来呀!安心望着中年妇女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怀念。 生煎是现成的,被最先端上桌;之后是小馄饨,这个现煮起来也快;最慢的就数蟹粉汤包,现包现蒸,起码要等上二十分钟。好在安心不赶时间,便慢悠悠地品尝起了眼前的美食。 安心自觉自己只是在不疾不徐地吃着食物,岂知在他人眼里,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淡淡的优雅,再配上她那一身高档的职业套装,恍惚间让人有种走错片场的感觉。一桌最日常的小食点心竟让她吃出了法式大餐的格调,引得不少食客投来艳羡的目光。 蟹粉小笼被端上桌后,安心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只热气腾腾的蟹粉小笼凑到唇边,轻启双唇,用门牙在面皮上咬下一小口;安心并不急于品尝包子里的馅料,而是对着咬破的面皮往馅料里吹了两口气,随即一阵热气由内至外地哄散出来;待热气散尽,她撅起嘴唇小心翼翼地吸食起了汤包内的汤汁;随后她又将吸干了汤汁的蟹粉小笼在醋碟里沾了一下,接着用勺子往咬破的面皮内灌了一些些醋;一切工序准备完毕,安心这才就着勺子将一整只的蟹粉小笼一口喂进了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正当安心吃得津津有味时,店门口的顾客逐渐多了起来,其中刚进门的一对男女引起了她的注意。女子大腹便便,显然是一名孕妇。光从外貌上来判断,安心觉得她的年纪应该和自己不相上下。孕妇刚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挨到柜台前,仰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仔细研究着自己要吃什么。身后紧跟着的那名男子,因在门口收伞而耽误了几秒钟的时间,这会儿正急吼吼地叫嚷着,“别踩那儿,地上有水,当心摔着”,“你慢点儿,这儿人多,别挤着你”。 这是一幅再日常不过的画面,可在安心看来却是无比的温馨。她的周身仿佛瞬间包裹上了一层暖意,热量比之店堂内的暖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53、邂逅往昔(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倒是快点呀!在那儿磨蹭什么呢?我都饿扁了。饿着了我不要紧,要是饿着了我肚子里的这位爷,我看你怎么收场!”孕妇扁了扁嘴,不耐烦地埋怨道。 “来了,来了。”男子收好长柄伞后,挨到了孕妇的身后,柔声问道,“你吃什么呀?” 孕妇不满地瞥了男子一眼,语气嚣张地说道“老规矩,这还用问吗?” “老吃那几样,你就不会腻吗?”男子小声嘟囔着。 男子本是无意识的一句吐槽,岂料一字不差的都被孕妇听去了。只见孕妇偏转着身,一脸骄横地说道“要你管啊!我这人即专情又长情,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喜欢下去,永远不会改变。” 孕妇说罢不再理会男子,昂首阔步径直向着安心所在的堂食店堂走来。 “哎、哎……你去哪儿呀?”男子刚分神抬头去看高挂着的巨幅菜单,孕妇便自说自话地走开了,男子欲哭无泪。 孕妇闻声止步,站定,转头,手指店堂,用着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我当然是去那儿找位子啦!”说完,还不忘再送上一记白眼。 “你到边上站一会儿,等我点完了陪你一块儿找。”男子额角抽了抽,苦着一张脸,颇为哀怨地说道,“我这边应该很快就能好。你现在这肚子不方便到处乱走,万一磕着碰着了,我没法向你家人交代。” “现在快到饭点了,人越来越多,等你点完餐我担心抢不到座位了。”孕妇不理睬男子,执着地向着店堂内走去,“你看,这会儿好位子已经都没了。你就别管我了,我自己会小心的。”孕妇扫了一眼店堂,有些不悦地抱怨道,“你好好在那儿排队点餐,别给我点错了啊!我最近这嘴巴可挑食了,就只吃那几样,你要是点错了,我可是一口都不会碰的。”最后,孕妇还不忘加上一句威胁式的警告。 安心嘴里吃着蟹粉小笼,耳里听着孕妇的娇嗔,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裹挟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唇边不经意间泛起了涟漪。安心惊讶地发现,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竟有些陶醉。 “安心?是安心吗?这不是安心吗?”女子的雀跃声瞬间响彻整个店堂。 随着一连串“安心”、“安心”的呼唤声,安心抬起了头,最先撞入视线内的便是那篇幅巨大的孕肚,随后才是孕妇那红扑扑、粉嫩嫩的圆脸蛋。 “真的是安心!”孕妇兴奋地咋呼着。 安心茫然地凝望着这张有些陌生的面孔,记忆中自己似乎并没有和这张脸打过交道。当然,这些年因为生意的关系,她接触过不少的人,有些是萍水相逢,有些是泛泛之交,至于那些经常往来的人,她大都记得。 就在安心仔细打量孕妇时,孕妇也在打量着她。 “啧啧……瞧瞧你这通身的气派,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名牌?要不是你坐在这儿吃小笼,我都不敢上前认你。”孕妇嘬着牙花,不住地夸赞道,语气满是艳羡。 说话间,孕妇在没有征求安心同意的情况下,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对面。 出于礼貌,安心并未出声阻止她,只是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注视着对方。她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羡慕。可对方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她也是她羡慕的对象。她羡慕她的孕妇身份,她羡慕她有可以娇嗔撒泼的对象,她羡慕她的身边有时刻关怀体贴她的家人……这些都是她没有的,或者说她曾经拥有过,但现在都已失去的、这天底下最难能可贵的事物。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孕妇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珠回望着安心。 安心有些歉然地点了点头。 “安心,你个没良心的。” 没想到这么快,安心竟然成了孕妇撒泼娇嗔的对象。 孕妇看上去气势汹汹,可语气里全无怒意,这一点倒是和印象中的某人对上号了。只是,那人在安心的记忆里是位大美人,可眼前这位美则美矣,就是圆润得太多了点。 对方似乎从安心的脸部表情中琢磨出了她的内心活动,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颇为无奈地说道“你认不出我也情有可原,我最近照镜子时也快认不出我自己了。”然后,孕妇一拍自己的肚子,赌气地说道,“还不是让肚子里的这位祖宗给闹的,要不是他我能胖上四十斤吗?” 这回安心终于能将眼前之人与她记忆中的那位美人儿画上等号了。 “莉莎呀!”眼前的孕妇便是她高中时的同窗兼好友——黄莉莎,“你胖得……整个人都变样了,我实在不敢认你。”安心尴尬地解释道。 黄莉莎倒是一脸释然,混不介意地坦然道“自从怀孕之后,我这人就跟吹了气的皮球似的迅速膨胀起来。偏偏我妈和我婆婆还在担心我营养不够,一个劲儿地给我喂补品。看,都把我喂成什么样了?别说十年未见的你认不出我了,我这天天早起照镜子的人都认不得我这张大胖脸了。丑死我了!” “你这不是在犯愁,是在故意跟我炫耀吧?”坐在熟悉的环境里,沐浴着熟悉的氛围,和熟悉的人聊天,安心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不知不觉间连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都变了,变成了十年前的那个少女,“这算什么烦恼呀?明明就是甜蜜的负担嘛!” 黄莉莎盯着安心明朗的笑容,假意嗔怒道“这十年你都干嘛去了?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联系都联系不到你。”安心浅笑吟吟地望着她,沉默以对,“2013年那会儿,我们班搞了一个毕业五周年的同学聚会——当然是文科班的那帮人——结果所有人都到齐了,独独缺了你。” 安心明亮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 “我那会儿人在国外……” “在国外就不能回来吗?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窗三年的’战友’,那时候大家感情多好啊……你招呼都不打就玩消失……你就一点都不想我们吗?”黄莉莎这回是真的动容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难道是因为葛斌?你是不想见他才不来参加聚会的吗?”黄莉莎手扶的腰,在座椅上动了动,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那时候你们到底怎么了?葛斌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你怎么气到那种程度,顺带着和我们都疏远了呢?” 安心低头看着尚余两三只小馄饨的汤碗,拿着汤匙的手无意识地搅动着汤汁。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安心语带郁郁地回答道。 黄莉莎也端正了身子,敛容道“是不是他想向一个女孩儿告白,却拿不定主意,去征求你意见这事?” 安心猛地抬起头,愣怔着看向黄莉莎。 黄莉莎一扯嘴角,心说道“果然如此”。 “那呆子是不是告诉你,他喜欢上一女孩,但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也喜欢他,因为两人是好朋友的关系,他担心贸然去告白会被对方拒绝,最后弄得连朋友都做不成;可他又担心如果现在不表明心意,万一毕业后两人不再有交集,他便从此与那女孩失之交臂,要抱憾终身了?” 安心静静地听着黄莉莎的叙述,过往的种种逐渐清晰起来。十年来,她刻意想忘掉的那些绚丽的画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翻了出来。原本以为这些都是带着时间烙印的回忆,再度翻出时应该如蒙尘的胶片般晦暗。可是,这些画面真的再次铺陈在她眼前时,她惊讶于它的色彩斑斓,仿佛时间从未流淌过,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昨日,她还是那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 。99中文网 54、邂逅往昔(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便如洪水猛兽,汹涌澎湃到不可遏制,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安心默默地偏过头,将视线转向了窗外。此刻尚未到下午五点,但窗外已是一片暮色,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得早。 “你们俩果然是人人艳羡的青梅竹马,他与你真是无话不说啊!”安心的话语里满含酸楚,“既然你们无话不说,那他当时为什么不敢跟你告白呢?” 空气瞬间凝滞,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黄莉莎一时间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安心又将头转了回来,直勾勾地盯着黄莉莎的脸。 “不是……难道你认为葛斌想要告白的那个女孩是我?”黄莉莎点指自己的脸,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黄莉莎或许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但安心却不觉得,她一脸真诚地回答道:“难道还会有别人吗?你们的父母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你们又住在同一栋大楼内,最关键的是,你们从小形影不离,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这不就是他口中的好朋友吗?你们这种青梅竹马的关系,任谁都觉得他喜欢的人应该是你呀!” “哈哈哈……” 安心自认为自己并没有说什么笑话,可黄莉莎却像是被点了笑穴一般大笑不止。 “干什么呢?笑这么大声。”两个女人的谈话被一个男人打断了,“你怎么和什么人都能聊得起来啊?是不是太自来熟了点?这样可不行啊!别说你是个孕妇,就算没怀孕,作为女性也该多点自我保护意识,别没心没肺地随便遇到个陌生人就和人家聊开了。” 安心抬头看向声源的方向,却不经意间撞上了一对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眸——深邃的淡褐色瞳孔里满是柔情。之前因为角度关系,她只能望见这两人的侧影,所以一时间没有认出这两人来。此刻当他们面对面地出现在她眼前时,那些她遗失了十年的记忆就跟自己长了脚一般全都跑了回来。葛斌一如十年前那般挺拔俊秀,一米八二的个头,身材匀称,略显女性化的眼眉全靠英挺的鼻梁拉回些阳刚气,这种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刚柔相济的面相,正是时下女生们一看就会迷上的偶像男孩。 安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葛斌,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惊慌失措地移开了视线。 “咦?不会吧!你不认识她了?”黄莉莎止住笑,身子吃力地向靠窗的座椅挪动,以便腾出外侧的位子给葛斌。 葛斌之前的注意力都在黄莉莎身上,并未仔细观瞧过坐在对面的安心。听闻了黄莉莎的问话后,他才转头去看安心。 “发什么愣啊?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啦!快坐下吧!”黄莉莎一手扯着葛斌的袖子,一手指着安心说道,“这是安心呀!你不会真认不出了吧?也是,安心是越来越漂亮了,比读书那会儿愈发迷人了。那时候只是清纯,现在更增添了一份熟女的妩媚。” 就在黄莉莎滔滔不绝的时候,白衣黑裤的中年妇女又来了,从葛斌的手中接过小票,重复着之前在安心面前做过的动作,最后又从安心的手中接过一个标有桌号的小夹子,悄悄地离来了,正如她悄悄地来一般。 “你们怎么不互相打招呼呢?”中年妇女离开后,黄莉莎又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安心,你不会连葛斌也认不出了吧?不应该呀?他这十年可没什么变化。”黄莉莎说话间伸手一把抓住了葛斌的下巴,强行掰过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起来,“嗯,是不一样了,多了好几条皱纹,也长老年斑了……” “去……”葛斌一巴掌拍掉了黄莉莎的手,转头发现安心正在低头浅笑。 一场尴尬就在黄莉莎的插科打诨之下轻易化解了。 “我们正在说你呐!”黄莉莎又开口了。 “是吗?都说我什么了?”葛斌有些心虚,偷眼打量着安心。 “说你当年告白失败被甩了的糗事。哈哈哈……”黄莉莎带着一脸坏笑,促狭道。 “啊……”在黄莉莎放肆的笑声中,葛斌的面部神经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这有什么好说的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真的吗?真的已经变成陈芝麻烂谷子了吗?”黄莉莎带着怀疑的眼神定定地望着葛斌的侧脸,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葛斌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了黄莉莎投来的注目礼,有些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说道:“难得大家毕业十周年之际还能在这儿偶遇,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我们别净聊那些无趣的过往了,说说现在吧!”葛斌说着话,目光不自觉地放到了安心的脸上,在触及到她有意无意的恬淡笑容时,竟然有瞬间的愣怔,“那个……安心……”葛斌强自镇定地再度开口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呀?我指的是工作?” 葛斌不敢直视安心的脸,偏转头看向店堂内的其他食客。他怀疑自己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或许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现在正在打理一家工作室,从事一些和美术品相关的生意。”安心从容地回答道,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只是这样的笑容落在黄莉莎的眼里却显得有些刻意为之的味道,她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了,连带着法令纹都愈发深了。 “我听说你当年报考的是浦江大学的经贸系,是吗?” “嗯。”安心颔首。 “可我记得你当时的志向是美院,你喜欢画画,说是毕业后也要像你外公一样开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廊,画自己想画的画,搜集自己喜欢的作品。” 安心的眼眸再度暗淡了下去,用着一言难尽的语气回答道:“我爸希望我能掌握些金融方面的知识,将来好替他打理家里的生意。” “哦……” 又是一个被现实压榨掉梦想的孩子——黄莉莎在心底不住地唏嘘着——多好的画家苗子啊!有遗传的天赋,有执着的爱好,就是没有坚定的支持者,哎…… “你这是要去出差吗?”葛斌指着安心身边的行李箱,不失时机地转移了话题。 “不是,我刚下飞机。” “从哪儿回来的呀?”黄莉莎八卦道。 “刚从巴黎飞回来。” “厉害啊!这都把生意做到国外去了。”黄莉莎冲安心挑了挑大拇指。 “没什么,我只是接手了我外公和我妈留给我的遗产而已。”安心淡然地解释道,“至于说把生意做到了国外,那完全是靠我大伯的帮衬。要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下去了……” “遗产?”葛斌瞬间抓住了安心话里的重点,不安地问道,“难道,你妈妈和你外公……” “嗯!就在2014年的3月,我妈妈和我外公参加完国外的一个艺术交流会,在回程的途中遭遇了飞机失事……” “2014年3月?难道是那起震惊全球的空难?”黄莉莎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语调都有些变了。 安心双眼透出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有怒、有恨、有怨、有悲…… “所以你才没来参加我们的同学会?”黄莉莎接口问道。 安心点头默认。 55、邂逅往昔(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说你在国外,难道是在马来西亚处理他们的后事?”黄莉莎好奇地追问道。 “没有,我当时正在美国攻读研究生课程,我妈和我外公的后事都是我大伯在帮着料理。”谈起她的大伯,安心终于展露出一丝霁色,语调也柔和了不少,“我本来是想回国的,可大伯劝阻了我。他希望我能专心地在那边把学业完成。幸亏他当时极力阻止了我的冲动,否则我很可能因为那一次辍学而变得一蹶不振,更不可能有现在这番成就了。”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你的大伯,都没听你提到你的爸爸,他为什么没有去料理你妈妈和你外公的后事呢?是他生意太忙顾不过来才委托你大伯去料理的吗?” 在安心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葛斌始终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安心,眼里满是疼惜之色。可当他听到黄莉莎问出有关安心父亲的问题后,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她。黄莉莎被撞了一下之后,脑袋瓜仿佛瞬间清醒,脸上立即露出了恍然的神色,随即又转变成了同情。 他俩的神情举止被坐在对面的安心尽收眼底,她哂然一笑,毫不掩饰地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黄莉莎和葛斌异口同声地“嗯……”了一下,葛斌还附加上了一个肢体动作——手指尖挠了挠了下颚——显示出他因踢爆了别人的伤心事,自己的内心正遭受着谴责。 “那天本该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难忘的一天。如今美好没了,只剩难忘了。”安心哀伤的语调缓缓流动着,听闻之人内心都是为之一酸,“那天即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本该是我们一家人好好庆祝的一天。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成了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我觉得我美好的青春岁月就在那一天的午夜宣告终止了。我那些和快乐有关的童年记忆也随着父亲的离去一块儿被带走了……” “你别这么说呀!听得我好难过……”黄莉莎本想安慰一下安心,可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哭腔吓住了 安心恍若未闻,自嘲地笑道:“这十年来,我不止一次地怀疑过,我的人生是不是被诅咒了?那道魔咒就是在我高三那年被埋下的……” “怎么会呢?你别瞎想……”黄莉莎仍试图安慰安心。 “那年先是我爸妈离婚——才刚过完年,我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他们就当着我的面宣布他们要离婚了。理由也是可笑至极,说什么感情已经淡漠,想给各自重新寻找新生的机会。他们是去寻找他们人生中的新生了,可我呢?他们决定寻找新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呢?他们的新生里可有我的存在?我的新生又在哪里?”悲伤难抑抑制,泪水如决堤的河流。安心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偏过头去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道。 正在这时,服务员端来了葛斌他们点的餐食。 葛斌趁着服务员摆桌的空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了安心。 安心接过纸巾,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顺便打量了一下葛斌他们点的食物。葛斌面前摆放的是一晚葱油拌面、一块配有辣酱油的炸猪排;而黄莉莎面前摆放的则和自己的差不多,也是一客小笼、一两生煎,外加一碗小馄饨。 黄莉莎之前就注意到了安心点的餐食和自己的几乎一样,这会儿见安心正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发呆,便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一个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心适当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接着说道:“一个月后,母亲毅然离开了家,搬去了外公那里,帮他打理起了工作室。工作室在她的打理下倒是愈发的蒸蒸日上,而我的父亲则一如既往地埋头于我们的家族事业。只是离开我妈之后,我爸的生意遭遇了滑铁卢,原本打算再扩张一下的连锁餐饮品牌竟在一夜间倒闭了……” “你说的连锁餐饮是不是’安心之选’啊?我记得你曾经提过。”黄莉莎忍不住打岔道,“高中那会儿还是颇有点名气的。我家附近就有一家,我爸妈带我去吃过几次。他们说这家店的淮扬菜味道不错,很地道。我还记得大一放寒假回到家,本来打算再去吃一次的,结果那家店关门了。好可惜……” 看着黄莉莎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安心内心五味杂陈,要是这个品牌还在的话,要是当初换成是大伯在经营,“安心之选”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这么说’安心之选’不就是安心你的选择吗?是这个意思吗?” 黄莉莎的提问将沉浸在想象中的安心拉回到了现实。她转动眼珠想了想,回答道:“这名字是我爸取的。是不是我选择的我不知道,但这一定是我爸希望我选择的。他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的事业,让爷爷打拼下来的江山世代稳固下去。”说到这里,安心慨然一叹,“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你们见过多米若骨牌吗?我爸独自拓展出来的业务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家接着一家的倒下,最终连他也倒下了。五年后,我妈也遭遇了不测,至今尸骸难觅。实在是太讽刺了!两个吵着闹着要去寻找新生的人,最终居然都离我而去了。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新生之路会是以这样一种惨淡的方式来结束的话,他们当初还会这么选择吗?” 黄莉莎弄不清安心这是在提问还是只是一种自嘲,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人生是一条不归路,不会有第二次选择的。”许久未出声的葛斌接口道。 安心怔怔地望着葛斌,葛斌坦然相对。 安心凄苦一笑,怅然若失道:“这到底是他们的报应,还是我的人生被诅咒了呢?” “这是不是你父母的报应我不知道,但这肯定不是对你的诅咒,充其量就是你成长道路上的一道坎。我们每个人一生中会和许多人邂逅,然后又和这些人分别。有些人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些人却只是匆匆过客。可无论这些人与我们的交集有多深,终有一天,我们都将和他们分别,这是自然界的规律,我们要学会去面对它。”葛斌操着浑厚的嗓音,在安心面前徐徐说着。 安心再度将目光投向了他。四目相对下,安心在葛斌深邃的眼眸里看见了一点火苗,而她的身影正在火苗的中心位置,被火苗紧紧裹挟着,温暖着。安心的心中仿佛也燃起了一朵火苗,随之一暖,荡起了阵阵涟漪。 56、邂逅往昔(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难怪那时候你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这家伙也说你只是高考压力有点大。”说话间,黄莉莎一指身旁的葛斌,被葛斌反手一记拍到了手背上,她吃痛地收回手,还颇为恼怒地狠狠瞪了葛斌一眼,接着对安心说,“你家遭遇了那么多的变故,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哪里值得到处宣扬呢?”安心语带惆怅地回答道。 “话不能这么说。说出来,大家替你开解开解,你会好受许多的。像你这样闷声不响地一个人死扛,会扛出心理疾病的。”黄莉莎前一秒钟还在一本正经地反驳,下一秒钟却又带着委屈埋怨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哎呦……” “适可而止啊……”葛斌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黄莉莎,并轻声警告道。 黄莉莎皱着鼻子冲葛斌“哼”了一下,转而对安心道:“后来你一直和你大伯他们一家一起生活吗?” “也不是,我大伯那会儿也正忙着自己的生意,经常不在家,家里只有爷爷、安然和我,我们祖孙三人。”安心随即又进一步解释道,“其实那会儿我和安然都在读大学,严格意义上说,周一到周五家里其实只有爷爷一人。” 如此凄凉的家庭氛围听得黄莉莎心下不忍。她一瞬间很心疼安心,好想去抱抱她。可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大方桌,而且心绪恢复平静后的安心看上去很坚强,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安慰。左右为难间,她只得尴尬地缩了缩脖子,然后一指身旁的葛斌,怒道:“都是你不好!问安心什么不好,干嘛偏要问她’遗产’的事?你看看你,都把安心惹哭了。” 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锅着实有些重,葛斌背不动。 “明明是你在不停地追问安心家的往事,怎么还怨上我了呢?”葛斌反击道。 “你要是不问安心’遗产’的事,怎么会扯出她的家事嘛?”黄莉莎不甘示弱道,“不扯到她的家事,我又怎么会一直问个不停呢?” “我不过就是随口问了一下’遗产’的事,是你不依不饶地问个没完才把她惹哭的好吗?” “我问这些也是关心她呀!你再凶我试试……”黄莉莎作势便要伸手去打葛斌,“哎呦……”随着一声哀嚎,黄莉莎突然蜷缩起了身子。明明前一刻还是各种生龙活虎的样子,这会儿却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把葛斌和安心吓得不轻。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啦?” “都是你!”黄莉莎双手捂着腹部,声泪俱下地控诉道,“你那么大声地凶我,吓着我肚子里的大爷了。他这会儿正在我肚子闹腾呐!” 一大颗晶莹的泪珠覆盖在黄莉莎浓密的睫毛上,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一颤一颤地将落不落,倒显得她愈发的楚楚可怜。 葛斌心下不忍,赶紧出声道歉:“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黄莉莎丝毫未加理会,以额头抵着手臂,趴在桌上一个劲儿地哀嚎。 ”你到底怎么样了?” “疼得厉害吗?” “要不要上医院去做检查?” 葛斌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他掰着黄莉莎的肩旁,试图将她拉起来。 安心静静地坐在他们对面,关注着两人的一举一动。起初,她也被黄莉莎夸张的举动和惨烈的哀嚎声吓到,但后来她无意中从窗户上映照出的影子里看见黄莉莎的脸上其实毫无痛苦之色,反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安心便料定这是黄莉莎在故意捉弄葛斌,不但悬着的心放下了,而且在听到黄莉莎一本正经地控诉葛斌时,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葛斌见状,心中瞬间了然。不过,他明知这是黄莉莎在恶作剧整蛊自己,可他觉得要是自己受点委屈能换来安心展颜一笑,这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了。正所谓,大丈夫能伸能屈。 葛斌继续端正着态度,向黄莉莎低头认错道:“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对’遗产’这两个词那么敏感;我不该问安心关于’遗产’的事;我不该把安心惹哭……行了,我的姑奶奶,我都认错了,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呀?这是公众场合,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人家都在看我们呐!” “你就只有这点错吗?”黄莉莎不再哀嚎了,但仍旧一脸委屈的模样,“你凶我怎么说呀?你吓到我肚子里的祖宗了,难道不需要道歉吗?” 葛斌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嘴里说道:“我不该怪你多管闲事,不该大声说话,不该对你凶,不该吓着你肚子里的那位大爷,不该……”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呀!一个大男人说话这么啰嗦……”黄莉莎翻脸比翻书还快,先前的痛苦状早已不见踪影,这会儿正一脸蔑视地教训着葛斌。 安心像看戏一般看着两人,最后实在憋不住,低下头,抿嘴偷笑起来。 葛斌盯着黄莉莎看了一会儿,几度欲张嘴反驳,又都忍住了。随后,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安心。只见她低着头,肩旁一耸一耸,明显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葛斌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受,他不得不再度以“大丈夫能屈能伸”来自我安慰。 在黄莉莎的无理取闹下,逐渐消弭了三人间因长时间未接触而产生的陌生感,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高中时代…… 高中课业紧张,除了一整天紧锣密鼓的主课外,往往还要额外增加一至两节课外辅导。这样一来,待到放学时基本上已是晚饭时间,走出校门的学生个个步履蹒跚,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而这家开在学校附近的“盛记汤泡馆”很自然地成为了学生们放学后首选的果腹场所。安心三人也不例外,隔三差五便会来这儿解解馋。各自点上一份小馄饨,外加一客小笼和一两生煎包。女生们胃口小,小笼吃两个、生煎吃一个,剩下的都归葛斌。三人边吃边聊,聊老师、聊同学、聊八卦,聊除了学习之外他们感兴趣的一切事物。一会儿笑、一会儿骂,嬉笑怒骂的三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这是他们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安心整个高中时代最美好的时光。 时间过得很快,边吃边聊间,时间来到了傍晚五点半,他们点的餐食早已被扫荡干净,堂食的店堂间里早已是一副人头攒动的景象,三人的说话声都淹没在嘈杂声中,交谈时必须扯着嗓门开到最大的音量。显然,这样的环境对于谈心来说并不是什么良好的氛围。再加上那些等位的食客总在他们身边转悠,时不时地用带着“杀气”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瞧。安心他们很识趣,清楚自己是时候该离场了。 57、邂逅往昔(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安心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缓缓站起身,对另外两人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还住在老地方吗?”黄莉莎问道。 “已经不住了。” “现在那里空关着吗?”黄莉莎知道安心原来的住房是私房,无法进行买卖交易。 “没有,安然婚后住在那里。” “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现在住在郊东区……” “哇……果然是有钱人。”黄莉莎发出一阵感叹,“那里可都是高档住宅区。” “那你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这回是葛斌在问安心,“郊东区离这里起码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安心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她是下了飞机之后直接从机场过来的。”黄莉莎替安心解释道,还不忘再征求了一下安心的意见,“我说的没错吧?” 安心尚未开口作答,葛斌便抢先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呀!这里和郊东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从机场出发的话,根本就是两个方向,并不顺路啊!” “我本来是打算去探望安然的。”安心终于逮到机会开口解释了,“这段时间她的状况越来越差,我有点担心,想去看看她……” “你是打算现在去吗?”黄莉莎插嘴问道。 安心缓缓摇了摇头,神情暗淡地回答道“不去了。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估计是在睡觉——她现在睡眠时间很长,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几乎有二十个小时是在睡觉。我今天来看她本就是临时起意,事先没和她约好,这会儿去也只会打扰到她休息。等过两天和她约好了时间,我再过来。”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了店门口。天空中依旧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丝,虽不大,但只要在室外站上片刻也足以将人淋湿。 “你现在是准备直接回家吗?” “嗯。” “你怎么回去?打车吗?” 安心没有作答,而是低头摆弄起了手机,不一会儿眉头便锁紧了。 葛斌出声询问道“这个点不太好叫车吧?” “好像是的。”安心无奈地回应道。 “那怎么办?”黄莉莎替安心担忧道。 “没事,我可以坐地铁回去。”安心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黄莉莎打量了一下安心的随身物品,又问道“你带伞了吗?” 安心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确没有带伞。 “去,把车开过来。”黄莉莎对身边的葛斌命令道,“刚才你把安心惹哭了,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你,必须惩罚一下。就罚你把安心送回家吧!” “那你呢?”葛斌反问道。 “当然是先把我送回家,然后再送安心回去啦!”黄莉莎没好气地对葛斌吼道,“难道你想让我下雨天一个人走回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葛斌立马服软道,“我这不是七点钟还要赶回所里值班吗?我怕时间来不及。” “有什么来不及的?就这么定了,听我的。”黄莉莎不满地瞪着葛斌,“现在是五点三十七分,你可以在六点前把我送到家,然后花半个小时把安心送到家,再花半小时回到所里,不是正好吗?要是你再多磨蹭个几分钟,那可就真来不及了。” 葛斌听罢,赶紧打起伞,向店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黄莉莎“你别站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容易撞到你。” 黄莉莎不耐烦地向葛斌挥着手,示意他赶紧去取车。 “啧啧,一个大男人这么啰嗦。”黄莉莎冲着葛斌的背影排揎道。 “正所谓关心则乱。他也是关心你才这么啰嗦的。”安心开解道。 黄莉莎听罢,颇不以为然地说道“该关心的不关心,不该关心的瞎关心,活该他到现在还单身。” 安心闻言,惊望着黄莉莎“你说葛斌现在还是单身?”说罢,又下意识地看向黄莉莎隆起的腹部,结巴道,“你们……你这孩子……” 黄莉莎见安心因过于震惊而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开始大笑不止。 “我的大小姐,你到底笑什么呀?我是戳中了你的笑穴了吗?”安心终于回归到了高中时的状态,毫不客气地直言道。 “你……你是不……是不是……”黄莉莎都快笑岔了气,忍了半天,终于吃力地说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以为葛斌和我在一起了?” 安心知道自己肯定也被黄莉莎戏弄了,故作生气地不理她。 “我就知道是这样。”黄莉莎一脸坏笑,并不急于向安心摊牌,“那你呢?你现在是什么状态呀?已婚?未婚?还是有要结婚的对象了?” “一天到晚地飞来飞去,我哪有空谈恋爱呢?”见黄莉莎嘴角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安心不耐烦地说道,“你还打算看多久的戏啊?快点告诉我,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黄莉莎故作糊涂状。 “再跟我装糊涂试试?”安心摆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扬声道,“老实交代,你和葛斌到底怎么了?” “我和葛斌本来就没什么事啊!”黄莉莎依旧一副玩味的口吻,“我们俩从一开始就只是好朋友的关系。” “不可能,他高中时明明喜欢你……” “谁说的?” “他亲口说的……” “他说什么了?他说他喜欢我了吗?他亲口说出他喜欢的人是我’黄莉莎’吗?” “那倒没有。可是,跟他关系好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哎!你也活该单身呀!一对呆头鹅,笨死你们算了。”黄莉莎扶额,“难道和葛斌关系好的女生就我一个吗?难道你不是女生?难道你和他的关系不好吗?” “啊?”安心难以置信地失声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呀?” 安心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是呀,为什么不可能呢?安心在心里反问自己这个问题。她又不是不喜欢葛斌,而她也能感觉到葛斌对她的在意,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从来就没往自己身上想过呢?当年葛斌告诉她,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时,安心第一反应便是黄莉莎。现在想来,那女孩为什么不可能是自己呢? 正当安心胡思乱想时,葛斌已经将车停到了汤包馆的门口,正打着伞小跑向她们。 黄莉莎推了推安心,说道“我们上车吧!” 安心原本想陪着黄莉莎坐在后排的,结果黄莉莎强行将她塞入了副驾驶的座位,理由很奇特但很有说服力。 “我现在体积比较大,需要更宽敞的空间。” 安心有些无奈。是,黄莉莎现在的确比之前臃肿了许多,可这是纵向扩充而不是横向拉伸,她需要的是前后距离而不是左右空间,其实副驾驶的位置更适合她。 正当安心想以此来反驳时,黄莉莎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霸道地说道“我现在不便久坐,要半躺着才行,后排的空间必须全归我。” 安心看了一眼占据后排座位几乎一半面积的,印有某超市商标的若干购物袋,最后选择了沉默,听任黄莉莎的安排。 三人就这样上路了。 。99中文网 58、邂逅往昔(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给我开稳点,要是颠着我肚子里这位爷,小心大眼杀上门去收拾你。”黄莉莎对葛斌说话时始终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大眼?”安心好奇地问道。 “我老公……”黄莉莎简洁利落地介绍道。 “你老公也叫大眼?” “‘也’是什么意思?你还认识其他叫’大眼’的人?”黄莉莎不答反问。 “你怎么忘了,我们班以前不就有个叫’大眼’的吗?” 葛斌一听,“扑哧”一声笑了,“此’大眼’便是彼’大眼’也!” 安心再度震惊,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读书那会儿你们俩就跟仇人似的,说不上两句话就要掐起来,根本待不到一块儿。怎么……” “他说了,那时候他是为了引起我的主意,故意找我的茬……”黄莉莎不无得意地解释道。 安心听得有些无语,追女孩还能用这种招数的吗? “他为什么要收拾你呢?”安心转头看向正在开车的葛斌,不解地问道。 “还能为什么呀?大眼是她老公,可不就是她肚子里那位爷的爹嘛!我要是伤着那位爷,他不得找我来拼命啊!”葛斌感觉自己快成受气包了,身边的人个个都可以欺负他,“你说我出了力还讨不到好,我图什么呀?” “有什么好抱怨的?不是你自己一直在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说到就该做到嘛!”黄莉莎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得……” 毁就毁在“大丈夫”这三个字上了。全天下除了他葛斌,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大丈夫”了。葛斌憋屈。 “对了,安心,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在郊东区吗?”黄莉莎忽然又把话题转移回安心身上。 “不是,我和爷爷还有大伯住在一起。” “你们那房子起码得三室两厅才够用吧?” “不止,楼上楼下加起来一共有五间卧室。我们住的房子是一栋三层楼带地下室的别墅。” “啧啧,真是有钱人。”黄莉莎带着艳羡的表情感慨道,“像我们这种工薪阶层,怕是这辈子都住不起别墅咯!” “我一直没顾得上问,你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工作呀?” “跟你没法比,我就是一穷教师,天天面对着一帮子熊孩子,烦都快烦死了。当初我是有多想不开,居然报考了师范类的院校?” “你不是一直很羡慕老师有寒暑假吗?”安心提醒道,“你说老师不用像其他上班族那样,为了出去旅游还要攒年假。老师可以利用寒暑假,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寒暑假其实一点都不好,不是太热就是太冷,根本就不想出门。”黄莉莎瘪着嘴,抱怨道,“再说,假期都是旺季,出行成本高不说,还哪哪都是人。这哪里是去看风景的,根本就是数人头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安心看到葛斌正在偷笑,于是又问道:“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他呀,比我还惨,端着公家的饭碗,没日没夜地被压榨,跟头老黄牛似的。”黄莉莎抢着回答道,“真应了那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啧啧……” “吃皇粮的?哪一行?”话题的主角是葛斌,可安心却偏转身,回头望着黄莉莎。 黄莉莎正以最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地半躺在后排座椅上。见安心问自己,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跟我爸一个职业。” “警察?” “嗯,绝对的人民公仆。” “这个职业可不轻松呀!” “可不是,所有的职业里我最不待见的就是警察。我爸就不说了,从小到大都没正经给我过过一次生日。现在我们家大眼也是,我这大着肚子正需要人照料的时候,他偏偏出差去了,一走就是个把月,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要出个门、办个事只能到处抓壮丁。” “你哪里是到处抓壮丁,你就只使唤我一个好吧?”葛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那是你自己答应大眼要好好照顾我的。身为大丈夫,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必须说到做到。”黄莉莎又是理直气壮地呛声道。 “我倒霉就倒霉在这’大丈夫’上了。”葛斌赌气般地说道。 “这么说大眼也是警察?”安心不理会这两人的拌嘴,直接了当地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道。 “嗯。”黄莉莎颔首道。 片刻的安静后,黄莉莎又开口道:“安心,你刚才说你姐姐婚后就一直住在老宅里,是吗? 安心点头默认。 “既然你们家那么有钱,为什么安然要住在老宅啊?你大伯没有给她买婚房吗?”黄莉莎满腹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她身体不好吗?那房子那么破旧,不太适合你姐姐养病吧?” 安心听闻后,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这里面是有个缘故的……” “你怎么又开始包打听了?”葛斌试图出声阻止黄莉莎继续打听安心的私事。 黄莉莎坐在后排,受角度的影响,视线无法达到前排,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安心在听到她问题后的反应。可是,坐在安心身旁的葛斌虽然注意力都在正前方,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安心神色有变。 “这也不能问吗?”黄莉莎不服气地反问道。 “没有,可以问,这本就不算什么秘密。”安心温言软语道,“安然和我大伯闹翻了,她是被赶到老宅里去的。” 黄莉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将脑袋凑到安心身后,神经兮兮地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安然执意要嫁给大伯不喜欢的人。”安心耐心地解释道。 “那人一定是个吃软饭的。”黄莉莎十分笃定地说道,“通常情况下,有钱的岳丈嫌弃的都是穷女婿。他们担心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在嫁给穷光蛋后会跟着吃苦受罪。” “众辉其实很有才华,他大学里的专业是生物工程,后来主攻遗传基因,之前一直在德国留学。”说到这里时,安心突然停滞了一下,“后来,他父亲在一起交通事故中身亡,他被迫辍学回国。大伯出于同情收留了他,并给了他一份工作。但不久之后,他便和安然好上了。大伯知道后,大发雷霆,大骂众辉忘恩负义,并阻止安然和他继续交往……” “你姐姐显然是被他迷住了,忤逆你大伯,你大伯一气之下就把她赶出了家门,她只好住进老宅里了,是吧?”黄莉莎带着迷之自信武断地下着结论。 “差不多是这样?” “我就不明白了,你大伯为什么会激烈反对你姐姐和那人在一起呢?难道他接近你姐姐是贪图你家的财产?” “众辉不是这样的人。”这回安心果断地否认了黄莉莎的猜测。 就在安心开口的同时,葛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偏头打量了一下安心。他自觉自己悄无声息地掩饰得很好,却不想被后排座位上的黄莉莎瞧了个分明。 黄莉莎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贪图你家财产?我听你对他一直是直呼其名的,难道你们俩很熟,关系很好吗?” 黄莉莎故意将咬字的重点放在“关系很好”四个字上,而葛斌则下意识地又去侧目偷瞧安心的反应。 安心坦然道:“众辉的爸爸和我的爸爸是至交好友,我们从小就认识。我认识的许众辉绝不是贪图钱财的小人。而且,他们家可以说是有恩于我们家。在我爸接手我家生意初期,因为他不善于管理,小饭馆的经营一度陷入困境,后来全靠他爸爸的帮衬才度过了难关。那时候他爸爸原本所在的工厂倒闭,他受聘去了一家会计事务所任职。但因为我爸的再三请求,他爸爸干脆辞掉了会计事务所的高薪工作,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和我爸一起白手起家,创立了’安心之选’这个连锁品牌。” “那你大伯为什么要阻止你姐姐嫁给他,还骂他忘恩负义呢?”安心的一番话令黄莉莎愈发费解。 “因为我大伯觉得是他爸爸害死了我爸爸。”安心的神情在那一刻再度哀伤起来,“我爸爸就是坐着他爸爸驾驶的车辆遇上的交通事故,随后两人都在那起交通事故中身亡了。” “啊……”黄莉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这么一个悲惨的故事。 “交通事故的产生未必一定是驾车人的责任,也有可能是他人的不当行为造成的。”一旁的葛斌突然开口说道。 安心轻轻摇着头,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苦涩:“这是一起单车事故,车辆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干扰下径直撞上了车道中的隔离带。最终酿成了一起车毁人亡的惨剧。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制动的迹象,发生事故的地方又位于一处弯道上,交警认定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驾驶员的疲劳驾驶。” 59、邂逅往昔(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就算是他爸爸造成了你爸爸的死亡,你大伯要恨的那个人也该是他爸爸,而不该迁怒到他的身上。”黄莉莎有些替许众辉打抱不平。 “我大伯的确是因为他爸爸的缘故而迁怒于他,但并不仅仅是因为那起交通事故。”此刻车厢内安静极了,只有安心的声音在缓缓流动,“就在那起车祸前,我们家正面临着一场破产危机。刚才我也说过,我爸妈离婚后,我爸就遭遇到了严重的资金问题,’安心之选’连锁餐饮被迫倒闭。这其中固然有我爸不善经营的问题,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原本用于店铺周转的资金都被众辉的爸爸盗用了。这是我大伯在做资产清算时才发现的,他说要是当时我妈没有和我爸离婚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黄莉莎困惑道。 “我妈本身也学过一些财务方面的知识,她对账目管理很在行,别人要想在她眼皮底下动手脚基本不太可能。可是,自从她和我爸离婚后,便再没有人来监管那些账目,别人想在账目上动手脚就变得轻而易举。”安心顿了顿后,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我爸妈在离婚时进行过财产分割,我妈从我爸这儿带走了一大笔资产,这也是导致我爸在遇到财务危机时没有多余的资金可以周转的主要原因。” “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在责怪你妈妈呀?”黄莉莎说话时口气谨小慎微,一改之前大大咧咧的作风。 “要说一点责怪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我刚从我大伯那儿得知这些信息时,我甚至一度很恨她。我觉得要是她不和我爸离婚,我爸就不会遭遇资金短缺的困境,他不缺资金也就不会深夜跑去找我大伯,他不去找我大伯也就不必着急往回赶,他不急着赶回家也就不会遭遇车祸,他不遭遇车祸也就不会去世,他要不去世的话至少我现在身边还能多一个至亲至爱之人的陪伴。这一切就好比是一个连环套,我妈是最初的那一环,因为她的脱节,我家最终上演了一场悲剧。”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你妈妈,你不能太计较的。”黄莉莎安慰道,“再说,她也已经故去了,你就原谅她吧!” “是啊!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大伯就更不应该恨你姐夫了。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黄莉莎又将话题绕回到了许众辉身上。 “他大概是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面对黄莉莎愤愤不平的指责,安心不置可否。 “你姐夫是不是长得特别帅?” 黄莉莎没头没脑地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安心有些莫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口。然而,车内的另两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正竖着耳朵静待她的回答。 “还好吧!”安心勉为其难地开口道。 “我觉得一定不是还好,而是非常好的程度。那人肯定很帅,否则你姐怎么会不顾被你大伯赶出家门的境遇,也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呢?”黄莉莎犹自不信。 “其实安然是个挺可怜的人。” 安心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这么一句,黄莉莎和葛斌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安心向另两人缓缓道出了安然父女二人纠葛的原委:“安心的妈妈在她五岁时就去世了,大伯也在这一年抛下她南下谋生去了,她等于是在没有爹娘的环境里长大的。虽然,我爸妈待她如我一般,可毕竟隔着一层肚皮,总还是有些亲疏的。再加上,我爸顶替大伯接手了我爷爷的产业后整日里忙忙碌碌,家里时常就只有我和安然两人,我能感受她内心的孤独。她是个缺爱的人,很渴望他人的关爱,一旦遇到一个愿意关心她的人,她便会对那人掏心掏肺。何况,在她内心深处对大伯又何尝没有怨恨呢?在逆反心理的作用下,大伯越是反对的事,她越是要去做。两个倔脾气碰到了一起,谁也不肯做出让步,不知不觉间,便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 “可是现在你姐姐生病了,而且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你大伯难道打算就这样将她丢在那破屋子里不管不顾了吗?”黄莉莎有些气愤。 “大伯并没有那么狠心,他只是拉不下脸,不愿主动服软而已。”安心进一步解释道,“安然生病后各种就医费用都是由大伯出的,他还给安然请了一位住家保姆,二十四小时地伺候她。只是,这位保姆也真够惨的,照顾安然不到一年时间就离世了。” “她怎么了?” “半年前的一个清晨,她在去菜市场的路上遭遇歹徒的袭击,被抢掉一对耳坠子不说,还送了性命……” “等一下,你说的那个案子不会就是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敲头案’吧?”黄莉莎打断了安心的叙述,好奇地问道。 安心想了想,颔首道:“应该是那个案子。”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黄莉莎拍着手,兴奋地嚷道,“你知道这案子是由谁经手侦办的吗?” 安心不太明白黄莉莎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么奇怪的问题,刚想出声反问回去,却不经意地窥见到了葛斌不太自在的面部表情,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难不成是葛斌?”安心故作惊讶地问道。 “可不?你说巧不巧?”黄莉莎才问完,忽觉不对,“不对呀!你肯定已经知道了是吧?你们在这个案子里一定见过面了,对吧?你们是故意瞒着我,在我跟前演戏吧?” “没有,没有,我是真不知道。”安心一脸诚恳地回应道,“今天也是我们毕业十年后的头一次见面。” “姑奶奶,我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在你面前演戏啊?我不要命啦!”葛斌也赶紧澄清道。 “你们当时查找被害人社会关系时没有找过安心吗?”黄莉莎这是在问葛斌。 “安心又不是被害人的直接关系人,我们怎么会去联系她呢?”葛斌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可你们一定会联系安然,向她询问保姆有关情况的吧?那时候安然卧病在床,无法回应你们,你们肯定就要去联系她的其他关系人,怎么会没有联系过安心呢?”黄莉莎仍旧一副不解的口吻。 “那时候的安然病情还没有那么严重,生活基本可以自理,还可以外出走动。”安心在一旁补充说明道,“而且那时候我人在国外,就算警方来找我,一时半会儿我也是回不来的。” 葛斌思索了一会儿后,肯定了安心的说法。 “我们通常只会联系被害人的直系亲属,只有在无法联系到直系亲属的情况下才会涉及到其他社会关系人。更何况当时联系被害人家属的工作是被交给了社区民警去完成,我们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追查犯罪嫌疑人的线索上了。” “保姆出事后,安然病情加重,难道是因为无人照料的缘故?”黄莉莎又开始了毫无根据的揣测。 “不是,保姆出事后,众辉立马新找了一位保姆来补上。”安心出声解释道,“安然之所以病情恶化,完全是她自身的原因。” “也是个红颜薄命的可怜人。”黄莉莎不甚唏嘘。 随着黄莉莎的一句感慨,车厢内的气氛顿时低落了起来。三人各自想着心事,都不再开口。 60、邂逅往昔(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五分钟后,葛斌将车停在了黄莉莎家的楼下。葛斌坚持要将黄莉莎送上楼,黄莉莎却只让他送到楼下。两人为了这事又扯皮了好几分钟。 “你要再这么磨蹭下去,就赶不及回去值班啦!”黄莉莎使出了杀手锏,“你看看现在都已经过了六点。你把安心送回家,一趟路程来回起码一个小时,回所值班铁定迟到。” 葛斌经她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事要办,真不能搁这儿跟她蘑菇,遂不再坚持送她上楼。但他总不放心黄莉莎挺着孕肚,一个人拎一堆购物袋,只得再三叮嘱道:“下雨天地砖比较滑,你走路慢点。上下电梯时,手扶着点墙。晚上要是有事尽管给我电话,随叫随到。” 黄莉莎在他的嘱咐声中,像赶苍蝇一般不住地冲他挥着手,嘴上还一个劲儿地催促:“一个大男人跟事儿妈一样,叨叨起来就没完,烦不烦呀?快走吧!” 直到目送黄莉莎安全上了电梯后,葛斌才转身回到车上。 葛斌问清了安心家的具体地址,设置完导航后,他们再次上路。现在车内只剩下安心与葛斌两人,气氛再度尴尬起来。缺少了黄莉莎作为润滑剂,两人有些不知所措。为了缓解令人不适的氛围,葛斌开始没话找话说。 “你刚才说你爸爸出车祸前,你们家的餐饮业遭遇了倒闭的危机。但照你们家现在的状况分析,应该是顺利度过了那个危机吧?你们是怎么度过的呀?” “全靠我大伯及时出手才转危为安的。” 安心向葛斌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安浦生遭遇车祸离世后,安淮生迅速接手了家族产业,他将安家的餐饮业兼并到了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旗下,并果断关闭了“安心之选”的所有门店,展开了一系列的资产清算和重组。正是基于安淮生快刀斩乱麻似的整顿,虽然“安心之选”难逃关门大吉的厄运,但是“三饱斋”却得以幸存下来。此后,经过安淮生的一番操作,仅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三饱斋”便迎来了一次华丽的蜕变,从路边餐馆摇身一变成了高档酒店的专属私厨,前来就餐的食客,也从以往的平头百姓升格成了社会精英。实在是不得不佩服安淮生的商业头脑和经营手段。单就“三饱斋”出品的菜式而言,本就是形色俱佳的上乘品质,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家知名餐饮企业,它所欠缺的仅仅是品牌形象和知名度而已。而安淮生将之与自己企业旗下的高档酒店和度假村捆绑在一起后,无形中提升了“三饱斋”的档次,品牌效应就此应运而生。至此,“三饱斋”成了公众眼中品味的象征,只有最高档的场所才能与其出品的美味佳肴相匹配。 “你大伯做生意很有一套,真是个商业奇才。”葛斌由衷地叹服道。 “我又何尝不是发自肺腑地赞佩我大伯呢?”安心附和道。 “这么看来,你大伯比你爸爸更有商业头脑,也更适合接手你爷爷的小饭馆,可为什么最终是你爸爸而不是你大伯继承了你们家的餐饮业呢?”葛斌疑惑道。 “其实一开始的确是我大伯在帮着我爷爷打理小饭馆的生意,而且在他们的经营下,’三饱斋’的生意十分红火,为了照顾慕名而来的各方食客,爷爷还专门开设了一家分店以应对日益增长的就餐需求。”安心耐心解释道,“爷爷原本是计划将这两家小饭馆分别交由我大伯和我爸爸继续经营下去的,可我大伯的志向更加远大,他想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来,所以毅然放弃了小饭馆的经营权,独自一人南下闯荡去了。” “现在回头去看,你大伯的这个决定真是英明。”葛斌再次赞叹了一声,“你大伯怎么会想到投资酒店业的呢?据我所知这个行业的准入门槛还是颇高的,没有雄厚的资金基础是很难在这行立足的。” “嗯。”安心颔首道,“大伯他一开始也并没有想到要从事酒店业,最初他选择的是服装批发,积累了一些资本后,正赶上中国房产市场的蓬勃发展,于是,他将第一桶金投入到了房产市场。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资金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后来,国内旅游市场迅速崛起,他又立刻嗅到了其中的商机。但他也知道,无论是高端的星级酒店还是低端的商务酒店,没有雄厚的资本是无法与那些成熟的大企业相抗衡的,蛋糕就这么大,要想多分一杯羹就必须另辟蹊径,所以,他最初选择的是做民宿和青年旅馆。可以说,他是国内最早一批涉足此领域的人。当然,作为吃螃蟹的人,他的回报也是丰厚的。只是,他似乎并不留恋于此,一旦赚到了钱后便立即罢手,转身开始建造起了度假村。起初,我还纳闷,他为什么要选择在一些偏远的山区建造度假村。这几年随着旅游市场的不断成熟,国人的旅游需求日益多样化之后,我便体会出大伯的英明睿智来。厌倦了走马观花式的旅游方式,人们开始趋向于深度游和休闲游,这时候度假村的优势便慢慢展现出来了。而且由于大伯下手早,他所建造的那几家度假村既处在风景优美的自然怀抱中,又毗邻著名的景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为人们出游创造了更多的可能性,提供了更多的选择空间。加之国家近年来对基础设施的大力投资,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几乎延伸进了山沟沟,这又为度假村的出行提供了便利条件。大伯的那几个项目简直就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为一体,想不做大都不行。” “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网络上曾大肆宣传报道过一家’安氏集团’,说是业内正在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其独特的经营模式将颠覆传统的出游理念,改变人民的出游方式,为不同的人群打造个性化的度假方案,莫非报道中的这家’安氏集团’便是你大伯创办的企业?” 安心粲然一笑,颔首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 “难道你们真的会像宣传的那样,为每一位入住你们酒店或者度假村的客人提供私人化的定制服务?像什么免费的接送机或接送站,配备专属导游,24小时包车,以及行程安排等等。”葛斌有些不可意思地问道。 “目前这项业务尚在试点中,只有位于浦江市近郊的一家度假村在开展,并没有全面推广至安氏旗下的所有酒店和度假村。”安心坦承道。 “哇!”葛斌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只能用惊叹声来代替了。 此后,葛斌和安心再无任何深入的交谈。 车内的空调出风口不断送出徐徐暖风,营造出了舒适宜人的温度,被温暖怀抱着的安心开始感受到了倦意的侵袭。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中,虽然也有足够的睡眠时间,但安心在陌生环境中无法安然入睡,因此,此时即便有时差问题,可她仍旧感到困倦难耐,不知不觉间脑袋偏向一侧,竟这么睡了过去。 61、浦江迷雾(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安心再度醒转过来却是被葛斌叫醒的,她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气派的别墅大门赫然正对着车头。 安心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有些歉然地对葛斌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葛斌十分体恤地说道,“看样子你应该很累,今晚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葛斌用低沉婉转的嗓音说出的温言软语好比一阵和煦春风轻拂安心的耳畔,令她有些动容,脸颊上也随之升腾起一朵红云。 眼波流转间,安心瞄到了仪表盘上的时钟,脱口而出道“啊呀!差十分就七点了,我这是睡了多久啊?”然后,她转向葛斌再次歉然道,“对不起啊,害你值班迟到了。你不会因此被处分吧?” “值班而已,在没有紧急事态的情况下迟到一小会儿不要紧。一会儿我给值班长打个电话,说明下情况就行。” “我这就下车,不耽误你回去。”安心说罢便推门下车。 葛斌也紧跟着推开车门下了车,他径直走向车子的后部,打开后备箱,取出了安心的行李。 “谢谢。”安心从葛斌手中接过行李箱。 这时,蓦地四下里一阵狂风大作,安心下意识地侧身,背对着寒风,并用手箍紧了大衣的领口。风过后,安心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几缕发丝缠绕在她的大衣领上,安心几次用手指去捋,都没有将其捋走。葛斌见状,伸手上前,帮着拨开了发丝,顺势又摸了摸安心单薄的大衣衣领。 “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薄的大衣,是不是有些’美丽冻人’了?”葛斌打趣道。 葛斌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令安心有些无所适从,一时间愣怔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安心?”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唤,“你回来了?” 安心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不知何时安淮生已站定在自己别墅的大门口,两人刚才的举动或许已被他尽收眼底。 他的身后站着许众辉。 “是我,大伯。”安心回答道,“我回来了。” 安淮生大步流星地向着葛斌车辆的停放处走来,在距离二人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随着他们一路走来,葛斌仔细打量起了眼前之人。安淮生人高马大,目测起码有近一米九的身高,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威严的气势扑面而来。而他身后的许众辉则显得儒雅许多,清秀白皙的脸庞、三七分的发型,再搭配上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愈发让人觉得斯文,一身黑衣黑裤,感觉像是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学者。 “你换助理了?” 就在葛斌打量安淮生的同时,安淮生也在打量葛斌。他这话虽然是在问安心,可他的眼珠却始终在葛斌身上逗留,一路行来,他早已把葛斌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了好几遍。 “不是,这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葛斌。”安心在回答问题的同时,顺便向安淮生引荐了葛斌。 “我叫葛斌,是安心的高中同学。”葛斌立即识趣地伸出手掌,“今天碰巧遇到了安心,她的助理有事没法将她送回来,我就顺道送她回家。” “顺道?你也住这里?” 葛斌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安淮生见状,便也了然了几分,索性不再追问,而是接着对安心道“那丫头又掉链子了?” “没有,这次不是她,是车子的问题。”安心将小助理造成的交通事故轻描淡写成了车子故障,“车子在半路上抛了锚,她将车送去4s店检修,这才没能去机场接我。” 安淮生闻言,冷哼一声,显然安心的这套说辞并没能完全说服他,但他也没再追问。 “老天倒是厚待你,让你遇到了老同学。”安淮生说话间又瞥了一眼葛斌,“机场的出租车是最难等的,你要没遇到他,怕是已经被冻出病来了。” “我们不是在机场遇到的。”安心解释道,“我是在江北区的’盛记汤包馆’里遇到葛斌的。” “你去老宅了?”安淮生瞬间反应了过来,冷着一张脸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你是去探望安然的?”见面后便一直未发声的许众辉这时开口问道。 “本来是打算去看她的,但我给她打电话,她一直没接,我怕影响她休息就没去。她这两天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许众辉斜眼觑视了一下安淮生,颇为沮丧地回答道“不是很好。你既然回来了,有空多去陪陪她吧!我现在也得回去陪她了。” 安心本欲开口再挽留他一下,可许众辉冲众人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来借钱的吗?”见许众辉走远后,安心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安淮生显然不愿在外人面前谈论家事,只是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往回走。安心见状,也只好无奈地跟在安淮生的身后向别墅走去。 待到别墅门口时,安淮生忽然在台阶上驻足,回过头来对葛斌客套道“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挺累的,进来坐会儿再走吧!” 安心也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站立在原地的葛斌,然后向安淮生解释道“他还要赶回去值班呐!为了送我回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就算现在回去起码也得迟到半小时。” “值班?他做的什么工作?” “他是警察。” 安淮生先是微一皱眉,又迅速舒展了眉头,用着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反正一样是迟到了,半小时和三刻钟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你从来没带男朋友到家里来过,这么难得的事情一定要让你爷爷亲眼看看,否则他会冲我唠叨个没完没了的。” “什么男朋友啊?我们只是老同学。”安心红着脸抗辩道。 ”一样一样。”安淮生随口敷衍了一下安心,便自顾自地冲着葛斌招手道,“小葛,进去和安心的爷爷打个招呼再走。” 葛斌出于礼貌只好遵从安淮生的意思,去别墅内坐坐再走。他一边向别墅走去,一边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值班长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见葛斌向别墅走来,安心小声地对安淮生嘱咐道“大伯,在葛斌面前你可别胡说啊!” 安淮生会心一笑,径直步入了别墅大门。 “送莉莎的时候遇到了高中同学”,“嗯,送她回家,路有些远”,“会晚到半小时”…… 一行三人前后脚走进别墅内。葛斌通话的言语也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安心的耳里。她听见葛斌向对方提到了“黄莉莎”,并且去掉了姓氏,直呼其名——安心心中酸溜溜的——这不仅显示出葛斌和黄莉莎关系亲密,同样也说明对方认识黄莉莎,彼此间关系也很亲密。她不禁联想到之前黄莉莎曾提到过,她的丈夫和父亲都是江北区公安分局的民警,也就是说黄莉莎可能认识不少江北区的民警,那么与葛斌通话之人认识黄莉莎显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理清了这层关系后,安心释然一笑,但同时她也困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小心眼的人? 。99中文网 62、浦江迷雾(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葛斌挂掉电话后,发现安心满腹心事的模样,便问道:“我是不是不太方便进去?” 安心以为葛斌所谓的“不太方便”是指他的到来会打扰到安达飞,于是便道:“怎么会?我爷爷是个热情好客的人,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话间,安达飞来到了客厅。 “众辉已经走了吗?”安达飞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三人,发现安心回来了,于是笑逐言开道,“你这丫头还知道回来呀?是不是快把爷爷给忘了?”随即他又看到安心身边的葛斌,又道,“来客人了?” “爷爷,这是葛斌。”安心大方地介绍起来,“我高中时的同学。” “爷爷,你好。”葛斌赶紧问候安达飞,顺便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位年过八旬却精神矍铄的老头,脚步稳健、脸膛红润、嗓音洪亮、笑声爽朗,从这些方面来看,安淮生是完完全全复刻了安达飞的基因。爷俩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任谁看了都会认定这是一对父子。 “同学啊……好、好、好……别站门口说话,快进来这边坐。”安达飞热情地招呼着。 几人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分别落座。 “葛斌?哦,葛斌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安达飞甫一落座便开口道,“安心读高中那会儿老在我们面前提到你……” 不等安达飞说完,安心便抗议道:“爷爷,别乱说,我哪有?” “怎么没有?你那会儿不是总和他还有一个叫莉什么的女孩一起玩耍的吗?” 安达飞一本正经的反驳令安心举足无措,她感觉整个人像是在火炉上煎熬一般浑身燥热,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逃离当下的借口。 “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我去倒吧!你刚回来,一定也累了,坐下陪着客人和爷爷聊会儿天。” 倒茶的活儿被安淮生截胡,逃离的计划落空,安心只得硬着头皮在沙发上坐下。幸好这时葛斌开口,及时缓解了她的窘迫。 “今天冒昧来访,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你能来我们家做客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不需要再额外准备什么礼物。你是不知道,自从搬到这地方来之后,平日里很少有人来访。住房条件是好了,人也清闲了,可也比以前孤单了。以前住在江北区的时候,虽然房子简陋,可周边的邻居都是相处日久的熟人,彼此间感情深厚,每天进进出出互相打招呼聊天,别提多热闹了。现在可好,哎……外头没人来,家里也没人陪,就剩我一个糟老头子,实在是无趣得很。”安达飞有些无奈地抱怨道,“尤其是安心这丫头,整天忙着工作,从来就不带朋友来家里玩,更别提带男朋友回来给我看了,你可是头一个……” “爷爷……”在安达飞口沫横飞的讲述之下,安心再也忍不住了,她必须在安达飞说出那些可能会令她更加尴尬的话之前加以制止。 葛斌带着玩味的神情关注着安心的一举一动,像是在探索一件有趣的事物。以往他所见到的安心,都是以坚韧、果敢、有主见的面目示人,让人不自觉地就会产生距离感。然而,眼前这个娇羞、忐忑,甚至有些不安的安心确是他见所未见的,以至于他觉得这样的安心更加真实可爱,不由自主地就想去拥抱她、疼惜她。 “又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安达飞不满地反击道。 有说错吗?当然没有!安心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缄默。好在这一次安淮生及时出现,再度替她解围。 “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喝点水。”安淮生将装有茶水和零食的托盘放在了茶几上,“安心,盘子里有苹果,你削给爷爷和小葛吃。我这儿还有点事忙,得失陪了。小葛,不好意思啊!” “去吧!去吧!这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安达飞抢在所有人之前出声,一张口就是满腹怨气。 这样的对话,这样的场景,安心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初次感受的葛斌缺乏应对的经验,只得不安地四下张望,佯装正在认真欣赏别墅内部的装修风格。 安心从托盘内取出苹果和水果刀,开始聚精会神地削起来。 “这把水果刀很特别呀!”葛斌指着安心右手握着的那把刀具,说道。 “嗯,这把刀的确特别。”安心停下削苹果的动作,将刀递给了葛斌,“它其实不是一把水果刀,只是因为它的刀刃比较锋利,用来削水果很顺手,就拿它当水果刀用了。” 葛斌接过那把刀,发现它入手比同等体量的刀具要沉;刀刃纤薄且窄长,刀身泛着莹莹的光泽,轻叩之下发出“铮铮”之声,说明制刀的钢材选料十分上乘;或许是为了不再加重刀身的重量,刀柄采用的是碳纤维的材质,符合人体工学,握在手里十分舒服。葛斌试着比划了几下,感觉这刀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不由得脱口而出道:“真是把好刀。” “这把刀其实是我大伯的藏品。”安心在一旁解释道。 “藏品?” 葛斌将刀递还给了安心。安心接过刀,一边低头继续削苹果,一边解释道:“我大伯喜欢收藏军刀,经常托朋友从世界各地替他搜罗,这只是他众多藏品中的一把。” “这爱好挺独特的。” “我大伯年轻时当过兵,还是那种很威风的特种兵,他应该就是在那会儿接触并喜爱上军刀的。” 听到安心向葛斌解释水果刀的来由,一旁的安达飞突然忿忿开口道:“哼,就知道把钱花在这些不切实际的玩意儿上。有钱买这些破烂货儿,却不肯拿钱出来替自己女儿治病……” “爷爷,别这么说,安然的医疗费都是大伯出的,他其实很关心安然的。”安心替安淮生声辩道。 “关心?他要真关心安然就不会把她赶出家门了。要不是他把安然赶出家门,安然怎么会得这么严重的病?”安达飞气愤地拍着茶几,“虎毒还不食子呐!他却这么狠心地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简直丧尽天良!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爷爷……”安心几乎是以哀求的口吻在劝说,“安然的病显然是遗传了她妈妈的,这点真不能怪大伯。就算她没搬出去,该得病还是会得病的。” “她如果没有搬出去的话,至少可以在这家里得到最好的照顾,而不是在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加重病情。”安达飞据理力争。 “你把家政阿姨都赶跑了,要是安然真在这家里,由谁来照顾她呀?难道让八十多岁的你去照顾她吗?”安心毫不示弱。 “我是不习惯家里住着一个陌生人。”安达飞强词夺理,“可要是安然在家里,我就会顾保姆了,还是住家的那种。” 安心有些哭笑不得。显然在和安达飞的争论中,她是处于下风的。于是,安心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爷爷,咱们先不讨论这个话题了,行吗?葛斌还在这儿,你不怕丢人吗?” “葛斌才不会笑话我们呐!”安达飞倔强地回应道,“再说了,葛斌又不是外人,在他面前谈论家事有什么好丢人的?” 安心被噎得不知该如何反驳。按理说,就葛斌和黄莉莎的身份而言,安心真不觉得他们是外人,可是,因为她和葛斌在十年前闹出了一场“甩人”和“被甩”的乌龙事件,如今两人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纱,不如以往那般亲密无间。这事,安心显然是无法对安达飞解释的,也就更不可能指望安达飞能体谅她此刻的复杂心情了。 63、浦江迷雾(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说了一大车话您老也不觉得口渴吗?先吃个苹果吧!”安心将刚削好的一只苹果递给了安达飞。 “越大越不懂规矩了,苹果要先给客人吃。”安达飞嘴里说着责备的话,可语气全无责备之意。他从安心手里接过苹果,转手又递给了葛斌。 “客人?刚才您不是还说葛斌不是外人吗?怎么这会儿又成客人了?”安心带着促狭的语气,毫不犹豫地反击了一把。 这回轮到安达飞无言以对了,他索性当作没听到那些话,不再理会安心。安达飞转头笑盈盈地对着葛斌,满眼尽是慈爱之色,柔声说道:“小时候就老听安心提到你,可总也没机会见到,这下倒是让我遇上了。不错,不错。”一连串的赞许之后,他又道,“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呀?” 葛斌见安达飞在询问自己,立即放下手中的苹果,正襟危坐地回答道:“高就不敢,我就是一名警察,任职于江北区公安分局。” “警察呀!这职业好,就是幸苦了点。可话又说回来,又有哪个职业是不幸苦的呢?要想做好一份工作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整天浑水摸鱼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爷爷,您说的是。”葛斌有些讨好般地奉承道。 “别光顾着说话,吃苹果。”待葛斌重新拿起苹果后,安达飞又说道,“既然你和安心是同学,这也该有二十八九岁了吧?眼看着就要到而立之年了,个人大事可有着落了?” 葛斌见安达飞正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赶紧将口中的苹果咽下,略带羞赧地回答道:“不瞒爷爷,我还单着呐!” “单着是指没有女朋友,还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只是尚未领证结婚?” 在安达飞追问下,葛斌羞愧地摇着头。 “还没女朋友呐?像你这么一表人才的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呢?是不是你的要求太高了?那可不行啊!你岁数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了。你父母肯定也急坏了吧?” “爷爷,吃苹果。”安心适时地打断了安达飞滔滔不绝的话语。 别看安达飞一个劲儿地数落着葛斌,可他的眼底尽是窃喜之色。安心观望着“不怀好意”的安达飞,实在不明白他这幸灾乐祸的点在哪里?难不成是遇到一位和自己孙女一般的“大龄青年”,对比之后发现自己不再低人一等,因而欢欣鼓舞?不能够啊!安心的记忆中,自己的爷爷是个厚道实在的人,从不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眼前他的这番表现又当如何解释呢? 正当安心胡思乱想的时候,安达飞再度开口道:“这个娶老婆可不比买衣服,不能光看外表,光鲜亮丽却华而不实的大有人在,你可得擦亮眼睛,要找就要找个实实在在、会居家过日子的那种。我觉得像我们家安心这样的女孩就很符合这样的标准。老话说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指的就是我们安心。小葛,你觉得呢?” “咣当”一声,重物砸落在茶几上的声音。正在说话的两人,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安心正慌忙从果盘里拿起一只削到一半的苹果。安达飞的一句话,险些让安心手里正在削着的第三只苹果脱手掉落到地上。好嘛!感情老爷子是在这儿等着她,这是比她还恨嫁呐! “才说你持家稳重,你就砸苹果打了我的脸,真是不经夸。”安达飞低声嘟囔了一句。 “认识安心的人都知道她聪明能干……” 葛斌像个救火队员一般出来打圆场,可言还未尽就被安达飞打断了。 “聪明能干有什么用?到现在都没把自己嫁出去。” “估计追求者众多,安心挑花眼了。” “哪来众多追求者?这么多年了,带上门让我过目的迄今为止只有你一个。”安达飞瘪着嘴,像个要不到糖吃正在撒气的小孩子。 葛斌轻咳两声,这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口继续往下说了。 安达飞却有些不依不饶,跺着脚干着急道:“小葛,你跟爷爷说说,时下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们家安心到底哪里不好了?怎么就没人追求她呢?你觉得我们家安心怎么样?” 葛斌思虑再三后,才谨慎开口道:“爷爷,我觉得不是安心不好,反倒有可能是安心太好了,大多数男孩大概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怕被拒绝,所以才不敢追求她吧!” “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安达飞步步紧逼道。 这个问题让葛斌有些犯难,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是,可他明明已经在十年前就鼓足勇气表白过一次了,可若说不是,现在的他恐怕还真不见得能有当年的那份勇气。犹豫了半天,葛斌终于略带局促地回答道:“爷爷,实不相瞒,其实我有过一个未婚妻,原本都打算结婚了,只是半年前她突然提出分手,所以我至今还单着……”言下之意,若不是女方悔婚,这会儿两人怕是已经成婚了。 话一出口,效果令人震撼,客厅瞬间陷入了无人般的死寂中。半晌,安达飞才缓过神来,讶然道:“那女孩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呀?” 葛斌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声音干涩地回答道:“刚才爷爷您不也说了,警察是份很幸苦的工作,她就是嫌我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她。半年前,我们派出所所在的辖区内出了一件大案子,想必您应该也有所耳闻,震惊了整个浦江市,上头催办得紧,要我们限期内务必侦破。那时候,我真是以所为家,忙得透不过气,的确也是没时间陪她,她有怨言也正常。” “只能说明你们俩没有缘分。”安达飞跟着唏嘘了一把。 之前安达飞以恨嫁的口吻谈论安心时,她佯装专心削苹果,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窘态,及至葛斌谈到他半年前和未婚妻分手之事时,安心表面上看仍专心致志于削苹果,实则竖着耳朵在仔细聆听两人的对话。在听到葛斌提到那件震惊全市的大案后,仍不住插话道:“爷爷,葛斌说的那件案子就是先前大伯替安然顾的那位保姆遇害的案子。” “是吗?我那时候就说过,侦办这件案子的警察实在是太厉害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将凶手抓捕到案,太了不起了。本想着说,是不是该当面去向你们道个谢,或者送面锦旗也行。偏偏淮生和安心都拦着我,不让我去。合着,这幕后英雄现在就坐在我面前呐!”安达飞满口赞许道,“我该怎么谢谢你呢?” “爷爷,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不必言谢。”葛斌谦虚道,“再说,这案子能顺利侦破是集体的功劳,我不敢居功。” “你不也是这集体中的一份子吗?何必过谦呢?”安达飞笑吟吟地说道。 “真正居功至伟的那是我们警长。”之前还颇为谦虚的葛斌,忽然间自豪起来,“案子能破他功不可没,这可是除了我姑父外,最令我钦佩的长辈了,我当初选择投身警队,也是受了这两人的影响。” 64、浦江迷雾(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认识认识这位人物。”安达飞兴致勃勃地附和道。 “安心你应该认识他的。”葛斌话锋一转,对着安心说道。 安心莫名地抬起头,好奇地回望着葛斌:“我认识?” “嗯。”葛斌一点头,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他就是莉莎的爸爸。” “原来是莉莎的爸爸,难怪了?” 两人的对话勾起了安达飞的好奇心,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警长大人。 “被你们这么一说,我的心直痒痒。这人真有那么厉害吗?” “反正莉莎很崇拜他的父亲。”安心一边解释,一边斜睨了一眼葛斌,“现在葛斌也这么崇拜他,想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安达飞愈发地急不可待:“什么时候你们给我引荐一下?要不这样,改天——就元旦假期——把他请到家里来做客,当然还有你那个好朋友莉莎,全都叫来,我们家也许久没有请过客了,是该热闹热闹才好。”安达飞突然又压低声音,将脑袋凑到安心耳边,悄声道,“正好还可以借机把安然和众辉也一块儿叫来。” “好,听您的。” 安心带着宠溺的口吻满口答应下来,把安达飞乐得险些就地手舞足蹈起来。 “小葛呀,好男儿何患无妻,那女孩离开你是因为她不识货,你别难过,回头爷爷介绍更好的女孩给你。”安达飞拍着胸脯,笑呵呵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尽管告诉爷爷,爷爷必定打着灯笼满世界帮你去找。” “我的爷爷,您老就消停消停吧!葛斌不用您操心,您还是操心操心您孙女——我——的婚姻大事就行。”安心说着话,强行将桌上的一杯绿茶塞到的安达飞的手中,“说了那么多话,一定口渴了,喝口茶再说吧!” 安达飞接过茶杯,顺便给了安心一记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可管不了你,你就自生自灭去吧!”说完,安达飞一转头又对着葛斌道,“告诉爷爷,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个高个矮?长发短发?学历有什么要求吗?工作、收入……” “爷爷,我今晚还得赶回所里去值班,这会儿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不能再耽误下去。”葛斌连哄带骗地说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容我回去仔细梳理一下我的择偶标准,等想好了,下次来做客时,我再告诉您,行吗?” “哪有什么不行的?这样再好不过了,我们一言为定。”安达飞满眼欣慰地注视着葛斌,豪爽地表态道,“年轻人还是应该以事业为重。有你们这样负责的警察守护着百姓的安全,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才可以高枕无忧地吃吃喝喝。”说完,安达飞一转头又对安心道,“你都削了几个苹果了,还削?削那么多给谁吃呀!别削苹果了。去,送送葛斌去。” 安达飞的命令犹如圣旨,安心赶紧放下手里的刀和苹果,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略略擦拭了一下,便站起身,随着葛斌一起来到了门口。 两人在门口驻足后,葛斌转过身来,对安心道:“别送了,进去吧!外头冷,你穿得单薄,别被冻着了。” “我向来穿得少,习惯了,冻不坏的。”安心浅笑吟吟地答道,随即话锋一转,又道,“爷爷年纪大了爱唠叨,有些话你别往心里去。要是有什么话冒犯到你,让你难堪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没觉得爷爷让我难堪了呀!他有什么话冒犯到我了吗?” 安心闻言看向葛斌,却捕捉到他隐藏在眼底的促狭,瞬间有些恼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莉莎真是一丘之貉。” 葛斌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咧着嘴问道:“此话怎讲?” “去去去,值你的班去,再不走你的大英雄就该打电话来骂你了。”安心气鼓鼓地说道。 葛斌听闻后也不恼,只是笑着挥手向安心道别。 回程的路上,葛斌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路吹着口哨,哼着小调,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待他回到市北派出所,在地下车库停好车,迈步走入案事件受理大厅的那一霎那,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衣袖捂住了口鼻,眼珠子则滴溜溜地乱转,寻找着发散酒气的源头。随后,他很轻易地便找到了这个源头。在案事件受理大厅的角落里,靠墙放着一排不锈钢长椅,本是给前来办事的群众休息等候所备,可这会儿却成了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人。可能是担心他着凉,值班的民警还在给他盖上了一件棉大衣。 “哪来的醉汉呀?这么大的酒味,才几点,就把自己喝成这幅德行了。”葛斌一边抱怨,一边向着案事件受理大厅里的接待窗口走去。接待窗口边上有扇电控门,穿过这道门便可进入后方的办公区域。在这里上班的民警平日里都是通过这扇门进出派出所的。 “可不是?刚带进来的。”正在接待窗口值班的民警回应道。 “老大呢?”葛斌有些心虚地低声问道。 而对方似乎生怕他听不到一般,故意扯着嗓子高声回答道:“你小子还好意思问?你再不回来,头儿就要派警车去逮你了。” “有这么夸张吗?” 葛斌翻了翻眼皮,正打算接着回击,却不料从大厅的一角突然传来一记沉闷的撞击声,“咕咚”一下打断了两人间的拌嘴。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角落的长椅。或许是被刚才的高声对话惊到了,醉酒男子翻了一个身,不想却从长椅上翻落到了地上。大理石的地砖本就寒凉,现又正值寒冬,虽然大厅里暖气很足,但铺着地砖的地面依旧冰冷彻骨,躺上一会儿准保着凉。两人不敢大意,赶紧上前扶起了醉汉。那醉汉显然睡意正酣,这么一记重摔都没能将他摔醒。葛斌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人重新在长椅上安顿好。 直到这会儿,葛斌才有机会正眼瞧上醉汉一瞧。这一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就在不到一个小时前,他才刚和此人打过照面,不想这会儿又在这里遇见了。 “怎么是他?”葛斌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认识?”另一人问道。 “不算认识,一面之缘而已。”回答完问题后,葛斌又反问道,“酒后闹事?” “喝醉了不假,但没闹事。” “没闹事?那你们把他带所里来干什么?” “他这个吧……还真不知该怎么定性……” 见对方吞吞吐吐的样子,葛斌愈发好奇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刻钟前,巡逻的那帮人在沿街路段发现一辆违章停靠的车。他们原本打算上去将其驱离,却发现驾驶员就在车里。更可笑的是,这驾驶员正在拼命地灌自己酒。巡逻队敲了半天窗,才引起驾驶员的注意。查验了他的驾驶证后,想以醉驾给他开罚单的。谁想,才一会儿功夫,这人就醉到不省人事了。他们叫了半天也叫不醒他,只好连车带人一块儿拘所里来了,打算等他酒醒后再做处罚。” “那他到底有没有酒驾呀?”葛斌追问道。 “我们还真去查了那段道路的监控,发现这人挺有趣的,他是……用嘴也说不清楚,你自己看录像就明白了。” 65、浦江迷雾(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那人说话间便将葛斌拉进了接待窗口,接待窗口的背面是一长条桌子,桌面上放着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一部固定电话,桌面下方的置物柜内则是一些警用装备。说话的那人熟练地摆弄着电脑,不一会儿便调出了一段录像。他起身将座位让给了葛斌,示意他去看录像。 画面中,一辆银灰色的大众牌途观轿车正慢慢停靠向路边,待车辆停稳后,驾驶员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辆的后部,在后备箱处站定,从容利落地打开了后备箱,摸索了一阵后,从后备箱中取出一样东西,之后又关上了后备箱,回到了驾驶座上。就在那名驾驶员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时,握在右手上的物品清晰地暴露在监控探头里,那是一瓶红酒。虽然无法辨识出瓶身上的具体商标,但红酒瓶特有的外包装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再之后,车辆便没有了动静,直到一辆警车靠上前去。随后的场面便如同葛斌听闻的那样,巡逻民警上前,发现了驾驶员,敲开了车窗,见驾驶员醉得不省人事,便连人带车一起暂扣了下来。一遍录像播放完毕,葛斌又从头再播放了一遍。这回他特意关注了一下时间,从驾驶员停车开始喝酒到醉酒被带进所,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左右,这也正是他和葛斌前后脚离开安家别墅的时间差。 “这人酒量浅得很,才喝了不到半瓶就醉得不省人事。”那位值班民警开口点评道,“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要喝,而且还是违章停车在路边喝酒,真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要买醉也该去酒吧呀!” 葛斌耳里听着他人的聒噪,脑袋里想的却是安心问安淮生的那句“他是来借钱的”。显然,许众辉并没有从安淮生那里借到钱,又怕回到家后无法向安然交代,于是便只得一个人在路边喝闷酒。至于许众辉为什么去找安淮生借钱,以安家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而言,葛斌一时间是难以想明白的。 “这么看来,他只是违章停车,并没有涉嫌酒驾。”葛斌如释重负般地说道。 出于爱屋及乌的缘故,他并不希望看到许众辉犯下严重的罪行。 “嗯。”那位值班民警颔首认同。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值班?”声如洪钟般的责备声从葛斌身后传来。 葛斌就像踩了电门一般,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光听这声,葛斌便知道来人是谁了。他毕恭毕敬地转过身,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老大。” 来人正是他口中赞颂不已、大为敬佩的人物,他所在警务组的警长,黄莉莎的父亲,黄方圆。 “值班迟到不说,还不着制服坐在窗口,你是真不怕被督察部门叫去谈话是吧?”黄方圆板着脸,大声斥责道。 “我这就去换。”葛斌腆着脸,用着讨好的语气说道,“这回就放我一马吧!我保证绝不再犯。” “还愣着干嘛?快去换衣服。”黄方圆沉声催促完了葛斌便不再理会他,转头对着另一人道,“林宣,这人怎么样了?有没有醒来的迹象?” 被唤作林宣的值班民警也跟着收敛起了玩笑的态度,严肃认真地回答道:“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头儿,他不会是要在这过夜吧?” “核查过他的信息没有?有没有找到他的住址?有没有联系上他的家人?” “查过了,这人叫许众辉,32岁,已婚,没有小孩,和妻子二人目前就居住在我们辖区内。我刚才试着给他家打过电话,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可能家里没人。”林宣认真回答道。 “通知巡逻队,让他们去他家转一圈,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黄方圆吩咐道。 “巡逻队正在接警。” “那就让值班组的人去。” “值班组的人也正在接警。” 黄方圆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林宣赶紧解释道:“刚才一下子进来两个报警电话,值班组和巡逻队都去接警了。要不等他们接完警再……” 黄方圆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林宣的话,吩咐道:“别等接警的人了,这事交给葛斌去办。”说话间他转向身后,发现葛斌已经离开,又转回身接着说道,“这小子这么晚才来,不能让他轻松蒙混过去,也该罚他去办些事情。” “得了,我马上去通知他。”林宣欣然领命,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抓起桌上的电话拨打起来。 葛斌得知黄方圆惩罚自己去跑腿后,倒也没有什么怨言,找他要了一辆警车后,便直奔安然家而去。 临出门时,林宣冲他嚷嚷道:“你知道地址吗?” “知道,老大告诉我了。”葛斌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 其实,黄方圆并没有告诉他安然家的地址,甚至连黄方圆自己都未必知道这个地址,但是葛斌知道,这个地址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十年前,安心就住在那里。 冬季的夜晚寒风习习,却挡不住街道上的喧嚣繁华,道路中央车流如织,道路两边行人穿梭往来。葛斌驾驶着警车夹杂在众多的车辆间缓缓前行着。车外霓虹闪烁、灯红酒绿,车内悠然肃静、寂寂无声。下午与安心的这一场邂逅恍如隔世,令他猝不及防。封闭了多年的心门再度开启,往昔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葛斌的心绪久久无法平复。此刻,他一边驾驶着警车,一边回顾着偶遇安心的点点滴滴,总觉得如同做梦般不切实际。老天是在垂怜自己吗?葛斌自嘲似的笑了笑。 葛斌驾驶着警车一直沿着浦江路行驶了五分钟左右,然后拐进了红霞路,又行驶了五分钟左右,便来到了安然家所在住宅区。放眼望去整个小区内二三层楼的私房一栋挨着一栋,鳞次栉比,加上常年的私搭滥建,将原本就逼仄的通道更是堵得水泄不通,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葛斌将警车停放在住宅区外的一处空地上,随即步行走入了迷宫般的巷道内。 葛斌凭借着过往的记忆,以及眼前杂乱的门牌号码,一点一点摸索着向小区深处走去。就在快要接近安然家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伙骚动不安的人。 “你们闻闻这是什么味道啊?” “这不是液化气吗?” “这味道怎么这么大呀?” “你闻到没有?” “我在屋子里就闻到了。” “我也是,我是闻到这味道才出来的。”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家的液化气罐漏了,查了一遍发现不是我家的问题,这才出来看看。” “这是谁家的液化气泄漏了?” “我们家的没问题。” “我家也是,检查过了,没问题。” “那会是谁家呢?” “左不过就是这一片儿。” “对,肯定就是我们几家中。” “我们几家都在这儿了,这不都没问题吗?” “不是啊,安家不在。” “对了,怎么没见安家有人出来?” “不会是他们家吧?” “哟,这可不好。安家那位大小姐可是病得不轻,这味道要真是从他们家漏出来的,怕是要出事。” “赶紧去敲门看看。” 说话间,众人便拥到了安然家门口。果然,这里的液化气味更佳浓重。众人脸上的神色不自觉地变得凝重不安起来,下手砸门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66、浦江迷雾(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葛斌见一堆人都围拢在安然家门口,便向着闹哄哄、乱纷纷的人群走去。随着他一步步地靠近,渐渐地从鼻尖传入一股浓重刺鼻的气味,葛斌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紧了,脚下的步伐顿时加快了。 “有警察,警察来了。”人群中有人发现了葛斌,便急不可待地嚷嚷上了。 “怎么回事?”葛斌高声询问,脚下的步频又快了几分。 “好像是液化气泄漏。”离葛斌最近的一位中年妇女回答道。 “是哪家?” “这家。” 随着这一声回答,葛斌的心就是“咯噔”一下。 “让我过去。”葛斌急切地叫嚷着。 “你们快闪开,让警察同志过去。”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对面前的人群叫嚷着。 “你们让让。” “都让开,快让开。” 人群纷纷响应,给葛斌让出了一条通道。 葛斌走上前去,果然这里的味道比其他地方更加浓重。他抬起手开始用力砸门。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葛斌边砸门边叫喊,但屋内没有丝毫的动静。他敲了一会儿门无果后,又拨开人群,绕到一扇窗户前,踮着脚朝屋内窥望。可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的灯光。隐隐的不安开始在葛斌心头弥漫开来。之前,安心就曾提过安然的身体状况极其糟糕,已经到了无法下床走动的程度。若不是借助他人之力,她是不可能离家外出的。 明知是怎么回事,但葛斌仍旧向群众询问道:“平日里这家有人住吗?” “有啊!” “当然有了。” “怎么没有?” “住里面的还是一位病人。” 一堆人七嘴八舌地回答道。 “除了那位病人外,还有谁住这里?”葛斌继续询问道。 “还有她老公。” “这家就住着小夫妻两个人。” “女的好像是得了重病,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她出过门了。” 众人纷纷给出了答案。 “今天你们见到过这家人吗?”葛斌又问。 “这倒没注意……” “早上我看到小许出门的……” “我倒是看到他们家保姆来给他们做晚饭……” “保姆来做饭?那家里应该有人的。” “这下不好,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难道是保姆走时忘记关液化气罐的阀门了?” “快快,得想办法把门砸开。” 未等葛斌做出反应,众人便已经七手八脚地开始砸门。安然家的房屋虽然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无论是墙体、屋顶还是地面都已经十分老旧,隐隐露出些许破败之相。但因为安然和安淮生闹翻后打算搬来此处居住,因此婚前对这里的门窗进行了加固,将原本的玻璃木窗替换成了带有双层隔音玻璃的铝制窗户,原本的木门也换成了金属防盗门。因此,无论众人如何用力,那门纹丝不动。 “不行,这是金属防盗门,你们这样砸是砸不开的。”葛斌适时开口劝阻道。 “这得用铁撬来撬。”有人附和道。 “我家有铁撬,我这就去拿。” “我家有榔头、铁锤,我也去拿。” 热心群众慷慨相助,纷纷回家去取工具。 “你们别瞎忙活了,要是铁撬、铁锤都能砸开这门,这也就不叫防盗门了。”葛斌再度开口制止了众人的鲁莽举动。 “那怎么办呀?” “这不行,那不行,难道任由这液化气不断泄漏吗?”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片质疑声。 葛斌高举双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你们现在谁身边带着手机?”见有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举了一下后,葛斌又道,“麻烦这位大哥给119打个电话,告知他们这里的情况,让消防队携带专业设备来处理。” “对对对,找消防队……” “他们有专业的破门设备……” “我怎么就没想到找消防队呢?” “早就该找消防队来了,白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吵得葛斌脑仁疼,他与人群拉开了一段距离,找了一处僻静地,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 五分钟后,消防队的消防车和市北派出所的警车相继到达。因为大型车辆无法进入到住宅区的腹地,消防队员只得来回奔波,从查看房屋的结构、周边的环境,到一路铺设水袋,前前后后忙活了足有十来分钟。等所有准备工作就绪,确保万无一失后,消防队员开始动手破门。 因为无法使用切割机,最终消防队员还是依靠大力锤等破拆工具突破了“铁将军”的把守。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气流剧烈地涌动着,刺鼻的气味随之扑面而来,众人纷纷向后退去,并以袖掩鼻。 消防队员率先进入屋内,在一片漆黑的屋内寻找着液化气泄漏的源头。很快,他们就在进门后第一间屋子的一角发现了液化气罐,一罐液化气已经所剩无几。再过了不一会儿,屋内便传来“有人”,“这里躺着一个人”,“叫救护车”的呼喊声。 安心得知安然出事的噩耗是在当晚的九点前后,电话是葛斌打来的。在叙述整个事件的过程中,葛斌用着尽量平缓柔和的语调以减少对安心的刺激。 “不可能……怎么会……”安心惊骇到难以言说的地步。 “破门花费了不少时间,等我们进去时安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葛斌不知为何有种深深的歉疚感,“我们立马叫来了救护车开展现场施救,但还是没能挽回安然的生命。医生说她的心肺功能本就弱——我们在她的房间内找到一个氧气袋,她可能在定时输氧——所以不需要太大剂量的一氧化碳便可引起她的呼吸衰竭。” 安心本能地抗拒着安然一氧化碳中毒离世的事实。“怎么会一氧化碳中毒呢?那个屋子都破成什么样了,哪儿哪儿都漏风,一氧化碳怎么可能在那种环境里聚集不散呢?” “屋子里的一氧化碳浓度的确很高。门打开的一瞬间,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葛斌耐心解释道,“那房子外观上虽然破旧,但因为内部重新装修过,并更换了门窗,密封性能提高了不少,液化气泄漏后不容易外泄,都聚集在了屋内。” 安心兀自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液化气罐好好的怎么会漏气呢?” “消防人员检查后发现是连接液化气罐和煤气灶的一截橡胶软管老化,出现了好几处裂缝。”葛斌停顿了一下后,进一步解释道,“据周边邻居提供的消息,傍晚五点左右,安然家的保姆曾上门来给安然做晚饭。我们推测,可能是保姆临走时没有将液化气罐的阀门关闭,气体从橡胶软管的裂缝处不断泄漏出来,最终导致安然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保姆做完晚饭后忘记关闭液化气罐的阀门……”安心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只是我们的推测,还没有证据证明是保姆忘关液化气罐的阀门所致。我们现在正在寻找保姆核实情况,但周边邻居都不知道这位保姆的联系方式,我想问问你有没有?” “我也没有这位保姆的联系方式,实不相瞒,我和这位保姆只见过两三面。这半年来,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忙,所有的时间都被工作占据着,待在国外的时间比待在国内的还要多,安然那里去得就更少了……”伴随着一阵哽咽,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不可遏制地滴落下来。 67、浦江迷雾(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安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葛斌柔声劝慰道,“安然的后事还等着你来处理呐!” 听到这句话后,安心猛然醒悟,嗓音沙哑地问道:“众辉呢?他怎么样?有没有中毒?”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葛斌有些无奈地说道,“许众辉现在正在我们所里。” “啊?”安心又是一震,“他怎么会在派出所?” “他在路边喝醉了,被我们的巡逻民警发现后带回了所里。我们也不知道他要醉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让他在我们所的案事件受理大厅里过夜吧?莉莎的爸爸就让我找上门去,设法联系他的家人将他带回去。没想到,我找到那里后竟遇到了……”葛斌说不下去了,只得转换了话题,“安心,你还是先来这里一趟,还有好多事等着你来处理。等你到了这里,我们见面后再细谈。” 安心在一个小时后赶到了红霞路。然而,令葛斌没想到的是,安淮生居然和她一块儿到来。此外,同行之人中还有安淮生的一位私人秘书。 安心一进门便径直穿过外间的餐厨房直奔位于一楼里间的卧室,一头扑倒在安然的床边,抱着她的身躯放声大哭起来。安淮生倒是和屋子内的其他人打起了招呼。 “你好,我是市北派出所的民警黄方圆。”黄方圆主动上前做了自我介绍。 安淮生伸出右手握住了黄方圆伸来的手,彬彬有礼地回敬道:“我是逝者安然的父亲,我叫安淮生。” “久仰大名,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 安淮生闻言,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黄方圆见状,赶紧解释道:“我的徒弟葛斌和您的侄女安心是高中同学,他对您家的情况比较了解,刚才向我详细介绍了一下您及您的家庭。” 安淮生向着葛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你们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落实殡仪馆来接收您女儿的遗体,接下来你们还需要去医院开具死亡证明。”黄方圆掰着手指一一细数道,“然后,再去派出所办理户口注销的手续和开具遗体火化的许可证。” “小吴,你过来替我把这些都记下来,顺便帮我查一下殡仪馆的联系方式,落实殡葬服务人员,让他们尽快派车过来。”安淮生转头对着身边的秘书吩咐道。 “好的。”秘书小吴毕恭毕敬地答应着,并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记事本的功能,一字一字认真地敲打起来。 安淮生又接着说道:“对了,明天一早你不用来上班,直接去医院和派出所把这些事给我一一办妥……”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黄方圆冷冷地开口打断了安淮生和秘书间的对话,“这些事旁人不能代劳,必须逝者家属带着户口本亲自去办理。” 黄方圆说话时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可是他看向安淮生的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感和恼怒。 “家属带着户口本……”安淮生将这几个字念叨了两边后,忽然抬头开始四下搜寻起来,并大声咆哮道,“许众辉呢?那混蛋在哪儿?让他出来见我!” 雷霆般的怒喝惊动了屋内的所有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安淮生。就连安心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也在那一刻顿住了。 “您的女婿不在这里。”黄方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声悠悠响起。 “哦?”黄方圆扬了扬眉毛,傲然道,“不管他在哪儿,我现在就要见到他。他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让他偿命。” 未等黄方圆再开口,同来的林宣忍不住出言劝慰道:“请您冷静。我们能理解您失去亲人后的痛苦,但是这是一起意外事件,您不该迁怒于您的女婿。” “女婿?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他是我的女婿。”安淮生的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愤怒。 “不管您承不承认,从法律上说,他和您女儿是合法夫妻,那他就是您的女婿。”林宣克制而强硬地回应道。 安淮生不再反驳,而是冷哼一声后,追问道:“他到底在哪儿?他以为他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出来见我,这事儿就能交代过去了吗?还是说他也中了一氧化碳的毒,不省人事了?” “不省人事是不省人事,不过不是中了一氧化碳的毒,而是被酒精麻痹的。”黄方圆接口解释道。 “什么?”安淮生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接着咬牙切齿道,“好啊,好啊,那混蛋居然自己跑出去喝酒,把我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转头又对着黄方圆等人怒目而视道,“你们还替他狡辩,说我不该迁怒于他。要不是他丢下安然不管不顾,也不至于家里出现了液化气泄漏这样的事都不知道。要是他在家里陪着安然,安然又怎么会一氧化碳中毒?安然就是被他害死的。” 面对安淮生排山倒海般逼迫而来的愤怒,黄方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默不作声。 “大伯。”安心微弱的呼唤声从里间的屋子传来。 “嗯。”安淮生强压心中的怒意,应声道,“什么事?” 安心从里间的卧室里走出,缓步来到外间,她在安淮生的面前站定,勉强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哀求道:“大伯,安然生前那么爱众辉,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们俩因她而起争执。现在她还躺在里面,你要是这时候和众辉吵起来,安然就算走了也一定走得不踏实。我们不要再吵她了,让她安安心心地走,好不好?” 安心的哀求似乎起到了作用,安淮生阴鸷的脸色终于柔和了下来,但在提到许众辉时,依旧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今天暂且饶过他,等办完安然的后事,我再好好跟他算一算这笔账。”安淮生随即又对着安心追加了一句,“你不许去派出所管那混蛋,由着他自生自灭去。” 安心无奈地点了点头,又走到黄方圆的面前,对他道:“黄叔叔,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代表我们安家所有人向你们道个谢。” “傻孩子,何必跟我客套呢?太见外了。”黄方圆拍了拍安心的肩膀,满眼疼惜地说道,“你是莉莎的好朋友,以前你常来我们家玩,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你。你家遭遇这样的不幸,我也很难过。”话到一半忽然卡住了,黄方圆感觉嗓子干涩难耐,不得不停下来清了清喉咙才继续道,“你要节哀顺变,照顾好自己,还有你爷爷。他年纪大了,怕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我记得他最疼爱的就是你和安然了,他知道安然离世的消息了吗?” 安心轻轻摇着头,道:“来这儿之前没敢告诉他,但这事总归是瞒不住的。” “想好怎么告诉他了吗?” 安心再度缓缓摇了摇头。“我现在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话间,安心抑制不住地再度抽泣起来,泪珠就跟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一颗地滚落到脸颊上。不消片刻,外衣的前襟上便已被水渍沁透,晕染了一大片。 自从安心进入屋子后,葛斌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他始终和她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在不打扰到她的情况下,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到安心恸哭不已,他很焦心。安心的每一声哭泣都好像是扎在他心上的针,一针一针地刺痛着他。 68、浦江迷雾(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许众辉醒来时已是转日凌晨一点时分,宿醉后的头昏脑胀令他一时间难以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许众辉掀起盖在身上的军大衣,挣扎着从长椅上坐起,揉了揉双眼,这才抬起头努力在昏暗的灯光下观察周边的事物。 “喲,你醒了?可是真够能睡的。” 许众辉眯缝着眼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镶嵌着巨幅玻璃的接待窗口内,一名身着制服的男子正从座位上站起身。随着“咔嚓”一声响,制服男子拉开一侧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里是派出所?”许众辉借着接待窗口内透出来的光——这是整个案事件受理大厅内唯一的光源——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场所,惊讶地询问道,“我怎么会在派出所?”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制服男子不答反问。 虽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但许众辉记得下午自己干过的事,因为饮用了大量的红酒,这会儿他正感到口渴难耐。 “警察同志,能给我杯水吗?” 制服男子闻言,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而向着大厅的另一侧走去,那里摆放着一台饮水机。制服男子从饮水机下的置物柜里取出一只一次性水杯,从饮水机的出水口接了半杯热水,又兑了点凉水,这才再度向许众辉走去。 “谢谢。”许众辉从制服男子手中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能再给我倒一杯吗?”然而,话到一半,递水杯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我们是不是见过?” “嗯,看来这回的确是清醒了。”制服男子接过水杯,又去给许众辉倒了一杯水,“我叫葛斌,是安心的高中同学,昨天下午我们在安家的别墅外见过。” 许众辉默不作声,只是愣愣地盯着葛斌倒水的背影。 葛斌端着水杯再度回到他身边,用着极为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有句话说得好’借酒浇愁,愁更愁’。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喝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会耽误事。” 许众辉恍若未闻般,只是就着水杯啜饮起来,这回他喝得很慢。半杯水下肚后,他才开口道:“刚才你说我们是昨天下午遇见的,也就是说现在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我到底在这里睡了多久啊?”不等葛斌回答,许众辉开始翻找起自己的衣裤口袋,“我的手机呢?难道落车上了?”一阵翻找未果后,他抬头问葛斌道,“我的车呢?” “车子停在车库里。”葛斌如实回答道。 “车库在哪儿呀?”许众辉说话间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欲向大厅外走去。 “你这样没法开车吧?”葛斌拦住了许众辉。 许众辉哑然失笑道:“也是,那我走回去。这儿离我家应该不远吧?车子暂停在你们这儿,明天我再来取,没关系吧?” 葛斌横跨一步,拦在了许众辉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许众辉不满地说道:“我只是把车停在路边喝酒,并没有酒驾,你没有权利扣押我。至于违章停车……我承认的确是我不对,我愿意接受处罚,你可以给我开罚单……” “不是这事。”葛斌露出了难以启齿的神情。 “还有什么事吗?”许众辉用探寻的眼光扫视着葛斌,“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了。” “你们家出事了。”葛斌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说出事实会变得这么困难。或许因为这是安心家的事,正所谓“关心则乱”吧! “什么?”许众辉仿佛没有听清葛斌的话,又询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葛斌凝眸注视着许众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在你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时候,你家的液化气罐发生泄漏,安然因为吸入了大量的一氧化碳气体,中毒身亡了。” 葛斌说完后,便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以便能充分应对许众辉惊闻噩耗后可能出现的各种过激反应。可是,他默默静候了半天,许众辉却是静如止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如一尊雕塑般纹丝不动地伫立当场,双眼空洞地望着远方,脸部不带任何表情。 “许众辉……”葛斌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一声。 良久,许众辉的眼皮终于眨了一下,随即脸部的线条开始扭曲,伴随着放肆的狂笑声,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这样的反应令葛斌始料未及,他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短短十几秒后许众辉收敛起了狂放的举止。 “也好,至少她这样走不会感到一丝痛苦。”许众辉神色黯淡,嗓音艰涩地说道,“这几个月来她活得十分痛苦。既然这病无法治愈,活着对她而言就是折磨,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方式。”随即,许众辉敛容对着葛斌正色道,“她现在在哪儿?” “已经被殡仪馆接走了。” “是你们帮着联系殡仪馆的吗?” “不是,是安然的父亲亲自联系的。” “安淮生?”许众辉冷笑一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嗯。昨天我看你醉成那样,便直接给安心打了电话。安淮生是和她一起来的。” “总算他还有人性。”许众辉轻蔑地说道。 在安心避重就轻的描述中,葛斌知道他和安淮生关系不睦,但具体两人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关系恶化到了什么程度,他是不明就里的,所以,面对许众辉这句没头没脑的评论,他也不好随意接口,便索性装作未闻,转换话题,道:“天亮后,你记得和安心联系一下。她回去前特意嘱咐的,说是要和你商量安然的后事,让你酒醒后打电话给她。” “真是难为她了。” 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葛斌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就在这时,许众辉已经迈步向门口走去。 “等等。”葛斌再度唤住了许众辉,“你这是要回去吗?” “我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许众辉的反问透着满满的苦涩。 “我觉得你还是找家宾馆暂住一晚吧。”葛斌建议道。 “为什么?”许众辉不解。 “虽然我们关闭了你家液化气罐的阀门,但不知道会不会再度发生泄漏。我觉得你现在回去不太安全,这段时间不如就住外面,回头请专业人员上门检测一下,等确定安全无误了再住回去。” 与葛斌谨慎小心的态度截然相反,许众辉挥着手,满不在乎地说道:“就算液化气罐还有其他泄漏点,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哪怕是满满的一罐气体,这会儿也该漏完了吧?我这人没其他本事,单一条,命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葛斌的肩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车子就在你们派出所的车库里暂停一晚,天亮后我再来取。对了,我到时找谁去取车?” “找我就好了。” “你什么时候下班?” “不加班的话,通常都是五点半下班。” “凌晨?” “不是,下午。” “你不是通宵值班吗?不需要回家补觉的吗?” “交接班后我会到楼上寝室去睡会儿。” “警察可够幸苦的。” “年底事多,没办法。” “行了,我走了。” 目送许众辉离去后,葛斌又窝进了接待窗口后的那张破旧转椅内。原本万籁俱寂的凌晨是人体感觉最困倦的时候,可是经过刚才那一阵折腾后,葛斌已睡意全无。这会儿,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安家的事,安然的骤然离世,安淮生与许众辉间的相互仇视,以及安心泪眼婆娑的楚楚模样。 69、浦江迷雾(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安然的葬礼被安排在了两天后。安然出事后安心一直忙于料理安然的后事,葛斌未再与她联系,他不知道安心这两天过得好不好。一想到那晚她伤心欲绝的样子,葛斌整颗心不由自主地便揪了起来。 这天原是休息日,可是葛斌因为要加班,一上午都待在派出所内,人虽在,可是心明显不在,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最后,他决定还是借着吊唁的机会前去探望一下安心。 “老大,下午我想请一小时假,你看行吗?”葛斌站在黄方圆的办公桌前,战战兢兢地说道。 黄方圆并未询问葛斌请假的事由,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后,问道:“一小时够吗?” “够了,够了。”葛斌一阵欣喜,“老大,你都不问问我请假去干嘛吗?” “你还能去干嘛?”黄方圆像是未卜先知般反问道,也不等葛斌回答,他又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叮嘱道,“葬礼完了早点回来。年底到了所里事情多,别耽误了工作。” “放心,我心里有数。”葛斌爽快地答应着。 “记得替我和莉莎买个花篮以示慰问。莉莎有孕不便前去,但是该传达的心意还是要传达到。” “看不出来,老大您还挺注重礼数的。”葛斌忽然打趣起黄方圆来,紧接着便遭遇了黄方圆瞪视的目光,吓得脖子一缩,溜之大吉了。 向安心问明了安然遗体告别式举行的地点后,葛斌于下午一点前来到了浦江市的市北殡仪馆。他一边注视手机屏上显示的时间,一边快步穿过偌大的停车场,向着追悼大厅的方向走去。途中,他在一溜停放着的车辆间隙看见了许众辉掩隐期间的身影,他的身边还站立着一男一女两人。葛斌一门心思想快点到达追悼会现场,无暇他顾。 离追悼会召开的时间只剩五分钟了,安心一身黑衣黑裤站在追悼大厅的门口,向前来吊唁的人群致意。远远望去,虽然安心双眼红肿,脸色苍白,但精神面貌尚好,葛斌略微松了一口气。他又抬眼观察了一下眼前密密匝匝的人群,大多数人都着正装,一看便知都是些商界精英。除了少数几人和安心较为热络外,大多数人还是和安淮生比较亲近,显然这些都是他生意场上的朋友。 就在此时,安心的目光和葛斌相遇了,随即便快速向他所在的位置走来。 “你工作那么忙还来参加安然的葬礼,真是太谢谢了。”安心的嗓音听上去略带嘶哑。 “何必跟我客套呢?”说话间,葛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个白色的信封,“这是我的,这封是莉莎和他爸爸的。莉莎不太方便过来,我们老大又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所以都委托我代劳了。” 安心接过信封,“谢”字尚未出口,一颗晶莹的泪珠已悄无声息地滴落。“哒”的一声,安心的眼泪在信封纸质的表面上晕出一朵梅花。“哒”的一声,安心的眼泪仿佛也滴落进了葛斌的心底,撞击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葛斌的心紧跟着就是一阵揪痛。他本想伸手拍一拍安心的背加以安慰,可是又觉得如此突兀的举动似乎不妥,举到一半的手便放下了。 “到签到台那里签个到吧!” 安心伸手将泪珠抹去,引着葛斌去到设置在追悼大厅门口的签到处。 “这个放哪儿?” 正当葛斌躬身签名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送来了两个插满白色菊花的硕大花圈。葛斌闻声望去,正是自己刚才进门时预定的花圈,于是赶紧举手示意送来这边。 “花圈放哪儿?”葛斌询问身旁的安心。 安心迅速招来了自己的小助理,低声吩咐花圈摆放的位置。 待小助理引导着殡仪馆的人去摆放花圈后,葛斌再度开口道:“爷爷呢?他还好吗?” “他在大厅里。我们怕他站不动,给他准备了一辆轮椅,让他坐着休息。”安心侧身向大厅张望了一下,“安然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我觉得他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上次你来我家也看到了,我爷爷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尤其喜欢和年轻人聊天,他总是很自来熟地就能和人攀谈上。可是,这两天他都没怎么说过话,一直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角落里发呆。” 说话间,就听追悼大厅里传来工作人员召唤的声音,追悼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人群开始向大厅中央聚集。 葛斌来不及去问候安家的其他人,只得等追悼会结束后再上前致意了。他随着人流走进了追悼大厅。甫一踏入大厅,庄严肃穆的氛围便扑面而来。葛斌细细看去,这个大厅的面积是一般大厅的两倍大。原本在门口挤挤挨挨的人群,在进入大厅的那一刻忽然变得稀疏起来。葛斌目测这里起码能站下一两百人。大厅的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圈、花篮以及挽联。葛斌发现自己送来的两个花圈居然被摆放在最靠前的位置,而那些客户、合作商送来的则排在他们的后面。显然,他们是享受到了家人级别的待遇,足见安心对自己和莉莎的重视程度。 安心自从进入大厅后,便立马走到安达飞的身边,推着他向大厅的正中央走去。此刻,她正手扶轮椅,站在安达飞的身后。他们的左手边是安淮生,右手边是许众辉。四人静默着,一起迎接着安然的到来。葛斌又转着头打量了一圈身边的人群,发现先前和葛斌一起出现在停车场里的一男一女,此刻正站在他斜后方五步开外的位置。男的一脸冷漠地瞪着地面出神,看不出悲喜;女的则紧咬着嘴唇,神色复杂地直视着前方。 四周哀乐大作,安然的追悼会正式开始。这场追悼会办得简短而气派,一如安家众人给人的印象一般,干净利落、简单大方。 安达飞执意要送安然走完最后一段路程,安家人只得全部跟去了火花间。葛斌为了跟安家人做个郑重的道别,便一直等候在追悼大厅的门外。他与前来吊唁的众人都不熟,也没个可以交流的人,便独自站在角落里摆弄起了手机。 葛斌一边翻看着工作群里的消息,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不一会儿,安淮生的私人秘书带着两名手下出现在人堆里,他们一边给众人分发回礼,一边组织人流有序疏散。直到此时,葛斌才注意到,之前他留意过的那一对男女不知何时已在人群中消失了踪影。他前后左右,四下打量了一圈,却没有丝毫的发现,可见这两人必定是遗体告别仪式一结束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70、浦江迷雾(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正当葛斌犹豫着要不要随人群一起离开时,安心的助理抱着两大包回礼向他飞奔而来。 “葛警官,把你一人丢在这里实在是怠慢了。” 小助理在葛斌面前站定,一边用手梳理着自己跑乱了的前刘海,一边呼哧带喘地表达着歉意。 “没关系,安心他们是不是快出来了?” 葛斌根据周边形势的变化,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嗯。”小助理点头表示肯定,随即递上了怀里抱着的两份回礼,“这是给你的,安心姐特意嘱咐我,务必亲自把回礼送到你的手上,并让我替她郑重地向你表达谢意,还让我问你有没有开车来?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去宴会厅?” 葛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回答道:“我是开车来的,但我今天在所里加班,只临时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来参加安然的葬礼,两点半前我还得赶回到所里。” “哦。”小助理瘪了瘪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安心姐还想着留你吃饭呐!她担心你不知道用餐的地点,叮嘱我一定要陪着你去。看来你是不会留下来吃饭了。” 葛斌似乎听出了小助理话里的弦外音,便问道:“安心他们不和大家一起去用餐吗?” “他们要等到安然姐的遗体火化之后再自己开车过去。”小助理似乎知道葛斌接下来要询问什么,索性一五一十交代个清楚,“前来吊唁的宾客,大都是自己开车来的,安总的秘书已经告知了他们用餐的地点和时间,他们只要按时到达便可。至于那些没有开车来的,安总也已经安排了一辆大巴士负责接送这些人。”说到这儿,小助理停顿了一下,皱着鼻头,神秘兮兮地道,“而你就专门由我负责照顾,无论什么需求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尽力照办,这是安心姐交办给我的任务,要是完成不好,不仅明年涨工资的希望要破灭,恐怕我还要过上好几个月喝’西北风’的日子。” 葛斌看着小助理一脸苦哈哈的表情,想到那日安心提到过她的助理撞坏了车辆的事情,想必眼前这位就是撞车的始作俑者了,心下不免觉得好笑。 “回礼我收下了,饭就不吃了。只是我想当面和安心的爷爷还有她大伯道个别,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小助理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转动着眼珠,思忖着该如何回答。 “不方便就算了,改天我再正式登门拜访好了。” 小助理听葛斌如此这般一说,立即如释重负般轻吁一口气。 “我送您到停车场吧!” “没几步路,不必送了。” “那好,请您走好。” 小助理说话间就是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把葛斌唬了一跳。在这样的场合里,被人鞠躬,还被说“走好”,葛斌心里顿时毛毛的。他不明白安心这么细致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会聘了一位性格如此独特的助理。说好听点叫活波,说难听点叫不稳重,更严重的话得管这叫缺心眼、少根筋。 因为想着心事,葛斌信马由缰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迷了路,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去往停车场的路,葛斌不得不停下脚步,仔细辨认方向。此时的他,正站在一幢灰色建筑物的外道上。在他的印象中,来时并未路过这样的大楼。于是,葛斌随机询问了一位路人。那人大手一挥,指向远处道:“你走反了,这里是遗体火化的地方,停车场在那里,看见了吗?追悼厅大楼的背面就是。你顺着这条小道走会近一些。” 葛斌谢过路人,按照他的指引向着正确的方向走去。小道其实是通往一处花圃的鹅卵小径,花圃面积不大,建有一座小亭子,因为地处偏僻,外人罕至,显得格外幽静。葛斌迈步在鹅卵小径上走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不想,耳边隐隐传来两个男人的争执声。 “是你害死了她。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不是我,你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她偿命。” “你想让谁偿命?你个刽子手。” 两人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由相互争执变为了歇斯底里的谩骂。葛斌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发现站在亭子中央怒目而视的两位当事人自己竟都认识,正是安淮生和许众辉。 争吵间,安淮生猛得向前一蹿,顺势挥出一拳直逼许众辉面门而去。突如其来的一拳,力大势沉,令许众辉有些措手不及,急退一步之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正是这一摔,让他因祸得福,正巧躲过了安淮生的拳头。一击不中的安淮生恼羞成怒,见许众辉倒地,一个虎跃便扑了上去。 这一幕恰巧被葛斌撞见,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来到安淮生的背后,躬身抱住他的腰,试图将他拖离开去。然而,安淮生人高马大,蛮牛般健壮,在身高上与他差了一个头的葛斌显然拖不动。 安淮生先前的注意力都在身前的许众辉身上,完全没料到会被人从背后突袭。经过瞬间的愣怔后,他迅速作出反应。只见他停止攻击许众辉的动作,转而将双手抓向腰间,一把扣住了葛斌的右手腕,身子顺势一扭,双手再用力一掰,来了一招反擒拿,将葛斌摁在了地上。 安淮生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竟能展现出如此敏捷的身手和迅捷的反应,实在是出乎葛斌的意料。他的大脑还沉浸在偷袭得手后的下一步行动计划中时,身躯已被人压制住。 不管是葛斌成功制止了安淮生,还是他被安淮生制服,总之他的目的——让许众辉免受安淮生的攻击——算是达到了。他也顾不上自身的狼狈,眼看着自己千辛万苦创造出来的间隙就要被白白浪费了,赶紧冲着许众辉大声吼道:“还不快走,等着继续挨打吗?” 许众辉反应神速,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伴随着安淮生“小子别跑”的咆哮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远了。 见许众辉动若脱兔,想必是没有大碍了,葛斌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安淮生也眼睁睁地看着许众辉跑远,简直是怒火中烧。他一扯葛斌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拎了起来,怒目圆睁地逼视着他,将满腔的怒火全发泄到他身上。 “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普普通通一句话,可葛斌听完犹如被毒蜂蜇了一般,胸口隐隐作痛。他仰面迎视安淮生,呛声道:“不管是家务事还是公务事,使用暴力只会使局势恶化,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你女儿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殴打她的丈夫,难道你就真的那么不在乎她吗?” “你胡说什么?”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刺激到了安淮生,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不管安心和那个混蛋在你面前说过什么,你最好给我记住,这是我们安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撂下这句狠话后,安淮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葛斌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呆立良久。他清楚安淮生在安心心中的分量,本来还想着多亲近他一些,处好彼此间的关系,不想竟被自己多管闲事的一番行为给搞砸了。他有些懊恼自己的轻率鲁莽。然而,转念一想,刚才那种情况下,他要是不出手阻拦,许众辉的小身板是绝对扛不住安淮生三记铁拳的。一边是安心的大伯,一边是安心的姐夫,都是安家人,得罪谁都不好,真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啊!想和安家的每一个人处好关系怎么就这么难呢?唉……葛斌仰天长叹,就此结束了此行。 71、浦江迷雾(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晚间五点半,这个时间节点搁在工作日的话,正是民警们下班的点。但因为这天是周末,市北派出所内除了值班人员和三班倒的巡逻队员外,就只剩下加班的葛斌等人。因此,这会儿的案事件受理大厅内显得格外的安静。 但这份宁静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被打破了。 来人神色凝重,目光闪烁,说是要报案。接待窗口的民警正打算询问其报案事由时,完成了加班任务的林宣,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林宣一身便装,斜背休闲包,面无表情地从接待窗口边的电控门内走出,径直来到许众辉的面前,“这是又喝断片后落了什么东西上这儿失物招领来了?” “请问你是哪位?我们认识吗?”来人不太客气地反问。 “哦,对了,你不认识我。”林宣一拍脑门,恍然道,“那天你喝得失去了意识,根本就不记得是谁从巡逻民警手中接收下了你,是谁扛着你沉重的身躯扶你躺下,又是谁怕你着凉给你盖上了一件军大衣……” 林宣一连串的奚落终于换来了回报,来人立即堆起笑容,迎上前去,牢牢握住他的双手并用力摇撼了两下,口中说道:“哎呀呀,惭愧、惭愧,那日荒唐,给您添麻烦了。” “好说,好说。”林宣谦辞着,末了又加了一句,“酒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少喝点。” “哎!好的,一定牢记。”来人一叠声地称是。 来人见林宣打算离开,又一把拉住他,问道:“那个,葛警官今天在所吗?” “在,他和我一起加班来着。你找他?” 许众辉犹豫了一秒后,坚定地回答道:“我正好有事想找他。” 接待窗口的民警接口道:“你刚才不是说来报案的吗?怎么又改找人了?这案你是报还是不报啦?” 许众辉回答道:“等我和葛警官聊过之后再说吧!” “什么事还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林宣打趣道。 许众辉笑而不语。 “许众辉?”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最先开口的是林宣:“是来找你的,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林宣是对着葛斌说的,但回应他的却是许众辉。 “您慢走。” 葛斌冲着林宣挥了挥手,接着便来到许众辉面前,寒暄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呀,这么快又见面了。”许众辉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葛斌的话。 “下午被打……你没事吧?” “那时候幸亏你在,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呐!”许众辉似乎有意避开葛斌的目光,不敢与其对视。 葛斌扬眉问道:“你就为这个来的?” 许众辉顾左右而言他:“下班后有空吗?我想找个地方和你坐下来聊聊。” 许众辉反常的举动引起了葛斌的注意,他猜测可能是他当众揭了许众辉的伤疤,令他有些难堪所致。作为一种心理补偿,虽不知许众辉邀他谈心究竟是何用意,但葛斌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另一方面,他也有着一番自己的考量。下午,他刚把安淮生给得罪了,现在许众辉主动上门相邀,这可是搞好两人关系的关键节点,自己不能不识抬举。要是这会儿谢绝了许众辉的好意,将来要再想找补回来怕是不易。 许众辉提议去一家备有简餐的酒吧,两人坐下来边吃晚饭,边喝酒聊天。葛斌起先有些犹豫,担心他又像上次那样把自己罐成一滩烂泥,可再一瞧他那心事重重似要借酒倾诉的模样,便欣然应允了。 许众辉是从家里步行到市北派出所的,并没有开车来,于是由他指路,葛斌开车,两人来到了附近一条颇为小资的马路——学子路。 这条马路本没什么稀奇,长不足千米、宽不足十米,是一条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巷,只因其紧挨着一所全国知名的高等学府,小巷内又开设了一些新奇有趣的小店,时常有学子光顾这里,因此在十年前的一次市政改造规划中被赋予了这么个名字。也是在那一年里,小巷经过一番修整后改头换面,拓宽了路基,新铺了沥青,就连两边的小店都修葺一新,俨然成了市北区的新晋地标。沿路走来,一溜的酒吧、餐厅、咖啡店、甜品屋,清新小资有之,时髦雅致有之,但更多的是喧嚣热闹、人声鼎沸。尤其是到了全球性足球赛事举办的年份,这里每晚都会化身成为超大型的球迷联欢会场。每家每户会在户外搭建餐饮区,搬出巨大的投影幕,一场接一场地转播赛事,从傍晚到临晨,从日暮到日出。球迷们坐在露天街道上,面前摆着啤酒、烤串、小龙虾,开怀畅饮、尽情撒欢。 许众辉带着葛斌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名为“天使”的酒吧门前。这里白天是咖啡厅,提供糕点咖啡和饮料;夜晚则变身为酒吧,提供酒水西餐和小食。即便天气寒冷,但许众辉依旧选择了户外的用餐区。这里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无他人,比店内要清净许多,显然这是许众辉所想要的谈话氛围。 许众辉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一见到他出现,便立刻满脸堆笑地迎候上来。 “请里面坐吧!外面太冷,暂不开放。” “没事,我要和朋友谈些事,里面太吵不方便。”许众辉冰冷的语气里透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服务员听罢只得去扭开了户外用餐区的照明灯,并迅速从店内取来两份菜单。 “今天有新鲜的海胆和鹅肝,要不要试试?”服务员似乎很清楚许众辉的口味,热情洋溢地介绍着。 “不了,今天简单点就行。”许众辉挑了一处临窗的座位坐下,这样可以凭借室内的灯光让自己的视线更清晰些,同时还能抵挡些寒气。他并没有翻看菜单,而是直接点单,“给我一份意式千层面,外加一份菌菇汤,你要点什么?” 葛斌一页页地翻着菜单,有些选择困难,听到许众辉的询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们家的西西里肉酱饭和土豆色拉做得不错,你可以尝试一下。”许众辉推荐道。 葛斌合上菜单,朗声道:“那就听你的,来一份土豆色拉配西西里肉酱饭。” “酒水饮料要什么?”服务员问道。 “先给我来一杯黑啤。”许众辉率先开口回答,然后拿眼打量着葛斌。 “我开车,不能喝酒……” “不用担心,可以叫代驾。” “算了,我酒量不好不太能喝。再说,万一你像上次那样把自己灌醉了,我得负责把你送回家,还是保持着清醒比较好。”葛斌谢绝了许众辉的提议,转头对服务员道,“给我来杯伯爵红茶吧!” “好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带着菜单离开了。 自服务员离开后,许众辉便没再说过话。他目视着马路对面的街景,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仿佛神游天外般魂不守舍;又好似沉浸在自我的神识中不可自拔。 相对无言的氛围令葛斌有些局促,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端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中的柠檬水,仿佛唯有如此才显得自己应对僵局时十分的游刃有余。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之后,许众辉又给自己点了一扎黑啤,给他和葛斌点了炸薯条和烤鸡翅。葛斌则是给自己换上了一杯香草拿铁。 直到所有的餐饮再次上齐,许众辉这才缓缓开口道:“谢谢你下午出手相助。” 一句话后便没了下文,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许众辉一个劲儿地喝闷酒,葛斌生怕他又要喝得酩酊大醉,神经始终高度紧绷着。 沉默良久后,许众辉带着微醺又开口了:“安心有没有对你说起过家里的事?或者说她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到过我?” 没头没脑的话令葛斌不明就里,索性也就没有接口。 72、浦江迷雾(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我看的出来,你喜欢安心,是吗?那天在安家别墅外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和安心面对面站在一起,当时我就从你看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你知道吗?我的父亲和安心的父亲十几岁时就相识了,他们的友谊是在高中时代建立起来的,前后维持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所以,我和安心自小便相识。她是个好姑娘,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去爱护疼惜……” 葛斌有些抵触别人胡乱打听自己的隐私,以及随意猜测自己的心思,因此,口气生硬地打断了许众辉的话:“你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想说什么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聊聊家常不可以吗?”许众辉显然又喝多了,口齿不清地说着,“一回生二回熟,我们都见过三回了,说不定日后会常见,也许还能成为一家人呐!” 一句话戳中了葛斌的软肋,一股燥热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许众辉双眼通红,眼球内布满了血丝,他直勾勾地盯着葛斌:“安心私下里应该对你说过安家的事吧?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信任你,不会对你隐瞒家事的。” “我只是个外人……”葛斌想到下午安淮生对他说的话,口气里带着些许酸涩。 许众辉摇晃着手臂,醉态毕现:“安心可没拿你当外人。我看得出来,她很在意你。她在你面前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在和外人相处。你是没见过她面对真正的外人时所表现出来的克制和冷漠,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就跟她那个大伯似的……难道这就是安家人骨子里的特性吗?”许众辉醉眼朦胧地望着葛斌,“呵呵呵”地痴笑着,“可她对你不一样,你对她也不一样,你们两个根本就是相互倾慕的,对不对?我知道,我知道……” 葛斌心底深处升腾起一阵腻烦来。他不喜欢许众辉看他的眼神,好比他是个透明人,一眼便能看穿。他不喜欢许众辉说话的语气,仿佛他在被人操控左右,受到了胁迫一般。葛斌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躯。 许众辉似乎并未察觉出葛斌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不管安心有没有对你提过家里的事,经过这几次的接触,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和她的大伯关系不是很好。不,岂止是不好,简直可以说是恶劣,他恨我恨得入骨,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了去……” “没有那么严重,他只是爱女心切而已……”沉默许久的葛斌冷冷地说道。 “爱女心切?”许众辉喉头发出一声怪响,随即狞笑起来,“哈哈哈……他,安淮生,会爱女心切?”狰狞的笑容扭曲了他的面部,一直持续了几分钟,直到他笑累了,这才收敛起笑容,继续说道,“不,你错了,他并不爱他的女儿。他要是真的爱安然,就不会在她刚失去母爱又急需父爱的时候抛下她;他要是真的爱安然,就不会执意反对我们的婚事,触发安然的疾病;他要是真的爱安然……”此刻,许众辉的脸上没有了一丝笑容,愤怒扭曲了他的五官,在隐隐绰绰的光线里,显得苍白而可怖,“不,他才不会爱任何人,他爱的只有他自己而已,他是个自私自利的贪婪小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葛斌清楚许众辉和安家的羁绊及纠葛由来已久,他和安淮生之间的心结也早已深种。如今安然亡故,双方都将责任归咎于对方,恐怕这两人的关系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于是,他只是听任许众辉一个劲儿地发着牢骚,并未多加劝慰。 “他恨我,我也恨他,我们都视对方为眼中钉,想除之而后快。但我还是低估了他的狠辣,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了。都说’虎毒不食子’,而他为了除掉我居然不惜牺牲掉亲生女儿,哈哈哈……”许众辉再度狂笑起来,身子前仰后合,一只手高举在空中不断晃动,同时比着个“赞”的手势,“好好好,太好了,真是个狠角色。安淮生,我佩服你!为了除掉眼中钉,你居然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你这个杀人狂魔。” 在葛斌看来,许众辉的言行已经不能用醉态来形容了,简直就是癫狂。或许,此刻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葛斌抬手示意门口的服务员结账,然后离座起身,来到了许众辉的身边,架起他的胳膊,一边拽着一边说道:“走吧,我们回去了,我送你。” 许众辉用力挥开葛斌的手,叫嚣道:“我不走,我还没有喝够呐!”随即,他又一把抱住了葛斌的胳膊,“你也不能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跟你说呐!” 葛斌生性豁达,最不善应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看着许众辉在他面前借酒撒泼,他感到有些棘手,正想着是不是要打电话搬救兵时,许众辉的一番话,彻底震惊了他。 “液化气罐泄漏不是事故,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而凶手其实想杀的不是安然而是我。只是,那天我碰巧喝醉了没有回家,安然成了我的替死鬼。” 葛斌怀疑许众辉是不是已经神智不清,便低头去看他。他在许众辉的身上不但未见任何失常的表现,就连之前醉酒的疯癫状都已荡然无存。此刻,他端坐在座椅上,双颊绯红,双目放光,神情自若,和一分钟前简直判若两人。葛斌从他怀中抽离出自己的手臂,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再度坐了下来。 这时,服务员送来的账单,葛斌本欲伸手去接,却被许众辉捷足先登。 “我把你叫出来吃饭,怎么能让你买单呢?”说话间,他取过小票,扫了一眼上面的金额,不待细看,便掏出手机付了款。 待服务员离去后,葛斌立马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喝得也不少了,我们该回去了。” “再坐坐吧!我今天把你叫出来是有正事的。”许众辉示意葛斌稍安勿躁,“我们连正题都还没谈,怎么能就这么回去了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葛斌露出些许的烦躁神色。 “我是想在正式报案前先征求一下你的专业意见。” “征求我的专业意见?”葛斌困惑了,“你想报案?报什么案?” “刚才我说了,安然的死不是意外,这是一起蓄意的谋杀行为。” 葛斌别过头,看向马路对面,冷冷地问道:“空口无凭,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我当然有证据,否则我不会来找你的。” 许众辉的回答铿锵有力,葛斌转回了头,讶异地瞪着他:“你真的有证据?是什么?” “那天你告诉我安然一氧化碳中毒身亡,并让我酒醒后和安心联系,我照做了。天亮后,我给安心打了电话,又详细询问了一遍事发时的状况。她告诉我,因为连接液化气罐和灶台的那根橡胶软管老化,液化气罐在使用后又没有关闭阀门,导致里面的液化气泄漏出来,昏睡中的安然吸入过量一氧化碳后中毒身亡了。” “没错,事发时的状况就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许众辉掷地有声地反驳道,“要说是液化气罐的阀门坏了漏气,或者是其他地方漏气都有可能,但要说是橡胶软管老化漏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葛斌没有出声,耐心地等待着许众辉娓娓道出那个惊人的真相。 73、浦江迷雾(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出事前两天,我刚更换过那段软管,那段软管是全新的,它怎么可能老化漏气呢?” 葛斌再也坐不住了,他身子前倾,沉着脸问道:“你确定?” “十分确定。这段软管是我网购的,也是我亲手更换的。”许众辉回答得铿锵有力,“你也知道,我们住的地方是一片私房区,没有接通天然气管道,家家户户都只能使用液化气罐。长久以来,我一直觉得使用液化气罐存在着一定的隐忧。所以,我时时小心,处处防范,定期检查和更换一些零部件,确保不会出现漏气的险况。就在上周,我意识到软管的使用时间有些长了,便买了一段加以更换。我就想问问,才更换上去的新软管怎么可能两天内就老化漏气呢?” “可是现场勘查明明……” 葛斌没有再继续辩白下去。现场勘查是消防队和刑科所的人员做的,他们没有参与,也就无法判断许众辉的说辞是否属实。但葛斌信任这些人的专业素养,他心里清楚专业人员不会撒谎欺瞒。那么,这事的确有些蹊跷了。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葛斌试探着说道,“也许你的确是从网上买了一段软管回来,但你还没来得及更换上去。就我这几次与你接触的情形来看,我严重怀疑你在酗酒。你也知道,人在酒后会产生一些幻觉,将酒精麻醉下的虚幻当成了现实,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 “我没有酗酒的恶习。”许众辉突然疾言厉色地抗辩道,“最近我是有点依赖酒精,但我还是很有自制力的,我知道我的度在哪儿。上次被你们逮到仅仅是一次偶然。请不要将偶然为之的事说成是我的常态。” 葛斌沉默不语了。他和许众辉仅有数面之缘,对他并不了解,的确很难断定他目前的状态到底如何。就那晚的状况而言,许众辉的酒量很浅,只是喝了半瓶红酒,只是短短的二十分钟,他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再看今晚的表现,两扎啤酒,度数不算高,但他刚才显然也是喝大了。可这会儿,他又仿佛找回了理智一般泰然自若,可见他的自制力的确惊人。 “首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的确是更换了新的软管。其次,就算我没有更换那段软管,我在这里也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发生泄漏的那段老化软管并非我们家原先使用的那段。我们家的液化气罐软管被人偷梁换柱了。”许众辉一个接一个地不断抛出重磅’炸弹’,“为了证明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原本打算把用剩下的新软管和那段老化的旧软管作为证据拿给你看,两下有了比较才更有说服力。没想到,今天葬礼结束后,我回到家中去取那段旧软管时,居然发现它不见了。有人趁我不在家时,偷偷溜进去偷走了那段旧软管。” 许众辉的话一句比一句不可思议,但葛斌显然并没有被他的言语所左右,他的头脑十分冷静,并且正在依靠清晰的思维分辨着这些言语的真实性。 “这两天你家进出的外人一定不少,会不会有人误将橡胶软管当作垃圾给处理了呢?” 依照葛斌的想法,一般有丧事的人家除了在殡仪馆举办追悼会外,还会在家中为去世的亲人设置灵堂用以祭奠。像安家这样的生意人家,平日往来接触的人应是极多的——这点在殡仪馆里已经得到了验证——那么会去家中吊唁的人必定也不少,势必就会形成人多手杂的局面。安家人口不多,不是老的就是少的,唯一的顶梁柱安淮生还要忙着照顾生意上的朋友,想让这几个人照看好葬礼期间的所有环节,做到面面俱到显然不可能,请人帮忙是必不可少的——这点在殡仪馆里也已经得到了验证——那么,会不会是那些前来相帮的人在设置灵堂、整理遗物的过程中,将那段老化的橡胶软管当作垃圾给随手扔了呢? “这两天我们家并没有外人进出过。” “什么?一个外人都没有吗?”葛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难以置信道,“不会吧?今天下午我可是看到不少人前去参加了安然的葬礼,难道这些人中就没有一个去家中吊唁的吗?” 被葛斌这么一追问,许众辉似乎是反应过来了,然而他的脸色也在这一刻愈发阴沉了。 “去家中吊唁的人当然不少,只是这些人去的不是我家而是安家别墅。” “为什么?” “安淮生将安然的灵堂设在了安家别墅。”许众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勉强挤出的这一句话。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不忍将她遗弃在外的。”葛斌唏嘘地感慨道。 “哈”一记响亮的嗤笑声划破天际,随即响起的是许众辉冰冷的言语。 “你当真这么想?太天真了吧!安淮生之所以将安然的灵堂设在安家别墅,不过是在顾及他自己的脸面而已。安然和他闹翻离家出走的事虽然在你我间不是什么秘密,但在他的朋友圈中或是生意场上并无几人知晓。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不会允许任何妨碍他赚大钱的污点存在。” “你难道没有提出反对吗?” “反对?我当然反对!可谁会理会我的反对呢?既然没人理会,我的反对又有什么用呢?”许众辉苦笑了一下,“我在他的眼里连条臭虫都算不上。今天下午你不是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对待我的吗?他那么强势的一个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在乎我的感受呢?” “也就是说,这两天里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进出过你们家,是吗?”见许众辉沉默不语,他又追问道,“你有没有检查过家中的门窗?有没有发现被人破坏的痕迹?” 又是一抹苦涩的笑容浮现在许众辉的嘴角边,他轻微摇晃了一下头,说道:“我家那扇大门还需要人来破坏吗?” 一句话说得葛斌有些赧然。虽然破门是形势所迫,虽然这门并非他所破,但一想到那扇已明显显露出扭曲状的门框,葛斌还是觉得有些歉然:“你没把门给换了吗?” “哪有空顾得上换门呢?再说,家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让人偷的,且先这样吧!过几天我再抽空换扇门。”说罢,许众辉又轻扯了一下嘴角,只是这一次除了苦涩外,更带着一份森冷的意味。 “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有你家的钥匙?”葛斌不愿去探究那些笑容的深意,只当未见,继续追问道,“我记得安心说过,你们给安然请了一位保姆,出事后那位保姆有没有去过你家?” “没有。”许众辉断然否定道,只是语气显得有气无力,“昨天我已经打电话通知她,从今往后不用再来我家。她的工资是结算到月底的,昨天我也已经转账给她,我们算是两清了。” “这两天她没有去你家帮着整理安然的遗物?” “没有,所有的物品都是我一个人整理的,就连安心想来帮忙都被我阻止了。” “为什么?” “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就当是我在赎罪吧!身前,我没能好好照顾她;身后,就尽量为她多做些事情。死了的人或许未必能感受到,但活着的人心里会好受些。” 74、浦江迷雾(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许众辉的神情凄婉哀凉,葛斌被触动了,心下不忍之余便没再继续追问。 葛斌没问,但许众辉却并未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道:“我家的钥匙除了保姆外,还给了安心一把。” “安心也有?”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葛斌意料。 “嗯,安然病了之后,安心时常来探望她。半年前安然的病突然加重,而原先安家请的那位保姆也突遭变故,我便临时找了一位保姆暂代,安心没有那位保姆的联系方式,来之前无法事先联系,我不可能时时在家,安然又行动不便,于是我便给了她一把钥匙,方便她随时前来探望。” 葛斌听完他的叙述后,紧锁双眉,一连串的问号在脑中打转。既然安心有安然家的钥匙,那天为何不直接上门去探望呢?既然安心那么放心不下安然,在打不通电话的情况下,为何不亲自上门去确认一下呢? 疑云初起,尚未成团,便被许众辉接下来的一番话给打散了。 “不过,昨天安心告诉我,她的那把钥匙不见了。当时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现在我总算可以确定了,安心手里的那把钥匙并没有丢,而是被安淮生拿走了。”许众辉见葛斌似要开口反驳,赶紧竖起一只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你有疑虑,听我说完就是了。安心因为时常要飞去国外出差,钥匙带在身边容易遗失,于是她每次出差前都会将钥匙存放在安家别墅的某个抽屉内。安淮生想必也是知道她的这个习惯,便趁她不在家时取走了钥匙,预谋置我于死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葛斌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仇恨的力量,它可以使一个人精神错乱、歇斯底里,“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的岳父,你们就算有再大的恩怨,空口无凭地……” “岳父?”不待葛斌将话说完,许众辉便出言打断道,“他也配称为我的’岳父’?” 许众辉似十分鄙夷“岳父”这两字后,听到后竟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葛斌不为所动,神情严峻地说道:“我知道你在影射什么,但是就我对你们之间关系的了解,你们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都指责对方害死了安然,可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场意外,而你们两人都对这场意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见许众辉沉默不语,葛斌接着义正严辞道,“你说你家里液化气罐的橡胶软管被人偷梁换柱,那我问你,你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软管被调包的事?你又为什么不在发现软管被调包后第一时间来所报案呢?现在离安然意外身亡已过去两天时间,你才跑来说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预谋要害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这两天因为安然的突然离世整个人神思有些恍惚,其实我在安心描述安然意外身亡现场的情形时,就隐约觉察出不对劲,直到今天我发现那段导致液化气罐泄漏的橡胶软管不翼而飞后,我才意识出了什么事。”相比葛斌的慷慨激昂,许众辉的表现要冷静许多,说话的语调波澜不惊,除了偶尔带有一抹淡淡的忧伤外,再无其他感情色彩。 “你都说你这几天神思恍惚了,而你又拿不出证据来佐证你的说辞,空口无凭的事是不会被警方采信的。我们查案都是要讲究证据的,不是凭一人的臆测去断案。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原先使用的那段旧软管和意外发生时使用的那段旧软管并非同一段,而你在事发前两天的的确确更换过一段新的软管上去,否则你今天的这番说辞根本就不会被警方采信。” 正在葛斌义愤填膺之际,许众辉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许众辉瞄了一眼手机,伸手摁了一下电源开关,手机便不再震动了。随即,他将手机屏幕朝下,反扣在了桌面上。 “葛警官为何如此激动?”许众辉再度变色,冰冷的嗓音里带着彻骨的寒凉,“我们家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而我心中存有疑虑,想找你们警察帮着释疑,这好像并没有做错吧?” 葛斌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任何侦办案件的手段,要是我能亲自破案又何必劳动你们警方呢?”许众辉转动着桌上已经喝干了的酒杯,不疾不徐地说着,“我报案,你们查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搜集证据难道不是你们警察的职责所在吗?若证据链是完备的,我早就直接拿着证据去告他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疑虑?又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同你商议呢?” 一连串的诘问令葛斌无从反驳。道理上来说,许众辉并没有说错。 “而且据我所知,只要我去派出所报案,不管我有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们都是必须要接报的,对吧?” 望着许众辉一脸笃定的神情,葛斌终于忍不住出声辩驳:“按规定,凡是来所报案的我们一律都要接报,但是够不够得上立案便又是一说了。” “但至少你们也要去查证一番之后,才能决定是否立案,不是吗?”许众辉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你们去查,便会知道我今天所说是否属实了。”说罢,他貌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葛斌,语带轻佻地继续道,“不妨再告诉你一点,我在购买软管前,因担心买错,特意拍下了原先正在使用的那段软管,然后才在网上比照着样式和尺寸下单的,我手里有那时候的照片。现在手机都很智能,不但能显示出拍照的时间,还可以清楚地标识出拍照的地点。这个总做不了假吧?” 葛斌不置可否。 “我还知道,你们出警时一般都会携带取证仪,遇到煤气中毒这样的意外警情,你们一般都会拍照取证,你只要将我手机中的照片拿回去和你们采集的照片两相对照一下,不就能判断出这两段软管到底是不是一致的来吗?” 葛斌深知许众辉所言皆属实。当日,他因不是在出警,故身边未携带取证仪,也没有仔细去核实过事故现场的状况,但后来赶到的刑科所的技术人员是携带了相关设备的,他们也的确进行了现场取证,只要将那些照片取来比对即可。然而,即便如此,也并非就如许众辉所言便可将此当作证据固定下来,就此立案。严格来说,所有的实物证据都已荡然无存,而照片拍摄的时间有先后,前后两段软管很有可能是在这段时间差内被调了包。至于是否就此便能认定调包之人是安淮生更是不好说,这还要再去追查这几日他的行动轨迹,以及他有无明确的作案动机等等。总之,若真要立案还需经历一段复杂漫长的调查过程。但这些,葛斌不愿多费唇舌向许众辉做解释。既然他认定安淮生有杀他的念头,此刻他又处于神智混沌难辨是非的状态,多说无益。 “既然你认定了是安淮生想害你,我再劝你也是劝不动的,那你明天就去派出所报案吧,到时候我们会去查证,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葛斌一边说着,一边再度起身,“该聊的也都聊了,该说的也都说了,现在我送你回去吧。” 许众辉摇着手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我想再坐一会儿。” 葛斌闻言蹙眉道:“你不会还要喝酒吧?酒大伤身,别喝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许众辉坚持道:“我就是想再坐坐,现在回去对着一间潮湿冰冷的空屋子,也是无趣,不妨再多逗留一会儿。” 听他说得凄凉,葛斌心生怜悯,便也不再催促。 75、浦江迷雾(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正当葛斌在走与不走间举棋不定时,许众辉的声音再度响起:“葛警官,你看这些彩灯多漂亮,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你有什么打算吗?会不会约安心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 许众辉问得直白,可葛斌却无法坦然直面,只得含糊其辞道:“圣诞节是西方宗教节日,我向来只过中国传统佳节。” “东方的节日还是西方的节日并不重要,不过就是个由头而已,可以给情侣们一个约会的借口,省却了他们劳心费神找借口约会的功夫,这不是很好吗?” “明天我要备勤……”葛斌再度开口解释。 然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必要做这个解释的。方一开口,话只说了一半便住口了。 “你这样追女孩可不行啊!”许众辉虽言语轻浮,但脸上的神情却很端正,看不出任何轻蔑的神态来,“算了,姻缘天注定,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这也是我劝不了你的。我们就各自按照各自的想法,做各自的事吧!”说罢,便朝着葛斌连连挥手。 葛斌也不再多言,拾起自己的随身物品,果断地转身离去。 看着葛斌扬长而去的背影,许众辉重新拿起桌上的手机,滑去屏保,轻点未接来电,回拨了过去。 待机铃声甫一响起,电话便接通了,显然对方一直守着手机,等待着许众辉的回电。 “安心啊,打电话给我有事吗?”许众辉语调柔和地询问道,与之前和葛斌对话时的口气截然不同。 “你现在在哪儿呢?”安心言语间透着隐隐的担忧,“追悼会结束后你便不知去向,晚宴也没出席,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你到底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是在家附近瞎转悠了一阵。” “又喝酒去了?”安心似有不满。 “没有。”许众辉矢口否认,语气却是极为轻缓的,“就是找个地方吃了个晚饭,然后略坐了坐。周围环境有些嘈杂,我手机又调成了震动,所以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真的?”安心似乎并未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真的。”许众辉信誓旦旦道,“不信,你可以亲自过来验证嘛!” 安心没有接话,对话就此陷入了一瞬间的停滞。 “要不你过来陪我喝酒吧!我的确是想找人喝两杯。”许众辉提出邀约,口气里竟含着些撒娇的意味。 “我现在不方便出来。”安心立即否决了许众辉的提议,但又觉得这样回答有些不近人情,遂又说道,“喝酒伤身,你还是少喝点,早些回去休息吧!” 许众辉倏然抿唇一笑,低喃道:“说的话居然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安心在电话另一头询问道。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你有什么安排吗?”许众辉回避掉了安心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顿饭?我们好像很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安心略显为难,支吾着说道:“我向来不过西方节日的,再说最近工作室比较忙,我可能抽不出时间。” “连借口和理由都一样。”许众辉嗤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众辉,我知道安然走了,你心里不太好受……” “其实还好……” “如果你想找人聊聊天,纾解一下情绪,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你忙……” “你父母早逝,如今安然又走了,你一定感到很孤单……” “我没事……” “这两天降温,你别在外逗留太久,小心着凉……” “我这就回去……” “得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安心……” “嗯……” “没事,你也早点休息,照顾好爷爷。” “放心,我会的。” “过两天我过去看看爷爷。” “爷爷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安心……” “嗯……” “没事了,晚安。” “好,晚安。” 挂断电话后,许众辉仰头对着星空发呆。这时,一朵乌云飘来,遮蔽了夜空中的星辰,也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层阴霾。周身笼罩在寒气中,仿佛使得他的气息愈发森冷了几分,眼底的戾气也随之加重。片刻后,他霍然起身,带着一脸阴鸷的神情,大步流星地朝着马路对面走去,逐渐隐没进了夜色中。 翌日一早,葛斌刚上班便接到黄方圆的指令,让他送一份材料去分局,顺便再接一个人回来。 “什么人啊,不能自己到所里来吗?还要我们专程去分局接。”葛斌不满地嘟囔着。 “新人。”黄方圆含糊其辞道。 “新人?新警不是早就分派到位了吗?怎么这时候又突然冒出个新人来?”葛斌困惑道。 “让你接个人回来,哪那么多废话?”黄方圆板着脸,训斥道。 葛斌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言。反倒是一旁的林宣,冲他招了招手,两人迅即躲到门外咬耳朵去了。 “我听说这次新来的这位颇有点来头。”林宣神秘兮兮地说道,“好像是上头特意指派到我们所的。” “为什么呀?”葛斌愈发不解了。 “听说这人的外公是原市高院的院长,父亲是郊东公安分局的局长,母亲在市纪委里担任要职,一家人都大有来头。” “这样的人物去哪儿谋职不好,干嘛来我们这儿呀?” “可能是觉得我们这儿活少清闲吧!” “就算我们派出所偏安一隅,可再怎么说也是派出所,最基层的部门,事能少到哪里去呢?真要寻个闲散的职位,安排到职能部门里去任个内勤职务不好吗?” 林宣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天知道”的姿态来,算是对于葛斌提问的回答了。 葛斌也不再多言,拿着材料径自去了分局。 葛斌先去刑侦支队上交材料,随后赶往政治处人事科,却被告知他要接的人在主任办公室。葛斌旋即就是一个愣怔,心想这是何方神圣?入职报到的阵仗这般大,竟还要主任亲自出面。 心中纵有千般疑惑,但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的凝滞,葛斌带着满肚子的好奇一步步走向主任办公室。尚未走到门口,葛斌已经听见整个走廊上都飘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当他站在主任办公室敞开的大门外时,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只见,政治处的郭主任正带着慈爱的目光,浅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的一个小姑娘,而小姑娘则一口一个“郭伯伯”的叫着。他真的是站在公安局一间办公室的门口吗?这难道不应该是某家人家客厅里的景象吗?慈爱的长辈正在和乖巧的晚辈絮叨着家常。 “哟,这不是葛斌吗?你们所竟劳动你来接人啊!”郭主任瞥见了门口的人后,立即热情地招呼葛斌进办公室,然后又笑容可掬地对着小姑娘说道,“看来他们挺重视你的。” 小姑娘笑而不答,却对着葛斌兴冲冲地说道:“我认识你。” 一句话迅速引起了葛斌的注意,他不禁打量起眼前这位传闻中大有来头的神秘人物。在来分局的路上,他曾在脑中设想过千百遍,这位神秘人物会是什么模样的,结果却与他想象中的迥然不同。他原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位满脸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可是谁知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位婀娜少女,二十出头的模样,一米六左右的个头,齐耳短发,气质干净利落;略带婴儿肥的圆脸,配上一对晶莹剔透的大眼珠,外加圆润小巧的鼻头,虽不是什么第一眼美女,倒也颇为耐看。 76、浦江迷雾(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就在葛斌思忖着自己何时何地遇到过这位小姑娘时,郭主任开口替他解除了疑惑。 “你没见过她,但她却久仰你的大名,这次也是她自己点名要去你们那里,说是要跟着你们学本事。” “学本事?” “嗯,学怎么抓贼、怎么破案的本事。”小姑娘接口道,然后她向葛斌走去,在他面前站定,伸出右手,倩笑道,“忘了做自我介绍,我叫陈康乐,耳东陈,健康的康,快乐的乐,名字俗了点,但寓意很好,长辈们希望我能一辈子健康快乐。” “你好,我叫葛斌。”面对热情洋溢的小姑娘,葛斌的反应显得有些笨拙和木讷。 “郭伯伯本来想亲自送你去市北派出所的,但一会儿要去市里开会,实在是没时间。刚才叮嘱你的话别忘了,到那里之后好好学习,认真工作,别给人家添麻烦。”郭主任笑眼弯弯地嘱咐着,一扫往日的威严,和颜悦色的模样和一位普通的长辈没什么分别。 葛斌再次神思恍惚了一下。 葛斌带着陈康乐一路向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郭伯伯很欣赏你,刚才就一直在点名夸你,说你年轻有为、踏实肯干,还让我去到派出所后要多跟你学习。”陈康乐跟在葛斌的身后,叽叽喳喳的就像一只欢脱的小鸟,“你们那个案子办得实在是太漂亮了,给郭伯伯——哦,不对,给我们大家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们?” “嗯,我外公在家也时常和我爸念叨那个案子。我就是老听他们说,才想着要亲眼见一见你们,要是能跟着你们学点真本事那就更好了。” “所以,你就央求家中长辈,动用他们的人际关系把你塞到我们所来了?” 陈康乐似乎并没有听出葛斌语气中的轻蔑,坦然应答道:“是啊,若走正常程序我是来不了这里的,没办法,只好稍微动用一下他们的人际关系。”说话间,她还不忘用右手的大拇指指尖抵住小拇指的指腹,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葛斌侧头看了她一眼,顿时哑然失笑,居然有人能毫不避讳地将“走后门”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但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呢?她要求去的地方又不是什么肥水衙门,只不过是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于有些人不屑于任职的基层派出所而已。 “你好像和郭主任很熟悉啊!”葛斌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陈康乐依旧坦然以对地回答道:“郭伯伯和我爸爸是警校里的同学,算是老相识了。” 葛斌轻“哦”一声便不再言语。 “师兄,给我讲讲你们当时是怎么侦破那起’敲头案’的。”陈康乐带着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央求道。 “我不是什么师兄,你叫我葛斌就好。”葛斌纠正道。 “可是我爸爸叮嘱过我,要我礼貌待人。在警校时,我都是管比我大的人叫师兄师姐的。” “我不是警校毕业的。” 陈康乐听闻后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葛斌肩膀上的肩章。 通常而言,所有的民警正式入职前都会有一段实习期。在为期一年左右的实习期内,他们佩戴的警衔样式与正式编制的民警是有所区别的。可即便同是实习民警,警校毕业的学员和通过报考公务员系统从社会上招警进来的人员所佩戴的警衔也是有所区别的。警校毕业的学员佩戴的警衔是一道带折角的杠——陈康乐目前佩戴的便是此种——报考公务员系统招警进来的人员佩戴的警衔是两道带折角的杠。因为带折角的杠形似小时候玩的折纸飞机,这些实习期的民警通常被称为“小飞机”。 葛斌通过陈康乐的眼神瞬间明白了她在看什么,立即哂笑道:“我都工作好几年了,马上就该晋升一杠二了,你还能从警衔上看出什么来呢?” 陈康乐不以为意,恍然道:“原来你是公务员招考进来的。那你之前学的是什么专业呀?念的哪所大学?” “我是财大硕士研究生毕业,念的是国际金融专业。” “那你怎么又选择来当警察了呢?”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葛斌被聒噪得有些受不了,“你到底是想听我讲我们是怎么破案的,还是想听我为什么选择当警察?” “都想听,你一件件说吧!反正回去的路还长着,你慢慢给我讲呗!”陈康乐厚着脸皮说道。 葛斌翻了翻眼皮,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陈康乐倒也不介意,蹦蹦跳跳地一路跟随在他身后。 被纠缠了一路的葛斌,只觉得头昏脑胀,脑仁“嗡嗡”作响,一回到派出所后片刻不敢耽误,径直地将陈康乐带去所长那儿交差,随即逃命一般回到了自己办公室。直到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定,他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林宣正巧于此时走进办公室,见状后调侃道:“怎么了?让你去分局接个人,怎么弄的跟活见鬼一样。” 葛斌摇着手,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林宣便也不再追问,另换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说道:“那个醉汉又来了。他是不是迷恋上我们所了?怎么三天两头往我们这儿跑呢?” 葛斌闻言就是一怔:“许众辉?他还真来报案啦!” “你知道他来干什么?”这回轮到林宣惊讶了。 葛斌不答反问:“他人呢?” “头儿正在接待他呐!” 葛斌正欲起身向门外走,却见黄方圆慢慢踱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和他差不多年岁的老民警。 “老大”、“头儿”葛斌和林宣二人异口同声地出声唤道。 “小葛回来了。”黄方圆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我已经把人交给所长了。”葛斌很是敷衍地回答了一句,便急切地问道,“老大,许众辉人呢?” “走了。”黄方圆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他是来报案的吗?” 黄方圆正视着葛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来报案了?” 问话的同时,黄方圆又拿眼角瞥了一下一旁的林宣。 林宣立即摇手道:“不是我告诉他的。” “昨天下班时他来找过我。”葛斌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算是对他知晓此事的一个交代,“老大,你不会真的接报下来了吧?这太荒唐了……” “哪里荒唐了?”黄方圆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他是不是告诉你安淮生想杀他,却误杀了自己的女儿?”见黄方圆颔首后,葛斌高声反驳道,“这还不荒唐吗?杀人总要有动机吧!安淮生为什么要杀他,难道就因为他娶了他女儿?这可能吗?许众辉和他岳父之间素来不和,彼此仇视,他说的话根本不能作数。而且,据我的观察,他最近很可能在酗酒,我怀疑他的精神存在问题。”见黄方圆沉默不语,葛斌继续说道,“再说安淮生也没有作案时间。那天我送安心回家的时候,是亲眼见到安淮生和许众辉两人从安家别墅内走出来的。后来我从安心和她大伯的交流中听出,许众辉可能是去找安淮生借钱,但看当时情形,我推测他应该是没有借到钱,所以怀恨在心,故意拿安然意外身亡这件事来大做文章,以图借机打击报复。” “关于安淮生的作案时间,许众辉倒是给出了合理的说明。”黄方圆不动声色地说道,“他那天的确是去找安淮生借钱的,而且你猜测的也没错,他的确也没能从安淮生那里借到钱。不过,他和安淮生关于借钱的交谈时间仅有十来分钟。之前,他一直在安家别墅等安淮生回家,前后等了近一个小时。而安淮生到家后,仅用了十多分钟便匆匆打发走了他。二人出门时,就见到了你送安心回家。也就是说,安淮生其实只比你们早十多分钟回到安家别墅。就许众辉所述而言,安淮生是有作案时间的。” “头儿,你真的相信许众辉的说辞?”林宣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道。 黄方圆扫了一眼林宣和葛斌两人,淡淡地道:“他来所报案,按理我们必须要接报,至于他说的是否是事实,是否够得上立案,要等做过先期调查再来决定。” “太荒唐了,实在是太荒唐了……”葛斌兀自抗拒着这一决定。 “荒不荒唐也得做过调查才能下结论。这事我已经和领导汇报过了,崔所的意思是再去上门走访一下。”黄方圆口气坚定地说道,“我和许众辉约好十点半上门,一会儿老王随我一块去,我们里里外外再仔细查看一下。” 77、浦江迷雾(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事隔这么多天了,还能看出什么来呢?”林宣质疑道,“再说了安然的遗体都已经火化了,就算存在谋杀的可能,也无法再做尸检了。” “其实尸检不尸检的倒在其次,那天救护车和法医先后到场,都认定安然是一氧化碳中毒无疑,可见死因上并不存疑。就算遗体还在,尸检的结果应该也不会有变化。”王祥瑞在一旁插嘴道,“我们现在的关键是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有预谋的作案。若是真的存在谋杀的可能,我们就必须要立案侦查了。” “你们去许众辉家看现场,那安淮生怎么办?”葛斌这时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需不需要口头传唤到所询问一下他当天的行动轨迹。” 黄方圆略一思忖,回答道:“他在社会上也算是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我们贸然去他们公司传唤他,恐怕他会有所顾虑,未必肯跟我们来。我的意思是,先私下联系他,看他是如何回答的,再侧面核实一下他的说辞。要是存疑,我们再正式传唤。” “也好。” “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黄方圆吩咐道。 “为什么是我呀?您就不担心我徇私枉法吗?”葛斌反问道。 “你敢吗?”黄方圆摆出了一副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的架势,“交给你去办,主要是考虑到你和安心比较熟悉,可以直接通过她得到安淮生的联系方式。” “就是,这都是头儿的一片良苦用心,你别不识抬举。”林宣腆着脸,讨好似的说道,“头儿,不得不说还是你脑子好使。像安淮生这种自持身份的人,是不会轻易对外公开私人手机号码的,我们能查到的估计都是他助理或秘书代为管理的手机,但是他侄女肯定有他真正在用的手机号码。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要跟您学的地方还多着呐!” 葛斌听完林宣一通阿谀奉承之词之后,忍不住翻起了白眼。黄方圆和王祥瑞相对比较沉稳,他们心知这不过是他顺嘴说的一些俏皮话,脸上没太表露出什么颜色,但眼神中还是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些不屑和笑意来。 “都在呐!”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沉稳的男低音。 众人循声望去,立即纷纷开口招呼道:“崔所。” 来人是市北派出所分管治安条线的崔副所长,而他的身后赫然站立着陈康乐。 “来,给你们介绍个新人,陈康乐。”崔副所长将陈康乐引到了众人面前,向双方做着引荐,“小陈,这位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见的黄警长;这是王祥瑞,你也可以叫他老王,和黄警长一样都是我们所资历较老的民警,要是黄警长没空指导你的话,你可以向他请教;再来就是葛斌,接你回来的就是他,想必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最后这位……” “我叫林宣。”林宣不等崔副所长介绍,便抢着自我介绍起来。 “师兄好。”陈康乐见状也大方地做出了回应,随后朝着众人一鞠躬道,“大家好,我叫陈康乐,耳东陈、健康的康、快乐的乐,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能一辈子健康快乐。各位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很高兴今天终于见到了各位的庐山真容。” 陈康乐嗓音清脆,说起话来铮铮悦耳,连一向刻板严肃的黄方圆听罢都不禁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柔声问道:“你知道我们?” “听说过,半年前的那件惊天大案就是你们侦破的。我特意研究过这个案子,对办案人员的名字都很熟悉。” “你研究过那个案子?”一直未做声的王祥瑞也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嗯。”陈康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主动要求来这儿就是冲着你们来的,我想跟着你们学本事。” “扑哧”一声,林宣乐了。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身边有人这么说,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静静伫立着的陈康乐浑身上下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气质,然而说话间又灵动俏皮得带着几分小家碧玉的样儿。一番打量之下,林宣不觉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哦?你真这么想的?”林宣失笑反问。 “嗯。”陈康乐敛容正色地点了一下头。 林宣见她一副不容质疑的态度,便笑而不语了。 这时崔副所长的声音再度响起:“陈康乐今后就安排在你们组里,跟着你们工作,你们多教导教导她。” 这一决定出乎了黄方圆等人的意料,他们面面相觑地相互打量着,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显然,他们都以为这样一位柔弱纤细的小姑娘只能在派出所里做做内勤的工作,刑事侦查的岗位历来都是男人的天下,几乎不会安排女生进来。 “温室中长大的花朵,不知人间疾苦。想来,待上一两个月,领教过派出所的艰辛后,便会跑回父母身边去哭鼻子,嚷嚷着不想再待下去了吧!”葛斌隐身在黄方圆之后,扭头对着林宣耳语道。 “小丫头就交给你们了。”崔副所长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另一边,陈康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按耐不住地询问起了自己的工作内容:“现在要我做些什么呢?” “工作的事不着急,今天你先熟悉一下所里的环境吧!”黄方圆将办公室内的人环视了一遍,最后视线锁定在葛斌身上,“人是你接来的,还是你带她去熟悉一下所里的环境吧!” “我想现在就去查一下安然出事那天安淮生的行动轨迹。”葛斌找借口回避着。 “也好。”黄方圆知道葛斌的执拗劲一旦上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索性也就不再勉强,转首林宣道,“那就你去吧!” 林宣欣然领命,带着陈康乐离开了办公室。 “哪来的黄毛丫头?横冲直撞的跟个愣头青一样。”葛斌待两人走远后小声调侃道。 这话被一旁的王祥瑞听去了,他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刚来那会儿可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有吗?”葛斌皱眉反问。 “没有吗?”王祥瑞不答反问。 葛斌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没再为自己争辩,而是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安心的电话号码。 “你好,哪位?” 安心柔美的嗓音在铃响第二声后从话筒另一端传来。葛斌的心跳在那一刻莫名地加快了节奏,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狂乱的心绪。 “是我,葛斌。” “怎么这时候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在得知来电之人是葛斌后,安心的嗓音明显明亮了几分。 “我想问你要你大伯的手机号码。”葛斌如实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你要找我大伯?”安心有些惊讶,“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那么点事。”葛斌含糊其辞道。 “和安然有关还是和众辉有关?”安心凭借女性特有的直觉一下子切中了要点。 “都有那么一点关系……”葛斌支吾着。 “要是和他们有关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见葛斌没有接话,安心进一步解释道,“我大伯今天一早便出差去了外地,有个度假村项目下午要举行奠基仪式,需要他要出席。” 78、浦江迷雾(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据我所知像安氏这样的大公司一般都会有专门的人员负责安排高层的日常行程,是这样的吧?”葛斌询问道。 “嗯,没错。”安心首肯道,“我大伯的日常行程都是由他的私人秘书负责安排。” “这位秘书也会跟着你大伯一起出差吗?” “对,他要负责我大伯所有的行程安排,所以必须时刻跟在他身边。” “他是只有工作时间跟在你大伯身边,还是几乎所有时间都跟着你大伯?”为了使自己的问题更加具体明晰,葛斌补充道,“例如你大伯有饭局应酬之类的,他也会跟着去吗?” “这要看具体是哪类饭局应酬了,如果是私人聚会,比如我们家的家庭聚会,或是他参加朋友举办的私人派对这类的,他秘书就不会跟着。”安心侧头想了想又,又补充道,“但如果这类聚会和生意活动扯上关系的话,或者是他需要秘书事后替他去处理些事情的话,他也会带着秘书一起去。还有就是,我们家过年期间的家庭聚会通常也会邀请大伯的私人秘书和他公司的一些高层参加。” “明白了,就像上次安然出事后,他会带着私人秘书一起来,就是为了方便他去安排安然的后事,是这样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安心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紧接着她又追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追问我大伯的私人秘书?这又和众辉有什么关系?是他做了什么伤害众辉的事吗?” 葛斌略一思忖后,缓缓开口向安心解释许众辉来所报警的事。他尽量谨慎地斟酌用词,不想还是激起了安心的强烈反应。 “怎么会这样呢?你是不是弄错了?” “莉莎的父亲亲自做的接报笔录,怎么会有错呢?我现在就是在开展先期调查,要是我们查出你大伯那天的行动轨迹存在疑点的话,就有可能要立案了。” “说我大伯误杀了安然?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众辉可能是因为安然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一时犯了糊涂,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安心情绪激动地替两人辩解了一番后,转而质问起了葛斌,“可你应该是知道他和我大伯之间的矛盾,他去你们所报案,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不劝劝他呢?”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没劝呢?”葛斌一嘴的苦涩,“他昨晚就找过我,当时我就劝过他,可他根本就听不进去,非要一意孤行,我能怎么办呢?” “那你们不理他,把他赶出派出所好了。”安心执拗地抗议着。 “我们不能这么做,市局有规定,现在凡是来所报案的,一律都要接报,违反规定是要被投诉、挨处分的。”葛斌耐心解释道。 安心一时无语,沉默良久后,她才再度开口道:“就算我大伯那天下午并不在别墅里,但也不能证明他一定是去了老宅呀!” “是的。”葛斌同意她的观点,“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要反复和你确认他私人秘书是否一直跟随着他的原因,若是有旁人能证明他那天没有去过你家的老宅,我们就能还他一个清白了。” “要是那天恰巧他的私人秘书不在他身边呢?是不是就不能证明他清白了?”安心情绪低落地问道。 “你就对你的大伯这么没有信心吗?刚才你不是还一口咬定这是许众辉犯了糊涂的诬告吗?怎么这会儿又不自信了呢?” “我是担心万一那个秘书那天没和我大伯在一起,而你们警方又没有认真核实清楚,诬陷了好人怎么办?”安心满心焦虑地说道。 “原来你是怀疑我们警方的办案能力呀!”葛斌哑然失笑道。 “新闻上不是报道过好几起警方办案不力,害得好人被冤枉,白吃了十几年官司的事吗?” “你就算不信任其他地方的警察,难道还不信任我们、不信任我吗?” 这样一句诘问,自葛斌口中说出反倒成了一句安慰。 安心沉默了。 “放心吧,我会认真去查的。既会还你大伯清白,也好堵住许众辉的口。这也是我为什么明知他在诬告最终却不强行阻拦他报案的原因。事实胜于雄辩。用证据说服他,比空口无凭地说教更能让他信服,也更能止息他心中的怀疑和愤怒。”葛斌一五一十地剖析着自己的想法和意图,“若是今天我强行阻止他报案,即便成功了,也只是这一时的成功。他对你大伯的成见那么深,在心有芥蒂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再生事端。只有让他眼见为实,日后才不会再拿这事出来惹事端。” 一番真挚坦白的说辞,令安心动容。 “我竟没想到你有如此良苦的用心,是我太小心眼了,刚才居然还责怪你……” “没事的,我不介意。”葛斌洒脱地一笑置之。 “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用谢吗?”葛斌不以为意地回应道。 “是,你一直都懂我,可我却总是误解你。”安心黯然道。 “安心。”葛斌柔声唤道。 “嗯。”安心回应。 “从现在起不要再误解我,全心全意地信任我可以吗?” 葛斌忐忑地问出这句话时,心跳再度骤然加速,胸膛犹如擂鼓般一起一伏。 “好。” 安心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她的回答。葛斌心中一暖,一股热流喷薄而出,顺着脖子一路蔓延上了脸庞和双耳。 林宣从门外走进来时,正巧撞见葛斌露出不自然的娇羞状,遂开口揶揄道:“你脸怎么这么红?是空调太热了吗?” 葛斌抬头睨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身后,没好气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黄毛丫头呢?” “所长有事找她,被叫走了。”林宣回答完后,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桌上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 葛斌也没再搭理他,继续和安心通话,在要来了安淮生和他私人秘书的联系方式及安氏集团所在地的地址后才挂断了电话。 安心结束了和葛斌的通话后,心绪始终难以平静下来,一阵思前想后的纠结后,她拨通了许众辉的电话。 当天晚间八点左右,安心出现在了学子路的“天使”酒吧门口。而此时,许众辉已然坐在了前天他和葛斌谈话时所坐的位置上。身后窗内投出的柔和灯光在他周身撒上一层淡金色,可即便是如此温暖的色调依旧中和不掉他浑身透出的森冷寒意,只是让他的面目在混沌的光线中愈发的缥缈难辨。 安心款步来到许众辉的对面,坐了下来。许众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当晚一身休闲装扮,高马尾搭配着黑色的短款羽绒服,下着浅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竟一改往日严肃的职业装束,倒将原本被束缚住的少女气息悉数释放了出来。 “今天没加班吗?”许众辉待安心点完饮料后才出声调侃道,“我记得某人昨天明明拒绝了我的邀请,说是要忙工作的。”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安心坦然道,“后来我又一想,不管怎么说毕竟这是一个节日,就算我不过,但却不能妨碍别人过节。有许多人是需要通过各种节日的狂欢来缓解日常的生活压力的。” “真是越来越有老板的样子了。”许众辉打趣道。 可安心像是恍若未闻般,脸上一片愁云惨淡:“而且这两天爷爷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大伯今天又出差去了,我索性给所有人放了半天假,自己回去陪了爷爷一下午。” “爷爷他怎么了?”许众辉冷漠的脸庞终于荡起了一丝涟漪。 79、浦江迷雾(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主要还是安然的去世给他精神上的打击太大了。”安心解释道,“再加上他本身就有高血压和心脏病,这两天没有按时用药,指标有些偏高。” “还是再给爷爷请个保姆吧!你和……你们都那么忙,时常不在他家,他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 “爷爷一直念叨着你,你有空多回去看看他,这对他来说比什么药都管用。”安心见许众辉默不作声,遂将视线从桌上的水杯上移向了许众辉的面部,“再说那天你不是去别墅当面向大伯提出了辞职申请吗?这下你有了大把的时间,再也不能拿工作忙来当借口了吧?” “他告诉你我辞职的事了?”许众辉在提到“他”时眼底闪过一道戾气。 “嗯,那天你走后我问大伯你是不是来借钱的,他就把你打算辞职自己创业的事告诉我了。”说到这里,安心忽然踌躇起来,眼里满是不安的神色,口气也愈发小心谨慎,“众辉,其实大伯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冷酷无情,他对你吝啬刻薄只是因为误解。我知道因为某些原因,你们对彼此成见很深,我和爷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们,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你不是大伯口中的小人,大伯也不是你眼中的恶魔。你们现在是我和爷爷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我们不希望看到你们再继续激化矛盾,彼此仇视下去。众辉,听我一句劝,既然安然已经走了,那就让过去的一切都随她去吧!好吗?” “真的可以吗?”许众辉反问道,口气里透着满满的凄凉,“就算我不再计较了,可你大伯会就此放过我吗?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吗?难道是我主动挑起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吗?”许众辉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是他,是安淮生,是他先开始攻讦我和我爸的,是他开口闭口称我为罪人之子的,是他说我爸盗用你们家的钱又害死你爸,是他一手编造了这些毫无根据的指控来诬陷我们,最终导致我妈精神奔溃后跳楼自杀。如今他又亲手害死他的女儿,他才是那个该下地狱的刽子手。”许众辉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说完了最后那几句话。 “安然的死是意外。”安心反驳道,“其实你心里也是很清楚这点的不是吗?你捏造证据陷害大伯,无非是为了替自己出口气而已。可是,众辉,你这么做太过了。你去派出所报案诬陷他害死了安然,这事要是传扬出去,被他的生意伙伴知晓,你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给安氏集团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葛斌找过你了?是他告诉你我去派出所报案的事?”许众辉无视安心的哀求,冷冷地问道。 “他一开始只是向我询问大伯的联系方式,并没有对我说实话,是我自己疑心,逼他告诉我的。”安心耐心解释道,“但他告诉我这事也是因为他担心我……我们家,他也不希望你和我大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何况你们是安然生前最亲的两个人,安然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你们像仇人一般相处。” 许众辉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他不过一小民警而已,管得还真宽。安家的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插手,他只需做好他的本职工作,查出安淮生谋杀安然的直接证据就可以了。” “众辉!”安心一声呵斥,以示自己的愤怒。 正巧这时服务员给安心端来了她点的香草拿铁,安心便趁此机会平复一下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 许众辉也借此短暂的停歇之际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待服务员离开后,他继续说道:“安心,是你大伯首先挑起了我们之间的战争,我只是在自卫而已。” “你居然将他反对安然嫁给你的行为称之为挑起战争吗?”安心生硬地质问道,“你觉得以他的手段和能耐,若他真的想阻止安然嫁给你,你们还能结成这个婚吗?你觉得这三年来你们还能自在地住在老宅里吗?” “那不过是安然的执着和坚持,她比她爸更执拗。”许众辉不以为然地回应道。 “只是安然一人执拗吗?你难道就没有吗?要是那时你退缩了、放弃了,安然还能强嫁给你吗?” “是,我承认我是很渴望成为安家的女婿。”许众辉忽然自嘲道,“但我娶安然完全是被她步步紧逼后的不得已而为之。” 安心一脸的难以置信,强忍着怒意,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得已才娶的她?” 面对着安心汹涌的怒意,许众辉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我本想娶的人是你,可你却不想嫁我。” 一句话说得安心整个人都石化了,连体内的血液都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许众辉随即嗤笑一声,又说道:“开玩笑的。”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安心端起桌上的咖啡轻啜了一口,稳定了一下心绪后,再度开口道,“若我大伯真的那么讨厌你、憎恨你,他又怎么会收留你进他的公司呢?当初得知你辍学回国找不到工作后,立马就让人事部门破格录用了你,这难道还不能表明他对你的态度吗?他是个面冷心热不善表达自己情感的人,对你、对安然都是,要不然他也不会替安然雇保姆、主动负担安然高昂的医疗费用……” “你真的以为他将我招入他的麾下是因为他顾念我吗?”许众辉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屑的口吻,“他只是想堵住我的嘴而已。如果他真的愿意善待我,就应该将我留在总公司里,而不是把踢到旗下的酒店里去当一名小小的大堂经理。” “那是因为他想锻炼你,让你从基层做起,毕竟你所学的专业和我们家族的业务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破格录用本身就已经引起了公司内部的非议,若是再把你安排到总公司里的高层岗位,你让其他员工怎么想?大伯毕竟是一家集团的老总,他若是徇私太过,日后在其他员工面前如何服众呢?”安心极力抗辩着。 “在总公司里不一定非要担任管理人员的,也可以是行政、人事、秘书之类的辅助岗位。若你大伯真的有意栽培我,完全可以将我安排在他身边,担任他的助理,这样我还可以跟着他学习到更多生意上的门道。”许众辉淡淡地扫了安心一眼,再度换上之前冷漠的口吻说道,“安心你知道吗?你大伯若是将我安排在他身边的话,那无异于是养虎为患,他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做的。他既要提防我又要监视我,将我扔到犄角旮旯里看管起来是最佳的选择。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想得那么恶毒不堪呢?”安心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语气不禁强硬起来。 “不是我要这么想,这就是事实。” “什么事实?你今天非要给我交代清楚不可。”汹涌的怒意一阵阵袭上心头,安心感觉她的肺都快气炸了,“他为什么要防着你?他有什么必要防着你?你和你爸不一样,你不是学财会出身,只要不把你安排到财务部门,你就没机会接触到公司的钱财,他到底有什么必要这么针对你呢?你倒是给我解释清楚。” 许众辉没有立即给出他的回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安心,眼神深邃如黑洞,让人不寒而栗。安心也不急着催他开口,而是一个劲儿地在做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怒意。 80、浦江迷雾(二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两人间的沉默维持了近五分钟,许众辉才再度开口。他避开了安心灼人的目光,望着街边一棵被装饰得五彩缤纷、热闹非凡的圣诞树,缓缓道:“他是怕我会查出当年那起车祸事故的真相。” “什么真相?那也是一起意外事故。”安心没好气地打断了许众辉的话。 许众辉不以为意,继续平静地说道:“当初警方认定那起事故是由于我爸疲劳驾驶造成的,其中最主要的依据便是你大伯提供的一份口供。他告诉警方,那天我爸陪同你爸前去找他时身体出现了一点不适症状,可能是当天不慎着凉感冒引发了低烧。他则碰巧随身携带了头孢,就给我爸服用了一粒。这类药物服用后通常会引起人们嗜睡。那段时间我爸为了你们家的连锁店能继续经营下去,也是四处奔走,弄得身心俱疲,本就已积劳成疾的身体再加上药物的作用,加重了他的疲劳感,于是引发了车祸。” “这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我大伯给你爸用药也错了吗?难不成你又要说是我大伯害死了你爸?”安心不无讥讽地质问道。 “如果我说是你大伯向警方撒了谎,你会相信吗?”许众辉不答反问。 安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凭什么……你说这话有什么依据吗?” “姑且不论我爸那天是否真的感冒发烧,就算他是有些低烧,就算你大伯好心给了我爸一粒头孢,我爸也是不可能服用的。” “为什么?”安心不解道。 “他不能服用任何抗生素类的药物。”许众辉解释道,“因为我爸得了一种很罕见的血液病,和安然的妈妈一样,也是由病毒引发的。我爸几乎跑遍了本市最好的几家医院,但都找不出可以有效遏制这种病毒蔓延的治疗手段。我那时候在德国读书,从我的导师处得知,全世界每年因各种不明原因病毒引发的血液病并不在少数,而他正巧参与了一家科研机构的药物研发项目,目的就是通过药物帮助血液自我净化以阻断病毒的扩散,当时已经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于是,我将我父亲的病情告知了那位导师,希望得到他的帮助,但他以药物有效性尚待验证为由拒绝了我。之后的半年,我爸的病情逐渐开始恶化,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再度求助于那位导师。他最后冒着丢掉医师资质和坐牢的风险给予了我帮助。不过,他提醒我,在服用这款药物时切忌服用其他抗生素类的药物,否则可能会引起相互排斥的不良反应。” 许众辉说话时的语调波澜不惊,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正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然而,一旁的安心却已经听得心惊肉跳不已。 “你说的那药难道是’美诺’?” “不错,正是安然之前一直在服用的’美诺’。” “若按你的说法,你爸应该并没有服用头孢,那不正说明我大伯是无辜的吗?他只是把他当晚的经历告知警方,配合他们调查而已,并不是存心中要伤害你爸爸,你为什么非要把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到他身上呢?” 许众辉仿若未闻般,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可是我爸的确是服用了头孢。我曾在我爸的葬礼上发现他耳后和手背的皮肤上出现了紫褐色的小斑点。”说罢,他别有深意地瞥了安心一眼,“我爸是不可能主动去服用抗生素类的药物,而你大伯却在警察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我爸服用了头孢,而我爸尸体上的症状也印证了这一点,请你告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也许,也许……”安心倔强地在替安淮生辩解,“我大伯给你爸药时没有说清楚是头孢,你爸将其当成了普通感冒药误服了而已。”停顿了一会儿后,她又补充道,“再说,我大伯他又不知道你爸得了罕见的血液病,也不知道他不能服用抗生素类的药物,所有的一切只能说是无心之过。而且,这事造成的后果,不单单只有你是受害者,我也是,我爸也因此丧生了。从这方面来说,我们两家也算是扯平了。你还要抓着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到什么时候呢?就让这些恩怨都过去吧,不要再计较了,好吗?” “不计较?怎么能不计较?”许众辉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自己的身型隐入到阴影中,这使得他的脸色愈发的晦暗不明,“若只是他给我爸服用了头孢这一件事的话,就像你说的,我们扯平了,可是他后来又诬陷我爸盗用了’安心之选’的资金,直接导致我妈精神崩溃,这事你又要怎样替他开脱呢?” “你妈妈的自杀是个不幸的悲剧,但要论起来这真不怪我大伯,是你爸做错事引起的……” “你们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我爸盗用了那笔资金?你们有查到他盗用资金的账户吗?你们有查到盗用资金的实锤吗?没有吧?”许众辉用力一锤桌面,愤怒地打断了安心的话,“你告诉我,我爸为什么要盗用那么多钱?他又把钱用到哪里去了?你们都查到了吗?” “你去德国读书需要很大一笔费用……” “单凭我爸的工资收入和我家的积蓄完全供得起,再说我当时申请到了奖学金和助学贷款,我父母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大的负担。” “这都是你说的,你妈没有工作,你在国外读书,你爸这个病,还有那些进口药物……” “那些药是我用打工积累下来的钱买给我爸的,而且因为还未投入大规模生产,实际并不需要太多费用。” “或许你爸爸有你不知道的不良嗜好呢?” “绝对不可能。” 安心的每一个说法都被许众辉斩钉截铁地反驳了回来,一时间哑口无言。片刻后,她终于想到了可以用来反驳他的话。 “你一会儿说我大伯给你爸吃药害死了他,一会儿又说我大伯诬陷你爸盗用公款,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安心,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大伯如今的成就是如何取得的吗?” “如何取得的?当然是靠他自己打拼出来的。”安心没好气地接口道。 “安心,你真以为你大伯是商业奇才吗?你真的相信他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过坎坷吗?”许众辉此刻的语调又恢复了平静,“’安心之选’破产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你有没有想过?”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安心本能地抗拒着,她不想顺着许众辉的思路去思考这一问题。 “如果盗用了’安心之选’资金的不是我爸,而是你大伯呢?他利用我爸的死,故意栽赃嫁祸,而他自己不但成功盗得了’安心之选’的一大笔资金还可以逃脱刑事处罚,并且通过收购成功将安家的所有产业都归入自己的名下,简直是一举多得。” “你这才是诬陷……你有什么证据?”安心急赤白咧地反问道。 81、浦江迷雾(二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许众辉轻摇着头道:“我当然没有,否则我就直接去法院起诉他了。但我也不是胡乱说的,据我所知,出事那天我爸和你爸是去找你大伯借钱的,希望他能出资拯救’安心之选’,但这一要求被你大伯拒绝了……” “我大伯一直都不赞成我爸经营连锁店,他希望我爸能借此结束’安心之选’这个品牌……” “这是借口,他不肯出钱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帮,而是他没有能力帮。据我所知,他当时也面临着资金短缺的困境,但很神奇的是,他做完了’安心之选’的破产清算后,他的企业不但不缺钱了,还有资金可以收购你爷爷一手建立起来的餐饮业。还不止如此,经过我这两年所了解到的情况,你大伯创业的最初几年,一直是磕磕绊绊的,时常面临着创业失败的可能,但每一次他都能神奇的化解,而且没有人知晓他化解危机的资金是哪来的?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他对此显得十分的讳莫如深。” 一番话说的安心不寒而栗,这是她头一次听见有人当面质疑安淮生的经商能力,而她本人是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在她眼里,安淮生是天生的王者,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是她崇拜的对象和追赶的目标。 从震惊中稍微缓过劲来的安心,磕磕绊绊地反问道:“你到底在影射什么?不如明说了吧!别再跟我打哑谜。” 许众辉做了个深呼吸,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再度将自己置身于灯光之下,一脸肃杀地直视着安心,缓缓道:“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你大伯预谋的呢?’安心之选’的资金是你大伯盗用的,他拿这些钱去填补了他公司的亏空。而’安心之选’遭遇资金短缺的风险,面临着破产清算的局面,这很可能会暴露他盗用资金的事,于是他先下手为强,设计了那起意外,一来可以把所有罪名都嫁祸给我爸,二来通过收购安家的餐饮业,清算’安心之选’的事顺理成章地就落到了他手里,他再利用一些手段掩盖他盗用资金的痕迹也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太荒谬了,简直是无稽之谈。你这种说法必须是建立在我大伯知道你爸有病,不能服用抗生素类药物的前提下。可是连我爸都不知道你爸得了这种病,我大伯又是如何知晓的呢?”安心不为所动,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另外,我大伯早就不插手安家的餐饮业了,你倒是说说看,他又是如何盗用’安心之选’资金的呢?” “关于这点,我还没有找到任何的头绪。但有一点我是确信无疑的,你大伯肯定知道抗生素类药物与治疗血液病的’美诺’是不能同时服用的。”见安心又要开口质疑他,许众辉赶紧解释道,“得知安然得的是和她妈妈一样的血液病后,我曾再度联系过在德国的那位导师,想通过他再弄点’美诺’回来。他却告诉我,这类药物已经通过了临床实验,在欧盟获批投入生产。但是我国并没有批准这类药物进口上市,我想找人从德国带。安淮生得知这一消息后,便托人从德国弄了些回来。我亲耳听见,他将’美诺’交给保姆时,曾严正地叮嘱她,在给安然服用这种药时,千万不能再服用其他抗生素类的药物。他尤其着重提到了头孢,那一刻我的脑中忽然一阵轰鸣。我这才意识到,所有的一切可能都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安心铁青着脸,厉声反驳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之所以知道’美诺’不能和抗生素类的药物同时服用,很可能是带药给他的人提醒过他。至于说,他着重提到头孢,或许只是因为头孢是我们日常中最易得到、又经常会服用到的一类抗生素药。你知道的,保姆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对她提其它抗生素类的药物她并不一定知晓,但头孢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或许就是这么简单的巧合,并不是你猜测的那样。” 安心转开视线,不再去看许众辉,而许众辉也没有再出声说什么。两人就这么保持着沉默,彼此间的氛围就如同室外的温度一样,跌入了冰点,只有他们身边的彩灯依旧一闪一闪地彰显着节日喧嚣的氛围。 安心觉得自己的胸口正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着,令她口干舌燥、唇齿干涩,于是她伸手去端桌上的那杯咖啡。尚未触及到杯沿,她的手便被许众辉的伸来的手给摁住了。许众辉指尖的冰凉通过相触的肌肤传递到了安心的手背,安心心中一凛,不禁抬头向他望去,却见许众辉正温柔地对着她笑。 “咖啡已经凉了,喝了伤胃,我去给你端杯热水来。” 不待安心做出回应,许众辉已径直起身向酒吧内走去。 望着许众辉的背影,安心突然想到了上午葛斌在电话里对她说的话。或许葛斌是对的,许众辉对安淮生的成见太深了,只有顺着他的意思让警方去查证,也只有警方证实了安淮生的清白才能堵住许众辉的口,让他不再胡思乱想。 十分钟后,许众辉端着一杯热水回来了。 “抱歉,刚才去上了趟洗手间,让你久等了。”许众辉依旧保持着暖人的笑容,将水杯递到了安心的手中,体贴入微地说道,“外面太冷了,坐了这么久冻坏了吧!快喝点热水,暖暖胃,也暖暖身子。” 安心的确有些口渴难耐,接过水杯后,便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许众辉看着安心慢慢地喝下了半杯水后,又说道:“你胃不好,睡眠也不好,以后像咖啡、茶叶这种带有咖啡因的饮料还是少喝点,尤其是晚上,能不喝就别喝了吧!” 安心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做出回应。前一秒,他们还因为安淮生吵得不可开交,下一秒,许众辉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恢复到了以往善解人意的模样。如此善变的许众辉,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许众辉吗?是那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像大哥哥一样呵护着她的许众辉吗?想到这些,安心突然有些心酸。那些她最熟悉的、最亲近的人,在她一点一点长大的过程中一个一个地从她生命中消失了。现在是要轮到许众辉了吗?难道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安心带着探寻的目光再度望向许众辉。许众辉端坐在她对面,嘴角勾勒出优美的弧线,正用着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便是这一瞥彻底融化了安心内心的坚冰,她决定甩脱掉刚才那些悲观的想法,以更加积极正面的态度去面对许众辉。此外,她还有葛斌。她相信葛斌能给她希望,助她化解安家的困境。 82、浦江迷雾(二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许众辉再度开口道。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的。”安心拒绝道。 “我知道你是开车来的,但你看上去很疲倦的样子,我担心你疲劳驾驶,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许众辉坚持道。 “可你……”安心下意识地看向许众辉手边的玻璃杯。 “可乐。”许众辉会意地举起手中的杯子,冲安心摇晃了一下,“我今天没喝酒。” “那你的车……” “我没开车来。”许众辉又一次抢白道,“我开你的车送你回去。” “那你送完我后再怎么回来呢?”安心不无担忧地问道。 “可以叫车呀!”许众辉起身来到安心身旁,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起来,“走吧!” 安心本来没觉得自己有多累,可是经许众辉这么一提醒之后,她似乎感到体内正有一股睡意像潮水般汹涌而至,将她彻底淹没了。 两人来到安心停车的地方。老远的距离下,许众辉便瞧见了安心那辆出挑的红色法拉利跑车。 “今天怎么开这辆车来了?那辆被你当作商务车使用的奔驰呢?”许众辉打趣道,“我记得你说过法拉利的马力太过强劲,不太好驾驭,你平时都不怎么开的。” 安心叹息一声道:“那辆车不是前些天让我那位小助理给撞了嘛,这会儿正躺在4S店里维修。店里的人倒是按规定又临时调了一辆代步车给我用,我开过一次,觉得那车的刹车系统有些疲软,开不惯,想着别到时再把别人给的代步车撞坏了,索性还是开自己的车吧!” 许众辉听完后,莞尔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向安心要来车钥匙,待两人坐定后,便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车子刚启动不久,安心便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天使”酒吧数公里外的一个小区内,黄方圆、葛斌等人正一团忙乱。一个小时前,市北派出所接到110报警,市北新村81号楼101室的住户在家中遇刺身亡。 当葛斌接到林宣的通知匆匆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和大量的警务人员。葛斌放眼望去,除了他们所当天值班和巡逻的警力外,还有崔副所长、黄方圆等人,此外就连分局的夏副局长、刑侦支队的徐队长以及重案队的齐队长也都到齐了,这阵仗着实不小。 值班民警用警戒线将案发现场的门口围了起来,其余警力则在楼内楼外筑起人墙,维持着治安,以防止看热闹的群众过度靠近案发现场,干扰办案。崔副所长和黄方圆则陪着夏副局长和徐队长,站在大楼外被人为隔离出来的一块空地上,耐心地等待着法医和刑科所技术人员完成现场勘查工作。 葛斌扫视了一圈,一眼看到了正在人群外围维持治安的林宣,便挨了过去。随即,他又看到了隐在林宣身影后的陈康乐,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葛斌将嘴凑到林宣耳边,小声问道:“这丫头怎么也来了?” 林宣回头看了他一眼,坦然道:“我通知她来的。” “你通知的?”葛斌不解。 “头儿说的,要我把组里的人都叫上。”林宣朝陈康乐的位置歪了一下头,“她现在也是我们组里的人。” “她来能干什么呀?”葛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师兄,你来啦!”陈康乐早把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但她却毫不介意,依旧乐呵呵地和葛斌打着招呼。 “都说了,别叫我师兄。”葛斌冷着脸,口气生硬地回了一句。 “哦。”陈康乐委屈巴巴地应声道。 “行了,我知道你这人耿直,最不喜欢那些开后门、走关系的人。可人家小姑娘的初衷是好的,她不是为了躲懒,而是为了学本事才开后门来我们这儿的。就冲这点,你也别老摆出一副针对人家的架势来好吗?再说了,小姑娘面皮薄,哪经得起你这么挤兑呢?”林宣劝解道。 葛斌闻言也不接茬,只是打量着他的一身制服装束,好奇道:“今天你加班啦?” 林宣长叹一声,一脸心酸的模样,诉苦道:“别提了,我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吃上呐!下午你离开后,社区移交过来一起寻衅滋事的案子,老唐他们组接下了。偏巧小李子今天病假,他们组人手不够,头儿就把我打发过去帮忙。做了一下午的笔录,腰都快坐断了。原本打算熬个通宵,一鼓作气把移送材料和送对象的事都搞定,谁曾想横生枝节,又冒出这么一起命案来,太晦气了。”林宣摆了摆手,接着道,“别说我了,你怎么样?下午去查安淮生的事有结果了吗?” “他没问题。”葛斌冷漠的回答了一句后,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冲着林宣撒气,便缓和了口气,进一步解释道,“我先是直接给安淮生和他的秘书打了电话,询问他们安然出事那天下午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你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他们啦?”林宣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哪有你这样的?要他们真有问题的话,他们能跟你说实话吗?” “不然怎样?”葛斌反问道,“要是他们真有问题,该做的手脚早就做好了,我就算背着他们去查,也未必能查到什么线索。” 林宣一想,葛斌说的也有理,便不再反驳。 “那你查到什么了?” “那天下午,安淮生在总公司里和高层开会,会议从中午一点一直开到了下午五点,随后他在回家的路上又顺道去了一家食品店,买了些安心平时常吃的零食,到家时差不多六点半左右。” “你对这些行动轨迹都做过核实了吗?” “嗯,都核实过了,基本没有问题。” “这么顺利?”林宣质疑道,“他在公司开会的证明、他离开公司的时间,以及他去过的那家食品店你都去核实过了?” 听见林宣的质疑,葛斌竟“扑哧”一下乐了起来:“别说你不信,我自己都有点不信能这么顺利地把这些行动轨迹都查清楚。” 见林宣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葛斌也不再卖关子。 “我一开始也担心,光凭我们所自己的介绍信和警官证,像安氏集团这样的大企业未必肯配合我,更何况我调查的还是他们老总,这要传扬出去对他们企业的形象是一次重大的打击。”葛斌失笑道,“谁知道,安淮生得知我调查他的行踪是因为许众辉来我们派出所把他给告了,顿时气得暴跳如雷,给我大开绿灯,当即便给公司的行政部门去了电话,让他们务必全力配合我的调查。等我到达他们公司时,早有人把当天会议室里的监控录像、公司大堂和出入口的监控录像,以及他专属用车上的行车记录全都提供给了我。我初步查看了一下,时间线都对得上。安淮生并没有说谎。” “会不会安淮生早就指使人在这些录像上做了手脚?”林宣不禁腹黑地阴谋论起来。 葛斌摇着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首先,安淮生谋杀安然一说本就是许众辉的一面之词,是他心态失衡下的过激举动,荒唐可笑至极,安淮生没有动机这么做。其次,我给安淮生打电话去的时候,他的反应很自然,得知许众辉诬告他时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没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事先准备好录像资料等着我去查呢?” 林宣对此不置可否,便没接口。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把这些录像都下载了回来,并私下拜托分局科技科的朋友帮忙做个鉴定,估计明天就会有结果。要是录像资料被动过手脚,他会告诉我的。” 林宣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赞许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在工作上是绝对的细心。更何况这次事关安家,你更是会百分百的上心。”林宣似乎来了劲,一句调侃不够,又继续道,“以前你未婚妻总抱怨你对她不上心,我还只当是你性格使然,在感情方面比较木讷,现在看来,你是真没对人家上心啊!” 83、浦江迷雾(二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未婚妻?”陈康乐的讶异声骤然响起,即便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依旧显得突兀不已,“你要结婚啦?” 陈康乐问完后,便睁着一双秋波荡漾的眼眸直愣愣地注视着葛斌,等待着他的回答。 “过去式了,我们已经分手了。”葛斌没好气地白了林宣,责怪他多嘴。 陈康乐紧绷的面部神经倏忽之间便放松了下来,下一刻,她又开始津津乐道地八卦起来:“为什么呀?” 葛斌却不再答言。 林宣接过话头,替他回答道:“他呀,对待未婚妻要是能有对待青梅竹马一半的上心,何至于此呀!” 林宣的言辞间不免有揶揄的成分在,但更令葛斌在意的却是“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在听到的那一刻,他颇为抵触地骤然锁紧了眉头。 林宣却不知自己已经犯了葛斌的忌讳,犹自没完没了地感慨着:“见识过你是怎么将安家的事放在心上的样子,我才意识到原来除了工作外还有能让你上心的人和事啊!” 陈康乐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将目光投向了黄方圆所在的位置。今天白天林宣在带她熟悉工作环境的时候就曾告知过她,葛斌和黄方圆之间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这会儿,她听林宣话里有话,似乎葛斌的青梅竹马还不止黄方圆女儿这一位,于是又眼神茫然地看向葛斌,目光不断地在二人间来回梭巡着。 林宣见状,便立即明白了,于是出言道:“此青梅非彼青梅。” 一句话说得陈康乐愈发没了方向,晶莹的眸子里写满了懵懂。 林宣遂又道:“丫头,听哥一句劝,看好自己身上的物件,离此人远点,千万别在他那儿落下些什么才好。你看,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肯定不会替你留意保管的。” 听闻林宣总管自己叫丫头,陈康乐已是有些不乐意,及至他说到葛斌“没心没肺”时,她立即撅嘴抗议道:“你才没心没肺呐!” 林宣笑道:“是我失言。他的确不是没心没肺,只是他的心早就选择远走高飞,不在他那副不安的躯壳里了。” “什么意思?他的心飞走了?去哪儿了?”陈康乐天真地问道。 林宣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故弄玄虚般说道:“去哪儿?他的心还能去哪儿?此心便在安心处,哪里安心去哪里。” 陈康乐几乎被林宣绕晕了,索性丢开那个话题,转而问出了另一个她好奇的问题。 “你之前说过葛师兄和黄警长之间的关系不简单,那为什么他称呼黄警长为老大,而不是诸如黄叔叔之类更显亲近的称谓呢?” 林宣闻言失笑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喜欢套近乎?他呀,不想让人觉得他待在这间派出所里是因为这层特殊关系而受到特别的优待。” “那也不用叫老大呀?感觉怪怪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葛斌从小就有点怕头儿。头儿那一身正气、不怒自威的样子哪个孩子见了能不怕?葛斌那时候就觉得他特像电视剧里一帮侠客义士的带头大哥。后来,他报考警察,进入公安系统,又恰巧分在了我们所,还偏偏归到了头儿手底下,所以自然而然地就管他叫老大了。” “那你为什么叫他头儿呢?”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哪来那么多问题呀?”埋怨归埋怨,林宣还是将嘴一撇,给出了解释,“本来我是一直’黄警长’、’黄师傅’很恭敬地叫着,葛斌一来,我就被他带跑偏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葛师兄一样叫’老大’呢?” 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两人聒噪对话的葛斌,这下终于忍不住蹙眉道:“别贫了,现在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看到夏局和徐队他们都来了。” “里头死了个女的,是这里的租客。你说我们今年是不是水逆呀?离上一个敲头案过去才多久啊,怎么又遇到了这种要人命的大案呢?看来,我必须要去趟庙里,好好烧几柱高香才行。”林宣抱怨了一番后,敛容正色,回归正题,“死者名叫陆露,阳城市人,今年22岁,年初才搬来。今晚,她和房东约好了八点在家里碰面。房东在七点五十五分左右到达这里,敲门的时候发现大门虚掩着,便直接推门而入,然后就看到死者侧卧在卧室的地面上,身下有一滩血迹。她不敢走近,吓得逃出了门。后来惊动了隔壁的邻居,是邻居帮着打了报警电话。” “现在房东人在哪儿?”葛斌边问边四下打量起来。 林宣冲着不远处的一辆警车偏了偏头,说道:“在车里,老吴他们陪着她在后排坐着呐!” “这里就死者一人居住吗?” “不是,听房东说,租她房子的是一对小夫妻,除了死者外还有她丈夫。” “她丈夫现在在哪儿呢?联系上他了吗?他知道家里出事了吗?” “刚才我们用房东那里预留的手机号联系过他,但得到的回答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林宣怪腔怪调地学着语音播报员的调子说话,之后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她在本市还有其它亲属吗?”葛斌又追问道。 “老王已经拿着她的身份证号回所去查了。”林宣回答道。 “身份证?”葛斌略感诧异,“你们这次动作可够快的啊!” “身份证号是房东提供的。” “房东?” “她身边正好带着死者的租房合同,上面就有她的身份证号。” “房东还带着租房合同?”葛斌愈发困惑了。 “是这样的,死者是今年2月份租下的这套房子,原本租期是一年,要到明年2月份才到期。但是她昨天突然联系房东,说是要提前结束租约,只租到这个月的月底,让房东把剩下的两个月房租和押金都退还给她。房东觉得是她违约在先,最多退还两个月的房租,押金是不能退的。两人昨天在电话里就这事扯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最后商量决定今晚两人当面坐下来谈。房东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正在这时,又有两名身着便服的民警赶到了现场。 葛斌见状便说:“这两人看着不像是我们分局的人。” “你说的没错。”林宣接茬道,“我们分局刑侦支队的人这会儿正在先期走访,查找目击证人。这两人应该是刑侦总队的,上次办那个敲头案的时候,我对他俩有印象。” “看来这回还是总队介入调查,我们又得给他们打下手了。希望这次他们给力点。” 话音未落,案发现场的大楼内走出来几个人。葛斌放眼望去,看到当先出来的便是市局刑科所的邱所长。在他身后,包裹着死者尸体的尸袋也被抬了出来。刑科所的邱所长对着身边的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后,便朝着夏副局长等人走去。葛斌和林宣见状,也不再远远地观望,赶紧凑了上去。 “现场勘查都结束了吗?”夏副局长率先开口问道。 “差不多结束了。” “我们现在能进去看一眼吗?”总队刚来的两名刑警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可以,但是记得穿上鞋套、戴上手套。” 两人听闻后,冲着夏副局长和徐队长一点头,径直走进了大楼内。 夏副局长又接着问道:“死者是个什么情况?自杀还是他杀?” “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他杀的可能性更大。” “死者的死因呢?” “法医初步鉴定,死因是利器刺穿心脏导致的失血过多。” “什么样的利器?” “根据法医对死者伤口形状的勘查,我们初步判断是一种刃长接近二十厘米、类似西厨刀具的利器。” “初步判断?这么说你们没有在现场找到作案凶器?”徐队长急不可待地发问道。 “没有。” “大楼周边有仔细搜查过吗?”夏副局长追问道。 “我刚才让人对大楼周围一圈的绿化带开展了地毯式的搜查,一寸一寸地扒着草丛仔细找过一遍,没有发现类似凶器的物品。”邱所长蹙眉摇头道,“我们不但没有在案发现场发现凶器,就连指纹和鞋样的采集工作都进行得十分困难。” 84、浦江迷雾(二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的意思是凶手作案后清理过现场?”徐队长追问道。 刑科所邱所长神情凝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又进一步解释道:“不过,死者生前可能和凶手有过纠缠。我们在死者的衣服上采集到了一些明显不属于死者的毛发样本,这或许能成为破案的关键线索。” “幸苦你们了。”相比徐队长的焦虑,夏副局长显得十分沉着,“一会儿肖副局长和你们廖队长就到了,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你再对他们说明一下这里的情况。” “那是当然。”刑科所邱所长欣然答应后又再度转身进入大楼内。 “我们的人要不也去现场看一下吧?”崔副所长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他看似是在给黄方圆下命令,其实是在旁敲侧击地征询夏副局长的意见。 听到这话,其他人尚未有任何反应,陈康乐却已经按耐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摆出一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来。 夏副局长立即会意,颔首道:“这案子还得你们所来配合侦办。老黄,你带着你的人也去案发现场看一下吧!”说罢,他又对崔副所长道,“估计等肖副局长他们到了之后,刑侦总队就会正式接手开展侦查。若是成立专案组的话,现场指挥部极有可能会和上次一样设立在你们所。一会儿回到所里你就去做一下安排,腾一间办公室或者会议出来备用。” “好的。”崔副所长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我们分局重案队目前人手有限,我想这次还是让老黄他们配合侦办这起案子。”夏副局长略一思忖,接着道,“上次那个案子他们表现得很出色,和刑队配合得也很默契。这回我相信他们一定也可以配合刑队出色地完成任务。” “老黄一直都是我们所最出色的民警。”崔副所长毫不讳言地夸赞着自己人,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自豪感。 另一边,黄方圆已经带着葛斌等人进入到了案发现场。 这是一栋建造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式公房,共有四层,每一层有四家住户。进门后的右手边便是通向二楼的楼梯,而案发的101室则位于楼梯下方,走道尽头的最里间。 这是一间不到四十平米左右的两居室,典型的上世纪风格的老房子,布局局促、设置不合理。进门就是过道式的厨房,煤气灶和水槽被放置在了右手边靠北侧的窗户底下;顺着左手边走到底是一间朝南的卧室,面积将近二十个平方,死者便是倒卧在这间卧室的地面上;朝南卧室的对面,也就是与走道厨房一墙之隔的另一侧空间,是一间面积在十平米左右的朝北小房间;位于两间卧室中间的则是一间面积不足四平米的卫生间。 黄方圆转悠了一圈之后,便将勘查重点放在了朝南的卧室内。而陈康乐则像一只欢脱的小狗一样,满屋子乱转。 “咦?这死者有洁癖啊!”陈康乐盯着厨房水槽下方的橱柜,调侃道。 “你发现什么了?”林宣紧跟着凑了上来。 “你看。”陈康示意林宣去看那橱柜,打开的柜门里赫然出现了五瓶84消毒液,“一下子囤了五瓶消毒液在这里,她家是有多费消毒液啊?”陈康乐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忽而困惑道,“可是这家也没有整洁到哪儿去呀!物品虽不多,但摆放得杂乱无章,一看就是随手丢在那儿,胡乱堆砌的。”她又指着灶台上的油腻处,“你看这里积的油垢都发黑了。” “也许这些消毒液并不是她自家用的。”林宣思忖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从事的是家政服务行业,也许这些消毒液是用来给雇主家打扫卫生用的。” 陈康乐侧头想了一下,觉得林宣说得有理,也就没再追问下去。不一会儿,她又将手伸向橱柜内侧。 “住手!”林宣一声断喝,吓得陈康乐一哆嗦,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你想干嘛?这里的物品只准看,不准随便乱动。” “刑科所的人不都已经勘查过了吗?为什么还不能动呀?”陈康乐委屈巴巴地问道。 “这里在没有解封前不能随意翻动物品,万一留下痕迹破坏了现场就不好了。案子没有侦破前,可能需要对案发现场进行二次勘查,这里的一切必须尽量维持案发时的原状。”或许是觉得自己先前那一声吼有些过分了,林宣尽量将语调放的轻缓些,“曾经有过一个真实的案例,一位年轻的社区民警所管辖的小区内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他接到报警后最先到达了案发现场。这是他从警后第一次接触到凶杀案,他显得有些慌张。因为在去往案发现场的路上他的手上接触到了一些油污,在等待警力增援的时候,他就在案发现场的一处水槽里洗了把手。谁知,事后他们在这个水槽的边沿位置采集到了一滴血液样本。当时有经验的老刑警判断,凶手作案时自身可能也受了伤,这是他在处理伤口时不小心滴落的。因为位置隐蔽,没有被凶手清理掉。然而这唯一的一条可以指正凶手的重要证据,却因为一枚指纹作废了……” “那枚指纹不会是那个小民警留下的吧?” 林宣神情严峻地点头道:“就是那个青年民警洗手时将自己的指纹留在了案发现场,从而使得关键证据存在了瑕疵。犯罪嫌疑人的辩护律师就抓住这点,直言不讳地指出这是公安机关为了破案故意栽赃嫁祸……” “这怎么可能呢?”陈康乐再一次打断了林宣的叙述,义愤填膺道,“无冤无仇的,警方为什么要栽赃嫁祸给他?再说了,警方又是从哪里弄到他的血液的呢?” “别说,警方还真的有他的血液样本。” “什么?”陈康乐一脸惊诧,嗓门也不自觉变大了。 “他之前曾因吸毒和贩毒被警方逮捕过,当时按程序采集了他的血样。这也是辩护律师一口咬定警方故意栽赃嫁祸的重要依据之一。他说犯罪嫌疑人之前和警方有过节,成了警方的眼中钉。警方为了尽快结案,便用了这一石二鸟的方法,伪造证据嫁祸给了犯罪嫌疑人。” “这个辩护律师这么腹黑,想象力又这么丰富,他倒是很适合去当作家写。”陈康乐磨着后槽牙忿恨道,“还有那个小民警也太无知了,怎么能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呢?他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导致所有人的奋斗成果都化为乌有,简直太过分了。要我说就该把这人给开除了。”她似乎越说越生气,稍作停顿后,依旧有些耿耿于怀,“可就算开除了那个小民警也已经于事无补了吧!后来那个犯罪嫌疑人被定罪了吗?” 林宣一直耐心地聆听着陈康乐的愤怒之言,从她的言辞间,他能感受到她对于警察这份职业的激情和执着。现在年轻人从警大都出于个人利益的考量,像陈康乐这样发自内心热爱这份职业的实属不多见,林宣不免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因为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以至于陈康乐后来又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他都没有在意,也就没有对陈康乐的那个问题做出回应。 陈康乐见林宣没有反应,便侧头去看他,不想却看到了他唇边的一抹笑意。陈康乐似乎曲解了那抹笑意,忽而高声嚷嚷道:“林宣,你是不是故意编瞎话逗我呢?其实根本就没有这样无知的小民警,也没有那件凶杀案,对不对?” “不,林宣没有逗你,这是真事,那个无知犯错的小民警就是我。”黄方圆浑厚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85、浦江迷雾(二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陈康乐和林宣两人一个激灵,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看向身后站立着的黄方圆。 他原本是在朝南的卧室里和刑侦总队的人一起勘查着现场,陈康乐与林宣一番慷慨激昂的对话因音量过高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两人的身后,不想却听到两人正在谈论那件令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头儿……”林宣有些心虚地叫道。 陈康乐的脸上则是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缄默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我的岁数和林宣差不多大,三十刚出头一点,进入警队也只有三四年的时间,一直都是社区民警。”黄方圆的视线穿透厨房的窗户落在对面一幢楼的墙壁上,仿佛那上面正刻画着二十年前他犯错时的那一幕,“那天我接到居委干部的电话,说是辖区内出了命案,便急急忙忙地骑着自行车从派出所出发赶去现场。谁想到,自行车在半路上掉了链子。我在修理时,双手沾上了机油。到达现场后,我担心手上的油会破坏现场,便在门口的一处水槽内洗了手。当时的公房和现在独门独户的公寓不同,除了卧室外,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的,有些条件差的楼房,甚至直接把灶台和水槽搭建在公共走道上。发生命案的那家就是这种情况。我那时候也没考虑这么多,便直接在水槽里洗了手,没想到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没想到您也会犯如此低级且严重的错误呀!”陈康乐不甚唏嘘感慨。 “谁年轻时没犯过错误呢?这就是成长的代价。”黄方圆倒是十分的豁达释然。 “那后来您被处分了吗?” “当然,怎么可能不受处分?为了这事,我背了好大一个处分,还直接影响到了后来的仕途,导致我失去了一个关键的晋升机会。”黄方圆的嗓音低沉而柔缓,“当然,这次惨痛的教训也引发了我深刻的反思。我意识到案发现场保护的重要性,还有取证时的规范性,以及保持证据链的完整性。因此,即便后来有了升迁的机会,我也都主动放弃了。我想扎根基层,培养年轻警员,不让自己犯过的错再出现在他们身上。” 在场的众人皆因这番话而动容,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开口,小小的厨房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行了,现在不是扯闲话的时候,你们这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吗?”黄方圆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此刻已换回了昔日不苟言笑的神情,言归正传道。 “水槽下面有个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想拿出来看个清楚。”陈康乐回答道。 黄方圆听闻后便俯身看去,只见五瓶84消毒液后盘旋着一段类似橡胶软管类的物品。为了更好地看清这些物品,黄方圆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的功能,黑暗的角落瞬间被点亮。与此同时,被点亮的还有黄方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 随着“咔嚓”一声响,黄方圆的手机屏幕上留下了这段橡胶软管的影像。随后,他回到了手机内的相册簿,前后翻看着,不断比较着两张照片上的内容。他的奇怪举动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探头过来看个究尽。 “葛斌,你觉得这两段软管是不是很像?”黄方圆将自己的手机屏幕向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葛斌面前凑了凑。 “光从照片上来看,这两段橡胶软管无论是长度还是老化程度都挺一致的,乍看之下,感觉像是同一段。”葛斌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随即又问道,“另一张照片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许众辉给我的。今天上午我去他家时,他给了我一些照片,这就是其中的一张。” 黄方圆古井不波的话语却犹如平地炸雷一般,震惊到了葛斌。 “难道这就是许众辉声称的被人拿走了那段橡胶软管?” “目前不好确定,但两张照片的相似度太高了。” “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不就行了。”陈康乐说话间,再度将手伸进了橱柜内。 “不行,这里的东西我们不能私自乱动。”黄方圆出声制止了她的鲁莽举动。 林宣则在此时突然开口道:“对了,这里的死者从事的是家政服务行业,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保洁阿姨或是保姆,难道她就是许众辉为照顾安然雇佣的那个保姆?” 黄方圆一听又是一震。 “若死者真是安家雇佣的保姆,这事看来得好好查查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正有一堆人向这里走来。黄方圆转头望去,果然见到七八个人向他们走来。为首的是浦江市公安局的肖副局长,他的身边是刑侦总队的廖队长和刑科所的邱所长,其后则是江北分局的夏副局长和徐队长等人。 “肖局,廖队。” 未等夏副局长向众人介绍来人的身份,众人便都已经识趣地主动打起了招呼。 肖副局长拿眼扫了一圈众人,最后定格在了陈康乐的脸上。 “康乐?你怎么在这里?” “肖伯伯。”陈康乐忽然有些局促起来,“我被分到了江北分局,今天白天刚报的道。” “哪个部门啊?不会是在刑队吧?” “不是,我没去刑队,我被分到了市北派出所。” “哟,那你这运气……”肖副局长忽然停顿了下来,他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还是该说她运气不好,索性不往下说了,转脸对一旁的廖队长介绍道,“这是市高院前院长的外孙女。” “钱老的外孙女?”廖队长听闻后,一扫先前的轻慢,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肃然起劲。 这时原先一直在朝南卧室勘查现场的两名刑侦总队的刑警这时也闻风走了出来,站到了众人面前。 “现场是个什么情况?”肖副局长见状后,率先开口问道。 “死者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廖队长补充道,“现在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看完现场后对案件是怎么定性的?” 刑侦总队的一人回答道:“现场没有明显外人入侵或是打斗的痕迹,死者的手机、钱包和一些值钱的财物都在现场,基本可以排除入室抢劫一类流窜作案的可能性。死者一刀毙命,现场又存在擦拭过的痕迹,可见作案之人目标十分明确,熟人作案或是仇杀的可能性更大些。” “刚才你们说一直联系不上死者的丈夫,他有没有嫌疑?”肖副局长继续问道。 “我们这儿有一条线索。”这时肖副局长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分局刑侦支队的一位刑警,“刚才我们在走访群众、寻找目击证人时掌握到一条重要线索,今天中午前后,死者的家中曾爆发出激烈的争执声。据那位邻居说,死者生前曾和一位男子发生过争吵,推测可能是她的丈夫。” “这么看来死者很可能是在和丈夫激烈争执的过程中,被他一刀捅死的。”肖副局长低喃着。 “结合他目前失联的状态来看,他是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很大。”廖队长附和道。 “若真是这样,这案子倒也不难查。”肖副局长似是松了一口气道。 “也不尽然。”廖队长的神色相对凝重,“若是中午前后案发的,那么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快十个小时了,恐怕犯罪嫌疑人早就逃得不知所踪了。” 86、浦江迷雾(二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关于死者的丈夫,你们查到些什么信息?”肖副局长说话间将目光落在了夏副局长身上。 一旁的徐队长见状,赶紧开口道:“死者的丈夫名叫潘子龙,31岁,和死者一样也是阳城市人,至于职业的话……” “据说曾开过一段时间的网约车,后来不干了。”先前提供线索的那名刑侦支队的刑警这时又开口道,“我们还掌握到他名下有一辆国产小轿车……” “车辆的基本信息掌握了吗?”肖副局长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一辆白色的长城哈弗,我们还查到了车牌号。” “车辆信息都核实了吗?” “还在核实中。” “很好,干得不错。”肖副局长夸赞道,“尽快把车辆信息核实清楚,然后查找到这辆车的下落。” “好的。”那名刑警得到了市局领导的夸赞,顿时变得干劲十足,答话时的语调都显得十分洪亮。 “今晚对大家来说可能是个不眠夜,这里我先代表市局的领导向大家说一声辛苦了。然后呐,我希望大家努努力,戒骄戒躁,争取早日把这个案子给破了。”肖副局长环视了一下周围,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才又开口徐徐说道,“我来这儿之前已经和局长、政委通过了电话,他们现在正在等着我回去汇报这里的情况,那我就不再耽误你们办案。”说罢,他又偏转了头颅,对着身旁的廖队长说道,“老廖,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好的。”廖队长爽快地回答道。 肖副局长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在人群中找到了陈康乐,招手将她唤到身边,低语道: “我原本都在市局给你安排好一个清闲的去处了,你说说你,干嘛非要跑基层来呢?” “我就想来锻炼锻炼自己。”陈康乐吐着舌头回答道。 “行,有想法,有出息。”肖副局长夸赞了两句后,又不忘叮嘱道,“那你在这里要听上级领导的话,别擅作主张给其他人添乱。” “遵命。”陈康乐调皮地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并目送着肖副局长离开。 送走了肖副局长后,廖队长开始主持大局。 “案子的接报工作是谁在负责?”见无人应答,他又接着问道,“报案人现在在哪里?” “在我们的巡逻车里,我派了一位民警陪着她。”给出回答的是崔副所长。 “那案子接报就你们去做吧!”吩咐完之后,他又转头对着徐队长说道,“你们一会儿把死者丈夫的车辆信息发给大彬——大彬你认识吧?”见徐队点头后,他又道,“你这里再派两个人跟着大彬他们一起去查那辆车的下落。”说罢,他又立马转头四下搜寻起来,“这里有物业的人吗?” 人群中立马一阵骚动,只听崔副所长扯着嗓子对着一名民警叫道:“胖子,刚才让你去把物业经理找来,人来了吗?” “来了,来了。”那名被唤作“胖子”的民警,边向楼外跑,边回答着。 廖队长无视着身边的骚动,自顾自地对着自己手下的人员布置着工作任务。 “一会儿你们就去查那辆车的下落,先把小区各出入口的监控查看一遍,明确死者丈夫是否是驾车离开,以及最后离开小区的时间;如果是驾车离开的话,就再去查一下他今天的行车轨迹,看他最后是往哪个方向去了,有没有离开浦江市境内逃去外省市。” “好的。”那位被称作“大彬”的刑警立即带着人马落实任务去了。 利落地部署完眼下最要紧的工作任务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崔副所长,说道:“今晚你们可能需要安排人在案发现场蹲点了,一来保护好现场,二来若是死者的丈夫出现的话,要及时向我们汇报。” “这点完全可以放心,我已经落实了这里的社区民警、居委干部还有楼小组长,他们今晚会在这里轮流看守,一旦有情况会立即向专案组汇报。”崔副所长带着殷勤的口吻回答道。 “说到专案组,估计最迟明天一早市局就会下令成立。我的想法,还是把临时指挥部设在市北派出所,毕竟这里离案发现场最近,便于我们开展侦查工作。你们觉得呢?”廖队长眼望着夏副局长,等待着他的答复。 “我们当然没问题啦!我们时刻准备着,一切配合你们的工作需求来。”夏副局长打着哈哈道。 “那好,回头我就去和肖局商定此事。” 廖队长一边说着,一边带头向门外走去,夏副局长则如影随形。 这时,徐队长悄悄来到黄方圆身边,对他耳语道:“老黄,你们现在立即带着报案人回所,先把接报笔录给完成了。” “好。” 简洁利落地答应下来后,黄方圆转身开始清点起自己的人员来。 “黄警长,能不能等我看完案发现场后再走啊?”陈康乐小心翼翼地提问道,“刚才光顾着看厨房里的那些物品,还没来得及去卧室内看一眼。” “好吧,给你两分钟时间,速去速回。”黄方圆点头道,“只准看,不准动。” 接到指令的陈康乐蹦跶着向朝南的卧室走去。 黄方圆有些不放心地追着她的身影望去,见她真的只是站在房门口向内张望,便放心地收回了视线。随即,他又偏头向身边的林宣询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刚才我是开所里的警车送崔所到这儿来的。”林宣如实回答道。 “你还要送他回去吗?”黄方圆追问道。 “应该不用了吧!一下车我就把车钥匙给他了。” “那你怎么回所啊?”见林宣回答不上来,黄方圆又转头问葛斌:“你是怎么来的?” “我开自己车来的。”葛斌也如实回答道。 “车停哪儿了?” “就在小区里。” “行,一会儿我们坐你的车回所里吧!” “没问题。”葛斌爽快地答应道。 “小陈,我们该走了。”黄方圆转头招呼道。 “来了。”陈康乐蹦跶着应声而来,刚站定,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你们觉不觉得这屋子很奇怪?” 见其他三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默不作声,她诧异道:“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你发现什么了就快说,别磨叽。”葛斌不满地呛声道。 “我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分房睡的?”陈康乐一指朝南卧室的门口,“你们看,那间屋子里摆放着的都是女性物品,布置也很女性化,一看就是死者一个人在使用,几乎没有她丈夫使用的痕迹。”然后,她又指着朝北的小房间道,“而这间屋子呐,里面全是男性物品,陈设也很简单粗犷,一看就是单身男性的房间。这哪像是夫妻俩居住的屋子?要我说,两人倒更像是合租关系。” 经陈康乐这一提醒,其他三人这才注意到其中的蹊跷。 “别说,还真是这样。”林宣走到朝北的小房间门口,向内张望了一番后,又走到朝南的大卧室门口看了看,“但也有可能这两人正在闹矛盾,或者是分居什么的。刚才你不也听见了嘛,死者生前和丈夫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或许他们的感情已经破裂,不适合再同住在一间屋子里。” “你说的也有道理。”陈康乐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死者提前退租就是为了回老家办离婚?” 87、浦江迷雾(二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众人听闻后,皆不置可否,并未搭腔。 陈康乐见状便接着推测道:“离婚或许是死者单方面提出来的,之前,她的丈夫可能也同意和她离婚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现在又反悔了。在得知死者打算月底前退房回老家后,便和死者起了争执,一怒之下便刺了死者一刀,意识到自己闯祸后又溜之大吉。这样一来,他为何会失联便能解释得通了。” “你不去写真是可惜了。” 林宣拿陈康乐之前调侃别人的话来回敬她,陈康乐倒也不以为意。 “凶器呢?”葛斌突然出声道,“现场没有发现作案用的凶器,可见凶器是被犯罪嫌疑人给带走了,或是处理掉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毁灭证据呀!”陈康乐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凶器上有他的指纹,他当然不能把凶器遗留在现场。” 葛斌不以为然,质疑道:“你忘了刚才刑科所勘查完现场后是怎么说的吗?现场有明显擦拭过的痕迹,换句话说,凶手作案后还对现场进行过打扫,擦掉了他遗留下来的痕迹。他有这个时间和意识去销毁在屋内留下的指纹,难道就没有时间擦拭掉凶器上的指纹吗?”说话间,葛斌抬眼看了陈康乐一眼,见她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便接着道,“还有,犯罪嫌疑人既然带走了凶器就不可能随便丢弃,必须找个绝对安全的处理方式。他难道不担心在此过程中被别人瞧见吗?这么做摆明了就是画蛇添足,自找麻烦好吗?换作你是犯罪嫌疑人,你是更愿意擦拭掉凶器上的指纹将其留在现场,还是冒着可能被人看见的风险将其带走另寻处理方式?” “经你这么一说,犯罪嫌疑人带走凶器的行为还真的挺奇怪的。”林宣插话道,“不但带走凶器显得不合理,就连清理现场这个举动一样显得不合理。若死者的丈夫真的是犯罪嫌疑人,屋内留有他的指纹是很正常的事,他为什么要花那个精力去擦拭呢?除非他不是……” “犯罪嫌疑人擦拭案发现场的举动的确让人费解,但是带走凶器还是可以解释得通的。”陈康乐犹自辩解着,“也许这把凶器对他有特殊意义,抑或是能让人立即联想到他,锁定他为凶手。” 葛斌眼含深意地望着陈康乐,说道:“这回也许被你说对了。” “什么意思?”林宣抢先反问道。 葛斌一脸肃然地回答道:“凶手擦拭案发现场的指纹,带走凶器,明显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若凶手真的是死者的丈夫,就像我刚才分析的那样,他刻意隐藏凶器反倒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增加暴露的风险,如果我是他绝不会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 “可他现在不是失联了吗?难道这不是在畏罪潜逃吗?”陈康乐据理力争道,“对此,你又该如何解释呢?” 葛斌沉着应对道:“这就是我们警方接下来的侦查方向之一,查明死者丈夫的去向。”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陈康乐撇着嘴,不服气道。 葛斌不再理会陈康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黄方圆,其余二人也随之调转视线,齐刷刷地看向黄方圆。黄方圆则沉默不语,一个劲儿地埋头向外走去。 众人来到葛斌车前,纷纷上车坐定。葛斌负责开车,林宣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后排则是黄方圆和陈康乐。 车子刚一发动,葛斌便又开口道:“其实,除了凶手带走凶器这点比较可疑外,我还发现了另一处疑点。” “说来听听。”黄方圆不动声色地说道。 “林宣,刚才你告诉我,报案人来到案发现场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是吗?”葛斌并未急着陈述自己的发现,而是询问起了林宣,“这点你能肯定吗?” “可以肯定。”林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这是我亲耳听到报案人哭哭啼啼说出来的。” “如果这是真的,你们不觉得可疑吗?”葛斌用着惯用的反问句式提问道,“为何凶杀案现场的房屋大门是虚掩着的而不是关闭着的?若说凶手作案后惊慌失措,急于逃离,这倒是有可能因疏忽大意忘记将门关上。可是案发现场给我们的反馈恰恰与之相反,凶手作案后有足够的时间来清理现场,还可以镇定自若地带走凶器,那他为何临走时独独不将大门关上?”见众人对此都无言以对,葛斌接着说道,“按理说,一般凶手作案后都急于迅速逃离案发现场,都希望尽可能地延长被害人被发现的时间。可是这起案子里的凶手似乎并不在意被人知晓这里发生了命案,甚至于,我怀疑这门是凶手故意虚掩着的,为的就是尽快让人发现这里出了命案。” “你这种怀疑的依据在哪里?”黄方圆若有所思地问道。 “主要还是因为这件屋子所处的位置。”葛斌如实回答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案发现场是位于底楼最里面的一间,正处于楼梯的下方位置,而整栋楼的楼梯口是在进门处的位置,也就是说,除了居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以及隔壁的邻居外,整栋楼的人几乎是不太会注意到这个角落。若不是今天房东碰巧前来,可能这屋子出了命案这件事过去好几天都未必有人知晓。要是夏天,尸体腐败的气味或许还比较容易传递到周边引起邻居的注意,但现在是冬天,尸体腐败速度慢,再加上窗户紧闭,等上一周都未必有人发现。”葛斌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接着道,“可若门是虚掩着话,结果就不一样了,就算今天房东不来,隔壁邻居见到虚掩的房门肯定也会好奇地上前查看。即便他们没注意,过个两三天尸体腐败的气味一出来,随着敞开的大门飘散到楼道内,一定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命案就会被揭发出来。这个发现的过程肯定远短于闭门状态下所需的时间。” “你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黄方圆认同道。 “若是这样的话,凶手的行为岂不是在自相矛盾吗?”陈康乐出声质疑道,“凶手作案后擦拭现场、带走凶器,明显就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可是他临走时又不关门,期待着命案被人发现。这样一来,他犯案的事不是很快就会被发现吗?这种行为太不合常理了,这人莫不是精神状况有问题?” 陈康乐说完后,便直勾勾地盯着葛斌的后脑勺,期待着他给出进一步的解释。然而,葛斌却不再开口了。陈康乐转而看向身旁的黄方圆,见他偏头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不语,也不像是要给出的解释的模样,便又去看林宣。林宣此时也正带着一脸困惑看着葛斌,陈康乐便知他和自己一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也不再追问了。 88、浦江迷雾(二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片刻后,黄方圆将视线收回,对着林宣道:“回所后,你立即给报案人做份报案笔录。至于是否现在立案、由谁来立,老规矩还是等徐队他们到了之后由他们和总队的人来决定。” “好的。”林宣答应道。 “小陈。”黄方圆转向陈康乐,“一会儿林宣做报案笔录时你也跟着一块儿去。” “我也要去吗?为什么呀?”陈康乐反问道。 “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那么多问题啊?”葛斌忍不住呛声道。 林宣一直觉得葛斌对陈康乐的态度过于苛责,此时见她未作反驳之语,料定她心里肯定是有些委屈的,遂开口道:“你要学着办案就必须从基础的学起,制作报案笔录便是这基础。” “制作报案笔录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学的呀?”陈康乐撅着粉嫩小嘴,略带郁闷地说道。 “你可不要小看这报案笔录,那些经验老道的老民警可是能从报案人的口中问出不少关键性的线索来,他们也可以从这份被你认为没什么了不起的笔录里找出别人不易发觉的线索。” “真的吗?” 陈康乐对林宣的话似有不信,问话的同时望着黄方圆,似乎在等待他给出答复。黄方圆只是淡淡地回望着她,笑而不语。 陈康乐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了声“好吧”,勉勉强强地接受了任务。此话题便算是到此为止。接下来,陈康乐又问出了另一个她好奇的问题。 “黄警长,刚才在死者家中发现的那段橡胶软管既然和另一起非正常死亡事故有关,你为什么不让我把那段橡胶软管带回所里呢?单单是照片的话,不太容易比对出来吧?还是实物对照更准确些。” “我倒是更好奇,为什么本该在安家的那段橡胶软管却出现在了死者家中。”未等黄方圆对陈康乐的提问作出回答,林宣便接着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如果死者真的是在安家做保姆的话,她又为什么要把这段橡胶软管带回自己家中?难道真像许众辉说的那样,安然的死另有蹊跷?” 葛斌立即接过话题,接着道:“死者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难道是在掩盖什么真相吗?而现在她偏偏又在家中被人杀害,凶手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不是她丈夫还是个未知数,她的丈夫现在也失踪了,这几个人的死亡和失踪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啊?” “啊?”听到这会儿陈康乐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了,她没想到一起非正常死亡事故,一起凶杀案在这几个人的嘴里竟成了一部悬疑剧。 “所以,我觉得这件凶杀案原比表面看上去的要复杂,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侦破的。”葛斌边开车,边思考着。 “看来我们有必要再请许众辉来所一趟了。”黄方圆总结道,“葛斌,回所后你立即联系一下许众辉,最好是能让立马到所来一趟,确认一下死者是否就是他给安然请的保姆。” “好的。”葛斌爽快地回答道,略一停顿后,他又问道,“是否要把在死者家中发现橡胶软管的事告诉他?” 面对葛斌的征询,黄方圆一时间有些踌躇。 “还是先等他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后再说。”黄方圆给出了他犹豫再三后的回答。 不消片刻,众人已来到了派出所门前。 “你们先下车,我去车库停车。”葛斌对其他人吩咐道。 正在这时,黄方圆看到一位巡逻民警正从案事件受理大厅内走出来,紧走了两步,上前问道:“报案人现在哪儿?” “正在大厅里坐着,她的丈夫刚才也赶到了,现在正陪着报案人。” “幸苦你们了。” 寒暄过后,黄方圆领着林宣和陈康乐大步流星地朝派出所内走去。进门后,果见一对中年夫妇坐在案事件受理大厅的一角。他转身对身后的林宣和陈康乐吩咐道:“你们去做报案笔录吧!” 两人领命而去后,黄方圆径直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却见王祥瑞正在接电话,向徐队汇报联系死者家属的事。 待他挂断电话后,黄方圆这才开口询问道:“死者家属联系上了?” “嗯。”王祥瑞一脸的疲惫,忍不住抱怨道,“这个死者的身世还挺曲折的。” 黄方圆一听立马来了兴致。 “怎么说?” “我在调查她的社会关系及身份背景时查到,这个’陆露’不是死者的本名,她还有过一个曾用名,叫’白露’,而在她的户籍信息里也能反应出她的现父母并非她的亲生父母,她是被收养的,收养的时间是1998年,她的户口也是在那一年迁入的,那时候她已经两岁了。后来,我就试图去查找她两岁前是落户在什么地方的。可奇怪的是,我竟一点痕迹都查不到,好像她人生的前两年根本不存在一样。有点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感觉,而且一出来就两岁了。” “可能她之前生活在某个孤儿院或是福利院里,是通过办理收养手续将户口迁入的,这样的确不太容易查到之前的户籍信息。”黄方圆猜测着其中的可能性,“当然也有可能她之前的户籍信息被注销了,我们这里查不到当地的历史库信息。” 王祥瑞点头表示认可黄方圆的推断,接着又说道:“去年,死者的养父过世,目前该户口内只剩她和养母二人了。” “等一下,你说她的户口是和她的养父母在一起的是吗?”见王祥瑞点头后,黄方圆又道,“那她的丈夫呢?那个叫潘子龙的人,他的户籍信息又在哪里?” “我真是不得不吐槽我们的户籍信息,永远都是滞后的。要不是你们告诉我死者是已婚,光看这户籍信息,我还真以为她是单身呐!”抱怨完了后,王祥瑞才回归正题,回答起黄方圆的问题,“先前接到徐队的指示,我也特地去查了一下这个叫潘子龙的人,他和死者一样也是阳城人,他的户口目前也是和他的家人在一起,户籍信息里显示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他母亲一人,他父亲在2008年的时候注销了户籍信息。”停顿了一下后,王祥瑞又岔开话题道,“你说要是这潘子龙真是凶手的话,她的母亲岂不是太可怜了,早年守寡,本指着儿子过日子,没想到儿子却成了罪犯,一生的依靠和指望瞬间都没了。” “死者的母亲又何尝不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领养来一个,结果尚未到老年迟暮的阶段,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岂不是更无辜。更何况还是短短一年时间先后失去了丈夫和女儿,上一段悲痛尚未过去,新的伤口便又添上了。”说到这儿,就连一向清冷的黄方圆都不免露出了惋惜之色。 “都是苦命的人啊!”王祥瑞跟着叹息道。 “对了,你刚才联系死者母亲时,她的反应如何?” “你都说了,这对她是双重打击,她的反应怎么可能小呢?”王祥瑞唏嘘道,“一开始她以为我是诈骗份子,直接挂了我电话。我没办法只能跟她反复沟通,包括她女儿在这里的住址、工作情况,最后我干脆把我的警号、工号之类能证明我身份的信息都告诉她,她才肯相信我不是骗子。”王祥瑞停下来,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之后,她的情绪便彻底失控了,在电话里嚎啕大哭,一会儿哭女儿命苦,一会儿哭自己命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耐心地等着她把情绪发泄完。” “你有没有告诉她,让她尽快赶来浦江市?” “这么重要的事能不说吗?”王祥瑞进一步说明道,“她说挂了电话后就去网上购买火车票,争取明天上午赶来我们这儿。” 89、浦江迷雾(二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一会儿你再联系她一下,确认她购票的情况和列车的班次。”黄方圆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放心,我一直盯着。”王祥瑞拍着胸脯回答道。 “盯紧点,别出纰漏。” “你这说话的口气真跟徐队一模一样。”王祥瑞调侃道,“我们搭档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黄方圆哂笑一下,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就这毛病,不说上那么一句,这心里总不踏实。” “徐队他们有没有说明天让谁负责去和死者的母亲接洽?”王祥瑞收敛起玩笑的口吻,回归正题道。 “目前还没有。”黄方圆摇头道。 “这种跑腿的活,估计还是会落到我们头上。”王祥瑞一副了然的口吻。 两人说话间,葛斌推门而入。黄方圆见状立即又吩咐道:“你赶紧给许众辉打个电话。”说话间,他还不忘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的挂钟,见表盘正显示着当下的时间“十一点二十八分”,又追加了一句,“今晚务必联系上他。” 葛斌立即拽过桌上的座机,拨通了许众辉的手机。在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他无意识地翻看着桌上放着的几张打印纸,那是有关死者和其丈夫的户籍信息资料。看着看着,他的视线锁定在了上面的照片上。与此同时,听筒里的彩铃声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语音。 葛斌放下听筒,挥着手上的资料,对黄方圆道:“老大,这两人我见过。” 一句话引起了另两人的注意,黄方圆和王祥瑞瞬间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葛斌身上。 “你在哪里见过这两人?”黄方圆率先开口问道。 “就在安然葬礼那天。”葛斌神情肃穆地解释道,“我曾在殡仪馆的停车场内看到许众辉和这两人在一起,随后又在安然的追悼会现场看到这两人也站在吊唁的人群里。” “这么看来,死者八九不离十就是安然生前的保姆了。”黄方圆低喃道。 “嗯。”葛斌肯定道,“而且这两人来去挺匆忙的,安然的告别仪式一结束,这两人就离开了,没做任何过多的停留。” 黄方圆的神色渐渐开始凝重起来。 “许众辉的电话打通了吗?” “没有。铃声响,但没人接。”葛斌如实回答道。 “会不会已经睡着了?”王祥瑞猜测道,“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大部分人这时候都睡下了。” “我倒觉得他可能又在哪个地方把自己灌成一滩烂泥了。”葛斌带着鄙夷的神色,不屑道。 “你接着打。无论多晚,一定要联系上他。”黄方圆语气冷硬地命令道。 葛斌领命,再度拨打起了许众辉的电话。而这时,崔副所长等人也回到了所里,将黄方圆和王祥瑞给叫走了。 许众辉望着仪表盘上放着的手机,此刻屏幕正大放光亮——为了不打扰一旁正在安睡的安心,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今晚,这个号码已经出现过三次。他伸手摁了一下电源键,屏幕瞬间暗了下来。他又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现在已过了半夜十二点。 “安心,醒一醒,到家了。”许众辉终于开口唤醒了酣睡的安心。 安心挣扎着睁开了惺忪睡眼,转着脑袋,将车窗外的景色打量了一番后,才意识到她正在安家别墅外。 “我怎么睡着了?”刚从睡梦中苏醒,她的嗓音还带着些沙哑,“让你开车送我回来,我自己倒在半路睡着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许众辉笑望着她,柔声道:“你平时总说自己睡眠质量差,多梦、易醒,今天难得见你睡得那么踏实,真是不容易。” “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天居然困成这样。”安心自己也困惑上了,“就是不好意思,幸苦你跑这么一趟了。” “能让你好好睡上一觉,也算是我的荣幸。”许众辉不以为意地说道。 “现在几点了?”安心说罢,便转眼去看仪表盘,“天呐,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许众辉听闻,竟真的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地数了起来。“十点、十一点、十二点,三个多小时了。”同时还不忘揶揄道,“跟头小猪似的,还挺能睡。” 安心的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呢?” “看你睡得那么香,实在是不忍心打扰你。”许众辉眼带笑意地坦诚道。 为了缓解自己的窘迫,安心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呢?” “嗯……我看看现在能不能叫到车。”许众辉拿起仪表盘上的手机,打算查找网约车平台的APP,“呀!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那就别叫车了,这个点也不太好叫车,你就开我的车回去吧!”安心建议道。 “那你明早上班怎么办?开什么车去?”见安心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许众辉指着车库内另一辆银灰色的奔驰E300,问道,“这是那辆临时的代步车吗?” 安心回首看了一眼,点头道:“是的。” 许众辉又道:“要不我开这辆车回去吧!” 安心立即开口道:“你还是把我的法拉利开走吧!我开它去上班太招摇了。我觉得你开倒挺合适的,那马力你也驾驭得了,只要别超速就行。”话音刚落,她便急不可待地侧身去开车门,同时又叮嘱许众辉道:“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安心刚将一条腿伸到车门外,许众辉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等一下,安心,我有件事问你。”许众辉一改之前玩笑般的口吻,显得十分严肃。 安心见状收回了自己的腿,重新关上车门,敛容正色地面对他,问道:“你想问什么事?” 许众辉此刻却又显出犹豫之色来,他的眼神不停地闪烁着,像是正在做一个事关人生的重大抉择一般。 “有什么事你就问吧!”安心催促道。 又过了几十秒钟,许众辉终于开口道:“安心,你有没有听说过’顾航舟’这个名字?” 问完后,他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安心的眼眸中透露出满满的不安来。 “顾航舟吗?”安心反复念叨着这三字,在记忆中努力搜索着与之相符的人物,“印象中,小时候我们家好像经常会有一位’顾叔叔’来串门,但他是不是叫’顾航舟’这个名字我就不清楚了。” 许众辉的双眼在这一刻突然被点亮。 “小时候?有多小?” 看到许众辉倏忽间变得有些亢奋的状态,安心莫名地回答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最近有什么人找到你那里去了吗?” 许众辉不答反问:“你说的’什么人’是指那位’顾叔叔’吗?” “众辉,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不是太好。”安心没有接话,而是不安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但饮酒过度,还总是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我实在不太放心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许众辉对此却充耳不闻,只是急切地想要寻求到自己的答案。 “我的事回头再说,你先跟我说说那位’顾叔叔’。你说你小时候他经常去你家串门,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之后又怎么样了??” 安心轻叹一声,无奈地回答道:“那时候我只有四五岁大,还在上幼儿园,这位顾叔叔原来也是住在那片私房里的,我们两家的住房离得并不远,他还曾和大伯就读同一所中学,工作后的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时常互相来往,后来还一起南下经商。可惜的是,他因为资金不足没能坚持下去,打道回府了。要是他再坚持个一年的话,或许也会和我大伯一样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之后的命运将彻底改变。” 90、浦江迷雾(三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的意思是说他南下经商并没有赚到钱?”见安心坚定地点着头,许众辉又问道,“你怎么那么肯定呢?” “我亲口听到他说的呀!”安心歪着头认真回忆着,“让我想想,这应该是发生在他回来后的第二年,不,严格来说应该是第三年,他是1998年的春节前回来的,我们再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2000年的春节前夕。那天,我妈为了采购年货去了一趟附近的农贸市场,我在家里闲不住,吵着闹着要跟她去。我妈被我闹得头疼,只好带上了我。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了正在摆摊卖肉的顾叔叔,也是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他经商失败,两年前就已回到了浦江市,然后托人找关系在农贸市场里弄到一个摊位,贩卖起了猪肉。” “他回到浦江市后就没再去过你们家里吗?” “嗯,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去我们家串门。最早是他鼓动我大伯辞职和他一起南下经商,可他却半途而废,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而我大伯因为咬牙坚持了下去,最终赚到了一大笔钱。他说那时要是听从了我大伯的忠告,再坚持一下的话,后来也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他回来后就一直在那家农贸市场里摆摊卖肉吗?”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既然他在那里摆了两年的摊,这期间你们怎么会没有遇到过呢?” 面对许众辉的好奇质问,安心坦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是个大型的农贸市场,平时我们家都不会上那里买菜。老宅附近就有一个菜市场,再加上那时候还有不少菜农在弄堂里摆地摊卖菜,价格实惠又便利,能在家门口就买到菜又何必跑农贸市场去呢?” “你们家小饭馆不是也要采买食材的吗?” “小饭馆需要的食材最早是爷爷和大伯每天凌晨三四点钟轮流踩着三轮车去到附近的农贸市场采买,后来家里购买了一辆小面包车,采购食材的地点也换成了近郊的蔬菜批发中心或是肉类、海鲜批发市场,再后来,大伯去了南方,我爸妈接手小饭馆,便专门雇了负责采买的工人。” 听完安心的解释后,许众辉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再度开口道:“你知道他和你大伯南下经商的具体城市吗?” 安心没有直接回答许众辉的问题,反而挑起了刺:“我大伯?” “安淮生。”许众辉没好气地纠正道。 “安淮生?”安心不依不饶。 “安然的爸爸。”许众辉渐渐失去了耐心。 “安然的爸爸?”安心不顾许众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挑眉质疑道。 “安心,你饶了我吧!你明明知道我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那个称呼的。”许众辉终于服软,做出了投降状。 安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追究。 “他们南下经商的那个城市是专做服装和箱包批发生意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阳城。” 就在安心给出答案的那一刻,许众辉突然又抛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记得你大伯年轻时当过兵,是吗?” “没错。” “他对兵刃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执着,我看到他在安家别墅里专门安置了一个展示柜,用来存放他从各地搜集来的兵刃。” “这应该是他当兵时培养起来的爱好,退伍后一直都没有放下,有钱之后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看到他的藏品中最多的就是各色匕首。他是不是尤其偏爱那些锋利、纤薄的匕首?” “是的,或许这和他当兵时的经历有关。” “怎么说?” “我大伯那时候是在野战部队服役,据说还是那种需要承担特殊任务的兵种,我对军事方面的认知比较匮乏,具体的说不清楚,只知道他接受了非常严苛的身体训练,包括擒拿格斗、野外生存等——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个快六十岁的人身体依旧十分硬朗的原因。要是现在让他路遇小偷、强盗之流,他照样能徒手将这些人制服。” 一说起安淮生,安心的心中便油然生起一股敬畏与自豪感来,嘴里的话也开始滔滔不绝,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许众辉,周身早已裹挟上了一层阴鸷的寒霜。 许众辉转头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淡淡地说道:“你的睡眠时间太宝贵,我不能再耽误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罢,他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并径直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一侧,替安心打开了车门,“明天我会找机会把你的法拉利送回来。” “没关系,我可以明天下班后去你那里取。” “然后,再让我开着它送你回来?”许众辉打趣道,“结果我没车回去,再把它开走?” 安心听闻后,失笑道:“你明天送过来之后,不照样没车回去。” “那不一样,我还可以打车走,或者走路到地铁站坐地铁回去。”许众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算了,随你吧!”安心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要是你没时间送过来,记得打个电话给我,我下班后去你那里取车。” “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许众辉自嘲道。 安心站在别墅的台阶上目送着许众辉远去,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突然意识到,许众辉刚才打听了那么有关安淮生和“顾叔叔”的过去,却并没有向她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算了,日后有机会再询问他吧!安心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梳理了一番凌乱的马尾辫,随即打开了别墅的大门,款步走了进去。 凌晨一点的江北区已陷入沉寂,但在市北派出所的四楼会议室内却是灯火通明,展现出了另一番热闹非凡、活力四射的景象,包括刑侦总队廖队长、江北区公安分局夏副局长、刑侦支队徐队长在内的各级领导,以及刑事侦查方面的各类人员和市北派出所的相关民警济济一堂,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领导台上,领导们均已落座。台下,众人也在纷纷寻找着空位就坐。第三排最靠右侧走道的座位上,葛斌挨着黄方圆坐着。 “联系上许众辉了吗?”黄方圆侧头在葛斌耳边低声问道。 “没有。”葛斌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疲态,目光滞涩,语调沉闷地说道,“一开始打过去的两三个电话是铃声响但没人接,再之后打过去就成了关机。要不明早上班前我亲自去安家老宅一趟,直接将他带所里来?”黄方圆尚未开口回答,葛斌立马又说道,“说错了,不是明早,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应该是今早上班前。” 黄方圆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沉了沉,他未出言表态,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这时,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了夏副局长的声音。 “同志们,安静一下,我们开会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立刻变得寂静无声,众人聚精会神地凝望着领导台上的众位领导,屏息凝神地聆听着他们的讲话。 91、浦江迷雾(三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今天的会议由刑侦总队的廖队长主持,下面请廖队长讲话。” 廖队长从夏副局长手中接过了话筒,清了清嗓子,又测试一下麦克风,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从昨晚接到报案后,在座的同志们都已经连续忙碌了好几个小时,一刻没有休息过,在这儿,我要先对你们道一声幸苦了。”面对着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和“不幸苦”的回应声,廖队长接着说道,“然而,我想说的是,接下来我们需要面对的任务并不轻松,目前我们尚未锁定嫌疑人——死者的丈夫只是嫌疑较大,但他现在下落不明,找出他的去向是我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此外,由于案发现场有人为清理过的迹象,留给我们破案的有效线索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凤毛菱角,如何从中获取破案的关键线索,找到突破口也是我们需要面对的困难之一。总之,这起案件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对我们的挑战还是很大的。我希望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各警种通力协作,争取早日破案。” “在正式进入案情的讨论分析前,我想先问一下,死者的家属是由谁负责联系的?”廖队长问完问题便转着脑袋四下打量起来。 一旁的崔副所长见状,赶紧回答道:“是我们所负责联系的。” “联系到了吗?” “已经联系上了死者的母亲。” “她在本市还是在外地?” “她在阳城。”回答完后,崔副所长又补充道,“但她已经购买了今早最早一班的高铁车票,预计上午十点前可以到达浦江市。” “是哪一班车次,你们知道吗?” “知道,我们已经获取了她的车票信息。”崔副所长如实回答道。 “做得很好。”廖队长顺嘴称赞道。 “我在想,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是不是需要派人去车站接她?”崔副所长试探着询问道。 “最好如此。”廖队长颔首,同时开始思考该将这任务交由谁去完成。他的视线在夏副局长、徐队长和崔副所长脸上来回梭巡着,最后定格在了崔副所长的脸上,“既然一开始就是你们负责联系接洽死者的家属,那接人的任务也交由你们去完成吧!” “好的。”崔副所长应声道,“接到人之后,我们是先把她送去殡仪馆确认死者的身份?还是直接把她带来这里问话?” “还是先让死者家属去见死者一面吧!”廖队长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连说话的语调都带着不忍。 “我担心先让她去见死者的话,万一她之后情绪失控,我们再想询问一些情况就不太方便了。”崔副所长建议道,“我觉得还是先带来这里做个询问,然后再去确认遗体吧!” “还是按照程序来吧!”停顿了一下后,廖队长又进一步说明道,“将死者家属带回这里后,你们要尽可能将所有情况都询问清楚,尤其是死者生前的生活情况,重点了解一下死者和丈夫潘子龙的关系究竟如何。” “明白了。”崔副所长从上级那里领受到了任务后,一扭头便对着下面在座的黄方圆吩咐道,“老黄,这任务就交给你们去完成,没问题吧?” “没问题,请领导放心。”黄方圆当众表态道。 序曲已经聊完,接下来进入正题。 廖队长扫视了一眼台下,发现刑科所的邱所长也在座,便开口道:“大邱,刑事鉴定方面有什么进展吗?死者的死亡时间和死因能确定了吗?” 邱所长见自己被点名提问,便朗声道:“经过对死者胃部内溶物的取样分析,并结合尸体的僵硬程度,法医推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傍晚四点至五点间。致命伤位于胸口左侧靠近腋下的部位,利刃直接刺进了心脏。经过尸体解剖,法医发现死者心脏上的创面很大。我们推测,凶手为了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将利器刺入死者心脏后曾用力搅动过,最终导致心脏大面积出血,死者失血过多而亡。” “太残忍了吧!” “这摆明了就是仇杀。” “就是,明显是冲着死者去的。” 会场内瞬间炸开了锅,夏副局长不得不再度出面维持起了现场秩序。 “作案工具的追查有线索了吗?”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廖队长问道。 “通过对死者伤口形状的分析,和现场勘查时的一样,我们依旧认为作案工具是一把刃长二十厘米左右、类似西厨刀具的利器,但在案发现场我们没有找到类似的器物。另外,令人费解的是,我们在死者的家中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一把刀具,哪怕是水果刀、切菜刀之类的刀具都没有找到。” “你们在现场提取到的那根附着在死者衣物上的毛发,有没有鉴定出什么结果?”廖队长撇开作案工具,又追问起了其他线索。 “根据DNA分析,这是一根属于男性的毛发。我们随即将之与从案发现场采集来的,出自于死者丈夫的衣物和床单上的毛发进行DNA比对后,发现这是属于死者丈夫的。” “看来这个死者的丈夫就是嫌疑人了。”夏副局长突然插嘴道。 “我觉得现在还无法下定论。” 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嗓音。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发声的正是被廖队长称之为“大彬”的刑侦总队第一探组的探长。 廖队长见状,立即开口询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追查死者丈夫和他那辆车的去向时发现了什么?” 大彬调整了一下坐姿,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们在对死者丈夫以及他的车辆进行追查的时候,发现死者丈夫于昨日中午十一点半前后驾车驶离了小区,结合我们之前在案发现场走访到的情况来分析,这应该是他和死者爆发口角后直接离开了家。那么,根据法医验尸的结果来看,死者是死于傍晚四点至五点这个时间段内。显然,死者丈夫离家时,死者尚未死亡。嫌疑人是否就是死者丈夫有待进一步核实。” “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情况,死者丈夫出去溜达了一圈之后又回到家中,两人再度爆发口角,他失手刺死了死者,随后逃离了现场呢?” “根据现场走访的情况,似乎并未掌握到昨日傍晚时分,死者家中再度爆发出争执的情况。”徐队长适时出声,说明道。 廖队长于是再度询问起了大彬:“你们查看小区的监控录像时有没有发现死者丈夫再度回到小区的迹象?” 大彬神情严峻地回答道:“我们反复查看了死者丈夫离开小区后及至江北分局这边接到报案时,这一整个时间段内的小区出入口录像,目前只看到死者丈夫驾车离开小区的监控画面,并未看到他再度驾车回来。” 廖队长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大彬的脸上,神情肃穆地问道:“这个小区共有几个出入口?” 大彬紧缩双眉,耷拉着嘴角,回答道:“这是一个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区,随后又多次扩建,造成了内部格局混乱,道路错综复杂的现状。目前,该小区共有东西南北四个主要出入口,可供车辆通行,东西为进口,南北为出口,出入口都设有摄像头。我们这次去查看的主要也就是这四个出入口的录像。另外,在小区的西北、东北和西南角还另有三条专供行人出入的旋转门。这三道旋转门处是没有摄像头的……” “也就是说死者的丈夫驾车离开小区后,如果不是开车再度回到小区,而是步行穿过这几道旋转门中的一扇回到家中的话,我们是无法追查到他的行迹的是吗?”夏副局长再度插嘴询问道。 “是的。”大彬略带沮丧地回答道。 “关于死者丈夫是否再度回到家中这一点,我这里有相关的线索,说不定可以给你们做个参考。”刑科所的邱所长突然插话道。 廖队长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是吗?什么线索?” “在回答问题之前,我想先询问一下,这里是否有投影仪和笔记本电脑等设备?我需要结合采集到的一些数据加以说明。”邱所长望着台上就坐的夏副局长,提问道。 夏副局长立即将目光投向台下第一排座位上的崔副所长,嘴里同时说道:“有的有的,硬件设备方面我们这里的派出所还是比较齐全的。”之后,他还意犹未尽地补充道,“这些年来,越来越强调科技强警,我们分局也是积极响应上级的号召,不断地对辖区内各派出所的硬件进行升级换代,这条件比以前是好了不知多少。另外,现在视频会议越来愈多,会议室里的投影仪是绝对不可缺少的设备。不是我王婆卖瓜,邱所,您要是有什么要求的话,可以尽管提,我们这里绝对满足得了。” 邱所长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应道:“不需要什么高端的设备,只要一台能连接内网的笔记本电脑,再加上与之相连的投影仪就可以了。” 92、浦江迷雾(三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崔所,你现在就找人来落实一下。”夏副局长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联网的笔记本电脑现成的就有,就在你们领导台的右手边的桌面上,你们应该能看到。”崔副所长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看向后排,见林宣坐在第三排最左侧靠走道的位置上时,便点名道,“小林,投影仪你应该会摆弄的吧?去帮着开一下。” “好的。” 林宣领命起身,来到了会议室门边的茶水柜前,打开第一层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白色的遥控器,按下了带有朝下箭头标识的按钮,随着一阵“滋滋”的响动声,领导台背景墙的上端缓缓落下一块白色的投影幕布。待幕布降落到适合的高度后,林宣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他将白色的遥控器放回到了抽屉内,又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银灰色的遥控,并对着会议室前部顶端上悬挂着的一台投影仪,按下了电源键。伴随着另一阵轻微的响动声,背景墙上的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些画面。 而此时,刑科所的邱所长已经坐到了领导台上,正在摆弄着那台笔记本电脑。 “登陆账号和密码是什么?”他询问身边正在启动投影仪的林宣。 “你用管理员账号登里,密码的话是’110110’。”林宣回答道。 “你们这密码设的可真够偷懒的。”邱所长随口吐槽了一句。 “我们还真不是有意敷衍了事。”林宣解释道,“其实密码头三位的’110’指的是我们所的门牌号码,不知道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我们所的门牌号?” “是这样的吗?我进来时倒还真没注意。这太巧了。”邱所长随口应付道。 “真的是巧合。” 林宣说完这句后,便回到了茶水柜边上,将投影仪的遥控器放回原位,关上抽屉。做完这些事后,他并未急于回到座位上,而是又朝着门的另一边走去,打开了墙上的一扇面板,露出了里面一整排的电源开关。林宣伸手将其中一个电源开关向下一拨,领导台上的灯瞬间灭了掉了两盏,随后他又依次拨动了另外两个开关,会议室里又灭掉了几盏灯,光线瞬间暗淡了不少。不过,这倒使得投影幕布上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 邱所长已经打开了电脑,登陆了一个平台,正在滚动鼠标在一堆照片中搜寻着。众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投影幕布,随着邱所长的操作,他们逐渐看清了这些照片的内容,大都是之前勘查案发现场时所拍摄的照片。 邱所长点开了最后的几张照片,对着所有人说道:“这是我们委托科技科的同志帮忙导出来的死者手机内的相关信息。”说话间,邱所长点击放大了其中一张图片,“这张图片上显示的是保存在死者手机内的通话记录,死者生前的最后几通电话都是打给同一个人的,分别在中午十二点前后,以及下午三点前后,她多次联系这个被她命名为’潘’的人。我们再接着点开这几个通话记录,可以看到电话都是处于’未接通’的状态。显然,死者并未和那人取得联系。” “这个’潘’是不是就是死者的丈夫啊?”夏副局长打断了邱所长的叙述,插嘴问道。 由于坐在领导台上的领导们都是面对台下,背对投影幕布的,这时他们都是一个个扭着身子,向后观看着,姿势别扭不说,还很不舒服。夏副局长趁着说话之际,转回了身体,让紧绷的背部肌肉得到了暂时的喘息。 “手机号码是一样的。”夏副局长的提问得到了廖队长的回应,“死者的丈夫名叫潘子龙,正好也能和这个’潘’字对应上。” “这么看来法医的推断是准确的,起码死者在下午三点前后还未出事。”夏副局长又插了一嘴。 这时,邱所长已经切换到了另一张图片上。 “另外,这是我们截屏的死者通过微信给这个’潘’发的消息。” 众人再度仔细研读起了幕布上的几行字。 “你别冲动”,“我求你了,先回来好吗”,“这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你这么冒然去找他只会坏事”,“拜托你回我一条消息好吗”,“你现在在哪儿”,“给我回条消息或是回个电话好吗”……根据系统的显示,这些消息分别发于中午十二点过后至下午三点前。 “这么看来死者的丈夫是去找什么人了。”廖队长推断道,“他和死者发生争执恐怕也和这个人有关。”廖队长的双眼突然闪亮了起来,“大彬,你们刚才不是去查了潘子龙那辆车的行驶轨迹吗?他离开家之后去了哪里?” 显然作为有着多年刑事侦查经验的廖队长,有着更为敏锐的直觉,他瞬间便抓住了此案中的另一个关键点。 “廖队,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也是刚才我很坚决地否定了夏局关于死者丈夫就是嫌疑人的论点的另一个原因。”随即,大彬转向刑科所的邱所长,说道,“邱所,你还要用电脑吗?不用的话,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我这边基本都汇报完了。”邱所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三两下退出系统后,起身走下台,将电脑让给了大彬。 大彬坐到了原先邱所所坐的座位上,又是一阵操作后打开了另一个平台的界面,输入了潘子龙的车牌号码,随即屏幕上跳出一串文字信息。大彬用鼠标指点着这些行车记录,用略显困惑的语调说道:“我们通过车牌号码和道路监控系统一路追查,发现死者丈夫离家后直奔着郊东区而去,在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出现在一条叫幸福路的马路上,这也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再之后便没有了任何踪迹。” “你们有没有查过幸福路周边的监控?”廖队长询问道。 “我正想跟您汇报,我们在这里卡壳了。”大彬颇为无奈地回答道。 “怎么回事?”廖队长追问道。 “据我们调查获悉,死者丈夫失去踪迹的那条幸福路是一条比较荒僻的马路,处于一片待开发区域中,平时就没什么车流量,因此道路上的监控摄像头也不多,可供我们查看的范围十分有限。” “那他有没有可能通过那片区域离开浦江市去到外省市呢?”夏副局长问道。 “这个可能性不大。”大彬迅速给出了答复,“郊东区本身并不和外省市接壤,要想离开浦江市,就必须先去到相邻的区,然后再走绕城高速。一旦他上了高速,监控摄像头就能捕捉到他驾驶的车辆。可是我们现在并没有查到车辆驶上绕城高速的记录,也没有任何出境的记录。他应该还在浦江市内。” “幸福路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供藏身的地方?比如住宅小区,或是酒店宾馆之类的场所。” “那片区域位于郊东区的东北角,是市政府规划的未来即将建造的浦江市高铁南站的选址地,目前已完成了拆迁和用地审批的手续,正在等待开工,可以说是人际罕至的一块不毛之地。周边倒是有几处商业用地,但目前都是处于待开发的状态。再远一些的区域倒是有一家连锁品牌的快捷旅馆,我们查过系统,死者丈夫未曾办理过任何入住宾馆或是酒店的手续。” “会不会是他去到郊东区后,将车辆停放在了那里,然后又换了其他交通工具回到了这里?”一直默默无声的徐队长,这时就死者丈夫作案的可能性给出了另一种推断,“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的。” 93、浦江迷雾(三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大彬显然并不认同这样的推测,质疑道。 “不管死者丈夫出于什么目的,摆在我们眼前的事实,就是他目前有重大的嫌疑,而且去向不明,我们必须设法找到他的下落。”廖队长紧锁双眉,语气严厉地说道,“既然我们不能排除任何一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那我们就必须不遗余力地去排查。大彬,你跟老杨他们说,让他们把案发小区四个出入口的监控录像再复看一遍。这次主要看出入小区的行人,试着找找有没有符合死者丈夫体貌特征的人员在案发前后出入过小区。” “那个小区的监控摄像头像素不是很高,单靠肉眼识别的话,可能不太容易。”大彬善意地提醒道。 “不管怎么说还是尽量去分辨,实在不行,我们再试别的方法。”廖队长固执地说道。 “要不要请求技侦部门的配合,通过手机定位查找死者丈夫的去向?”大彬建议道。 “行,你会后就去打报告,我拿去给肖局批复。”廖队长颔首道,“另外,会后你先安排人手将潘子龙最后消失地周边的监控录像翻出来查看一下。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跟着他的行车轨迹将沿线的摄像头逐个翻出来查看一遍。要是工作量太大的话,请徐队这里安排人员配合一下,大家轮班看,好吧?”廖队长将头转向徐队,征求他的意见。 “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人手配合你们去查看街面的监控录像。”徐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徐队,这里还要再辛苦一下你们的人,会后立即对辖区内的宾馆、酒店和通宵营业的洗浴场所开展全面的排摸和布控,要是发现符合死者丈夫体貌特征的人员出现,让他们第一时间和我们专案组联系。对于积极提供线索的老百姓,在线索得到核实后我们会给予一定的现金奖励。” “好的。” “崔所。”廖队长又将脸对准了崔副所长,“还要再麻烦你们的人,明天天亮后再去小区里走访一下案发地周边的居民,询问一下昨天案发前后,死者的家中是否有其他人员出入过——除了死者丈夫外也不排除其他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尤其关注一下,死者遇害前的那段时间内是否和他人再度爆发过争执,若是能查找出相关的目击证人就再好不过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尽量做到不留死角。” “好的。”崔副所长领命后,一转头对着后面的黄方圆道,“老黄,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你们吧!” “没问题。”黄方圆爽快地领受了任务。 “这次会议先开到这里。”廖队长一拍桌子,总结道,“有任务的会后立马去执行任务,没任务的抓紧休息,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葛斌这时悄悄碰了碰黄方圆的肩膀,对他耳语道:“老大,刚才你有没有注意到邱所展示的那些照片中有一张是死者的通讯录名单?”见黄方圆点头默认后,葛斌接着道,“死者通讯录里的那个’众辉’应该就是许众辉吧?你说,死者丈夫去要找的那人会不会就是许众辉啊?而死者在微信里所说的事情有没有可能和安然的意外身亡扯上什么关系?” 黄方圆双眼中的瞳孔骤然一缩,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把你的想法说具体点。” “也许许众辉说的是真的,安然的逝世并不是一起意外事故,而是一场蓄意的谋杀。死者和他的丈夫可能无意中发现了其中的重要线索,他们打算向许众辉告发。”葛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在死者家中发现的橡胶软管,应该就是安家老宅里失踪的那段橡胶软管,所有的关键线索可能都在那段橡胶软管上。” “如果死者的丈夫真的是去找许众辉揭露安然死亡的真相的话,他为什么要去郊东区呢?不是应该直接去安家老宅找许众辉吗?”黄方圆提出了他的质疑。 “许众辉口口声声说是安淮生想要害他,难道说是安淮生得知死者掌握了关键证据后杀人灭口了?”葛斌旋即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可能,我私下让科技科的人帮忙检查过那些录像资料,安淮生没有动过手脚,也就是说那天下午他的时间线是完整的,他根本没有去安家老宅制造液化气泄漏事故的可能性。” “别瞎猜了。”黄方圆沉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等明天将许众辉请来辨认一下那段软管后,事情或许就有眉目了。” 说话间,两人已随着众人慢慢走出了会议室。当来到三楼办公室前的走道上时,周边已没有了喧闹的人群。黄方圆在办公室门口驻足,转过身面对葛斌,露出了令人难以琢磨的表情。 “我从警这些年来,很少有看不透的人,可是许众辉却是那个让我看不透的人。”葛斌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听着黄方圆的叙述,“我总觉得这人周身上下云遮雾罩一般笼罩着一层迷雾。从他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那一刻起,各种麻烦事便层出不穷。他和安家人间的各种恩怨纠葛,他和这个死者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一起谋杀案,桩桩件件都绕不开他……” “那为什么我们不把在死者家中发现橡胶软管的事汇报给专案组呢?”身边突然传来清脆悦耳的女声。 黄方圆这才意识到原来陈康乐也是一路跟随着自己的,只是一直旁观未出声而已。黄方圆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葛斌道:“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许众辉来一趟派出所,把该问的事情都给他问清楚,看他究竟是如何回答的。若安然的那起意外事故真的不是意外的话,若这次案件里的那个死者真的牵涉到安然的非正常死亡事件中去的话,我们再向专案组汇报也不迟。”最后这句话,黄方圆显然是说给陈康乐听的。 “你们都在这儿待着?还不回家吗?” 三人循声望去,发现是王祥瑞和林宣正向他们走来,而说话之人正是王祥瑞。 “小陈第一天来所便遇到了这样的大案子,真是幸苦了。” 陈康乐显然不这么觉得,只见她双眼放光,一脸的雀跃之情,丝毫没有因为这是一起刑事案件而露出胆怯或是畏难的情绪来。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死者,但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这么快就有机会见识到各位前辈是如何办案的,还能亲身经历整个办案过程,给了我这么好一个学习的机会。”陈康乐极力掩饰着自己略显亢奋的语调,但显然她失败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葛斌却在此时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今天总队的阵仗你也看到了,他们很重视,投入的人力和物力也很大,这次的案子恐怕没有我们发挥的空间,大概率要让你失望了。” 陈康乐不以为然地回敬道:“我看未必,就刚才你们说的这个案子中的死者和许众辉,我就觉得他们之间很有问题,关系肯定不简单。” 众人听闻后大都是一副轻视和漠然的神情,并没有把她的话太当回事,唯独黄方圆突然间振奋了起来。 “你有什么发现吗?” 94、浦江迷雾(三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老王师傅,你手机通讯录里对你老婆的称谓是如何设定的?”陈康乐不答反问道。 王祥瑞带着迷茫的口吻,愣怔地回答道:“就叫’老婆’呀!” “也对。”陈康乐了然道,“你们这代人相对比较传统和保守,自然用的都是最老派的称呼。” 随即,陈康乐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黄方圆的身上,但在触及到他铁板一块的面部表情后,陈康乐立即退缩了脖子,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顺带将原本想要问的问题也给咽了回去。 这次轮到王祥瑞开口了,他疑惑地反问道:“不然还能叫什么?” “那就要问葛斌了。”林宣突然上前一把搂住葛斌的肩膀,接口道,“你的手机通讯录里是怎么设定安心的?’宝贝’?’亲爱的’?还是Honey’甜心’?” “恶心。”葛斌爱搭不理地回了一句,顺便一耸肩甩脱了林宣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 “别不好意思嘛!说出来让大伙儿都见识一下,尤其是给老王他们这代人普及一下,时下年轻人都是怎么称呼自己的爱人的。”林宣不依不饶道。 “哪有什么特别的称呼?就叫’安心’。”葛斌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如实回答道。 林宣并没有这么好打发,他一边嚷嚷着“我不信”,一边再度挨近葛斌,上下其手地翻找起了他的外衣口袋。 “你干嘛呀?”葛斌反抗着。 “快把手机交出来,我要眼见为实。”林宣将左手摊在葛斌的面前,命令道。 “别闹了。” 葛斌突然将脸一板,制止了林宣的嬉戏打闹,并将眼神向一旁的黄方圆处瞥了瞥。林宣会意,立即敛容正色,恢复了恭敬肃然的状态。 黄方圆丝毫未受二人打闹的影响,面对着陈康乐正色道:“你问这个问题一定是有原因的吧!你到底在死者的通讯录里发现了什么?” 黄方圆郑重其事的态度令陈康乐一时间无所适从,她扭捏着说道:“其实也不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就是觉得某些地方比较奇怪。” 黄方圆意识到陈康乐作为一名刚入职的新人,第一次面对重大刑事案件时难免会有些生涩和无所适从,于是鼓励她道:“我们只是私下讨论,你完全可以大胆地说出你的想法,即使错了也没关系。那份通讯录到底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了?” 陈康乐略一斟酌后,立即开口道:“就是那些称谓。你想,死者和许众辉只是雇佣关系,可她通讯录里对他的称呼是很亲昵的’众辉’二字,而原本和她关系更为亲密的丈夫,她却只是用了姓氏’潘’来命名。光从通讯录上来识别的话,真的很难看出来这个’潘’是指她的丈夫。” 她独到的视角立刻引起了黄方圆的共鸣,他一边听,一边不住地颔首。 “我觉得死者应该是个很感性的人。她的通讯录里除了家人外,还有诸如安然姐、某某叔之类很亲切的称谓,这些应该都是和她有雇佣关系的人,或是她身边的熟人。她对他们都显得那么热情,为何独独对自己的丈夫表现得如此冷漠?” “这也不奇怪吧!”林宣出声反驳道,“之前在死者家中,你不是也提出了这两人可能正处于分居的状态吗?这样看来,这两人的感情已经属于比较淡漠,她不用亲昵的称谓也很正常啊!你也不会特别亲密地称呼你的前男友,对吧?”之后,林宣又给出了另一个逆向思维,“在一堆相同的事物中出现某个不同的事物,这个事物往往是独特的。死者习惯性地为每位联系人都设置一个亲切的称谓,却唯独对自己的丈夫用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冷淡和疏离的称谓,这恰恰说明,她的丈夫在她心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和通讯录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林宣的这一套歪理邪说倒也说服了在场的众人,除了陈康乐。 “按照你的说法,是不是也意味着许众辉在她的心里也有着独特的地位呢?”陈康乐反唇相讥道,“按理说,她和许众辉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那么她就应该理所当然地用着譬如’许哥’或’众辉哥’之类的称谓。可是,她的通讯录里省却了他的姓,只留下了他的名,在一堆称谓也显得很独特。”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陈康乐竟如此机变,一时间纷纷露出了诧异和赞许的目光。就连一直擅长耍嘴皮子的林宣,此刻都张口结舌到难以辩驳。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吧!”葛斌适时出声,终结了此话题的讨论。随即,他转向黄方圆,问道:“老大,现在好像也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明天我打算这样安排,我带着小陈,林宣跟着老王,我们兵分两路,到案发现场周边再去走访一下。”黄方圆用手指点着葛斌的胸口,继续说道,“至于你的话,明天有两项任务,一是刚才说的务必把许众辉带到所里来,二是去火车站把死者的母亲平安接回来。完成任务后,就随时待命,听候那边的安排。” “没问题。” “明天能不能让我跟着一起去火车站接人?”陈康乐突然出声询问道。 见陈康乐一脸殷切地注视着黄方圆,林宣又忍不住吐槽道:“嘿,瞧你这积极兴奋的样儿。先前让你和我一去做接报笔录,你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说是要干更有技术含量的活。可明天去火车站接人也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你这会儿怎么反倒有兴趣啦?” 这时,葛斌也在一旁见缝插针地教育起了陈康乐来:“群众走访是先期调查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也是刑事侦查中的基本功。要是你对这些基础性的东西都没有兴趣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转去其他岗位吧!这里不适合你。” 陈康乐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经不住林宣和葛斌二人的轮番挤兑,露出了穷迫的神态。 黄方圆和那二人不同,对初来乍到的陈康乐显得十分的宽容。他和颜悦色地说道:“也好,那你明天就跟着葛斌一起去火车站接人吧!说起来,葛斌毕竟还年轻,在有些事情上会出现顾头不顾尾的情况,难免有所疏漏。明天要接的又是死者的家属,我是真有些担心他会照顾不到对方的情绪。你是女孩,敏锐又细心,有你跟着我还放心些。” 陈康乐的脸色倏忽间由阴转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笑容。 “头儿就是偏心啊!”林宣摆出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来,“想我刚进所那会儿,您对我哪有那么和颜悦色?十天半个月都不给个好脸瞧,更别说夸我一两句了。小陈来了还不到一天,您就把她夸上天了。啧啧……您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性别歧视和男女不平等啊?” 黄方圆被林宣的插科打诨给气笑了:“对你严厉是为你好。’严是爱、松是害’,你小时候学校的老师没这么教育过你吗?” “原来您老这么爱我呀!”林宣继续用着夸张的语气胡搅蛮缠道,“可要这么说的话,您这不是摆明了不打算认真教导康乐了吗?” 一句话又把黄方圆给绕了进去,也把他说愣了。 95、浦江迷雾(三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话音刚落,林宣突然捂着脑袋“哎哟”叫唤了一声。 王祥瑞轻拍着他的后脑勺,笑骂道:“你小子,花花心思全用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了。要是能分出一半用在正经工作上,你早就出息了。” 林宣龇牙咧嘴地撒娇道:“我这是典型的大智若愚。要不是为了能在您二位身边多待些时日,跟着你们多学些本事,我至于装痴卖傻吗?” 一句话又把王祥瑞逗乐了。 “行了,别耍贫嘴了。”黄方圆轻责道,“没事就早点回去休息。没有破案前注定会很幸苦,你们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底子好就无止境地透支体能,等你们到我这个岁数时可有苦头吃了。” “如何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保持良好的精神的状态,也是我们的必备技能之一。”王祥瑞补充道,“抓住时机好好休息,也是你们从警路上的必修课。” “葛斌,你负责把小陈送回家吧!”黄方圆结束了闲聊,对葛斌嘱咐道。 “我今天不回去,打算睡所里。”葛斌回答道,“明天一早上班前不是还要去安家老宅堵截许众辉吗?现在回去的话,睡不了几个小时又要过来,一来一回的,路上太耽误时间了。” 黄方圆被葛斌说服,遂改口道:“林宣,就只能辛苦你多跑点路,负责把老王和小陈送回家。” “头儿,你呢?”林宣反问道。 “我也打算住所里。”黄方圆说道,“我们这儿总要留个待命的人下来以应对紧急状况。葛斌明天一早就要外出,他一走,我们组就没人了,这样不太好。” “行,那我负责把老王和丫头送回去。”随即,他便转头对着陈康乐道,“丫头,你住哪儿呀?我记得你家应该在郊东区吧!” “我在这儿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你送我回那儿就行。”陈康乐的嗓音依旧清脆响亮,丝毫听出不任何疲倦感来。 “哪个小区?”林宣追问道。 “平安花苑。” “嚯,果然有钱人啊!这个小区的租金贼贵。”林宣感叹道。 “还好还好……” 三人渐行渐远,说话声也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了楼道内。 待其余三人离去后,黄方圆和葛斌回到了办公室内。黄方圆将办公椅推入到办公桌下,立时便腾出了一块足以摆放下一张躺椅的空间。 葛斌见状,立即规劝道:“老大,你还是去寝室睡吧!你有腰伤,睡躺椅对腰不好。” “偶尔睡一睡躺椅对腰伤无大碍。”黄方圆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寝室还是留给值班组的人吧!我就不去和他们抢床位了。”说话间,黄方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都快凌晨三点了,估计我在这躺椅上也睡不了多久。” 葛斌也顺势看了眼挂钟,感慨道:“值班组这会儿估计正被崔所他们催促着在辖区内开展走访排摸吧!我们这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宾旅馆和24小时洗浴场所加起来也有十多家,一圈走下来,没两个小时他们回不来。说不定等我们睡醒起来,正好能撞见他们刚从外头进来。” 不想,葛斌这无意间的一句调侃竟一语成谶。 黄方圆显然是体力透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已经不太愿意多费口舌去接葛斌的话,只是将最后仅剩的力气用在替自己铺床这件事上。他将倚靠在墙边的躺椅摆放至腾出来的空地中央,利落地将其展开放平。随后,他坐到躺椅上,脱下了棉服外套,对葛斌说道:“你把靠里间的那一排灯关了,就留靠门处的灯方便起夜。” “要不要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些?”葛斌一边起身向门边的电灯开关走去,一边询问道。 “现在这个温度正好,再高就该觉得胸闷了。” 黄方圆说完后,径直躺了下去,外套被他随手覆盖在了身上。霎那间,他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办公桌后面。 葛斌没有去调整空调的温度,只是依言关掉了一半的光源。但剩下的另一半灯光依旧让他感到明亮得有些晃眼,索性全部关了。他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将墙边倚着的躺椅放平,悄无声息地躺了上去。 两人睡前的行为如出一辙。从他们娴熟的操作动作来看,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而这间办公室内的躺椅也绝不只有这两把,躺椅几乎成了这间办公室内人手一件的时尚单品。 清晨六点不到,葛斌在昏昏沉沉地睡了近三小时后,突然被一场噩梦惊醒。他睁开迷蒙的双眼,发现窗外已泛出了鱼肚白,天边第一缕晨曦正透过窗户上的卷帘布渲染进室内。他伸手取过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还差四分钟便到六点了。他生怕惊动到另一头的黄方圆,便蹑手蹑脚地从躺椅上起身。待他站起身,准备收起躺椅时,无意间瞥到了黄方圆的办公桌后面,那里空荡荡一片,不但没有黄方圆的人影,就连本该平躺着的躺椅,这会儿也已收好,放归原处了。 葛斌揉了揉略显臃肿的脸庞,弯腰从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了洗漱用品,趿拉着脚上的皮鞋,向位于二楼的浴室兼盥洗室走去。 刚进门,葛斌便遇到了值班组的同事。 “刚起啊!”葛斌和对方热络地打起了招呼。 “什么刚起啊?”对方满脸疲惫地回应道,“我这是正准备去迷瞪会儿。离上班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够我养养神了。” “你们还真闹了个通宵啊?”葛斌有些不可思议。 对方正在刷牙,满嘴的泡沫,“咿咿呀呀”了半天,葛斌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索性不加理会,径直走进了内间的淋浴间。 洗了个澡,让葛斌感觉清楚了许多。等他顶着一头湿发回到办公室时,依旧没有见到黄方圆的影子,猜测着他会不会去了四楼,便溜溜哒哒地往楼上走去。 四楼会议室内依旧保持着凌晨散会后的凌乱状态。葛斌扫视了一圈,会议室内并没有人,但位于会议室后部的一扇大门却是敞开着。这扇门的后头是一间小会议室,葛斌慢慢走了过去。 小会议室的面积在二十五个平方左右,位于四楼走道东边的最尽头。朝南和朝东分别设有几扇大面的窗户,朝西和朝北则分别设有一扇连接大会议室和走道的大门。一张可容12人同时就坐的大会议桌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屋子的正中间,四周摆有靠背椅。会议桌上零星地放着几个一次性的塑料杯,里面是尚未喝掉的茶水,深褐色的茶汤拌着稀稀拉拉的茶叶梗,像是已静置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与此同时,会议桌两头还各有一个透明玻璃质地的烟灰缸。其中靠南端一头的烟灰缸里有些许烟灰和四五根烟蒂,与墙壁上醒目的禁烟标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外,会议桌的中间还堆放了几张A4纸。葛斌伸手取来看,最上面的一张是草拟的《协查通知》,中间的内容被人用黑色的水笔划掉后,又在旁作了修改、补充,底部是专案组负责对外联络的成员的联系方式,落款处分别是市局刑侦总队和江北区公安分局。除去这张草稿外,其余的几张纸上的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是一张截取自身份信息上的头像照片,下面还配有几行小字,分别标注出了姓名、身份证号、驾驶证号、车牌号等信息。这应该是供办案人员排查所用的。 种种迹象表明,凌晨散会后,市局刑侦总队的廖队长和分局的夏副局长、徐队长等人在这间小会议室里又开了一场小规模的案情分析讨论会。 96、浦江迷雾(三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葛斌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纸张上的内容,并未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突然,他感觉肩头一沉,被人重重拍了一掌,随即耳畔响起了崔副所长的声音。 “你小子怎么这么早来上班啦?” 葛斌转过身面对着崔副所长,却见他眼下一片淤青。浓重的黑眼圈传达出了这样一条讯息:它的主人一晚没睡,熬了一个通宵。 “我压根就没回去。倒是崔所,您这是刚起呢?还是准备就寝啊?” “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哪里睡得着?”崔副所长摆着手,言语间一股子一言难尽的味道。 “刑队那些人呢?”葛斌随即正色道。 “忙的接着忙,不忙的都回去休息了。” “街面监控那边一点收获都没有吗?” 崔副所长晃着脑袋回答道:“目前还没有收到消息,说明还没有查到什么有效线索。” “总队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一个小时前,廖队打的报告批复下来了,他带着人回去了总队,正着手联合技侦部门的人追踪死者丈夫的手机信号。” “要是他一直不开机的话,恐怕很难定位到他。” “那就只能根据他昨天最后几通通话记录中所显示的基站位置去定位了。” “但愿他关机前后的移动距离不要太大,否则就真的难查了。要真找不到他的踪迹,最后就只剩下发布《协查通知》了吧?” “行了,这个就留给刑队的那帮人去烦恼吧!”崔副所长嗓音沙哑地说道,“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现在离上班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一遇到大案子我就容易失眠。”葛斌嗤笑一声,自嘲道。 “看不出来,您小子心里素质那么差啊!”崔副所长顺势调侃了一句,接着便又关切地询问起来,“早饭吃了没?这个点食堂应该还没开始供应早餐。” “还没呐,这就准备去外头摊子上随便买点什么吃。”葛斌随口答道。 “今天上午你是不是还要去火车站接人?”崔副所长接着问道。 “嗯。我怕早高峰堵车,打算早点出发。” “想得挺周到的。”崔副所长赞扬了一句,之后又立刻叮嘱道,“快点去吃早饭吧!注意劳逸结合,别把自己整垮了。” 葛斌离开了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推门进去,鼻尖便闻到一阵早餐摊独有的油腻香气。随即,他便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正在享受早餐的黄方圆。再下一秒,他又看到了摆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食品袋,上面大红色的“盛记”二字十分醒目。一股暖流像过电般瞬间流遍他的全身。“盛记”汤包馆距离他们派出所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徒步来回一般在半小时左右。 “愣着干嘛?快进来吃早饭。”黄方圆不温不火的声音适时响起,“我记得你最喜欢他们家的生煎包,可惜我去得早,生煎包和汤包都还在包,起码要等上二十分钟,我没那个耐心,看到锅贴是现成的,刚好有一锅新鲜出炉,就给你买了三两回来。快来趁热吃吧!” 葛斌依言坐下,从食品袋内依次取出了一份锅贴,一杯豆腐脑,一双一次性筷子和一把塑料勺子。期间,他还偷眼瞧了一下黄方圆,只见他一手包子,一手勺子,肉包子就豆腐脑,一口一口吃得格外得香。葛斌早就被馋坏了,顾不得当下的感动,跟着大口大口地吞咽起面前的食物。 清晨七点半刚过,吃饱喝足的葛斌出发去找许众辉,他想赶在许众辉出发上班前去安家老宅门口堵截他——他还不知晓许众辉已辞职的事。 冬日晨间的雾气尚未散尽,飘飘洒洒地弥漫在街道上,轻柔地抚摸着路人的发间、眉梢和衣角;迟睡未醒的太阳公公,羞羞答答地不肯展露他的容颜;街道两边的橱窗里满是“圣诞快乐”的字样,提醒着过往的行人,今天是个喜庆的节日。 平安夜不平安,圣诞老人究竟会给他们送来怎样一份大礼呢?步履匆匆的葛斌没有闲暇去思考这个问题,一门心思赶路的他已将目光锁定在了前方一片低矮的房屋上。他习惯性地在弄堂口的空地上寻找着许众辉的座驾。大部分情况下,只要车在便意味着它的主人尚未离家。但很快,一团红云牵引走了他的注意力。在一片破旧的住宅区前停放着一辆价值四百多万的法拉利,实在是太扎眼了。而挨着它停放的便是许众辉的那辆大众途观,它在法拉利的映衬下显得灰头土脸。两者就好比是流浪汉与公主并肩而立,显得滑稽而突兀。到底是流浪汉与公主不搭调,还是公主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呢?葛斌的神思在那一刻竟有些游移。幸亏他很快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思考起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正当他迈步快速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弄堂口时,许众辉的身影不经意地闯入了他的视线中。他逐渐从幽暗的弄堂深处透了出来,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和三七分的发型,辨识度还是挺高的。 葛斌快速向其靠近。 许众辉走出了弄堂的阴暗,暴露在了天光之下。今天的他穿了一件深褐色的皮夹克,搭配着浅色的牛仔裤和白色的运动鞋,手上则戴着一双黑色的小羊皮手套。同时,他的手里还挎着一个浅蓝色的塑料文件袋。由于文件袋是半透明的材质,隐约瞧着,像是放着合同之类的文书材料。 葛斌一边快速移动,一边打量着许众辉这一身装扮,如此休闲的打扮显然不是去上班或是办公务的。可再瞧他严峻的神情和专心致志赶路的模样,配合着手上的文件袋,像是正在赶赴一场重要的邀约。 “许众辉。” 眼看着许众辉就要走到他的座驾旁,然而葛斌离他尚有十米开外的距离,他忍不住大喝一声,叫停了许众辉。 许众辉左右张望了一下,注意到了正穿过马路向他走去的葛斌。 “怎么又是你?”他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你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葛斌反唇相讥。 “你是警察,一般警察无缘无故出现都意味着不会是什么好事。”许众辉没好气地接口道。 “只要你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有什么好心虚的?” 葛斌勾了勾嘴角。第一回合交锋,他胜。 “你难道不知道警察是个不太招人待见的身份吗?”许众辉继续讥讽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老百姓挺喜欢我们的呀!’有困难找民警’,我们可是大家的守护神,怎么会不招人待见呢?” 第二回合,依旧是葛斌胜。 许众辉显然没有心情和葛斌一大早地在大马路上耍嘴皮,于是,恶声恶气地道:“一大早地在这儿堵我,到底为了什么事?” “你这样的态度可不太友好啊!” “有事就说,没事我就走了。”许众辉将脸拉得老长,“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怎么?这河还没过,就想拆桥了?”葛斌忽然玩心大起,继续逗弄着眼前之人。 “什么意思?”果然,许众辉给出了积极的反应。 “你昨天不是才来过我们派出所,要求我们立案调查你的岳父吗?你说他原本想要谋杀的人是你,结果却误杀了自己的女儿,希望我们能帮你查清楚。我们这儿正努力帮你查着,你倒先翻脸不认人了?” “难道你们有进展了?” 倏忽间,许众辉的脸色大变,散漫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面部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 97、浦江迷雾(三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认识一个叫陆露的人吗?”葛斌不答反问。 “我之前给安然请过一位保姆,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许众辉闪烁其词道。 “是她吗?”葛斌将手中的手机屏幕对准了许众辉的脸,问道。 许众辉匆匆瞥了一眼,随口应付道:“没错,是她。”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间抬起头,语带轻佻地对葛斌道,“你一大早跑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认不认识她?难不成她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被你们抓到了?” “她死了。”葛斌换回了严肃的神情,沉声回答道。 “死了?”许众辉淡漠地回应了一句。 “是的,死了,死在了她居住的出租屋内。昨晚八点多我们接到了一起报警,等我们赶到现场时她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这又和安淮生意图谋杀我有什么关系吗?”许众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们在她的出租屋内找到了一段橡胶软管,和你先前丢失的那一段十分相像,我们想让你去所里辨认一下。” 直到此时,许众辉终于明白了葛斌来找他的意图。他瞪着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葛斌,这也是今天自葛斌出现在他面前以来,他头一回正眼瞧他。 “可是我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去办,能不能等我办完事再去你们所?” “之前你兴冲冲来所报案,口口声声说是安然的父亲要谋害你,而且最关键的证据还遗失了。现在有可能成为关键证据的那段橡胶软管出现了,你却不着急去确认。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比确认物证对你来说更重要的?”葛斌再次不自觉地露出了嘲讽的口吻。 许众辉不为所动,只是淡漠地回答道:“个人私事,无可奉告。作为一个守法的公民,我来去自由,并不需要事事都向你们公安机关汇报吧?” 许众辉强硬的语气激起了葛斌心中的怒火,两人针锋相对,怒目而视。片刻后,葛斌收回了视线。作为警察,面对挑衅,他只能选择隐忍。激化矛盾,引发口角或是肢体冲突,对他而言都是很不专业、很不冷静的行为。 葛斌再度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个文件袋,忍气吞声地说道:“请你尽快处理完私事,到所配合我们调查。事关人命,希望你不要儿戏。” “等我办完了手头上的事,我便去你们派出所。”这是许众辉今天头一次用平和的语调和葛斌对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我们所?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吗?”葛斌追问道。 “最晚今天下午吧!” 许众辉说完之后,便径直向着那辆惹眼的法拉利走去。 “你手机开着吗?”葛斌向前追了两步,见许众辉埋首走路,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于是又道,“把手机拿出来让我看看,我必须亲眼确认一下。” 许众辉依旧无动于衷,只顾在前头走路。葛斌见状,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算拨打他的电话。 “行了,开着呐,你看。”许众辉突然止步、转身,不耐烦地从自己的裤袋里拿出手机展示给葛斌看。 “摁一下电源键,让我看看手机屏幕是否亮着。”许众辉依照指示摁亮了手机屏幕,葛斌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手机必须保持开机状态,电话也必须保持畅通,让我们能随时联系到你。不准再像昨晚那样失联。”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法拉利前站定,许众辉伸手去开车门。那一霎那,葛斌用略带颤抖的嗓音诧异道:“这车是你的?” 许众辉侧转身,望着葛斌,邪魅一笑,说道:“这是安心的车。她25岁生日时,安淮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安心的车?”葛斌机械地重复一遍,脑子似乎在那一刻锈蚀了,无法继续转动。 “对啊,安心的车。”这回轮到许众辉带着玩味的眼神打量起了葛斌,“哦,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不是平安夜吗?我约了安心出来吃饭,顺便开车送她回去。由于天色已晚,我叫不到车,安心便让我开着这辆车回来了。” “连车都叫不到了?你们吃饭能吃到多晚啊?” 葛斌原本是想用不屑的语气予以还击的,可话出口的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品出了这满满的醋味。为了掩饰自己的穷迫,说完话后他又轻咳了两声。 许众辉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回答道:“也没多晚,凌晨一点而已。” “所以,昨晚我给你打电话时,你是和安心在一起?”葛斌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意,赤裸裸地指责起了对方,“你是故意不接我电话的?” “原来那个座机号码是你打来的?”许众辉夸张地长大了嘴,故作吃惊道,“我是真不知道。当时酒吧内的环境太嘈杂了,我根本没听到手机铃响。之后,手机没电了,我也就没加理会。直到,今早起床后才发现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对不住啊!”许众辉假惺惺地继续道,“回头我就把那个电话储存一下,以后你再打来时,我一定及时接听。” 葛斌被气得直咬后槽牙。许众辉扳回一局。 紧接着,许众辉又道:“你昨晚打电话给我不会就是这事吧?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找我的意图了,等我办完手头上的事一定去派出所找你。你们警察办事可真认真,回头我一定记得给你个好评。” 话未说完,许众辉已经钻进了车内。临行前,他还不忘冲着葛斌潇洒地挥挥手。 葛斌愣怔着站在原地,被扬长而去的法拉利喷了一脸的尾气,可他却毫无还手之力。 没能将许众辉带回所,葛斌有些受挫,迈步的双腿都是绵软无力的。他倒不是因为碰了个软钉子而懊恼,主要还是觉得自己在气势上明显输给了许众辉。他今天这种格外强势的表现和生硬的态度十分值得玩味。另外,葛斌还有些生气,生安心的气。昨晚自己累的跟狗一样,安心却在和许众辉两人甜甜蜜蜜地过平安夜;自己费尽周折也没能联系上许众辉,他却和安心两人在吃饭聊天,谈人生、谈理想;凌晨一点,自己硬撑着疲倦不堪的身躯坚持参加案情分析讨论会,这两人却在看星星看月亮,看到深更半夜。气啊!真是太可气了! 葛斌就这样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回到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门口,葛斌遇到刚来上班的陈康乐。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陈康乐打量着葛斌的脸,好奇地问道。 “不关你的事。”葛斌没好气地回答道。随即,他转念一想,觉得不该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在人家一小姑娘头上,便又改口道:“昨晚没睡好。” 对于葛斌表现出来的恶劣态度,陈康乐倒也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哦”了一声后,便蹦跶着向案事件受理大厅走去。 葛斌刚来到办公室门口,今听见里面传来“胖子”中气十足的嗓音:“居委干部这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会有人陪着你们一起去上门走访的。昨晚,刑队的人基本上已经将81号楼上上下下走访了一遍,你们今天是打算再走访一遍,还是去周边的楼里走访一下?” 紧接着黄方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打算去周边的几栋楼走访一下。根据案发时间来看,应该正处于下班时间段,要在上班族里找到目击证人的概率比较小,我倾向于重点走访一些中老年人。那个时间段正好是他们接孙辈放学、买菜回家做饭的高峰,无意间撞见案发经过或是凶手的概率更高些。” “行,那就先去从相邻的79号和83号走访起。”“胖子”爽快地回应道,“小林跟着我,你和老王,我们分头行动。”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会儿,在黄方圆“嗯”了一声后,声音再度响起,“我先行一步,和居委干部再交代一下。你们回头直接上居委会去找我,我们在那里碰头。” 话音刚落,“胖子”便急不可待地走出了办公室,在门口时差点和葛斌撞了个满怀。 98、浦江迷雾(三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黄方圆见葛斌回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见到许众辉了吗?” “在弄堂口撞见了他。”见黄方圆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葛斌进一步解释道,“我看见他匆匆忙忙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蓝色文件袋,像是要去办什么要紧的事。” “你没问他急着去办什么事吗?”黄方圆追问道。 “问了,他不肯告诉我,还说这是他的隐私,我无权过问。”一说起这事,葛斌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黄方圆敏锐地捕捉到了葛斌气色的变化,意识到他和许众辉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办完事?又打算什么时候来所确认那段橡胶软管呢?” “他说最晚下午会来我们所。”葛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让他保持手机通话畅通,方便我们随时联系。要是他下午没来,我再设法联系他,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带到所里来。” 已经换好制服的陈康乐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葛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对她说道:”我们出发吧!” “去哪儿?”陈康乐疑惑道。 “去火车站接人呐!几个小时前,不是你嚷嚷着要和我一起去火车站接人的吗?”葛斌也是一脸困惑地反问道,“怎么,你忘了?”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啦!”陈康乐反驳道,“可是从这里到火车站开车只需要四十分钟,现在才八点半,我们这就出发是不是太早了点?” “一点都不早。”葛斌十分坚定地回应道,“现在是早高峰时间,我担心路上会堵车。我情愿早点到火车站去等着,也比被堵在路上最后闹了个迟到要来的好。” “还是谨慎点好。”黄方圆出声附和道,“现在这个点出发,估计也早到不了多久。” “听人劝吃饱饭。”陈康乐立即改口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急什么?”葛斌大吼一声,唤住了陈康乐,“就这么走吗?你知道我们要去接的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多大年纪吗?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陈康乐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浓密的睫毛一上一下地忽闪着,娇憨地回答道:“师兄你应该是知道的,对吧?我跟着你就行了,一切听你安排。”为了掩饰尴尬,陈康乐还不忘送上一记甜美的笑容。 “就你这迷糊样,老大怎么会认为你做事细心呢?”葛斌不动声色地瞥了黄方圆一眼,接着又警告起了陈康乐,“回头你可别擅作主张给我添麻烦呀!” “哦。”陈康乐有些蔫蔫地应了一声。 随着“叮咚”一声响,陈康乐意识到自己收到了一条来自工作群的微信消息,她打开手机一看,是葛斌发给她的,内容正是先前他质问她的有关死者母亲的相关信息和一张截取自她身份证上的证件照。 “这回我一定牢牢记在脑子里。”陈康乐明眸皓齿,讨好般的笑容愈发甜美。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了办公室,搭乘电梯去往了地下车库。 与此同时,许众辉正脚踩油门快速向安家别墅所在的郊东区驶去。早高峰时段,他遇上了一些交通状况,花了四十五分钟左右才到达安家别墅。 许众辉将车子停放在地面车位上,下车锁好车门,一转身便见到不远处一个老头正向这里走来。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安达飞。 “众辉。”安达飞也是一眼就瞧见了许众辉,热情地冲他挥手致意。 别看安达飞已是八十多岁的老头,可他耳聪目明、健步如飞,身子骨硬朗得很。在他身上一点都看不出本该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老态。那些初次接触到他的人,都只当他才六十多岁。更有些好事者,甚至会询问他养身之道。每当身处在这样的场面中,他总是情不自禁地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并沾沾自喜地讲述起自己的保养心得来,譬如什么心态要好、不抽烟、不喝酒、多吃素、少食荤、定期体检等等。 “爷爷,早啊!”许众辉笑容可掬地回应道。 “早早早……”安达飞一叠声地应着,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您慢点走。”许众辉见状,立马迎了上去,“早上露水重,地面湿滑,小心摔着。” “放心,摔不着我。我老当益壮着呐!”安达飞乐呵呵地回应道,同时还用力甩了两下胳膊,向许众辉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待两人的距离仅剩不到一米时,安达飞慈爱地看着许众辉问道:“今天吹的什么风呀?怎么这么早上这儿来了?早饭吃了没?” “路上吃了个汉堡。”许众辉谦恭地回答道。 “快餐没营养。走,进屋,我给你煮碗豆浆,再蒸一屉我亲手包的包子。”安达飞边说边伸手去拽许众辉的胳膊。 “爷爷,我就来找安心还车的。”说话间,许众辉瞄了一眼安家别墅的大门,脸上挂起了迟疑的表情,“要不您替我把车钥匙给她,我就不进去了。” 安达飞看出了他的顾虑,朗声道:“你是不是担心碰见淮生呀?放心,有我在,他保证不敢为难你。再说了,你来的不巧,安心一大早就接到画廊的电话,一小时前就走了。反正你都扑空了,不如干脆留下来陪我吃个早饭。”担心再度被许众辉拒绝,安达飞将脸一板,“你是不是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不愿意陪我吃早饭?” 许众辉这才顺从地搀着安达飞的胳膊一步步向安家别墅走去。 “您这是才遛弯回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呀!哎呀,走,咱这就进去。”许众辉赔着笑脸,殷勤地说道,“这个家就数您老最疼我,我当然愿意多陪陪您啦!” “你这嘴就跟抹了蜜一样,说得好听。”安达飞犹自板着脸,故作生气状,“你既然愿意多陪陪我,怎么也不见你常来这里看我呢?” 许众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加倍地赔上笑脸。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入了安家别墅。安达飞脱了外套、换了鞋,径自走进厨房。 “你随意坐,我这就给你弄早饭。” 许众辉想跟进厨房帮忙,被安达飞一把推了出来。 “我做饭时最讨厌有人在边上碍手碍脚的。”安达飞一指边上卫生间的门,“你先去洗个手,等豆浆、包子好了,我就来叫你。” 许众辉苦笑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不会做饭被安家人嫌弃了。说实话,就连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安家姐妹,若动真格地下厨做顿饭,那菜肴绝对比他弄的要好吃百倍。回想起自己的那段留学生涯,许众辉不免感慨,老天真是厚待他,没让他在异国他乡饿死。 胡思乱想间,许众辉已经洗完了手,开始在别墅内溜达。他想起昨晚安心说的有关安淮生嗜好兵刃的那些话,有心想去参观一下他的收藏,便迈步上了三楼。 安家别墅的三层是属于安淮生的私人领地,包括他的卧室、书房都被安置在了三楼。此时,卧室的门紧闭着,想来安淮生应该还没起床。许众辉在来安家别墅前曾打探过安淮生的行程,得知他是今日凌晨刚回到的浦江市,上午没有什么重要安排,下午则要回公司开会。 许众辉推开了书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迎面就是一个偌大的展示柜,各种军用物品琳琅满目地呈现在他眼前,十分夺人眼球。许众辉逐一打量过去,其中最多的展品便是各类军刀、匕首。他的目光很快被一把狭长型的刺刀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吓了许众辉一跳。他回转身子,看见身后顶着一头湿发、裹着一身浴袍的安淮生,正站在书房门口,对着他怒目而视。 99、浦江迷雾(三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上午九点五十二分,从阳城市开来的高铁列车准点停靠在了浦江市东站的站台上。乘客们有序地从车厢内走出,不一会儿便铺满了整个站台;旋即,人群又一窝蜂地涌向站台尽头的通道;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站台又恢复到了空荡荡的状态。 葛斌和陈康乐二人站在南一出口处焦急地等待着目标人物的出现。 十点零分五分,距离高铁列车到站已过去了十多分钟,可是他们翘首以待的人却迟迟没有现身。葛斌再一次掏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号。在等待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葛斌嘴里小声嘀咕着:“之前明明都确认好了的,这出站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怎么还不出来呢?” “会不会是她跑错出口,去到北面了?”陈康乐猜测道。 “不会吧,半小时前和她通话时,我还反复强调我们是在南一出口处等她,她也明确表示清楚了,这会儿不应该跑到北面出口处去的。” 葛斌一边反复地拨打对方的手机,一边四下转动身体寻找着对方的身影。 这时,陈康乐忽然拍了拍葛斌的背,同时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手机展示在他的面前,另一只手则指着三四米开外,同样正在四处张望着的一位中年妇女。 “你看像不像她?” 葛斌接过陈康乐手中的手机,仔细比对着屏幕上的照片和眼前的妇女。正在这时,三人的眼神有了交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双方默契地认准了对方正是自己在寻找和等待的人。葛斌毫不迟疑地向对方走去,陈康乐则蹦跶着跟在他的身后。 因为葛斌和陈康乐是着制服、开警车去火车站接的人,因此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甫一站定,葛斌便率先开口问道:“你好,请问您是龚玲玲女士吗?” “您就是和我联系的葛警官吧?”龚玲玲回应道。 “是我。” “阿姨好。”陈康乐这时也主动介绍起了自己,“我叫陈康乐,是参与侦办您女儿被害案的民警之一。” 一句话说完,首先换来的是葛斌不满的眼神,显然她觉得陈康乐自我介绍的方式很有问题。果不其然,她的话音刚落,龚玲玲便立即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身子紧跟着瘫软了下去。 龚玲玲一把抓住葛斌的胳膊,哽咽着问道:“葛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女儿好端端地怎么就遇害了呢?你们找到凶手了吗?到底是哪个丧尽天良的混蛋干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我女儿年纪还那么小,怎么就死了呢?这让我后半辈子还怎么活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一连串哭天抢地的哀号声,引得身边的路人纷纷侧目。要不是众人见葛斌和陈康乐身着制服,定会以为是两个年轻人在欺负一位长辈,说不定还会围观过来指手画脚地议论一番。 葛斌见状,赶紧搀扶住龚玲玲,并柔声劝慰道:“阿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这里,到车上再说吧!” 葛斌说罢,一手搀扶起龚玲玲,一手伸出想绅士一把地去替对方拎行李。手刚伸出去,这才发现对方除了身上背着的一个挎包外,没有第二件行李了。于是,他又改口道:“阿姨,走吧!我这就带您去见您的女儿。” 龚玲玲的步履有些踉跄,葛斌和陈康乐只得左右一边一个地搀扶着她慢慢向停车库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龚玲玲都蜷缩在警车的后排座位上,头枕着车窗玻璃,双目微阖,一言不发。不知她这样的状态是出于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还是因为旅途的劳累有些疲倦。 陈康乐陪着龚玲玲坐在后排座位上,时不时地转头瞟她两眼,注意着她的举动。 虽然已经过了早高峰,但浦江市内的高架道路堵车依旧十分严重,葛斌他们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市北殡仪馆。 事先联系好的法医已经在那里等待,见到众人后,便径直带他们去到停放着陆露尸首的房间。在见到女儿尸身的那一刻,龚玲玲酝酿了一路的情绪终于接近崩溃,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你从小就没了父母,幸好有你舅舅和我收养你,可你现在怎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呢?”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一天享福的日子都没过上,尽跟着受罪了。” “我知道你们爷俩感情好,可也用不着急着一块儿走呀!现在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你们让我死后到了地下,怎么跟你的亲生父母交代?怎么跟白家的祖先交代?” “老天爷,你这是存心要绝白家的后啊!” “我们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今世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露露呀,你死得好惨呐!” “到底是什么人害了你呀?” “他们怎么忍心对你下手呢?” “早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来浦江市的。” “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呢?在家陪着我不好吗?” ……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整间屋子,哭的人撕心裂肺,听的人肝肠寸断。 龚玲玲一步一寸艰难地向前挪动着步伐,在离陆露尸首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她突然顿住了,仅仅过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的整个身体像是泄了气的气囊一般,蓦然向下坠去。一旁的法医和陈康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身后托住了摇摇欲坠的龚玲玲。 两人将龚玲玲带到室外,给她找了个地方坐下。龚玲玲犹如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没有一点自主意识。葛斌见她颓然地坐在那里,一副伤心欲绝、万念俱灰的模样,实在是不忍直视,便留下陈康乐在一旁陪伴着龚玲玲,自己躲到稍远的走道上去给黄方圆打电话,顺便汇报一下工作情况。 在从殡仪馆回市北派出所的路上,龚玲玲依旧无精打采地卷缩在警车的后排座椅上,紧抱着双臂、斜靠着车门、头抵着车窗玻璃,围绕在她周身的气息愈发衬得她憔悴和萎靡。 葛斌偷瞄了一眼后视镜——散乱的头发遮盖住了龚玲玲的大半个脸庞,间歇露出的肌肤上一片死灰,不带半点血色——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心想,早知道还是应该先带她回所问话,之后再来这里确认遗体。现在倒好,依她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能不能接受询问都成了问题。 正思索间,后排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只见,原本还斜倚着车门的龚玲玲,此刻已俯下了身,双肩在剧烈的咳嗽声中不住地颤抖着。 陈康乐见状,立即在车内搜寻起了纸巾。可惜,警车上并未配备这样的物品。反倒是龚玲玲自己随身携带着手帕纸,她自行从挎包中取出纸巾,摊开在手掌中,随后覆盖在口鼻上,又是弯腰一阵猛咳。 “阿姨,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从陈康乐焦灼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她的不安和无措。 葛斌忽然想起来,他们在来火车站接人的路上曾买过两瓶矿泉水,陈康乐的一瓶已经开封喝过两口,但自己的那瓶还是原封未动的状态,此刻正静静地待在扶手箱里。于是,他对身后的陈康乐道:“扶手箱里有一瓶矿泉水,你拿出来给阿姨。” 陈康乐立即依言打开了扶手箱的翻盖,果见一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躺在正中。她快速取出,递给了一旁的龚玲玲。 “阿姨,喝口水,或许可以缓解一下咳嗽。”陈康乐笨拙地建议道。 龚玲玲接过陈康乐手中的水,喝了两口后勉强止住了咳嗽。她用纸巾拭了拭唇边的水渍,对着陈康乐道了声谢。 “不用谢。”陈康乐回应道。 随即,龚玲玲用她绵软无力的嗓音对着驾驶座上的葛斌说道:“葛警官,你能详细跟我说说,露露她到底是怎么遇害的吗?” 100、浦江迷雾(四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葛斌有些担心龚玲玲的身体状况,怕她经不起新一轮的精神打击,犹豫着说道:“阿姨,我们最多还有半小时就可以到派出所了。你再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派出所我们会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你的。” “我现在就想知道。”龚玲玲固执地回应道。 葛斌有些犯难,陈康乐立即出声帮着劝说道:“阿姨,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还是再休息一下吧!回头到了派出所,你就能知道所有的事情,也不差这三十来分钟的时间。” “不,我一分钟都等不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龚玲玲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来。 陈康乐耐着性子,再度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阿姨,师兄他正在开车,不能分心给你讲那些事。我们就再耐心地等待一下,好不好?” 龚玲玲忽然转过头,逼视着陈康乐,盛气凌人地说道:“刚才你不是说你也是侦办我家露露命案的民警之一吗?那你一定也是知道的。既然他不方便跟我说话,你总是可以的吧?那就麻烦你告诉我吧!” “啊?” 陈康乐有些始料未及,偷眼去看葛斌。但葛斌似乎一门心思地在开车,并不打算替她解围。陈康乐瞬间想起出门前葛斌给出的那句警告,意识到自己还是擅作主张给他添了麻烦。可是,麻烦都已经惹出来了,不解决不行呀?葛斌不愿出面帮自己,那就只能自己来了。于是,陈康乐硬着头皮向龚玲玲讲述了案发当晚的情况。 “我们接到报案是在昨晚八点左右,根据现场勘查下来的情况分析,案发时间应该是在傍晚四点至五点,因为屋子内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财务被盗的迹象,我们初步排除了入室抢窃之类的可能性。结合我们在先期走访中掌握到的一条线索——你女儿死前曾和人发生过争执,而案发后她的丈夫便下落不明这一情况——我们认定这是一起熟人作案的恶性案件,现将主要嫌疑人锁定在她的丈夫身上。至于你女儿的死因,刚才法医也向你说明了,她的致命伤在心脏部位……” “等一下……”龚玲玲厉声打断了陈康乐的叙述,难以置信地询问道,“你说你们锁定的嫌疑人是谁?“ “你的女婿,死者陆露的丈夫。”陈康乐不解地看着龚玲玲,讷讷地重复了一遍。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龚玲玲质疑道,“我女儿还没有结婚哪来的丈夫?” “什么?”这回轮到葛斌和陈康乐难以置信了。 “可是我们在走访周边邻居时,他们都说房子里住的两人是一对小夫妻。就连租给他们房子的房东也告诉警方,租房子的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人。这怎么会有错呢?”陈康乐解释道,“而且我们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明明就有男性居住的迹象……” 陈康乐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她忽然意识到,原来那晚她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她的错觉。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我女儿还是单身,没有什么丈夫。”龚玲玲不忿地说道,“你们警方就是这么办案的吗?连被害人的婚姻状况都没弄清楚,就认定了嫌疑人,难怪一晚上过去了,你们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 面对龚玲玲的指责,陈康乐有些不服气,试图为那些奔波了一整晚的民警辩驳几句,却不想被葛斌捷足先登了。 “阿姨,你先别着急。”葛斌不急不躁地说道,“既然你说你女儿没有结婚,但我们走访调查的结果又与事实有出入,说明一定是在哪里出了岔子。我们浦江警方都是负责任的警察,这事我们会查清楚的。”见龚玲玲不满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些,葛斌继续道,“阿姨,您女儿有没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 “没有。”龚玲玲冷冷地说道。 “她以前有没有交过男朋友?或者关系比较亲密的男性朋友?” “也没有。”龚玲玲的回答果断而坚决,“我家露露的家教一直很好,我从小对她管教得很严格,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 “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葛斌意识到龚玲玲误会了他问话的意思,赶紧解释道,“现在这个社会其实关系好的或是熟识的男女合租一套房的情况是很常见的,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女孩子的操守有问题。我只是想更多地掌握一些有关你女儿的情况,说不定我们能从中找出破案的线索来。这对我们来说将会起到很大的帮助作用。” 听完葛斌的解释后,龚玲玲的面部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缓和了口气,说道:“你还想问什么?” “据我们之前调查所知,死者的原名并不叫陆露,她应该是你的养女吧?你们的母女关系如何?” 一句话,让龚玲玲再度跳脚,声嘶力竭地叫嚷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质疑我们母女间的关系,是暗示我在说谎吗?” “阿姨,你别激动,师兄绝不是这个意思。”陈康乐慌乱地解释道。 “那他是什么意思?”龚玲玲狠狠地剜了陈康乐一眼。 陈康乐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阿姨,我是想说,会不会您女儿瞒着您交了男朋友?”相比陈康乐,葛斌显得从容镇定了许多,“就算是亲生的母女俩,孩子大了也会有自己的隐私,也可能背着父母谈恋爱。您刚才也说了,您对她的管教是比较严格的。或许她还没准备好告诉您这事。毕竟你们现在身处两地,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你说呢?”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龚玲玲似乎有所妥协,“但我想告诉你的是,陆露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们之间也不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 “您继续。”葛斌示意龚玲玲继续说下去,“您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原本是我丈夫的外甥女,她的生母是我丈夫的同胞妹妹。她是家中老二,上头本还有个亲姐姐。因为不能生育,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我的丈夫都在为孩子的事焦虑。我甚至想过要不要离婚,但我丈夫不同意。最后,我们商定去领养一个孩子。就在这个时候陆露家遭遇变故,我便收养了她。说来,露露这孩子的身世着实可怜。”说话间,两行热泪再度涌出了龚玲玲的眼眶。她赶紧拿出纸巾擦拭了起来。陈康乐拿起座椅上的矿泉水瓶递到她手边,却被她推开了。龚玲玲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再度开口道,“她的姐姐当时查出来得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病,那时候受医疗技术水平的限制,除了骨髓移植外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治疗手段,而她的父母并不符合骨髓捐赠的条件。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可以通过脐带血培植出相应的干细胞,然后用干细胞移植代替骨髓移植。可是,他们哪来的脐带血呢?于是他们就打算再生一个,用小的脐带血培植干细胞给大的用。露露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出生的,她的出生就是为了用来救她姐姐的命。”说到这里,龚玲玲的口气变得无限的惆怅,“为了救大的,他们一家可谓是倾尽所有,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我那个妹夫更是不惜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结果给家里惹来一场滔天大祸,害得全家人命丧九泉。”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陈康乐被彻底震撼到了,这对她来说简直比情节还要匪夷所思。 101、浦江迷雾(四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们听说过发生在1998年的那起震惊全国的’阳城大案’吗?”龚玲玲不答反问。 “1998年吗?”陈康乐摇着头道,“我是1996年出生的,那时候我才两岁,还没记事呐!” “原来你和露露是同一年出生的。”龚玲玲脱口而出道。 葛斌紧跟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个案件。 龚玲玲便继续说道:“1998年11月底,阳城市新发银行的一辆运钞车遭遇拦路抢劫,除了运送的现金全部被抢走外,车上包括司机在内的三人全都遇难——歹徒的作案手法十分残忍——而露露的生父就是当时新发银行阳城分行的行长白景荣。最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他在运钞车抢劫案发生两天后,在自己的家中被人枪杀了,一同遇害的还有当时正在屋内的他的妻子和大女儿,也就是露露的生母和姐姐。至于露露,当时正被寄养在我家中,因为她父母需要全心全意照顾大女儿。不过,她也因此幸运地躲过一劫。” 听到这里时,陈康乐已经露出了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然而,更令人震惊的内容还在后面。 “事后,新发银行在内部查账时查出,露露的生父在案发前的这一年时间里,通过不断做假账侵吞了十万元左右的公款,并试图借着运钞车劫案的契机将这笔坏账一笔勾销。而替他做假账的会计正是运钞车抢劫案里的遇害者之一。” “难道说这起运钞车劫案是陆露的生父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他侵吞公款的事实?”葛斌根据龚玲玲的叙述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推断,“那他又是被谁枪杀的呢?枪杀他的那把枪又是哪来的呢?这个案子最后破了吗?”出于职业的敏感性,葛斌对于这个案子瞬间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龚玲玲像是没有听到葛斌的问话一般,两眼空洞地目视前方。 葛斌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可是龚玲玲却始终没有开口。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却见龚玲玲牵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又过了几秒钟——但在葛斌看来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龚玲玲似是酝酿好的说辞,于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艰难地开口道:“当时警方在侦办案件的过程中,对外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就连面对被害人家属,他们都不肯透露更多的细节——我们并不知晓他们对这一系列案是如何定性的。直到十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们才得知了当年整个案件的全貌。原来当年露露生父遇害的当晚,在阳城市的新城区派出所内,他们的所长也被人杀害了。至于你刚才问的杀害露露生父的那把枪是哪里来的这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那把枪就是那位所长的配枪。” “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呀?那位所长又是为什么被杀了呢?”陈康乐忍不住插嘴问道。 龚玲玲瞥了陈康乐一眼,继续缓慢地说道:“运钞车抢劫案的案发地就在新城区,确切地说,距离新城区派出所和新发银行阳城分行最多不超过一公里的距离。警方根据当时掌握的线索,分析认为这是一起由银行内部人员参与策划的抢劫案。案发后,参与作案的人员因内部分赃不均产生了矛盾,继而黑吃黑,其中的一伙人将另一伙人杀人灭口后逃之夭夭。” “案件最后侦破了吗?作案人员都抓获了吗?”葛斌执着于案件的结果,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一颗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自龚玲玲的脸颊滑落至颈部,她吸了吸鼻子,未加理会,只是幽幽地说道:“这个案子至今没有侦破。警方原本锁定了一名犯罪嫌疑人,追查了十来天,最后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那人不知所踪。然而,十年前阳城市遭遇了一场大洪水,穿城而过的阳河泛滥成灾。后来政府在河道清淤的过程中打捞起了一辆面包车,在车内发现了一具尸体,最后确定这人就是当年警方锁定的犯罪嫌疑人。” “这不是有结果了吗?您为什么还说案件没有侦破呢?”陈康乐好奇道。 “因为那人也是被枪杀的,用的枪与杀害露露生父的是同一把。”龚玲玲解释道。 “所以,这人也是被黑吃黑了?”葛斌问道。 龚玲玲露出忿恨的表情,咬牙切齿道:“那人不但被黑吃黑,还替真正的凶手背了十年的锅。因为警方一开始就将侦查的目标锁定在了那人身上,以至于让真正的凶手成功逃脱,逍遥法外至今。”说话间,龚玲玲视线转向了驾驶座上的葛斌,逼视着他的后脑勺,刻薄地质问道,“你们浦江市的警察不会像阳城市的警察那么无能吧?露露的案子不会到最后也是这种不了了之的结局吧?” 葛斌被问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龚玲玲一声冷笑,又说道:“我记得刚才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过,你们浦江警方都是负责任的警察,希望你们说到做到。”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葛斌有些心虚地回应道。 “阿姨,我能问个问题吗?”为了缓解车内令人窒息的氛围,陈康乐开口问道,“您刚才说当年警方办案时对案件侦办的进展和案情都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那您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这些情况的呢?” “我不是说了吗?是十年前,也就是2008年那场大水后,我们才得知的。”龚玲玲再度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因为在河道里打捞起了一具尸体,这件事迅速被媒体捕捉到,并在当地进行了大肆报道。神通广大的媒体,很快弄清了尸体的真正身份,1998年的那件大案再次被翻了出来,一度成了当时的社会热点,也是人们口中热议的话题。而我们这些被害人的家属不知怎么的也被他们一个个搜索了出来,隔三差五便有媒体打电话到家里来,说是要采访我们。我们不但被放到了公众视野中,也成了舆论的焦点。十年来逐渐愈合的伤口就这样再次被硬生生扒开了。而露露,因为当年年纪太小的关系,我们始终对她生父的事情讳莫如深,只说是在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中罹难了。可是,这一次我们再也瞒不住了。随着铺天盖地的报道和蜂拥而至的采访邀约,露露终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她开始背着我们去探寻当年的真相。你们想想看,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当她知道全家人惨死的真相后,身心受到的打击该有多大?”说着,说着,龚玲玲掩面而泣起来。 陈康乐伸手轻拍着龚玲玲的肩膀,以示安慰,但效果可想而知。 “刚才您说您女儿是背着你们去探寻她生身父母的死亡真相,既然她是背着你们的,她又是到哪里,找谁去了解真相呢?你们又是如何得知她在寻找真相呢?”葛斌直言不讳地问道。 正如黄方圆评价葛斌时所说的那样,他在工作上有其胆大心细的一面,但有时候急于求成,往往会顾此失彼。就譬如现在,他为了获得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而忽视了对方的感受,完全没有照顾到龚玲玲的情绪。 102、浦江迷雾(四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师兄,阿姨的情绪现在不太稳定,让她休息会儿,等到了派出所再问吧?”陈康乐心下不忍,开口提醒葛斌。 “不是我非问不可,只是总有一个念头萦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葛斌不为所动,“我隐隐觉得死者昨晚遇害可能和她过往的这段经历有某种联系,若是我们能掌握清楚她的这段过往,也许可以从中找出破案的线索来。” 将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全都听进耳里的龚玲玲,极力止住悲泣,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之所以知道露露背着我去打探她生父的死亡真相,是因为我无意间接到了一通报社打来的电话。起初我以为又是采访邀约,果断地回绝了对方。可是,对方却说他是受了露露的委托,设法帮她联系到了另一名被害人的家属,作为回报,露露必须接受他们报社的独家专访。” “所以,你就同意了?”陈康乐插话道。 “是的。”龚玲玲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我想着与其让露露一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我们陪着她一起去面对。若是能从另一名被害人家属那里获知一些我们当年并不知晓的情况,也不算坏事,毕竟我和我丈夫也很想弄清楚当年那起案件的真相。” “和你们见面的是哪位被害人的家属?”葛斌再度直截了当地问道。 “就是和露露生父同一天遇害的那位新城区派出所的所长。”龚玲玲侧了侧头,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缓缓讲述着,“和我们见面的是那位所长的儿子,他的父亲曾参与过运钞车抢劫案的侦办,而他的大伯则是当时阳城市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的队长,同时还担任着专案组的副组长,负责牵头整个系列案的侦办工作。我所知道的所有与案件相关的事都是他告诉我的,而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偶然机会’就是指这次会面。” “那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长什么样?您还记得吗?”葛斌进一步追问道。 “那孩子姓刘,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当时的年纪看着也就二十刚出头,青涩得很;至于长相嘛……”龚玲玲双眉微蹙,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朗目疏眉,长得比较端正。” “那就不是他了。” 葛斌自言自语地轻声嘀咕着,不想却被耳朵灵敏的陈康乐给捕捉到了。 “什么不是他?”陈康乐好奇地问道。 葛斌无暇理会陈康乐的问题,只是继续向龚玲玲提问。 “阿姨,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潘子龙的人?或者说您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龚玲玲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认识叫潘子龙的人。” “确定吗?再仔细想想。”葛斌仔细确认道。 “等一下,潘子龙……潘?”龚玲玲貌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来了精神,“我虽然不知道这个潘子龙是谁,但说到姓潘的,我记得十年前从阳河里打捞上来的那名嫌疑人就姓潘。电视台曾长篇累牍地报道过他,几乎把他的个人隐私都给挖出来曝了光。” 葛斌用力一拍方向盘,嘴里喃喃自语道:“这就对了。” “什么这就对了。”陈康乐再度好奇道。 “我想我知道和死者同居的潘子龙是谁了。”葛斌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他应该就是那名姓潘的嫌疑人的儿子。我记得老王在查他的户籍信息时曾说过,他的父亲死于2008年。这不正好对上了吗?还有,你想想,若不是这个潘子龙身份特殊的话,死者为什么要向她的家人隐瞒两人在浦江市同居的事实呢?刚才阿姨也说了,她并不希望她的女儿去追查当年的真相。显然,她觉得阿姨要是知道了她正在和有可能是杀害了她父亲的凶手的儿子同居的话,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葛警官,你的话是不是太武断了。”龚玲玲果然炸雷了,“先不说这个潘子龙到底是个什么人,单说我们家露露,她是个很有家教的孩子,怎么可能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和一个男人同居呢?还有,自从那次和刘所长的儿子碰过面之后,我们为了帮助露露摆脱身心上的压力,直接选择了搬家,从此再也没有与那起案件相关的人员有过任何的接触。我们远离噪杂的环境和纷扰的噪音,花了十年才让自己再度回归到平静的日子中。你现在却告诉,我女儿和一个杀人凶手的儿子在同居,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首先,这是事实,我们的确在您女儿租住的房间内发现了潘子龙生活的痕迹,其次,周边的邻居也证实了您女儿和潘子龙是同居关系,甚至他们对外宣称是夫妻。”葛斌不卑不亢地陈述道,“最后,您认为您带着女儿搬了家便是远离了是非,断绝了过往,可您的女儿未必这么想。她之前能背着您去联系报社寻求帮助,借助他们的力量寻找其他被害人的家属,难道之后就不能继续背着您和那些被害人家属保持联系了吗?” 在葛斌有理有据的反驳面前,龚玲玲无言以对。 “现在我想了解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来浦江市?”葛斌继续一个劲儿地说着,“阿姨,您能不能把您女儿来浦江市的前因后果再跟我们详细说说。” 龚玲玲轻轻叹息了一声,怅然道:“一开始她对我说她想来浦江市寻求发展机会时,我是反对的。那时候我丈夫刚遭遇一场车祸过世,而露露自卫校护理专业毕业后,已经在市里一家颇具规模的护理院里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虽然平日里工作辛苦些,但相应的收入要比一般医院的护士来得高。我那时候很希望她能陪伴在我身边,可她很执拗,认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我拗不过她,最终只能答应放她出去闯荡。可没想到一年不到的时间,我们便天人永隔了。早知今日她会命丧于此,当初,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她走的。” 说到这里,龚玲玲再度嘤嘤哭泣起来。 “师兄……”陈康乐本想责备葛斌,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生生给咽了回去。 “我觉得她的动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葛斌犹自沉浸在对案情的分析中,“她不会无缘无故地瞒着家人和潘子龙两人来到浦江市同居。” “你就不兴人家上演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啊?”陈康乐实在忍无可忍,出声反驳道。 “不对,就算是怕家人反对她和有可能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交往,他们随便躲到周边哪个乡镇或城市都可以,干嘛非得千里迢迢来浦江市呢?”葛斌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私奔嘛,当然是离家越远越好了。”陈康乐也十分的固执己见。 葛斌不愿与陈康乐抬杠,遂又将问题抛给了龚玲玲。 “阿姨,您再想想看,您女儿有没有什么非来浦江市不可的理由?” “经你这么一提醒,或许她还真有那么一个非来浦江市不可的理由。”龚玲玲带着哭腔回应道。 103、云开雾散(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葛斌瞬间挺直了脊梁骨,竖起两耳认真倾听着。 龚玲玲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那个刘所长的儿子在向我们讲述警方侦办案件的经过时,曾提到过一个姓顾的人,说他可能是姓潘的嫌疑人的同伙,姓潘的应该也是被他杀害的。警方当时查到,这人是浦江市人,最初来到我们阳城市是搞服装批发生意的。但是,经过核实,这人早在案发当年的农历春节前便已回到了浦江市。而且,这人在离开阳城市前曾弄丢了自己的皮夹,包括身份证、银行卡在内的重要物品都遗失了。警方据此推定,这个姓顾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嫌疑人,他的身份被人冒用了,而那个冒用他人身份的人才是真正的嫌疑人,且至今下落不明。” “肯定就是这个原因。”葛斌再度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他们来到浦江市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希望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姓顾的人,亲自核实一下当年的情况。” “真的是这样吗?”陈康乐这次嗓门低了许多,只是弱弱地提出质疑。 “八九不离十。”葛斌自信满满地道,“这其中肯定还有那位刘所长的儿子的功劳。死者肯定和他一直保持着某种联系。你想,他的父亲惨死于姓潘的和那位神秘的冒名顶替者之手,他肯定也很想抓住凶手,替父报仇。而且以他的身份——他的父亲是派出所的所长,参与了运钞车劫案的侦办;他的大伯又是侦办那起案件的主要牵头人——他要想获取警方当年办案时所掌握到的线索,远比普通人要容易。他很可能提供了姓顾的身份信息给死者,让她和潘子龙二人来浦江市查访。甚至于死者和潘子龙的结识,也是他从中牵的线、搭的桥。” “按你的说法,刘所长的儿子既然那么想替父报仇,为什么不亲自来浦江市查访呢?”陈康乐质疑道。 “可能他有不能脱身的理由,只能委托给死者和潘子龙。” 葛斌的分析,得到了龚玲玲的认可。 “你说的没错。刘所长的儿子十年前和我们碰面时,好像刚从警校毕业。他子承父业,也进入了公安系统。这样看来,他的确不太方便亲自查访。露露受他挑唆,来这里查访姓顾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龚玲玲似乎已经被葛斌说动,逐渐开始认同他的推理。 “或许我们应该再去查看一下死者的手机通讯录,里面说不定有那位刘所长儿子的联系方式。”葛斌胸有成竹道,“另外还要再去调查一下那个姓顾的人,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参与到当年的案件里?是不是真的有作案嫌疑?要是能弄到他的身份信息就好了。” 葛斌说着话便开始腾出一只手来掏手机。又一想,这一路段上似乎有抓拍违章的监控探头,便收回了手,转而对陈康乐道:“你给老大打个电话,把我们掌握到的信息汇报给专案组,让他们设法找出这个姓顾的人。” “为什么要费力去找这个姓顾的人?”陈康乐很费解,她理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就算那人有作案嫌疑,那也是二十年前的案子,要查也该阳城警方来查,我们为什么要插手呢?他和我们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始终觉得我们手上的这起案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单纯。是,潘子龙看上去的确有很大的嫌疑,可我们至今尚未掌握到他的作案动机。若说是因争吵引起的激情作案,可他事后从容镇定地打扫案发现场,藏匿作案工具,又留着门等待他人来发现死者,这种自相矛盾又步步为营的手法,怎么看都不像是临时起意的结果,更像是精心谋划布局后实施的作案。另外,就是作案时间。潘子龙中午离开后是否再度回到家中仍是未知数,我们并未在小区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他回去的身影。还有就是死者生前发给他的消息,里面提到潘子龙很可能是去找一个人,那这个人又是谁?”一连串的分析令葛斌心潮澎湃,“我现在怀疑,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姓顾的人。” “你是说他们找到了姓顾的那人?”陈康乐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嗯,不但找到了,可能还要去当面求证或者说是质问。”葛斌颔首道,“死者不是在微信中提到,他们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让潘子龙不要冒然去找他,说这只会坏事。你把这些信息串起来,前因后果捋一遍,难道还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找出姓顾的这人吗?” 陈康乐经葛斌这么一提点,顿时茅塞顿开,不住地夸口道:“师兄,果然厉害。” “别拍马屁了,快给老大打电话。”葛斌疾声催促道。 “葛警官,如果那个姓顾的人真是二十年前那一系列案件的真正凶手,也是杀害我女儿的真正凶手,你们这次可不能再令他逃脱了,必须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阿姨,您放心,我们浦江警方都是负责任的警察。”葛斌重拾信心,再度自信满满地说出了这句话。 就在陈康乐给黄方圆打电话,准备汇报他们刚刚获悉的惊人信息时,葛斌的手机铃声乍然响了起来。他腾出右手,艰难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的正是“老大”这两个字。 连线一接通,黄方圆低沉而严肃的声音便从听筒那头传来:“接到人了吗?” 因为在开车,葛斌不得不点开了手机的免提功能。 “接到了。” “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正在回所的路上。” “还有多久能到所里?” “快了,最多也就五六分钟吧!” “好的,回所后直接来四楼小会议室。” “知道了。” 葛斌回答完后,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沉默。 “老大,你打电话给我就专为说这事吗?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葛斌狐疑地问道。 一两秒钟的迟疑后,传来了黄方圆略带犹豫的声音:“等你回所后再说吧!” 葛斌见黄方圆已无要事相告,便主动汇报:“老大,我这儿有个重要情况要向你汇报。” “什么事?”黄方圆的嗓音有些沉闷。 “据死者的母亲所述,死者未婚,潘子龙不是死者的丈夫,他们应该只是单纯的老乡关系。但是根据我的进一步了解,这个潘子龙……” “先别在电话里说,等你回来后直接向专案组汇报吧!” “老大,你怎么了?”葛斌感觉黄方圆的状态不太对头。 又是一两秒钟的沉默后,黄方圆才斟酌着开口道:“反正这事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我就先告诉你吧……” “老大,你说,我听着呐!”葛斌摆出一副乖巧的面目来。 “我们找到潘子龙了。” “真的,太好了!”葛斌又大力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他现在在哪儿呢?” 正说话间,葛斌一个大转弯,市北派出所蓝白相间的五层楼小楼已经出现了眼前。 “老大,我已经到派出所门口了,要不一会儿咱们面对面地分享这个好消息吧!” “好的。” 与葛斌激情洋溢的语调不同,黄方圆说话时总是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这让葛斌的内心产生了一丝隐隐的不安,似乎迎接他的并不是一条乐观的消息。 104、云开雾散(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为了赶时间,葛斌没有将车停回地下车库,而是随意地找了一个地面上的空车位,将车停了进去。 葛斌甫一踏入案事件受理大厅,便听见有人说道:“你占用了巡逻队的车位,回头巡逻车回来没地儿停,梁所又该去所长那儿投诉你了。” 葛斌循声望去,见说话的人是当日坐窗口的值班民警。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是前后脚进的市北派出所,平日里比较谈得来,彼此间说话也随便。 “我赶时间,顾不了那么多,他要投诉就让他投诉去吧!”葛斌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及至又走近两步后,他开口问道:“看见我老大没?他回所了吗?” “早回来了,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值班民警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头顶的天花板说道,“这会儿正在四楼小会议室里陪大佬们开会呐!” “大佬?”葛斌疑惑道,“市局和刑侦总队的领导都在?” “嗯,管事的那几个都来了。” 说话间,值班民警似乎注意到了葛斌身后另有其人,便悄悄住嘴,拿眼不住地打量起了陈康乐和龚玲玲。 龚玲玲整个人几近虚脱,从派出所门口到案事件受理大厅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她几乎是被陈康乐架着拖进来的。因此,她们二人虽是和葛斌一块儿下的车,但走得却要慢得多。葛斌都和人聊了好几句话了,这两人才走进来。 “这人就是被害人家属吧?”值班民警冲着葛斌挤挤眼,小声询问道。 “嗯。”葛斌随口敷衍了一声,便对转而对着陈康乐说道,“老大他们都在四楼小会议室里,我们直接上四楼去吧!” “哎,等等。”值班民警伸手拽住了葛斌,“刚才崔所特意交代我,要是看到你们把被害人家属接来了,就转告你们,先让小陈陪着被害人家属去二楼食堂吃午饭,休整一下,至于你,直接去四楼小会议室报道。” “为什么?”葛斌脱口而出道。 葛斌不太理解领导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依照昨晚的形势分析,他们应该是希望第一时间就能和被害人家属开展谈话的。 值班民警耸耸肩,回答道:“我也不知道。领导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转达。至于为什么,他没告诉我,我也不好多问。” 葛斌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对陈康乐吩咐道:“的确已经到了饭点,阿姨这一上午的奔波够幸苦的,你先带阿姨去吃饭,让她缓缓情绪,养足精神,下午还要继续与她谈话,做询问笔录呐!” 陈康乐对于自己被排除在开会名单外有些不满,嘟着嘴,闷闷不乐地勉强照做了。可刚走出去两步,她又忽然回过头来,问葛斌:“师兄,你现在去会议室开会,也不知道几点能结束,要不要我帮你带一客饭?” “那就帮我打一份饭放到办公室里吧!”面对陈康乐的提问,葛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陈康乐一扫心中的不悦,挂着心满意足的表情,领着龚玲玲去往二楼的食堂。 “啧啧,警务组里有个女孩就是不一样,连吃饭这种小事都有人关心。”值班民警带着一嘴的酸味,揶揄道,“哪像我,在窗口坐上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慰问一句,更别说给我送吃的了。” “说话别没良心啊!上周的奶茶是谁请你喝的?”葛斌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中的车钥匙顺势抛给了那人,并叮嘱道,“让值班组的人帮忙把车停回地下车库,车钥匙别上交,还给我留着,回头我可能还要用车。” 话音还未消散,葛斌的人影已经飞奔向了电梯口。 “得,不就喝了你一杯奶茶吗?这就使唤上人了,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值班民警嘴上嫌弃着,可手上已经乖乖地将车钥匙收妥了。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一楼,从里面走出来两位身着制服的民警。葛斌抬头一瞧,正是昨天值班组的两位成员,两人的眼圈下方还挂着一抹浓重的淤青色,表明了他们通宵一晚的事实。 “哟,小葛回来啦!”其中一人和葛斌打着招呼。 “也是接着消息匆匆赶回来的吧!”另一人接口说道。 “啊!”葛斌含糊其辞地应付道。 说话间,三人交换了位置。葛斌走进电梯,摁下了四楼的数字键。 “真是晦气啊!通宵达旦的忙活了一晚上,直到凌晨才睡下,这一觉醒来听到的第一条消息居然是这么个噩耗,实在是丧气。” “可不,敢情昨晚我们是在瞎起劲,做了一宿的无用功啊!” 两人不住地感叹着。 眼看着两人慢慢走出电梯间,电梯的门也即将关上。 葛斌突然伸手一把拦住电梯门,冲着那两人的背影喊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噩耗?什么无用功?” 已经走远的两人,闻声止步,转回身,好奇地瞪着葛斌:“你还不知道吗?那个潘子龙已经找到了?” “我知道呀!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你管找到一具焦尸叫好事?” “焦尸?”葛斌忽然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你是说潘子龙死了?” “可不?” “被烧死的?” “可不,听说被烧得面目全非。” “在哪儿烧的呀?自杀还是他杀?”葛斌结巴着问道。 “他们正在四楼开会说这事,你上去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两人一脸沮丧地说道,“案子的事我们也不太好瞎打听,专案组那儿没我们什么事,我们得先去忙自己的公务了。” 葛斌来到了四楼小会议室的门口,抬手敲了两下门,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责骂声。 “老黄呀老黄,好歹你也是有着三十年警龄的老民警了,怎么能犯这种组织纪律上的错误呢?你应该知道知情不报的后果有多严重吧?万一这是一条关键线索呢?你呀,你呀……” 葛斌进门时就看见夏副局长虎着一张脸,一手插着腰,一手夹着烟头,在会议桌的一侧来回踱着步。而整间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在多人接力赛般的努力下,那块刺眼的禁烟标志已如同飘渺虚无之物,影影绰绰得瞧不真切。 小会议室里分东西坐落着两派人,一边是以刑侦总队廖队长为首的领导方,包括了江北区公安分局的夏副局长、刑侦支队的徐队长和重案队的齐队长;另一边是以黄方圆为代表的民警方,主要是市北派出所参与案件侦办的人员——刑侦支队的刑警们连续奋战了十多个小时后,这会儿正在休整。 葛斌的到来,打破了室内对峙的僵局,也给浑浊的烟幕中注入了一丝清新的气流。 “小葛回来了,人接到了吗?”夏副局长将脸转向了葛斌,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 “陈康乐正陪着她在食堂吃午饭。”葛斌不该懈怠,严肃地回答道。 “家属情绪怎么样?”夏副局长追问道。 “说实话,不太好。在殡仪馆的时候,差点哭昏过去。”葛斌如实说道,“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她先后失去了丈夫和女儿,心情可想而知。” 小会议室里一阵沉默,葛斌都能在众人呼出的气息里听到他们内心的唏嘘。 “领导,我听说你们已经找到潘子龙了?”葛斌没有心情跟着唏嘘,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唏嘘够了,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弄清楚潘子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回答他的是崔副所长。 “没错,人已经找到了,可惜我们晚了一步,找到他时,他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随后,在众人的叙述和讨论中,葛斌逐渐弄清了其中的来龙去脉。而这一结果既出乎他的意料,但也让他觉得在情理之中。自从在回来的路上得知了陆露和潘子龙过往的身世之谜,并猜测出他们来浦江市的目的后,葛斌便有了这种不详的猜测。 105、云开雾散(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大彬等人今早联合相关技术人员对潘子龙开展手机定位追踪,可无论是追踪手机信号,还是基站交叉定位,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众人不得不回到街面监控,从潘子龙最后消失的路段开始对周边的监控逐一开展人工识别。 上午十点多,也就是距离潘子龙离家失踪快满24小时的时候,郊东区公安分局上报了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当天早上八点多,一位拾荒老人在幸福路周边一处待建工地上发现了一辆被烧得只剩下躯壳的轿车,车内还有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拾荒老人赶紧报了警。郊东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民警到场后,经过现场勘查,认定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由于现场存在着诸多疑点,无法断定死者系自杀还是他杀,加之没有找到任何能表明死者身份的物品,郊东区公安分局按程序上报到了市局刑侦总队。大彬随即带队赶到了现场,通过比对车辆钢印号和发动机号,他们确认了死者应该就是潘子龙。目前法医正在验尸,具体死因有待最终确认。而大彬等人也尚在现场开展进一步的勘验工作。 “无法断定潘子龙是自杀还是他杀?”葛斌用古怪的音调反复咀嚼这句话,“为什么不能断定?现场究竟存在着什么疑点?” “其实从现场勘查的结果来看,就和之前保姆被杀案一样,刑科所的同志在荒草丛生的现场所能找到的线索十分有限,可谓是寥寥无几。”廖队长解释道,“若单纯从自杀的角度分析,这样的现象并不奇怪。我们之所以无法排除他杀的可能性,主要还是因为死者身上存在着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 “无法解释的现象……”葛斌细细品味着廖队长的措辞,觉得里面别有深意。 “首先最令我们感到困惑的便是死者被发现时所呈现出来的状态。现场勘查发现,死者的尸体大面积烧伤,几乎已成焦炭状,甚至部分肢体已残损。然而,就是这样一具焦尸,居然在胸口位置处还插着一把刀。法医现场查看伤口后,发现刀伤的位置极准也极深,直接刺中心脏,并且在心脏上留下了大面积的创伤。这和那位保姆的致命伤几乎一模一样。关键是,这把刀和之前我们判断的杀害保姆所使用的凶器极其相似,是一把刃长二十厘米左右的西厨刀具……” “能确定是同一把吗?”出于迫切的心态,葛斌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已采集了样本送去化验。若是能在刀具上检测出保姆的DNA的话,基本就能断定是同一把刀了。”廖队长回答完了葛斌的提问后,继续说道,“如果说潘子龙是想自杀的话,他为什么要先扎自己一刀后再选择自焚呢?” “难道他是担心自焚太痛苦,所以先给自己一刀,让自己在被烧死前就失去知觉?”林宣给出了一个天马行空般的想象。 “既然觉得自焚太痛苦,大可不必如此。”徐队长反驳道,“从保姆被杀案里可以看出,心脏部位的那一刀足以致命。” “也许死者本身并没有意识到那一刀可以致命。”林宣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这怎么可能?除非那一刀不是他扎的……”徐队长反驳到一半忽而住口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隐隐浮现:或许杀害保姆的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万一他要就这么把自己扎死了的话,又怎么做到再放火自焚呢?”这回轮到齐队长质疑了,他发出了灵魂般的拷问,“先期处置的人员在车内发现了一个烧变形的金属材质的器物,大彬他们推测这是用来装带可燃物质的铁桶——已提取到部分物质,具体的成分有待进一步化验——可见,潘子龙早已做好了自杀再自焚的打算。” 其实,在葛斌到来之前,众人已经就相关问题粗略地探讨过了,现在不过是借着给葛斌讲述案情的机会重新梳理一遍而已。 “凭借多年的刑事侦查经验,我总结出一套规律来,选择用刀自杀的人身上除了致命伤外,往往还会在身上留下一些浅显的伤口,我们通常称之为试探性伤口。一般都是自杀者一开始没有掌握好力度,或是由于心中的恐惧下不去狠手造成的。这种现象在潘子龙身上显然是不存在的。他几乎是一刀命中要害,可谓是稳、准、狠,手法十分老练。”廖队长分析道。 “单看保姆被杀案的现场不就清楚明了了,这人就是个极其凶残,又心理素质过硬的人,他用同样的手法自杀也不奇怪。”林宣不以为然地说道。 “对他人或许可以做到精准袭击,一击毙命,但对自己真能做到吗?”王祥瑞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还有就是心脏部位的大面积创伤,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若是他杀,如那位保姆一般,凶手为了达到一刀致命的效果,将刀准确地扎入心脏部位后,再采用搅动的手法,制造出大面积创伤的效果,可是这手法若是用在自杀的人身上,你们自己想想,是不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廖队长搁置了众人的猜测,没有继续深入探讨下去,而是接着陈述道:“除了上述疑点外,另外就是他死亡的地点,这是一处距他家有上百公里的荒僻工地。他为什么要选择在那儿自杀呢?”廖队长继续质疑道,“就在刚才我让大彬专门去调查了这处待建工地,发现它是安氏集团三年前买下的一块商业用地,规划是在那里建造一座五星级的酒店。这样一处工地对潘子龙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那里紧挨着即将开工建设的浦江市高铁南站,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就地理位置而言,将来绝对是黄金地段。可要是这里出了人命大案的话,可能会对这块地的商用价值产生一定的影响。”王祥瑞侃侃而谈,显然他对这些事物比较了解。 “或许这正是他的目的。”崔副所长顺口接话道。 “这也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弄清楚的线索之一,他是否和安氏集团,抑或是安氏集团中的某些人有过私人恩怨。”廖队长第一次对某个疑点做出回应。 葛斌下意识地看向黄方圆,他终于明白刚才在会议室门口听到的责骂是因为什么事了。黄方圆肯定是将他们在保姆家中发现橡胶软管的事告知了专案组,而专案组认为这可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对于黄方圆之前擅作主张地隐瞒不报感到不满,进而批评了他。 “所以,你们怀疑安然的死可能与保姆和潘子龙有直接关系?他们俩是在故意针对安家?” 葛斌这个问题虽然是在问专案组,但他的眼神始终在黄方圆身上打转。于是,黄方圆不得不开口回应,只是他的回答显得十分的慎重。 “这件案子远不像表面上所呈现出来的那样简单,我们现在没法给出判断。” “既然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性,那么,这个地点会不会和潘子龙没有直接关系,而是杀他之人的选择呢?”葛斌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你的问题提的很好,这正是你进来之前我们刚好在讨论的。”夏副局长有些气不打一出来,“就在刚才,我们才知道原来这对死者夫妻居然还牵扯进了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而那起事件中死者的家属曾来所报案质疑自己的妻子是被人害死的,你们怎么能隐瞒这么重要的线索呢?” 眼看着夏副局长又要大发雷霆,葛斌赶紧出面替黄方圆解释道:“我们不是有心隐瞒,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得到当事人的确认,我们不敢贸然行动,怕干扰了刑队同志正常办案。我们本来就想着,先联系许众辉,让他到所来确认一下那段橡胶软管,若是确实属于他家之前所有,我们就会立即向专案组汇报。今天早上,我刚去找过许众辉,他答应我下午会来所里确认。”葛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马上要到一点了,他承诺过最晚一点前会来。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催他快点来。” 106、云开雾散(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不用打了,他的手机早关机了。”黄方圆伸手摁住了葛斌的手,示意他放下手机,“齐队的人早就联系过他,但根本联系不上。” “是的。”齐队长顺势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其实总队在追踪定位潘子龙的时候,通过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他昨天失踪后曾接通过两通电话,时间分别在中午十一点四十三分和下午一点零五分。这两通电话显示的是同一个手机号。经过核实,这个手机号是属于许众辉的。我们试着拨打那个号码,但得到回音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至少在昨天下午一点前后潘子龙还是活着的,而且还和许众辉有过通话。若这个许众辉是潘子龙生前最后一个和他有过交集的人,或许他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廖队长接着补充道,“但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能不能通过手机定位把他找出来?”葛斌试探着问道。 “他并非犯罪嫌疑人,我们不能对他使用侦查手段。”廖队长果断否决了葛斌的提议。 葛斌想到早上自己特意确认过许众辉的手机状态,还叮嘱他必须保持手机通话畅通。那时候他明明爽快地答应了,怎么一转身就把手机给关了呢?在许众辉面前,自己果然还是太稚嫩了些。 一想到被许众辉如此戏耍,葛斌忍不住小声咒骂了一句:“这个混蛋。” 仅仅过了一秒钟,葛斌忽然灵机一动,想到许众辉还有一辆私家车,可以通过车牌信息查他的行车轨迹。于是,立马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们也想到了查行车轨迹的办法。但还是那句话,他不是犯罪嫌疑人,我们不能对他使用侦查手段。”紧接着,廖队长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查行车轨迹和手机定位不同,不需要复杂的技术手段,也不用特意打报告申请,所以,刚才徐队已经落实人去查询过他的行车轨迹了。结果显示,系统里面跳出来的信息记录均停留在两天前。也就是说,昨天和今天他并没有使用过车辆。” 难道他这两天都没出门吗?不可能呀!葛斌暗自寻思着。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法拉利!”葛斌大叫出声。 突入而至的大嗓门,把在座的众人唬了一跳。 “什么法拉利?”夏副局长第一个从惊吓中回过神,立即追问道。 “我正想跟你们汇报今天上午的事。就先从我去找许众辉说起。”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都是在听别人讲述,这回终于轮到自己汇报工作了,葛斌显得有些振奋,“今早我去找他时,正巧在弄堂口遇到他。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袋,似乎急着外出。我上前告诉了他橡胶软管的事,他答应我今天下午一点前会来所辨认,并承诺会保持手机畅通。我当时不放心,还特意检查了他的手机,那时候明明是处于开机状态的……” “说重点!”夏副局长气急败坏地催促道,“哪来的法拉利?” “这辆车是安心的,也就是之前那起非正常死亡事件中死者安然的堂妹。”葛斌如实回答道。 “许众辉怎么会开着她的车?”这回提问的人换成了黄方圆。 “我当时也很好奇这个问题。”葛斌的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起来。“看着他上了那辆法拉利之后,我立马上前追问他车子的来源。他说昨晚约了安心一起吃饭聊天,又送她回家,结果时间太晚打不到回来的车,就把她的车又开回来了。” “立即将这辆车的车牌查出来,然后去查车辆的行动轨迹。”廖队长立马命令道。 “我先给安心打个电话,看看许众辉有没有把车还回去。要是车还在他手上,我们再去调阅街面监控录像。”葛斌自告奋勇地提议道。 “可以。”廖队长颔首道。 “另外,我还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要汇报,应该和保姆被杀以及潘子龙的死亡有关。” “既然有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夏副局长指责道。 “这不一直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嘛!”葛斌委屈巴巴地替自己争辩了一句后,在夏副局长的怒视下,一五一十地将接到龚玲玲之后发生的事,及他们间的对话陈述了一遍。 “所以,你确信潘子龙是被杀,而不是自杀。”黄方圆提纲挈领,直指葛斌话中的重点。 “没错。”葛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猜测保姆和潘子龙两人已经找到了二十年前冒名顶替他人身份并犯下滔天罪行的歹徒。保姆临死前发给潘子龙的微信中提到的’他’应该就是指的此人。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歹徒为了不使自己暴露先对他们下了狠手。就在潘子龙去找歹徒摊牌的同时,歹徒先找上了保姆,杀人灭口后,又在待建工地将潘子龙杀害。为了泄愤,杀完人后又焚烧尸体。”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廖队长赞同道。 “并不完全合情合理,有一点说不通。”黄方圆恰在此时提出了质疑。 “哦?哪一点?”夏副局长好奇道。 “潘子龙死亡的地点。”黄方圆不疾不徐地说道,“刚才我们不就在质疑他为什么会死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吗?我现在还是这个疑问,他怎么会死在那里?” “难道是凶手将他约到那里的?”林宣猜测道,“刚才葛斌不就质疑过吗?死者出现在那里很可能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凶手替他选的。” “凶手是通过什么渠道将死者约到那里的呢?”黄方圆反驳道,“总队的同志只查到潘子龙死前和许众辉有过通话记录,此外便再没联系过其他人。两人是如何约定见面地点的呢?” “会不会他还有一部手机?”林宣继续猜测道。 “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这时,齐队长插话进来,给出了自己的分析,“凶手一直埋伏在他们身边,打算见机行事。昨天,他见潘子龙离家便跟踪了他,并在路上找机会和他取得了联系,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他重新回到小区杀害了保姆。接着,他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约定的地点,杀害了潘子龙并焚尸。我建议再仔细回看一下小区进出口的监控录像,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廖队长不置可否,没有表态。随着他的沉默,会议室里的众人都缄默起来,场面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从顾姓之人查起?”葛斌开口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寂静,“刚才进门前我就在想,保姆和潘子龙能来浦江市是冲着姓顾的这条线索,既然他们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二十年前的歹徒,或许我们也可以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他环视一周,见众人都在侧耳倾听,便接着说道,“二十年前凶杀案中的被害人刘所长的儿子,因为特殊的身份不便亲自来浦江市调查,于是把线索提供给了保姆和潘子龙。我的推测是,保姆和刘所长的儿子肯定还保持着联系,她的手机通讯里说不定就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们不妨试着找出这人,从他那儿获取更多有关顾姓之人的线索,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揪出凶手了。” “说不定保姆和潘子龙直接告诉了他凶手的真实身份,我们只要找到他就能破案了。”林宣一下子变得乐观起来,言语间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欢欣鼓舞,“这样反倒更省事。” “不要盲目乐观,未必能像你说的那么顺利。”黄方圆当头一盆冷水泼下,“要是他们已经将凶手的真实身份告知了刘所长的儿子,此刻,阳城市警方应该已经重启侦查程序,并请求我们协查办案了。但目前为止,我们尚未接到阳城市警方的协查通知,说明他们并没有开展行动。” “保姆在微信里不是说了,他们还没有掌握到实质性的证据吗?”林宣反驳道,“所以阳城市警方没有行动,只是他们尚未告知警方而已,并不代表刘所长的儿子不知情。” 黄方圆认为林宣的反驳存在一定可能性,便没再固执己见。 107、云开雾散(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在众人你来我往的议论声中,廖队长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反复斟酌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光景,廖队长开始部署下一步工作任务。 “现在有关两位死者的死因存在着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激情犯案,潘子龙与保姆因感情纠纷起了争执,错手杀死了对方,事后悔恨自杀;第二种是预谋作案,两位死者找到了二十年前犯下运钞车劫案并杀害了他们亲人的真正凶手,却被对方先下手杀害;第三种情况更为复杂,死者和保姆可能牵涉进了一起伪装成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案子里,遭遇报复性杀害。鉴于这三种可能性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又都存在着诸多疑点。我们必须将这三方面的因素都调查清楚,工作量可不小啊!因此,我打算兵分三路,分头去调查。”廖队长首先转向徐队长和齐队长,布置道:“你们的人现在都已经在休整了吗?还有没有可以调派的人手?” “不知道廖队想要我们做什么?需要多少人?”徐队长不答反问。 “我想安排一路人马重新回看市北新村小区的监控录像,不仅仅是案发当天的,必要的话得追溯到一周甚至是一个月前,重点是两位死者出入小区时周边的人员情况,我们得弄清楚两位死者近期是否存在被可疑人员跟踪的迹象。我想把这项任务交给你们去完成。” “没问题。”廖队长刚表明他的意图,徐队长便接口道,“今天凌晨我已经安排个别人员提前进行休整,这会儿调派出一人来看录像一点问题都没有。”随后,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再过两个小时,其余人员的休整也该满四小时了,到时我把他们重新召集起来,分个组、排个班,轮流查看录像。” “嗯。”廖队长颔首,“另外就是小葛刚才提到的那辆法拉利——因为大彬的人现在都在郊东区——我想让你们把那辆车的车辆信息查出来,顺便调查清楚这辆车从昨晚至今的行车轨迹。” “交给我吧!”齐队长抢先应声道,“查车辆信息的任务我可以单独完成。” “好,辛苦你们了。”廖队长算是认同了徐队等人的任务分配方式,“小葛,你能回忆起那辆车的车牌吗?” “那辆法拉利停在弄堂口实在很招摇,我老远就能注意到它了。不过,我当时光顾着打量车身,没有留意车牌号码。”被询问到的葛斌,翻着眼珠思考了一下,“哦,对了,就在许众辉开走它时,我站在车尾远远地瞄到一眼,只大致记得个尾数,并不能确定。” “没关系,那你就把已经掌握到的车主信息会后跟齐队汇报一下,剩下的事交由齐队他们去核实查证吧!” 葛斌点了点头。 廖队长接着对他说道:“我这里还有一路任务要交代给你去完成。” “廖队,你说。”葛斌立马挺直了脊背,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鉴于许众辉此人的关键性,我想让你设法追查出他的下落。”廖队长的一双鹰眼牢牢地锁定住了葛斌,“我让齐队他们去查那辆法拉利的下落,而你则需要出一趟外勤,亲自走访一下那辆车的车主,将许众辉借车的前因后果查实清楚,并尽可能地打听出他的去向。这个许众辉或许能提供给我们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务必要请他到所里来一趟。”窗外阴冷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室内,廖队长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冷峻,“另外,你再打听一下,保姆和她的雇主生前是否存在着矛盾,保姆有没有可能在故意针对顾主家。” “明白。”葛斌欣然领命。 廖队长将视线从葛斌身上收回,开始在会议室内逡巡,而他搁在会议桌上的双掌则不住地搓动着。 “最后这一路任务我想交给市北派出所去完成。崔所,你看你们可以吗?”虽是用着询问的句式,但口气却是命令式的。廖队长不等崔副所长作答,便径自说了下去,“目前为止,也就市北派出所的人手相对充足,而且你们目前也没有繁重的侦查任务,这件事交给你们去办正合适。更何况这条线索本就是你们所的小葛挖出来的,交给你们去跟进再恰当不过了。” “廖队,你吩咐。”崔副所长一副听候指示的模样。 “会后,我让大彬把死者保姆手机通讯录的截图传给你们,你们设法从中找出并联系上那个刘所长的儿子。我们需要他提供给我们更多有关顾姓之人的信息,包括他的全名、年龄、户籍地址、体貌特征等等。我觉得小葛的推测有一定的道理。若是我们能掌握到这人更多的信息,也许可以找到案件侦查的突破口。” “好的,交给我们吧!”崔副所长当仁不让地接受了任务,“老黄,这次就看你们的了,务必将这顾姓之人给我排摸出来。” “我们尽力而为。”黄方圆含蓄地应承道。 “既然任务都已经分派完毕,我就不再耽误大家的时间,你们各行其是吧!散会!” 廖队长一声号师令下,众人纷纷起身。 “等一下……” 混杂在人堆里的王祥瑞出声阻止了众人离席。 “还有什么事吗?”崔副所长率先开口,代替其他领导出声询问道。 “死者家属怎么安排?是否还需要对她进行询问?”王祥瑞的目光在众位领导的脸上一一扫过。 廖队长一拍脑门,莞尔道:“瞧我这糊涂劲儿,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人物给遗忘了。”随后,他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并低喃着,“徐队的人大部分尚在休整,剩下的人要去回看监控;大彬的人需要在两个区之间牵头协调,还要落实联系潘子龙家属等事宜,估摸着也腾不出多余的人手来。”廖队长抬头看向黄方圆,“黄警长,死者家属一开始就是由你们组的人员负责联系的,这样,还是再辛苦一下你们,给死者家属做笔录的工作也交由你们去完成。基本原则就是,刚才小葛提到的情况都要在笔录中反应出来,一条都不能漏。” “好的。”黄方圆恭敬地回应道。 “另外……”廖队长斟酌了一下后,缓慢地说道,“照目前的侦办进度来看,案件的复杂程度远超我的预期,我们可能随时需要向死者家属了解死者生前的各种情况。所以,我的想法是,死者的家属可能需要在这里多留几天。你们觉得呢?”廖队长目视一圈,见众人均无反对之意,便又转向崔副所长,叮嘱道,“崔所,恐怕这事还得麻烦你们去落实,在辖区内找一家干净的旅馆,安排死者家属入住,并派专人负责照料她。”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安顿好死者家属的。”崔副所长殷切地回答道。 “尽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廖队长似是不放心,又追加叮嘱道,“若是她有什么需求是你们派出所解决不了的,只管报到我这里来,我负责替你们解决。” “这点小事我们派出所还是能应付得来。”崔副所长拍着胸脯保证道。 见崔副所长回答得如此坚定果决,廖队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108、云开雾散(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甫一出小会议室的门,葛斌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拨打起了安心的电话。 这次不像以往,一整遍的彩铃都快播放到头了,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正当葛斌打算放弃这次通话时,随着听筒内响起的一声“喂”,安心绵软无力的嗓音被传送了出来。 “安心,你怎么了?声音为什么听上去有气无力的?”葛斌关切地询问道。 “葛斌,爷爷……”伴随着话语的顿挫,听筒里响起了安心哽咽的啜泣声。 “你别哭呀!被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葛斌的一颗心瞬间揪紧了,他慌乱地安慰道,“哭解决不了问题,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爷爷、爷爷他出事了。”安心勉强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爷爷出什么事了?”葛斌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差点被身后的人追尾,“你别着急,慢慢说,爷爷怎么了?” “就在刚才爷爷突发脑溢血,现在正在送医的途中。” “什么?”葛斌愣怔在原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现在在哪家医院?我这就过去找你。” 葛斌不顾一切、恨不得立马飞奔到安心身边的急切模样,引来一众人的侧目。但他已然顾不得这些异样的目光了。 “刚才我已经叫了救护车送爷爷去离家最近的郊东区人民医院,那里的急诊科医生说我爷爷现在的状况很危急,以他们医院的医疗条件怕是很难抢救回来,让我们立马转院去脑外科最好的市三医院。我现在正在送爷爷去医院的路上,预计十分钟后就能到达。” 安心磕巴了半天,终于将一连串话说完整。 市三医院的脑外科不仅在浦江市是最好的,即便放眼全国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其中不乏一些拥有世界顶尖水平的医学专家。 葛斌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市三医院就在江北区和相邻的江南区的交界处,从派出所出发,只需二十分钟的车程便可抵达。 “我这就过去找你,你在医院等我。”葛斌果断地回应道,“随时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后,葛斌在身前的人群中寻找着黄方圆的身影。找了一圈后,葛斌这才意识到他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后,此刻正与廖队长、夏副局长等人在一处,处在人群的最后方。葛斌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移动到他们面前。 “老大,跟你报备一下,安心的爷爷遇到突发状况,正在送医途中。我必须跑一趟市三医院去见安心。”葛斌用最简略的语句将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番。 “去吧!”黄方圆并未征求领导的意见,自作主张地颔首道,“若出现新情况及时打电话回来汇报。” 葛斌一路狂踩油门,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市三医院。 重症监护室门外的走廊上,一排座椅的尽头处,安心双臂交叠在膝盖上,上身向前弯曲,前额抵着小臂,低伏在双腿上。安心瘦弱的身躯几乎淹没在茫茫的人群中,但眼尖的葛斌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她。 他放慢脚下的步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使自己沉稳下来。从先前的通话中,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安心的慌乱和无助。她现在是最需要身边人给予支持的时候,而他,必须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稳。他不仅要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也要通过自己的安慰给予安心勇气和力量,使她的心也能安定下来。 葛斌一步步缓慢地向着安心所在的位置移动过去,视线始终固定在她的头顶部位。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正在向自己靠近,安心抬起了头,下一秒,她看见了葛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安心一个箭步扑向葛斌,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眼中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漫溢着。 葛斌自脖子以下瞬间僵化。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双手在空中不安地上下游移着,是该贴上去呢?还是就这么放任不管? 葛斌尚在犹豫不定时,安心已经松开了手。 “抱歉,我失态了。”安心窘迫地道着歉。她的双眼因哭泣而通红,她的双颊因羞怯而绯红。 “没、没关系。”葛斌咽了咽口水,略带局促地回应道,“那个,爷爷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安心慢慢走回到刚才的座椅边,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她瞄了一眼重症监护室紧闭的大门,带着悲声,凄楚地回答道:“正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医生说要先给爷爷拍个片子找到出血点……照目前的情况看可能需要动手术……但爷爷年纪大了,手术存在很大的风险……” “你有没有联系你大伯?他知道爷爷进医院的事吗?” “爷爷一出事我就给大伯打了电话。”安心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他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一时间赶不过来……不过,他已经派了秘书前来处理爷爷入院的事宜,再有一会儿人就能到了。” 葛斌不置可否,便接着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在你家门外遇到爷爷时,我瞧着他身体挺康健的,怎么忽然就脑溢血了呢?” 勉强才止住的泪水又如珍珠般一颗颗地崩落,安心哀叹一声,说道:“午饭时,我接到爷爷的电话,说他胸闷不舒服,想让我送他去医院做个检查。爷爷的心脏曾做过搭桥手术,术后也一直在服药,我担心爷爷的心脏再度出问题,赶紧赶了回去。等我到家后,就见爷爷虎着一张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生闷气。他一见到我,就拉着我的手把大伯狠狠骂了一顿……”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骂你大伯呢?”葛斌打断了安心的叙述,好奇地问道。 “这事还得从早上许众辉的到来说起。”安心缓缓地讲述着,“今早画廊临时有事,我离家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许众辉来的时候我并不在家,也不知道他和大伯后来起了争执。但是爷爷目睹了两人争执的全过程……他在许众辉离开后责怪了大伯几句,两人又因此发生了口角,吵了起来,大伯愤而离家,留下爷爷一人在家生闷气……” 安心用了十来分钟将安达飞出事的前后经过讲述了一遍。她在开头便提到了许众辉,这是葛斌比较关心的话题,因此,他听得格外的专注和认真。在安心的叙述中,葛斌渐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 今早,许众辉和葛斌分手后便径直前往了安家别墅,在那里他遇到了昨天去外地出差参加新工程奠基仪式,后又坐红眼航班于凌晨时分赶回家中的安淮生。 两人在书房中相遇,安淮生与许众辉二人互相怒目而视了片刻后,安淮生趿拉着拖鞋走进了书房,走到了许众辉的面前。他冰冷的双眸直射许众辉的眼底。 “你怎么会在这儿?”安淮生不假辞色地质问道。 “我来找你的。”许众辉毫无惧色,仰首挺胸,逼视回去。 “哦?我们之间应该再没有什么瓜葛了吧?”安淮生绕过许众辉,来到书桌后,缓缓坐下,嘴角衔着一抹奚落的冷笑,凝望着许众辉,“难道还有什么事没了结吗?” “说的一点不错。” 葛斌将手中的文件袋高高举起,“啪”的一下,狠狠摔在安淮生面前的桌面上,同时俯身向前,横眉立目地瞪着安淮生,咬牙切齿道:“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109、云开雾散(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安淮生不疾不徐地伸手将文件袋拨弄到自己面前,气定神闲地掰开上面的摁扣,取出里面的几个文件夹,只看了一眼封面,便用轻蔑的口吻问道:“这几份保单有什么问题吗?” “我去过保险公司了,他们告诉我这几份保单半年前就已经失效了。这几份保单为什么会统统失效?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保单失效了吗?不会吧?” “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事分明就是你干的。”许众辉咬着后槽牙,愤恨地叫嚣道,“别跟我装蒜,我不吃你这一套。” 安淮生也不搭理许众辉,只是埋首翻弄着几份保单的内页,一边翻弄一边阴阳怪气地喃喃自语道:“这是安然生前参保的人寿险啊……还有意外险……数额可真不小……哟……受益人居然是你……啧啧……” “别在这儿演戏了,你早就知道安然参保的事,是你从中做了手脚对不对?”许众辉右手握拳,用力砸向桌面,“这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安淮生两腮的肌肉略微抖动了一下,用着一贯淡漠的口吻回应道:“参保的人是安然,保单为什么会失效这事你难道不应该直接去问她吗?” 许众辉强压心头的怒火:“你明知道她不在了……” “那就去找保险公司。”安淮生不屑一顾地扫了许众辉一眼,将手中的文件袋掷回到许众辉面前,蛮横地指责道,“在我这儿胡搅蛮缠什么?” 许众辉伸手揽过文件袋,嘴里依旧不依不饶:“一定是你,是你逼迫安然将保单的受益人改成了你,对不对?还有那之前死掉的那个保姆,是她背着我和你联手干下了这偷梁换柱的事,对不对?” 安淮生陡然变色,拍案而起,森冷的目光逼视着许众辉,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我动了手脚又如何?这本来就是我们安家的财产,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你,你娶安然果然没安好心,你就是贪图我们安家的钱,你就是个吃软饭的混蛋。” ”这是我应当应分的。“许众辉毫不畏惧地迎视着安淮生,摆出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疾言厉色地回击道:“当初你不顾一切甩手离开了安家,在之后的一年里安家的餐馆经营状况恶化,陷入了困境。这时候是我爸挺身而出,挽救了你们安家。他经不住安心父亲的再三恳求,辞掉了会计事务所的高薪,帮着打理起了你们安家那两家小餐馆。后来,安心的父亲要拓展业务开连锁店,又是我爸东奔西走,凭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帮他筹资、贷款。你敢说你们安家的财产里没有我们许家的贡献吗?” “小子,你给我搞清楚了。你父亲和浦生两人经营的安家餐馆已经倒闭了。”安淮生指着许众辉的鼻子,傲慢地辩解道,“安氏集团是我一手创立起来的,这里面没有你们许家什么事。你要觉得安家亏欠了你,那也是浦生亏欠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想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打到安然的头上,没门!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许众辉突然仰起头,一阵狂笑,这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他足足笑了两分钟之久,安淮生也不制止他,任由他在自己面前发狂。 许众辉停止了笑声,端着一脸阴鸷的表情,嘲讽道:“是我要娶她吗?是她死乞白赖追着我不放,哭着喊着求我娶她,我能有什么办法?” 安淮生一把揪住许众辉外衣的领子,隔着偌大的书桌,将他的脸拽到了自己面前,阴沉的脸庞冷若寒霜,周遭的空气几乎都要被冻结住了。 “你要是执意不娶她,她难道还能强嫁给你吗?” “我为什么不娶她?”许众辉用着奚落的口吻回应道,“娶她对我很有好处不是吗?要不是你从中横加阻拦,耍各种卑鄙下劣的手段,这会儿的我,不说亿万富翁,起码也是个有着上千万身价的上流人士了吧?” 安淮生自始至终不改他盛气凌人的气势。他松开了揪着许众辉衣领的双手,用力一推,让他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许众辉在巨大的推力作用下,一个踉跄,跌坐在书桌对面的一把扶手椅上。 安淮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的许众辉,带着嫌弃的口吻说道:“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是吗?” “咱俩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许众辉扯了扯嘴角,嗤笑了一下,“你说我贪图安家的财产,想不劳而获,那你又如何?你建立’安氏王国’的那些肮脏资金是如何得来的?我父亲的死真的是场交通意外吗?到底是你好心办坏事还是故意暗中下药害死了我父亲和你弟弟,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将’安心之选’资金链断裂的脏水泼到了我父亲身上,自己却坐享其成,那些不翼而飞的钱最后究竟进了谁的口袋?你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你的安氏集团里没有我们许家的血和汗吗?” “既然你反复提到你父亲,小子,我不妨对你说实话。”安淮生的情绪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以为那些搞审计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若你爸的手脚真的是干净的话,我又怎么可能凭空捏造事实诬赖他呢?” “那你说我爸盗用的那些资金在哪里?” “你想知道那些钱去了哪里?你可以找公安、找经侦、找审计的人替你查。”安淮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我而言,这事早就过去了,我也不想花精力去追查……” “你不是不想,你是不敢吧?”许众辉抢白道。 安淮生带着隐忍的愠怒,生硬地开口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趁我还没动手把你打残之前,赶紧从我面前滚蛋。另外,我限你三天之内将安家老宅给我腾出来,并收拾干净。至于你,给我滚蛋,滚得越远越好,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安家。你要敢无视我的警告,我会打得你满地找牙。你要不信邪的话,尽管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说到做到。” 就在安淮生冲着许众辉放狠话的时候,安达飞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书房门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俩,柔声说道:“淮生你已经起来啦?正好、正好,我刚把早饭做好,赶紧洗漱一下,下楼去吃早饭。众辉,走,我们先下楼去吃早饭。我做的小笼包要趁热吃,冷掉了就不好吃了。” 说话间,安达飞已步入书房,伸手拽起许众辉的胳膊,将他往门外拖。 许众辉将自己的手臂从安达飞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带着歉然的表情对安达飞说道:“爷爷,我还有急事要赶回市区,早饭就不吃了。” “吃个早饭能耽误多少功夫呀?”安达飞关切地说道,“事再急,也不差这几分钟吧?” “爸,你随他去吧!他在这儿是吃不下东西的。” 安淮生真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嘲讽挖苦许众辉的机会,丝毫没有身为长辈该有的气度和胸襟。 许众辉最后又满含恶意地剜了安淮生一眼,也不向安达飞道别,扭头便走了。 110、云开雾散(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听着许众辉“蹬蹬蹬”的下楼声逐渐消失,安达飞扭回身盯着安淮生。此刻,他脸上的慈爱已荡然无存,只剩不满和谴责了。 “你好歹也是他的长辈。就算你再不喜欢这孩子,也不能对他说出这种话呀!” “我有说错什么吗?他和他爸就是一路货色。你也听到了,他娶安然就是冲着我们家的钱来的。你觉得他是只羊,可在我眼里他就是头狼,是头爪牙渐利的小狼崽。我还有什么必要对他客气呢?”安淮生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您不会忘了’三饱斋’的事吧?要不是我出手替您保住了’三饱斋’,它的下场会和’安心之选’一样,您的夙愿、多年辛苦的成果将荡然无存。有了前车之鉴,又明知他动机不纯,我还敢对他掉以轻心吗?他的父亲差点毁了您一手建立起来的餐饮业,我怎么能看着他的儿子再来毁我的安氏集团呢?” “你替我保住了’三宝斋’不假,可’安心之选’会倒闭不单单是因为众辉他爸的过错……”安达飞叹息一声,怅然道,“行行行,你总是那么有理,我说不过你。许家父子不是好人,你防着他们情有可原,可安然呢?他毕竟是你的女儿。你对安心这个侄女都能疼爱有加,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女儿那么狠绝呢?我还是那句话,要不是你把她赶出家门,这会儿她又怎么会离开我们呢?” “爸,你是不是把是非黑白都颠倒了?是那丫头忤逆我在先,我把她赶出家门在后。她要是能像安心那样听话,我又怎么忍心赶走她呢?”安淮生为自己的行为做着辩解,“行了,爸,现在再说这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现在要为下午的会议准备资料,请您立刻离开我的书房。” 安淮生下完逐客令后,便自顾自地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忙碌了起来。面对此情此景,被晾在一边的安达飞显得十分无奈,只得带着满肚子的牢骚气哼哼地离开了安淮生的书房。 忍气吞声了大半日的安达飞依旧心绪难平,见安淮生下楼来吃早饭,便又上前和他理论了起来,结果被他怼得体无完肤。 “你安安静静地在家养老不好吗?这种事要你瞎操什么心?”安淮生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公文包和外套,一边甩着臭脸反唇相讥道,“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总针对我?你要觉得我委屈了你,你大可以搬回老宅去,我不拦着。” 一番话说得安达飞直跳脚。可安淮生却毫不理会,撂下一串恶言恶语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安淮生离开后,安达飞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生闷气,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胸闷。最后,他不得已将安心招了回来,将上午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对她讲述了一遍。 “结果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突然一下子,整个人就瘫倒在了沙发上。”说着说着,安心不禁再度泪眼婆娑起来,“我已经失去了父母,现在连从小一块长大的安然也离我而去,如今身边的亲人只剩下爷爷和大伯,他们对我太重要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葛斌一阵心酸恻然,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悄悄覆盖在了安心的手背上。感受到手背上传来异样的温度,安心低头看向自己放于膝头的双手。随着安心目光的移动,葛斌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一阵燥热袭上脖根,他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不想,手尚未离开安心的手背却被她反握住了。 “葛斌,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就我一个人应对爷爷的突发状况,我真的惶恐极了,六神无主到不知如何是好。可是你来了。你出现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心安了。葛斌,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踏实。” 原本多么甜蜜而暖心的话语,可在葛斌听来竟是如此的揪心。心中的酸楚不知为何一阵紧似一阵,葛斌真想把安心搂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可是他的头脑还算冷静,他清楚自己此行是带着任务前来的,即便现在不是询问的最佳时机,但时间不等人、案子不等人,不能因为个人的恻隐之心而罔顾大局。 葛斌努力克制下自己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轻声细语道:“安心,我知道这时候我不该再拿其他事来打扰你,可这件事比较紧急,我必须要问清楚。” 安心望着葛斌那比哭好不到哪儿去的笑容,脸上竟如雨后初晴般露出了些许霁色。 “没关系,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是和许众辉有关的。”葛斌特意申明了一下。 “难道他今天又去找过你,给你们派出所添麻烦了?”安心讶然。 “那倒没有。只是昨晚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一直没接,我就想知道昨晚他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葛斌不得已只能找个借口搪塞道。然而,事实上,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务,他的确需要弄清楚许众辉昨日至今的各种行程,以及有关法拉利的事。 “你刚才提到许众辉一大早去你家是还车,这是怎么回事?”葛斌明知故问。 安心听闻后,先是凝神打量了葛斌一会儿,见他脸上并无异色,这才回答道:“昨天你和我通话时提到他去你们所报案的事,我实在是心有不安,因为他父亲以及安然的死,他对大伯一直心存芥蒂,始终耿耿于怀。我担心他钻了牛角尖,越走越极端,便想着还是去开导他一下比较好。所以,昨晚我将他约了出来。我们在一家小酒吧里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就在准备离开时,他提出送我回去……”“他为什么要送你回去?”葛斌生硬地插话道。 “是这样的。”葛斌突然的态度转变令安心有些莫名,但她还是耐着性子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我的那辆奔驰车不是让助理撞坏送去维修了吗?4S店又临时调了一辆车给我使用,但那车的刹车有些疲软,我开不习惯,昨晚我去见许众辉时就换了另一辆车。其实,那车我开着也不是很习惯,马力太大,我驾驭不了……” “能问一下是什么车吗?”葛斌明知故问。 葛斌的这个问题令安心感到疑惑,但她并未表现出任何犹豫之色,果断地给出了回答。 “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我25岁生日时大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你大伯出手可真阔绰。”葛斌不痛不痒地接了一句话后,又肃然说道,“你接着说。” “我几天前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完全调整过来,众辉担心我疲劳,就提出送我回去。正好,我觉得那辆法拉利也开着不顺手,便同意由他开车送我回去。幸亏他开车送我回去,不然,我可能真要出交通事故了。” “为什么这么说?”葛斌的高冷瞬间崩塌。 “我在回家路上居然真的困得睡着了。”安心抿了一下嘴唇,自我嘲讽了一下,“这一觉竟睡了有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 这时一股无名之火蹭蹭地窜上了葛斌的心头,他简直快被折磨疯了。 “可不?三个小时。” “你们这一路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葛斌关注的重点和安心不太一样。 “额……没有。”安心赧然道,“开回去最多也就半个小时……” “另外两个半小时你们在哪儿呢?” 111、云开雾散(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见葛斌犯了急,安心怕他有所误解,赶紧解释道:“哪儿都没去,就在我家别墅门口的地面停车位上待着。众辉见我睡得香,送我到家后不忍叫醒我,就把车停在了门口。我一直在家门口的车里睡着呐!” “那会儿许众辉在干嘛?” “嗯……”安心偏了偏头,斟酌着回答道,“我一路上睡得特别沉,还真不知道他那会儿在做什么。”转念一想,她又补充道,“但是,他能做什么呢?除了在车里待着闭目养神外,也没其他事可做吧!” “后来呢?你醒了之后呢?”葛斌没好气地问道。 “醒了之后我就进家门了,众辉也回去了。”安心瞪着无辜的双眼,直愣愣地望着被妒火点燃的葛斌,“哦,对了,因为时间太晚加上众辉手机没电叫不了车,所以我就让他把我的法拉利开走了。不过我明明叮嘱过他不用急着还车的,我可以今天下班后去他那儿取车。但他还是一大早就来还车,偏偏还遇到了大伯……哎,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昨晚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他送我回家的。”安心再度悲戚起来,“他不送我回家,就不用来还车,也就不会遇到大伯和他起争执,爷爷也不会因为他而责怪大伯,更不会把自己气到脑溢血。” “事已至此,别再去想那些事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请个好医生来替爷爷诊断一下。”葛斌实在见不得安心的眼泪,口气瞬间又变回先前的绵软温和。 安心的眼泪让葛斌瞬间清醒了不少。他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多么的失态,一会儿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心胸狭隘。显然许众辉今早那番模糊不清的说辞是有意为之的。虽然不清楚他这么做的动机,但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了激怒他。既然事情的经过都已清晰明了,自己又何必再揪着此事不放,继续介怀下去呢? 为了转移安心的注意力,葛斌又将话题引回到许众辉身上。 “刚才你说许众辉除了与安然的婚事外,还因为他父亲的死对你大伯耿耿于怀,这又是怎么回事啊?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他的父亲和你的父亲是在一起交通意外事故中离世的,当时开车的还是他父亲,这事怎么都不可能怪到你大伯身上吧?” “他一直怀疑他父亲的死不是一场意外,就像这次他怀疑安然的死不是一场意外一样。” 安心又将那晚许众辉对那场交通事故的质疑讲述了一遍。葛斌听完后,低着头,盯着地面,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状态。 过了半晌,葛斌似乎是消化完了安心讲述的内容,再度开口询问道:“除了这些事外,你们还聊了些什么?” “基本上就这些。”安心有些窘迫地说道,“其实因为他听不进我的劝说,始终固执己见、冥顽不灵,我闹了些情绪,我们的谈话也因此陷入僵局,之后他便提议送我回家。” 葛斌思忖了一会儿后,接着问道:“在昨晚的交谈过程中,你有没有发现许众辉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反常的举动吗?”安心十分认真地回想着昨晚许众辉的一举一动,“他突然提出送我回家算不算?我觉得这个举动挺反常的。我约他出来聊天,他将地点选在了酒吧,却又没有喝酒,只喝可乐,之后还主动要求送我回家。你觉得这算反常吗?” 对于这个答案,葛斌也不置可否,遂不加评论。紧接着,葛斌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提问:“还有别的事吗?比如,他除了提到当年那场交通事故外,还有没有提过其他年代比较久远的事?嗯……也有可能是某个人……” 在葛斌的启发下,安心想起了下车前许众辉向她打听顾航舟的事。 “有,他昨晚向我打听过一位故人。” “哦?”葛斌顿时来了精神,熠熠生辉的双目带着满眼的期待注视着安心。 安心似乎被葛斌炙热的目光灼烫了一下,心脏猛得一抽搐。她略做停顿,安定了一下心神,这才回答道:“昨晚临走前,他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姓顾的人……” “姓顾的人?”葛斌一阵激动,“叫顾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他提到的那个姓顾的人全名叫顾航舟……” “这三个字怎么写?”葛斌再度因亢奋而打断安心的话。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一出,葛斌就是一阵失望。但安心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重燃起了希望。 “我的确认识一个姓顾的人,但那人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我是真不知道。这人和我大伯是发小……两人还一同南下阳城做过服装批发生意……后来,那人经商失败又回到了浦江市,在老宅周边的一家农贸市场里做起了猪肉批发生意……” 在安心的讲述中,葛斌敏锐地捕捉到几个信息,安淮生有个发小姓顾;这人九十年代中后期曾和安淮生一起在阳城待过一段时间;许众辉失踪前特意向安心打听此人;再加上二十年前的运钞车劫案里也牵涉到一个姓顾的嫌疑人。 遭了!难道许众辉也已经遭了毒手?短短的两三分钟之内,葛斌觉得自己就像在坐过山车一样,神经忽高忽低,情绪忽喜忽忧。 “我出去打个电话,你等我一会儿。” 葛斌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也不等安心回答,径直向急诊大楼的门外走去。 “老大,你跟齐队说一下,法拉利的线索不用查了,许众辉今天一早已经将车还给了安心。另外,我这儿有条线索和顾姓之人有关。”电话甫一接通,葛斌便劈头盖脸地说上了,“你们去实有人口库里查一下与’guhangzhou’这个名字同音的人,年龄范围在55至60岁之间,最主要的是他可能曾居住在我们辖区内,你们可以重点关注一下有从我们辖区迁出户口记录的人。” 电话那头的黄方圆正在和龚玲玲谈话,但他丝毫不敢马虎,将葛斌提到的关键信息一一记录在随身的笔记本上。 “就这些吗?” “暂时就这些。” 黄方圆快步走回办公室,“刷”的一下将记有“guhangzhou”相关内容的那页纸撕了下来,随手交由林宣去查实。这边则继续着和葛斌的交流。 “你从哪儿弄到这些线索的?” “电话里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等我回所后再慢慢解释。”葛斌的语气十分急切,“你们先去查这个叫’顾航舟’的人,我担心许众辉可能出事了。” “明白了。”黄方圆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我这里还有些事没问清楚,要有新情况我再联系你们。” 结束了和黄方圆的通话,葛斌收起了手机,正欲转身回到急诊大楼内时,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急诊大楼外的小道上起了一阵骚乱。葛斌驻足观望,只见一群人围着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轿车指指点点。一位年龄不大,剪着齐耳短发的小姑娘从车内下来,对着车头方向上的一位中年妇女频频鞠躬道歉。 葛斌站在车辆的侧后方,看不清姑娘的脸,只听见远远传来她的道歉声。 “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开车的?人多的地方怎么也不注意点?”中年妇女指责道,“还好我反应快,躲得够及时,差一点就被你撞到了。” “真不好意思,您没事吧?我已经及时踩刹车了,谁知道一脚下去,这车一点反应都没有。” 或许是见小姑娘的态度诚恳,或许是中年妇女并未受到伤害,抑或是她在赶时间,总之,她并没有和小姑娘过多纠缠,简单责备了几句后径自离开。 小姑娘显然是惊吓过度,在她回身重新上车的那一瞬间,葛斌看清了她的脸,刷白的脸蛋上透着惊魂未定的表情。这人不是安心的小助理吗?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冒失呀!葛斌哑然失笑。 112、云开雾散(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在葛斌重新回到重症监护室门口五分钟之后,在停车场停完车的小助理手里拎着个印有“盛记”字样的塑料袋,左冲右突地穿过密集的人群,心急火燎地出现在了他和安心面前。 “姐,你要的葱油拌面我给你买来了。等了很久吧?是不是饿坏了?”小助理带着一脸谄笑,将手中的塑料袋递到安心面前,“我已经尽全力在赶时间了,谁会想到大中午的高架上还有那么多车,我被堵了好长时间……” “没事,我不是很饿。”安心生硬地打断了小助理的絮叨。 “你没吃午饭?”葛斌诧异地问道。 “哪里顾得上?” “咕咕”,伴随着塑料袋内飘出的香气,葛斌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其实也没顾得上吃午饭。先前因为注意力都在公事上,饿过了头也不觉得,这会儿闻着油腻味,算是把胃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 “你不会也没吃午饭吧?”安心关切地问道。 “没有,没有,我最近胃不好,有点消化不良。”葛斌赶紧撤了个谎,遮掩着尴尬。 “要真没吃的话,你把这份拿去吃吧!”安心显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骗。 “真的吃过了,没骗你。”为了男人的尊严和脸面,葛斌决定死扛到底。 “没关系的,你先吃我这份,一会儿我让小助理再去买就是了。” 听到老板这么说,小助理不安地觑了一眼安心。 葛斌坚持着大男子主义的作风,据不肯收。安心只得作罢,回过头来,问小助理道:“我让你去办公室给我拿笔记本电脑来,东西呢?” 小助理先是一愣,紧跟着一拍自己的脑袋,深深一鞠躬道:“姐,对不起,我忘了。我光想着给你买面的事,把笔记本电脑给忘了。”说完后,她直起身,带着楚楚可怜的表情企盼着安心的谅解。 安心苦笑一下,长叹一声,无奈道:“你别叫我姐了,还是我叫你姐吧!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我下午要查收两封很重要的文件,还要整理一份演讲稿,没电脑你让我怎么办呀?爷爷正在重症监护室里,随时有生命危险,这里又离不开我……” “姐,你别说了,我这就回去帮你取。保证在一小时……不,最多四十五分钟,保证你能用上笔记本电脑,绝不耽误你的事。” 望着小助理一脸真挚的模样,安心无奈地挥了挥手。小助理心领神会,一转身便跑开了。 “那车的刹车有点疲软,你开慢点儿。”安心冲着小助理左冲右突的背影,扯着嗓子殷切地叮嘱道。 “安心,我有个好奇的问题想问你。”葛斌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么严谨细致的人怎么会顾了个冒失鬼当助理呢?” 安心浅抿双唇,思考了一下,很真挚地回答道:“很奇怪吗?你别看她一副丢三落四的模样,其实她很有语言天赋。她毕业于外国语学院,主修的是法语,又精通英语,此外还懂一点点德语。我的工作室是经营艺术品交易的,常年和欧洲客户打交道,她在语言方面的成就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而且像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心思最是单纯,易相处。”见葛斌仍旧一脸迷茫不解的模样,安心进一步解释道,“相信你也听过’商场如战场’这句话,平日里我需要接触很多商场上的人,有竞争者,也有协作者,可无论是哪类人都免不了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番。常年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令人身心俱疲。若是身边再放着一个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我岂不是还要整日里提防着被自己人算计,这日子还怎么过呀?但是她不同,她的简单淳朴让我很容易就能将她看穿,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中,我不用担心她会在背后出卖我。” “可是她的办事效率……”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人无完人。对我而言,身边人的品行比能力重要。既然我知道她的能力有缺陷,那么在布置工作时就会留给她一定的容错空间。只要在我可控的范围内,出点小错又何妨呢?” “这就是’领导的艺术’吗?”葛斌调侃道。 “算不得什么艺术,不过是我的个人心得而已。”安心淡然地回应道,“我不希望太复杂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让身边的人和事简单化。” 经过小助理的这段小波折后,安心的状态似乎稳定了许多。葛斌想到自己尚有未完成的任务,于是,又将话题绕回到了许众辉身上。 “安心,许众辉有没有和你谈论过他给安然请的那位保姆?” “怎么突然问起保姆的事了?是不是安然的死真的有蹊跷?你们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安然的意外死亡了吗?”安心不答反问。 葛斌这次并不打算欺瞒安心,实话实说道:“我们不是在调查安然的非正常死亡事件,而是在调查另一件凶杀案。” “凶杀案?” “是的,就在昨天傍晚时分,安然的保姆在她租住的屋子内被人杀害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安心愣怔当场,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葛斌又接着解释道:“之前许众辉来所报案称安然是被谋杀的,其中一条理由就是液化气泄漏时所使用的那段橡胶软管在事发后不翼而飞,他怀疑是被凶手拿走了。他当时怀疑的对象是你大伯,但是我们经过调查排除了你大伯的嫌疑。然而,就在昨晚,就在保姆被害的现场,我们在厨房间的一个橱柜中找到了一段疑似的橡胶软管。这就是我急着找到许众辉的原因,我们需要他来进行辨认……” “你们怀疑保姆……” “不,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保姆。”葛斌立即抢白道,“而且安然死亡当晚,消防支队、刑科所和法医先后到达现场并经过实地勘验,无论是在案发现场还是在安然的尸身上,都未发现任何疑点。那晚,你不也在吗?应该知道的呀!许众辉的说辞只是一家之言,有待查实。” 听完葛斌的解释后,安心才从震惊中缓过神。 “在我的记忆中,众辉并没有主动和我提起过那位保姆。倒是我去看望安然时遇到过她两次。她给我的印象就是那种很质朴的外地小姑娘的感觉。”安心望着葛斌,缓缓说道,“哦,对了,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很好奇她居然这么年轻。你说,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干点什么工作不好,为什么要选择家政服务业呢?” “你问过她理由吗?”葛斌也跟着好奇起来。 “问了。”安心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她之前学的是护理专业,来浦江市之前是在老家的一家护理院里当护工。后来家里出了事,经济上遇到了困难,她听人说大城市好找工作,工资又高,便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到了这里之后,她才发现现实和别人说的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根本不是一回事。以她的专业,要么去医院当护士,要么去护理院当护工。可像她这样没有关系的外地人根本就走不进这些机构。迫于无奈,她才选择了家政服务业。碰巧,葛斌那时候在替安然找一位有护理经验的家政人员。她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走入了安家老宅。” “你和她接触下来,除了质朴外,还有什么其他感受吗?” “很勤奋,很细心,责任心也很强。”简短地总结了一下后,安心又补充道,“我记得有一次我去探望安然时正好遇到她在打扫卫生,整间屋子从里到外她都一丝不苟地用84消毒液擦拭了一遍,就连地面也都是用稀释过的消毒液将角角落落都拖到。” 113、云开雾散(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葛斌瞬间联想到他们在出租屋里见到的那五瓶84消毒液。看来陈康乐的直觉很准确,这些消毒液的确不是陆露留着自用的。 就在葛斌出神的时候,安心依旧滔滔不绝地叙述着那天的所见所闻。 “那天我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残留下来的味道。可能是我体质比较差,不太能接受这种味道,每次闻的时候都会感到头晕恶心。这次也不例外。那阵味道朝我扑面而来之时,我有一瞬间的眩晕,本能地就想开窗散味,结果被保姆及时制止了。她提醒我安然体质差经不住冷风,一吹到就会感冒。从这点上来看,她对安然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我当时就很感动。众辉找的保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这充分说明了他对安然的照顾是很上心的。回家后,我还把这事跟爷爷说了。他也被众辉的用心深深触动了。” “所以你们老宅的门窗是常年紧闭的吗?”葛斌疑惑道,“这对病人而言未必是好事吧?就算安然体质差经不住风吹,可是病人也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呀!” 听了葛斌的话,安心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道:“保姆提过,那是众辉特意关照她的,让她尽量不要开窗,以免寒风吹到安然身上。” “天气暖和时也不开窗换气吗?” “偶尔会开,不过基本上也是开的外间屋子的窗户,安然所在的内间基本上不会开。” “换言之,内间屋子的换气全靠那扇门了是吧?”葛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要是冬天或夏天,空调一开,连房门都是紧闭的……” “现在一些价格昂贵的空调都自带新风系统,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只要空调长时间开着总能起到一定的净化作用。”安心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再说,比起空气,细菌才是对安然最大的威胁。她得的这种病会摧毁她的免疫系统,最好是待在无菌环境里。可是她不愿意住院。可能是她妈妈生前的惨状给年幼的她打击太大,她在得知自己得了和她妈妈一样的病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我情愿死在家里也不想被隔离在医院内’。” 因为提到了安然,安心的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葛斌不忍见安心落泪,在恻隐之心的驱动下,立即转换了话题。正在葛斌思索着该如何转移安心注意力时,安淮生派出的秘书适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葛斌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伴随“哗啦”一声响动,重症监护室厚重的大门滑开了,一位身着白色医护服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嚷嚷:“哪位是安达飞家属?安达飞家属在吗?” 安心众人赶紧上前。 “老爷子的状况不太好,我们正在实施抢救,这里是需要用到的药物和仪器的费用清单,麻烦你们到收费窗口去结算一下。” 医生说完后,将手中的纸张往安心手中一塞,匆忙转身又进去了,都没有给安心留下任何提问的机会。 安心愣怔地盯着手中的纸张不知如何是好。 安淮生的秘书从安心手中接过纸张,仔细扫视了一番,干脆利落地说道:“这事我去办,你把老爷子的医保卡给我。” 秘书拿着医保卡和付费清单离开了。不一会儿,重症监护室的门再度开启,走出来的还是那位医生,找的也还是安达飞的家属。 安心趋步上前。 这次医生递给她的是一张《病危通知书》,让她在上面签字。安心看着这张《病危通知书》几乎要崩溃了。 葛斌赶紧安慰道:“出了《病危通知书》并不一定意味着就没有了希望,这只是医院的例行程序,你别想太多。” 安心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大滴泪珠滴落,将她刚签上的名字给晕染成了一团模糊的墨迹。 陪着安心办妥所有事宜后,时间也来到了下午四点,葛斌这才离开医院回到派出所。刚来到办公室的门口,他一眼便瞧见了办公室里坐着一位不速之客。崔副所长架着胳膊坐在正对大门的一张办公桌后边,左手指上夹着一根已经燃烧殆尽的烟头。但他浑然不觉,时不时还将烟头凑到嘴边吸上两口。葛斌很想大吼一声,“室内禁止吸烟”,可在瞧见崔副所长几乎拧巴成一团的五官后,便打消了此念头。 崔副所长的背后是一扇偌大的窗户,冬日夕阳的余晖正冷冷清清地斜射在他的肩头,愈发衬得他萎靡不振。他的右手边坐着同样愁眉不展的黄方圆,低沉着双目,也是一言不发只顾抽烟。 办公室内的气氛消沉得有些诡异,葛斌猜测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内,所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打探个究竟。 此时,恰巧崔副所长偏转头颅,就着左手上的烟头又吸了一口,却发现烟头已燃尽,他抽了满满一嘴的凉气。凉气入喉,也令崔副所长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他发现了刚走进办公室的葛斌。 “哟,小葛回来啦!” 崔副所长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算是欢迎葛斌的回归。 葛斌刚想搭话,身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王祥瑞和林宣疾步走了进来。 崔副所长也顾不上葛斌,蹭地一下站起身,直接对着二人问道:“怎么样?情况属实吗?” 林宣沮丧地点了点头,王祥瑞则回答道:“核实过了,的确是此人。” 四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只有不知情的葛斌,带着探究的口吻询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莫非是许众辉……” “不是,不是……”林宣侧头迎上的葛斌的目光,郁闷地回答道,“目前还没有许众辉的消息,我们说的是你下午打电话回来提供的那条线索。” “顾航舟?”葛斌带着讶异的神情试探着问道。 “嗯。”林宣颔首,“他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 “排除他的嫌疑了?为什么?”葛斌不明就里。 “他早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回答他的是王祥瑞,“我们刚才已经找到他的遗孀核实过此事了。” 遂即,王祥瑞和林宣便将下午他们得到有关“guhangzhou”的信息后所开展的一系列工作情况,对葛斌详尽地讲述了一遍。 葛斌打电话回来时,黄方圆正会同崔副所长和陈康乐在对龚玲玲进行情绪疏导,顺便开展问询工作。在得到葛斌的关键线索后,他立即让林宣去实有人口库索搜。由于这个名字比较特殊,整个浦江市境内同名同姓或音同字不同的名字总共不超过十位。林宣仔细比对后,发现并没有符合55岁至60岁这一条件范围的人员。无论他怎么修改拼音字母答案都是如出一辙。正当他灰心丧气时,王祥瑞建议他查一下历史库。这一查便有了结果,的确有一位符合葛斌给出的所有条件的人存在过。此人虽然变更过两次户籍,但都没有离开过江北区。更为巧合的是,他其中的一个户籍地址和安家老宅位于同一片私房区内,迁出的时间是2000年初。 查询有了结果本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林宣和王祥瑞两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们立即将获悉的情况向崔副所长作了汇报,崔副所长又向专案组作了汇报。在得到专案组领导的同意后,两人前往了此人被注销的户籍所在地。因为根据系统的显示,他妻子的户口尚留在那个地址内。 114、云开雾散(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还好该户口并非人户分离,王祥瑞和林宣顺利地找到了已经退休在家的顾航舟的妻子。当时,她正在隔壁邻居家里打麻将。听到有人敲自家的门便出来查看,在得知了王祥瑞和林宣的来意后,也给予了积极的配合。 王祥瑞和林宣在与她的交谈中获悉,顾航舟曾于1995年去往阳城市做服装批发生意,惨淡经营了两年多的时间,于1998年春节前夕回到了浦江市。到家尚未满一月,正月十五刚过,他岳父突发心梗未能抢救过来,撒手人寰了。由于他的妻子是家中独女,母亲早年间便已过世,岳父生前居住的公房便顺理成章地归入到了夫妻二人的名下。为了重新开始新生活,与过去做个彻底了断,二人果断决定搬家,不久后户口也迁至此处。后来,他们靠着熟人的介绍做起了猪肉批发生意。这次他们似乎受到了老天的眷顾,好运地赚了不少钱。家境逐渐好转起来后,他们还替儿子攒下了一套婚房。时间来到了2017年年底,正当顾航舟沉浸在晚年生活的喜悦中,畅想着退休后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时,他被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断言他的生命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时间,而他的实际情况比医生诊断的还要糟糕,勉强支撑着煎熬了两个月之后,最终还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一个早在一月份就已经病亡的人显然不可能在十二月份犯下杀人案。”林宣总结道,“而且若顾航舟妻子所言属实,他早在1998年运钞车劫案发生前便已回到浦江市,那起案子显然也与他无关。而且听说他在回到浦江市之前由于钱包遗失,连带着身份证、银行卡之类的重要物件一并丢失。一回到家,他便马不停蹄地办理挂失、补办等业务,前前后后奔波了大半年。再加上他们需要料理长辈的后事——购买墓地、骨灰落葬——以及迁移户口等事宜,足足忙活到来年的年底才消停下来。从时间线上分析,顾航舟显然是没有再回阳城市去作案的可能性。” “看来当初阳城警方也是查证过他的行踪,才得出了有人冒名顶替他身份的结论。”崔副所长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线索断了,下一步要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了?”林宣带着征求的意味,逐一将崔副所长、黄方圆和王祥瑞扫视了一遍。 “通过这次调查,我们只是排除了顾航舟是二十年前运钞车劫案以及这次保姆被杀案的犯罪嫌疑人。但这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凶手和他没有关系。”黄方圆回答道。 “头儿,你这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呢?” “那个真正的凶手为什么不冒充别人而要冒充他的身份?他的钱包被偷是偶然还是必然?”见众人都在侧耳倾听自己的分析,黄方圆索性将自己的判断一口气说了出来,“在和龚玲玲的交谈中,我觉得当年那起运钞车劫案以及之后的两起凶杀都是歹徒事先就已预谋好的。我在想,凶手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能事先已为自己预设好了另一个身份。那么,他会选中顾航舟一定不会是偶然。他不可能在街上随便偷个钱包,就去冒充被盗者的身份。且不说偷来的钱包里是否一定有身份证,单说街面扒窃的技术也不是那么好掌握的。万一不幸被抓,真正的案子还没做下,自己反倒先锒铛入狱了,这岂不是坏了大事,得不偿失吗?” “头儿就是头儿,这脑子果然好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林宣不失时机地阿谀道。 “这么说来,这人应该和顾航舟比较熟悉,甚至有可能就隐藏在他的身边。这样的人想要窃取顾航舟的身份就会变得易如反掌。而且因为他对顾航舟的熟悉,冒充起来也不容易被识破。”王祥瑞顺着黄方圆的思路说道,“另外,保姆和潘子龙能顺着顾航舟这条线索摸出真正的凶手也不是不可能。” “的确如此。”黄方圆赞同道。 听完了两人的分析后,葛斌的脑海中瞬间冒出一个人来。 “安淮生!” “什么?”众人纷纷发出了询问声。 “要说对顾航舟最熟悉的人就是安淮生。”葛斌解释道,“我之所以会得到顾航舟这个名字就是从安心那里听来的。顾航舟和安淮生是发小,两人从小在私房区一块厮混长大。就连安淮生去阳城做服装批发生意,都是被顾航舟撺掇的。” “安淮生也去过阳城?”崔副所长露出满脸惊诧的表情,“运钞车劫案时他在哪儿?有没有和顾航舟一起回来?”问这话时,崔副所长看向了王祥瑞。 “从顾航舟妻子的叙述中看来,她并未提及安淮生,也没有说顾航舟回来时是否还有同伴。”王祥瑞如实回答道。 “表面上看安淮生的嫌疑很大,可我觉得怀疑他并没有道理。”林宣这时插话道,“逆向思维一下,犯下惊天大案后成功逃脱的歹徒显然是个高智商的犯罪分子,事先经过精心谋划布局,他要隐藏身份就绝不可能这么容易被人识破。再说了,我们都能轻易联想到安淮生身上,当年阳城警方连顾航舟的真实身份都能摸得一清二楚,这么明摆着的事实,他们会不去查证吗?如果那个歹徒真是安淮生的话,岂不是早被抓住了?” 众人不置可否,唯独葛斌开口表示了认同林宣的观点。 “我觉得林宣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可能歹徒选中顾航舟也是希望最后能将警方的侦查方向引导至安淮生处。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二十年前的运钞车劫案和保姆被害案有着相似的作案手法,犯罪嫌疑人善用嫁祸的手段干扰警方的侦查方向,从而帮助自己成功逃脱出警方的追捕网。” “所以,你们都倾向于这两起系列案为同一罪犯所为,是吗?”崔副所长追问道,“而这个’影子罪犯’是真实存在的且不是已故的顾航舟本人,是吗?” 崔副所长忽然提出一个“影子罪犯”的概念来,大家都对这个新名词产生了兴趣。 “我们目前也是在盲猜、瞎分析,线索有限实在不好下判断。犯罪手法相似可以是模仿作案,毕竟当年的案子动静那么大,也不排除后人刻意模仿。”黄方圆谨慎地回答道,“至于这个’影子罪犯’是否真实存在,我觉得这是毋庸置疑的。我的判断依据来自两方面,一是被抢的现金至今没有找到,二是本以为是犯罪嫌疑人的潘某遭人杀害,说明他作案时的确有帮手,事后那人为了独吞钱财,也为了不暴露自己将其杀害。” 黄方圆话语间模棱两可,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答复。 “这个’影子罪犯’身份如此神秘,又很有可能是隐藏在顾航舟身边的人,我们是不是有必要把安淮生请到所里来谈谈了?”王祥瑞这时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他有没有嫌疑,谈过之后再下判断也不迟。” “这个提议我会向专案组反馈的。”崔副所长立马接口道。 “我们的动作要快啊!”黄方圆低喃着催促了一句。 “许众辉呢?他至今下落不明,还要再追查下去吗?”葛斌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另一个关键人物,“我现在很担心他是否已经遭遇不测。你们不觉得他目前的失联状态像极了昨天的潘子龙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众人又开始不淡定起来,各人脸上均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忽而惊恐,忽而急迫,忽而焦虑。 “不会吧?难不成明天一早醒来我们又会听到许众辉的尸体在某处被找到的消息?”林宣惊呼道。 115、云开雾散(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虽然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众人不但笑不出来,心情反而随之一荡。办公室内的氛围又沉重了几分。一起案子千头万绪,不但牵扯出二十年前的惊天大案,还涉及到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如今的关键人物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侦办此案的民警们真是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呀! “我有一个疑问。”崔副所长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我听小葛这话的意思,似乎许众辉的失踪和保姆及潘子龙的遇害的有关。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的案子也是那位’影子罪犯’犯下的,他杀害保姆和潘子龙是因为身份被这二人识破,他要杀人灭口,那他对付许众辉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的直觉。”葛斌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许众辉和保姆二人的关系绝不像表明上的雇佣关系那么简单。安然葬礼当天,我曾看见他们三人避开安家众人的视线,躲在殡仪馆的停车场内交头接耳地密谈着什么。也许他们二人已经将’影子罪犯’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了许众辉,否则他失联前怎么会突然向安心打听起顾航舟来呢?” “你这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臆测呀!”崔副所长质疑道,“他们二人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秘密告诉给他呢?” 崔副所长的质问显然有理,葛斌一时语塞,在没有切实依据的情况下,他该如何佐证自己的观点呢? “我觉得有一个办法可以印证葛斌的判断是否属实。”黄方圆适时出声替手下解围,“查他们三人手机中彼此联系的通讯记录。” “你说的倒轻松,要真这么容易查,这案子不早就水落石出了吗?”崔副所长反驳道,“早先保姆的手机通讯记录你们不都看到了吗?除了她和潘子龙的那些微信内容比较令人费解外,她和许众辉间并没有来往记录……” “可许众辉和潘子龙间有过两通通话记录,而且都是接通的。”在黄方圆的提点下,葛斌的脑子已经转过弯来,做出了快速的反应,“要知道,保姆也曾在差不多的时间段内给潘子龙打过电话,但潘子龙都没有接。可他却偏偏接了许众辉的电话,这是为什么?另外,潘子龙失踪后,保姆出事当晚,许众辉就向安心打探顾航舟,这难道只是一种巧合?” “可如果他们真的将’影子罪犯’的真实身份告知了许众辉,他就应该知道顾航舟不是真凶,他还有什么必要去打探此人呢?”崔副所长也开启了头脑风暴,疯狂地寻找着葛斌逻辑里的漏洞。 葛斌不甘示弱地摆出事实,回击道:“保姆在微信里提到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许众辉或许就是在替他们查证。” “如何证明?” 崔副所长一句话再度将葛斌问成了哑巴,他被堵得无言以对。 “保姆的手机我们已经翻看过,没有相关的记录;潘子龙已成一具焦尸,手机很有可能也葬身火海了;许众辉目前失联,人影都不见,更别提手机了。” 致命的反问过后,崔副所长又来了一个三连击。这还不算完,一旁的林宣还在火上浇油。 “葛斌,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保姆和潘子龙是在今年春节后来到的浦江市,而顾航舟早在一月份便已亡故,这二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顾航舟,他们又是如何顺着他的线索摸到’影子罪犯’的呢?” “不不不,你等等,让我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葛斌执着着不愿放弃自己的观点,他首先针对崔副所长的问题给出了他的答案。 “崔所,你所说的那些问题并不是问题,手机没了并不代表信息就此丢失。现在很多APP软件都是有云端数据库的,我们手机的信息会自动储存在这些数据库里,只要将这些数据调取出来,即便没有当事人的手机,我们照样可以获悉他们的通讯内容。”葛斌的双目一扫之前的混沌,恢复了清明,“另外,你提到的保姆手机里没有相关记录,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联系,信息是可以人为删除的。可能是被害人本人出于某种原因并不想被外人知晓她和许众辉之间的通讯内容;但同样有可能是’影子罪犯’所为。他既然能在杀人后从容地打扫案发现场,为了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删除掉被害人手机中的相关信息也不是没有可能。”然后,葛斌将头转向林宣,“至于你提到的这个问题并非眼下的关键,只要获得了他们的通讯记录,找到许众辉,案子侦破的那一刻,答案自会水落石出,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林宣已经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和葛斌纠缠了。 “你的推断是建立在’影子罪犯’已经获悉自己身份暴露的基础上,也就是说,你认定了保姆和潘子龙已经接触过’影子罪犯’,这可是一种带有鲜明主观色彩的臆断,与我们警方破案讲究客观的立场相左呀!”王祥瑞在一旁提点道。 葛斌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但脸上的忿忿的神情表明他显然是极不服气的。 最后还是黄方圆动了恻隐之心,开口替葛斌解脱窘境。 “崔所,我觉得葛斌的推断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们办案一向讲究的是’宁可轻信也绝不放过’,弄清楚他们三人之间在案发前有过怎样的联络也许能为案件侦办寻找出一些线索来,也未可知。”黄方圆打量着崔副所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办?我们把我们的讨论内容向专案组反馈,至于要不要查证则交由专案组的领导去决定。” 崔副所长似乎被黄方圆说动了,他犹豫着是否要采纳他的意见。 “崔所,我们之前已经犯过一次错误,隐瞒了在保姆家中发现橡胶软管的事,我还被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这次我们要是又不上报的话,事后专案组那边会不会给我们一块儿来个秋后算账呢?” 黄方圆在这段话里隐秘地向崔副所长指出,这不是他的职务能担待下来的事,万一弄巧成拙还有可能影响仕途。 果然,一席话起到了效果,崔副所长爽快地接纳了黄方圆的提议,但转念一想,他又提出了一个技术性的问题。 “保姆手机里的通话和短信记录,我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将以复原,但这潘子龙和许众辉二人间通讯记录要怎么获取呢?” “我们可以先从微信记录上下手。”葛斌提议道。 “这个只能找腾讯公司帮忙了吧?”王祥瑞回应道。 “我记得腾讯公司在浦江市设有专门的服务器用于储存客户的信息数据,去他们公司调取就可以了。”林宣轻松地给出了解决方法。 毕竟是年轻人,高科技领域的知识面还是要比黄方圆等人广得多。 “腾讯公司啊……”崔副所长琢磨了一下,“这恐怕也只能是总队的人出面去协调了吧?” “一点没错。”林宣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会惹恼崔副所长,厚着脸皮催促道,“所以您还是赶紧向专案组汇报去吧!” 听了众人一席话,崔副所长这才放心离开。临走时,他还不忘叮嘱道:“五点钟专案组在大会议室里召开案情分析讨论会。听说郊东区刑侦支队的人员也会出席。你们记得准时上来开会,千万别迟到。要丢了我们分局的脸,我可不出面替你们求情。” 116、云开雾散(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众人见离开会尚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有联系业务的,有整理桌面的,有烧水煮茶的,当然边做事边闲聊是必不可少的。 五分钟后,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崔副所长打来的,通知他们去联络安淮生,让他尽快来所,专案组需要确认他和顾航舟当年南下谋生的具体情况以及今早发生在安家别墅的事,以便他们能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我来联系安淮生吧!”葛斌自告奋勇道。 不想却被黄方圆驳回:“还是林宣去联系吧!万一安淮生找借口推脱——他要留在医院陪伴安老爷子——你能抹得开面子用强硬的态度面对他吗?” 距离五点整还差两分钟的时间,黄方圆带着组员上到了四楼。刚出楼道口,就见崔副所长在大会议室的前门附近来回溜达,似乎在等什么人。 “崔所……”葛斌和林宣率先开口招呼道。 崔副所长闻声抬头,遂即快步向他们走来。 “安淮生联系到了吗?”他低声询问着。 林宣紧跟着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已经联系好了,他刚开完公司内部的股东大会,现在正在赶去市三院的路上,等去医院探望过安老爷子后,他就来所接受我们的询问。” “这次我们不会再被放鸽子了吧?”崔副所长担忧地说道。 林宣很自信地回答道:“放心,这次一定不会的。” 崔副所长不知其盲目的自信来源于何处,但目前显然不是细问的时机,也就作罢,转而对着黄方圆轻声道:“专案组的领导十分重视你们的调查分析结果,目前齐队已经带人前去腾讯公司设于浦江市的分部,希望能从数据库中成功调阅到三人的微信通讯记录。” “齐队?为什么不是总队的人?”葛斌好奇地问道。 “总队人手不够,齐队主动请缨,廖队就批准了。廖队还担心大公司会’店大欺客’特意亲自出面协调。”崔副所长用最简略的语言总结了一下专案组的决策过程。 总队队长亲自出马协调,显示出了专案组领导层对自己意见的重视,这让葛斌顿觉与有荣焉,重拾起了自信心,先前因崔副所长质疑而产生的沮丧和萎靡一扫而光。 “我估摸着齐队是想逃避查看监控录像的任务吧!那活儿对人的身心是双重摧残,简直不是人干的。”林宣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边的葛斌,“这点咱俩最有体会了,是吧?” “说话轻点声,别嬉皮笑脸的没正形。专案组的领导都在里头坐着呐!”崔副所长朝着走道尽头的小会议室方向努了努嘴,“郊东分局分管治安条线的副局长和刑队的人也来参会了,你们注意点影响,别给我们分局丢脸。” 黄方圆等人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崔副所长要压低嗓音说话了。 “还有,我在这儿叮嘱你们一件事,是总队的廖队长特意嘱咐的,我们正在追查’顾航舟’这条线索的事仅限于我们几个知晓,千万不要对外去说……” “为什么要保密呢?”林宣不解地问道,“现在不是应该摸清’影子罪犯’的真实身份,并请求阳城警方给予协助的时候吗?” “专案组正在对此事开展评估,目前尚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二十年前运钞车劫案的歹徒就是本案的凶手,所以我们必须谨慎对待。” “我还是不太明白……”林宣依旧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我们要注意影响。”崔副所长将专案组领导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在没有确凿证据支持的情况下,我们贸然翻出二十年前的案子,要万一最后查证下来凶手并非同一人,我们分局岂不是闹了一个大笑话?这不仅影响到我们自身的形象和办案能力,还会连带着让总队的人蒙羞。这是其一。其二的话,二十年前的案子曾在全国轰动一时,要是翻出旧案难免不再度引起老百姓的关注。你想想,十年前阳城市警方从河里打捞出一名犯罪嫌疑人的尸体就被当地媒体广泛报道,持续炒作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次要是让他们知道漏网的罪犯很可能在我市再度犯案,两市的媒体难道不会再度蜂拥而至吗?媒体报道尚可用行政手段压制,万一这消息走漏到老百姓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那才是最可怕的。半年前的案子是个什么情形,你们难道已经忘了吗?老百姓人心惶惶所产生的后果是什么呀?一旦形成社会热点事件,之后的连锁反应——包括用舆论施压警方、干扰侦查办案——这才是最棘手、最难处理的问题。” 黄方圆不动声色地点着头,沉声道:“领导们的顾虑是对的,我们会注意保密。” “相信肖局和廖队他们会拿捏好其中的分寸,若是我们这边有了进展,掌握到了’影子罪犯’作案的确切线索,市局会通过那边的省厅及时联系阳城市警方,请求他们协助,联合开展侦查工作。”崔副所长补充道。 “崔所,你放心吧,既然我们已经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便不会对外去说的。再说,我们本来不就有保密义务嘛,案子上的事绝不会向外人透露一点消息。”林宣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次不但不能对外,就连内部同志也尽量不要提起。”崔副所长又谨慎地叮嘱道。 “您这对内指的是我们派出所内的同志吗?”葛斌追问道。 “不单单是我们所,最好也别和专案组的其他人员主动谈起此事。”崔副所长转着眼珠打量了一下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据我所知,除了我们几个外,专案组内知晓此事的也就肖局、廖队、夏局这些领导……” “徐队和齐队应该也是知道的吧?”葛斌感到万分诧异,“上午我在小会议室汇报工作时他们也在。” “徐队和齐队是知晓的,但我们分局刑侦支队的其他人可能就不知道了。” “我怎么突然兴奋起来了?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林宣搓着双手,眼里闪烁着光芒,“这种’我有他无’的神秘感还挺刺激的,不是吗?” 众人谁都没搭腔。 于是,黄方圆接着问崔副所长:“所以您在门口转悠了老半天就是为了等我们来,跟我说这事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最主要的是我在等所长和教导员。”崔副所长抬胳膊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过了五点,他有些焦急地说道,“他们下午去参加了街道的年终述职会,临走前说好要回来参加这次的案情讨论分析会,可都这会儿了,两人还没回来……” “给他们打个电话问一下吧!”葛斌建议道。 “你们到之前刚打过,打不通。街道会议室里的信号不好。照这情形分析,他们怕是还没散会。”崔副所长听见大会议室内传来了动静,回头向身后的大门内张望了一下,便催促起了黄方圆等人,“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进去坐吧!” “糟了……”刚走出没几步的黄方圆突然回转身,“我忘了通知陈康乐前来参会了,也不知道这丫头办完事没有?” “我已经通知她不用来开会。”崔副所长解释道,“我给龚玲玲落实了一家宾馆,并让小陈陪着她去办理入住手续。她这次来得匆忙,思想上也准备不足,没料到会在这里长时间逗留,一应的所需物品都没带来。我让小陈等她在宾馆下榻后,再去附近的超市采购些生活用品。” 正在这时,电梯间里传来“叮”的一声响动,有两人匆忙从内走出。崔副所长一看,正是所长和教导员。 “会议开始了吗?”所长急切地问道。 “还没,人尚未到齐。” “走走走,我们赶紧进去和领导们打个招呼。”教导员一边催促着,一边向大会议室内走去。 117、云开雾散(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这次的会议规模比凌晨第一次召集时要大些。黄方圆等人刚落座,便迫不及待地向领导台上望去。除了浦江市公安局的肖副局长、刑侦总队的廖队长、江北区公安分局的夏副局长外,还坐着另一位未曾谋过面的领导。 葛斌扫了一眼那人的警号,悄声道:“这人应该就是郊东分局来的领导了。” “不止领导,还来了两三名刑队的人。”林宣示意他们转头看右手边的那一排人。 “大家安静一下,我们正式开会了。” 12月25日傍晚五点十分,在肖副局长一声令下,第二次的案情讨论分析会正式开始。 “我先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坐在我右手边的这位是郊东区公安分局的周副局长。”肖副局长随即指了一下坐在台下第一排中间靠走廊位置上的男子,“这是郊东分局刑侦支队的陶队长。”他又指向另一人,介绍道,“那位是郊东分局刑侦支队的钱副队长。”接着,肖副局长解释起了他们出席此次会议的缘由,“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分析,保姆陆露和潘子龙二人均系他杀,现作并按处理,江北分局和郊东分局将在市局专案组的牵头下,同时对两件凶杀开展侦查工作。现在我们先请周局向大家介绍一下今早在郊东区发现被害人潘子龙的具体情况。” 周副局长将桌上的麦克风向自己的面前移动了几寸,摁下上头的开关,并用手敲了敲话筒部分,在听到“咚咚咚”的回声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早八点零二分许,我所辖区内接到一起非正常死亡的报案,分局刑队在接到派出所的汇报后立即组织人员前往勘查现场。刑科所的同志根据现场情况判断,无法排出他杀的可能性,遂上报至了市局刑侦总队。经过今天一整天的调查走访,并借鉴了法医尸检的结果,我们初步认定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件。现在请陶队向大家介绍一下案发现场及尸体解剖的相关情况。” 被点到名的陶队长豁然起身,迈着大步走上了领导台,一屁股坐在了周副局长的身边。 这次,崔副所长显然指示内勤事先做好了布置,无论是投影仪还是笔记本电脑都已安排妥当。 陶队长坐在电脑前一阵操作,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几张照片。 “这是我们在案发现场拍摄取证的照片。图一是被烧毁车辆的车身外观,图二是被烧毁车辆的发动机钢印号,图三是死者潘子龙被发现时的状态,图四是用来装助燃剂的金属桶,其余这些是被烧毁车辆的内部及周边的现场图片。”陶队长一边滚动着鼠标,一边讲解道,“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法医解剖时的部分照片。这张是我们到达案发现场后从死者潘子龙胸口取出来的凶器,经化验比对,我们在这把刀上分别比对出了死者潘子龙及之前被害的保姆陆露的DNA……” “因此,我们判断该凶器就是犯罪嫌疑人在杀害保姆时所使用的作案工具。”廖队长突然插话补充道,“也就是说,这两起案件系同一犯罪嫌疑人所为。” “是的。但是很遗憾的是,我们并未在凶器上提取到有效的指纹,无法通过指纹比对核实凶手的真实身份。”陶队长接茬往下说道,“另外,根据我们对金属桶内壁残留物质的提取化验,得出的结果显示,其成分包含有甲苯、乙酸、醋酸等化学成分,初步分析该桶内装的系香蕉水一类的物质。我们再结合桶身的形状,判断可能是市面上所售的油漆稀释剂。我们再来说一下死者的情况,根据法医的解剖,我们未在死者的咽喉部及肺部发现灼烧和水肿的迹象,证明死者在被焚烧前已经死亡,致命伤便是位于胸口的那一刀。”这时投影屏幕上的画面停留在一张乍看之下不明所以,细看之后令人作呕的照片上,“接下来,就是关键性的一条线索,也是我们认定这是一起他杀案件的重要依据。法医在检查死者潘子龙的伤口时,发现在同一路径上出现了两处细微的裂口。通过比对凶器后,认定是同一把凶器所致。之后,我们经过细心研判,认为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凶器曾沿着同一路径多次进入死者体内。法医根据这两处伤口的出血状况,得出了这是在已有致命伤且造成大面积出血后,凶器二次进入形成的伤口……” “你们说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这不是画蛇添足吗?”林宣前倾着身子,将脑袋凑到身前的黄方圆和王祥瑞两人中间,小声嘀咕着,“难道凶手是怕潘子龙死不透,所以又补上一刀。” “这不合理。”葛斌也凑上前来,“一般情况下,若是补刀,肯定会选择在不同的位置再制造一次致命伤,可这凶手却是选择在同一位置,这说不通……” “你说的有道理。”林宣附和道,“何况这潘子龙又不是摆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活人,被人扎了一刀后,他肯定会反抗,这第二刀能扎中他的身体就不错了,更别说还是同一个位置。难不成他还会傻到被人扎了一刀后就躺那儿任人宰割了?除非这第一刀就已经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不对呀,如果一刀能毙命的话,凶手为什么还要再补刀呢?” “保姆……”葛斌小声提醒道。 黄方圆和王祥瑞这时也微侧着头,开始侧耳倾听起来。 葛斌紧接着又说道:“一刀毙命,这和保姆的死状几乎一模一样,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说了等于没说……”葛斌的这番话令林宣略感失望,他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别打岔,听我分析下去。”葛斌不以为然,接着分析道,“你们刚才有没有仔细看照片——潘子龙被发现时的现场照片?你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林宣催促道。 “姿势不对。”葛斌看了眼一脸迷茫的林宣,继续说道,“潘子龙的尸体是横卧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 “这有什么不对吗?”林宣疑惑道,“他在车内被凶手扎了一刀,出于某种原因他无法离开驾驶座,因为疼痛他倒下了,出现这样的姿势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吗?你再仔细想想。”葛斌耐心地引导着,“你开车时是怎么坐的?” “开车时是怎么坐的?”林宣一边思考一边模仿起了开车时的动作,“目视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双脚在下,一脚踩油门……”林宣忽然两眼放光,惊喜地脱口而出道,“脚!潘子龙的身子是蜷缩着的。” “聪明!”葛斌赞许道,“你看他这姿势明显是被人塞到驾驶座上的,因此整个身体呈现出蜷缩的状态,四肢躯干全都在前排座位上。” “难道说凶手是先将他杀害了,然后再将他塞到车内进行焚尸的?”林宣质疑道。 “很有可能。”葛斌肯定地回应道,“甚至我怀疑焚尸的现场未必是潘子龙真正遇害的地点,只是凶手抛尸焚尸的场所。你看,郊东分局说了这半天却只字未提现场是否留有打斗的迹象,他们也没有在周边提取到被害人的血迹。这么大的出血量,就算大部分都淤积在了体内,但多少还是会滴落下一些来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分析得有道理。”林宣附和道,“这么大的案子,现场勘查一定很仔细。昨晚,他们为了找到杀害保姆的那把凶器,几乎把整个小区的绿化带及周边的垃圾桶都翻了个遍。相信总队的人不会在这方面出纰漏。” 118、云开雾散(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再回想一下潘子龙的姿势,像不像是蜷缩在后备箱里的状态?”葛斌进一步启发道。 林宣右手五指握成拳,猛得击向左手的手掌心,嘴里赞许道:“看不出你小子的观察力原来这么强啊!就一眼,你居然看出那么多门道来,孺子可教!” “别贫嘴了。还是把注意力放到案子上来吧!”葛斌有些得意忘形,用上了说教的口吻,“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弄清楚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直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唯一能想到的较为合理的解释,就是凶手想将潘子龙伪装成自杀。”林宣不服输地给出了自己的分析,“昨晚保姆在出租屋内遇害,潘子龙下落不明,我们迅速将其锁定为了犯罪嫌疑人。这显然是凶手故意布下的局,企图误导警方、嫁祸给潘子龙。之后,凶手又杀害了潘子龙,将他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模样,再一把火烧了潘子龙的车,将所有的物证都付之一炬,迫使警方在没有有效线索的情况下草草结案,而真正的凶手便可就此逍遥法外。只是他低估了我们浦江警方的办案能力,无论他使出什么手段来混淆视听、欲盖弥彰,他的障眼法都已经被我们识破。我们已经知道潘子龙不是自杀,我们也知道他的存在,这回他是逃不掉的。” “那你掌握到任何有关凶手身份的直接线索了吗?”黄方圆冷不丁地出声道,“这才是凶手的高明之处。他很清楚,无论多么完美的犯罪都不可能做到不留一点瑕疵。但他不在乎,他追求的不是完美,他也不想让潘子龙成为他的替罪羊,他的目的就是令警方在明知此案另有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却苦于查不到任何有效的线索。显然,到目前为止,他干得很成功。” 正当这几人在交头接耳开小会时,陶队长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汇报,坐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笃笃笃”,肖副局长用指关节敲打着桌面,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注意会场纪律,一会儿会留时间给你们用来发表自己的意见,若是想个别私下交流请等待会后,当然要是有什么想法想单独向专案组领导汇报的,也请会后去小会议室。现在还是请大家保持安静。” 经过肖副局长这么一番整肃,会场里立马变得寂静无声。 “笃笃笃”,又是一阵敲击声,这回是来自门外。不消片刻,会议室的前门被人推开,市北派出所的内勤从门缝里探出小脑袋,对着会场四下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肖副局长刚整顿完会场纪律,不想再度被打搅,于是粗声粗气地问道:“什么事?” 内勤畏惧着肖副局长的威严,一副缩头缩脑的模样,说话还带着大喘气:“下面有位姓安的人找黄警长,说是约好了来见他的。” 黄方圆掏出手机瞥了一眼,此时离五点三刻尚差着一分钟,安淮生来得如此之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未等领导开口示意,黄方圆主动接话道:“我这就下去接待他。你只会一下窗口值班的人员,要是调解室空着,就把他带到调解室去。”紧接着,他拍了拍了身旁的王祥瑞,“走,我们俩去会会他。” 王祥瑞一拍大腿,应声道:“行嘞,就让我们俩老家伙去和他斗上一斗。” 两人离开后,会议继续进行。 “就刚才陶队长的说明我想再做几点补充。”廖队长开口道,“首先,根据刑科所现场勘查的情况分析,我们怀疑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这里很可能只是凶手用来抛尸、焚尸的地点……” 听到廖队长如此这般说道,葛斌立即丢给林宣一个得意的眼神,摆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情来。 “我们猜测凶手在此作案可能基于当地的地理环境,这里周边三公里范围内没有住宅区和商业场所,基本上都是待建和待开发的囤地。第二个原因是这里的街面探头数量有限,案发地周边仅有三处。若能成功绕开这些探头,凶手的行动轨迹便不容易被警方掌握。虽然,我们目前要想从探头中查找出凶手的踪迹希望几乎微乎其微,但郊东区警方仍不放弃一丝希望,正在全力追查当中。另外,总队的同志正会同刑科所在案发地周边实地勘查,希望能找出凶手实施作案的地点。这项工作的工作量很大,必要时可能需要调用其他人手,接到任务的同志,希望你们能理解,多做事、少抱怨,好不好?”廖队长的话说得很客气,可眼神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到案件本身,刚才陶队长在汇报时漏掉了死者死亡时间的预估,这里我补充说明一下。由于尸体经过高温焚烧很难准确推断出具体的死亡时间,但是根据报案人,一位拾荒老人所述,他在昨日五点后也曾到过案发地拾荒,当时被害人及其车辆并未出现在当地,而今早八点前后他再去上述地点时便见到了被害人的车辆停放在那里。据此,我们推断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或者更准确的描述是凶手的作案时间为前一日下午五点至次日上午八点的区间范围内。” 正在这时,廖队长口袋内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我接个电话。”他又向肖副局长补充解释道,“是大彬打来的,可能他们发现了新线索。” 得到了肖副局长的默许后,他立即离座走出了会议室。不一会儿,便听到会议室外的走廊上传来了廖队长激动的话语声,“真的吗”,“太好了”,“今晚又要辛苦你们了”。 五分钟后,廖队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会议室。在座的众人将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但他的眼里显然只有肖副局长。只见他笑眯眯地向领导汇报道:“大彬他们果然有了突破。在离案发地一点五公里外有一座地铁站和配套的停车场,这是地铁十六号线的延伸段,预计后年年底实现通车。目前该处项目已基本完工,只是尚未启用。大彬他们在停车场内发现了车辆进出的痕迹,胎痕较新且完整,应该就是最近这一两天内产生的。他们已经在开展现场取证工作。只是,被害人的车辆损毁严重,被烧得只剩下个铁架子,怕是无法进行胎痕的比对工作。” “大彬他们有没有在现场发现打斗的痕迹或是血迹之类的残留?”肖副局长追问道。 “他们正在一层层地开展地毯式排摸,目前尚未发现有人打斗过或是疑似留有血迹的迹象。”廖队长如实回答道。 “一层一层地排摸?这个停车场很大吗?”肖副局长疑惑道,“到底有几层啊?” “地面建筑有四层,每层平均有一百多个车位,总共将近五百个车位。这里紧邻即将开建的高铁南站,日后将会是一处重要的交通枢纽,因此配套设施的等级也相对较高。” “不管怎么说有了进展便是好事,让他们辛苦一下,加把劲。”肖副局长用着鼓舞的口吻说道。 在这一消息的刺激下,会场内的众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激励,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之后的会议气氛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变得愈加活跃。紧接着,夏副局长又向众人汇报了这一整天内江北分局的工作进展。在众人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之后,专案组领导明确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其实,这次的会议主要是以通气交流为主,协调各方警力,让参与办案的民警们知晓各自的侦查任务以及彼此工作的开展情况。 最后,肖副局长怀着满腔的热诚对廖队长和周副局长两人说道:“你们这边的任务很繁重也很关键,这个案子能否取得突破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 散会后,肖副局长将夏副局长、徐队长以及市北派出所的三位领导单独留下,几人在小会议室里又密谈了许久。葛斌猜测可能是与自己手头上正在追查的线索有关 119、云开雾散(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在六点二十分前后结束。葛斌和林宣离开会议室后直接去到了位于一楼的治安调解室。他们急于想知道黄方圆和安淮生的会谈情况,获悉第一手的情报资料。 按规定,外来人员不得进入民警的办公区域,平时民警们接待居民来访大都是在案事件受理大厅。可一旦遇到需要安静的谈话环境时,喧闹的、开放式的案事件受理大厅显然不是最佳选择。然而,像市北派出所这样的小单位又没有专门的接待室,这时候治安调解室就会被当作临时的接待室来使用。 当葛斌二人推门而入时,黄方圆、王祥瑞以及安淮生三人正坐着拉家常,谈论着一些与案子无关的家长里短,氛围极其融洽。葛斌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明就里。 黄方圆见到他二人进来后,立即招呼道:“我们聊得也差不多了,正打算去安家老宅看一下。”遂即,他一指林宣道,“林宣你跟我跑一趟吧!” “我也去。”没被点到名的葛斌急着抢话道。 “昨天你没回家,今天还是早点下班回去陪陪父母。”黄方圆就自己的安排给出了解释。 “破案要紧,这会儿哪有功夫陪父母?”葛斌脱口而出地回应道。 在黄方圆说出要去安家老宅实地走访的那一瞬间,葛斌就意识到他在和安淮生谈话的过程中一定是对他或是安然的意外死亡起了疑心,至于是哪方面的怀疑,怀疑到什么程度,现在当着安淮生的面也不好细问。但是从一开始联络安淮生起,黄方圆就有意无意地将工作都安排给林宣,他不想让葛斌插手的意图十分明显,这令葛斌十分的焦虑不安。不管这件案子最终的走向如何,安家牵涉其中已是不争的事实。事关安家,便是事关安心,葛斌不愿做在这件事上袖手的旁观者。但葛斌也明白,黄方圆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也是深知关心则乱的心理会干扰人的正常思维和判断,从而令自己做出错误的选择。 “老大,你放心,我清楚自己的立场和任务。”葛斌这算是给了黄方圆一颗定心丸。 黄方圆见葛斌如此坚持,便改口道:“那就还是葛斌跟我去吧!老王,你母亲的中风刚有好转,现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别把事情都推给你媳妇儿,她也挺幸苦的,你早点回去帮着搭把手;小林,你儿子还未满周岁,正是最粘人的时候,你也早点回家去陪陪孩子吧!” 林宣撇了撇嘴,露出一副苦恼相来:“半年时间内遇到两件大案,加了不少班,丈母娘早就对我有意见了。见面就埋怨我整天不着家,话里话外还在试探我是不是有了外遇,现在就差明着教唆我媳妇儿跟我闹离婚,哎,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黄方圆拍了拍林宣的肩膀,安慰道:“谁让我们是警察呢?这一行的工作特性就是如此。行啦,是男人就别整天抱怨,做好自己份内的事,相信你媳妇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安排完了自己人,黄方圆将关注重点转移到安淮生身上,“安总,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老宅跑一趟吧!” “黄警官,您客气了,配合警方办案是每个守法公民应尽的义务。”安淮生谦逊地回应道,“我早就觉得许众辉那小子有问题,当初我就不同意安然和他结婚。无奈,那丫头死活听不进我的劝。若你们查出来安然的死另有蹊跷的话,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了。” 葛斌一开始就很好奇黄方圆究竟向安淮生透露了多少实情才换来他同意警方去安家老宅实地走访的局面,现在听到安淮生这几句话后,他确信,黄方圆并未对他和盘托出,只是以许众辉来所报案为借口,用了一招障眼法,掩盖了他们把安淮生找来询问以及提出上门查看要求的真实意图。 “话不多说,我们这就走吧!”安淮生催促道。 “请您稍安勿躁,出发前我得先去跟领导汇报一下。”黄方圆解释道,“我们的工作纪律要求我们随时汇报工作进展,这点还请您谅解。” “理解理解。”安淮生欣然应允道,“既然这样,您先去跟领导汇报,我到外头跟司机交代一声。进来之前,我让他在车里等我。要是他看到我跟着你们离开,误以为出了什么事,打电话回公司跟我的秘书和人事部门的人乱说一通就不好了。” “安总可真是个小心谨慎之人,思虑得很是周全,难怪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本是褒奖之言,可林宣却用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来,反倒听不出他是褒是贬了。 “身为一家公司的当家人,时刻要替公司着想,我个人的形象就是公司的形象,若是在这方面马虎大意,损失的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利益,还有整家公司和全体股东的利益。我又怎能不处处小心谨慎呢?”安淮生说得不卑不亢,甚至在看向林宣时眼里还透着些许傲慢。 安淮生本就人高马大,比林宣高了起码一个头,他这么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令林宣感受到了一股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林宣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慢慢地缓解着这种不适。 缓过劲来之后,林宣竟产生了一丝羞耻感。身为警察,平日里都是他在执法过程中对着犯罪分子耀武扬威,像现在这样被人压迫着还是头一回,瞬间便有了乾坤颠倒的错觉。他不喜欢,很不喜欢,十分不喜欢这种局面。他想反抗,为自己挣回些面子来。但安淮生却不给他任何机会,话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徒余一串脚印。林宣也只好带着满腔懊恼,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逃回了办公室。 葛斌回办公室收拾完物品,正好黄方圆也已向专案组汇报完情况,二人遂一同乘坐电梯,准备前往地下车库取车。电梯行至一楼时停了下来,有两名同乘的同事走出了电梯。正当电梯的门缓缓合上之时,一声尖厉的“等等”声划破整个电梯间,直刺葛斌的耳膜。葛斌瞬间做出反应,一伸手拦住了即将合上的电梯门,然后就见陈康乐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我们是去地下车库的。”葛斌对着呼哧带喘的陈康乐粗声粗气地说道。 “啊?” 陈康乐抬头看向电梯上端的电子显示屏,偌大的一个向下箭头在上面不断滚动着,显示着电梯正处在下行的状态中。陈康乐略带失望地收回视线,无意间瞥到电梯内的二人身着着制服,便知他们并非下班回家而是外出公干,于是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瞎打听什么?不该问的别问!”葛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手指在“关门”按钮上一通猛摁。 陈康乐一个侧身,赶在电梯门合上前溜进了电梯。葛斌伸手推她胳膊,想将她推出电梯,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电梯门缓缓合上,电梯再度运行起来。 120、云开雾散(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嘻嘻……”陈康乐冲着葛斌一扬下巴颏,洋洋得意地一笑,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得意神色。 葛斌将脸转向一侧,不去搭理她。 陈康乐也毫不介意,转而对着黄方圆咧嘴一笑道:“黄警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黄方圆不答反问:“你怎么还没回去呢?” “刚陪着龚玲玲逛完超市,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 “不就买些个牙刷、牙膏、毛巾之类的洗漱用品嘛,至于花那么长时间吗?”葛斌忍不住吐槽道。 “你知道什么呀?不单单只是买东西,还有别的事呐!”陈康乐辩解道,“上午去殡仪馆认尸时,工作人员询问龚玲玲遗体火化的事宜,当时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女儿送回老家,在没做出决定前相关手续也就没有办理。后来,崔所联系好了一家宾馆,我就陪着她办理了入住手续,又陪着她去超市采购了一些必需品。就在这个过程中,她突然又想起了她女儿遗体的事,就向我打听运送遗体的费用、需要办理的手续等等,让我帮着拿主意。我哪有什么主意啊?只好又向别人去打听。乖乖,你们知道吗,原来跨省运送遗体的费用那么厉害哒!她一听那价格,立即打消了念头,思索再三后决定遗体在这里火化,骨灰带回老家安葬。经过和殡仪馆联系,由于今天时间太晚,他们已经下班,只能明天再跑一趟,去办理遗体火化的相关手续。”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车库,并钻进了警车里。负责开车的葛斌主动坐上了驾驶座,黄方圆占据着副驾驶的座位,陈康乐只能乖乖地坐在后排。 “明天去殡仪馆的事你和崔副所长汇报过了吗?”黄方圆询问道。 “没有。”陈康乐坦诚道,“不过,刚才肖伯伯给我打了个电话,询问我第一天正式上班的感受,我倒是把这事和他说了。” 葛斌听完直接来了个大喘气。原本他还想搬出“逐级上报”的理论来对陈康乐进行一番说教,教教她规矩。可人家这排面——直接向专案组负责人汇报工作——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越级上报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没点分量上级也不一定搭理你。 不知道黄方圆是否和葛斌一个心思,总之他听完陈康乐的回答后也没有吭声。 葛斌开着警车驶离车库来到了地面上,远远地便瞧见安淮生站在一辆棕色的别克商务车旁。葛斌放慢车速,缓缓靠了上去。安淮生上了车子的后排,坐在了陈康乐的身边。他狐疑地打量了一眼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这人,见对方身着制服,便没有多言。 陈康乐回应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并热情地自我介绍道:“我叫陈康乐,是黄警长手下新来的实习民警。” 安淮生高昂的头颅略微向下一收,算是点头回礼了。 车子再度启动,拐上了马路,而先前的那辆棕色别克商务车也悄无声息地紧跟在后。 黄方圆看了眼后视镜,问道:“安总,后方的那辆商务车是您的座驾?” 安淮生回身,透过后挡风玻璃,别克车硕大的前车灯像怪兽的两只大眼睛一样牢牢地锁定着他。 “对,没错,是我的车。”安淮生重新摆正身子,顺便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西装。 “没想到您的座驾这么低调。”葛斌接口道。 “我一贯奉行’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处事原则。”安淮生淡然回应道。 “是吗?你自己行事低调,可对侄女倒是出手阔绰,居然送了一辆法拉利当生日礼物。啧啧……”陈康乐夸张地咂巴着嘴。 葛斌眉头一皱,心想她是怎么知道法拉利的事?转念又一想,很快就明白了,一定是有耳报神告诉她的。这人,不用猜,百分百就是那个大嘴巴林宣。 晚上七点左右,一行人来到了安家老宅门口。葛斌转着脑袋将周围的环境打量了一番。他已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来的时候这里颇为热闹,门口聚集了一群人。而这一次,这里冷冷清清,甚至连房子的主人都不在家。不过短短四五日的光景,眼前的景象竟已有了天差地别,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安淮生走在所有人的最前头,快步来到大门前,很自然地从口袋内掏出了钥匙准备开门。可是那扇已经扭曲变形的大门和门框,虽然看得出事后被重新修整过,但毕竟不像之前那样能做到严丝合缝的状态,只是锁舌勉强能挂住锁洞,让门不至于处于被人一推就开的地步。 许众辉对这道门的草草了事令安淮生很是恼火。即便安然已经不在,可家中财物依旧在,这样的草率处置岂不等于敞开大门放贼进屋吗?安淮生怒火中烧,抬起右脚,用力踹向大门,门应声而开。那把他从安心处窃取得来又被精心保管起来的钥匙显然是没了用武之地。 葛斌也没料到许众辉对这个家的态度竟是如此的漫不经心,甚至都不愿花时间重新换一扇门。这人究竟是悲伤过度无心打理,还是另有谋划无暇他顾呢? 安淮生率先迈步走入屋内,一片漆黑中他伸手娴熟地摸向开关所在的位置。下一秒钟,白色的光线骤然亮起,晃了众人的眼。 葛斌眨巴着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片刻后,眼睛适应了室内明亮的光线,葛斌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你们请随意,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安淮生像是在自家一样招呼着黄方圆等人。 黄方圆用手指了指了里间,示意葛斌去那里,自己则在外间设有炉灶的地方一个劲儿地转悠。黄方圆的视线在一把刀具上停留了很久,这是这家出现的唯一一把刀具,无论是样式、材质还是品牌都与保姆被害案里的那把凶器一模一样。黄方圆猜测,这把刀应该是依据保姆的用刀习惯专门给她配置的。看完刀后,他继续在外间转悠,时而下蹲、时而踮脚,东翻西找,不停查看着。 一楼的布局与葛斌第一次前来这里时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安然养病期间作为卧室使用的里间,原本安放护理床的位置现在摆放上了一组沙发。葛斌仔细观察着屋内的装修风格、灯具的摆放位置以及墙面的装饰物,很显然这里最初就是被规划成了客厅,只是安然生病后才改成了她的卧室,如今沙发的归位也预示着这里恢复了先前的功能。 葛斌在里间匆匆转了一圈后,见黄方圆正迈步向二楼走去,于是也赶紧跟上。上到二楼,左手边朝南的房间是一间卧室;右手边朝北的房间,从摆放的家具上看,原本应该被规划成书房兼客卧的格局。但现在,屋内被各种衣物和杂物堆满,显然已成了一间储物间。 储物间无落脚之处,黄方圆放弃了入内的打算,转身去到了卧室。这时,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一本A4大小的黑色文件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上前,拿起那本文件夹翻看起来。 文件夹的第一页赫然出现了几个硕大的用黑色加粗记号笔书写的字迹,“意外or谋杀?”,这排字以四十五度斜角的方式,占据着一整张页面。 121、云开雾散(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葛斌见状立即凑上前来。黄方圆随手翻开第二页,这里夹杂着一份《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葛斌一眼就瞧见了许众辉的父亲许友仁的名字。在视线的快速滚动下,他又成功捕捉到了一个日期“2008年7月13日”。这正是十年前安心父亲遭遇交通意外不幸罹难的那个夜晚。 黄方圆继续翻动着文件夹里的纸张。随后的几页纸上都是许众辉摘抄和打印出来的一些媒体的相关报道。内容不多,篇幅很短,不过寥寥数语。 就浦江市这样一座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而言,每天发生在各条马路上的交通事故没有上百起也有几十起,因交通事故死亡的人数也不在少数。十年前深夜发生在市郊绕城高速公路上的这起交通事故,要不是引发了大面积的道路拥堵现象,估计很难引起媒体的注意。眼前的文字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对事故本身的报道只占了本就不大的篇幅的三分之一,剩余的内容都是在描述它所造成的后果。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也正是得益于这样的后果,才让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有了见诸报端的机会,也给许众辉提供了探寻真相的线索。放眼望去,这些报道的文字和图片上都被人用记号笔点点圈圈地添上了各种符号,旁边的空白处还被写上了许多语焉不详的文字说明。 看来安心说得没错,许众辉对安淮生怨念深重不仅仅是婚姻受阻这一个因素,恐怕真正的导火索还要算是其父遇难一事。 葛斌刚想就此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身后却响起了一连串上楼的脚步声,他只得选择住口不言。 安淮生缓步走进屋内,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黄警官,怎么样?有所发现吗?” 他在黄方圆的面前站定,警觉地看向他手中的文件夹,笑容逐渐凝固在了脸上。 安淮生一个箭步上前,夺过文件夹,快速翻动起来。他面沉似水地扫视着文件夹内每一页纸上的内容,双眼逐渐眯成一条线,一股森然之气自眼底泛起,缓缓溢出眼眶,飞上了眼角眉梢。 文件夹内的纸张并不多,他只用了短短的二三十秒钟已览尽所有内容。寒霜覆满他的脸庞。他怒不可遏,猛地扬起手中的文件夹,狠狠地砸向地面。“啪”的一声巨响过后,他犹觉未解其恨,迈步上前,作势便要上脚去踩塌。 黄方圆大叫一声,葛斌迅速做出反应,身子一横,挡在了安淮生的身前。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阻拦盛怒下的安淮生,他清楚自己这么做将要面对的是安淮生的雷霆震怒,但他已顾不得了。 黄方圆趁机捡起了地上的文件夹,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回到床头柜上。 “这小子想干嘛?谋杀?到底是谁要谋杀谁?”安淮生愤怒地叫嚣着,“黄警官,我也要报案,现在就报。我怀疑我女儿的死与这小子有关,你们查,一定要彻底查清楚。这次我绝不会再轻饶他,非亲手宰了这畜牲不可……” “安总,请您冷静一下。”黄方圆好言相劝道,“既然我们警方已经介入,必定会查清楚事实,给你也给许众辉一个交代。” 安淮生不搭腔,胶着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黑色的文件夹上,胸口上下起伏,不停地喘着粗气。 “这里我们大致上已经看的查看得差不多了。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黄方圆打算收场了,“若是日后还有需要协助的地方,还望您能继续给予我们警方配合。” 安淮生深吸两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哪里?黄警官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安然的事还要多加仰仗于您。” 三人随即下到一楼。葛斌环顾四周,不见陈康乐身影,正在暗自嘀咕,却见门口昏黄的灯光下有个人影在晃动。 “陈康乐,你站在大门口干嘛?”葛斌高声喊叫道。 陈康乐一个趔趄,差点被脚下的台阶绊倒。她勉强稳住重心,转回身,冲着屋内回答道:“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口气。”陈康乐用手掩鼻,重新迈步走入屋内,皱眉道,“这屋里有股子消毒水的味道,我闻着不舒服,头晕,实在是待不住。” 葛斌鼻翼翕动,转着脑袋四下里闻了闻,空气中的确有股子淡淡的消毒水味。他想到今天下午安心也曾提到过此事,不觉心生厌恶。 “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黄方圆接过陈康乐的话头。 “都看完了吗?”陈康乐询问道。 “嗯,已经可以了。”黄方圆一边向门外走,一边询问着安淮生,“安总,接下来您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们送您一程?” “不用,不用,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呢?”安淮生婉拒了黄方圆的好意,“司机就在弄堂口等着我,一会儿他会送我回家的。” 安淮生开始关灯、锁门。 黄方圆一直在旁耐心等待,似乎并不急着离开。直到安淮生重新将门锁好,他俩才相伴一同走出巷道。 分别时,黄方圆又对安淮生道:“目下许众辉下落不明,我们联系不到他,若是他再去找您,请务必及时与我们取得联系,将他的动向告知警方。” 安淮生欣然应承了下来。 重新坐回警车内,黄方圆开口询问道:“你们饿不饿?我请你们去吃些东西吧!” 葛斌尚未开口回答,他的肚子已“咕咕咕”的给出了答案。葛斌尴尬地揉了揉肚子。 下午他在安心面前死要面子,愣是不肯吃那碗葱油拌面。一直挨到四点,在出医院大门时,从边上的一家便利店内买了一份三明治和一罐牛奶来充饥。此时距离那次进食已过去近四个小时,肚内之物早已消化殆尽,又开始唱起了“空城计”。 黄方圆也不再征求二人的意见,果断地决定道:“走,去盛记汤包馆。” 晚上八点不到,饭点已过,汤包馆里食客三三两两。黄方圆三人点完餐后,就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葛斌顺势打量了一圈店堂内的环境。收银小妹照旧面无表情地坐在柜台后方;穿着白衫黑裤的老阿姨照旧在店堂内穿梭;熟悉的油腻味照旧在店内四散飘荡。无论外间如何风雨变幻,时光在这里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只要一走进这里,不管多么浮躁的心瞬间便能安定下来。对于自己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葛斌也感到十分的莫名。 因为客人不多,点的餐很快便被陆续端上。葛斌面前的照旧是他最钟爱的葱油拌面,外加一份油豆腐粉丝汤;陈康乐照着葛斌的菜单,依样画葫芦地给自己来了一份;黄方圆则点了一份素交面,外加三份小炒菜,一份椒盐排条、一份四喜烤麸、一份蚝油生菜。黄方圆将三份炒菜推到桌子的中央,示意葛斌和陈康乐不要客气,一起享用。 在美味食物的诱惑下,饥肠辘辘的三人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一阵风卷残云,盘中食物所剩无几时,葛斌停下了手中的筷箸。从桌上难得一见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定睛凝视着对面的黄方圆,缓缓开口道:“老大,您对安淮生此人有何看法?是不是在和他的谈话中发现了什么疑点?要不然您怎么会向他提出查看安家老宅的要求呢?您之前不是已经去走访过一次了吗?” 憋了一路的葛斌,终于逮到机会将心中疑惑一吐为快。 122、云开雾散(二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黄方圆拨弄着碗内的汤面,思忖了片刻回答道:“我的确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疑点……”仅说了一句,他便又停顿了下来,犹豫了两秒钟之后,他才接着道,“我之所以提出要去安家老宅查看,主要还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结果如何?”葛斌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就我们手上的这件案子而言,我还没有发现他的作案嫌疑。说实话,他很坦诚。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他有问必答,毫不掩饰自己对许众辉的厌恶。他直言不讳地说到,不希望自家的财产落到许众辉的手中,哪怕一分钱他都休想得到。为此,他甚至不惜对自己的女儿软硬皆施,在毫无作用之后,他更是暗中使手段逼迫她将几份巨额保单的受益人改成了自己。你今早看到他拿着文件袋行色匆匆地准备出门,其实就是为了找安淮生理论去的……” 听到这里,葛斌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显然与安心的描述有出入。在安心的版本中,许众辉去安家别墅的首要任务是还车。期间,他巧遇到了晨练回来的安老爷子,被邀请进了安家,这才与安淮生有了碰面的机会,引发了之后的争执。葛斌很想跟黄方圆探讨一下这两个版本孰真孰假的问题,但为了不大打断黄方圆的叙述和思路,葛斌暂且搁置下了自己的想法。 “当我问他如何看待许众辉来所报案一事时,他坦言,许众辉这么做就是在故意恶心他;我又顺势询问他对安然意外身亡的看法,他承认,这就是一起意外事故;当我提出想再去安家老宅查看一番时,他也是欣然应允,毫无遮掩之色。” “直言相告并不意味着坦诚相对,有些人撒起谎来也是能做到理直气壮的。”葛斌反驳道,“就这样下定论说他没有嫌疑,是不是太草率了?” “我之所以排除他在本案中的嫌疑,倒也不是依据他的态度,主要还是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黄方圆进一步解释道,“昨天一早他就因为公干离开了浦江市,直到今日凌晨才坐飞机回来。期间,他所有的行程都是透明公开的,有迹可循。也就是说,保姆和潘子龙遇害的时间段内,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葛斌无法反驳。但仅仅倏忽间,他立马又捕捉到了黄方圆话语中的破绽,更确切的说法是他卖的关子。 “您刚才说您在他身上发现了疑点,之后又说他在本案中没有作案嫌疑,难道……”葛斌瞪大了双眼,惊喜地问道,“难道他的疑点和二十年前的运钞车劫案有关?您是不是发现了他就是’影子罪犯’的线索?” 黄方圆双眉微促,他没有正面回答葛斌的问题,而是继续讲述着他和安淮生的谈话内容。 安淮生告诉黄方圆,他早年间曾在野战部队服役,当过特种兵,后来因为打架斗殴被部队除名。回到浦江市后,安达飞托人给他在拖拉机厂谋到了一份司机的活儿。但他是个雄心勃勃的人,不甘于平淡,一直想闯出一番天地来。后来安达飞自己创业,想让他做帮手,他毫不犹豫地便应允了。自家小饭馆有了起色后,他便想着为自己打拼出一个天下来。正巧这时候,顾航舟前来鼓动他南下做服装批发生意,他便心动了。 之后的故事安心已经告诉过葛斌,但其中又有了不同之处。在安淮生告诉黄方圆的版本里,他在阳城并未赚到钱,而是遇到了一位贵人,这位贵人将他领入了房地产领域,并给予他启动资金,助他创业成功。针对这一点出入,葛斌虽心中仍存疑虑,但他也认为安心毕竟不是安淮生的女儿,不完全知晓安淮生的发家致富史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我接着询问他,那位贵人今在何处?安淮生告诉我此人已于十年前故去。我追问他因何故去?他回答我说是病故的。我顺势又问了他在阳城市做生意时的情景,包括二十年前发生运钞劫案时他是否在阳城?” “他怎么回答的?”葛斌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的回答很耐人寻味。他碰巧在案发前一天离开了阳城市,跟随他的贵人去往深圳,投身进了房地产行业的大军中。他也是事后通过新闻才知晓,就在自己离开的第二天阳城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他甚至很庆幸自己早走了一天,没有赶上这件大案。”在叙述完了两人间的全部对话内容后,黄方圆反问起了葛斌,“你知道安淮生在部队服役期间是什么兵种吗?” “我听安心提过安淮生年轻时曾当过兵,但她只提到是特种兵,具体什么兵种不是很清楚。”葛斌如是相告。 “侦察兵,有很强单兵作战能力的侦察兵。”说话间,黄方圆从口袋内掏出一包烟,刚准备点上,便有白衣黑裤的老阿姨走过来提醒他“店内禁止吸烟”。黄方圆讪讪地将烟重新放回口袋内,用着空洞的嗓音,继续说道,“下午我在和龚玲玲的谈话中,进一步从她口中所获悉了一些与二十年前运钞车劫案相关的线索。依我的分析判断,安淮生符合’影子罪犯’的所有特征。就身体素质而言,此人身手敏捷、训练有素;就处事风格而言,此人做事严谨,胆大心细;就性格特点而言,此人坚毅果敢、有勇有谋;就身体特征而言,他的那双大脚怎么都无法令人忽视。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他的双脚?”见葛斌摇头后,黄方圆进一步说明道,“我今天特意观察过他的双脚,尺码要比普通人来得大。但可能因为身高的关系,在普通人身上算是大尺码的脚,在他身上反倒凸显不出来。另外,就像下午我分析过的那样,能窃取顾航舟身份的人一定是熟悉他的身边人。安淮生显然也符合这个条件。” “可我觉得林宣分析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或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葛斌不太能接受黄方圆的判断,犹自争辩道,“若真的是他所为,他的身份是很容易被揭穿的,当年阳城警方为什么没有追查到他呢?”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黄方圆不急不躁的回应道,“逆向思维并不一定适用所有人。对于有些人来说,越是不可能的反倒越是可能。” “按您的说法许众辉岂不是很危险,他今早去安家别墅还车,与安淮生发生争执,之后便不知所踪……难不成他真的已遭杀害了?” 葛斌向来很敬佩黄方圆,即便自己的想法与他相左,但在惯性思维作用下,他很容易就能接受黄方圆的设定。此刻,他便是在这种心境下担忧起了许众辉的安慰,不免显出焦灼之色。 123、云开雾散(二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与葛斌的惊慌失措不同,黄方圆显得很镇定。只见他笃悠悠地开口道:“许众辉失踪一定和安淮生有关,但却未必一定是遭遇不测。姑且不论我的判断依据是否正确,即便安淮生真的是’影子罪犯’,可我们也知道保姆和潘子龙手上并无实证,也就是说他们对安淮生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安淮生没有杀他们的动机——至少目前看来不存在——更何况他也没有作案时间。当然,许众辉从保姆处获悉’影子罪犯’的真实身份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只是以许众辉的聪明才智而言,他是否会贸然将自己暴露在安淮生的面前,陷自己于危险境地,我倒觉得未必。” “您的意思是……” “我倒是觉得他将自己隐藏起来,暗地里搜集证据的可能性更大。”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葛斌有些心浮气躁,暴躁地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您怀疑安淮生就是二十年前运钞车劫案里的那个’影子罪犯’,可您又认为他不是杀害保姆和潘子龙的犯罪嫌疑人,那到底是谁杀害了他们俩呢?难不成还存在另一个’影子罪犯’吗?这件案子的作案手法和二十年前的案子实在太过相似,而且被害人又是那起案件中嫌疑人兼被害人的子女,实在很难不让人将这两起案件联想到一起。要说是外人模仿作案,能将作案手法模仿得那么到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那可是二十年前的案子啊,若非身涉其中又有多少人还能记得那件案子呢?” “也不是啊,我觉得许众辉就可以做到。”自始至终充当旁观者角色的陈康乐,此时突然开口。而她这一开口竟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 “许众辉?开什么玩笑?他有什么动机去杀保姆和潘子龙?” 葛斌质疑陈康乐的说法,态度轻慢、语气倨傲。 “这得从许众辉妻子的意外死亡开始说起。难道你们真的没有怀疑过她的一氧化碳中毒不是一起意外事故吗?”陈康乐看了看葛斌,见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便又转而望向黄方圆。 黄方圆露出赞许的目光,鼓励她道:“说说看你的想法。” “我觉得她的死亡不是意外。”陈康乐模仿者黄方圆的语气,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我们在保姆家中搜到那段橡胶软管也不是偶然。很明显这是一起情杀案件。之前我就说过,保姆通讯录里对许众辉的称谓明显与他人不同,显然这两人间有着暧昧的关系。我记得师兄也不止一次说过,你也觉得这两人间有着非同寻常的特殊关系……” “我说他们关系特殊不是指这个……” 葛斌的低声抗议被陈康乐直接忽视,她继续分析道:“现在我们也知道了保姆和潘子龙并非真实夫妻,那么保姆暗恋许众辉也好,明恋许众辉也罢,就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许众辉的妻子却成了横亘在她和他之间的障碍。于是,她制造了一起意外事故把这个障碍除掉了。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许众辉并无意于她。被她百般纠缠无法脱身后,许众辉下手杀了她。嗯……” 陈康乐忽然停了下来,歪着脑袋,转动着眼珠,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黄方圆也不催促,任由她慢慢思考。 大脑高速运转了一阵后,陈康乐再度开口,有条有理地分析道:“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保姆杀害安然,许众辉事先不知情。事后,他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但他出于对安淮生的憎恶,想将这一罪名嫁祸给他,所以故意来所报案,谎称安淮生伪造意外事故杀害了自己的女儿。他的本意是想一举两得,借机打击报复安淮生之余,还可以获得安家的一笔财产。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显然,安淮生的手段远在他之上,处处提防算计着他。尤其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眼看着唾手可得的巨额保险理赔金竟化为泡影,而他的妻子——本是他与安淮生博弈中很重要的一个筹码——如今也因为保姆的关系不复存在,他要再想打击报复安淮生已变得困难重重。于是,他将满腔愤怒都发泄在了保姆身上,残忍地将其杀害。至于潘子龙,或许许众辉杀害保姆时恰巧被他撞见,而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平日里挥霍无度,这时忽然觅见了发财的良机,便以此为要挟,想从许众辉这儿讹一笔钱,不想也遭他杀害。这就是我的分析结果,你们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合理性?” “想象力这么丰富,你怎么不去当家呢?”葛斌吐槽道,“按照你的说法潘子龙想要敲诈许众辉,他不是应该去安家老宅找许众辉吗?为什么他不去安家老宅反而跑去更远处的郊东区?” “应该是许众辉将他约去那里的。”陈康乐信心满满地反驳道,“许众辉已经对他起了杀心,所以将他约去偏僻的荒芜之地方便自动动手。另外,潘子龙被焚尸的那块待建工地可是安氏集团旗下的产业,这不很说明问题吗?许众辉特意挑中那里来作案,一来不会有暴露自己的风险,二来还可以借机再打击报复一下安淮生。要是在待建工地上发生了命案,那这块土地的价值将会大打折扣,这对安氏集团来说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关于保姆发给潘子龙的那条微信你又作何解释?”葛斌也是有理有据地反驳道,“现在看来如果安淮生就是’影子罪犯’的话,潘子龙往郊东区跑主要就是冲着他去的。对,我现在越来越肯定安淮生便是那个’影子罪犯’,保姆微信里提到的’他’也是指安淮生。我怀疑,潘子龙和保姆是在安然的葬礼上认出了安淮生。而他们和葛斌在停车场内交头接耳,指不定就是在说这事。难怪,我当时就觉得这两人在告别仪式上的态度有些令人费解。尤其是潘子龙,脸上的神情毫无悲戚之色。就算死者和他非亲非故,但起码的敬畏总该有吧?他也没有,他的脸上只有冷漠。现在想来,那抹冷漠里竟还带着隐隐的快慰,就像是’亲者痛仇者快’的那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和我的分析推断并不矛盾呀?”陈康乐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清脆的嗓音里带着十足的自信,“你说的这事和我分析的许众辉杀害保姆根本就是两码事。保姆给潘子龙发微信时还未遇害,潘子龙当时即便真的是去找安淮生摊牌,这也不影响保姆是被许众辉杀害的事实。潘子龙没有给保姆回消息,也没有接她的电话,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给出反应。或许,他那时正在往回赶,到家时撞见了保姆被害,于是他要挟起了许众辉,而许众辉则借机将他邀到案发地加以杀害。” “不对,刑队查过潘子龙的行车轨迹,只有去往郊东区的记录没有回来的记录。他不可能回到家中撞见保姆被害的经过。”葛斌声色俱厉地驳斥道。 “也许他返程的路段正好避过了街面监控,凌晨的会议上徐队不也猜测他有可能是乘坐了其他交通工具所以才没有记录的吗?这事刑队到现在不也还没查清楚吗?”陈康乐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有些站不住脚,此时的音量相较之前明显弱了很多。不过,仅仅数秒钟后,她再度理直气壮起来,“根据行车轨迹显示,潘子龙在昨日下午一点前后便到达案发地周边,可是据刑队的推测,他的遇害时间是在昨日下午五点后直今日上午八点前,那昨日下午一点至五点这段时间,他人在哪里?” 124、云开雾散(二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葛斌低喃着,“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潘子龙在哪里?做什么?” 陈康乐这一几乎是发自灵魂般的拷问堵得葛斌哑口无言。她再次扬起自己的下巴颏,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下午开会时廖队长曾接到郊东区那边打来的电话,说是在一个紧邻地铁站的停车场内发现了疑似第一案发现场的线索。莫非那四个小时他就一直待在那家停车场等待着许众辉的到来?”葛斌低着头,一边思索着,一边自言自语。忽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黄方圆,像是在寻求他的支持一般,“作案时间,许众辉没有作案时间。”就像之前黄方圆否定了安淮生的作案可能一样,葛斌也以同样的理由加以了否定。“昨晚许众辉约了安心在学子路上的’天使’酒吧内碰面,之后他又送安心回家,离开时已经过了半夜……” 虽然经过安心的解释,葛斌对此事已经释怀,但再度提起时难免还是带着些酸溜溜的味道。 “他和安心的碰面时间是几点?”黄方圆突然神情专注起来。 “许众辉和她约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她到达酒吧时,许众辉已经在那里了。”葛斌如实回答道。 “从学子路往返郊东区的案发地,开车用时基本上在一个半小时至两小时之间。若他是在五点前后作的案,八点前去到酒吧也不是不可能。”黄方圆低沉而舒缓的嗓音幽幽飘荡,细数着许众辉作案的可能性,“不对,保姆是在昨天下午四点至五点间遇害的,凶手无法同时出现在相隔千里的两地进行作案,显然潘子龙的遇害时间将更晚些……” “老大,你也怀疑许众辉有作案嫌疑吗?”葛斌不依不饶地反驳着,“可是,徐队他们不是已经查过他的行车轨迹了吗?结果一无所获,昨天他根本没开车出去过。” “没有查到记录,并不代表他没有外出,也并不代表他无车可开。水至清则无鱼,他的行动轨迹太干净了反倒更令人生疑。”黄方圆不紧不慢地说道,“更何况,昨晚他送完安心后手里不就有车了吗?他在离开安家别墅后去了哪里?凌晨一点至清晨七点,也就是你去安家老宅找他前,他在做什么?这段时间内,他完全有作案的时间。另外,他和安心见面前的那段时间又在哪里?换句话说,昨天保姆遇害的时间段内,他也存在着作案的时间。” 黄方圆的话说得一点没错,葛斌沉默了,他低下头开始认真思索起许众辉作案的可能性。 黄方圆的话并未就此打住,他继续说道:“安然出事那天许众辉曾去安家别墅找安淮生借钱,后来他在街边买醉,你猜测与此有关——当然,事后他来所报案时也是如此声称的——正是在这段时间内,安家老宅发生液化气泄漏事故,安然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然而,据我所知,许众辉那天去找安淮生并非为借钱,而是去提交辞呈的。他一直不满安淮生给他安排的工作,多次提出想进安氏集团总部,但安淮生始终没同意。在安然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后,许众辉便借口照顾她三天两头地翘班,最近这一个月更是没去上过一天班。” “这是安淮生说的?” “是的。”黄方圆颔首。 葛斌挠了挠了鼻尖,将信将疑道:“他的话能信?” “能信!这种事他没必要撒谎,只要去许众辉工作的地方查他的考勤便可见分晓。”黄方圆的回答很坚定。 “安淮生明知许众辉翘班也不约束他,就这么放任着他胡闹下去吗?” “安淮生将许众辉安排至安氏集团旗下的酒店内任职本就是为了监视他的日常行为,只要知道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这点放任又有何不可?” “这样看来他肯定不会同意许众辉辞职的。” 黄方圆点头道:“是的,他不会允许许众辉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许众辉喝闷酒不是因为没借到钱而是安淮生不同意他辞职。” 黄方圆对于葛斌给出这个结论持保留意见,因此并未接茬。 葛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安淮生不同意许众辉辞职,这事很好理解,可许众辉为什么想要辞职呢?从他提出的要求看,他只是不满意自己的职位而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安氏集团。他一直觉得自己父亲是安淮生害死的,却苦于没有证据去告发他,因此想要捞取更多的安家财产以解心头之恨。他提出辞职更多是想以退为进,老大,您觉得是这个意思吧?可安淮生明摆着不吃这一套,许众辉一而再再二三地跟他对着干,这有什么意义呢?” “我觉得许众辉这次可能是真的想辞职。” “为什么?”葛斌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些跟不上黄方圆,“离开安家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就算安淮生再厌恶他,至少在工资待遇方面没有亏待他。他能不干活就白挣一份工资,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如今他身无长处,因中途辍学没有拿到应有的学位,再加上在安氏集团蹉跎的这些年,以他现在的年龄和工作经历想要再谋得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是比登天还难。” “可相比起巨额的保险理赔金,那点工资又算什么呢?”黄方圆瞥了一眼葛斌,胸有成竹地继续着自己的分析判断,“据安淮生所述,除了那几份巨额的保单外,安然名下还有股票、基金和商铺等资产,前后加起来数千万元。一旦她过世,许众辉便可继承其中的部分资产,价值起码上千万。当然,以安淮生狠辣独断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一定早已将那些资产进行了转移。不过,就和那几份保单一样,他在处理这些事务时一定不会让许众辉有所察觉。站在许众辉的立场来看,只要安然一死,他便可得到安家的一大笔财产。” “老大,您的意思是,安然的意外身亡既不是安淮生也不是保姆而是许众辉干的?” “是的,他有明显的作案动机。” 葛斌觉得自己的思绪跟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扯还乱。 “如果是许众辉设计害死了安然,他又为什么要来所报案诬告安淮生呢?本来随着安然遗体的火花,这事便可告一段乱,谁都不会对此起疑心,他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成功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可以说是一起完美的犯罪。而现在他这么一闹,把这件事重新翻出来,这种贼喊捉贼的把戏不是在自我暴露吗?他是认定了我们警方查不出真相,当我们都是饭桶吗?这人是不是太傲慢自大、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葛斌越说越气,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 “因为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黄方圆耐心地解释着,“许众辉的目的是钱,是安家的财产,可他发现因为安淮生的阻挠自己并没有从安然的去世中获利。因此,他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到不惜自爆也要将脏水泼到安淮生的头上?”葛斌用着难以置信的口吻抢答道。 “恰恰相反,我觉得他这么做是经过一番算计的。”黄方圆轻轻摇了摇头,“你之前关于许众辉可能已经获悉’影子罪犯’真实身份的推断我是赞同的,我认为许众辉之所以将安淮生牵扯进来,不是为了将罪名嫁祸到他身上,他只是想将他推到警方面前,让我们注意到他,让我们去调查他。” “那恭喜他,他成功了。”葛斌赌气般地说道。 125、云开雾散(二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等等……”葛斌忽然瞪大了双眼,“有一点说不通,安然身患绝症,存活在世的时日本就不多,许众辉为何要冒险下手害她?他若想要得到她手中的安家财产,等她病故之后也照样可以呀!” 陈康乐这时突然插嘴道:“也许他已经知晓安淮生对安然名下的财产动了手脚的事,安然对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她的存在只会成为他的负担和累赘。再说,她这病虽说活不了多久,可也不会立马病故。这要拖上个三年五载的,谁受的了。许众辉为了摆脱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尽快舍弃她。” 葛斌摇头否定道:“刚才你也说了,安然是许众辉博弈中很重要的一个筹码,只要她存在,许众辉就有和安淮生谈判、讲价的资格。即便眼下他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但来日方长,只要安然在一日,转机便也存在一日。若安然一旦不在了,他就真的什么机会也没有了。他害死安然不等于是在自断后路吗?” “若是其他人等不及了呢?”陈康乐反问。 “什么人?” “保姆呀!” “你怎么还在提保姆,不都说了安然的意外事故应该是许众辉……” “不,我觉得小陈的判断是有道理的。”黄方圆出声打断了葛斌的话,“你们还记得是谁第一个发现保姆遇害的吗?” “房东。”葛斌和陈康乐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房东是怎么发现保姆遇害的呢?”黄方圆接着提问道。 “怎么会发现的?”陈康乐失笑道,“当然是她上门去找保姆,结果发现她死在了出租屋内。” “她为什么要上门去找保姆?”黄方圆一步步地启发着眼前两人的思维。 “为了合同的事。”陈康乐抢答道,“保姆提出了提前退租的要求,并且想让房东退还剩余的房租……退租……是了,这就对了。”陈康乐拍着双掌,兴奋地叫嚷道,“保姆在为跑路做准备。所以,设计杀害安然的人里必须得算上保姆。也有可能这事一开始是保姆起意的,许众辉只是将计就计……甚至于……”陈康乐双眼闪烁着炙热的光芒,“许众辉利用她杀害了安然,然后再嫁祸给安淮生,一石二鸟。啧啧……好深的心计呐!”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保姆,你作案之后会将作案工具,或者说有可能暴露自己的那段橡胶软管留在身边吗?”黄方圆再度抛出一个问题。 陈康乐毕竟刚入警队,在案件侦办方面经验尚浅,面对黄方圆的这个问题,她一时语塞,反应不过来。 “你觉得呢?”黄方圆转而询问对面的葛斌。 在葛斌的潜意识里,在他的分析判断里,一直便认定了二十年前的“影子罪犯”就是本案中杀害保姆和潘子龙的重要嫌疑人,而许众辉的失踪也和他有关。可是自这一论断被黄方圆推翻后,葛斌觉得自己的思维似乎陷入了停滞状态。之后,黄方圆抛出的一系列推理一次又一次地震撼到了他,但是因其有理有据,又一次又一次地征服了他。现在面对黄方圆的提问,葛斌开始努力顺着他的思路思考起来。 “保姆陆露为了寻找二十年前的真相来到这里,无意中成了家政服务人员,并受雇于一家人。在之后的交往中,渐渐觉察出这家女主人的父亲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影子罪犯’,但苦于搜集不到证据,一切都一筹莫展。另一方面,在与许众辉的接触中,她对他产生了情愫,得知安然去世后许众辉将能继承一大笔遗产时,她产生了对安然下手的念头。父债子偿,如果无法将安淮生绳之以法,那么用她女儿的命来补偿也为不可——何况她本就是将死之人。等许众辉得到了安然的遗产后,两人便远走高飞,换个地方、换座城市,重新开始。这本是一步好棋,她既能了却心中的夙愿,也能为自己的后半辈子谋得幸福,可惜,许众辉和她不是一条心。他并不想和她共度余生。”葛斌想到了他在葬礼上见到陆露时的情形,当时无法理解她脸上的表情,此刻他完全懂了。葛斌的心情有些沉痛,他替她不值、替她叫屈。“我想保姆死前和潘子龙起争执多半也是因为她想放手,但潘子龙不愿意,他甚至冲动得想直接去找安淮生拼命。至于潘子龙为何中途改变主意,他在死前到底去了哪里,这些还有待进一步的查实。”葛斌眼睑低垂,望着面前碗内的残渣,继续幽幽地说着,“再说许众辉,他从保姆口中得知她的身世,也联想到了安淮生,同样苦于没有证据,对他无可奈何。同时,他也可能察觉到了保姆对他的感情,于是一条毒计便应运而生。他放任保姆对安然下手——当然也有可能是二人联手做下的局——随后他将可能成为关键证物的橡胶软管放置在保姆家中,让她成为自己的替罪羊,并残忍地杀害了她,嫁祸给潘子龙,又将他伪装成自杀来干扰警方的视线。另一边,他来所报案,试图令警方注意到安淮生,并借警方的手替他查出安淮生就是二十年前逃脱法网的’影子罪犯’……这么看来,许众辉应是早有预谋,无论是安淮生还是保姆、潘子龙,都成了他手里摆布的棋子,甚至于连他的作案手法都是现成的。只是他千算万算还是有算漏的地方,他低估了安淮生的为人,一通忙活下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啪啪啪”,黄方圆的身边传来一阵掌声,陈康乐拍着双掌,激动地赞扬道:“师兄,你还说我想象力丰富,我这要跟你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啊!你不去写才可惜了呐!” 葛斌没想到自己先前一句无心的调侃居然让被她记上仇,遂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回应道:“我说的这些都是有理可依、有据可查的,不像你纯属瞎猜。” 葛斌又转向黄方圆,疑惑道:“老大,我觉得这里面还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黄方圆抬手向葛斌做了一个禁止的动作,嘴里说道:“稍安勿躁,这件案子牵涉面广,人员间的关系又错综复杂,别说是你,我心中也尚有许多疑惑有待解答。今天我们在这里给出的这些看似合理的分析判断,最终都需要证据链的支撑。”黄方圆炯炯有神的双目从葛斌和陈康乐脸上扫过,“二十年前运钞车劫案的管辖权不在我们这儿,而安淮生在本案中又没有作案嫌疑,我们只能将我们所掌握到的情况以及这些分析判断汇报给专案组,交由他们去决策。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许众辉找出来,先将他的这条线摸清楚,做实他嫌疑人的身份。”黄方圆将视线定格在桌上的残羹冷炙上,双手在大腿上一拍,“走吧!我们回所去。吃饱喝足后就该接着干活了。” “走喽!”陈康乐给出了积极的回应。她第一次参与办案,显得十分活跃,身上充满了干劲,看什么都觉着新鲜,无论何事都想去尝试一番。 126、云开雾散(二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在回市北派出所的路上,陈康乐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葛斌不禁揶揄道:“一路不停地发着微信,难道是男朋友想你了?” “我还没男朋友呐!”陈康乐纯洁清澈的双眸中透露出些许无辜,“是龚阿姨,她一直在询问我明天去殡仪馆办手续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带哪些材料之类的问题。” “她没有询问与案子有关的事吧?”葛斌警觉地反问道。 “没有。案件侦办进度是机密不能随意向外人透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点规矩我还是清楚的。”陈康乐坦然道,“我就是觉得龚阿姨挺可怜的,丈夫过世后本指着与女儿相依为命,待她成家后便可安享晚年。如今突遭横祸,她一下子变得无依无靠,这种精神上的打击可想而知有多巨大。其实,明天该带什么材料去殡仪馆、到了那儿之后需要做些什么,我早就替她打听清楚,也早就一一告知给她,她现在还在不停地给我发消息,其实是她潜意识里不安的表现,她在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心灵的慰藉。这种时候我又怎么好意思不理睬她呢?” 听完陈康乐的这番话,葛斌有些讶异。在他的认知里,像陈康乐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主,从小应该是被家人当作小太阳一般呵护着,眼里心里除了自己几乎装不下他人。可现下,陈康乐这番善解人意的肺腑之言,彻底颠覆了葛斌的认知,看来他需要重新审视和评估她了。 既然提到了陆露的母亲,葛斌就不得不联想到另一位死者潘子龙的母亲,遂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郊东分局的人有没有联系上潘子龙的母亲?这也是位可怜的母亲,她要得知自己的儿子被害的消息,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陈康乐听闻,迅即接口道:“郊东分局已经联系到了潘子龙的母亲,不过她多年前因为一场车祸导致高位截瘫,已经无法外出。她平时的生活起居都是由她的妹妹在照顾,这次也是她妹妹接受委托替她前来。据说是坐下午四点多的高铁,估计晚上八点半左右能到。”陈康乐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会儿郊东分局应该已经在高铁站接到人了吧!” “你从哪儿弄来的消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葛斌诧异地询问道。 “先前我和肖伯伯通话时,他在电话里说的。”陈康乐得意地分享着自己的情报源。 葛斌哑然失笑,刚才还在感叹人家“皇亲国戚”的身份,一回头怎么就把这特殊的身份给忘了呢?只是这会儿听到陈康乐提到肖副局长时,葛斌的反感之情倒是没先前那么强烈了。经过两天的接触下来,葛斌不得不承认,陈康乐正以她的行动在一点一点地撕毁着他强加给她的那些标签,也推翻了一些他脑海中根生蒂固的有关“天之骄子”的刻板印象。 陈康乐固然拥有者“皇亲国戚”的身份,可人前人后她从不讳言,不但能坦率直面自己的特权,甚至毫不掩饰自己从特权中受益的事。她这种不矫揉造作的处事之法,反倒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丝的率真可爱。 人的心理活动一旦产生了波动,那么他的神情、言语、肢体都会随着发生变化。黄方圆便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葛斌身上的些微变动,眼里露出了赞许之色。葛斌能做到自我反省,转变先入为主的观念,摘掉看人的有色眼镜,不做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他的未来是可期的。 回到市北派出所后,黄方圆三人直奔四楼小会议室,他们不清楚是否还会有专案组的人留守在那儿,只得去撞一撞运气。好在他们运气不错,今天是崔副所长值班,他是肯定在的;另外,大彬和齐队长也先他们一步回到了市北派出所。 “我们去到腾讯公司时已过了下班时间,前台接待人员试着联系上了技术部门的负责人,他倒是还没下班。”齐队长洪亮的嗓音从小会议室紧闭着的门缝里透了出来,“不过他说,他们公司也有内部规定,客户的信息属于个人隐私,就算我们有总队开具的介绍信,但是以他的职权还是无法向我们提供这些数据,他需要向上级汇报,只有获得授权他才能让我们调取数据。我们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得到的回复是让我们明早再去。” “今天不给调吗?”大彬焦急地询问道。 “说是需要逐级上报,得到最上层的授权,今晚怕是不可能了。”齐队长如实汇报道。 “明天确定能让我们调取吗?”大彬追问道。 “据那位负责人的反馈,公司的高层对于协助警方办案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主要的问题是出在流程上,逐级上报审批是需要时间的。”齐队长耐心地解释道。 “也好,只要能让我们调取数据就好。”大彬松了一口气,“明早还是要辛苦齐队长再跑一趟了。” “呦,你们回来啦?安家这边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随着崔副所长的一句话,小会议室内的众人齐刷刷地将头转向了门口站立着的三人。葛斌和陈康乐在黄方圆的率领下推门而入。 “进来坐下慢慢说。”齐队长也跟着招呼道。 其实,黄方圆在去往安家老宅前已经向专案组做过汇报,将自己心中对安淮生及许众辉的怀疑和盘托出。当时,他的想法受到了廖队长的高度重视。现在,在去过安家老宅,有了新线索的补充下,他的推断也成功说服了大彬等人。 大彬在听完黄方圆的叙述后,沉吟良久。半晌,他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谨慎地开口道:“你的分析判断有理有据,目下看来安淮生和许众辉两人的嫌疑很大。只是,就像你说的,二十年前的运钞车劫案事涉重大,牵涉面也很广,最为关键的是那件案子的管辖权是属于阳城警方的,我们能做的仅是向他们提供线索,最终的决定权不在我们这儿……” “说到线索,我们目前并未掌握到关键性线索,无法做实安淮生的嫌疑,冒然联系阳城警方是否有欠考虑?若万一弄巧成拙……”齐队长突然插话进来,但话到一半他又犹豫着不往下说了。 “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我也有这方面的担忧,所以这事我会向廖队和肖局汇报,最后交由他们去决策吧!”大彬如是回复道。 “其实我倒是想到一个方法。”黄方圆适时开口道,“我记得龚玲玲提到过,十年前阳城警方在打捞起的面包车内发现了一把警用手枪,最后证实是杀害白行长的凶器。他们还在这把枪的弹夹内提取到了一枚指纹,比对之后排除了属于已知的涉案人员,也就是说它应该属于在逃的’影子罪犯’。我在想,我们是否可以找个由头去采集一下安淮生的指纹,寄给阳城警方,让他们去做比对。如果比对成功,便可就此对他实施抓捕。若比对结果显示指纹并非安淮生所留,正好可洗脱他的嫌疑,我们也就不用再操心那件案子,专心侦办本案即可。” 127、云开雾散(二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黄方圆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积极的响应。 这时,齐队长又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要获取安淮生的指纹并非难事,当年更换二代身份证时就是全民采集指纹,我们可以直接去指纹库里调取他的指纹。问题是,我们将指纹寄给对方前肯定要先和他们取得联系,我们到底是直接联系阳城市公安分局呢?还是联系他们的上级省公安厅呢?” “那件案子当年是由他们的省公安厅负责督办的,按理说应该先和主管部门取得联系。”大彬回答道。 “这案子已经过去二十年,不管是他们省刑侦总队的负责人,还是省公安厅的领导怕是都换了好几茬,领导层里还能有几个是记得这案子的?再说,案子的卷宗到底是在省公安厅还是在阳城市公安分局,我们也不得而知。现在我们把这件案子突然给他们翻出来,他们那边核实情况、翻找卷宗,起码要耽搁上两三天的时间,这会不会影响我们这边的办案进度啊?”齐队长又给出了另一个让他顾虑的问题。 这次出面答疑解惑的依旧是黄方圆。 “依据龚玲玲的说辞,在运钞车劫案中遇害的刘所长的儿子应该选择了和他父亲一样的职业,成为了一名警察。为什么不让他来牵线搭桥呢?我们可以以手上的这个案子为切入点,借着调查的由头设法联系到他,并将安淮生的情况告知于他。我想,以他的特殊身份必定会给予我们积极协助。” “有道理。”大彬颔首,“这人肯定清楚当年的案卷归在何处,也一定知道联系哪个部门才是最高效便捷的途径。”随即,大彬转向崔副所长提问道,“崔所,我记得廖队让你安排人设法从保姆的手机通讯录里把刘所长儿子的联系方式找出来,不知道你找到没有?” 崔副所长立即露出一脸苦相,长吁短叹道:“据龚玲玲所说,那位刘所长的儿子全名叫刘锦程,但是下午林宣和老王二人翻遍了保姆的手机通讯录,愣是没找到一个与此有关的名字。我又让他们试着翻找与刘姓相关的称谓,什么刘叔、刘伯的,打电话过去一核实,结果也没一个是的。最后,他们找到一个称谓为’YC’的联系人,推测可能是’阳城’拼音首字母的缩写。他们再度试着拨打相关联的手机号,得到的答复是该号已停机。如果老黄他们的分析判断是准确的,保姆和刘所长的儿子一直保持着联系,那么对方的手机就不该处于停机的状态。因此,这个名为’YC’的手机号可能也不是刘所长儿子的。” “说了半天,你们其实并没有从保姆的手机里找到刘所长儿子的联系方式,对吧?”齐队长质问道。 崔副所长苦涩一笑,轻点着脑袋。 “没关系,捷径走不了,我们还可以规规矩矩地按章程办事。”大彬宽慰道,“行了,这事先放一边吧!我们回到本案上来。”大彬正色道,“鉴于许众辉有重大的作案嫌疑,我们现在需要将侦查重点放到他身上。相信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今天下午,我们和郊东分局的同志在一处距离案发地一点五公里的停车场内发现了一些线索。刑科所对现场采集到的血样进行比对后,确认系潘子龙所留。现在我们可以认定,停车场才是第一案发现场。我们在现场还采集到了两组鞋印和两组胎痕,若是能和许众辉的鞋印及驾驶车辆的胎纹相吻合的话,我们就能确定他嫌疑人的身份了。” “问题是现场的胎痕也有可能不是他自己的车辆,而是那辆法拉利的。”黄方圆接过话题说道。 “的确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大彬赞同黄方圆的观点,“一会儿我跟廖队做个汇报,安排郊东分局的同志去调取安家别墅所在小区的监控,核实许众辉昨晚的行动轨迹,并采集法拉利的胎纹,带回实验室做比对。”随后,大彬转向齐队长,“齐队,要麻烦你重新去核查一下法拉利的行车轨迹,尤其是昨晚十二点过后许众辉离开安家别墅至今早他再度去那儿还车的这段时间内,这辆法拉利究竟去过哪些地方。” “好的,没问题。”齐队长欣然领命。 大彬随即又问道:“先前我和廖队通话时,他曾告诉我,他让徐队落实人员重新查看市北新村小区各出入口的监控,不知道你们查看得如何?是否发现有可疑人员跟踪潘子龙?” 齐队的五官瞬间凝成一团,这回轮到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大彬见状立刻了然,也不等齐队作答又追问道:“那许众辉呢?有没有发现他在案发时段出入小区的迹象?” 齐队闻言,脸上的表情一滞,显然他们忽略了。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那会儿许众辉还没有被列为犯罪嫌疑人,不是侦查的重点。 大彬未加苛责,反而十分谦恭地说道:“齐队,麻烦你给徐队带句话,还得再幸苦一下兄弟们。” 齐队会意地点着头,脸上的苦涩又增添了几分。这“兄弟们”指的可不是别人,正是以他为首的江北分局刑侦支队重案队的小伙子们。 大彬又接着说道:“现在许众辉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想通过手机定位找到他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试着通过基站交叉定位搜索一下他昨天在哪些地方拨打过电话,尤其是潘子龙遇害的那段时间。他既然将潘子龙约去那种偏僻的地方,事发前两人肯定会有联系。若能定位出他曾在那段时间内出现在案发地点附近的话,就进一步加大了他的作案嫌疑。” “这个混蛋,今早他明摆着就是故意耍我呐!”葛斌一想到今早被许众辉耍弄的情景,心中的怒火没来由地就直往上蹿,他懊恼地说道,“我已经够谨慎的了,没想到还是让他钻了空子。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当场打个电话进行确认的。” 今天一整天葛斌都陷在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沮丧中,他原本是有机会将许众辉逮住的,可他居然轻易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要是那时候自己的态度能更加强硬些,要是那时候自己能坚持先让他来所接受询问的话,现在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错过了就只能错过了,现在只有尽己所能去弥补。想到这里,葛斌显得愈发的躁动不安。 黄方圆察觉到了葛斌的异样,于是出声询问道:“你今早去找许众辉时他的手机是处于开机状态的对吗?” “是,我担心他糊弄我,还特意要求他把手机屏幕摁亮给我看。”葛斌气哼哼地回答道。 “你能确定那是他的手机吗?” 被黄方圆这么一问,葛斌有一瞬间的愣怔。能确定吗?为什么不能确定呢?当时自己是凭什么认定这是他的手机呢?对了,手机屏保。许众辉手机的待机图片是他和安然的合照。葛斌努力回忆着在那仅有的一瞥之下所看到的画面。青山绿水间,一个女孩笑靥如花地依偎在男孩的臂膀里;男孩则有些腼腆羞涩,薄唇微扬似笑非笑。这是一张典型的旅行照,照片中的男孩发型虽有些凌乱,但还是能一眼辨认出就是许众辉本人;至于女孩,有着一双安家人祖传的杏仁眼,只是她的眼眸相较于她的父亲更加清亮纯净。 葛斌记得高中时期曾见过安然两三面,单论长相,她和安心有许多相似处,一看便知是俩姐妹。只是安心从她母亲那儿也遗传了不少优点,因此五官相较于安然显得更加玲珑精致。一想到安心,葛斌忽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赶紧收拢回心神。 倏忽间,一道白光自葛斌的脑海中划过,他失声惊呼道:“安然,是安然。” 128、云开雾散(二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众人莫名地瞧着他这一惊一乍的反应。 葛斌感到一阵窘迫,轻咳一声后,才解释道:“许众辉可能拿着安然的手机。如果他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就会防着我们通过手机定位去搜寻他,于是他改用了安然的手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大彬颔首道,“行,手机定位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反正一样要追查,索性都查一遍。我回去后立马打报告,并联系技术部门连夜开展追查。” “就算安然的手机是处于开机状态的,可万一许众辉已经离开了浦江市,恐怕也无法通过手机定位找到他吧?”齐队长在一旁提醒道。 “总得试过才知道。“大彬不为所动,“另外,我们查不到他这两天的行车轨迹,可他要跑路显然必须用到车,否则就跑不远——黄警长,今天你去安家老宅时有没有注意过许众辉的车?” “我特意观察过,安家老宅那一片大都是上世纪初开始建造的私房,由于缺乏统一的规划和治理,导致那里的空间局促,可供停车的地方并不多。在通往安家老宅的那条巷道口附近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用来停放车辆的地方,今天去的时候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并未见到许众辉的车。”黄方圆详尽地做了解释。 “崔所,这事儿还得交给你去办。这里是你们所的辖区,你们对安家老宅那一片的地形比较熟悉。我想让你派人去把周边能停放车辆的地方全部走访排查一遍,尽量做到万无一失。”交代完崔副所长后,大彬又自言自语道,“此外,我还得再安排人去查查他有没有公路、铁路或是航空的购票记录。如果这也查不出结果的话,我怀疑他可能是使用了假牌或是套牌来逃避我们的追踪,这会让案件的侦办变得愈发棘手。” 在场的人都因大彬的这番话而陷入了沉默。最后,打破小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的人是葛斌。他并不满足于做一位旁观者,看着别人四处奔忙,他想更多地参与到案件的侦办过程中,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时,他更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好好表现一番。 “我想去一趟学子路上的’天使’酒吧。”葛斌朗声道,“我一直对许众辉的作案时间存在疑惑。昨晚他曾和安心在’天使’酒吧见面,我想去那里核实一下情况。” 大彬感受到了葛斌的热情,他也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欣然同意了他的建议。 “我跟你去。”一直未出声的陈康乐此时又跳出来了。 这次,未等葛斌表达反对意见,黄方圆已经率先提出了异议:“这次还是我跟葛斌跑一趟吧!” 葛斌有些诧异地望着黄方圆,轻声道:“老大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您已经忙了一整天,也该下班回家好好休息去了。” “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我陪你跑这一趟吧!”黄方圆固执地坚持道。 为了便于行事,黄方圆和葛斌去到位于二楼的更衣室,换上了便服,也未驾驶警车,而是开着葛斌的座驾去到了学子路。 再次伫立在“天使”酒吧门前,葛斌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一天前,他还和许众辉二人坐在酒吧外的露天餐饮区聊天,他还曾一门心思想争取许众辉对自己的好感,最终却以失败告终,然而那时候他又怎会想到坐在自己面前之人竟会是个杀人嫌犯呢?葛斌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向着酒吧的大门走去。 今天是西方的重要节日,圣诞节。经过一整个月的酝酿和营造,节日的气氛在今天达到了高潮。尤其别开生面的是学子路上的各大餐饮场所门口,除了绚丽的霓虹不停地闪烁着外,各种圣诞赞歌也在时时循环播放着,俨然一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别样景致。一路上,与葛斌擦肩而过的也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留学生。 学子路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因此沿街的店铺都是南北向。“天使”酒吧坐落在马路的北面,是一家坐北朝南的小店铺。和这条街上所有餐饮小店一样,“天使”酒吧也将门外的一部分人行道用植物围栏圈起来,开辟成了露天餐饮场所。当然,这样的占道经营是被当地政府所允许的。学子路在十年前的改扩建过程中,有意加宽了人行道的面积,除了一半用于通行外,另一半则给予了沿街商铺作为经营场所的延伸段,以便于招揽生意。“天使”酒吧门外依旧聚集了一些食客,严寒的天气也挡不住这些人的热情。 葛斌带着黄方圆径直穿过露天餐饮区,推开了位于西侧的酒吧大门。进门后,左手边靠墙放置着一排冷藏柜,透过晶莹的玻璃视窗,可见内部摆放着色泽艳丽、造型别致的各式糕点,除了西式蛋糕外,还包括日式和果子及中式点心,其品种之丰富已经玲琅满目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冷藏柜的后方是吧台造型的收银台,收银台一侧的墙面上还装饰着一面巨大的黑板,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粉笔分门别类地绘写出了酒水、饮料的价目表。大门右侧靠窗的位置,被设计成了一溜卡座与餐椅相组合的模式。整间酒吧最东侧靠墙的位置被布置成了一个小舞台,一位身穿黑色卫衣、黑色运动裤的男生,正手抱吉他站立在聚光灯下,深情地演绎着一首外文歌曲。葛斌没有听过这首歌,也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因此他的视线在那里也仅做了短暂的停留便迅速移开。正对大门的北侧,与收银台隔着一条走道的另一边是一整排的吧台,吧台内一位酒保正在忙碌地为客人调着酒,而吧台外的高脚凳上已几乎坐满。至于那条与大门笔直相对的小走道的尽头则是一扇小门,门上有门帘遮挡,看不清门后的状况。 就在葛斌和黄方圆二人环视酒吧内景的时候,一位服务员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带着礼貌而周到的笑容,轻声说道:“二位先生很抱歉,目前店内已基本客满,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外边……”服务员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黄方圆抬手制止。黄方圆将自己的警官证展示在服务员面前,不苟言笑地说道:“我们是江北区公安分局的民警,想找你们这里的负责人了解些情况。” 服务员的反应有一瞬间的停滞,再看向眼前二人时,眼里多了几分敬畏与胆怯。 “请二位稍等。” 服务员转身走到收银台前,对着另一位身着黑白两色制服的男子耳语了几句。那名男子抬眼瞄了黄方圆一眼,转身进入了走道尽头的小门内。 服务员再度走向黄方圆,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重了几分。他将二人带至吧台边,热情地询问道:“本店免费为二位提供酒水,不知道二位想喝些什么?” “我们正在执行公务。”黄方圆生硬地回绝了对方的好意。 服务员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并吩咐酒保为二人各自送上一杯柠檬水。 “请二位在此稍等片刻。” 129、云开雾散(二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黄方圆平日里几乎从不前往酒吧这样的场所,此刻身处其间已不自在到浑身僵硬的程度,他只能以外表的从容镇定来掩饰内心的不知所措。 葛斌接过水杯,对着正准备离去的服务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服务员一指胸口的胸牌,说道:“大家都叫我麦克。” “麦克是吧?”葛斌瞥了眼那枚胸牌,视线再度回到服务员的脸上,“你记得我吗?前天我来过这里,就坐在门外的那个位置。” 服务员顺着葛斌手指的方向,透过窗户看向露天餐饮区,随即恍然道:“我记得您,那天您和许先生在一起。” “你认识许众辉?”葛斌追问道。 “许众辉?”服务员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恭敬地回答道,“我只知道他姓许,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是很清楚。” 葛斌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了一个软件,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不一会儿跳出一个页面,葛斌点开其中一张照片,这是许众辉身份证上的证件照。他将手机屏幕竖立在服务员面前,询问道:“是这人吗?” “没错,就是他。”服务员指着手机屏幕,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就在葛斌与服务员对话的同时,黄方圆不停转动着眼珠,四下观瞧着酒吧内的环境。 正当葛斌准备提出下一个问题时,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是二位找我吗?”男子一边说一边向二人递上了自己名片,“鄙人姓朱,是这家酒吧的经理。” 黄方圆接过名片,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回应道:“朱经理,你好,我们是江北区公安……” “二位,我们还是去楼上办公室详谈吧!”朱经理礼貌地打断了黄方圆的话,并对着走道尽头的小门做了一个“请”的手示。 “能不能把他也叫上?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他。” 葛斌冲着服务员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服务员一个愣怔,用略带惶恐的眼神望向朱经理。 朱经理未加理会,爽快地回答道:“可以。” 朱经理率先转身走入身后的小门,黄方圆、葛斌紧跟而上,服务员走在最后。 穿过小门便来到了酒吧的后方。位于门后左侧的是狭**仄的卫生间,由于酒吧面积有限,这里只能被设计成男女通用的模式;另一侧则是一道狭窄昏暗的楼梯,楼梯下方堆满了空酒瓶;再往里则是酒吧的后厨间。 在朱经理的带领下,几人鱼贯登上楼梯来到二楼。这里的面积与楼下相当,但被划分成了四个区域,依次为储物间、员工休息室兼更衣室、经理室和财务室。朱经理径自推开经理室的门,将众人领了进去。 房间面积不大,布置得也很简洁。朱经理将仅有的一张双人沙发让给了黄方圆和葛斌,自己拖了一把办公椅坐在他们对面,那位化名麦克的服务员则站立在朱经理的身侧。 “去给两位警官端些饮料来。”朱经理沉着脸,厉声吩咐着身边的服务员。 “不必麻烦了,我们口不渴。”黄方圆出声制止了朱经理的命令,“我们还是直接来谈正事吧!” 朱经理的脸部线条在那一刻柔软了下来,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谄媚。 “不知二位警官到底所为何事呢?小店一直守法经营,员工也都安分守己,应该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吧?” 葛斌见朱经理摆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试探模样,心里有些好笑,不过面上他还得绷住了。 “与你们店里的人员无关,我们只是前来核实某位客人来店用餐的情况。” “是那位许先生吗?”服务员在边上插嘴问道。 “什么许先生?”朱经理将头转向身侧,扬起四十五角,一脸探究的神色。 “是我们店里的一位常客。”服务员解释道,“因为他经常来,店里服务员都对他比较熟悉,我们管他叫许先生。” “不错,就是这位许先生。”黄方圆颔首回应道,“我们想知道他昨天是否来过你们店用餐?” 服务员并未做过多思考,脱口而出道:“来过,我有印象。他还约了一位美女,两人就坐在前天他和这位警官坐过的同一个位置。”服务员将手掌一摊,指向葛斌所在的方向。 黄方圆和葛斌对视了一眼后,继续提问道:“他昨天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具体的经过你能跟我们讲讲吗?” “是不是这位许先生出了什么事?”服务员不答反问。 “不该问的别问。人家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朱经理显得十分识时务,“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别瞎说。” “知道了。”服务员恭敬地回答道,“昨天和今天我都是晚班,我记得那会儿我刚上班没多久,大概六点刚过,许先生就来到我们店里……” “他是一个人吗?”黄方圆追问道。 “是的,那时他是一个人前来的。” “请你继续往下说。” “他先是点了一杯咖啡外加一份简餐,坐在吧台边一个人独自享用。坐了起码有一个半小时左右,他又点了一杯冰镇可乐,然后去到了外边的露天餐饮区。当时,我还劝他,外头冷不适宜久坐。他说他约了人,怕那人找不到这里,他坐在外头比较醒目,能引起那人的注意。所以,我也就没再阻拦。之后,大概过了约莫半小时左右,来了一位美女。她和许先生前后谈了近一小时的话,最后两人一同离开了酒吧。” 这些情况和安心叙述的基本相符,黄方圆和葛斌便没再追问细节。 “刚才进门时我注意到你们店里设置了监控摄像头,不知道它们是否处于正常工作中?”黄方圆向朱经理询问道。 “都是好的,每天都正常运作。”朱经理据实相告。 “你们店里的监控录像一般能保存多长时间?”黄方圆继续提问。 朱经理立即心领神会:“监控录像一般保存期限为三十天,如果二位警官想查看昨天的监控录像的话,我这就可以为你们调取。” “那就麻烦朱经理了。”黄方圆客气地回应道。 朱经理立即起身去到房间另一头的一张办公桌后,在一台电脑前鼓捣了一阵后,再次出声询问道:“不知道二位警官想调取哪个时间段的录像?” 黄方圆闻声也站起身,走到了朱经理的身后,同时回答道:“就从那位许先生进你们酒吧那个时间段开始播放。” 朱经理点开了一个文件夹,按下暂停键后,让出了身下的座位。 “您坐下来慢慢看吧!” 黄方圆也没谦让,顺势便坐到了座位上。调整了一下椅子的距离,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后,黄方圆按下了播放键,电脑屏幕的画面开始活动起来。 葛斌站在黄方圆的身后一同观看着。由于摄像头的像素不是很高,录像画面显得较为模糊,再加上摄像头安放的位置较高,拍摄角度基本上呈俯视状态,因此画面里的人物大多是头顶部位在出镜,能较为清晰捕捉到客人脸部画面的镜头委实不多,门口附近勉强算是一处。 录像播放了有近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里——许众辉推门而入了。黄方圆立马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上半身挺得笔直,如炬的双目牢牢锁定在电脑屏幕上,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130、云开雾散(二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正如服务员所说的那样,许众辉来到吧台边,点了一杯咖啡、一份简餐,一个人慢悠悠地吃着。期间,他还不时地摆弄着手机。由于画面像素实在太渣,葛斌看不清他在干嘛。 黄方圆让画面滚动了约十分钟后按下了快进键,画面开始以一点五倍的速率快进起来。差不多七点二十八分左右,许众辉离开了吧台边,向门外走去。 “能不能把露天餐饮区那边的监控也调取出来,让我们看一下?”黄方圆向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朱经理询问道。 “没问题。” 朱经理立即站起身,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走回到办公桌前,而是直接转动电脑显示器,让屏幕对准自己,同时伸手拽过桌上的键盘和鼠标,又是一通操作后,当电脑显示器再度转回到黄方圆和葛斌面前时,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室外的露天餐饮区。 “你们可能需要快进十五分钟才能看到他从酒吧大门走出来,坐到露天餐饮区的位置上。” 黄方圆依据朱经理的提议快进了十五分钟左右,果见许众辉从酒吧内走出,径直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边,脸冲西面,也就是正对着镜头的方向坐了下来。葛斌想起来,那天他和许众辉见面时他也是坐在那个位置上。 黄方圆再度按下快进键,直到安心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他才让录像播放速度恢复到正常倍速。 室外的监控摄像头像素和室内一般,再加上室外光线较室内又差了些,葛斌实在瞧不真切许众辉的面部神情。只见画面中的许众辉时而隐身阴影中,时而暴露在灯光下,明灭不定、难以捉摸。但葛斌还是从两人的肢体语言中感受了一股莫名的紧张氛围,揭示着这两人间的这场谈话进行得并不愉快。 随着画面一帧一帧地跳动着,监控录像内的时间来到了当晚的八点四十四分左右。这时,许众辉突然站起身,再度向着酒吧大门处走去。在经过餐桌边时,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桌面下方,似乎从中抽出了一件物品。此后,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直到时间显示为八点五十二分时,许众辉才再度回到室外的露天餐饮区,手中还多了一个玻璃杯。他将玻璃杯放在了安心的面前,自己则重新做回到先前的座位上。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氛围似乎比先前略显轻松些。期间,安心一直小口小口地喝着许众辉端给她的那杯水。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左右,许众辉再一次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次他是走向了安心,在将她从座位上搀扶起来后,两人径直离开了酒吧。 “能否再把监控录像调回到室内,我想看一下许众辉离开的那段时间内在做什么?”黄方圆又一次向朱经理提出了要求。 朱经理照旧爽快地答应下来,并立即付诸行动。黄方圆再次从朱经理手中接过鼠标和键盘后,毫不迟疑地按下播放键,继续看了起来。 葛斌始终站立在黄方圆的身后,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撑着桌面,躬着脊背,为了不错漏监控录像中的任何一帧画面,他将脑袋尽可能近地凑到屏幕前。这样的姿势他已维持近一小时,但却丝毫察觉不出自身有何不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眼前的电脑显示器上。 许众辉再度推门而入,这次依旧径直走向了吧台,在与酒保一阵耳语后,酒保递给了他一个玻璃杯,并转身走入了身后的那扇小门。酒保再次走回吧台边时,手里拿着一个保温壶。他想为许众辉倒水,但被他制止了。 “这是保温壶吗?”黄方圆按下暂停键,向伫立在朱经理身旁的服务员提问道。 服务员伸头瞥了眼电脑显示器,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们酒吧向来只为客人提供冰水,可能因为许先生是常客,酒保才破例为他提供了热水。” 黄方圆听闻后不语,继续观看起监控录像来。 许众辉从酒保手中要过了保温壶,开始自己往杯内注水。当水杯里的水到达四分之一时,他停下了注水的动作,放下保温壶,并从口袋内掏出一块夹板交与了酒保。酒保愣了愣神,但还是礼貌地双手接过了那块夹板,随即向着另一边的收银台走去。酒保离开后,许众辉拿起桌上的水杯开始摇晃。摇了一阵,他又开始往杯内注水。这次,水杯内的水达到四分之三时,他再次放下了保温壶,恰巧酒保也在此时再度返回吧台。除了仍旧握着的那块夹板外,他的手里还多了一台扫码器。酒吧将夹板重新放置在许众辉面前。许众辉低头扫了一眼,随即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夹板边上。酒保用扫码器对准了许众辉的手机,须臾,他带着扫码器和夹板又走回到收银台边。许众辉无视着酒保的离去,在收回自己的手机后,他继续端起水杯开始摇晃,只是这一次他一边摇晃着一边向门外走去。 “请将这几段录像保存下来,若有必要我们会再来调取。”黄方圆看完监控录像后,转头对朱经理说道,“另外,我们今天到这里来调查的事还希望你们能保守秘密不要对外宣扬。” “当然,当然。”朱经理点头如捣蒜,“您放心,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不会到处去炫耀的。” 不知这朱经理是过于紧张还是有些分心,他似乎是将黄方圆所说的“宣扬”二字听成了“炫耀”,闹了一个乌龙。 黄方圆没点破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舒展了一下筋骨。 “朱经理,很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今天的调查就告一段落了,还望你遵守承诺。” 说话间,黄方圆伸出右手与朱经理握了握。 最后,朱经理殷勤地亲自将黄方圆和葛斌二人送至酒吧门口。一直目送着他们远去,朱经理这才长吁一口气。转回身之际,他瞧见了身后同自己一样神经紧绷了一个多小时的服务员,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和安慰。 “老大,照此情形来看,许众辉若真是本案的凶手的话,他在杀害保姆后便来到了’天使’酒吧,而他杀害潘子龙并焚尸的时间则要推迟到半夜十二点他将安心送回家之后了。”葛斌在回所的路上,再次思考起了许众辉作案时间的问题,“从安家别墅去到幸福路的案发点不算远,他这样选择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谓是一举两得,既恶心了安淮生也便于自己行事。只是,我一直有个疑惑,那段时间里潘子龙难道就一直傻乎乎地在案发地附近等着许众辉吗?” 此时的黄方圆心中也有着众多的疑惑,尚有许多线索没有得到释惑,对于葛斌的提问,他也不知如何解答。 131、云开雾散(二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就在此时,葛斌接到了安心打来的电话。 “安心,怎么了?是不是爷爷那边有情况?”葛斌一接通电话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了起来。 “爷爷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目前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安心的语调毫无生气,葛斌可以想见此刻她一脸黯然神伤的模样,“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爷爷的事……” “难道家里又出什么事了?”葛斌的神经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刚才我接到一通电话,打电话来的人自称是郊东分局的民警,问了不少有关我那辆法拉利的事……” “都问什么了?”葛斌插话道。 “问我车子现在在哪儿、这两天有没有借给过别人、为什么借给别人、知不知道借我车的人把车开去了哪里等等一堆问题。”安心如实回答道。 “你都怎么回答的?”葛斌继续问道。 “照实说的。”安心有问必答,“这两天我就把车借给众辉开过,再没借过其他人。” “他们还问你什么了?” “他们还问我现在人在哪儿?说是想亲自上门查看一下我的那辆法拉利,问我是否方便?”安心带着焦虑的口吻说道,“葛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下午我刚和提过昨晚众辉送我回家后开走了我的法拉利,现在就有警察找上门来,他们到底在查什么?你来找我时,说安然的保姆遇害,你们在她家发现了一件重要的物品与安然的意外身亡有关,想让众辉前去辨认,却联系不到他;你走后我试着联系过他,想将爷爷住院的事告知他,但也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众辉出事了?你下午来找我究竟是在打探什么消息?” 葛斌实在不得不叹服于安心的玲珑剔透和心思敏捷。 “我下午去找你就是想打探许众辉的行踪。我们至今都没联系上他。”葛斌不再讳言,直截了当地问道,“安心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众辉失联了?这怎么可能?”安心的口气愈发急切,“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葛斌,之前我听你话里的语气似乎怀疑安然的死与那保姆有关,如今保姆遇害,会不会众辉他也遭遇了不测?” “安心,你别瞎想。”葛斌赶紧柔声安慰道,“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许众辉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很可能是躲在了某个地方……” “他遇到什么危险了?为什么要躲起来?”安心抢话道。 “他不是遇到危险,只是遇到些事……”葛斌斟酌着用词,“这涉及到具体的案情,我不方便透露太多,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对是安全的。不过,我们需要尽快将他找出来,要是你知道他的去向,或是能猜到他的藏身处,请如实告诉我们,好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葛斌能听到安心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安心?”葛斌呼唤道。 呼吸声渐缓,安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据我所知他无处可去。” “为什么?他难道没有可以投靠的朋友吗?”葛斌将信将疑。 “众辉从小聪慧,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属于家长口中’别人家孩子’的典范,正因如此,养成了他恃才傲物的个性,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他的身边没什么朋友。后来,他父亲出事,母亲又跳楼自杀,他被迫辍学回国,性格上愈发孤僻。除了我们家,他基本上不和其他人来往。” “他就没有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吗?” “他倒是有一个舅舅、两个姑姑,他的外公和奶奶也在世,但他和他们已经断绝往来很久了。这事还得从他妈妈身上说起。他外公是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制家长,他母亲从小在家不受待见,长大后父女两人的关系愈发紧张,最后势同水火。他母亲出嫁那天,他外公避而不见,更别提什么彩礼陪嫁之类的物品了,压根就没预备过。可想而知,众辉和他父亲在他外公那里也是不受待见的。同样的,他母亲可以说是赤手空拳嫁到他们许家,你想想婆家人又怎会对她这个媳妇感到满意呢?久而久之,两边的亲戚都被他们得罪光了,谁还会跟他们家有往来呢?” “他妈妈又是为什么自杀的呀?” “事后来看,她应该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只是当时众辉在国外求学,对家中的情况知之甚少,就连他父亲患病的事,他也是过了半年多才知晓的。当然,这其中也有他父亲故意隐瞒他的成分在……” “他父亲也有病?什么病?” “和安然一样,患的是一种由病毒引发的极为罕见的血液病,目前医学界尚未攻克这类疾病。” 直到此刻,葛斌忽然意识到他们居然疏忽了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对许众辉的身世背景及社会关系开展调查。 “安心,许众辉的安危你不用担心,查找他下落的事也交由我们警方来处理,你要做的就是配合警方调查,把你知道的事如实反馈给警方,尽量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吗?”葛斌恳切地说道,“另外,爷爷现在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他现在最需要你的陪伴,你要尽量照顾好他,好吗?” 或许是被葛斌的真挚所打动,安心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努力压制着汹涌澎湃的情感,用力一点头,应声道:“我会的。” 重新坐回车内,葛斌利索地打着发动机,踩下油门,汽车缓缓启动。葛斌一边开车一边问黄方圆:“老大,我们是不是漏掉了对许众辉的背景审查和社会关系走访这项重要的工作呀?你说,我们疏忽了是情有可原的事,但刑队那帮人也没想到就不应该了吧?” “你都想到了,刑队的人常年从事侦查办案的工作,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呢?我们不知道并不代表别人没有行动,廖队他们或许另有安排吧!” 葛斌侧头斜睨了黄方圆一眼,内心感叹着他的沉着冷静和处变不惊,这份定力真是令他自叹弗如。 二人再度回到市北派出所时,已近深夜十一点,但令他们困惑的是,办公室内竟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两人快步来到办公室门前,站定一看,林宣一脸怨容地坐在办公桌前,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桌上的电脑显示器,边上还坐着监工模样的崔副所长。一抹坏笑自葛斌唇角扬起,他心下了然,林宣这是被抓来加班了。 “呦,这还主动加起班来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卖力了?”葛斌带着嘲讽的口吻戏谑道。 “怎么可能?”林宣一指身旁的崔副所长,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被崔所叫来的。” “那个……齐队他们人手不够,让我们帮着一起看监控录像。”崔副所长讪讪一笑。 “齐队人手不够?不可能吧?今天一整天他们可基本都在休整啊!”葛斌质疑道,“再说了,就算真要我们帮忙,找值班组的人不好吗?崔所,你今天值班,反正都是回不去的,可林宣不一样,他已经折腾了一整天了,你让他回去休息休息,不好吗?” “崔所说了,明天给我放假,我可以不用来上班。”林宣抢先回答道,语气中还带着点小得意。 “你明天值班,还是通宵夜班,白天本来就可以不用来上班。”葛斌善意地提醒道。 林宣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崔副所长坑了。他扭头瞪向崔副所长。 132、云开雾散(三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崔副所长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手指着电脑屏幕,嘴里嘟囔着:“你看你看,这人是不是许众辉啊?” 林宣根本不吃这套’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崔副所长,吐槽道:“这么渣的像素,分辨个把车辆还可以,看人能看出什么来呀?” 葛斌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的确这像素比他刚才在酒吧内查看的监控录像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无论是葛斌、林宣,还是崔副所长、黄方圆,乃至刑队上上下下,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像这样撞大运似的大海捞针,根本就是聊胜于无,求的无非是一个心理安慰而已。 葛斌与林宣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见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他们想起了半年前,在那起“敲头案”里,他们二人也曾如此盲目地在监控录像里寻找过嫌疑人的身影。葛斌抬手拍了拍林宣的肩膀,以示安慰。 “年轻人,怨气不要那么大嘛!能者多劳、吃亏是福。”崔副所长打着哈哈道,“现在是幸苦些,可要是能早一日破案,我们不也好早一日脱离苦海吗?你们说是不是?” 崔副所长还想再继续劝解几句,可惜他的手机响了。 “徐队,我在所,今天我值班。”崔副所长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语气,认真严肃地回答道,“市北新村那套房子的备用钥匙……有的,房东给我们留了一套……好的,你让他们来吧!我等着。” 崔副所长三言两语地结束了通话。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他在经过黄方圆身边时,晃动着手中的手机,意味深长地说道,“刑科所的人要来取走那段橡胶软管了。” 待崔副所长离开后,葛斌小声地询问着黄方圆:“这是打算全面调查许众辉了吧?” “应该错不了。”葛斌的提问换来的是林宣的回答,“刚才我听到崔所和齐队通话时还提到,郊东警方那边已经去安家别墅调看小区出入口的监控录像了。另外,他们还要上门采集安心那辆法拉利的车轮胎纹。” 林宣下班比较早,并不知道黄方圆等人走访安家老宅后发生的事,此时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子探知到了某种新事物的惊奇意味。 “总队的行动还真是迅速。” 黄方圆所料不错,专案组那边已经在按部就班地开展工作,他们是不会疏忽掉任何一项调查内容的。 正在感叹着的葛斌,没来由地打了一个打哈欠。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已经奔波了近二十个小时,早已神倦体乏。 黄方圆见状,开口劝诫道:“别仗着年轻就过度透支身体,老了会后悔的。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大,你今天好像比我起得早,我们两人中体力透支更严重的那个好像是你吧!”葛斌难得俏皮一回。 “别贫嘴了。”黄方圆白了葛斌一眼后,又转向林宣叮嘱道,“你也是,撑不住了就去寝室休息,别硬撑。” 这一夜,葛斌睡得极不踏实,各种梦境轮番上阵。从高中时代的校园生活做到从警后的职业生涯,及至眼下的两起命案,简直比连续剧还精彩。最后,他梦到了安淮生和许众辉两人扭打在一起的画面,下一秒钟,就见许众辉从高处跌落下去,他想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葛斌猛然从梦魇中惊醒,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透过窗帘的光线十分晦暗,此时尚不到清晨六点。已无睡意的葛斌翻身起床,一番洗漱后,天边的第一道晨曦将将泛起。为了不影响父母的睡眠,葛斌蹑手蹑脚地打开家门,外出购买早餐。 走在晨间的薄雾中,先前的梦境再度浮上眼帘。许众辉最后坠楼的那一幕令他心有余悸,心底不禁泛起阵阵隐忧。许众辉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他们不会又是一阵白忙活吧?心神不宁的葛斌立时便坐立不安起来,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市北派出所,加入到追查许众辉的队伍中去。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意,不久后,葛斌便接到了崔副所长打来的电话,通知他八点前到所,执行重要任务。 当葛斌兴冲冲地赶到办公室时,迎面撞见的是赤红着双眼的林宣。 “你不会真的熬了一个通宵吧?”葛斌讶然道。 “那倒没有,我还是睡了一会儿的。”林宣说话拖着长长的尾音,尽显疲态,“既然选择去做一件事干脆就认真对待,否则太对不起自己花掉的那些时间了,你说是吧?再说了,万一我运气好,让我逮到那条大鱼了呢?” “没睡醒吧?还在白日做梦呐!”葛斌揶揄道,“不管凶手是谁,这显然是一起有预谋的作案,他肯定会选择避开有监控的正门,走没有监控的偏门。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选择。你想钓大鱼,哪那么容易?” “我听说现在有些摄像头上已经安装上了人脸识别系统。”林宣话锋一转,没头没脑地畅想起来,“真希望这样的技术早日推广应用到所有街面摄像头上,我们将因此省下大量的人力和时间成本,办案效率也会因此大幅度提升,犯罪率也有望进一步下降。”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葛斌继续用着揶揄的口吻打击着林宣,“其实你该知足了。你想想,你现在不过是坐在电脑前费点眼力看录像,可老大他们那一辈——还有再之前的那些老前辈——科技远不如今天发达,他们办案可是全靠着双腿一点一点走出来的。和他们相比,我们这一代已经很幸福了。” “我们的后代会更幸福的。”林宣不服气地回击道。 “那也未必,科技不断发展的当下,我们的设备越来越高端,犯罪分子难道就会止步不前吗?他们也会与时俱进的。今后将是高科技犯罪的时代,打击难度只会越来越大,我们面临的考验也会愈加严峻。”葛斌一针见血地反驳道。 就在两人斗嘴期间,黄方圆、王祥瑞及崔副所长先后出现在了办公室内。 “这么早把我们集中起来,到底是什么重要任务啊?”林宣率先开口问道。 “一会儿你们分成两组,分别到市北新村和安家老宅开展实地走访,居委干部已经替你们落实好了,他们会协助你们的。”崔副所长直截了当地布置着工作任务,“至于你们怎么分组,谁去哪里,都有老黄落实,我就不插手了。” “我们要走访什么人,了解什么情况呢?”葛斌询问道。 “走访许众辉和陆露的邻居,调查这两人平日里都与哪些人有往来……” “这是要调查他们的人际关系呀!”葛斌显得有些亢奋。 “没错。”崔副所长颔首,“另外,重点了解一下这两人之间平日里是否有频繁的往来关系。” “是不是发现了新的线索需要我们去核实?”黄方圆仅凭崔副所长的一句话便立即察觉到了此次行动中的深意,“是不是关于保姆和许众辉非同一般的关系?” 崔副所长看向黄方圆的眼神透着些许惊异,黄方圆的敏锐直觉震撼到了他。 133、云开雾散(三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猜的一点没错。昨晚,齐队接到专案组领导层的命令,让他对许众辉开展全面深入地调查,包括他的身份背景、人际关系、住宿登记、出入境记录等等……” “难怪齐队会说人手不够,把我抓过来卖苦力,敢情他们昨晚另有公干啊!”林宣委屈巴巴地小声嘟囔着,“他们倒是摆脱了看监控录像的活儿,就是坑苦了我。” 崔副所长听见了林宣的抱怨,却未加理会,接着说道:“他们在查他的宾旅馆住宿登记信息时,发现他在最近三个月内有过五次开房记录,分布于三家快捷酒店,而这三家快捷酒店离安家老宅都不远……” “我只想知道他是和谁去开的房。”林宣再次打岔道。 “难不成这五次开房记录的同住人都是那位保姆?”王祥瑞接过话茬,询问道。 “猜对了,这五次开房记录的同住人都是名叫陆露的人。”崔副所长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这两人果然有奸情。”林宣惊叹道,“陈康乐那丫头可以啊,她仅凭保姆手机通讯录里的称谓就察觉到这两人关系非同寻常,啧啧啧……厉害啊!现在算是坐实了。” “这都有系统记录为证了,我们还要走访调查什么呢?”葛斌疑惑道。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摸清楚许众辉可能出现的所有落脚点,找出他的最终去向。”崔副所长将这句话说得格外的果断而决绝。 可能是被崔副所长铿锵有力的话语所激励,葛斌顿觉体内热血沸腾,整个人像要被点燃一般激情四射,充满干劲。 黄方圆随即将他们四人分成两组。他和葛斌一组,去安家老宅走访调查许众辉;王祥瑞和林宣一组,去市北新村走访调查保姆。 当葛斌跟随着黄方圆去到安家老宅所属的居委会时,那里的居委干部早就等候多时,黄方圆并未做过多寒暄,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向居委干部打探起了许众辉的日常表现。 “我们居委所管辖的这片区域基本上都是私房,特殊的房屋属性造就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的人员结构相对固定,邻里之间比较熟悉,我们管理起来也方便。只是最近十年来,这里的情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房子不能交易买卖,很多住户手里有点积蓄后又急于改善居住环境,他们搬出去后便将原本私房用于出租,所以这里外来人员逐渐多了起来,给我们的日常管理带来的很大的难度。不过,你们所要了解的安家,是我们这里最早的一批住户,而且他们家的变动也不大,房子也没外租过,我们对他们家情况倒还是有些知根知底的……” 在居委干部滔滔不绝的叙述中所透露出来的情况,和葛斌之前所掌握到的情况基本相符。安然和许众辉二人平日里深居简出,虽然家中家财万贯,但小夫妻为人低调,从不在人前炫富。周边邻居对他们二人的好感度还是比较高的,尤其一些居住时限超过二十年的老人,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安然长大的,这次安然骤然离世,他们也是跟着唏嘘难过了好几日。 “你说他们的保姆啊……”居委干部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起来,“他们家有过两任保姆,前一任做了较长时间,可惜半年前外出买菜时遇害了。这真是,阎王爷要来收人,谁都拦不住啊……后来……他们家又请来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开始,我们还在担心她这么年轻能不能照顾好病人。没想到,这丫头还是很能干的,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家务活做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安然被她照顾得很好。只可惜,她自己的身体不争气,病情一天比一天重……” “这位保姆与雇主的关系如何?”黄方圆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 “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和谐的事发生。你也知道这年头能请到一位家政服务人员不容易,雇主一般对他们都比较客气的……” “你们有没有听说她和男主人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她和小许?特殊关系?你是指他们两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居委干部乍听之下,有些目瞪口呆,“不会,不会,这两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再说了,这保姆每次去安家的时间都是在小许上班去之后,两人应该没什么接触的机会……”一度的震惊过后,居委干部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转而又道,“当然了,若他们之间真有些苟且之事,那肯定是要避人耳目的,我们也就不太可能会察觉到。” 黄方圆轻点着头颅,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提出了一个新要求:“我们想去安家老宅周边走访几户邻居,应该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没问题,没问题……”居委干部一叠声地回应道,随即便推荐起了人选。 黄方圆挑选的住户居住史都超过十年,有些甚至达到了三四十年,可以说是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的人,对整个居住区内的人员和环境都相对熟悉。一圈走访下来,收获不大。有关许众辉个人的情况,基本与葛斌从安心处得到的信息一致。他从不在家宴请外人,三年来除了安心外几乎没有亲戚朋友上过门。至于他和保姆之间是否存在不正当的关系,邻居给出的答案也基本一致,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看来这两人掩人耳目的功夫做得极好。”葛斌忍不住讥讽道,“我们在这里是打听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了。” “走吧,先回所再说。” 黄方圆和葛斌一回到市北派出所便被告知直接去四楼会议室,而会议室内的阵仗更是令他们大吃一惊。市局肖副局长、刑侦总队廖队长、邱所长等人悉数到场;此外,还有郊东区公安分局的周副局长、陶队长、钱副队长,以及江北区公安分局的夏副局长、徐队长,除了尚未归队的齐队长外,几乎涵盖了专案组的整个领导层;再加上市北派出所的所长、教导员和崔副所长,从上到下、从高到低,各层级的头头脑脑齐聚一堂,场面蔚为壮观。为了让领导们能在领导台上就坐,市北派出所不得不多加了一把椅子上去。 台下的人也洋洋洒洒地坐了一大片,以钱副队长为首的郊东分局的民警们坐在左侧靠门的位置上;中间部分是刑侦总队参与办案的刑警们;隔着走廊的另一侧留给了江北分局刑侦支队的同志们;最右侧靠窗的位置则是市北派出所参与办案的人员。 葛斌的视线在台下的众人中逡巡,第一排就座的都是那些没有资格坐在台上的小领导们。由近及远分别是钱副队长、邱所长、大彬、市北派出所的所长、教导员及崔副所长等人,中间空着的座位葛斌猜测是留给齐队长的。 葛斌迅速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和黄方圆二人快速走过去落座。王祥瑞和林宣已先他们一步回到了派出所,此刻二人已坐在了第二排的位置上。 134、云开雾散(三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好大的阵仗,究竟怎么个情况啊?”甫一落座,葛斌便拍着前方林宣的肩膀,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我也是刚到没多久,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崔所说齐队那里收获巨大,看样子是要开展抓捕行动了。”林宣摆弄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葛斌偏转脑袋,看向前排左侧大彬和钱副队长所在的方位,喃喃道:“不知道郊东区那边有什么进展没有?” 林宣听闻后,立即将脑袋向葛斌面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这个我知道。昨晚郊东分局就派人去安家别墅调取小区的监控录像来查看……” “结果如何?”葛斌催促道。 “与你从安心处了解到的情况一致,那辆法拉利是在当晚九点半过后出现在小区的入口处,之后再无动静,直到半夜十二点半之后再度从小区出口处离去。” “离开之后呢?齐队他们的人有没有查到它的行车轨迹?” “你别急呀,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话一句一句地讲。” 看林宣卖着关子的神秘样,葛斌真是恨得牙根痒,可是他又无可奈何,只得按耐下性子,听他娓娓道来。 “齐队也是连夜命人去查了法拉利的行车轨迹,根据系统反馈出来的内容来看,法拉利是一路沿着回安家老宅的路线开的,凌晨一点前后出现在了红霞路上。也就是说,无论是从时间线还是从行动轨迹上看,许众辉离开安家别墅后便直接回了安家老宅,中间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葛斌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身旁的黄方圆。只见黄方圆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上身后仰倚靠在椅背上,头则微微上扬,目视着天花板发呆。葛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林宣的话,但以他对黄方圆的了解,他目前的行为模式便是陷入思考的表现,葛斌遂放弃了开口询问的打算。 葛斌丝毫不怀疑黄方圆的分析判断,许众辉的确有着重大的作案嫌疑,可是若照现有的线索推断,他或许有杀害保姆的作案时间,可却没有杀害潘子龙的时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自己的那辆车也还是一点都查不出什么线索来吗?”葛斌不死心地追问道。 林宣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对此也一无所知。 “这么看来,他很可能是使用了假牌照。”葛斌只能给出自己的推定了,“这要查实他的作案嫌疑便愈发得难了。” “也不知道总队那边查他的手机定位和落脚点情况有没有什么进展?” 随着林宣的一句话,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大彬的后脑勺。 葛斌收回视线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陈康乐人呢?怎么没见到她?以她的性格,这么重要的会议是绝不可能缺席的。” “她不是陪龚玲玲去殡仪馆了吗?”林宣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再说了,你还担心她错过好戏吗?台上这几位可都是她的熟人,她要获取消息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可不?葛斌抬眼向领导台上望去,在座的肖副局长和周副局长,一位是她父亲的同窗、一位是她父亲的下属,这两人都与她关系匪浅,他这是替她操的哪门子心呀? “大家安静一下。”领导台上的肖副局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忽然开口道,“马上就要到十一点了,但鉴于齐队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如我们先把会开起来,边开边等他,你们觉得呢?” 肖副局长转着头将左右两边的领导逐一扫视了一遍,最后又看向台下第一排,见众人都未出声反对,便接着说道:“那就有请廖队长先来发言,将昨天至今专案组内开展的侦查工作做个小结。” 廖队长轻咳一声,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拽过面前的话筒,缓缓开口道:“这两天我们的侦查工作主要是在江北区和郊东区两边同时开展的,鉴于我们所掌握的仅有的部分线索,我们分析认定许众辉此人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因此,从昨晚开始,我们的侦查方向逐渐集中到此人身上。”廖队长停顿了下来,低头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记事本后,接着说道,“我们先来说一下郊东区这边的工作进展,在总队和郊东分局的共同努力下,我们成功找到了潘子龙遇害的第一案发地。根据线索,我们采集了一辆可能是作案车辆的法拉利的胎纹,但比对结果不相符。我们怀疑命案现场其中一组胎痕应该是许众辉本人座驾的,我们现在正努力搜索这辆车的下落。此外,我们还将开具搜查令,对许众辉位于红霞路上的家开展上门搜查,采集他日常所穿鞋子的鞋印,以便和现场采集到的鞋印进行比对。” “但愿他作案时所穿的鞋子不是他此刻正穿在脚上的那一双。”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嘀咕了这么一句,这显然是给众人当头浇了一盆大冷水。 廖队长未加理会,接着说道:“江北区这边,我们主要是对许众辉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以及可能的落脚点开展了全面的调查。依照目前所掌握的情况,他在本市除了红霞路上的安家老宅外,再无其他落脚点。而且,他在公路、铁路和航空系统内也无任何购票记录,我们猜测他最大的可能是驾驶着自己的车辆外逃出境。根据我们对该车辆行动轨迹的追查,我们判断其可能使用了假牌或是套牌,这无疑是加大了追踪难度。下一步,我们会对他开展网上追逃,请求周边警方协查。” “也就是说我们对许众辉采取的手机定位措施失败了是吗?”林宣高举着右手,贸然提问道。 在场的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聚焦到了林宣的身上,下一秒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对准了前排就座的大彬。 “不错,我们在手机定位方面并没有取得任何收获,无论是许众辉的手机还是他妻子的手机目前都处于关机状态。”廖队长见状不得不作出回应,“这项工作主要是由大彬负责开展的,具体的情况还是让他来说明吧!” 大彬见领导将皮球踢给了自己,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来。 “昨晚我们在发现许众辉存在作案嫌疑后,连夜对他开展了侦查措施,但是鉴于他行踪不明后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我们无法通过实时定位确认他目前所处的位置。于是,我们改为追查他近两日来的手机通讯记录,试图通过基站定位还原出他这两日的行动轨迹,以便查找出他的去向和可能存在的落脚点。经过筛选核实,除去部分骚扰电话外,他在这两日内只与三人取得过联系,分别为死者陆露、潘子龙及他的妻妹安心。” 135、云开雾散(三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话说一半的大彬忽然停了下来,偏转着身子,看向了坐在他右后方的黄方圆,直接向他提问道:“黄警长,我记得你曾说过前日上午,也就是案发当日,许众辉因质疑妻子的意外身亡是人为事故特意上你们这儿来报案,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黄方圆坦然回答道。 “之后你和老王二人立即便去安家老宅进行了走访,是吗?” 众人见大彬一个劲儿地追问黄方圆一件与本案关联不大的非正常死亡事故,纷纷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神色,好奇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梭巡着。 “是的。” “你们去安家老宅时是什么时候?许众辉当时是否人在家中?你们在安家老宅待了多长时间?能不能请你将当时的情况做个简单介绍?” “我和老王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在十点半左右到达安家老宅。我们到的时候,许众辉已在家中等候。我们简单地询问了他几个问题,主要针对意外事故发生后安家老宅出入人员情况,及是否发生过其他可疑事件等。之后,我们仔细查看了发生泄漏的液化气罐,以及房内的大致情形,并用取证仪拍照取证,前后用时总计在半小时左右。我和老王离开安家老宅回到派出所时已接近中午十一点半。”黄方圆用最简明扼要的语言概述了一下当天的情况。 “大彬,你为什么要向黄警长询问这事?”肖副局长带着诧异的口吻问出了在座大部分人心中的疑问。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黄警长他们是否撞见了许众辉和保姆打电话的场景。”大彬重新端坐好,面朝前方的领导台,微扬视角,对肖副局长解释道,“因为我们今晨在核实许众辉手机通讯情况时,发现他在那天中午十一点三十五分曾给死者打过一通电话。不知大家是否记得,保姆遇害后,我们曾检查过她的手机通讯记录,里面并无他二人的通话记录。”大彬的目光从面前在座的各位领导脸上一一扫过,“也就是说,保姆手机里的通讯记录被人为地删除了。同样是在今晨,徐队长这边在调查许众辉的宾旅馆住宿登记信息时,发现许众辉和保姆在最近三个月内有过五次开房记录。我们将这两条线索结合起来后,得出了这二人间存在着某种不正当关系的结论,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很可能是被保姆删除的……” “还存在着另位一种可能。” 一个沉稳的男声自会议室的某个角落里传出,打断了大彬的讲述。众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黄方圆。 “如果我们站在保姆的立场上来看待她和许众辉的关系,就会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删除通话记录的绝对必要。她的确需要防备外人窥探她和许众辉的真实关系,但却不需要防备自己。手机是她的私人物品,外人轻易无法窥探其中的隐私。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她和潘子龙并非夫妻,她也不用提防他会搞突击检查,刻意去删通讯记录就显得多此一举了。再者,二人本就有雇佣关系在,平日里打电话交流些家务事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就算被外人无意间窥探到也是可以掩饰得过去的。” “你的结论是什么呢?”廖队长在开口询问时,似乎已隐约猜测到了答案。 “我记得刑科所的同志在勘查保姆遇害现场时曾指出,案发现场存在人为清理过的痕迹,家具表面被仔细擦拭过,导致他们采集不到包括被害人在内的任何一枚有效的指纹。显然,凶手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刻意抹灭掉自己到过案发现场的痕迹。同理,他既然有时间清理现场,也不排除他清理了死者的手机,从中刻意抹灭掉了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内容。” “分析得有一定的道理。”廖队长符合道。 “你继续说下去,你们还查到些什么?”肖副局长对着大彬命令道。 “十一点三十五分左右,在他与保姆通完电话后,他打通了潘子龙的电话,两人间的这次通话持续了近十分钟。直到下午一点零五分左右,两人有了第二次的通话。此后便再无其他通讯记录,直到晚间六点前后,他和安然的堂妹安心有过一次短暂的通话。根据葛斌调查的结果,当晚两人约在学子路上的’天使’酒吧碰面,我们猜测这通电话应是与此有关。我们核实了许众辉在打这四通电话时的坐标位置,前三通是在红霞路上,最后一通是在学子路附近,均在江北区范围内。至此之后,他的手机再无任何通讯记录显示。”大彬略作停顿,然后总结道,“因此,单从通讯记录上反应不出他这一整天的行动轨迹,更无法分析判断出案发后他可能的去向。” 随着大彬发言的结束,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半晌,肖副局长轻咳一声,打破了会场内的尴尬气氛。 “除了刑侦总队牵头开展的这些工作外,为了核实许众辉的作案时间,郊东分局昨晚还去调取了安家别墅所在小区的监控录像,我们请陶队长介绍一下相关情况吧……” 肖副局长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便被人用力推开了,齐队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肖副局长都直接开口道:“你们回来得太及时了,听说你们收获颇丰,快把你们查到的内容向大家汇报一下。” 齐队长迈着矫健的步伐向领导台一侧放置着笔记本电脑的位置走去。一上午的来回奔波,加之连日来的加班加点,非但没让他露出一丝疲态,反倒因为收获了关键线索令他周身散发着神采奕奕的夺目光华。 众人见他这般踌躇满志的模样,便知道他此行一定有所收获,这案子还有戏。 齐队长在放置着笔记本电脑的位置前站定,从衣袋内取出一张光碟,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的光驱,一边解释道:“我已经把所有的数据都下载回来,不过由于时间关系,还没来得及导出做进一步的梳理分析。这张光盘里的内容,是我让腾讯公司的技术人员将其中一部分最紧要的内容略微整理了一下,刻制成光盘,先行给大家看一下。” 齐队长弓着腰,在笔记本电脑上一阵操作。台下坐着的市北派出所所长见状后,立即转头看向身后的林宣。林宣会意,立即起身,在后排的空座间挑了一张椅子,径直搬到了齐队长的身边。齐队长点头致谢,略微调整了一下座椅与桌面的间距后,一屁股做了下去。期间,他的眼神始终一刻不离地注视着眼前的电脑屏幕。 须臾间,领导台上巨大的投影幕布上,原本的背景画面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组图表。齐队长以鼠标箭头代替激光笔,将众人的视线引导至他所要讲解的内容上。 136、云开雾散(三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先前我们并未在保姆的手机中发现她和许众辉之间有过任何形式的通讯联络,但事实是,在她和潘子龙发生争执,潘子龙离家之后,她立即给许众辉发了微信,将此事告知于他。你们看这张表格里的这几行内容,这是摘取她微信记录中的内容,制作成的一张表格。我们先来看她给许众辉发的微信内容。” 众人在鼠标箭头的指引下,纷纷阅读起了表格中的内容。或许是时间仓促的缘故,表格做得有些粗糙,只列出了时间、内容等简单的信息,连基本的格式都没有对齐,看的人有些眼花缭乱。 葛斌也在台下努力地分辨着投影幕布上的内容。 “潘子龙去找安淮生摊牌了”,“我根本拦不住他”,“他现在想钱想疯了”,“想拿那件事去威胁他”,“还说,只要安淮生肯给钱,他就既往不咎”,“潘子龙已经彻底没有了底线”,“他又知道我们太多事情”,“我担心他为了钱连我们都会出卖”,“万一安淮生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会不会对安然的死起疑心啊”,“我们该怎么办”,“你得想办法阻止他”…… “我们之前查过市北新村小区的监控,潘子龙的车是在十一点半前后从小区出口驶离的。保姆则是在十一点二十八分开始给许众辉发微信的,也就是潘子龙前脚刚走,她便联系了许众辉。据此,可以推断出他们争吵的内容的便是她在微信中告知许众辉的内容,潘子龙去找安淮生讹钱。至于她在微信中提及的’那件事’涉及二十年前的另一起案件,这里我先不展开讲述。现单就这几条内容,结合我们昨晚查访所得,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许众辉的妻子,安然的死并非一起意外事故,保姆和许众辉存在重大作案嫌疑;二,许众辉和保姆之间存在着非常特殊的关系,她的遇害,许众辉有着重大的作案嫌疑。” “我们这里查到许众辉曾在十一点三十五分左右给保姆打过一通电话,现在看来,应当是他看到微信后,两人就此做过一番沟通。”大彬插嘴说道,“紧接着他就给潘子龙打了一通长达十分钟左右的电话,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如何沟通的。仅从结果看,他似乎是说服了潘子龙,令其暂时打消了去找安淮生的念头。” “不错。”齐队长符合道,“除了我们已知晓的保姆在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三点间给潘子龙打过三通电话但他都未接外,其实许众辉和他之间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说话间,齐队长又调出了一张图表,“这是许众辉的微信记录。我们查到许众辉在中午十二点前后连续发了多条语音给潘子龙,但因为技术原因,我们暂时无法获知其中内容。不过,在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左右,潘子龙回了一条微信给许众辉,内容是’我仔细考虑过了,只要你开的价能让我满意,我可以不去找安淮生’,’我知道你可以从那女人那里获得一大笔保险理赔金,这其中也该有我的一份吧’。”齐队长停顿了一下,炯炯目光在会场内逡巡,“先前我们曾查到在下午一点零五分左右,也就是潘子龙发出上述微信十来分钟后,他和许众辉间有过当日的第二通通话记录,时长不到两分钟。我猜测两人很可能是在这通电话中约定了会面地点。因为紧接着下午一点三十六分,许众辉发给潘子龙的号出口处’。之后两人再无任何联系,直到下午三点前后,许众辉给保姆发了一条微信,内容为’我已搞定,放心’。” “许众辉和潘子龙显然在案发当天下午有过一次会面。若是我们能查到他们的会面地点,或许就能找到许众辉杀害潘子龙的线索了。”大彬一脸兴奋地说道。 “我这里有个问题。”葛斌冷不丁开口,声音虽不洪亮,却足够让在场所有的人听见,“根据微信记录分析,许众辉和潘子龙的见面时间是在前天下午一点三十六分至三点之间,可是我们之前调查的结果显示潘子龙被杀害和焚尸的时间应该是在晚间五点至次日上午八点之间。所以,即使我们查到了他们会面的事实也不能证明许众辉有杀人的嫌疑。” 这时郊东区公安分局的陶队长发言道:“根据我们这边的调查结果显示,那晚十点至次日凌晨一点前,许众辉都待在安家别墅所在小区内,也没有作案的时间。” 坐在领导台另一侧的徐队长接着陶队长的发言,说道:“我们这边调查法拉利的行车轨迹,也显示其离开安家别墅后一路开回了安家老宅,直至昨天上午重新开回安家别墅,期间并未去过其他地方。”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昨日凌晨开着法拉利回到安家老宅后,又换回了自己的车返回郊东区杀害了潘子龙并焚尸。”大彬带着不确定的口吻,分析道,“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看,许众辉很可能给自己的车换了一块假牌照,或是套用了其他车辆的牌照,以躲避街面监控探头。” “我还有个疑问。”葛斌再度出声道,“许众辉给保姆发微信说他搞定了,显然这是指他搞定了潘子龙,他是怎么搞定他的?”葛斌没有给他人回答的时间,自问自答地继续道,“通过微信记录,可以看出潘子龙要的是钱,许众辉应该是答应会给他钱。但根据调查,我们也知道许众辉是得不到那些保险理赔金的,也就是说他无法兑现自己许下的诺言。所以,为了自保,他必须除掉这两个知道他底细的人。在回到江北区后,他立即着手杀了保姆,并试图嫁祸给潘子龙。那么,我的问题是潘子龙这段时间在干嘛?他的目的即然已经达到,为什么还一直留在郊东区不离开呢?” “也许是许众辉让他留在那里的。”大彬猜测道,“许众辉可能承诺当天就先给他一部分定金,让他等在那里,他回去取钱,之后再送过去。而实际上,许众辉确是回去制造了一起谋杀案,之后又返回郊东区制造了另一起谋杀案,将这两块绊脚石都除去了。” 葛斌并不认同大彬的说辞,他有着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是视财如命的潘子龙,我一定会怀疑这是否是许众辉的缓兵之计。为了不被放鸽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许众辉一起前去取钱。” “说的也有道理。”大彬托着腮帮子,低声符合道。 会议室里再度陷入沉默。众人或紧皱眉头,或以手附额,或仰头发呆,对于葛斌的问题纷纷给出了无解的表情。 “你们有没有想过,’搞定’可能存在着另一种解释?” 一个沉稳的男声再度自会议室的某个角落里传出,打破了室内的静默。众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又是黄方圆。 “老黄,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夏副局长催促道。 “‘搞定’可以是指许众辉用钱搞定了潘子龙,同样也可以指许众辉将潘子龙灭了口。” 一语即出,满座皆惊。会议室内随即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137、云开雾散(三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黄方圆不为所动,继续推断道:“目前我们已掌握到潘子龙被焚尸的地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他被杀害的地点是距此一点五公里外的一处尚未启用的停车场内。据此,我推断,许众辉在这次会面时就已经将潘子龙杀害,并将其放置在车子的后备箱中。之后,他返回江北区,将保姆杀害。待到晚间,他重回郊东区,将车开至待建工地,连车带人一并焚毁。” “老黄,你这个分析的确很好地解释了潘子龙失踪那段时间的行踪,可是你有什么依据吗?”夏副局长质疑道。 黄方圆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后背挺了挺,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在昨天的案情讨论分析会上,郊东分局曾出示了部分案发现场所拍摄的照片,其中被害人潘子龙尸体倒卧的姿势颇为古怪,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吗?” 会议室内的其他人听闻后尚在处在迷惑不解中,但葛斌立刻有所领悟。他眼眸一亮,闪出数道熠熠星光。葛斌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林宣,正巧林宣也转过头来看他。两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这正是那日他们二人讨论过的话题。 在黄方圆的进一步解释中,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我觉得还是有解释不通的地方。”郊东分局的陶队长开口道,“即然许众辉杀害潘子龙是为了嫁祸给他,可那时候保姆还没遇害……” “所以他才要焚尸。”不等陶队长将心中的疑惑尽数说完,黄方圆便开口解释道,“他焚尸的目的不仅仅是毁灭证据,更是为了混淆他的作案时间。一旦尸体经过高温焚烧便很难准确地推断出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他也可以从容地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即便将来警方怀疑他,却也查不到任何直接证据可以指证他。” “对呀!”葛斌一脸叹服地望着黄方圆,“还是老大您厉害。的确,许众辉焚尸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混淆他的作案时间。之前,我在保姆遇害案现场就发现了一个疑点,凶手作案后既然有时间清理现场,为何走时却不将门锁上?当时我就疑心是凶手故意为之,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他的目的就是确保保姆的尸体尽快被人发现。试想,若是当晚房东上门,敲不开门、又打不通保姆的电话,结果会如何?她肯定就走了。可若门是开着的,就另当别论了。她一定会推门进去瞧个究竟,这一瞧便瞧出问题来了。其实,就算那晚房东不来,旁边的邻居下班回家后,也会发现门的蹊跷,继而发现保姆遇害的事。所以,为了让保姆的尸体先于潘子龙的尸体被发现,他在杀害保姆后特意留了门;而在杀害潘子龙后却是先将尸首掩藏起来,待到晚间再焚尸,并将焚尸的地点选于户外,留待天明后被人发现。” “你们的意思是,许众辉在去找潘子龙之前便已经计划好了他的杀人行动,是吗?”肖副局长询问道。 黄方圆颔首:“我认为他的杀人计划早就预谋已久,早在他计划制造意外杀害安然时,他便已计划好了所有的行动。他假借保姆之手设计害死了安然,目的当然是那笔可观的保险理赔金;他将橡胶软管放置在保姆家中是以防万一,一旦警方查出安然意外身亡的真相后,便由保姆去做这替死鬼;再接着,也是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杀害保姆、嫁祸潘子龙,并制造潘子龙自杀的假象,最终抹去所有线索,使得警方即便怀疑真凶另有他人也查无实证,他便可如二十年前的安淮生一般,从此逍遥法外。所有一切在他的精心布局下可谓是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但是,潘子龙去找安淮生这是令他始料未及的,潘子龙成了这一计划中唯一的不可控因素,逼得他不得不先出手除掉了潘子龙。” “我还有不解之处,即然他早就决定杀人焚尸了,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呢?”陶队长再度提问道,“这三番两次地跑来跑去不是增加了作案风险吗?” “白天焚尸被发现的风险过高,他只能等到晚上动手。”黄方圆对自己的判断显得十分自信,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如果一旦潘子龙的尸体在保姆遇害前被发现,那么他想将杀害保姆的罪名嫁祸给潘子龙的计划便会落空。” “好深沉的计谋,好歹毒的心思啊!”大彬慨然长叹,“我们警方到目前为止还真是没掌握到任何有关他是凶手的实质性线索,保姆遇害案现场,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潘子龙被害现场倒是有鞋印和胎痕,可惜没有比对物……我们到现在都没找到许众辉可能的落脚点,他难道真的人间蒸发了不成?”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地方,可能成为许众辉的去处。”给出回应的依旧是黄方圆。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再度将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阳城。”黄方圆铿锵有力地说道。 “阳城?” 在场的许多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黄方圆却顾不上多做解释,只是就眼下的问题回答道:“是的,阳城。许众辉若是得到了那笔保险理赔金或许也会和潘子龙一般,就此远走高飞、既往不咎。可是他没有得到,他一定心有不甘。那么他会怎么做?以他的性格而言,必定采取报复措施。最好的报复手段便是去阳城揭露他是二十年前那起运钞车劫案里漏网的犯罪嫌疑人。” “有道理啊!”廖队长一拍大腿,惊觉道,“我们怎么没想到呢?大彬,立即将许众辉的个人信息发布到网上,我们要对他实施网上追逃。另外,肖局,我们得尽快和阳城警方取得联系了。” 2018年的阳城市,经历了又一个二十年的蜕变后早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当初那个单纯依靠加工出口为主要贸易业务的沿海小城,如今已发展成为一座集各类轻工业、制造业、科技产业为一体的大型城市;一座座未来主义风格的摩天大厦自新城区拔地而起,一再刷新着城市天际线的新高度;五湖四海的人们汇聚于此,施展着自己的抱负、开辟着另一番新天地。 在一群现代化的钢筋水泥里有一幢七层楼高的威严建筑显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在周围裙楼的包围中,这幢建筑楼层虽不高,但气势十分逼人。尤其门口一对怒目圆睁的石狮子,告诫着来往的行人,这里闲人勿进。这幢楼正是阳城市公安分局于2000年年底落成并启用的新大楼,如今也已经历了十八个年头。 12月26日下午一点半,位于新大楼六楼的局长办公室内,王奎正愁眉不展地坐在电脑前,一份由内勤代为起草的来年工作计划铺呈在他的面前,可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刘盼成——那位带他出道,给予他授业解惑的恩师——就在上个月的月底,也就是运钞车劫案案发二十周年之际,他被查出了直肠癌晚期。更为糟糕的是,在进一步的检查中,医生发现癌细胞已出现扩散转移的迹象。这也正是宣告着,刘盼成有生之年已时日无多。 138、云开雾散(三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王奎曾在刘盼成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有生之年一定要让刘盼成看着他亲破运钞车劫案,将幕后的真凶绳之以法。如今,留给他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破案已变得遥遥无期。难道要让刘盼成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吗?王奎不甘心啊! 这十年来,王奎在刑侦总队领导的提拔下仕途平顺、前程似锦,可为了心中的信念,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高升机会,舍弃了世人眼中的大好前程,只为回到阳城市。许多人都不能理解他的行为,尤其是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原刑侦总队的孙队长。可王奎从未动摇过,他苦守这座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兑现自己曾许下的诺言,完成刘盼成的同样也是自己的夙愿。 然而,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自己的两鬓也已斑白,眼看着再过两年自己也将从局长的位置上卸任,可有关凶手的线索至今难觅。沮丧、失落、彷徨……近一个月来,王奎被各种负面情绪牢牢裹胁着,有些透不过气来。 就在他又一次陷入各种负面情绪中时,他接到了一个令他终身难忘的电话,他所有的烦恼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他所有的担心都在那一刻出现了转机。 这个电话是刘盼能的儿子刘锦程打来的。 “王局,线索出现了,我们苦等二十年的线索终于出现了。”刘锦程的声音因激动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什么出现了?”王奎豁然站起,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一遍遍地追问道。 “叔,我爸的案子能破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就这一句话,铮铮铁骨如王奎也不禁湿了眼眶。 二十分钟后,刘锦程带着一包物品出现在了王奎的面前。刘锦程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地打开手中的包裹,将里面的物品一样一样缓缓取出,放置在王奎的办公桌上。一个蓝色的文件袋,几份保险合同,外加一张便笺纸。 刘锦程重新取出一副白手套交给王奎,顺带说道:“您先看一下那张便笺纸。” 王奎从刘锦程手中接过手套,在戴上手套的时候,双手竟不住地微颤着。他轻扶了一把鼻梁上的老花镜——岁月不饶人,他都已有老花眼了——伸手拿起桌上的便笺纸,强忍心中的悸动,细细阅读起来。 “致新城区派出所的刘副所长: 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二十年前发生你们辖区内的一起运钞车劫案的重要线索。快递袋内有一个文件袋外加几份保险合同,上面有二十年前运钞车劫案真凶的指纹。指纹的所有者名叫安淮生,浦江市人,出生于1960年,年轻时曾入伍参军,接受过正规化的军事训练,身体素质好,有着很强的单兵作战实力。1995年至1998年间,他在阳城市从事服装批发生意。当时,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同伴,名叫顾航舟……” 在“顾航舟”三个字跃入眼帘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都被唤醒。“安淮生”,是的,王奎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年便是他追查出顾航舟有位同样来自于浦江市的生意伙伴,这人就叫“安淮生”。那时,因为孙队长的极力反对,他们便没有继续就浦江市这条线追查下去。原来,这条线竟是正确的侦查方向,而他们原本是有机会在那一年就将真凶缉拿归案的,不想,竟失之交臂。这一错过就是整整二十年,王奎的神思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梳理。 良久后,他才开口询问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刘锦程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道:“今早混杂在一堆寄到派出所的快递包裹中,接待窗口的值班人员分拣后送到我手上的。”刘锦程指了指桌上那个带有“顺丰”标识的快递袋,“就是装在这个袋子里的。上面没有邮寄地址,也没有收件人和寄件人的信息,只有一行手写字体,’刘锦程副所长亲启’。” “虽然物品都装在快递袋内,但明显应该不是通过快递渠道投递的。”王奎略一沉吟后便急不可待地追问道,“查到是什么人投递到你们所的吗?” “来这儿之前,我亲自查看过派出所门口的监控录像,发现上午八点多钟,就在民警上班入所的高峰时段,一位头戴黑色棒球帽、身穿深褐色皮夹克、戴着一副黑手套的男子在派出所门口徘徊许久,当时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和我手上这个一模一样的快递袋。”刘锦程点指着办公桌上的这些物品,一脸期待地望着王奎。 “这人必是有备而来,看来我们想从快递袋上倒查出他的身份未必可行。”王奎重新拿起桌上的便笺纸,仔细检查了一遍,不多时就在纸张的眉头部位看到了“皇家酒店”的标志,“很明显这张纸是从皇家酒店为入住的客人预备的便笺纸上撕下来的,看来皇家酒店是此人的下榻之处。走,我们去皇家酒店。” “这人挺有钱的,住这么高档的酒店。”刘锦程嘴上调侃着,手上却已经在收拾桌上的物品。他将文件袋和保险合同重新装回到快递袋内,“这些东西怎么办?” “都带上。”王奎一边回答,一边大踏步地向办公室外走去,“你是开车来的吧?我就不让他们备车了,直接开你的车去。” “不通知刑队的人吗?” “来不及了,回头再说。” “我们到了那里要怎么查呢?我没有在监控里看清这人的长相……” “哪那么多废话?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王奎不由分说地离开了阳城市公安分局,刘锦程一脸困惑地紧随其后,两人直奔皇家酒店而去。 皇家酒店是一家坐落于新城区的五星级酒店,于2005年年初开始对外营业。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软件条件,这家酒店都是按照国际一流水准进行配置的。除了高档的卫浴设备、国际知名品牌的家具、整洁如新的床品等硬件设施外,在软件服务上也做到了毫不马虎,尤其是前台的接待人员,被要求必须做到礼仪周到、服务热情,此外还需掌握一定程度的英语会话能力。放眼整个阳城市,这是为数不多的几家具有外事接待能力的国际酒店。但凡市内举办一些国际性的展销会、研讨会,这里是接待外宾的首选之地。 王奎和刘锦程仅用了二十多分钟便赶到了皇家酒店。大堂门口负责引导车辆的服务生见迎面驶来的是一辆警车,便直接引导他们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专供贵宾使用的VIP停车位上。 王奎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大步流星地迈入了酒店大堂。偌大的接待大厅被装修得金碧辉煌,置身其中仿若身处欧洲中世纪的皇家城堡内,顶天立地的罗马柱、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从天而降的硕大水晶灯……王奎无心欣赏酒店内的豪华装饰,径直向着酒店前台走去。 接待人员见来了两位身着制服的民警,便知他们绝不是前来入住的客人,赶紧恭敬肃立,满面春风地问候:“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王奎手拿那张便笺纸,竖立在接待人员的面前,一板一眼地询问道:“这是你们酒店里提供的便笺纸吗?” 接待人员只匆匆一眼便颔首道:“是的,这是我们酒店放置在客房内,专供入住客人使用的便笺纸。” 王奎收起便笺纸,接着问道:“你能帮我查一下这两天入住你们酒店的客人中有没有来自浦江市的?” “浦江市?” 刘锦程在一旁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恍然,便笺纸上所提及的犯罪嫌疑人安淮生是浦江市人,此人能获取到他的指纹、又能获悉他存在犯案的嫌疑,必定与他关系匪浅,那么提供线索之人极有可能是安淮生的同乡,同样来自于浦江市。自己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着手查找此人,王奎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切入点,不愧是在刑侦岗位干了一辈子的老民警啊!刘锦程望向王奎的眼神瞬间增添了几分崇敬之色。 139、云开雾散(三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这个……”接待人员在听到王奎的要求后露出了为难之色,“我们酒店有规定不能随意透露客人的信息。” “我们正在查办一件命案,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王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请您稍等,我得向我们大堂经理请示。”接待人员礼貌地回应道,“请您去那边的休息区等待。” 王奎点了一下头,说道:“我就在这里等。” 接待人员优雅地转身离去。 紧接着,一位身着西服的服务生走到了王奎身边,轻声细语地说道:“两位先生您好,本酒店免费为二位提供饮料酒水服务,请问你们想喝什么?”“我们正在执行公务。”王奎生硬地回绝道。 服务生面露尴尬,一旁的刘锦程赶紧说道:“就给我们来两杯白开水好了。” 服务生微微欠身,带着恭顺的表情离开了。 王奎侧身站立在酒店前台前,右手搁在桌面上,五根手指轮流轻扣着,显示出了他内心的煎熬与焦躁。不过短短数分钟,在他这里却是度秒如年,犹如走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般久远。 “王局?”就在王奎烦躁不安之际,身后传来一声犹疑不定的呼唤。 王奎猛地转过身,见眼前站立着两位身着便服的男子。这两人恰巧他都认得,是阳城市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的两名刑警。 “王局真的是你呀!”说话之人略带惊讶的口吻中夹带着少许的窃喜。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王奎不苟言笑地反问道。 “王局,别误会,我们是来这儿公干的。”另一人生怕王奎以为他们上班时间不务正业办私事,赶紧解释道,“一小时前,我们队里接到浦江市警方发来的《协查通知》,让我们帮着追查一名逃犯的下落,说此人目前很可能落脚在阳城市。紧接着,我们又接到一起网络报警,一名全国通缉的逃犯入住了我们阳城市的酒店。我们马上进行了核查。没想到,这位被网上追逃的逃犯正是浦江市警方请求我们协助追查的那名逃犯。我们核实后,发现他入住的酒店就是这家皇家酒店,队长命令我们立即过来查实。” 在听到“浦江市”三字的瞬间,王奎的脑海里轰然一声仿佛一下子炸开了锅一般,所有的神经都在那里雀跃着。 “是什么逃犯?” “杀人犯。”刑警如实回答道,“两天前在浦江市犯下了两宗命案。” “叫什么名字?” “许众辉。” “你们查到了吗?人现在在这家酒店里吗?” “查到是查到了,不过我们晚来了一步,这人已经离开了。”刑警略显失望地解释道,“我们从前台这里得知,昨天晚些时候的确有一位名叫许众辉的客人办理了入住手续,但是今天一早他就已经办理了退房手续。我们又进一步核对了他办理入住时出示的身份证件,身份证号与浦江市警方提供的逃犯身份证号一致……” 王奎隐隐觉得这个许众辉应该就是给他们提供线索的那位神秘男子。重燃的希望又一次湮灭,王奎难掩失望之情,但他并未就此放弃。 此时,刚才前去请示的接待员引领着一名男子来到了王奎等人面前,此人自称是皇家酒店的大堂经理。简单的寒暄过后,王奎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并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我想查看一下你们大堂内的监控录像,能否请经理行个方便?” 大堂经理犹豫了片刻,回答道:“容我和保安室那里做个沟通。” 片刻后,一名自称是总经理助理的行政人员笑容可掬地前来接待王奎一行人,并豪爽地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保安室。 “老高,这几位是公安局的同志,他们想调取我们酒店的监控录像,麻烦你们配合一下。”总经理助理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吩咐道。 “你们想调取哪里的监控录像?”那位被称为老高的保安用着懒散的语调询问道。 “大堂里的。”王奎正色道。 “大堂里有好几个摄像头,你们都要看吗?”保安进一步确认道。 “有没有直接对着前台的?”王奎询问道。 “有一个探头正对着前台,另一个探头在大堂一角但能覆盖到前台。” “正对前台的那个探头能拍到客人的正面吗?” “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在那个位置安的摄像头吗?”保安的声音依旧慵懒,“每个前来办理入住手续的客人都能被摄像头拍下来。” “那就先看这个摄像头的监控录像。”王奎果断地决定道。 “你们想看什么时候的?”保安再次询问道。 “那个许众辉是昨天什么时候入住这家酒店的?”王奎没有回答保安的问话,而是直接询问起了身边的刑警。 “根据酒店的客房登记系统显示,他是在昨天晚间七点三十三分办理的入住手续,今早六点五十五分办理的退房手续。” “那就先从昨晚七点开始看起。”王奎转回身,对着保安命令道。 十分钟后,刘锦程对着监控器里暂停住的画面指认道:“对,就是他。今早出现在我们派出所门口的就是此人。一样的皮夹克、一样的牛仔裤、一样的白球鞋,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没戴棒球帽,也没戴黑手套。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行了。”王奎一拍面前的监控器,“我们现在就回局里去。尘封二十年的旧案也该拿出来翻翻了。” 刘锦程对上了王奎灼人的眼眸,整个人顿时像被一把火给点燃了,血管里血液如翻江倒海般汹涌不休。等了二十年、盼了二十年,如今终于等来尘埃落定的时刻。他选择报考警校,他选择走上从警之路,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侦破葬送了他父亲的那起惊天大案。他心里清楚,他的父亲并不清白,也不无辜,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或许才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刻。但他更清楚,自己从没后悔,也不会退缩,寻找真相,还逝者以公道,还天下以公理,这是他的使命、他的职责,他义不容辞。父亲犯下的错就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来纠正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王奎立即向省公安厅做了汇报,要求调出二十年前运钞车劫案的所有案卷,重启侦查程序,追捕漏网真凶。同时,他还落实刑侦支队现任支队长,要求他亲自与浦江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取得联系,将他们这里查获的有关许众辉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知对方。 王奎得到省厅的批复已是当天晚些时候。此时,他们派专车加急送往总队开展刑事鉴定的那袋物品也已经有了进展。在耐心等待了六个小时后,当晚十一点,王奎从总队刑事技术人员那里得到反馈,他们从文件袋和保险合同的封面上成功提取到了十枚完整的指纹,其中一枚属于右手大拇指的指纹与十年前他们从阳河里打捞出来的那把64式警用手枪上提取到的指纹相吻合。据此,他们终于在运钞车劫案案发二十年后成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王奎百感交集、热泪盈眶。盼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希望的曙光就在前方。 140、云开雾散(三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王奎已无耐心等待天明的到来,连夜便与浦江市警方进行沟通协商。这一次,他要亲自带队前往浦江市抓铺安淮生。 与此同时,浦江市专案组也在傍晚五点前后接到了阳城市警方的消息反馈,在得知许众辉又一次从警方的视线中消失后,立即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紧急动员部署会。在这次会上出现了一张新面孔,刚带队参加完跨省联合专项行动的刑侦总队郑副队长,尚未来得及回家休整又立即投入到了专案组的工作中,他要接替廖队长在一线开展指挥部署工作。而他下达的第一道指令,便是在与外省市相邻的各交通要道口,尤其是通往阳城市必经的高速路收费口设置卡点,盘查往来车辆,重点为银灰色的大众途观,且不论是本地还是外地牌照,都必须一一盘查到位。 傍晚六点整,所有卡点全部准时设置到位。 郑副队长在接到反馈的那一刻若有所思地轻叹道:“但愿这一次我们的部署能抢先一步。” 彼时,葛斌正一脸肃然地端坐在办公桌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电脑显示器。一左一右的林宣与陈康乐,宛若两尊护法一样伴其身旁。三人的神色各不相同,除了葛斌略带忐忑外,另外二人则充满着期待。 他们三人都出席了傍晚时分的那次小范围会议,在听闻许众辉又一次消失的消息后,葛斌既觉得情理之中,又觉得出乎意料。觉得情理之中,是因为许众辉果如黄方圆所预料的那样,前去阳城市揭发安淮生的罪行。觉得出乎意料,是因为他没料到许众辉的反侦查意识那么强,处处抢占先机,就连阳城市警方都无法做到出其不意。 葛斌收敛起心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面前的显示器屏幕上,这可是他千辛万苦从郊东区警方手里求来的监控录像。当他在会后向郑副队长等人提出想亲自回看一下安家别墅的监控录像时,郑副队长的眼里有着迟疑,他觉得若是同意了葛斌的要求便是在间接质疑郊东分局办案不力。最后,不得不说还是陈康乐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她只是给自己的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各中缘由后,不到半小时,郊东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就将录像资料完整无误地传给了他们。葛斌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朝中有人好当官”,有时候手里有些特殊的人脉关系未必是件坏事。 显示器画面中,一辆红色的法拉利正缓慢地驶过小区入口闸道。这正是安心的那辆法拉利,驾车的是许众辉,车子驶入小区的时间为“2018年12月24日21时36分”。 葛斌按下快进键,画面以1.25倍的速率向前推进着。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陆续有几辆车驶入小区。 安家别墅所在的小区是一处高档别墅区,每一幢别墅的价值都在数千万以上。为了确保住户的舒适性,小区的容积率很低,建筑总数前后加起来不足百幢。除去那些拿来投资和度假用的别墅外,正常入住的人家不超过半成。因此,平日里出入小区的车辆并不多。 时间来到了半夜十一点四十分前后,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车出现在了画面中。无论是车辆的车身、内饰还是车牌号都令葛斌感到意外的熟悉,他按下了暂停键。在看清了驾驶员的面容之后,他彻底石化了。 “怎么了?你为什么停下来了?”陈康乐将自己的脑袋往电脑显示器前凑了凑。 “你们看这是谁?”葛斌手指画面,问道。 陈康乐密眯缝着双眼仔细辨认着画面中的人脸,犹自狐疑,迟迟不敢开口。 而另一边的林宣已抢先开口道:“这不是许众辉吗?他怎么……他从哪儿冒出来的?这车……又是怎么回事?”由于过于激动,林宣话都说不利索了,“唉、唉、唉……你倒是说句话呀?是不是……这是不是许众辉呀?” “别吵!我正在努力回忆。”葛斌语气强硬地回应道。 “回忆什么?”陈康乐好奇地问道。 “车牌。”葛斌淡漠地随口回道。 “车牌?” “这车牌我有些眼熟。”葛斌随手抓过桌上的一支笔,捏住笔的一端,漫无目的地敲击着桌面,“好像在哪里见过?” “奔驰车的车牌你都熟悉?”林宣夸张地咋呼道,“啧啧,身边不亏都是有钱人呐!整日里看到的都是些豪车,估计奔驰车这档次还是次了些吧?你是不是随便一眼望过去,看到的都是法拉利、玛莎拉蒂、保时捷这类级别的车啊?” “法拉利!”葛斌惊呼着望向林宣,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想我知道在哪里见过这辆车。” 陈康乐被葛斌的一惊一乍唬了一跳,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强忍心悸,开口询问道:“你在哪儿见过这辆车?” “医院,在市三医院内。”只是倏忽间,葛斌已恢复了冷静,“昨天下午我去医院见安心时,正巧她的小助理来给她送饭,当时她开的就是这辆车。” “小助理开的车怎么会到了许众辉的手里?”林宣紧跟着也好奇起来。 “几天前,安心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小助理在去飞机场接她的路上把安心的那辆奔驰车给撞坏了。车辆被送去4S店修理,店家便临时调了一辆同款车型给她,便于她应急之用。至于这车怎么会到了许众辉的手中……” 话到一半,葛斌便不往下说了,他的双手重新回到了键盘和鼠标上。在他的操作下,画面被切换,由原先的小区入口处的监控录像中退出,转而进入到了小区出口处的监控录像中。然后,他交叠双掌支撑着下颚,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一边的林宣犹自嘀咕着:“不对呀!这时候的许众辉不应该还在别墅区里吗?他什么时候跑出小区的?” “你别刮躁了,赶紧看录像。”陈康乐推了林宣一把,示意他安静下来。 和葛斌预料的一样,就在许众辉驾驶着法拉利进入小区二十分钟后的九点五十八分左右,他又驾驶着这辆银灰色的奔驰车从小区的出口处扬长而去。 画面静止的那一刻,林宣目瞪口呆地盯着显示器,嘴里念念有词:“难怪郊东分局查不到线索……这……这……这算暗度陈仓吗?” “从安家别墅开车去到潘子龙的案发地点最多不超过一刻钟。”葛斌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内,室内的温度似乎也随之跌至冰点,“他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将潘子龙连车带人焚烧个十遍都够了。” “他就这么取走了安心的车,就不担心安心会怀疑吗?”林宣脱口而出道,“不对呀!安心这时候在干嘛?自己的车被人偷了,她居然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吗?” 在林宣的质疑声中,葛斌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天使”酒吧内的一幕,许众辉在吧台前摇动着水杯的举动一遍又一遍反复冲击着他的大脑。 “她被许众辉下药昏睡过去了。”葛斌一拳拍在办公桌上,愤懑地说道,“他怎么敢利用安心?太过分了!” 葛斌强压心中怒意,重重敲下播放键,画面继续滚动起来。果然,三小时后,也就是午夜的十二点四十八分,许众辉又驾驶着法拉利跑车从小区出口处二度离去。 葛斌将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瘫软了。他有气无力地低喃道:“我们找到许众辉焚尸的具体时间了,他利用安心实施了瞒天过海的伎俩,我们差点被他蒙蔽住。” “这么重大的发现必须立即向专案组汇报。”陈康乐手舞足蹈地站起身,拉着葛斌的胳膊就往办公室外走,“还愣着干嘛?快点邀功去。” 141、云开雾散(三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小会议室内,郑副队长、徐队长、崔副所长、黄方圆等人尚未离去,他们还在就齐队长中午带回来的信息进行分析研究。 “这两人究竟是在哪里会面的呢?要是能找出具体的地点,说不定可以通过周边的监控探头发现他俩的踪迹,最终摸出许众辉作案时给车辆换了什么牌照号。”崔副所长念叨着,“许众辉前天下午一点零五分和潘子龙通话时人还在江北区,一点三十六分便出现在了会面地点,这段时间内潘子龙没有离开过郊东区,说明两人的会面地点肯定是在郊东区,许众辉能在短短三十分钟内去到郊东区,必定是开了车的……要是知道了车牌号,设卡排查就可以有的放矢了。”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郑副队长附和道。 “1号出口……1号出口……”崔副所长紧跟着碎碎念道,“什么地方会出现1号出口呢?” “电影院、歌剧院、体育场、火车站、候机楼、地铁站……”齐队长掰着手指细数着,“对了,会不会是地铁站?” “不错,潘子龙遇害的第一案发现场便紧挨着一处尚未开通的地铁站。”徐队长颔首,“而且现场不是出现了两种车轮的胎痕吗?其中一种应该就是许众辉驾驶的车辆留下的。” “要是他们本就约好在那里会面的话,对我们来说就很棘手了。周边没有街面监控,我们是捕捉不到他们会面时的影像的。”崔副所长略显忧虑。 “我看未必。”葛斌的声音在小会议室门口响起。 众人转头看向门口,只见葛斌昂首挺胸,大踏步地向他们走去,边走边说道:“我现在可以很肯定许众辉曾先后两次出现在第一案发现场,第一次他是去杀人的,第二次他则是去焚尸的。不过,依照许众辉谨慎的行事风格来看,他是不会将自己的车辆痕迹留在现场的。所以第一次去的时候,他一定是将自己的车停在距离案发现场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且在那地方停车不会引人注目。然后,他与潘子龙会面,再乘坐他的车去到了停车场,在杀害他之后步行返回停车点取车……” “你可有证据能论证你的这番说辞?”不待葛斌说完,崔副所长便打断了他的话。 “有,而且是两个。”葛斌信誓旦旦地回答道,“之前我曾私下打探过有关第一案发现场遗留的轮胎印的事。据说两组胎印清晰可辨,可以循着入口处的痕迹一路追踪到潘子龙遇害的地方,然后再循着胎印一直追踪到出口处。也就是说,光从现场的胎印分析,无论是潘子龙的车还是许众辉的车都不存在二次进出的可能。然而,许众辉确实是先后两次去到案发现场,但现场只有一组胎印,这也就意味着其中有一次他没有将车开进去。根据我掌握到的第二条线索来看,现场遗留的轮胎印应该是他第二次去往现场带走潘子龙尸体时,直接将所驾的车开进停车场时所留下的。然后,他换车,开着潘子龙的车去到焚尸点。焚尸之后再步行回到停车场,驾驶自己的车离去。” “之前刑科所的人员已经采集并比对过那辆法拉利的胎纹,证实第一案发现场遗留的车胎印并非是法拉利的。”齐队长带着质疑的口吻反驳道。 “当然不是法拉利的。”葛斌的嗓音愈发铿锵有力,“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我已掌握到的第二个证据。车胎印应该属于一辆银灰色的奔驰E300。” “奔驰?哪里又冒出一辆奔驰来?”齐队长追问道。 葛斌将他复查安家别墅小区出入口监控录像时所发现的秘密整个讲述了一遍,并将许众辉利用安心使出移花接木的手段,替自己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分析了一遍,在场众人均惊诧不已。 郑副队长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人,他收起了目瞪口呆的表情,神情严峻地开口道:“看来我们有必要通知郊东分局重新前往安家别墅采集奔驰车的胎纹回去做比对了。” “可那个1号出口到底在哪里呢?”齐队长带着依旧有些木讷的表情,询问道,“分析了半天不还是没有分析出来吗?” 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的黄方圆,这时给出了自己的推断结论。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位于安家别墅附近的地铁十六号线的出站口。众所周知,目前那里是整条地铁十六号线的终点站,而潘子龙遇害的第一案发现场附近的这座地铁站是地铁十六号线的延伸段,两站相隔仅有两站路的距离,驾车前往十分钟左右可到,步行的时间范围在半小时以内。许众辉若是将车停在地铁站出口附近也不会显得太突兀。”黄方圆扫了一眼葛斌,用着异常坚定的口吻,附和道,“许众辉对安家别墅周边环境并不陌生,何况潘子龙本身就是要去安淮生的,两人约在那里会面完全合情合理。我觉得小葛的论断完全站得住脚。” “作案时间呢?”郑副队长小声嘀咕着。 黄方圆清楚他在担忧什么,肯定地回答道:“时间线上不存在任何问题。许众辉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于是,在黄方圆的分析下,众人将整个犯案过程梳理了一遍。 一点三十六分,许众辉与潘子龙会面;之后两人来到了案发地点,许众辉出手杀害了潘子龙,并将其藏匿于车子的后备箱中;在步行返回地铁口取车的路上,他给陆露发了一条微信,目的是令其放松警惕;下午四点前后,他来到了市北新村,在附近停好车辆,通过未安装监控摄像头的边门步行前往陆露家中;作案后,从容地清理完现场,再赶去学子路的“天使”酒吧赴约。 “徐队……”郑副队长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徐队长。 “明白,我这就给大彬打电话,通知他去调取十六号线位于安家别墅附近站点的监控录像。” 就在郑副队长、徐队长等人就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进行商讨之际,葛斌接到了安心的电话。 “葛斌,许众辉出现了。” “什么?许众辉出现了?” 葛斌这一声惊呼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小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葛斌与安心的通话内容。葛斌见状,索性开启了手机的免提功能,将手机搁到了会议桌的中间位置,以便在场之人都能清晰地听见安心所说的每一个字。 “安心,你怎么知道许众辉出现了?他是不是去找你了?”葛斌上身前倾,趴在说面上,将嘴凑近话筒,焦急地询问道,“你现在在哪儿?许众辉有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 142、云开雾散(四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没有,没有……”为了使葛斌安心,安心说话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我现在在医院里探望爷爷,众辉他没有来医院找我。他只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于我,约我晚上八点在安家别墅见面。我告诉他爷爷住院的事,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去,他就说他愿意在安家别墅等我。我想着你们不是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吗?所以赶紧给你打个电话。若是你们要见他,现在可以赶去安家别墅。” “你现在离开医院了吗?”葛斌关切地询问道。 “我刚从医院出来,正准备开车回去。”安心如实回答道。 “你待在医院里陪着爷爷,哪儿都别去。”葛斌几乎是以命令式的口吻说道,“我替你去见许众辉。但是你别让他知道你不去见他,若是他再打电话给你,你就告诉他你会按时回到安家别墅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心狐疑道,“众辉,他怎么了?” “安心,我是黄方圆,莉莎的爸爸。”黄方圆插话道。 “叔叔好。”安心礼貌地打着招呼。 “安心,事情是这样的,许众辉目前很危险,你最好不要和他接触,我怕他会伤害你。” “众辉吗?怎么可能呢?”安心犹自不信。 “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葛斌接过话头,继续劝道,“安心,听话,待在医院里哪儿都别去。回头我给你电话,等我确认安全后你再回安家别墅。” 安心虽心中仍存疑惑,但她还是听取了葛斌的建议,答应暂留在医院内。 挂断电话后,葛斌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此时距离八点整只剩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在葛斌试图拨打许众辉的电话,确定他是否真的已经回到浦江市时,郑副队长制止了他。 “不要打草惊蛇。” 郑副队长仅丢下这几个字,便不再多言,转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廖队长的电话,将这里的情况悉数作了汇报。 前后不过十分钟,总队的正副两位队长已经在电话里议定了抓捕许众辉的行动方案。廖队长负责联系郊东分局,令其落实警力在安家别墅周边开展守候伏击,随时汇报那里的动态;另一方面,他重新召唤了正在休整的大彬,命其集中组内成员立即赶赴郊东区进行支援。最后,便是由郑副队长带领市北派出所的人手前去策应,并由他全权负责现场的抓捕行动。 专案组原先的计划,是将查找和抓捕许众辉的任务交由刑侦总队与江北区公安分局联手开展实施,毕竟许众辉的户籍所在地在江北区,而且所有涉案人员都与江北区的关联更为紧密,江北区公安分局应是当仁不让的。可是,眼下时间紧迫,已来不及召集徐队长的手下,索性便直接让市北派出所的人员参与到抓捕行动中。 “这一次我们的设卡行动还是晚了一步。”挂掉电话后的郑副队长长吁一声,“这人还真难缠呀!” 是的,这次许众辉又抢先了一步。就在郑副队长布下卡哨的前一刻钟,许众辉驾着自己那辆套牌车驶过了高速公路的收费站,进入到了浦江市的地界内,并直奔郊东区而去。此时,他正一步一步地接近着安家别墅。 “备车,我们现在就出发。” 随着郑副队长一句号施令下,小会议室内的众人纷纷起身离座。走出大门的一刻,众人的背影竟带着些许的悲壮。不过,这些人里有一位显得与众不同,相比他人急促而沉重的步伐,她的步子是轻盈的、雀跃的。这人就是陈康乐。先前她因为多次被排除在关键行动和重要会议之外颇有微词,这会儿能亲身参与到对许众辉的抓捕行动中,她是格外的兴奋。 崔副所长为众人准备的是一辆13座的福特全顺,这是目前为止市北派出所内最大的一辆警务车。驾车的任务被交给了林宣。车上除了郑副队长、徐队长、齐队长外,就是崔副所长、黄方圆、葛斌以及陈康乐。 江北区公安分局给底下的派出所配备全顺这种大车,就是用来应付需要出动大量警力的紧急任务。这车的好处是,除了搭乘人员多外还可以放下大量的警用装备。此时,车内众人就在手忙脚乱地穿戴着崔副所长临时从市北派出所内调取出来的各种警用装备。 由于事出紧急来不及做出更周密的安排部署,郑副队长只能边计划边实施。车子刚驶出市北派出所,他便接到了郊东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陶队长的电话。 “你们那里什么情况?”郑副队长的口气异常冷峻。 “我们已经到达了安家别墅的大门口,等待着进一步的行动指示。”陶队长的回答也是十分的简明扼要。 “你们去了多少人?”郑副队长继续询问道。 “加上我在内共计六人。”陶队长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你们待会儿进去后先找地方隐蔽起来,最好是能在安家别墅周边选取几个观察位守候伏击下来,注意观察屋子周边的情况。”郑副队长边思索边命令道。 “如果发现了许众辉要不要立即实施抓捕?”陶队长征求着意见。 “不要急于抓捕,先观察他的动向,再根据现场的情况制定抓捕他的具体行动方案。”郑副队长谨慎地回答道。 “你们什么时候能到?”这回轮到陶队长发问了。 “我们刚出发,估计怎么着也需要半小时才能赶到你们那儿。”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郑副队长瞄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钟,按耐下心中的焦躁,强自镇定地说道。 “我们先按兵不动,尽量等到你们到来再行动。”陶队长果断地明确了自己的任务。 “好的,注意观察,随时汇报现场情况。”郑副队长的积极回应算是认同了这一方案。 就在郑副队长与陶队长通话之际,黄方圆的手机也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安淮生。显然,他是将黄方圆之前的叮嘱牢牢记在了心里,“一旦获得了许众辉的消息立即前来告知”。 “许众辉出现了,他约我在安家别墅里会面。我正在往回赶,预计五分钟后到家。” 文字不多,内容简洁,但足以说明问题了。 黄方圆将这一情况反馈给了同车的郑副队长。郑副队长原本打算让安淮生也回避的,但在黄方圆的劝说下,他最后改变了主意。该出现的安家人一个都没出现,这会引起许众辉的警觉,进而破坏他们的抓捕行动。 “行,你给他回消息,告诉他我们已经在赶去安家别墅的路上了,让他尽量拖延住许众辉。另外,叮嘱他,千万不要和许众辉起冲突。” “那我们要不要连安淮生一起抓了?”徐队长突然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反正阳城那边明天就会派人过来,我们索性今晚把他一起抓了,免得夜长梦多。” 郑副队长沉吟不语,似乎是在评估徐队长所提方案的可行性。 143、云开雾散(四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就在这时,郑副队长的手机再度响起,陶队长向他汇报现场情况来了。 “我们赶到时,安家别墅内已经有人在了,别墅三楼朝北的窗口有光亮从里面透出来。刚才我让人悄悄靠近别墅去查看了一下里面的情况,有光透出的屋子外头还隔着一个阳台,由于位置关系,实在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况,一时无法分辨究竟何人在屋内。” “在屋内的人极大可能是许众辉。”葛斌插话道,“安家别墅使用的是电子锁,安淮生不可能让他使用指纹,但他或许知道开锁密码。” 黄方圆随即附和道:“不错。目前安心和安淮生都尚未到家,安达飞又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此时能出现在安家别墅的除了许众辉不会再有他人。” 郑副队长颔首,表示认同黄方圆和葛斌的观点。然后,他开口叮嘱陶队长注意观察周边形势,随时汇报现场情况,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快,尽量把车开快点。” 在郑副队长的催促下,林宣一脚油门踩到底。全顺闪着警灯,呼啸着向安家别墅驶去。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陶队长第三次打来电话。众人都猜测可能是安淮生到家了。果不其然,陶队长在电话内汇报道:“刚才又有一人走进了安家别墅。进去后,也是直接上了三楼……” “那人应该就是安淮生了。”郑副队长回应道,“你们现在能看清屋子里的情况吗?” “那间屋子外有个阳台阻挡了我们的视线,我们看不到屋内的人。不过,看屋内陈设,这似乎是一间书房。” “想办法在不惊动屋内人的情况下,尽量靠近些,务必查探清楚这二人的会面情况。” 随着郑副队长一道令下,就听电话那头的陶队长开始点兵布阵。不知道是陶队长注意力已转移忘了挂电话,还是他根本就顾不上去摁下结束通话的红色按钮。总之,在陶队长的率领下,郊东分局民警们的一举一动正在通过他的手机话筒不断地传送到全顺车内,俨然一副实时播报的架势。电话这头,郑副队长干脆也不挂断电话,一边倾听着安家别墅那里的动向,一边时不时地插上一嘴提点一下。他人虽不在现场,可临场指挥的功能却一点都没缺失。就这样,郑副队长拿手机当对讲机,与陶队长二人保持着通话,一路指挥着郊东分局的守候伏击任务。 “不好,这两人是打起来了吗?”电话里传来陶队长的惊呼,“郑队,你们还有多久能到?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出面把二人给抓了?” 郑副队长看了眼林宣置于方向盘一侧的手机导航页面,又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钟,遂回答道:“最多不超过五分钟,我们现在已经在安家别墅小区外的主路上了。” “这是马上就能到了。”陶队长随口应道。 “现在我授权你们可以随机应变。”郑副队长不由分说地又下达了一道指令,“若是现场情况恶化,你们可以在我们到达前,提前实施抓捕行动。” 说话间,林宣一打方向盘,安家别墅所在小区的大门已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的警车在门口被拦下,林宣摇下车窗正准备说明他们的来意。眼尖的保安已看到车内装备齐全的众人,二话不说,敬了个礼,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林宣继续跟着导航的指引,很快来到了安家别墅附近。他们没有将车开到别墅正面的大门外,而是绕到了侧方,隐身在一堆灌木丛后方。正在外围警戒的陶队长一眼便瞧见了他们,赶紧迎了过来。而此时的郑副队长正在与大彬通话,确认着他们的具体位置。 “大彬他们十分钟后才能赶到,这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和大彬结束了通话后,郑副队长开始询问起眼前的情况。 似乎像是在回应郑副队长的问话一般,安家别墅楼下立时传来一阵骚动。 “我们是郊东公安分局的民警,现要求你们立即停止打斗,下楼来给我们开门。”喊话的是陶队长带来的人。 郑副队长的脸色不自觉地沉了几分。他这会儿已顾不上什么隐蔽不隐蔽了,这都已经闹到直接喊话的地步了,想必事态的发展已超出他们可控的范围。 郑副队长向安家别墅紧走两步,来到了东北转角的位置上。只见安家别墅的三楼阳台上,安淮生和许众辉已经扭打成一团。 “这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发生了口角。吵了几句后,我们就看见人高马大的安淮生把许众辉摁在地上揍了一顿。我们见状不好,立即上前喊话。他们两个像没听见一样,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就在两分钟之前,许众辉挣脱了安淮生的控制,手上握着一把刀冲出了书房,来到了阳台上。” 郑副队长耳朵里听着陶队长的描述,眼睛却牢牢注视着三楼的阳台上,脚下的步伐并未就此停止。 “我们要不要破门而入?”陶队长征询着郑副队长的意见。 郑副队长却不答言,而是径直来到阳台的正下方,拨开面前的几人,仰着头,气势威严地高声喊喝道:“许众辉、安淮生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此刻,受制于安淮生的压迫,许众辉被牢牢地摁在阳台的护栏上,右手高举,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利器。安淮生一手扣住许众辉右手手腕,一手将其左手反扣在他身后,整个人的重心则完全压制在他身上。被死死抵制住的许众辉,上半身后仰着悬在护栏外,脚尖点地,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平衡,不至于翻出护栏外。 面对如此危及的局面,郑副队长再度高声喊喝道:“你们再不住手,我们就冲上来了。” 听到喊声的许众辉侧头向下望去,一眼便在人堆里分辨出了葛斌的身影。只见,他嘴角突然一扯,扬起一抹鬼魅的笑容。然后,他也高声喊喝道:“安淮生,听说你很喜欢收集兵刃。尤其是我手里这把,一众匕首里,你唯独给它打造了一个置物架,将其束之高阁,这是为什么呀?我瞧着这把刺刀很是特殊啊!寒光利刃,想来应该很锋利。你说,我要是拿它扎你的心脏,能不能一刀刺穿呢?” 说时迟,那时快。许众辉话音刚落,便汇聚起全身的力气,一把将自己的右手从安淮生的钳制中挣脱出来,手中的刺刀猛得向着安淮生的面部狠扎下去。 安淮生眼中瞳孔骤然一缩,眸光渐暗,眼底浮现出一抹杀意。他的反应极其敏捷,在许众辉的右手挣脱出去的下一秒,他便一个反手试图重新握住他的手腕。 然而,许众辉挥下的刺刀尚在半空,便已改变路径,变刺为砍,直奔他的脖颈位置而去。安淮生一手抓空,再来不及做动作,为了避让迅疾而至的利刃,他只能身子后仰,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许众辉一招得手,哪里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眼见安淮生向后仰去,紧跟着抬起右脚,朝着他的小腹蹬去。 144、云开雾散(四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已经做出一次让步的安淮生不愿再让,他不能让两人间的距离拉得过大,许众辉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眼见着许众辉的右脚奔着自己的小腹而来,先前抓空的左手顺势向下一探,另一只手也立即跟上,双手一合力,一把抓住了许众辉的脚踝。 “大伯、众辉,你们住手。” 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叫,众人循声回头,却见安心正一脸惊恐地仰头望着三楼阳台上的二人。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医院待着的吗?”葛斌反应神速,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安心的身前。 安心视线受阻,不得不收回目光。她悲愤地望向面前的葛斌,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先前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说一切都交给你去处理,让我安心。我那么信任,可现在怎么样呢?你就是这么处理的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打起来吗?他们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安心说不下去了,泪水决堤而出。 每次一见安心落泪,葛斌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无力地辩解道:“我们正在制定对策。只是你家门锁了,我们手上没有合适的破拆工具,暂时进不去。徐队长他们已经去找小区物业,寻找合适的工具去了。” 安心将身子向边上挪了挪,视线再度回到安家别墅,只是这次她看向的是大门口。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正在用警棍猛击门锁,试图将大门砸开;另有两人站在一楼硕大的落地窗前,也正在用手中的警棍大力敲击着,试图破窗而入。奈何,无论是门锁还是窗玻璃都是那么得结实耐砸,民警们的努力显得如此得徒劳。 安心推开葛斌,飞奔上前,嘴里喊着:“让开,我来开门。” 葛斌深怕安心冲动之下有所闪失,赶紧趋步跟上。 三楼阳台的护栏边,许众辉听见安心的声音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浓烈,阴鸷的眼眸配上鬼魅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可面前的安淮生却丝毫不为所动,他脸上的阴寒之色毫不逊色于许众辉。 “你猜安心会知道真相吗?”许众辉突然收敛起笑容,狠戾地咆哮道,“安淮生,你逃不掉了。” 这是许众辉对安淮生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罢,他背倚护栏,以被抓住的右脚为支撑点,左脚尖猛一点地,飞起一脚,脚掌从安淮生的双臂间穿过,直接踢向他的下颌。 眼疾手快的安淮生立即松开左手,顺势一挡,小臂上传来一阵猛烈的震荡,几乎造成他骨折。然而,许众辉的左脚受阻后仅仅是在空中一滞,紧接着,减少束缚的右脚也跟着挣脱出了安淮生的掌控,轻巧落地后就是一记上踢。双腿交替踢向安淮生的面门,他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下意识地用手去格挡。挡住了许众辉已没什么力的左腿后,又去挡右腿。 一挡一拨,安淮生轻巧地化解了危机。可是,下一秒钟,出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画面。许众辉一直是背身倚着阳台护栏,这护栏并不高,只到人腰部位置。许众辉脚下发力之际,身子始终处于后仰的状态。而他左脚上踢后站地未稳,紧接着右脚便被安淮生一挡一拨,整个人的重心立时失去控制,顺着后仰的上身向护栏外翻去。 “不……”随着一身凄厉的嘶喊声响彻夜空,一个身影掠过安淮生,冲到了阳台的护栏边。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众辉的身子向一楼坠去。安心紧随那抹身影之后冲到了护栏边。那抹身影迅疾转身,迎着她一步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阻止她靠近护栏。 “葛斌,你放开我。” 安心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葛斌的怀抱。葛斌加大了手臂上的力度,将安心死死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随同他们一起上楼的人员则迅速将安淮生控制住。 楼下众人也乱做一团,只听见郑副队长扯着嗓子在那里声嘶力竭地指挥调度着。 就在许众辉坠楼的那一瞬间,大彬带着刑侦总队的人员正巧赶到现场。许众辉坠楼的那一幕被他瞧了个真真切切,这个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大彬有一瞬间的愣怔,跟随着他的那些人也相继愣怔住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忙!”在郑副队长的召唤下,大彬迅速恢复了神智,立即指挥着组里的人员投入到现场处置工作当中。有人拨打电话呼叫救护车,有人上前查看许众辉的伤势,有人迅速在周边开展警戒……大彬则只会刑科所的人员上楼勘查现场。 是的,刑科所的邱所长也随着大彬一同到来。本来他们是要现场采集许众辉的鞋印还有车辆轮胎的胎纹回去做比对的。结果,现在变成了直接勘查现场。 度过了先期的忙乱后,众人开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手中的工作。 许众辉坠楼后伤势严重,但尚有生命体征。十分钟后,救护车到达安家别墅,他被送上了救护车。徐队长和林宣则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到医院里,以便随时将许众辉的情况汇报给专案组。 安淮生被齐队长和黄方圆从安家别墅的三楼带下,在经过许众辉坠楼的地点时,他看到身着制服的民警正将把那寒光森森的刺刀装进一只塑料袋内。 就在安淮生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刻,安心在他身后突然唤了一声:“大伯……” 安淮生闻声转身,看向安心的眼里竟多了几分柔情,一向硬朗的脸部线条也在闪烁的警灯下变得柔和起来。 “放心,这只是一起意外,我只要配合警方把事情的经过调查清楚就会没事的。”安淮生柔声安慰着安心。 安心不安地转头望向身边的葛斌。葛斌轻拍着安心的背,却不敢和她对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但他心里清楚,安淮生此去怕是再无回来之日了。 许众辉坠楼之后,安心始终处于情绪激动、神情恍惚的状态中。不过短短的一周时间,安家竟遭如此巨变,安然去世、爷爷昏迷、许众辉重伤,就连安淮生都被警察带走了。她的身边现在还剩下谁呢?她茫然四顾着,不想对上了一双比她还要焦虑忧伤的眼眸。 葛斌很是担忧安心。他知晓她从小的经历,父母双亡的她是有多渴望亲情,这点在最近这段时间的接触中,葛斌深有体会。因此,他清楚今晚对她意味着什么,今晚对她的打击会有多大。葛斌不敢离开她,只得亦步亦趋地守候在她左右。 陈康乐作为在场的唯一一名女性警员,也被派去照顾安心。她亲眼目睹了葛斌对安心的关怀与照顾,感受到了他对安心超越普通关系的情感,明白了林宣之前所说的那番有关他心归何处的论调。渐渐的,她的神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先是有些失落,继而释然,最后竟莫名感动。她敬佩葛斌的执着、怜悯安心的遭遇。若这段跨越了二十多年的感情能修成正果的话,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145、云开雾散(四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葛斌不放心将安心一人留在安家别墅,黄方圆便提议将她送去黄莉莎那儿,结果被安心拒绝了,她想回医院守着安达飞。 “你又进不去重症监护室,只能在门外守着。走廊上又没地方可以休息,你这样不行的,会把自己身体折腾坏的。”葛斌苦口婆心地劝着。 奈何安心似乎铁了心要去市三医院。葛斌理解她的感受,也就没再试图去阻止她。最后,他和黄方圆一商议,经过郑副队长的同意,便派陈康乐跟去医院继续守着她。这回,陈康乐倒是没有一点抱怨,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欣然接受了任务。 众人分两批返回江北区。齐队长、黄方圆及葛斌等人作为第一梯队,带着安淮生先行赶回市北派出所。第二梯队的郑副队长、大彬等人则是等现场勘查和采集工作全部完成后,才回到市北派出所。此时,已是转天凌晨一点多,但工作尚未结束。 又是一个不眠夜啊! 黄方圆和大彬在市北派出所的询问室里亲自给安淮生做笔录,但他们只字未提二十年前的运钞车劫案,只是让他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当晚他与许众辉见面后所发生的事,包括两人是如何起争执的。安淮生侃侃而谈两人间的陈年积怨,避重就轻,也是只字未提两人起冲突主要是许众辉拿二十年前的旧案威胁自己的事。 询问结束后,大彬将打印出来的笔录交由安淮生审阅,并让其签字、按手印。 “另外,按规定我们需要采集你的十指指纹,希望你配合一下。”黄方圆指着桌上的一台小型设备说道。 安淮生本能地抗拒着。他的手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了缩,嘴上狐疑地问道:“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不都说了,这是按规定采集指纹。不管是报案人还是嫌疑人都需要采集指纹。”大彬带着不由分说的口吻地说道,“请按照我的提示,依次将你的十根手指放到指纹采集器上。先是左手拇指……” 安淮生一边规规矩矩地依照大彬的指令将自己的左手拇指放到指纹采集器上,一边开口询问道:“采集完了指纹,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恐怕不行。”黄方圆断然说道,“许众辉的坠楼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刑事案件目前我们尚无法定论,还得再做一番调查,今晚你怕是回不去了。” “不行,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明天公司里还有个很重要的商业会议要开,我不能缺席。”安淮生有些急眼了,他强压下怒意,带着商量的口吻说道,“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行不行的通?你们先放我回去,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反正最近我都不会离开浦江市,你们要是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传唤我,我保证积极配合你们的调查,随叫随到。” “右手拇指……”大彬打着岔,催促道。 黄方圆看着安淮生一脸无奈地将右手拇指放到指纹采集器上后,不为所动地回答道:“你配合警方调查那是必须的。只要我们调查没有结束,你就必须时刻保持着随叫随到的状态。” 脾气再强硬的安淮生在面对油盐不进的黄方圆时也彻底没了脾气。最终,他选择了接受现实。 与此同时,齐队长等人也没有闲着。先前在安家别墅时,齐队长等人在大彬的率领下,从许众辉停放在安家别墅外的途观车上搜出了两套车牌。经核实,他放置在后备箱内的一套车牌是属于他自己的,而悬挂在车辆上的另一套车牌则是套牌同型号其他车辆的。 回到市北派出所后,齐队长等人根据被套牌的车牌号查询出这两天来许众辉的行动轨迹,与先前黄方圆和葛斌的推断基本一致。十二月二十四日当天,许众辉在下午一点后离开安家老宅,一路向着郊东区而去;下午一点三十二分前后,他的车出现在了安家别墅附近的地铁站周边;下午三点后,他的车开始返回江北区,并在三点五十分前后出现在市北新村附近的马路上。十二月二十五日,他从安家别墅回到安家老宅后,便驾驶着套牌车直奔阳城市而去,在驶离高速公路收费站后彻底失去了踪迹。直到昨晚五点四十六分前后,再度出现在收费站,之后便一路直奔郊东区的安家别墅。 紧接着,邱所长率领的刑事技术人员也取得了工作进展。他们从安心那辆代步的奔驰上所采集到的胎纹比对有了结果,与遗留在潘子龙遇害的停车场内的其中一组胎痕相吻合。 齐队长等人再结合上葛斌从安家别墅小区出入口监控录像所发现的线索,许众辉杀害保姆和潘子龙的整个作案时间线就此拼凑完整。 “从许众辉赴约潘子龙前便将车牌号更换掉的举动来看,所有的一切他早已计划好,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行为。”徐队长听取完齐队长的调查结果后,不由地感慨道,“人心能有多可怕,从此人身上便可窥见一二。” 王奎接到浦江警方的电话已是转天清晨。彼时,他正在前往高铁站的路上,与他同行的除了阳城市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的两名刑警外,还有新城区派出所副所长刘锦程。电话里,徐队长告知他,安淮生现在正在浦江警方的控制中,让他们到达浦江市后直接前往江北区的市北派出所提人。王奎有些呆愣,又有些窃喜。他难以置信事情的发展竟如此顺利。他是带着忧虑和不安出发的,一路上,他在脑海中建立起了各种设想,主要都是针对抓捕安淮生的过程中是否会遭遇变数而展开的。没想到,事情竟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这样一段插曲的发生简直是天助他也。 葛斌获悉许众辉的死讯已是转天清晨。从安家别墅回所后,葛斌又宿在了派出所。不过,这一次他选择了宿舍里的床铺。他实在太疲倦了,需要躺平了好好放松一下。 这一觉,他依旧没有睡足,清晨七点不到,他便起来洗漱。重新回到办公室后,便发现所有人都已到齐。 “来来来,小葛快过来吃早饭。”王祥瑞热情洋溢地招呼道,“老黄昨天照顾我,提早把我放回家,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你们幸苦了。这不,我给你们买了早饭。快过来吃!吃饱点,养足精神,接下来还有一堆收尾工作要忙呐!” 葛斌扫了一眼办公室内的众人,黄方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粥,林宣和陈康乐面对面地坐着,正狼吞虎咽地啃着油条。 陈康乐舔着嘴角的油水,似乎尚有不满足地抗议道:“老王师傅,你怎么没买葱油拌面呀?” “一大早的你想吃葱油拌面?”王祥瑞讶异地问道,“这么油的面你吃的下去?” “前天黄警长请我吃过一次。那味道真是绝了。我从小到大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陈康乐又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地回味着。 “那天你怕是真被饿着了。”黄方圆失笑出声。 146、云开雾散(四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别舔你的嘴了。”葛斌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打开面前的一碗粥,语带不满地呛声道,“你怎么回来了?安心呢?你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医院了吧?” 陈康乐小嘴一撅,面对葛斌的诘问,反驳道:“你就这么小瞧我呀!我是那种人吗?昨晚我可是陪着她在医院的走廊上坐了一个通宵……” “安心在走廊上坐了一个通宵?”葛斌一脸揪心地反问道。 “你的眼里难道只有安心姐吗?”陈康乐抗议道,“我也坐了一个通宵。” “扑哧”林宣笑喷了。 “我早说了,这人眼里只有安心,这回你信了吧?” “别打岔!后来呢?”葛斌催促着陈康乐继续说下去。 陈康乐无奈地一耸肩,啃了一口油条,又接着喝了一口粥。她不急着回答葛斌的提问,而是故意卖起了关子。直到眼见着葛斌作势要发作,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然后,一大早,她的小助理来给她送早饭,并准备接她去公司。我就回来上班啦!” 听到这里,葛斌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有人陪着,有工作分心,安心暂时不至于出什么状况。葛斌一扭头,瞧见了正在看好戏的林宣,遂又问道:“你呢?怎么也这么快回来啦?你不是应该在医院里守着许众辉的吗?是刑队那里有人跟你们交接班了吗?” 林宣学着陈康乐的样子耸了一下肩膀,颇为遗憾地说道:“不用守了。两个小时前,许众辉已经不治身亡了。” “什么?”这一回答令葛斌始料未及。 他看向办公室内的其他人,见他们都神情平静得毫无波澜,便知道他们已先他一步获悉了此消息。葛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安心,若是安心得知此消息后又会作何反应啊?葛斌实在不忍再见她因失去亲人而落泪了。这种痛彻心扉的眼泪太残酷,这种撕心裂肺的感受太戳人心。 “这下好了,许众辉一死,安然死亡的真相就成了一桩谜案,永远也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咯!”林宣一声叹息。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即然许众辉对安然的死早有怀疑,为什么不马上来报案?非要等到安然的遗体火化后才来报案呢?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陈康乐咀嚼着油条,含糊不清地问道,“即然许众辉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借保姆之手杀害安然,骗取保险理赔金,然后再杀害保姆和潘子龙,玩连环套的把戏,把所有的罪名都嫁祸到他人头上——那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报案呢?按常理分析,难道不应该在他认为的疑点——橡胶软管被调包之后——立刻报案才比较真实吗?” “不错,我当时也提出过这样的质疑。”林宣附和道,“一旦遗体火化后,警方再想介入的话,也没法做尸检核实真正的死因。” “我记得当时问过他。他的解释是,因为安然的突然离世令他神智有些恍惚,直到发现那段橡胶软管不翼而飞后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这才反应过来要报案处理。”葛斌解释道。 “这显然是他编造的借口。”林宣鄙夷地说道,“逻辑上这是说不通的。他这么做只会让他露出马脚来,不是吗?” “除非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令他不得不等到安然遗体火化后才能报案。”葛斌猜测道。 “会是什么样的苦衷呢?”陈康乐好奇地探询道。 这回葛斌苦思冥想半天,实在不得要领。没有了判断的依据,葛斌只得缄口。 与葛斌的思维停滞不同,黄方圆却在此时开口,再度开启了启发众人的模式。 “如果他第一时间来所报案称安然的死亡有蹊跷,并非意外事故,我们警方会怎么做?” “立即着手开展调查,若是确认她的确并非死于意外,就要立案侦查。”林宣爽快地回答道。 “如何确认她是否死于意外呢?”黄方圆接着提问道。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通过尸检排除他杀的可能。”林宣接着回答道。 一道闪电自葛斌脑海中划过,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张大嘴巴惊呼道:“尸检!老大,难道你是说安然不能做尸检?”紧接着,他又转念一想,用着不太确定的口吻反驳道,“可是,在安家别墅时法医明明现场确认过,安然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是不争的事实啊!” “要是她的死因不单单是一氧化碳中毒呢?”黄方圆继续开发着众人的思维,“我记得你曾提起过,安然病发于婚后不久,但是逐渐开始恶化是从今年年初开始,而真正令其无法动弹致瘫痪在床却是近半年内的事。而半年前正是许众辉聘请的保姆陆露去到安家老宅,开始照料她的日子。” “可那时候保姆应该还不知道安淮生的真实身份吧?而她也不至于对许众辉一见钟情到立马动了杀机的地步吧?”林宣质疑道。 “是的,那时候的保姆应该没有这样的念头。”黄方圆目视前方,异常坚定的回应道,“可是,那时候的许众辉应该已经动了杀机。他想借保姆的手制造一些现象来加速安然病情的恶化,进而加速她的死亡,以便自己可以尽快地获得那笔巨额保险理赔金。只是,接下来的半年里发生了一些事,改变了他的计划。尤其是他得知了保姆、潘子龙与安淮生三人间的秘密,这便给了他可趁之机。他设计出了一套巧妙的手法,企图假借他人之手实现一己私利。” “许众辉假借保姆之手制造意外事故害死安然的经过基本已真相大白,可是他又是如何假借保姆之手加速安然病情恶化的呢?”陈康乐好奇地追问道。 “你还记得你在保姆家中发现了五瓶84消毒液的事吗?”黄方圆不答反问。 “记得。”陈康乐点首。 “你还记得你陪同我和葛斌去安家老宅实地走访时,因屋内消毒水气味令你作呕,不得不避到门外去的事吗?”黄方圆接着反问。 “记得。”陈康乐又一次欣然点首。随即,她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葛斌也在同一时间恍然大悟。 见葛斌和陈康乐似乎都已知晓其中玄机,黄方圆欣慰一笑,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开始解释起来。 “众所周知,84消毒液是以次氯酸钠为主要成分的含氯消毒剂。当它与盐酸为主要成分的洁厕灵相遇时就会产生有毒的氯气。此外,在相对密闭的空间内大量使用浓度较高的84消毒液,也会因通风不畅导致氯气中毒。急性氯气中毒会致人死亡,但症状与一氧化碳中毒有区别,若许众辉采取这种方式,很容易被发现。可是,慢性氯气中毒则不一样。它会损害人的呼吸系统,使人易感呼吸道和肺部疾病,同时会降低人的抵抗力。而这些症状恰巧于安然所患疾病极其类似。我想,许众辉就是利用这种方法,令安然患上慢性氯气中毒。他又利用安然的讳疾忌医,将所有的中毒症状都归结为是她所患疾病恶化所致,从而瞒过了包括安家人在内的所有人。安然的呼吸系统在氯气的摧残下本就不堪一击,此时再加上一氧化碳的冲击,她想不窒息都难。” 在黄方圆讲述的过程中,葛斌的记忆之弦忽然被触动。他想起之前许众辉说过的一段话,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竟是如此的关键。他说:“就算液化气罐还有其他泄漏点,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哪怕是满满的一罐气体,这会儿也该漏完了吧?”是啊,一罐液化气能有多少气体?它不是天然气管道,不会有源源不绝的气体输出。安家老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算门窗重新更换过,可整栋房屋结构老化严重、墙体老旧开裂,再加上上下两层的面积,要想在短短的两三个小时内就堆积出足以致人死亡的气体浓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除非,中毒者的呼吸系统本身就已脆弱不堪。 147、云开雾散(四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好歹毒的计谋。”陈康乐义愤填膺地怒吼道,“许众辉憎恨安淮生,他要对付安淮生,就应当堂堂正正地去搜集证据揭发他。利用安然对他的爱,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开刀还算是男人吗?” “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明明自身就是受害者——他父亲的那场交通意外很可能也是一场蓄意的谋害——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被迫害的滋味有多难受。可他为了复仇,抛弃了正义和真理,采用最为极端的手法为自己讨公道。最终,摇身一变,从一名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变成了他最痛恨的那个人。他将自己活成了和仇人一般无二的魔鬼。”葛斌无限惆怅地说出了这番话。 “不错,这两人的杀人手段都足够的狠辣决绝。”黄方圆貌似神情平静,可眼眸中不住蹿动着的两团幽火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安淮生作案时出手果断、刀刀致命,杀人不眨眼。许众辉仗着自己的医学背景,对人体的结构有着足够的了解,虽只一击,但一击致命。” “说到致命伤,头儿,我还有一个想不明白的地方。”林宣带着满腹疑惑出声道。 “问吧!”黄方圆言简意赅地回应道。 “许众辉先是在郊东区用刀杀害了潘子龙,将其尸体藏匿于车子的后备箱中;之后,他携带刀具返回市北新村,用同一把刀杀害了保姆;再然后,他带着作案凶器去赴约;最后,他再把刀带回到潘子龙遇害的现场,重新插回到他体内,并毁尸灭迹。且不说他这样做是不是麻烦,单说这刀他是什么时候从保姆家取出来的呢?”林宣小心地觑了眼黄方圆,生怕自己的质疑推翻了黄方圆自信满满的推论,令其着恼,“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许众辉与潘子龙会面前并未去过市北新村,他是何时上门去拿刀的呢?要说许众辉早有计划,趁保姆与潘子龙不在家时偷取了他们家的刀。难道那二人会没有察觉家中唯一的刀具不见了吗?他们难道不会产生警惕心吗?可是从保姆身前表现来看,她对许众辉是毫无戒心的,而且她到死都不曾疑心潘子龙已经遇害的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许众辉杀害保姆和潘子龙时所使用的刀不是保姆家中的那把刀。换句话说,保姆家的刀从未消失过,她当然不会察觉出任何异样。”见众人一脸茫然,黄方圆索性将谜底一次性揭晓出来,“之前我去安家老宅上门走访时就注意到,安家老宅所使用的刀和杀害保姆的凶器是同一品牌、同一型号的刀具。那时候我就起了疑心。现在看来,我的怀疑是对的。许众辉是携带着自家的刀具去赴潘子龙的约。他杀害潘子龙返回保姆家中,再用同一把刀杀害保姆后,这才取走了保姆家中的刀。最后,他将自家的刀插回到潘子龙的体内,将保姆家的刀留在了安家老宅。不过,我估计留在安家老宅里的那把刀上应该也已经查不出什么线索来,许众辉一定会把所有痕迹都抹灭干净的。” “无论是刀也罢,还是车牌也罢,足见其处心积虑、预谋已久。这心智真真令人胆寒。”葛斌不禁再度感叹道。 “安淮生和许众辉简直是人间两大恶魔。他们企图用非正常的手段,以不惜迫害他人生命为代价,窃取本不属于他们的财富,手段太过残忍,令人发指。”陈康乐愤愤不平地吵吵着。 “相比于安淮生的残暴无情,许众辉则多了一分复仇的意味在里面,计谋与心智更胜安淮生一筹。”葛斌强忍着心中反感,徐徐说道。 “这话怎么说?”林宣好奇地询问道。 “许众辉当初娶安然为了就是安家的财产。他认定自己的父亲是被安淮生所害,死后还被他扣上贪赃的屎盆子,母亲则为此抑郁而亡。他恨安淮生,为了得到安家的财产,补偿他所失去的财富,他娶了安然。没想到,安淮生对他提防甚严,他根本没有染指安家财富的机会。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安然的口袋,为了得到安然的巨额保险理赔金可谓是费尽心机,设计出了一系列的嫁祸手法,当然,最后还不忘诬陷一把安淮生,将他也拉下水。”葛斌停顿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继续道,“其实,他到我们所来报案,谎称安然的死是安淮生谋杀自己不成所造成的误杀,其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将安淮生引入警方的视线,并从旁引导警方追查二十年的旧案。只要安淮生伏法,那么无论当年其父是否为他所害,许众辉都已经算是复仇了。这样一来,他既除掉了眼中钉,替父报仇成功,又能从亡妻处获得一笔巨额的安家财富,而且还断了警方追踪真凶的线索,从此可以逍遥法外,过上纸醉金迷的神仙日子了。你们说,许众辉这样的智谋难道不比安淮生单纯的强取豪夺要来的深沉与可怕吗?” “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听完葛斌叙述后,陈康乐插话道,“森林里的冬天来了,候鸟们都飞到南方去过冬了,留在森林里的小鸟们却在为如何过冬而烦恼。他们听说凤凰会搭窝,于是都到她那里去学习……虽然许多鸟都向凤凰学过搭窝,可是只有燕子的窝搭的最好,又漂亮,又结实,而且很舒适。后来有一种叫鸠的鸟看中了燕子的窝。它在燕子的窝里产下了自己的蛋,并踢掉了燕子的蛋,让燕子替自己孵蛋……” “你等等……”林宣出声打断了陈康乐,“你这讲的是什么故事啊?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鸠占鹊巢》呀!这么经典的故事,你没听过吗?”陈康乐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反问道。 “我当然听过啦!”林宣不甘示弱地争辩道,“但我听的版本和你说的版本好像不太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陈康乐将自己粉嫩的圆脸蛋向上一扬,摆出一副不服输的架势来。 “既然是《鸠占鹊巢》,又哪来的燕子呢?”林宣质问道。 陈康乐一愣,瞬间无语了。 林宣接着指正道:“你这前半段的故事应该是《百鸟学艺》吧!你是不是把两个故事混为一谈了?” “嗨……甭管是鹊是燕,反正强占别人鸟窝的鸠不是好东西。”陈康乐振臂一挥,带着气哼哼的表情,强词夺理道,“安淮生和许众辉就是这’鸠’,想要霸占别人的东西,结果都没好下场。” 办公室的众人听完之后哄堂大笑。 “你可真有才……”林宣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抚掌道,“你不去写可惜了。” 148、新征程(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这天余下来的时间里,刑侦总队的大彬等人又去了一趟安家老宅。他们采纳了黄方圆的建议,将搁在灶台上的那把与作案工具一模一样的刀带走了。虽然他们最终未能在刀具上提取到任何有效的线索,不过还是采集到了与许众辉案发当天所穿外套材质相符的纤维组织,证明他曾携带过此刀具,但也仅此而已。他是携带过这把刀,但却无法证明他是案发当日从保姆家中将此刀带出来的。当然也有好消息,他们采集了许众辉所有鞋子的鞋印,比对的结果显示,潘子龙遇害第一案发现场所留的鞋印与许众辉坠楼当日所穿鞋子的鞋印相符。就此,专案组确认了许众辉的犯罪事实,他被认定为犯罪嫌疑人,案件就此了解。最后剩下的就是一些程序性和文书性的工作。 至于安淮生,一觉醒来,见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王奎,他茫然了,也无措了。距离运钞车劫案的案发之日已过去整整二十年,在他看来这是一起天衣无缝的作案计划,警方不可能追查到自己头上。这些年里,不能说他完全丧失了警惕之心,但精神上的懈怠总是难免的。这倏忽间旧案重提,他慌了神。慌了神,自然也就容易露出马脚,再强的伪装都抵不过心虚。王奎只用了半天时间,便逼迫安淮生交代出了当年的犯罪事实。 服装批发生意失败的安淮生,想转投其他行业,在意识到房产业利润巨大时,便开始留意观察。一段时间后,他苦于没有启动资金,动起了歪心思。先是盗取了同伴顾航舟的钱包,在他离开阳城市后冒名顶替了他的身份。后来,他无意间结实了身为包工头的潘望,并在他一次酒后炫耀中得知他与刘盼能、白景荣三人正在谋划的事。一条毒计在他心头蔓延。经过周密的筹谋,他与潘望在白景荣的接应下,一起抢劫了新发银行的运钞车。紧接着,他又连续杀害了刘盼能、白景荣及潘望,并将潘望连同作案用车和作案工具一同沉至湖底。在确保自己没有留下可供警方追踪的线索后,他带着抢来的二十多万元现金逃往异地,发展自己的房地产事业去了。 安淮生抢劫运钞车时所使用的大铁锤一直未找寻到,但是他杀害刘盼能所使用的凶器却被警方查获,正是许众辉坠楼时手中所握着的那把刀刃纤薄锋利的国产81式军用刺刀。 至此,二十年前的大案真相大白。 2018年的最后一天,这是安达飞被送进重症监护的第六天,也是法定元旦假期的头一天。在破获了“12.24”重大刑事案件后,崔副所长破天荒地给黄方圆等人调整了排班,允许他们放个假。 不过,葛斌并没有因此而睡成懒觉。这天一早,他便接到了安心打来的电话,他是怀着既忐忑又迫切的心情接起了电话。忐忑是因为他害怕安心询问起安淮生的近况。虽然安淮生被逮捕当日,他就已经很婉转地将此消息告知了安心,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安心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场。然而,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她却突然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无半点声息。葛斌给她打过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接。葛斌无奈,只能转打小助理的电话。从小姑娘的嘴里,他得知安心虽然精神状态不佳,但情绪还算比较稳定,她用拼命工作来麻痹自己。葛斌选择给她一点时间来舒缓自己的情绪,但他的担忧从未停止过。这会儿安心主动给他打来电话,他便更加迫切地想亲口听她说说这几日来的情形。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电话那头的安心显得异常激动。 “葛斌,爷爷刚才离开重症监护室了。”安心欣喜地说道,“刚才医生告诉我,药物起到了效果,爷爷的出血点已经止住,而且先前积蓄于脑中的血块也在慢慢收缩,他可以不用动手术……” 葛斌的情绪瞬间被带动起来,他激动地询问道:“爷爷醒了吗?” “还没有,但是医生说了,只要他脑中的血块能持续收缩下去,直到完全吸收掉的话,爷爷可能就会醒过来。”安心抑制不住内心的窃喜,欢欣鼓舞地说道。 “这真是太好了。”葛斌打心眼里替她高兴,“你现在在医院里吗?我今天休息,正好有空去医院探望你和爷爷。” “好的,我在医院等你。”安心欣然应允道。 脑外科住院部的病房走廊上,葛斌见到了几日未见的安心,她消瘦憔悴的模样令人心疼,但她神采奕奕的眼眸又令人欣慰。葛斌疾走两步,正打算上前嘘寒问暖一番,却见安心的小助理拎着一只暖瓶,溜溜达达地从病房内走出。 “姐夫好。”小助理率先向葛斌打起了招呼。 这一声“姐夫”令葛斌难以招架,他下意识地回避着小助理直剌剌刺过来的眼神。 “你这是打算干嘛去?”安心适时出声替葛斌解围。 “我打算去打点热水来给爷爷擦洗一下脸和手脚。”小助理扬了扬手中的暖瓶,大大咧咧地回答道。 “嗯,去吧!” 安心回眸时瞧见葛斌若有所思的模样,盈然一笑,复又开口道:“今天我给他们放了假,但这丫头担心我一心应付不过来医院这边的状况,于是主动要求过来给我搭把手。她是不是没有你以为的那样不堪啊?” 葛斌讪笑一声,羞愧地回答道:“平时看她冒冒失失的挺不靠谱,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很懂事的。” “所以呢,千万别先入为主地就给一个人下了定论。”安心顺带教育起了葛斌,“你是警察,若是带有主观偏见会犯错误的。” 葛斌愈发无地自容了,只得以手挠头化解着自己的窘态。 就在这时,走廊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安心!” 葛斌与安心双双望向声音来源处,只见黄莉莎一手扶腰、一手托腹,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这边快步走来。 “你不在家养胎,跑这儿来干嘛?”黄莉莎尚未到跟前,葛斌的谴责声已传递出去。 黄莉莎恶狠狠地瞪了葛斌一眼,劈头盖脸地数落起了葛斌:“还有脸问?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呀?”葛斌的口气立即软了下来,带着投降的表情询问道。 “我还能从哪儿知道呢?”黄莉莎没好气地说道,“今早我本打算拖着你陪我去做产检,被我爸拦住了。在我一番追问下,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周里你们办了这么大一件案子,而且还关系到安家,你说我能不赶来看个究竟吗?你别绕开话题,说,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事?” 葛斌深切体会到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了。他哭笑不得地回答道:“姑奶奶,我们有保密制度的。案子还在侦办阶段是不能对外透露和案情相关的信息的。” “少给我偷换概念。”黄莉莎不管不顾地犹自埋怨着,“谁管你案子上的事了?我指的是安心家的事,安家爷爷和大伯出事的事。” “这有什么区别吗?”葛斌一脸委屈,“我要告诉你安心家出了事,你一定会刨根问底的。要解释清楚这事,势必会带出我们正在侦办的案件。以你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我要不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你会放过我吗?”随即,葛斌又义正严辞地回击道,“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人民警察,坚决不能做出违反保密规定的事来。” 黄莉莎又狠狠白了葛斌一眼后,便将他丢在一边不再理会,转而心疼起来安心。 “爷爷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的迹象?”黄莉莎此时的语气极为温柔,与先前和葛斌说话时简直判若两人。 “刚送来医院的头两天里,医生接连开了三张《病危通知书》,着实把我吓得不轻。”安心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好在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这不,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换到了普通病房里继续观察。” 149、新征程(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需要动手术吗?”黄莉莎继续关切地询问道。 “目前爷爷脑部的出血点已经控制住,不需要再动手术。”安心耐心解释道,“不过,这手术原本就不太好做。爷爷年纪太大,动手术本就有风险。再加上出血点的位置又不太好,位于神经较为密集的区域,弄不好可能会命丧手术台。医生当时建议我们先采用保守疗法,观察一段时间后再做决定。现在情况好转了很多,那些淤积在脑部的血块正在慢慢被吸收掉。” “这真是太好了。”黄莉莎给了安心一个热情的拥抱,她是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可是你大伯就……哎……”黄莉莎话锋一转,愁眉不展地问道,“现在公司怎么办?谁来主持大局呢?” “安氏集团是家上市企业,除了我大伯外还有董事会等其他高层人士在主持大局。集团旗下的各项日常业务暂时不会受影响。”安心的声音在触及安淮生时明显滞涩了起来,“现在为了稳定股价,董事们暂未披露大伯被捕的事。不过,这事迟早是要向股东们交代的,现在不过是拖延一阵,留给他们更多的公关时间。再过两天集团就会召开董事会,讨论大伯职务的去留以及换选等事宜。”安心长叹一口气,转移话题道,“现在我没心思理会其他事。我只希望爷爷能早日度过鬼门关,快些苏醒过来,再与我团聚。从小到大,这个家里最疼我和安然的就是爷爷。” 安心的双眸倏忽间湿润了,晶莹的泪水立即蓄满了眼眶,眼看着就要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 葛斌赶紧出声劝慰道:“安心,其实我觉得你父母对你的爱一点也不比你爷爷少。” 安心双眼含泪,怔怔地望着葛斌,不知他此话有何用意。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到底是因为何事离婚的?”葛斌继续试探着说道,“从你之前的叙述中,我可以感受到你父母的离异是你未曾料到的,你感到十分的突兀和难以接受,那你有没有深入地探究过,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呢?”安心赌气般回应道,“他们自己都说了,两人性格不合,感情已经淡漠,无法再一起生活下去,想要寻找各自的新生活。” “他们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葛斌质疑道,“你相信这些话吗?” “为什么不信呢?”安心望着葛斌的双眼,坚定地反问回去。 “我觉得这不是他们的真心话。”葛斌迎着安心的目光,也是异常坚定地回应道,“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安心之选’不遭遇资金链问题,你的父母是否还会离婚?” “你错了。”安心断然否定道,“是我父母的离异才导致了’安心之选’遭遇资金困境的。因为我母亲的出走,导致无人监管’安心之选’的财务问题,这才让许众辉的爸爸钻了空子。再加上,她离婚时从我父亲这儿分走了一大笔财产,导致我父亲再无多余可以用来调度周转的资金。” “安心,这些都是安淮生告诉你的吧?”葛斌眼眸深邃,望向安心的眼神中竟是琢磨不透的复杂神色,“但我觉得这不是事实。我觉得你的父母可能早就察觉到了’安心之选’资金的异动,他们或许也查到了许众辉的父亲盗用资金一事,但这事的背后可能是你爷爷在干预,也可能是你大伯直接指使的……” 葛斌想起了安淮生被王奎带走前,最后一次在市北派出所内接受他们询问时所吐露出来的实情,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厌恶感。 当时,黄方圆在与他对视良久后,还是无法做出决定,只得将最终的选择权抛给了他。 “你觉得呢?” “真想有时候比案件本身更残酷。”葛斌幽幽地说着,“当年那件事对安心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我们现在旧事重提,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无异于是在揭她的的伤疤,给予她二度伤害。我不忍心这么做。”葛斌摇着头,意志坚决地否定道,“既然往事已随风,那就让它飘散吧!” 黄方圆颔首,尊重了葛斌的选择。 “安淮生在运钞车劫案里所犯的罪行足以令他正法。当年那起车祸的真相就让它随着安淮生一起远去吧!希望安家就此重拾安宁,否极泰来,再无波折。” 葛斌收回了神游的思绪,继续道:“总之,你的父母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来保全仅剩下的那点资金,尽其所能地为你的未来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 安心被葛斌眼底那一抹幽暗深深吸引,她再次愣神了。 “你想想,你现在的工作是哪儿来的?你接手的是谁的工作室?画廊又是谁为你留下的?”葛斌继续着自己的剖析,“你的母亲离异后的确是从你父亲那里带走了一大笔财产,可她没有随意挥霍这些财产。她将这些钱都投资在了工作室和画廊上,并且从中取得了丰厚的回报。她为你积累下了充盈的财富,这些财富最终都将归你所有。” “我不稀罕。”安心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她倔强地不肯面对现实。 “安心,你为什么要固执己见,不愿面对现实呢?你难道真的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吗?”葛斌苦口婆心地劝解着,“你的父母早已预见到’安心之选’将难以为继,你父亲为了不拖累你们这个小家庭,他为了给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决定和你母亲采用离婚的方式保留下部分财产。而你母亲也不负所托,的确让这笔财富不断升值。将来,即便’安心之选’垮了,即便整个安家垮了,可你还有你的外公、你的母亲,以及他们为你创造的财富——工作室和画廊。要不是那场意外事故,我相信你的母亲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远比安淮生对你要好。”葛斌深情地望着安心,“你继承了你外公的艺术细胞,从小喜欢画画,在艺术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可是你为了满足你父亲的心愿,毅然放弃了美院改考经贸专业。你父亲内心其实一直对你抱有深深的歉疚,尤其在意识到’安心之选’可能倒闭后,他对你的愧疚之情更深了。所以,他采用了如此极端的方式,想要弥补你……” “别说了,别说了……”安心俯下身子,早已哭成泪人。 黄莉莎站在她的身边,一直用手拦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与鼓励。 葛斌缓缓靠近安心,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揽入自己怀中,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继续宽慰道:“安心,你知道吗?其实你很幸福。过去,你只是被蒙蔽了双眼,才对你父母的牺牲视而不见。现在,你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回顾一下他们是如何为你付出的。你应该珍惜他们为你创造的一切,不要灰心,不要失望、不要畏缩。向前看,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会庇佑你;再出发,我和莉莎,还有你爷爷,我们会陪伴在你左右,不离不弃。” 安心窝在葛斌怀里的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她已经不知自己是喜是悲,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将她牢牢裹挟住。葛斌一番说辞,她听进了耳里,也听进了心里,只是在各种情绪的激荡冲击下,一时竟失去了思考判断的能力。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她不想再去分辨这些是非,只想静静地依靠着葛斌休息一会儿。 这时,前去打水的小助理终于拎着暖瓶又溜溜达达地走了回来。见到病房前的一幕,她识趣地回避了。脚下一溜烟儿,小碎步地跑进了病房内。然而,仅仅一秒钟后之后,她的惊呼声便从病房内传出。随之而起的还有病房内监护仪突兀的嘶鸣声。 “姐,姐,你快来看,爷爷他是不是醒了?”小助理惊慌失措地从病房内冲出,那只暖瓶还被她拎在手中。 安心、葛斌、黄莉莎,三人闻言,赶紧进入到病房内查探情况。 之后,便传出安心惊喜交加地命令声:“快,快去叫医生,爷爷醒了,爷爷他真的醒了……” 一抹朝阳自窗外斜照进来,病房里被映衬得格外亮堂。空气中,本是肉眼瞧不见的尘埃,此刻却在阳光的照耀下欢快地跃动着。安心摊开掌心,低头默默观瞧着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脸上终于云开雾散。再抬头时,她的眸中已无犹豫和胆怯,有的只是面对人生中又一段新征程的勇气与坚定。 番外:猎人(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清晨六点,位于浦江市东北角的市北森林公园内已经聚集起了不少前来早锻炼的老年人。一位年近七旬,有着一头灰白相间短发、上穿宝蓝色短袖T恤衫、下着灰色运动长裤、脚蹬白色帆布运动鞋的老妇人,正沿着长石条铺成的小径向密林深处走去。在天朗气清、鸟叫虫鸣的环境中,老妇人一边悠闲地散步,一舞动地双臂,并有节奏地击打双掌。 轻快的步伐、矫健的身姿、挺拔的背影令这位老妇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自她步入这片树林起,一道鬼魅的黑影便悄悄尾随着她,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步伐慢慢步入密林深处。 老妇人依旧不紧不慢地散着步。此时,在她的右手边出现了一把长椅。她似乎有些乏了,想过去坐下休息会儿。于是,她逐渐放慢脚步向长椅走去。在她身后,那抹如影随形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右手边的树林中。老妇人在长椅上坐下,黑影绕到她身后;老妇人调整着呼吸,黑影举着一块如成人巴掌般大小、表面凹凸不平的石块;老妇人吸气呼气,黑影一步一步逼近…… --------------------------------------------------------------------------------------------- 6月19日清晨 市北森林公园位于浦江市江北区,是以森林为主要特色的公园,占地面积970余亩,设有东、南两个主要出入口。园内种植有200余种树木,45茂盛的植被为这里带来了清新的空气,也在每天清晨吸引了众多老年人来此锻炼健身。 清晨7点15分左右,一辆警车忽闪着警灯快速驶向市北森林公园的南入口。公园门口的保安见到呼啸而来的警车,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未加阻拦,任其呼啸着驶入公园内。这已经是这天早晨驶入市北森林公园内的第四辆警车了。 警车停在一片密林的入口处。这里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刑事技术方面的工作人员正在警戒带内围出来的一片区域里勘察现场。警戒带边上则围满了密密匝匝的人群,有的人探头探脑,试图向在场的民警打探消息;有的人交头接耳,低声交换着自己掌握到的情报;还有的人则向身边众人高声宣扬着不知从何处打探来的小道消息。 黄方圆,一位年逾五十、在公安一线岗位上奋战了近三十个年头,现如今仍活跃在市北派出所刑侦岗位上的老侦查员、老警长,迅速从警车上下来,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向一旁停着的救护车。 救护车的一侧站立着三名男子,其中一人身着制服、佩戴着警用装备,正是最先到场的接警人员。另外二人虽也身着制服,但未佩戴警用装备,显然是临时调配来增援现场处置的民警。神情严峻的三人正密切关注着救护车内的一举一动。距离三人稍远处的救护车另一侧,另一位接警民警正背对着众人,用对讲机向江北区公安分局指挥中心汇报现场情况。他的身边还站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妇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黄方圆走上前,询问救护车边的三人,并向救护车内张望。 救护人员已完成了先期的现场施救,准备将伤者转移到附近的医院。 “老黄,来的这么快。”接警民警很惊讶于黄方圆的快速到达。 “昨晚搞突击清查行动,一直整到凌晨2点多。今天不是还要值班嘛,索性睡在单位不回去了。”黄方圆无奈地摇摇头,“这一觉睡下还不到四个小时就被崔所叫醒,说是森林公园这边又发生了敲头伤人的案子,让我来现场一趟。我年纪大了动作慢,就让组里这两小子先过来了。”黄方圆边说边指了指接警民警身旁的两位年轻人,一脸欣慰地继续说道,“这两人工作起来也是真拼。昨晚跟着我一起睡在了所里。” “强将手下无弱兵嘛。”接警民警附和道。 黄方圆不再闲扯,回归正题道:“先说说现场的情况吧。” 接警民警立即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说道:“根据随身携带的证件显示,伤者名叫花万全,男性,72岁,本市人。根据法医的现场初步判断,伤者系后脑遭石块敲击造成短暂的休克性昏迷,目前暂无生命危险。我们在现场发现一个麻布材质的手提袋,推断应该是伤者所有,里面除了一瓶水和一把伞外没有其他物品。” 接警民警停下来,翻看起了手中的执勤记录本,须臾后才继续说道:“半小时前,也就是6时45分许,我们接到报警,说是有一老人倒在了市北公园里,就立即赶来现场。公园比较大,我们一开始没找到在哪里。费了一些周折才联系到报警人,然后找到了这里。” 接警民警指了指远处被警戒带围起来的一片区域。黄方圆向着他手指的方位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示意那名接警民警继续说下去。 “我们赶到现场后,发现伤者倒在这条小路边上的树丛里。当时周边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群众,为了保护现场,我们立即用警戒带将这里隔离了出来。然后寻找到了最初的报警人向其询问情况。她倒是很老实,没有离开现场,一直在原地等候我们的到来。”接警民警又伸手指向边上与另一名接警民警站一起的老妇人。 “有没有询问过报警人的基本情况?”黄方圆提问道,“还有,她是如何发现伤者的?” 接警民警再次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执勤记录本,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初步询问过了,老太太姓蒋,家就住在公园附近,她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锻炼,而且每次都会到这片林子里来打木兰拳……” “我来的时候,看到进入树林之前有一块空地,大多数人都集中在那里锻炼,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进到这里来打拳?”黄方圆打断了接警民警的汇报,渐渐皱起的眉头,似乎昭告着他的刑侦雷达已经启动。 “这个问题我们问过她。她说打拳需要安静的环境,树林前的空地上人多嘈杂,她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黄方圆颔首,对于接警民警细致的先期询问感到满意,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还有个习惯,就是每次锻炼前都会把随身携带的包挂在那棵树的树枝上。”接警民警这次指向了身边不远处的一棵矮树,解释道,“在这里锻炼的老人似乎都有这个习惯,喜欢把包挂在矮树枝上。” “把包放地上的话,他们弯腰拿取物品十分不便。”黄方圆低喃着,对于老人家的这种行为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是的。”接警民警随口附和了一声后,接着道,“报警人挂包的那棵树距离伤者倒下的位置仅2米,她就是在挂包时发现的伤者。不过由于过度惊吓,她当时没敢靠近伤者,而是选择直接跑去找人报警。” 待接警民警叙述完毕后,黄方圆接着问道:“报警人发现伤者前后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到过或离开现场?” “我们也问过她这个问题。报警人说她发现伤者时,附近除了伤者就只有她一个人。之后她跑去找人报警,好多在附近锻炼的人得知消息后都围过来看热闹,这中间是否有人进入或离开现场就不得而知了。” “再设法寻找一下目击证人,弄清楚除了伤者和报警人外,今早还有没有其他人进出过这片树林?” 接警民警点了点,并认真地在执勤记录本上记录着。 “对了,伤者家属联系过了吗?”黄方圆继续问道。 “通过伤者的身份信息,我们只查到他家里的电话。刚才我们试图拨打该电话号码联系其家属,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好的,把伤者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给我,一会儿我派人上门去走访一次。”黄方圆从接警民警手上接过写有伤者基本信息的纸条,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了声“辛苦了”。 “你们两个去伤者家里走访一次吧!”黄方圆一转身将纸条转递给了边上的两位年轻人,指示他们立即去联系花万全老人的家属。 对伤者和现场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后,黄方圆向着被警戒带隔离出来的那片区域走去。 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正蹲着身子,拿着单反相机对着地面拍摄着照片。当他听见背后有人正在靠近时,迅速原地转身。在看见来人是黄方圆时,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老黄。” “小严。” 两人隔着警戒带互相握了握手。 “有没有什么发现?”黄方圆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那个被称为小严的刑事技术人员神色暗淡地回应道:“我们在伤者的身边发现了一块带血的石头,初步判断,打伤伤者的便是此物。另外,我们还发现了几枚鞋印。不过由于现场是公共区域,来往的人员比较多,这几枚鞋印的作用估计不大。除此以外,暂时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和可疑痕迹。” “要想在这种人员往来较多的公共区域内获取关键性线索的可能性并不大。”黄方圆附和了一声,随即伸出手再度与对方握了握手,“幸苦你们了,回头再联系。” 救护车载着伤者正要离开现场,黄方圆见状赶紧对接警民警嘱咐道:“一会儿崔所他们就到了,这里交给你们继续处置。我跟着救护车前往医院,了解一下伤者的伤势情况,看看他什么时候能醒来接受我们的询问。” 番外:猎人(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19日晚间 市北地区地处浦江市东北角的江北区,区域内聚集大量的老厂房、老社区和一处高校群,另外还坐拥着市中心内最大的一处森林公园——市北森林公园。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这里良好的治安环境。近十年来,市北区境内的发案数处于全江北区,乃至于整个浦江市的最低水平。市北派出所作为辖区派出所,长期以来一直偏安一隅。在这里上班的民警也常常遭到其他辖区派出所民警们的各种羡慕嫉妒恨。 然而,这种安逸的状况却在九天前被打破了。市北森林公园内发生了一起钝器伤人的恶性案件,使得市北地区一夜间成了人人瞩目的焦点。而早上,那里再度发生类似的案件,市北派出所上至所长,下至民警,人人神情凝重。全所上下充斥着紧张不安的气氛。 晚上九点多,市北派出所三楼的一间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当天值班的黄方圆坐在进门靠右侧、背对窗户的办公桌前,一缕青烟正从他搁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飘出,一根已经燃烧了一半的香烟带着半截烟灰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他的指尖。显然,这根烟自点燃起便没怎么被吸烟人吸过。而黄方圆的手边,那个被他当作烟灰缸的一次性水杯内已堆积了近10个烟蒂。 在黄方圆对面的办公桌前坐着的是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老民警。此人名叫王祥瑞,大家习惯性称他为老王。他和黄方圆搭档多年,办理过不少棘手的案子,对彼此的工作方式了如指掌,配合十分默契,在所里有“霹雳二人组”的美誉。 办公室靠左侧的两张办公桌前坐着是两名年纪较轻的民警,一人三十岁年纪上下,另一人看上去则更年轻些,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这二人便是白天在市北公园内出现、随后又被黄方圆派去外调的民警。 几个人此时正在研究分析已发生的这两起恶性伤人案件的案情。 黄方圆手中香烟的烟灰终于支撑不住,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了两截,洒满了他的手背,也将正在出神的他拉回到了现实中。 黄方圆略带歉意地对正在向他汇报工作的两名组员说道:“抱歉,刚才有些走神。林宣,麻烦再重新说一遍,之前派你们去联系今早这起案件的伤者家属,你们联系得怎么样了?” “头儿。”那名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开口道:“是这样的,伤者花万全的家就在市北公园附近的公园新村内。我们在去他家的一路上都在拨打他家里的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我和小葛两人到他家后,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应门。敲门声倒是惊动了隔壁的邻居。经过对隔壁邻居的随访,我们掌握到公园新村的这套房子是伤者与其老伴的日常居所。二老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目前都已成家,在外另有住所。平时这里就伤者和老伴两人居住,子女一周左右轮流来看望他们一次。伤者早上有早锻炼的习惯,而他的老伴一般则会去菜场、超市逛逛。两人均会于上午九点左右回家。我们从邻居那儿掌握到这些情况后,就一直在门口等候伤者的老伴回家。差不多九点多,老人家果然回来了。老太太听到老头儿出事的消息后差点没吓晕过去。我们在她的要求下,直接将她带去了医院……” “老人的伤势情况怎么样了?”不等林宣叙述完,王祥瑞便插嘴问道。 另一位被林宣称为小葛的民警葛斌,开口说道:“好在,我们到的时候伤者已无生命危险。虽然当时正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治疗,但医生说并无大碍,若是脑部没有持续出血的症状,观察一晚后便可转去普通病房。当时老大也在医院,我没说错吧?” 在葛斌的注视下,黄方圆默默点了点头。 葛斌于是接着说道:“虽说伤者已无生命危险,但是由于是头部遭到重击,在后脑勺的右下方留下了一道5厘米左右的伤口——医生做了缝合处理——伤者也因此出现了脑震荡的症状,意识暂时还未恢复,现正处于昏迷的状态,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目前看来,短时间内我们是无法从伤者口中得知他出事的经过了。” 葛斌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架势。 “当然,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的。”林宣接着葛斌的话说道,“有一点需要补充的是,在我们和伤者老伴的交谈过程中,得知伤者佩戴着的一块浦江牌手表不见了。那块表是他们的子女为了庆祝二人结婚五十周年而专门买来送他们的’金婚’礼物。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表,但是作为上世纪浦江市的一块’名牌’,对他们这一代的人意义是非同寻常的。何况在市场化的冲击下,浦江牌手表的产量已经萎缩到所剩无几了。现在想在市面上买到浦江牌手表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伤者的这块表还是他们的子女打听了许久,才找到的目前仅存的一家浦江牌手表的门市部。他们特意开车赶去那里,又是托人找关系才给买回来的。浦江牌手表是他们那个年代的记忆,很有纪念价值,二人都很珍惜。” 说到这里,林宣一阵长吁短叹。 与林宣对于老字号没落的惆怅不同,葛斌似乎只关心案件本身。 “老大,这起伤人案件和九天前的那起敲头案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啊?” 黄方圆并未作答。他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中。 倒是一旁的王祥瑞接过话茬,说道:“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昨天我听隔壁组的老唐说起,九天前他们接报的那起同样发生在森林公园里的恶性伤人案件,已经由分局重案队正式介入调查。不过由于伤者至今昏迷未醒,再加上缺少目击证人,案发经过无从查起,刑队的进展十分缓慢。可是,据老唐所说,伤者的情况不容乐观,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问题……” 听到王祥瑞的这番话后,黄方圆回过神来,接着说道:“今早这起伤人案件发生后,局领导高度重视,重案队那边也及时派人来了解过情况。下午我和崔所还特意被叫到刑侦支队去开了个会,会议是由夏副局长亲自主持的。目前刑队那边的意思是,那里人手有限无法铺开来深入开展调查,先期的调查处置工作交由我们所来继续,若有线索显示为这起伤人案与前一期案件系同一人所为后再做并案处理。届时,案件会被移交至重案队,我们将协助他们开展侦办工作。” “让我们先查着?他们这是担心又一个案子砸自己手里吧!”林宣用着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王祥瑞瞪了林宣一眼,训斥道:“别胡说,这案子现由刑队的徐队长亲自负责督办,他可是一直在关注着案子的侦办进度。” “刑队那帮人的眼睛也一直在盯着咱们,我们可不能麻痹大意呀!小林、小葛,明天早上再去一次医院看看伤者的情况。只要苏醒了能说话就先做份笔录,把案发经过、嫌疑人的特点都给我详详细细地了解清楚。”黄方圆作了总结性的发言,“跑了一天大家也累了,没有值班任务的就去休息,明天一早再继续。” 番外:猎人(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1日 一大早,浦江市公安分局六楼的局长办公会议室里气氛十分凝重。分局领导、刑侦支队的领导刚刚召开了一场工作汇报会。就在当天早些时候,发生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三起从背后袭击被害人,用钝器击打被害人头部的伤人案件。 由于发案地不在市北派出所的管辖范围内,所以黄方圆等人没有前往现场。江北分局刑侦支队接到报告后,派了重案队的人去现场了解情况。 黄方圆和王祥瑞作为第二起伤人案的侦办人员,随同崔副所长一同去分局参加了此次会议。参加完会议后,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他的组员此刻正在办公室内焦急地等待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沮丧。尤其对于两名年轻的民警来说,这是他们从警后遇到的第一起重大刑事案件。对于久经沙场的黄方圆和王祥瑞来说又何尝不是?这类连续伤人甚至致人死亡的案件,也是他们从警25年来头一次遇到。面对如此棘手的案件,不仅市局、分局领导高度重视,已经批示了要立即破案,就连市府领导也下了必须破案的死命令。为此,市局已准备成立专案组,由刑侦总队负责牵头继续深入追查。 “头儿,怎么说呀?”黄方圆一走进办公室,林宣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次的案件虽然不在我们所的辖区内,但是由于作案手法和前两起相似,刑队已经决定并案侦查,市局也准备成立专案组正式督办此案。由于之前的两起案件发生在我们辖区内,上面决定由我们所全面配合分局刑侦支队开展调查工作。” 王祥瑞顺势接口道:“不是我老王自夸,刑队那帮小子的办案能力我还真的是不看好。尤其是刑侦总队的那帮年轻人,有几个是在基层摸爬滚打、接受过锻炼后再调过去的?大部分都是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还是以前好,以前的刑侦岗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胜任的,非要在基层积累够一定的资历,又有足够的办案能力才能去到这个岗位。现在只要有关系,什么人都可以去那里,哎……” “老王,你的这个论点,我可不敢苟同。刑队和别的部门不同,是需要三天两头出外勤的,年轻力量不可或缺。这要都是一帮子老头子在那里,万一遇到个守候伏击、奔袭追击什么的脏活累活,他们能胜任吗?”林宣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资历固然重要,可体力也一样重要。资历可以积累、可体力一去就不复返了。关键在于如何建立起一套有效的任命机制,真正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哎、哎……”黄方圆一手握拳,用指关节敲击着办公桌的桌面,并出声打断了王祥瑞和林宣的对话,“话题别扯太远,那些事还轮不到我们操心,我们要关心的是眼下。”黄方圆略作停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不管他人能力如何,也无论案子性质如何,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守好本分、尽己所能。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依靠自己来得有用。这样,我们几个再把三起案件梳理分析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中理出些什么线索来?” “好。”两位青年民警异口同声地叫道,整个人顿时又充满了斗志。 黄方圆欣慰地看了看自己的爱徒,开口道:“葛斌,你把第一起案件的案情再描述一下。” “被害人名叫蒋金梅,女性,67岁,本地人。案发时间为6月10日清晨6点20分左右,案发地在市北森林公园内,一位早锻炼的老大爷发现了躺在树林中的被害人,被发现时已重伤昏迷,重伤原因系钝器击打后脑。值得注意的是,伤者双耳耳垂有撕裂伤口,经家属证实丢失的是一对纯金耳环,初步怀疑是被嫌疑人强行撕扯下来所致。” “老王,再把今早的那起案件情况说一下。”黄方圆点燃了一根香烟。 “好的,案发时间今天早晨6点左右,距离6月19日的第二起案件有3天时间。被害人同样为女性,名叫李根娣,58岁,受伤部位为后脑,系钝器重击所致。被害人被发现时是在市北新村靠近通江路一侧的街心花园内。目前还在重症监护病房,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作案地点较为偏僻,作案手法是从背后袭击。经过被害人家属证实,被害人颈部长期佩戴的一条金项链遗失。初步怀疑系被嫌疑人盗走。” “第二名受害者,也就是这三起案件中的唯一一名男性受害者,今天凌晨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意识,暂无生命危险。据他回忆,袭击来自后方,他并未看清袭击者的面貌。”葛斌补充了第二起案件的相关情况。 “大家谈谈自己的想法。”黄方圆缓缓吐出一口烟,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内的众人,开口说道,“大胆发表意见,没关系。” “我先说两句。”王祥瑞带头说道,“三件案子有相同之处,作案时间都在清晨,集中在5点半至6点半之间,遭袭击的都是老年人,被害人都是脑后遭到钝器击打,而且都有财产损失,可以初步判断系同一人所为。” “但三起案件也有不同之处。首先,第一起和第三起被害人是女性,而第二起被害人是男性。其次,第一和第三起案件中,犯罪嫌疑人下手极重,两名被害人目前均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而第二起中被害人的伤势相对轻微……”林宣提出了质疑。 “或许是因为性别关系,女性抗击打能力差,所以同样的击打,造成的伤害会大许多。”葛斌解释道。 “还有一处不同。”林宣继续说道,“在第一起和第三起案件中被盗的均系黄金饰品,而第二起却只是一块普通的钢材质浦江牌手表……” “还有一点也不同,为什么前两起案件嫌疑人选择在市北森林公园,而第三起案件却突然转移到了居民区附近?”黄方圆也提出了质疑。 “这个可以解释。”王祥瑞接过话题回答道,“说明在第一和第二起案件的案发时段内嫌疑人恰巧经常在市北森林公园一带活动,也就是在我们派出所的管辖范围内。之后他转移了活动的范围,去到了第三起案件案发地通江路附近,正好出了我们的辖区。” “也有可能是前两起案件都选择在森林公园,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如果再在那里作案风险系数就大了。”林宣补充分析道。 “假设这三起案件系同一人所为,为什么嫌疑人在第一起案件案发九天才犯第二起案件,而第二起与第三起案件之间只间隔了三天时间?”黄方圆接着问道。 “老大,我们在这儿分析来分析去的有什么用?刑队那里不是已经认定作案嫌疑人系同一人,作并案处理了吗?”葛斌抱怨道。 “紧接着,就是另一个问题,如果是同一人作为,他是随机的还是有预谋的?”黄方圆没有理会葛斌的话,再次发问。 “我觉得随机的可能性更大。”林宣说道。 “理由呢?”黄方圆追问。 “老大,我们在这儿瞎猜有什么用?抓到凶手不就全都知道了吗?”葛斌又一次抗议道。 “这怎么是瞎猜?这是对案情的一种分析。我们现在不是对嫌疑人没有任何线索吗?所以就要通过种种分析,找出其中的线索,打开侦查的突破口。”王祥瑞解释道。 “但是,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嫌疑人是为了什么目的在作案呢?每个人作案都有不同的动机,我们又不是嫌疑人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是算命的会读心术。不可能都分析得出。” “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就是要去推理各种可能性,然后通过侦查手段去一一核实这些可能。把不可能的都排除了,剩下的就是正确的破案方向。”黄方圆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各种可能都有啊!”葛斌一脸苦相。 番外:猎人(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小子在警校培训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警察就是一份苦差事吗?”林宣打趣道,“吃不起苦就不要做警察,你才进来没几年,趁着还年轻,现在改行还来得及。” “我又没有说我怕吃苦。只是觉得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和实际办案不一样。”葛斌听到林宣这么说他,深怕别人觉得他娇惯,瞧不起他,有点急了,“警校时学的那些理论知识,我现在一样都没用上。” “所以对于警察这份职业来说,经验的积累很重要。一位经验丰富、有能力的老刑警,往往能快速地从蛛丝马迹里发现重要线索,这不是因为他会读心术,而是他通过自己多年办案积累下来的经验迅速判断出了嫌疑人的作案动机、作案手法等重要线索,找到了正确的破案方向。”王祥瑞语重心长地说道。 “警察这份职业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按照书本上那些条条框框的理论知识就可以破案的。你既然已经踏上了这个岗位,就赶紧扔掉那些不实用的东西,好好跟着头儿学学本领,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办案吧!”林宣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好了言归正传。”黄方圆把大家又拉回正题上,“其实刚才这个问题应该和另一个问题连起来看,那就是嫌疑人的作案动机是什么?要是能弄清嫌疑人的动机就可以知道他随机作案还是有预谋的作案了。” “我觉得应该就是临时起意的抢劫吧。可能嫌疑人经常在森林公园那里一带活动,而且公园人多容易找到下手的对象,地方又大方便隐藏行踪,不被发现。”葛斌快速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投入到了案情分析中。 “第三起案件为什么突然转移了作案地点?”林宣追问葛斌。 “那就是作案人不是同一个人,第三起是碰巧和前两起用了同样的手法。”葛斌改口道。 “相似度如此之高,这样的巧合未免有些太‘巧合’了。”王祥瑞说道,“我倾向于是同一人所为。” “也有可能是模仿作案。”葛斌又说道,“为了迷惑警方,让警方认为是同一人作案。他就可以嫁祸给前两起案件的嫌疑人,从而使自己成功逃脱警方的抓捕。” “你小子,电视剧看多了吧?”林宣再次打趣他,“难道那人在警队里有卧底,把我们掌握的嫌疑人的作案手法都告诉了他?” “啊……别问我了,我脑子不够用了。”葛斌完全放弃了。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如果是抢劫的话,被害人的钱包和手机都在。”黄方圆又一次提出了关键性的疑点。 “钱包钱太少,老人锻炼不会带大量现金在身边。”林宣说道,“而手机销赃容易被发现。” “那黄金饰品就容易销赃吗?”黄方圆反驳道。 “如果是临时起意的抢劫就能解释得通了。嫌疑人怕被看见,作案时较为匆忙,所以挑易得手的拿。”王祥瑞分析道,“这也是为什么第一起案件中被害人的耳垂被撕裂了,可见嫌疑人没有花足够的时间去取,而是慌忙中用蛮力将其扯下。” “也就是说大家都同意嫌疑人的作案动机是为劫财?”黄方圆环视了一下另外三人。 大家有的点头,有的默不作声。 “好,就按照为劫财随机作案来分析。假设我是嫌疑人,我现在急需用钱,我肯定会在深夜,守候伏击那些晚归的女性白领。”黄方圆掐灭烟头,站起身,双臂环胸在办公室里来回渡步,并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分析道,“她们身上往往有大量财物,我可以骑助动车或是找准目标后尾随其后,趁其不备抢了包就走,没必要出手伤人。这样成功率高,风险又低。” 似乎被黄方圆的假设分析说服的林宣附和道:“有道理,嫌疑人出手狠辣,难道只为一根金项链,一对金耳环,和一块钢质手表?” “如果嫌疑人身有残疾,行动不便或是力量不够强呢?”葛斌依旧试图在反驳。 林宣转过身,看着葛斌说道:“这不可能,一击就能将人砸成重伤,说明此人力气一定非同小可,就算不是人高马大,起码也身强力壮。而且第二名受害者也陈述了,他在遭到嫌疑人袭击后并未立刻失去意识,他能感觉到嫌疑人迅速抢下他的手表逃走。可见这人的身手很敏捷。” 案情分析到这里便无法再继续下去,和之前的几次分析讨论一样,刑侦支队的侦查员根据第二起案件中被害人花万全老人苏醒后提供的线索,对犯罪嫌疑人有了初步的描述,并依照“男性、青壮年、四肢健全”等标签开展搜索。可这样的标签实在太大众化,往大街上一站,但凡年纪不大不小,四肢健全的男性都可以概括进去。这也就是案子迄今毫无进展的主要原因。 “你们看吧,这样的分析讨论对破案起不到实际作用嘛!”葛斌吐槽道。 黄方圆却不为所动,他固执地说道:“老王,一会儿你和老唐他们组的人再去公园内外走访走访,找找目击者。林宣、葛斌负责把前两起案件案发地森林公园周边的监控再次仔细看一遍。” “都细细看过了,进出的人实在太多了,一点方向都没有,再给点提示吧?”林宣一副苦瓜脸,急于求助。 “看看能不能找到案发前后这段时间里每天进出过公园的人,在这些人里有没有符合嫌疑人特征描述的青壮年,尽量在这些人里找可疑人员。”其实,黄方圆在说这话时心里也没底,他也知道去公园早锻炼的人都是每天进出的,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以公园进出口设置的摄像头像素而言,能不能看清进出人员的面部特征都是个问题,又如何去判断人的年龄呢?这么做完全是徒劳的。可目前什么线索也没有,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大家不要灰心,我们一定能把这个恶魔揪出来的。”王祥瑞给两个垂头丧气的小伙子打气。他知道这是他们从警以来第一次面对的真正意义上的考验。 “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林宣突然提高嗓门说道,“我们就叫那个嫌疑人为‘开颅手杰克’怎么样?”他似乎也想帮忙给大家提提气,活跃一下办公室里的气氛,打破这种沉闷而又压抑的氛围。 “你小子就在这种事上脑筋好使,把这个精力用到办案上就好了。”王祥瑞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拍了一下林宣的后脑勺。 王祥瑞虽然嘴上洋装指责,但脸上却也被他逗得露出了半个多月来的难得一见的笑容。林宣被老王打了一下,捂着头直咧咧嘴。不过,见到大家因他的话而舒展了眉头,心里还是挺受用的。 番外:猎人(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4日上午 又是三天过去了,案件似乎没有任何进展,大家都陷入了萎靡不振的状态中。 黄方圆一走进办公室,看到办公室内两个小伙子垂头丧气、满脸疲惫的样子,就知道昨天忙活了一天一定又是无功而返。果不其然,林宣和葛斌两小子一看到黄方圆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起来。 葛斌首先说道:“老大,这两天来我们又把所有的监控录像看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已经看了那么多遍,每天那么多人进出公园,哪里能看出相同点?几百上千张脸哪里能一一都记住?而且就公园里那监控探头的像素,我们也只能从穿着、体型上去大致分辨了。这嫌疑人只要每次进出公园时都换上一身不同的衣服,根本不可能被认出来。”林宣也接着抱怨道。 “要我说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公园里的那些保安。每天穿着相同的保安制服进进出出的最好认。而且他们都是青壮年人,身强体壮,四肢健全,完全符合被害人所提供的嫌疑人的体貌特征。”葛斌也用戏谑的口气附和道。 “会不会是我们的侦查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林宣说道。 “怎么说?”黄方圆问道,眉头不禁再次紧锁了起来。 “嫌疑人可能不是青壮年男子,或许是老头?或许是精神病患者?”林宣显然已经表现出了浮躁、厌烦的情绪。这在青年民警中最常见,尤其是在工作中遇到困难或瓶颈时更容易出现。这是缺乏经验的典型表现。 黄方圆沉思着,没有理会林宣。“我认为嫌疑人是事先有预谋、有准备的,他是有选择的在作案,不是随机的。” 王祥瑞此时正踏进办公室大门,听到黄方圆的话,直接问道:“有线索了吗?” “没有,只是我的直觉。” “我们不能靠直觉办案,还是要找到线索,得用证据说话。这样毫无意义瞎找,就是大海捞针。”王祥瑞的语气充满少见的严厉。 黄方圆心知自己的话毫无根据,也没将王祥瑞的态度放在心上,继续问道:“你那里走访目击者的情况如何了?” “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连要找的嫌疑人有什么特征都不知道要如何下手?” “假设嫌疑人是有计划实施犯罪,他要么事先已经选择了一条较为隐蔽的逃跑路线,要么就是作案后躲在一边观察,待确定安全后再离开。”黄方圆试图重新整理思路,寻找侦查的突破口,“这样他就很可能事先踩过点,或是较晚离开现场。我们可以扩大查看录像的范围,以及延长录像的时间。” “头儿,我和小葛昨天已经这么做了。”林宣接着说,“但是森林公园进出人员太多,而市北新村街心花园周边没有监控录像,最近的一个在距离500米以外的路口,我们没有嫌疑人的特征信息,根本无从找起,工作难度太大。”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这是黄方圆从警25年来遇到的较为棘手的案件,而且它性质恶劣、影响大,社会上已经引起了不少舆论风波,有关变态杀手的各种谣言满天飞,很多中老年人因此都不敢清早出门去公园早锻炼了,即使白天外出也需有人陪伴。市府、市局领导也下达了必须破案的死命令。黄方圆身上的压力很大。 “老大,按照你的论断,离第三起案件案发又过去了两天时间,嫌疑人会不会已经踩好点找到新的猎物了?”葛斌开口道。 林宣狠狠撞了一下葛斌的胳膊,怒斥道:“就不会说点吉利话,还嫌案子不够多,不够棘手是吧?你个乌鸦嘴。” “别这样,大家都被案子搞得紧张兮兮的,神经紧绷不利于思考,大家放松一下。”王祥瑞给大家打气道,“上次小林给嫌疑人起了个绰号叫什么’开颅手杰克’,我觉得还是叫他‘猎人’吧,这个好记又好叫。你们觉得呢?” “老王,你也真是的……”黄方圆脸上出现了罕见的一丝笑意,他拍了拍王祥瑞的肩膀。“对了,前两天分局已经发布了涉案物品的协查,治安组的同志也已经对本辖区内的打金店、钟表店开展了布控工作。走,老王,我们也去转转,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万一’猎人’出手销赃的话,说不定我们就能获得关键线索了。” 黄方圆说完,率先走出了办公室。王祥瑞紧随其后,出门前,他转身对身后的两人说道:“你们别闲着,继续扩大录像查看范围。” “是。” “好的。” 两小伙痛苦地对视了一眼。 黄方圆和王祥瑞才走出派出所大门,就接到了崔副所长打来的电话。 “老黄,有线索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真的吗?”黄方圆一听这话,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双眼闪现出一道亮光,“好,我知道了,他现在在哪里?……好,我和老王在所里等他。” 挂了电话后,黄方圆难掩内心的激动,转身对老王说:“有线索了。我们先回办公室等治安组的老刘他们回来。” “是找到‘猎人’了吗?”老王一听到“有线索”三个字时,也是瞬间为之振奋。 “具体情况崔所在电话里也没细说,只说是在一间钟表店内发现了一块与第二起案件中遗失的手表相同型号的手表。” “太好了,老刘这人工作极为仔细,估计这次有戏。”两人转身往办公室走。 在等待电梯的过程中,王祥瑞询问起了崔副所长的去向。 “他正在分局开会。开完会后,他要去向专案组汇报这里的情况,他让我们先设法从钟表店那里挖点线索出来。” 不到十分钟,治安组的老刘就将钟表店的工作人员及疑似的涉案物品一块儿带到了黄方圆他们面前,并简单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一小时前,“小林”钟表店的店主打电话给他,说是今天上午他的一个伙计收到了一块送修的手表。在修理时,发现上面的一些划痕和协查上所描述的相同,他不敢懈怠立即依照协查上的联系方式联络了他。经过他的初步查看,判断这块手表与涉案物品及其相似,在扣下手表的同时,立即将此情况汇报给了崔副所长,并依据他的指示将人和物一并带回了派出所交由黄方圆他们处置。 老刘离开后,黄方圆、王祥瑞及葛斌带着那名伙计来到一楼的询问室内。葛斌进门后,随手掩上了房门,并指了指屋子中央的一张椅子,示意对方坐过去。 黄方圆和葛斌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对面之人的身上,神情肃穆地打量着眼前之人。此人黑瘦黑瘦的,个子不高,穿着一件已经洗得有些退色的藏青色短袖圆领T恤衫。可能是第一次来派出所,又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同时面对两名民警,来人显得十分紧张。即便坐在椅子上,那人也只敢占据椅面的三分之一,上身还直挺挺的不敢靠向椅背,仿佛那上头带着电似的。他不安地打量身处的场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住地搓着,双脚也因紧张不停地在地上挪动着。 “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黄方圆点起一根烟,语调平和地问道。 “我叫毛峰。在林老板店里打工,专门给人修手表。”来人操着一口带有浓重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回答道。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黄方圆继续问道。 “知道的。”毛峰谨慎地回答着。他不敢抬头,视线始终专注地落在地面上。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明白了吗?”见到毛峰用力点了点头后,黄方圆继续发问道,“送手表来修的人长什么样?” 毛峰在回答问题前,看了一眼在他左侧的葛斌,此时,他的十指正在迅速敲击着键盘,显然在认真地记录着眼前的对话。 “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板寸头,小眼睛,皮肤很黑,眉角上有颗黑痣,说普通话。”毛峰回答得还算流利,显然老刘之前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了。 “身高多少?”老王补充发问。 “和我差不多,1米75左右。” “看来符合我们对‘猎人’的描述。”王祥瑞看了一眼黄方圆,说道,“这下有戏了。” “送修的人留下联系方式了吗?”黄方圆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有的,他让我修好手表后立即打电话给他,他会亲自过来取走手表。”似乎是逐渐了适应当下的环境,毛峰的回答镇定了许多。 “手表是哪里坏了需要修理?” “表带的搭扣松了,要换一个。” 在随后的半个小时内,黄方圆和王祥瑞轮流提问了伙计。完成了询问后,黄方圆将最新的进展情况向崔副所长作了汇报,崔副所长又向专案组作了汇报。随后,专案组的成员研究了下一步的行动,并立即向黄方圆他们部署了具体的抓捕行动措施。 接到指示的黄方圆要求毛峰给送修手表的人打了个电话,告知对方手表已经修好,让他确认取表的时间。经过协商,对方最终确定下午16时去“小林”钟表店取表。 番外:猎人(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4日下午 在江北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的统一部署下,黄方圆带领着王祥瑞、林宣、葛斌于下午15时前赶往“小林”钟表店附近进行守候伏击。 一切已经部署完毕,众人就坐等嫌疑人自投罗网。 一辆黑色的民用牌照的荣威轿车停在“小林”钟表店30米开外的街对面。葛斌和王祥瑞分别坐在正副驾驶座上,四目牢牢地锁定在“小林”钟表店的门口。 距离嫌疑人原先说定的16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但是他还未现身,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守候伏击的民警中蔓延开来。 “对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不来了?”耐不住性子的葛斌首先忍不住开口问身边的王祥瑞。 王祥瑞抬眼望向斜对面50米开外的一家房产中介的门店内,它就在“小林”钟表店隔壁。此时,黄方圆和林宣正在那里密切关注着经过的人群。王祥瑞手边的电台异常的安静,没有一点响动,显然嫌疑人还未出现。 “不好说,再耐心等等,也许对方有事耽误了,现在只过了一刻钟而已。”王祥瑞一边安抚着葛斌,一边又他沉不住气的表现表示了不满,“就你这浮躁的性格怎么能办案?办案最忌讳心浮气躁。你要还想继续跟着你老大,可得好好改改这急脾气,一定要耐得住性子、稳得下心来。” 就在两人分神之际,电台传来了黄方圆的声音:“嫌疑人出现了,立即抓捕。” 二人立即打住话头,向马路对面的钟表店冲了过去。由于,嫌疑人的体貌特征比较明显,黄方圆等人一眼就认出了嫌疑人。就在他刚走进店里了一瞬间,民警们从他身后飞扑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摁倒在地。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遭遇,乖乖束手就擒。 讯问室里,嫌疑人一脸茫然,对于民警一个接着一个抛出的问题不知所云,无从对答。 电脑桌面上,光标停留在了被讯问人的信息栏这儿。上面显示,被询问人名叫陆琪峰,籍贯为安徽宣城人,出生日期为1978年9月23日。 林宣情绪焦躁地不停用右手食指轻敲着桌面,面对嫌疑人陆琪峰矢口否认所有针对他的犯罪行为指控,他因自身的经验不足,缺乏有效的应对手段而显现出了异常的不安。 一旁的王祥瑞倒是气定神闲,显然一副“不交代没关系,老子跟你耗到底”的神情。 “再问你一遍,6月19日早上6点至8点这段时间内你在哪里?”王祥瑞将之前问过的问题再次抛了出来。 “警官,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在北江菜市场里卖鱼。” 陆琪峰显得既委屈又无奈,本来约定去取手表的,不想竟被抓进了派出所。对他而言,这是四十年人生里头一次和警察如此近距离面对面地交流那么长的时间。 “我每天凌晨2点半就和老婆两个到海鲜市场去贩鱼,5点半左右开始在菜场卖鱼,一上午基本都待在菜场内。每天都是这样。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我老婆和周边的其他摊贩。” “这个我们自然是要去问的。你只要回答我问的问题就可以了。”林宣很不耐烦,显然这个答案之前已经听过了,而且,这也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这块手表你是哪里来的?”王祥瑞拿起了桌上装有手表的证物袋,在陆琪峰面前晃了晃,依旧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问道。 “我之前说过了。几天前——具体哪天我记不得了——好像是18日晚上8点多钟,我和老婆两个在清理鱼摊、倾倒塑料桶里的废水时,看到桶边有块手表。当时,我还想着手表可能是哪个买鱼的人掉的,可能过几天会来拿走的。结果等了三四天也没人来问这表的事。我看着这块表挺新的,还在正常地走时间,就是搭扣的地方坏了,修一修还是可以戴的。今天上午,我就拿到这块表到’小林’钟表店去修理了。谁知道这表是赃物呀?早知道这样,我情愿扔掉也不会捡回家了。”说到这里,陆琪峰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又是顿足又是捶腿的。“警官,我和老婆两个从安徽来上海混也不容易。我们卖鱼为生,小本经营。虽然也有缺斤短两的行为,但是还算是老实人,那些偷蒙拐骗的事儿我们是不敢做的呀!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王祥瑞自始至终都认真仔细地在观察陆琪峰的一举一动,他所说的很可能都是事实。眼看再问下去得到的也无非是和以上一模一样的答案,他侧身伏在林宣肩头,冲他耳语了一阵便转身出了门。 王祥瑞出去后一名协警走进了讯问室,和林宣一起看管着陆琪峰。 王祥瑞离开讯问室,穿过案事件受理大厅,来到一旁的治安调解室门口,他轻轻推开了调解室的门。调解室内除了黄方圆和葛斌外,还有一名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女子——陆琪峰的老婆,此时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抽泣着。 “警官,我老公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手表真是我们在摊子上捡到的,绝对不是偷来抢来的。” 黄方圆双眉紧锁,显然对于女人的哭哭啼啼感到有些厌烦。也是,从警这么多年,见了不少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厌倦也是很正常的。此时,他听到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便回头张望,见王祥瑞站在门外,迅速起身走向门口。 刚反手带上门,黄方圆便急急开口道:“审讯的怎么样了?嫌疑人都交代了吗?” 王祥瑞摇了摇头,无奈地回答:“这个陆琪峰应该不是我们要抓的嫌疑人。” 黄方圆显得很镇定,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一般。 “说说吧。” “陆琪峰说手表是在自己卖鱼的摊子上捡到的。案发时,他在卖鱼,他老婆和周边的摊贩可以作证。”王祥瑞把他的审讯结果向黄方圆作了简单的汇报,“不过有一点很奇怪,陆琪峰说他捡到手表的时间是18日晚上,也就是案发的前一天。” “依你看,他说的是实话吗?”黄方圆问道。 “不像是说谎。”王祥瑞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他老婆也是这么说的。”黄方圆双手环胸,略有所思,“夫妻二人说辞一致,如果不是事先说好的,那应该是说的真话。”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案子就有问题了。18日就丢了的手表,怎么会在19日上午再次被抢走呢?” “要是陆琪峰没有说谎,那就一定有其他人在说谎了。”黄方圆放下双臂,转身对王祥瑞说,“这样,我先把这里的情况和崔副所长汇报一下,一会儿我们几个再开个会。” 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9点,黄方圆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内其余三位组员,除了王祥瑞外,林宣和葛斌都是满脸的疑惑和沮丧。审讯的结果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真是一场欢喜一场空,原以为已经抓获了犯罪嫌疑人,没想到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着一场胜利化成了镜花水月,重重地打击着两个小伙子的工作积极性。 黄方圆也觉得今天一天几乎就像在坐过山车一般,从毫无头绪到成功抓捕犯罪嫌疑人,再到否定嫌疑人的作案嫌疑,白忙活一场,白高兴一场,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是作为警长,就算人再疲累,情绪再低落,也必须强打精神,必须给组员作个好榜样。如果他也表现出沮丧,那么以他为中心的整个组就将失去战斗力。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用力击打双掌,以此来给组员打气:“没关系,虽然抓错了人,但是这是好的预兆,说明我们已经开始有进展了。接下来,我们要把这件案子弄清楚,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把这个案子搞清楚了,我们离抓到真正的凶手也不远了。大家别灰心。” “对,老黄说的很对。至少今天我们在案子上还是取得了一些进展的。”王祥瑞也一同给两个小伙子打气,“我们以前办的案子也有这样的情况,看似走了些弯路,但是其实离胜利已经不远了,大家咬咬牙坚持一下。” 黄方圆接下去说道:“下面我说一下下一步的工作方向。首先,手表作为证物必须先扣下,另外,刑队的意思是在完全核实清楚事实经过前,陆琪峰也暂时扣着,等传唤期限到了再放人。再来就是,明天一早小林和小葛去菜场走访一下,核实一下陆琪峰所说的情况。老王和我两个人去一次市北医院,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个被害人。” 番外:猎人(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5日上午 花万全,第二起案件的被害人,案发当时因遭到外部钝器击打,后脑右下侧有一道5厘米左右的伤口,缝了十多针,虽然在案发后两天恢复了意识,但因伴有轻微脑震荡,目前正在市北医院住院部7楼的病房内观察治疗中。 案发后的第六天,一大早,黄方圆和王祥瑞来到了市北医院。花万全老人所住的是一间6人间的病房。此刻,他正躺在右侧靠窗边的一张病床上,而身边陪伴着他的正是他的老伴,李素凤老人。 老太太背对着窗,坐在靠背椅上静静地削着苹果。几十年来的相伴相守,在两人间形成了一种相濡以沫的默契,即使彼此都不曾开口说话,只要这样默默地对坐着便是一种慰藉。 阳光从窗外倾斜下来,洒在老人的身上。黄方圆实在不忍打搅这么安宁祥和的一刻,但是他今天是带着任务而来的——要弄清楚那块表究竟是如何丢失的——他不得不成为一个“破坏分子”了。黄方圆慢慢踱步到花万全老人的病床前,清了清嗓子。 李素凤老太太听到动静,抬起了头。在看清来人后,立即起身,热情的给他们让座,并将手中已经削完的那个苹果递给了黄方圆。在黄方圆推让了多次后,老太太将苹果硬生生地塞进了他的手中。黄方圆无奈地接下苹果。 一旁,原本躺着的花万全在看到黄方圆来访后,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被王祥瑞给拦回去了。黄方圆见状,顺便向花万全及他的老伴介绍了一同前来的王祥瑞。双方就此略作寒暄。 老太太也不含糊,打完招呼后随手又从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掏出了一只苹果,马不停蹄地开始削了起来。一边削一边说:“这是昨天上午小儿子探病时带来的苹果,我们老两口吃不掉,大部分都用来招待前来探望老万的那些亲朋好友了。” 说话间,老太太抬头望了望黄方圆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老伴历经一场大难而得保全,这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了。随后,她又低头继续削着苹果,也继续说着话。 “亏得你们警方及时赶到,我们老万这条命才得意保住。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前天,有个经常和老万一起锻炼的老头来看他时说,之前还有一位老太太也是在那片林子里被人从背后打破了头,结果没救过来。哎……没想到锻炼个身体也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现在好多人都不敢去公园锻炼了。” 说话间,老太太手里的苹果也削完了,她顺手将苹果递给了老王。老太太放下水果刀,在床侧悬挂着的一块毛巾上擦了擦手,继续说道:“说了半天,也没给你们倒水。”说着她又忙去洗水杯。 王祥瑞赶紧拦下了她,说道:“大姐,你别忙了,我们今天来除了探望之外还有些公事要办。” 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满脸期盼地望着黄方圆,问道:“黄警官,今天来是不是有了凶手的线索了?” “凶手还没有抓到。不过,我这儿有块表想让你们鉴定一下,看是不是你们丢失的那块?”说着,黄方圆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掏出了几张A4纸来,上面印着几组照片,照片中是一块浦江牌手表的各个面及部分细节图,也就是前一天从“小林”钟表店收缴来的那块。他将纸张递到了花老伯的面前,“老大哥,你看一下这块手表是不是你丢失的那块?” 花老伯眼神不好,接过纸张后放到阳光底下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太太见状,再次拿起挂在床边的毛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从老伯手中接过纸张,仔细地翻阅起来。她越看越激动,最后高兴地叫道:“是的,没错,就是这块表。太好了,终于找到了。”老太太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确定吗?”王祥瑞追问道。 老太太用力点了点头,指着纸张上的其中一组图片——那是手表表盘的细节图,图中手表表盘接近表带的部位有一小块很明显的划痕——激动地说道:“这里,手表这里被划伤过,2个月前,他陪我去买菜,在挑菜的时候手表的表扣不知道怎么就松了,手表掉在了地上……喏,这就是那时候磕坏的。” 黄方圆与王祥瑞别有深意地对视了一眼,这事显然另有蹊跷。 “当时幸亏发现及时,要不然这块表在那时就丢了。要说这表果然和我们有缘,两次失而复得,真是万幸。”老太太继续侃侃而道,“警察同志,太谢谢你们了。手表找到了话,打我老头的那个凶手是不是也被抓住啦?这个混蛋,到底有没有良心,为了一块手表对老人下这种毒手,太缺德了。这种人一定要叫他吃官司,枪毙都不过分。” “大姐,之前我们说过了,凶手并没有抓到,只是找到了这块表。”王祥瑞耐心解释说。 老太太显然对于这个答案感到很失望,脸上激动的表情也稍稍消退了些。 黄方圆接着问道:“老大哥,你这块手表真的是6月19日清晨锻炼时被人抢走的吗?” 花老伯的眼神开始飘忽了起来,游移着不敢直视黄方圆和王祥瑞。 李素凤老太太一脸不解地看着黄方圆,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脸茫然,“这是怎么回事?手表肯定是在19号早上老头被打晕后被人抢走的呀。” 王祥瑞转向老太太,一字一顿地缓缓解释道:“这块手表是北江菜市场一个卖鱼的摊贩在他自己的摊位前捡到的,时间是6月18日晚上。也就是说,6月19日这天,这块手表已经不在花老伯的手上了。它怎么可能在那日清晨被人抢走呢?” 老太太显得十分吃惊,愣了半天只憋出三个字:“不会吧?”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花老伯的身上,他越来越焦虑不安。 “老头,你说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显然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催促着老伴说出实情。 强大心理压力终于使得花万全彻底奔溃,他一五一十地将实情和盘托出。 番外:猎人(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这块浦江牌手表虽然不是名贵货,但是十分具有纪念意义。想当年二老结婚时,花老伯特意送了一块浦江牌手表给李老太太作为定情信物。这在当时算的上是很贵重的结婚礼物。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浦江牌手表逐渐失去了竞争力,在各大名牌手表纷纷攻占市场的大潮下,它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花老伯送给李老太太的那块手表也早已损坏无法修复。 近年来,随着怀旧风的盛行,一部分人开始倡导起了民族品牌,不少消失了的老字号逐渐开始回到公众视野中。而浦江牌手表作为浦江市的一大民族产业,再次被大众所接受,重新回到了市场中。 今年,正好是两位老人结婚50周年纪念,儿女们为表孝心,特地找到了浦江牌手表的原厂门市部,为老人买了一对对表。收到礼物的二老高兴极了。李老太太将表像宝贝一样的锁在抽屉里,而花老伯则喜欢戴着它到处跟别人炫耀。就因为这样,他经常遭到老伴的警告。不久前,花老伯陪老伴去菜市场采买过程中差点弄丢了表。到家后,老太太便没收了他的表,连同她自己的那块,一起锁在家中的抽屉内。 可是,花老伯心中老是惦记着那块表,不戴手表心里就没着没落的。于是,他背着老伴偷偷从抽屉里取出了手表。然而,6月18日下午,他一个人闲逛到了北江菜市场,溜达一圈后发现手表不见了,当即急出了一身汗。但,任凭花老伯怎么找,就是没有找到手表。当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老伴交代这件事。折腾了一整夜也没想出个好办法的花老伯,第二天早起照常去公园锻炼,却听一起锻炼的老人谈到前几天发生在市北森林公园内的一桩伤人案。也不知花老伯哪根筋不对劲,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了树林里,趁四下无人之际,捡起地上的石头,冲着自己的后脑勺就砸了下去。虽然下手不重,但毕竟年纪大了,一石头下去当场晕倒。醒来时,已经被送到了医院。随后,他谎称遭到了袭击,手表被抢走了。 真相大白,黄方圆和王祥瑞二人唏嘘不已,不知道该为自己解开了这道谜题而感到欣慰,还是为老伯的愚蠢行为而扼腕,更或者是为了一个不算案子的案子而白白浪费了大把破案的时间感到生气。 另一边,李老太太早已捶胸顿足地哭得泪流满面,不住地埋怨道:“你这个老头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那么傻?手表丢了是小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你这个傻老头……” 为了避免在病房里引起过大的骚动,打扰到其他病人,黄方圆和王祥瑞二人在老太太情绪失控前,赶紧加以劝解。经过两人的努力,老太太总算是平复了情绪。 “有一点,我还是有疑惑。”黄方圆看着李老太太说道,“老大哥刚才说是他背着你偷偷拿走了手表,但我记得案发当天就是你告诉我们警方他戴着的那块手表不见了,可当时老大哥尚处在昏迷中,你是怎么知道手表已经丢失的事呢?” 李老太太的眼角尚挂着未擦尽的泪水,她轻叹一口气,实话实说道:“家里的东西日常都是我在收拾整理,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实,老头拿走的那天我就知道了,我心里想着算了吧,一把年纪了,他爱戴就戴着吧,现在不戴以后难道带到棺材里去吗?早知道会因为这块表惹出这种事,我还不如让他随便戴呢。”说着说着,李老太太的眼泪又再度夺眶而出。 她走到床边拉起老伴的手,哽咽地对花老伯说:“你那么喜欢那块表,以后你要戴就戴,我不拦着了。希望你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霹雳二人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实在找不到劝慰的话语,只得告辞了。临走前,黄方圆特意嘱咐老太太,抽空去派出所办一下手续,把手表取回去。 黄方圆和王祥瑞二人走出市北医院大门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一点。 “看来我们的确需要回去重新梳理案情了。”黄方圆对身边的王祥瑞说道。 可还未等两人回到派出所,黄方圆便接到了林宣打来的电话,通知他所领导有急事找他,让他赶紧回所。 “这么急的找我,是不是‘猎人’有线索了?”黄方圆在电话里问道。 “不是,‘猎人’还没任何消息。是有媒体找上门来追问案子的事情了。”林宣在电话那头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焦急。 “媒体怎么会找上门来?”黄方圆坐在副驾驶座上,紧皱双眉,满心疑惑,“一般媒体采访这种事不是都是由分局政治处来处理的吗?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媒体打交道。怎么说也该事先和我们通个气,让我们好有个准备,至少要告知一下在面对媒体前要说些什么呀?” “据说政治处好像也不知道媒体找上门的事。”林宣解释道,“刚才崔副所长和分局领导在电话里沟通情况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据说是直接找上我们的。第一起案件的被害人,昨天晚上8点多不治身亡了。家属不满我们的办案进度,质疑我们的办案能力,责怪我们办案不力,连夜就把案子的事情捅给了浦江晚报的记者。你也知道媒体最喜欢这种素材了,他们整天盯着政府部门,恨不得我们能多出点事,他们就可以揪着小辫子不放,幸灾乐祸地写报道了……” 林宣后面的一堆牢骚话,黄方圆已经没有心思听了,如坐针毡的他不断催促着老王快点开车,就想早点赶回所看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真是一泼未平一波又起。 番外:猎人(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5日下午 北江初级中学,是一所区级重点中学,目前全校共有预备班至初三四个年级32个班的共计一千多名学生。北江初级中学的校舍主要由综合楼、办公楼、实验楼和教学楼等几幢四层楼高的大楼组成的裙楼。其中,综合楼和教学楼为东西走向,而实验楼和办公楼等则为南北走向,分列于教学楼两侧,楼与楼之间由过道走廊和楼梯相互连接。综合楼正对校门,一楼为大厅。穿过大厅,就可以看到有着标准400米环形塑胶跑道的操场。每周的升旗仪式、广播操,以及学生们的体育课都是在这里进行的。此外,裙楼的西侧,还有一幢独立的2层楼建筑。一楼为室内体育馆,二楼为食堂。 此刻是6月25日下午的第三节课,也是最后一节。初二(3)班正在上数学课,给他们上课的就是他们的班主任任春华,一位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发丝被整整齐齐束于脑后,并挽成了一个优雅的发髻;穿着白色的短袖真丝衬衫,和一步裙;脚上是一双被擦得很亮的黑色坡跟皮鞋,样式普通又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光从穿着打扮就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位教学严谨,对学生有着苛刻要求的教师。她捧着书优雅地站在讲台上,为大家讲解着本堂课的重点。在她背后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数列方程式。学生们则认真地做着笔记。当然,有一个人例外。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刻意的安排,中国的校园内,每个班总会那么一两个学习成绩不好,上课不认真听讲,又爱调皮捣蛋的学生,即便是区内首屈一指的中学也不例外。 初二(3)班的43名学生,以4列6排的座位顺序,按照身高从低到高依次从前往后坐着。每一列都是双人课桌椅,一列男生、一列女生间隔坐开。就在第四列靠窗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一个高个子男生是这间教室里唯一没有做笔记的人。此刻他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而任春华老师似乎也没有要叫醒他的意思,如同没看见般有条不紊地按照教程上着课。或许,她对于这名男生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 课程已经过半,她突然合上书本,说道:“期终复习课程都已经结束了,这学期的课程也都上完了。27、28号两天就是期终考试了。为了检验一下你们的复习情况,现在我们要对大家进行一次随堂测试。” 底下随即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啊……”声。 “叫什么叫,再叫也得测试。”任春华严厉地呵斥道。 在她的呵斥声下教室内瞬间又恢复到了安静的状态。她环视教室一周后,继续说道:“把书本都合起来,放到课桌内。” 底下随即又传来了噼里啪啦地合书、放书的声音。 “动作快点,你们这么慢吞吞地拖下去,浪费的是你们的时间。你们现在浪费多少分钟,一会儿我就拖堂多少分钟。” “啊……”又是学生的一片埋怨声。 “安静,发卷子了。” 学生们在任春华地指令下,乖乖地由第一排依次往后一个个地传着卷子。就在其他学生传着卷子的时候,任春华走到了那名打瞌睡的男生身边。她右手握拳,用指关节用力地在课桌上击打了三下。男生似乎睡得很熟,毫无反应。怒气慢慢蔓延上了任春华的脸庞,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充满威严的声调喊道:“王俊杰,不要再睡了,现在是上课时间。” 全班学生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任春华看到大家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个,立即以严肃的口气命令道:“你们专心做卷子,不要东张西望。” 这次,她的喊声似乎起到了作用,男生抬起了头,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任春华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用手指戳着男生的头说道:“你爸妈费了那么多心血送你来这里,是让你来读书的,不是让你上课睡觉的。你要是喜欢睡觉,就回家睡去,不要在这里浪费你的时间,也不要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 男生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反抗,也不逃避,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反应。 任春华见他这个情形,是越来越生气,口气也比刚才更加严厉了:“既然这么不愿意学习,就不要学了。放学后,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把你爸妈也叫来,大家当面谈谈转学的事。” 6月25日下午四点半,北江初级中学校园内响起了铃声,这是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除了因参加中考已经停课的初三毕业班的同学外,其余几个年纪的学生们纷纷走出了校门。在学校憋了一天的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边商量着放学后去那里玩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大门。 半小时后,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五点钟,部分参加课外辅导班的学生们也陆续放学回家。门口保安室里,一名保安员拿起一串钥匙,走向了教学楼。这是他每天例行的工作之一,就是放学后检查每个教室及教师办公室的门有没有锁上,没有锁的帮忙锁上。 教学楼每层有八间教室和一间教师办公室。预备班至初三的四个年级,依照由低到高的顺序分别被安排在了一至四楼,每个年级占据一层。 当这名保安走上三楼后,听到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里传出了一名教师响亮的批评和谩骂声。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学了?” 放学后,回到办公室里的任春华,稍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那名叫做王俊杰的男学生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她的面前。 “要是真不想在这儿继续学了可以转学。就以你这种学习态度,门门功课都亮红灯,想考上高中是不可能了,你继续待在我们学校也只会拉低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 看到男生一脸冷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庞,任春华继续说道:“你知道你的成绩有多差吗?每次都是全年级倒数的。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像你这样考试每次都是不及格的还从来没见过。这学期的期中考试,你数学居然考了个个位数。我是你的班主任,我是教数学的,我班上的学生居然考试连10分都没有拿到,太让我丢面子了。” 说着说着,任春华的气又上来了。 “你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态度?你说话呀!”由于过分激动,任春华情不自禁地用手拍打起了王俊杰的头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成绩拖了集体的后退?我们班为什么每次年级排名都是垫底的啊?就是因为你,你的成绩太差了。去掉你的成绩,我们班完全可以拿全年级第一的。也就是因为你,我年年年终奖要被扣掉一半以上。你知不知道啊?你倒是说话呀!哑巴啦!” 因过度激动,任春华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为了缓和一下,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就在师生二人呈焦灼状态时,办公室门口一双眼睛始终牢牢地注视着室内的一切,而室内的二人却浑然不觉。 番外:猎人(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5日下午 中午十一点多,刚离开市北医院的黄方圆在接到林宣打来的电话后,立即驱车赶回市北派出所。然而,车子走到半路,黄方圆又接到了林宣的电话,被告知因为夏副局长要亲自和媒体沟通,所以崔副所长已经带着浦江晚报的记者前往了分局,让他也尽快赶去那里。 下午一点半,黄方圆坐在了江北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正式接待浦江晚报记者的地点就在这里。之前,为了缓和彼此间的气氛,夏副局长还亲自招待媒体在分局的大食堂内吃了一顿午餐。眼下,现场除了夏副局长、市北派出所的崔副所长、黄方圆和王祥瑞外,还有刑侦支队的徐队长和重案队的齐队长,以及参与侦办此案的部分刑警。此外,作为分局负责对外宣传接待的部门政治处的主任和宣传科的科长也一同在现场。 夏副局长认真回答了记者的每一个问题,耐心地向他们做了解释工作。在不涉及公安机密的前提下,把目前刑侦支队和派出所正在开展的侦查工作情况作了充分的说明。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周璇,浦江晚报的记者表示暂时不会发表案件的相关报道,但是他们会随时跟进案件的进展。 送走媒体记者后,已经是下午4点钟了。夏副局长召集除了政治处以外的所有人继续开会。会场气氛异常严肃,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老徐呀,这事究竟怎么回事?你们队里的人不是一直都和被害人家属有联系,在做工作嘛,怎么会突然就跑去媒体那里了呢?”虽然夏副局长说话时声音不大,语调也比较平缓,但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其语气中质问的成分。 老徐,徐文彪,刑侦支队支队长,51岁,在基层刑侦岗位上也是摸爬滚打了多年。本人对于领导职务没有太大的欲望,但是老天似乎很眷顾他,从民警到领导一路上来可谓顺风顺水。原本只想在任期内平平安安度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眼看着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将任期届满,已经找好后路的他正在庆幸自己任上各类治安、刑事案件较为平稳,没有重大恶性案件发生,不料,晚节不保,突然发生了一系列伤人案。面对上级领导一再要求尽快破案的指示,他也倍感压力。 夏副局长顿了顿,继续说道:“连续发生命案,而且作案手法基本一致,作案地点又不固定,这在我们江北区已经形成了热点,引起了很多居民群众的不安,各种谣言也是纷至沓来。案件没什么进展已经是很大的困难了,要是再被市级媒体报道出去,后果会有多严重?我们将成为全市瞩目的焦点,还会引起全市人民的恐慌。这样的后果你们有没有想到过?” “是我们工作没到位,没有和家属做好沟通解释工作。作为领导,我没有督促好手下的工作,要负一定的责任。”徐文彪队长态度诚恳地做着检讨。 “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夏副局长平复了一下情绪,“说说吧,接下来的工作措施。” “首先,要派人去和被害人李根娣的家属沟通一下,做好安抚和解释工作……”徐文彪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工作,一边向领导做汇报。 “其他几名被害人的家属最好也一同走访一下,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夏副局长插话道,并进一步作了指示,“为了防止不良情绪的传递,顺便再摸一下底,看一下几名被害人的家属私底下是不是还有和媒体接触的。” “好的。我会尽快安排人去落实。”徐文彪队长郑重其事地回答完后,又继续汇报,“关于案件的侦查方面,目前我们的工作还是继续在查找嫌疑人的线索上。之前市北派出所取得了一些进展,虽然事后证明抓到的并不是嫌疑人,看似浪费了时间和警力,但是,对我们而言也不是完全毫无意义的行动。至少,我们排除了一起案件,缩小了侦查的范围。我们接下来的精力就是放在第一和第三起案件上……” “老徐,不好意思,我再打断一下。”夏副局长再次插话,“上午去市局开会前,你打电话跟我说过第二起案件的嫌疑人已经抓到了是吗?赶着开会也没机会听你汇报,现在把具体的情况再说一下吧。” “人是老黄他们抓到的,他最清楚了,让他来说吧。”徐文彪指了指黄方圆。夏副局长点了点,随后开始认真听取黄方圆的汇报。 会议又持续了近两小时,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5点53分,江北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会议室内,在夏副局长的主持下,会议还在继续着。此时,崔副所长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号码显示是市北派出所所长打来的。电话内容不长,那头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但是崔副局长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铁青。挂掉电话后,他悄悄起身走到徐队长身旁,弯下腰在他耳边耳语了起来。会议室内的会议也因此中断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黄方圆裤子口袋里手机也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接通了电话。 “头儿,媒体采访得怎么样啦?”电话那头传来了林宣的声音。 “被骂得狗血淋头。”黄压低嗓子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值班太无聊,没事儿专程打电话来挖苦我?” “头儿,不是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汇报一下。”林宣怨声载道,“我们最近需要去庙里烧烧高香,这倒霉事一桩接一桩,没完了。” “少废话,快说事。”黄方圆强忍着即将爆发的脾气。 “半个小时前又出了一桩命案。”林宣垂头丧气地说道。 黄方圆在听到“出了命案”四个字后,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他紧张地问道:“哪里?” “北江中学。”林宣回答道,此时他的语气听上去格外的严肃。 “说下去,到底什么情况?”黄方圆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也引来了身边王祥瑞的注意。“还是敲头案吗?” “是,又不是。” “什么叫是又不是。” “头儿,别急,我详细说一下情况。”林宣从电话那头的声音中,明显感到了黄方圆紧张的情绪。“半个小时前,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来报案,说是北江中学内死了人。当时正好我在接待窗口,就接待了他。他说他是北江中学的保安。下午放学后,他按照规定去巡视教学楼,顺便帮忙把没有锁门的教室门锁上。当他走上三楼后,就听到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里有争吵声,便走过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名学生模样的男子从教师办公室内冲了出来,和他撞了一个满怀。那名学生撞了他之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楼梯。他走近办公室门口,一眼就看到一名老师倒在地上,满头是血。他意识到不对劲就跑来报警了。” “满头是血?”黄方圆狐疑道,“难道又是被人从背后袭击敲破了头?” “具体伤势如何还不清楚,这只有等刑科所和法医来看过现场后才会有答案。” “报案人是自己跑到派出所来报警的吗?”黄方圆接着问道。 “是的。北江中学就在我们所旁边,他是自己跑过来报案的。”林宣回答道。 黄方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继续问道:“保安发现那名教师的时候已经死了吗?” “具体的还没有细问。”林宣想了想,“他来报案时的说法是,他看到尸体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吓得逃跑,后来跑到楼下觉得应该报警,就跑来了。” “目前看来这应该是一起独立的案子,跟我们手上的案件关联不大。”黄方圆紧锁双眉,“现在谁去现场了?” “刘所长带着老唐他们那组的同志去了现场。” “行,具体情况等我回来再说吧。” 黄方圆刚挂了电话,王祥瑞便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未等黄方圆开口回答,就听到夏副局长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他对市北地区连续发生重大刑事案件显得既不满又无奈,只得指示他们说:“崔副所长,你先带他们回所里去看看情况。” 三人接到指令也不含糊立即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待黄方圆他们离开后,夏副局长又对徐文彪和齐队长说:“你们也抓紧去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要真是出了命案的话,你们要立即向刑侦总队汇报。”说罢,夏副局长长叹一声,“我也得想想怎么和局长他们汇报了。” 番外:猎人(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5日晚间 回到派出所后,黄方圆立即找来了林宣询问被害人的情况。林宣规规矩矩地如实相告。 任春华,43岁,北江中学初二年级的教师,主要教授数学,兼初二(3)班班主任。在北江中学任教已近20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教师。 黄方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了起来,边点烟边问林宣:“现在案发现场是个什么情况?” “老唐和所长他们一直在现场,法医和刑科所的人员也已经到达。我刚才给老唐组里的小李子打了个电话,听说被害人已经确认死亡,他们已经向指挥中心汇报了情况。所长也第一时间向分局作了汇报,估摸着一会儿刑队的人就该到了。” “那名来所报案的保安现在在哪里?” “葛斌正在询问室里给他做笔录。”林宣回答道。 黄方圆再次紧锁了眉头,深吸一口烟,然后吐出了一串烟雾,继续问道:“他来报案时是什么样的?看上去是紧张、不安还是害怕?” “有点慌张,说话时有点结巴。”林宣对于黄方圆的问题感到有些困惑,“头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看他出事后的一系列反应很有章法,不像他自己声称的被吓傻了的样子。”黄方圆将右手放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随口说道。 “怎么说?”一边的王祥瑞终于加入到了他们的讨论中,之前他忙着给自己泡茶叶,也没工夫搭上话——今天在外奔波了一天,都没有好好喝上一口水,实在是口渴得很。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般的人只在门外看了一眼是不可能判断出躺在地上的人是不是死了的。而且正常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第一反应通常是拨打110或是120,但他却是亲自跑到派出所来报案。这样的行为难道不令人费解吗?” 由于刚泡好的水有些烫,王祥瑞双手捧着水杯凑在嘴边不停地吹着气。在听到黄方圆的这番说辞后,他停下了吹气的动作,说道:“人家就是来报个案,你也可以疑心重重地分析得头头是道,这职业病也太重了吧。” “是啊,头儿,那个敲头案已经够让你费神了。这个案子就别操心了,让老唐他们组他们去处置吧。”林宣也帮着劝道,“反正嫌疑人就是那个学生,已经被固定了,只要抓到他就可以,没什么难度。我们还是集中精力把手上的案子给破了吧!现在第二起案件所有的线索都没用了,我们又要开始重新梳理了。” “刚才在分局我没敢公开说……”王祥瑞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小心翼翼地说道,“要是第二起案件不成立的话,会不会第一起和第三起也存在着疑点呢?” “那我们就再分析一下看看。”黄方圆掐灭了烟头,站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渡起了步子。“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有哪些?” “作案时间都是在清晨,作案地点都较为偏僻,而且周边没有监控设备,被害人均为50岁以上的老年妇女,而且被害人随身佩戴的一件黄金饰品案发后都不见了,除了黄金饰品外,其他财物均未损失。”林宣回答道。 “这一点的确很奇怪,为什么被害人丢失的都是黄金饰品?”王祥瑞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从这点来看,我倒是愈发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作的案了。”林宣信口道。 “这就回到了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问题,如果是‘猎人’所为,作案动机是什么?”黄方圆再次开启了逻辑分析模式,“如果是劫财,为什么不连钱包和手机一起拿?” “之前已经分析过了,手机不便销赃,容易被发现,而现今的数额太少。”王祥瑞这次喝了一大口茶后说道,“我们不是也对之前被害人的随身财物进行过清点吗?多的也就两百多,少的只有几十元,为了翻出这些钱而耽误时间不划算。在案发现场逗留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被发现,增加了风险系数。” “手机不容易销赃,难道黄金饰品就容易销赃吗?”黄方圆再次反驳道,“现金就算再少可是不用经过销赃这道麻烦的手续,可以避免暴露的风险。” 紧接着,黄方圆开始在办公室内来回踱了两圈步。 “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这不像是单纯的劫财。”黄方圆喃喃自语般说道,“如果我是’猎人’,只为了劫财的话,还是更倾向于在夜间偏僻的地方打劫回家路上的单身白领女性。” “今天在分局讨论了半天不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就连夏局、徐队他们对此都是一筹莫展。目前阶段,我们手上的线索太少,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刑队那边正在追查两起案件中被抢金饰的下落,我们不妨耐心等待他们的调查进度,看会不会有突破口出现。要是没有的话,这案子估计就悬了。”王祥瑞放下水杯,对黄方圆说道,“别想那么多了,接下来还有值班任务等着我们。奔波了一天也够累的,趁现在空的时候赶紧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如今天气一点点热起来,晚上值班事情肯定多,说不定还要去帮忙接警,到时又有的忙了。” “对啊,我也要先去睡会儿。10点以后就要开始在窗口坐通宵了。”林宣也赶紧讨饶般地说道。 看着疲惫不堪的组员,黄方圆也有些于心不忍。查案子也不急于一时,欲速则不达,让大家喘口气休息一下也好。 转天早晨九点不到,一男一女带着一脸怒容走进了市北派出所案事件受理大厅。 “我要找你们领导。”女子对着治安接待窗口的值班民警蛮横地说道。 此时,已过了交接班的时间,林宣已经回家休息去了。接班的是另一个值班的民警。 值班民警打量眼前的女子。此人年级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时髦,画着浓艳的妆容。 “请问你要找哪一位领导?”值班民警规范而礼貌地询问道,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你们所长。”女人冰冷而简短地回答道。 “对不起,我们所长一大早外出开会去了,目前不在所里。”值班民警依旧机械般地说道。 “那我在这里等他,等到他开完会回来。”女人强硬地耍着无赖。 值班民警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硬茬,唯恐她在所内生事,立即转变态度,诚恳地说道:“我们所长开会可能要开一上午的时间。要不你下午再来?” “要见你们所长怎么就这么难呢?为了见他,还要我一趟趟地跑,你们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吗?”和女人同来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在接待大厅里高声喧哗了起来,“他是故意躲着不愿意出来见居民是吧?” “这位先生,请不要大声喧哗影响我们这儿的办公秩序。”值班民警出言制止道,“如果你非要见我们所长,可以在每周四的’所长接待日’里前来,我们所长一定会如约接见你们的。” “我丈母娘都被人杀了,你们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现在我来找你们所长讨说法,你们竟推三阻四的。你们公安机关就是这么应付我们老百姓的吗?” 面对民警的制止,男子不但没有减小音量,反而更加高声地抗议起来。而他的喧哗声顷刻间便吸引不少从市北派出所门口经过的市民驻足观看,才一会儿功夫,拍粗所门口已经围了十来名看热闹的群众。 值班民警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民警,一看这架势便知来者不善。为避免进一步激化矛盾,值班民警立即和缓了神色,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刚才说是家中有人遇害,来询问我们破案进展的是吗?” “我妈妈6月21日早晨在通江路上的一个小花园里被人袭击,砸伤了头部,昨天早上没抢救过来去世了,明天我们就要举行大礼,作为晚辈我们希望她能走得安心。可是,案发至今都过去好几天了,而且我妈这个案子已经是这类案子的第三起了,可你们警方迟迟抓不到凶手,我妈她死不瞑目。今天我就是来讨个说法的,你们一定要给我妈一个交代。”一旁的女子说着说着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番外:猎人(十二)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6日上午 值班民警眼见着要引起更大的骚动,立即招呼来值班组的其他同事,将他们请进了派出所。 听了他们的叙述,值班民警渐渐明白了,此二人便是第三起案件被害人李根娣的女儿和女婿,联系浦江晚报记者前来采访的就是这二人。 昨天因分局和媒体做了充分沟通后未将此案报道出来,两人今日便自行来讨要说法,摆明了就是想大闹一场。虽然这二人无理取闹的成分更大一些,但是值班民警没有用强硬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能理解被害人家属此刻的感受。毕竟,民警也是人,也是有父母亲人。要是自己的亲人遇到这种飞来横祸、枉死街头,自己的心态恐怕不会比眼前的二人好到哪里去。 不过,通常情况下,这样的理解都是单向的。被害人的家属是不可能理解警察这份职业的艰辛,他们能体会到的只有自己的悲痛。其实,办案民警何尝不想尽快破案?何尝不想立即抓到凶手?何尝不想还被害人一个公道?可是,办案不是那么容易的。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越是着急、越是焦躁,越不可能破案。但这些是无法说给被害人听的,他们理解不了。民警只能自己默默承受着来自被害人家属、来自上级领导、来自身边的各种压力。在案件侦破前,他们面对被害人家属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发泄的渠道,希望他们发泄完了之后能恢复一些理智,留更多的空间给民警,让办案民警们能专心地投入到案件的侦破工作中。 今天偏偏赶巧了,派出所的主要领导和负责此案的崔副所长都去分局开会了,只有负责侦办的黄方圆他们组在所里。于是,值班民警立即拨通了黄方圆办公室的电话,让他下来接待。 其实,案发以来,黄方圆也一直很想有机会能和被害人家属做沟通。一方面由于要忙于查找线索,无暇分身;另一方面与被害人家属沟通的工作都是由刑队的人在负责,他也不便插手。今天,被害人亲自找上门来,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 于是,他放着葛斌不差遣,亲自下楼接待了被害人家属。 “你们就是李根娣的家属吧?” 治安调解室内,黄方圆亲手为二人倒了茶,葛斌则搬了两张靠背椅来给他们坐。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黄,是你妈妈这起案件的承办民警。这两位是王祥瑞和葛斌,也是负责侦办工作的民警。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我们不是来和你们聊家常的,我们就是来问问,这个案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破?什么时候把凶手抓来?”男子怒气冲冲地说道。 “什么叫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破案?我们为了这个案子一直在加班加点……”面对被害人家属的指责,葛斌也是满肚子委屈。 王祥瑞立即出言打断了葛斌,接过话题说道:“小伙子,这个案子我们一直在查,为了能找到嫌疑人的线索,我们把案发地周边所有的监控录像都下载下来,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个工作量有多大你知道吗?”顿了顿,王祥瑞继续说道,“在这间屋子里的人,这半个月来几乎天天睡在派出所里。我身边的这位青年民警因为办这个案子,都顾不上女朋友。前两天,她女朋友正式提出了要与他分手。我们一直十分理解你们家属的感受,我们也希望你们能理解一下我们警方的难处。这案子破不了,我们没法向上级领导交代,没法向你们被害人家属交代,更没法向因为办案而被忽略了的我们的家人交代。” 二人听了王祥瑞的一番话,渐渐沉默了。 “其实,我们承受的压力是你们体会不到的。按理说,我们不该和你们说这些,因为破案本身就是我们的工作,责无旁贷。只是,我们希望你们能给予我们更多的信任和理解,让我们能专心于案件的侦破。”黄方圆也诚恳地说道。“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我叫顾晓兰,这是我的老公马骏。”女子缓缓开口道。 “你看,这样沟通多好。好多事我们是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好好谈的,何必非要唇枪舌剑地对攻呢?你们说是吧?”黄方圆抓住机会继续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我们希望你们以后有什么事能直接来和我们沟通,不要动不动就找新闻媒体,这样只会给我们办案带来更多的困扰。” “我们要在有限的工作时间内分心接待媒体,这不是反而浪费了宝贵的破案时机吗?”看到疏导工作渐渐有了成效,二人的情绪比之前缓和了很多,王祥瑞又适时地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没想要找媒体的。是蒋阿姨说,如果给你们施加一点压力,对于早日破案有帮助。”顾晓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说道。 “什么狗屁逻辑?给我们施加压力,还嫌我们压力不够大是吧?”葛斌毕竟年轻气盛,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眼见着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下来,黄方圆可不想因为葛斌的一句话再次激起被害人家属的不满,立即开口说道:“我们能理解被害人家属的心情,但是就像刚才说的,我们也希望你们能信任我们,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抓凶手。” “我们一开始真的没打算找媒体。我妈妈出事的第二天,蒋阿姨就找到医院来,说要我们和她一起去找记者报道这个案子。她说她的姐姐十多天前也是被人砸破了脑袋,如今生命垂危,警方查了半天也没查到凶手是谁。她还说就在我妈妈出事前两天,还有一起类似的案件。她说出了好几起重大的刑事案件,警察却放任不管,这是玩忽职守,一定要让媒体来报道一下。”顾晓兰从包里掏出了一包餐巾纸,抽了一张出来,擤了擤鼻涕后,继续说道,“当时,我妈妈正在重症监护病房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们也无心搭理她。就在昨天上午,她又来找我们了。没想到,我妈妈就在这个时候走了。我听了她的话,也不知怎么的,这火气一下子就蹿上来了,我头脑一热,就拿着蒋阿姨给的联系方式去找那位媒体记者了。” “今天,也是蒋阿姨告诉我们,说你们给了那位记者封口费,把媒体都搞定了,他们不会再报道此事。还说,我们要想讨个说法只有自己上门找领导。”马骏在一旁补充道。 听了二人的叙述,黄方圆和王祥瑞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你们说的那个蒋阿姨也是这起案件的被害人家属?”老王开口问道。 “嗯……”二人同时点了点头。 “她除了叫你们去找媒体报道外,还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黄方圆问道。 “没有了。”顾晓兰想了想回答道。 “我们和那个蒋阿姨也不是很熟,一开始我们不想理她的。但是,后来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大家都是被害人家属,处境一样,如果能联起手来形成统一战线,给你们施加压力,也许案子就能早点破掉。”马骏补充解释道。 “谢谢你们能耐心地和我们沟通。”黄方圆态度诚恳地伸出手,“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去侦办此案,一旦有了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到时,要是有要你们协助的地方,还希望你们能积极配合我们警方。” “我们会的。”顾晓兰边说边起身,伸出自己的右手和黄方圆握了握。 随后,葛斌将二人送出了派出所大门。 “一会儿,等崔副所长他们开完会回来,得把这个情况和他们汇报一下。”待二人离开后,黄方圆对王祥瑞说道,“这趟接待还是蛮有收获的。” “是啊,终于弄明白了,到底是谁在背后给我们出难题。真不知道刑队那帮小子是怎么和被害人家属沟通的?怎么会闹成这样?”王祥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显得颇为疲惫。“案子已经够我们忙的,被害人家属还不消停。哎……” “我估计刑队那些人可能是真的顾不过来了吧!”黄方圆替别人开脱道,“我们自己内部也应该互相谅解一下。” 当天中午十二点多,黄方圆向所领导作了汇报后,回到办公室里,却不料看到了林宣的身影。 他吃惊地说道:“你今天不是应该夜班休息吗?不在家睡觉,回单位来干嘛?” “案子没破,心里装着心事根本睡不着。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回来协助您老办案。”林宣打趣地说道。 随着第二起案件被排除,所有的线索都没了,大家又再次回到了原点。 “怎么办?难道还要再回去看录像吗?”林宣问道。 “我不想再看了。”葛斌一听又要去看录像,便一脸的愁苦。 “我也是,看得都快吐了。又不知道要找什么人,看了也没用啊!”林宣也跟着抱怨道。 “就说嘛,看来看去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就是那几名保安了。” 葛斌和林宣两人像是说相声般一搭一唱地抱怨着。 “保安……”王祥瑞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般叫出了声。 “怎么?是不是想到什么线索了?”黄方圆急切地问道。 “说起保安我倒想起了一件事。”王祥瑞回忆道,“前几天我在市北森林公园走访时。一群以前和第一名被害人蒋某经常一起锻炼的老人告诉我,在案发前几天,被害人曾经与公园内的一名保安发生过争执。因为公园里的凳子和健身器材损坏严重,她责怪保安不管事,狠狠将那名保安数落了一顿。” “有没有找到和被害人发生争执的那名保安?”黄方圆追问道。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问遍了公园内的保安,他们说被害人是曾经多次向他们抱怨过设施损坏的事。但是案发前几天没人与她发生过争执。” “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不说?”黄方圆的口气突然变得十分严厉。 “因为没有被证实,也有可能是健身的老人记错了,加上那天正巧遇到钟表店有收获,所以我就把这茬给混忘了。”王祥瑞显得有些委屈,“要不是小葛今天提到保安,我还真想不起来呢!” “你呀!这么多年了,也算一名老侦查员了,怎么还是那么糊里糊涂的呢?”黄方圆指责道,“目前,案情毫无进展,任何与案件有关的事情都显得至关重要,说不定破案线索就藏在这些蛛丝马迹里了。” “可是刑队的人也多次走访过这些老人,要是真有线索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查到些什么了。”林宣出声替王祥瑞辩解道,“现在他们那边没有任何收获,也许这条线索真就查不出结果。” “我不管刑队那边怎么样,我只知道我这边接受到的任务是尽可能多地搜集和案件相关的线索。”黄方圆不由分说地道,“走,我们再去找那些老人了解一下那名保安的体貌特征,尽快把那人找出来。” “就算要问,也要等到明天早上。现在这个点那些早锻炼的老人都已经回家去了你去公园是找不到他们的。”王祥瑞赶紧解释道。 “那我们再走访一遍公园的保安,看看之前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黄方圆催促道,“小林、小葛,你们两个给我守在监控录像边上,若是我们掌握到了线索,你们立即去回看录像。” “啊……” 不理会身后传来的一连串的抱怨声,黄方圆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王祥瑞紧随其后。 番外:猎人(十三)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7日 “什么?凭什么说不让查就不让查了?我们之前查的那么辛苦,难道全白费了?”葛斌大叫道。 6月27日上午8点半刚过,市北派出所四楼小会议室内,崔副所长正在召集黄方圆他们组开会。 一大早,刑侦支队徐文彪队长就给崔副所长打了电话,告知他由于北江中学的命案亟需人手,局领导决定让黄方圆他们退出系列敲头案的专案组,转而投入到北江中学杀人案的侦办工作中,在刑侦总队的指导下协助分局重案队开展工作。之前的系列敲头案由于迟迟没有进展,被暂时搁置了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葛斌会在会议室里失态地大声叫嚷。 “我们之前的案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进展,干嘛非让我们去查另外的案子?北江中学的命案不是有老唐他们组在协助专案组侦办了嘛?”对于领导的决定,葛斌显得很不能理解,“要是他们的真的缺少人手,不还可以调社区民警去帮忙吗?让管辖北江中学的那个社区警务组的民警去协助办案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要说理所应当,你们组更加理所应当。”面对反应如此激烈的葛斌,崔副所长厉声说道,“北江中学是在社区民警的管辖范围内不错,可是它也在你们责任区的管辖范围内,你们作为责任区民警理应接手办案。” “可是……”葛斌还想继续争辩下去。 “别说了。”黄方圆出言制止了葛斌,“我们应该服从领导的安排。” 说完后,黄方圆猛抽了几口烟。其实他也很不服气,心里正窝着一把火。但在小辈面前他必须克制不能发作出来,因此只得不停地猛抽起烟来。 黄方圆等人当天就加入到了北江中学杀人案的专案组内。由于案发地在市北派出所的管辖范围内,黄方圆注意到昨天下午起便有市局刑侦总队的人员入驻了派出所四楼的小会议室。果不其然,这起案件的现场指挥部便被设在了市北派出所。此外,昨天上午,崔副所长等人被叫去分局开会,主要也是参加这起案件的第一次案情分析讨论会。 在前期开展的一系列侦查工作中,由于报案人的充分配合,刑队的侦查员们在老唐他们组的全力配合下,经过一天两夜的努力,已经认定就读于北江中学的某位学生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他们将案发当天学校门口监控摄像头捕捉到的该名学生的面部影像截屏下来后,拿到初二年级的师生中进行辨认,从而确定了该名学生的身份。嫌疑人名叫胡勇,系该校初二(3)班的学生。但是,由于胡勇案发后便再没有去过学校,连期终考试都缺席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不知其具体去向。 承办该案的民警们查遍了他平日里经常出入的地方,均一无所获,甚至于连他的父母也联络不到他。他们也认真仔细地查看了案发后学校周边的监控录像,以确定胡勇的逃跑路线。然而,由于探头覆盖范围有限,在最后捕捉到他进入了一小区后,便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现在,摆在黄方圆他们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出那名学生的行踪,将其抓捕归案。 根据专案组先期掌握到的另一条线索——胡勇的网瘾很大,平日里经常逃课去网吧打网络游戏——遂决定对辖区内各大网吧开展地毯式搜索,或许能够追查出他的行踪。 专案组依照江北区公安分局治安支队提供的花名册,将市北派出所辖区内及相邻辖区内的所有网吧都梳理了一遍,划分出重点走访区域,并排出优先等级,然后将目前可调动的所有人员以两人为一组划分成若干单位,安排落实各自的走访任务。 黄方圆接到的任务是走访排摸市北派出所辖区内的几家重点网吧,其中就包含先前监控追踪时胡勇最后失去踪迹的那个小区周边的几家网吧。 由于胡勇尚未领取过身份证,专案组的成员怀疑其可能冒用他人身份证前去网吧登记上网。可是,在先期的查证过程,他们将胡勇周边可能被其冒用身份的人员均查证了一遍,发现他们近期都无去网吧登记上网的记录。于是,专案组的成员又想到,有些网吧为了盈利,明知其是未成年人也会为其提供上网服务,甚至还会为其提供身份证用以登记上网。这种行为除了出于赚钱目的外,主要也是为了应付执法人员的检查,逃避处罚。正是鉴于这层原因,专案组不得不调派一众人员对这些网吧逐一开展地毯式的上门搜查。 老天爷似乎格外眷顾黄方圆,当天晚间7点30分左右,黄方圆和葛斌在一家隐藏于小区内的私人网吧中,将正在忘我地尽情敲打着键盘和鼠标的胡勇成功抓获。该小区正是胡勇一天前销声匿迹之处。被抓时,胡勇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民警,显得很吃惊,似乎从未料到会有警察找上他。 在专案组领导的授意下,市北派出所连夜对胡勇开展了审讯工作。 讯问室里,黄方圆和林宣坐在审讯桌前,桌上放着一台电脑,是供办案民警做笔录所用。胡勇耷拉着脑袋坐在他们对面,长时间鏖战于网络游戏中令他此刻有些萎靡不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由于胡勇只有14岁,属于未成年人,所以民警们找来了他的父母。对他的审讯也是在其父母的全程陪同下开展的。 “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抓来派出所吗?”林宣开口问道。 这样的审讯已持续了近半小时。 胡勇始终低着头,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听到民警的问话,他也没抬一下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脑袋。 “这两天为什么没去学校?连期终考试都没参加?”林宣继续问。 “不想去学校,那些考试题目我根本做不来,去了也是白去。”胡勇依旧低着头,不过这回他回答了民警的提问,声音很平静。 “你知道自己闯祸了吗?”林宣又问。 胡勇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偷拿父母的钱去上网玩游戏。” 面对这样的“自首”,林宣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他转头看了看黄方圆,似乎是在向他求助。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审下去了。显然,胡勇的“演技”太好了,他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黄方圆此刻也是双眉紧锁。自从进入讯问室后,他一直在认真仔细地观察着胡勇的一举一动。他的反应太过于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既没有顽强抵抗,也没有立即坦白交代,始终保持着缄默不语的状态。这份沉默,与其他重大刑事案件中的嫌疑人被抓后所表现出来的那份释然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无所畏惧、悉听尊便的态度。 番外:猎人(十四)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我们说的不是你偷家里钱的事?”黄方圆终于开口说道,“你认不认识任春华?” 听到黄方圆提到“任春华”这个名字,胡勇忽然抬起了头。而黄方圆也在他抬头的瞬间,迅速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安。 胡勇看着黄方圆,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黄方圆继续问道。 “她是我的班主任。”胡勇如实回答道。 “你最近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黄方圆又开口问道。 “前天。” “前天什么时候?” “前天就是前天,哪有什么时候?”胡勇焦躁地回答道。 “上课时还是放学后?”黄方圆换了一种提问方式。 “放学前见过……” “在哪里见到她的?” “学校。” “学校的哪里?教室还是办公室?” “办公室。” “为什么在办公室见她?” “我上数学课的时候睡着了,任老师让我放学后去办公室找她,她要和我谈谈。” 快速地一问一答,黄方圆问得直接,胡勇答得干脆。胡勇表现出的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爽快,令一旁的林宣有些吃惊。他会轻易地认罪吗?林宣满心期待地继续看着黄方圆提问下去。 “你去办公室见任老师,她都对你说了什么?”黄方圆继续问道。 “任老师把我骂了一顿。” “都骂你什么了?” “我记不清了,她当时很生气,嗓门很大,骂了好多话,还说要让我退学。” 胡勇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显然那是一段让他感到极不愉快的经历,他的记忆因此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听到任老师这么骂你,你当时是不是很生气?”黄方圆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没有给对方过多考虑的时间。 “有点。不过,她经常骂我,我已经习惯了。”胡勇如实说道。 “习惯了?”黄方圆狐疑道,“难道你没有试图反抗或是回嘴吗?” 胡勇紧抿双唇,轻轻摇了摇头。 “她经常这么骂你,你难道不恨她吗?” 胡勇沉默不语。 “这么说前天任老师把你叫去办公室只是臭骂了你一顿后就让你离开了?你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激励的冲突?” 胡勇轻点了一下头颅,说道:“任老师先是把我大骂一通,还说叫我通知父母明天去学校找她,然后她就让我回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她办公室的?” 胡勇再次认真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手表,也没有注意当时的时间。” “之后呢?你就直接回家了吗?”黄方圆紧盯着胡勇的双眼问道。 胡勇点了点头,为了闪躲黄方圆的眼神,他再次低下头。 “你撒谎。”黄方圆一拍桌子怒道。 “我、我没有。”胡勇显然被黄方圆的举动吓到了,说话时有些结巴。 “我问你,你当时是走出校门的还是跑出校门的?”黄方圆步步紧逼。 “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我告诉你,你是急急忙忙跑出去的。”黄方圆站起身,走到胡勇面前,逼视着他,“你为什要跑?” “我、我想快点回家。” “你又撒谎。”黄方圆再次提高音量反驳道,“你根本就没有回家。你是朝着你家相反的方向跑的。” 胡勇再次抬起了头,这回他脸上满是吃惊,显然没有料到黄方圆会对他的动向掌握得如此清楚。 “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掌握得很清楚。”黄方圆稍微缓了缓口气,继续说道,“你还是一名未成年人,我不想对你太严厉,你最好还是一五一十地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委屈,此时胡勇的双眼中充满了泪水,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任老师出事了你知不知道?”黄方圆出人意料的没有进一步逼问下去,而是换了一种缓和的口气问道。 胡勇再次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你到底有没有和任老师吵架?”黄方圆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和胡勇之间的距离,但是双眼依旧牢牢注视着对方。 “你是不是因为被任老师骂,心生不满,便拿了办公室里的地球仪砸了她的头?”林宣见此情形紧跟着追问道。 “没有,没有……”此时,胡勇的泪水如黄豆般“唰唰”地落下,“我没有和任老师吵架,是她叫我回家的。” “也就是说,你走的时候任老师还好好的?”黄方圆耐心地问道。 “嗯……”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任老师已经出事了?”黄方圆继续追问。 胡勇没有反应。 “那你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胡勇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在不停地抽泣。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案发时间是在前天傍晚5点20分左右,而监控录像显示,你是在5点23分左右跑出校门的。跑出校门后,你不是去往回家的方向,而是跑向了相反的方向。这一切我们都已经通过监控录像掌握了。你最好还是跟我们说实话。”林宣在一旁厉声说道。 “我们之前在凶器上采集到了一些指纹。”黄方圆再次开口道,“现在我们要采集一下你的指纹送去作比对。只要比对一下你的指纹,答案很快就会揭晓。现在让你说,是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一旦证据链固定下来,你说与不说都已无关紧要。” 说完,黄方圆示意林宣去采集胡勇的指纹。 而这时的胡勇双手紧紧握成拳,任凭林宣怎么掰都掰不开。林宣试图用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然而,胡勇的力气很大。林宣试了几次都被他挣脱掉了。 “你不肯配合也没关系,我们有目击证人,他目睹了案发的全过程。他可以指正你的罪行。”黄方圆在一旁淡漠地开口道,“否则你以为我们是凭什么怀疑到你头上的呢?” “这不可能,我没有杀任老师,不可能有人看到。”胡勇突然开口为自己辩驳起来,这是自他踏入讯问室起第一次开口为自己辩驳。 黄方圆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的战术凑效了,审讯有了突破。林宣也放弃采指纹的动作,松开了胡勇的双手。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胡勇用哀求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两位民警,希望他们能相信他说的话。 “要我们相信你,你必须要说实话。”黄方圆谆谆善诱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信吗?” “只要是实话,我们就信。”黄方圆用坚定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胡勇又沉默了一会儿,泪水已渐渐止住,但还是时不时地会抽泣一两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做好了思想准备,缓缓开口道:“我放学后,到任老师办公室去找她。她把我臭骂了一顿,然后让我通知父母明天去学校找她。我点头答应后,她便让我离开了。当我走到教学楼的一楼时,我发现我的书包落在了任老师的办公室里,于是又折返回去拿书包。我重新回到办公室,发现离门口不远的地上掉落了一个地球仪,就顺手捡了起来,放到了最靠近门的一张办公桌上。我见办公室内无人,便自说自话地走向任老师的办公桌,我的书包就放在办公桌旁的地上。我刚想弯腰去拿书包,就看到了办公桌后面露出了任老师的双脚。我绕过去一看,任老师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我这时才发现刚才捡起的那个地球仪上也有血迹。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向办公室外冲去。就在我跑出办公室的时候,撞见了一名保安,我起初想向他求助的,但是我又突然害怕起来,担心他会误以为是我砸晕了任老师。所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这两天我脑子里一直都是任老师倒在地上的画面,害怕得连学校也不敢去,家也不敢回。” 说完后,胡勇似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摊在椅子上。 林宣一五一十地将胡勇说的话都作了记录。 “从你离开办公室到再回到办公室这段时间内,有没有遇到过其他人?”黄方圆又问。 胡勇摇了摇头。 番外:猎人(十五)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你怎么看?” 市北派出所四楼小会议室内,一堆人围着会议桌坐了一圈,其中两名男子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回放着先前的审讯录像。 “这人的审讯很有技巧,节奏和分寸把握得都很到位,一看就是位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一名三十七八岁上下、剃着板寸头的男子,用手指点画面中的黄方圆,带着认可的口吻赞许道,“郑队,我那儿正缺人手,要不把这人借调到总队来吧!” “嘿,你小子,谁问你这个了。”电脑前,另一名五十岁上下、被称为“郑队”的男子没好气地呛声道,“我是问你要不要亲自去审审他?” 这两人便是来自浦江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的郑副队长,及其手下专门负责重大刑事案件侦办工作的骨干组成员大彬。他们是半小时前接到市北派出所“嫌疑人已抓获”的汇报后匆匆赶来的,为了不影响黄方圆的审讯,他们选择了旁观。 “我觉得我们可能抓错人了。”大彬双眉紧锁,神色略显凝重,“还是先采集指纹,等指纹比对结果出来再说吧!” 郑副队长颔首道:“也好,先把证据固定下来。有了证据链的加持,还怕撬不开他的嘴吗?” 向专案组汇报完审讯情况,并接到待命的指令后,黄方圆和林宣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此时,王祥瑞和葛斌正在办公室内焦急地等待着审讯结果。 “难道作案的另有其人?”葛斌首先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你怎么看?”黄方圆点燃了一根烟,问刚才和他一起参与审讯的林宣。 “我觉得就是他干的。他看我们揭穿了他,尤其是我们提到在凶器上采集到了指纹,他害怕了,但是他知道一旦承认杀人后果很严重,所以编了一个故事,以骗取或者说是迷惑我们。”林宣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我倒觉得他没有说谎。”黄方圆听完后,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为什么?”林宣吃惊地问道,“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都指向他就是凶手,这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我们不是跟他说了有目击证人看到他作案吗?他交代的内容是否属实,关键在于他有没有相信我们的话。”黄方圆展开了分析,以进一步解释他的看法,“而他信与不信是基于是否真的存在目击证人。我们都知道,事实上是没有这个人的。只有报案的保安看到他从办公室出来,但没有看到他杀人的过程。从他对我们说的这番话可以肯定,他是确信不可能有人目击到他杀了人。为什么他能那么确信没有目击者呢?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但也有可能他知道我们是在炸他,他在赌我们没有证据。”林宣继续反驳道。 “如果真的有目击者的话,我们就已经掌握了他杀人的人证。如果指纹比对结果显示也是他的话,我们又掌握了物证。你觉得他会傻到继续编段谎话骗我们吗?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黄方圆振振有词地质疑道,“再说,以他的年纪和阅历,在今天这种高压逼问环境下,你觉得他还能有冷静的头脑去分析和判断我们哪些话是诈他?哪些不是吗?” “的确,老黄说的有道理。”王祥瑞附和道。 “所以,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黄方圆总结道。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人不是他杀的,凶手岂不是另有其人?”葛斌的一张俊脸又拧成了苦瓜状,“我以为这个案子会很好办,没想到也这么复杂。” “我们不急于下结论,这只是我个人的分析,办案讲究的是用证据说话。”黄方圆吸了口烟,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给胡勇采集指纹,送到刑队去比对一下,看看结果怎么说。” “大家这段时间天天加班很辛苦,今天要不就到这儿?老黄,你说呢?”王祥瑞征询着老搭档的意见。 “我们这儿要留两个人待命,这样,我和葛斌留下来。”黄方圆做着最后的工作安排,他看着林宣和王祥瑞说道,“你们下班吧。” 6月28日白天 离八点半的正式上班时间尚有一刻钟,林宣已驾车出现在了市北派出所的门口。每天提早一刻钟到单位做准备工作,这是他从警以来养成的一种习惯。他找了一处地面车位,停好车、锁好车门,刚一转身就看到葛斌无精打采地低头迎面走来。 “怎么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林宣叫住了葛斌。 葛斌一看是林宣,一张脸更是苦成苦菜花,唉声叹气地说道:“指纹比对有结果了。” “那很好呀!”林宣听到指纹比对有结果了,显得颇为高兴。“结果怎么样?” “比对出了胡勇的指纹。”葛斌显然无法像林宣一样高兴。 “那不是很好吗?”林宣兴奋地拍了拍葛斌的肩膀,“凶手就是胡勇,他跑不掉了。我们的黄侦探,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啊!” “不见得。” “为什么?”林宣有些疑惑。 “除了胡勇的指纹外,刑事技术人员还在凶器上采集到一枚既不属于胡勇,也不属于被害人的指纹。”葛斌无奈地说道,“凶手也有可能是那枚指纹的主人。” “也不一定。”林宣听到这个结果,依旧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想法,“这枚指纹也有可能是办公室其他老师的。地球仪一直放在办公室内,办公室里又有好几位老师,说不定是哪位老师无意间碰过这个地球仪,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葛斌有些不以为然,他似乎更倾向于黄方圆的直觉。 葛斌和林宣二人勾肩搭背地走过了案事件受理大厅,向电梯口走去。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外出接警的民警正推搡着一名中年妇女从外面走入。 “推什么推,别推我。”中年妇女明显对于被民警推着走感到不满意,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们警察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针对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那些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你们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政府养着你们这帮饭桶有什么用?” 林宣和葛斌觉得女人的话十分刺耳,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倒令二人吃了一惊。接警民警带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二起案件的报案人蒋银春。 林宣当先一步走了过去,笑容可掬地问道:“蒋阿姨,你怎么会被带来派出所啊?” “哼,你问他们。是他们把我带来的。”蒋银春没好气地指着身边的接警民警说道。 “怎么回事啊?”葛斌向身边的接警民警询问。 “我们接到报警,说是在市北森林公园内有一个人行迹很可疑。你们也知道,自从出了命案之后,那里就成了敏感区域。一接到110报警,我们立即赶了过去。一到那儿,就看到一堆人围在那里看热闹。我们走进一看,人堆中央,她和一名保安正在吵架,怎么劝都劝不住,越劝还越来劲,甚至都动起了手。我们没办法,只好把她带来了派出所。”接警民警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听了民警的叙述,蒋银春再次不满地嚷嚷起来:“是那名保安冤枉我,说我不是小偷就是杀人犯,我才和她吵起来的。你们不抓他,倒把我抓来这里。哎,这位警官你来评评理,你说说这像话吗?” “你每天一大早吃饱了饭没事做,在森林公园的树林里也不锻炼,就跟着锻炼的人身后瞎转悠,人家当然把你当居心叵测之人看待。”面对蒋银春的无理取闹,接警民警的耐性似乎也到头了。 “我会在那里瞎转悠还不是因为你们警察无能,连个案子都破不了。”蒋银春的情绪也愈发激动,振振有词道,“我姐姐死了你们知道吗?就在昨天晚上,她在医院里被抢救了整整十七天,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死神的魔爪。我姐姐死了。可是这十多天里你们干嘛了?你们一点进展都没有。那里发生了两起凶杀案,你们不想着如何尽早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你们也不知道多派点人手在那里保护老百姓的安全。既然你们不做,我来做,这总可以吧?我自己去找凶手,我天天在那里守株待兔,我就不相信会等不来那个凶手。难道我这么做犯法吗?” 听了蒋银春的一席话,林宣和葛斌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她就是第一起案件中被害人蒋金梅的妹妹,也是她怂恿顾晓兰去找媒体来报道这起案件的。 番外:猎人(十六)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林宣转向接警民警,一脸诚恳地说道:“我们正好认识这位蒋阿姨,你把她交给我们,我们来劝劝她,做做她思想工作。” 接警民警巴不得赶紧将这个烫手山芋丢掉,于是爽快地将人交给了林宣。 葛斌指着案事件受理大厅一侧的治安调解室,对蒋银春说道:“阿姨,我们去那边坐坐。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三人前脚刚进调解室,王祥瑞后脚也跟了进来。他颇为好奇,为何一大早便有人要来调解纠纷,而且还是由葛斌和林宣二人在接待,遂不禁多打量了两眼。 “这位大姐好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王祥瑞走上前去和她打起了招呼。 蒋银春此刻心情极差,连正眼都没瞧一下王祥瑞,只是没好气地说道:“不可能,我又没干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怎么可能和你这位警官大人打过交道?” 她的一席话弄得王祥瑞很是尴尬,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讪讪地回应道:“也有可能我年纪大了,记错了。” 蒋银春并未就此罢休,毫不留情的继续讥讽道:“要是警察个个都像你这样,办案能力怎么可能有长进,难怪连个杀人凶手都抓不到。真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脸天天喊’为人们服务’、’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林宣悄悄把王祥瑞拉到一边,解释道:“她就是第一起敲头案里被害人蒋金梅的妹妹,蒋银春,也是第二起案件的报案人。” “原来是她。”王祥瑞恍然。 因为他没有去过第二起案件的现场,所以不认识当时作为报案人出现在现场的蒋银春。 “她今天到这里在做什么?”在得知了她的身份后,王祥瑞立刻变得警觉起来,“不会和上次那两个被害人家属一样来闹事的吧?” 林宣随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王祥瑞作了一番解释。而另一边,葛斌则忙着给蒋银春端茶递水、搬椅子。 这时,踏着点来上班的黄方圆正巧走入了案事件受理大厅,一眼便到看到了坐在治安调解室内的蒋银春,便也立即认出了她。尚未等黄方圆张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机智的林宣怕他遭遇如同王祥瑞一样的尴尬窘境,立即把他拉到一边,再次讲述了一边事情的原委。 “这么看来,她姐姐出事之后,她就一直在公园里转悠。”黄方圆若有所思般喃喃自语道,“难怪第二起案件发生后,她是唯一的目击者和报案人。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要说打拳的话那地方也太偏了点。” 林宣听完黄方圆的话,认可地点了点头。 “头儿,看她这个油盐不进的架势,我们现在该拿她怎么办呀?”林宣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关于那个案子我一直有些情况没弄明白,既然她自己送上门了,我正好问问她。”黄方圆不以为意地说道。 “头儿,那案子都不让我们插手了,我们就别管了。” “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堵在那儿,如果不解开的话,我怕是连觉都睡不好。”黄方圆坚持道。 “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王祥瑞在一旁插嘴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不愧是老搭档,还是你最了解我。”说着,黄方圆向蒋银春走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姐,我们之前在调查你妹妹遇袭的那起案件时获得一条重要线索,现在想跟你核实一下,可以吗?”黄方圆以十分柔和的口气开口问道。 一听说是与案子有关,蒋银春立即打起了精神,转过头认真注视着黄方圆,说道:“你说吧,我会把我知道的情况都如实相告的。” “我们之前在走访中得知,你姐姐在出事前一天和公园里的一名保安吵过架。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天天陪姐姐去锻炼,怎么会不知道?当时我也在场,那事我最清楚不过了。那天,你们派人来询问的时候,就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的。”一说起这事,蒋银春犹如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喏,就是那个人,那天就是他来询问我情况的。”蒋银春伸手指着王祥瑞。 “我就说在哪里见过这位大姐。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啦。干嘛装着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呢?”王祥瑞哭笑不得地回应道。 “认出来又怎么样?我给你提供了那么重要的一条线索,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你们有动作。我看到你就一肚子气。”蒋银春气势汹汹地回答道。 “我们怎么没有动作?”王祥瑞委屈地解释道,“我获得线索后,就去和公园里的保安一一核实,但他们都说没有和你姐姐发生过争执……” “你这警察是怎么当的?”蒋银春再次数落起了王祥瑞,“他们说没有你们就信了?你们就不再追查下去了?换做我是那名保安,我肯定也不会承认啊!这不等于是在暴露自己的作案嫌疑吗?” “阿姨还挺有逻辑的。”林宣忍不住在一旁打趣道。 “那是!如果这案子让我来查,说不定早就破了。”蒋银春自信满满地说道,“再说了,我姐姐和那名保安也不是争执。确切地说,是那名保安一直在被我姐姐骂……” “你能不能把那天的情况再详细跟我们说一下?”黄方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到正题上。 “那天,我和姐姐想在打拳前做一下热身运动,可是公园里的健身器材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损坏的现象。之前看到公园那些健身器材一个个地在坏,我们就向公园管理处反映了好几次,却迟迟没人来修。那天,碰巧有一名保安从那里经过。我们就叫住了他,让他帮忙和公园管理部门再反映一下,尽快派人来修理。没想到,他居然告诉我们这事跟他没关系。我们一听就来气了,既然身为公园里的一名保安,理应保证这些健身器材的使用功能,他怎么能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呢?这是不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你们说说这像话吗?” “后来呢?”黄方圆追问道。 “我们很生气,就把他臭骂了一顿。” “你们都骂了些什么?” “那天我和我姐有些激动,两人都在气头上,骂人的话肯定好听不到哪里去,但具体骂了些什么,我也记不得了,主要就是指着他不负责任之类的话。” “他什么反应,和你们吵起来了吗?”黄方圆又问。 “他也没什么反应,就一直跟我们说他不是负责这个的,和他没关系。”蒋银春努力得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哦,对了,我记得当时我姐姐骂了他一句’没有担当,不是男人’之类的话。他听到这句话,反应很大,似乎要打人,不过最后好像克制住了没动手。” “你们没觉得,他被你们这么骂却不和你们争辩,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黄方圆疑惑道。 “不奇怪啊!我们有理,他心虚,他凭什么和我们争辩啊?他要该争,我们就一直骂,骂得更凶,骂到他不敢争。” 黄方圆咂了咂嘴,转换到了下一个话题:“最后这事是怎么了结的?” “也没怎么了结……我姐姐骂了他半天,他也没什么反应,我们心里就有了数,这事和他说是没用的,反正我们的情绪已经发泄完了,劲儿过去之后也就没什么了。大家就这样散了。” “那名保安最后什么反应?” “他自始至终也没什么反应。我们散了,他也就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还记不记那名保安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可以辨认?” “这个……”蒋银春半仰着头,努力地回忆着。 “我这样问好了,那天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保安的制服。就因为他穿着制服,我们才认出他是保安。” “是和我们警察制服很像的那种浅蓝色的吗?” “浅蓝色?”蒋银春有些迷惑了,“不是,是那种草绿色的短袖衬衫。” “草绿色?不可能。”王祥瑞突然插话进来,“公园保安的制服都是浅蓝色的,怎么会是草绿色?你是不是记错了?” “绝对不会的。”蒋银春果断否定道,“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的裤腿边上有一道红色的接缝,我当时还在想,这衣服谁设计的,怎么搭配得那么难看。” 听到这里,黄方圆和王祥瑞深深地对看了一眼。凶手的线索终于有着落了。 “那名保安还有没其他什么特征?”黄方圆最后问道。 “基本没什么,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真要说特征,就是他基本不怎么说话。”蒋银春如实回答道。 “大姐,谢谢你,你今天给我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黄方圆伸出双手牢牢地握住了蒋银春的手,感激地说道,“破案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警方,你要相信我们是有能力破这个案子的。你以后不要再去公园偏僻的地方瞎转悠了,万一真的遇到歹徒就太危险了。” “我真的能相信你们警察吗?”蒋银春将信将疑地问道。 “请放心地交给我们吧!抓到凶手我第一个通知你。”黄方圆笑盈盈地回答道。 番外:猎人(十七)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难怪我们问遍了公园里的保安都没有结果,原来他不是森林公园的保安。”王祥瑞在送走了蒋银春后,一边低着头向办公室走去,一边犯起了嘀咕。 “不是公园的保安,为什么要穿着保安的制服呢?难道是其他地方的保安吗?”林宣跟在王祥瑞的身后,在听到他的轻声嘀咕后也跟着嘀咕起来。 “看吧,我一开始就提醒过你们要注意保安的,我的预感是不是很准?”走在林宣身边的葛斌洋洋得意地炫耀道。 “你什么时候说过?”林宣一脸不屑。 “就那会儿,我们没日没夜看录像的时候。我不是说’每天进出公园的人那么多,根本记不住脸……唯一能辨认的就是保安’。”葛斌极力地证明着。 “行,就你小子能耐。”林宣没好气地揶揄道,“北江中学的那个案子就全看你的了,我们坐等着你来破案,葛大侦探。” “啊……”葛斌一声惨叫,立即作出告饶状。 另一边,王祥瑞丝毫未受到林宣和葛斌二人插科打诨的干扰,他的思绪仍停留在刚才接待蒋银春的事上。他略带犹豫地对黄方圆说:“你刚才那话是不是说得太托大了吧?万一我们抓不到凶手,你要怎么向蒋银春交代?” 听见王祥瑞的话,林宣也立马回过神来,紧跟着说道:“是啊,头儿,这案子现在不是我们在查,刑队能不能破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大家放心,我有把握。”黄方圆扫视了一眼林宣,又拍了拍王祥瑞的肩膀,然后对葛斌说道,“之前刻录下来的公园监控录像都还在吧?” “在是在——可是老大,我们这儿还有一个北江中学的杀人案没破呢!”葛斌一脸焦急地提醒道,“早上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是吗?”黄方圆若有所思了几秒钟后,坚持道,“我就看一下案发前一天早上的监控录像,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在场的人都清楚黄方圆对待工作的态度,一旦这股子执拗劲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葛斌听从了黄方圆的安排,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操作着电脑,将之前保存下来的公园大门口的监控录像再次打开来。所有人都挤在了电脑屏幕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他们从第一起案件案发前的清晨5点开始,以两倍速的速率快速播放着。 过了不久,电脑画面中果然出现了一名身穿草绿色保安服的人影。 “小葛,有没有另一个角度的监控录像?看看有没有拍到这人的正面?” 在黄方圆的指示下,小葛把另一个角度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虽然画质有些模糊,但是在看到那名男子的正脸时,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头儿,怎么是他?”林宣第一个叫出了声,“这不是北江中学的那名保安吗?北江中学出事当天就是他来我们所报的案。” “这个时间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葛斌瞬间从惊讶变为亢奋,“难道他会成为破案的关键线索吗?” “这个问题得交由他本人来回答了。”王祥瑞也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看来我们要找那名保安好好谈谈了。”黄方圆冷静地说道。 目前在场的四人中,唯一比较克制的就是他了。 黄方圆立即将掌握到的线索向崔副所长作了汇报。崔副所长在征得刑侦支队徐队长的同意后,立即指示黄方圆他们前往北江中学,将这名保安传唤到市北派出所来接受询问。 十五分钟后,黄方圆带着王祥瑞、林宣和葛斌前往了北江中学。然而,他们却扑了一个空。学校方面表示,黄方圆他们要传唤的那名保安名叫罗志杰,学校发生命案后的第二天,他便请了病假,这两天都没有来上班。 “你们有他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吗?”黄方圆询问学校保安科的一名负责人。 那人随即掏出了一本通讯录,翻出了罗志杰的联系方式和家庭地址,抄给了黄方圆。 黄方圆将写有嫌疑人通讯信息的纸条递给了林宣,对他说:“你和葛斌先去核实一下这个地址,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们现在就去他家里。”顿了顿后,黄方圆略显犹豫地又道,“不过,以我的判断分析,他十有八九已经跑路了,你们去可能未必抓的到他。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从他家人那里打听出来他可能藏匿的地方。” 林宣接到命令,收下纸条后,立即带着葛斌离开了。 安排完他人的工作后,黄方圆又向保安科的负责人询问道:“你们这里的保安是不是由‘百姓’保安公司统一聘用、派遣的?” “是的。”那名负责人边回答,边给黄方圆递上了一支烟,并为他点上。 “也就是说,市北森林公园和你们学校聘请的保安都来自同一家保安公司。”黄方圆吸了一口烟后,狐疑地问道,“为什么你们两家单位的保安所穿的制服会不一样呢?” “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的保安目前所穿的制服是旧款,他们穿的是前段时间刚发的新款制服。我们这里原本也要换的,但是保安公司那边说,由于生产厂家订单多,来不及生产,我们这里会晚点更换。反正已经快到放假时间,我们这里早换晚换影响不大。这不,新制服昨天刚送来。”说完,那名负责人指了指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大纸箱。 “你们这里一共有几名保安?” “一共五名。” “他们的班头是怎么安排的?” “其中四人是翻班的——一个早班一个中班休息一天——还有一个,也就是罗志杰,考虑到他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只安排他做常日班,也就是早上8点到晚上5点。” 黄方圆在听到负责人说罗志杰情况特殊时,眼底瞬间划过一道闪光。他立即追问道:“他有什么特殊情况?” “他好像患有抑郁症一类的精神疾病。听说因为这个病,他一直找不到工作。再加上只读到职校,没有学历文凭,所以只能到我们这里来做保安。” “平时工作中,他有没有表现出狂躁易怒的一面?”黄方圆开始有的放矢地提问。 “那倒没有,相反他很内向,不怎么跟人说话。还有就是他和陌生人说话时有些结巴,可能是不太和别人交流的缘故。”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他平时看起来十分老实本分,工作也很卖力。每天早上都是提早十分钟就到岗,下班前也是要去教学楼的每间教室转上一圈,确保所有的门窗都锁好后才离开。”负责人一五一十地据实相告。 “回头你们要是有了罗志杰的消息请及时和我们联系。”黄方圆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内,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吧!占用了你宝贵的工作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很感谢你给予我们工作的配合。” 负责人也赶紧站起了身,走到门边,为黄方圆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嘴里不停地轻声嘀咕着:“客气客气……严重了,严重了……哪里哪里……派出所就在隔壁,我们这里一旦有了罗志杰的消息便会立即过去报告。” “请留步,不用送了。”黄方圆礼貌地婉拒了负责人的相送。 番外:猎人(十八)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在从北江中学回到市北派出所的路上,黄方圆一直处于埋头走路、缄默不语的状态。直到踏入了派出所大门的那一刻,黄方圆才再度开口道:“老王,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再去回看一下第三起敲头案发生前通江路周边的监控录像。” “你怀疑罗志杰就是’猎人’?”王祥瑞反问道。 黄方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色凝重地点了下头。 一小时后,当黄方圆和王祥瑞面前的电脑画面中再度出现那抹熟悉的草绿色身影时,黄方圆果断地对身边的王祥瑞说道:“我们有必要让崔所和徐队他们了解我们手上掌握到的情况。” “崔所这会儿应该在分局,我来打电话告之他吧!”王祥瑞自告奋勇道。 “最好再请示一下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我建议,一是调查一下他的社会关系,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来;二是对罗志杰进行上网追逃;三是请求技侦部门的协助,对他的手机进行监控。” “好的,我这就打。” 王祥瑞答应着起身去打电话,黄方圆则继续蹲守在电脑屏幕前,以期找出更多有说服力的线索来。 与此同时,林宣与葛斌二人已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罗志杰位于市北新村的家。两人刚到楼下,便遇到了侦办北江中学杀人案的另一队侦查员,以及由刑科所邱所长带领的刑事勘查人员。 经过简短的交流,林宣与葛斌从他们口中得知,专案组已经锁定罗志杰为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嫌疑人。此前,刑事技术人员从遗留在案发现场的一块钥匙板上提取到了一枚指纹,与地球仪上的那枚无主指纹相吻合。在进一步的走访调查中,专案组获悉此钥匙板通常都是由学校门卫处的保安负责保管。在采集了其他保安人员的指纹,并一一排除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罗志杰身上。与此同时,专案组那边本也意识到他失踪的事实,进一步锁定了他的作案嫌疑。此刻侦查员们上门来,一方面是进一步采集他遗留在家中的生物样本,带回实验室与案犯现场采集到的进行比对;另一方面则是想从他的家人口中问出他的去向。 罗家除了罗志杰外只有一位年届六十的老妇人,已过而立之年的罗志杰幼年丧父,成长的人生中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按理说母子二人感情应该十分紧密,可面对警方有关罗志杰去向的提问时,老妇人竟一问三不知。 “你儿子已失踪了二日,你一点都不着急吗?他有精神疾病,你就不担心他的安危吗?” 面对葛斌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老妇人无奈地表示,她早就习以为常了。罗志杰玩失踪已不是第一次了。起初老妇人会焦虑而急切地四下寻找,甚至还有过去派出所报案的经历。然而没过两天,罗志杰便会像没事人一样回到家中,回归到正常生活中。从他的行为举止上,也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有几次,老妇人曾忍不住询问罗志杰,失踪的日子里,他去了哪里。可是,老妇人好心的询问换来的往往是罗志杰的暴怒。久而久之,老妇人也不敢再问。再久而久之,老妇人便也放任他的失踪,听之任之了。只是,老妇人担心他的任性会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给丢了。于是,每当遇到他玩失踪的日子,老妇人都会以“生病”为由,出面替他向单位请病假。今次也一样。 林宣和葛斌将掌握到的情况如实汇报给了黄方圆,黄方圆也丝毫不敢懈怠,又立即上报给了崔副所长和徐队长。同时,他再度给出了一条个人建议。 “这起系列敲头案中涉及到两组涉案物品,分别是第一起案件中的一对金耳环和第三起案件中一根金项链。目前,我们在全区范围内的布控暂无任何收获,我想会不会这些物品现仍保留在嫌疑人的手中,未被其拿出去销赃。鉴于罗志杰在敲头案中也存有较大的作案嫌疑,我建议对他家开展全面的搜查排摸。” 黄方圆的建议得到了徐文彪队长的首肯,在他的授意下,重案队的齐队长亲自出马,带着组员赶往罗志杰家中,并在刑科所邱所长的协助下,完成了此次任务。 搜查结果出人意料,但却全在黄方圆的意料中。当金项链和金耳环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北江中学杀人案和市北地区敲头案的两波承办民警汇集到了一处,浦江市公安局刑侦总队、江北分局刑侦支队以及市北派出所三方警力开始通力合作。三方合力仅一个小时,专案组便通过网上追逃系统掌握到了罗志杰的行踪,由大彬及其组员组成的抓捕小组立即出发实施抓捕行动。 经过一个下午焦急的等待,黄方圆等人终于盼来了凯旋而归的抓捕小组。当晚七点半左右,衣衫褴褛的罗志杰被带回到了市北派出所。 在抓捕小组的叙述中,专案组成员们终于知晓了罗志杰失踪期间的具体情况。 6月25日晚,罗志杰在市北派出所报完案后,心知自己此次作案恐难逃警方的法眼,于是赶紧回家换了一身衣服,连夜跑路。由于走得太匆忙,他的手机和皮夹落在了换下来的衣服里,身边只剩一些零钱。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一个车站后,一辆公交车正好进站,他就顺势跳了上去。坐了几站路后,他下了车,紧接着又同站换乘了另一辆公交车。坐了几站后又接着换车。就这样,他一路上一辆接一辆的,总共换了四五辆公交车。最后,身边的零钱用完,他再也没有办法坐车,就只好靠双脚走路。一路走、一路歇,走走停停。白天走路,晚上躲到马路边的花坛或是高架桥底下睡觉。 他就这样没吃没喝地度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就在黄方圆他们为了寻找罗志杰下落而忙碌的时候,下午两点左右,罗志杰出现在了浦江市市郊滨海区的一家便利店里。由于邋遢的衣着,在他进入便利店的那一刻起便引起了营业员的关注。就在他偷了面包准备逃跑时,眼疾手快的营业员一把将其拦下。两人迅即扭打在了一块儿。期间,罗志杰用收银台上的一把扫码枪砸伤了营业员的头部,并趁机逃出了便利店。营业员虽然被打得晕晕乎乎,但是仍然用手捂着头,奋力追出了门。碰巧,此时滨海区公安分局的一辆巡逻车正巧经过。在营业员的呼救声中,巡逻民警将罗志杰逮了个正着。 就在巡逻民警核实他的个人信息时,由于他的极不配合,引起了当地警方的怀疑。在进一步的查证过程中,当地警方发现他居然是一位正在被追捕的网上逃犯。于是,滨江区警方在扣押下罗志杰的同时立即通报了市局。抓捕小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功将罗志杰带了回来。 番外:猎人(十九)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6月28日晚间 一回到市北派出所,专案组的成员立即采了罗志杰的指纹,以便与北江中学杀人案凶器上的指纹进行比对。随后,根据事先的商定,由承办北江中学杀人案的刑侦总队对罗志杰开展先一步的审讯。 “之前你来派出所报案时声称,你是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任老师倒在地上,满头是血后吓得跑掉了,那么你都没有进去过办公室,为什么凶器上会有你的指纹?” “之前是我太害怕记错了……我是走进办公室后才看到躺在地上的任老师,然后我踢到了地上的地球仪,就顺手捡起来放到了桌上……” “我说过凶器是地球仪吗?” “我看到那名学生用地球仪砸老师的头?” “你不是先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撞到了那名学生,之后才走到门口看到躺在地上的任老师吗?怎么这会儿又成了你看到那名学生用地球仪砸任老师的脑袋了呢?” 面对承办民警的质问,罗志杰选择了沉默以对。 承办该案的侦查员在审讯室里审了一个多小时,罗志杰始终未再开口吐露出一句话。参与办案的侦查员们有些不耐烦了,而同样焦急的还有等待着的黄方圆等人。就在刚才,他们收到了指纹比对的结果。凶器上的那枚无主指纹果然是罗志杰的。这意味着罗志杰不单单是敲头案的真凶,也是北江中学杀人案的真凶。而他在证据确凿的杀案人中尚且矢口否认,面对证据链不完整、尚不足以指证他的敲头案,又会如何抵赖呢? “老黄,还是你们先去审吧。”一位年轻的侦查员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对在门外等候着的黄方圆说道,“这小子嘴够硬的,到现在一个字都不肯吐,我们看来是要打持久战了。现在你们先去,我们休息会再接着上。” “好。林宣,我们去会会他。”黄方圆爽快地答应了,叫上林宣便直奔讯问室。 “我们又见面了,感觉如何?”林宣一进审讯室的门,就调侃起了罗志杰,“我一直以为只有电视里才会出现‘贼喊捉贼’的剧情,没想到我这警察当了还没几年就让我亲身体验了一回。罗志杰,真有你的,敢和警察玩这套把戏。” 罗志杰抬头看了看林宣,随即又低下了头。之后,任凭林宣和他说什么,他都不再看他。 就在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葛斌疾步走入,来到了黄方圆的身边,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黄方圆听闻后,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了两团亮光。葛斌见他微微颔首后,便退了出去。片刻后,他带了一名六十岁上下的老妇人再度回到了审讯室内。 老妇人刚一进门便扑向了罗志杰,一边撕扯他的衣服,一边哭喊着:“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你怎么对得起我?” 葛斌见状立即上前制止老妇人。但她的力气着实够大,葛斌一个人根本就拉不住,最后在林宣的帮助下,才将老妇人从罗志杰的身边拉开。被拉开后,老妇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捶地地继续放声大哭。葛斌搬来了一把椅子给老妇人坐。可她根本不愿站起来,整个人顺势伏在了椅面上,继续歇斯底里地哭着。 此情此景令葛斌始料未及,他带老妇人进入审讯室的本意,是希望她能以母亲的身份劝说罗志杰配合警方调查,不曾想,老妇人进门后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撒起泼来。葛斌有些窘迫地看向黄方圆。 自老妇人踏入审讯室起,黄方圆始终未发一言,对于她撒泼打滚的行为也视若无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罗志杰身上。他注意到,在老妇人被进审讯室的一刹那,罗志杰面无表情的脸庞疏忽间抽搐了一下。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眼,放射出了两道凌厉的光芒。 老妇人继续哭诉道:“你父亲死得早,我身体也不好,这三十年来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我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我省吃俭用供你读书,就是希望你将来能有出息,可以出人头,过上好日子。你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你患上这种倒霉催的病我也认了,不好强迫你什么。本指望你有份工作,找个对象把婚结了,我也就知足了。现在倒好,你居然成了杀人犯,你让我怎么和你死去的父亲交代啊?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啊……” 没错,进来的老妇人就是罗志杰的母亲。是黄方圆让葛斌把老妇人带来的。他一直就在等这一刻。 “够、够了。”罗志杰终于忍无可忍,青筋暴起、目眦尽裂,整个人狂躁地颤栗着,“我、我为什么会成现、现在这样?都、都是你害的。” “我是你妈,我怎么会害你?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要赖到我头上吗?你现在杀了人,叫以后我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左邻右舍的人?……”老妇人毫不示弱地厉声反问道。 盛怒中的罗志杰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由于被椅子上的枷锁固定住了,他试图连人带椅子地向自己的母亲冲去,无奈挣脱了几下,椅子纹丝未动。一旁的葛斌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去,将他摁回到了座位上。 老妇人也是被自己儿子的举动吓住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虽然被葛斌摁住了,但罗志杰仍然在不停地挣扎,整个脸涨得通红。由于之前得知罗志杰有抑郁症,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他,黄方圆让葛斌把老妇人带出了审讯室。 见民警要带走她母亲,罗志杰拼尽全力,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从小到大,你、你一直说我没出息,说、说我学习成绩没、没有其他的小、小朋友好,说我脑子笨不聪明。我偶、偶尔一次考试考得好,老师怀、怀疑我作弊,把你叫来告、告状。你、你问都不问清楚,拿起扫帚就打、打我。别人瞧、瞧不起我,你是我妈,你、你也瞧不起我……”说着说着,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我为什么要杀人?那些人都该、该死。他们都看不起我,骂我没出息。以后,我、我看、看谁还敢看不起我?谁要再、再看不起我,我、我就弄死他。”罗志杰已陷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他目空一切、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 “罗志杰。”林宣一身怒吼,打断了罗志杰的自言自语。“你承认你杀人了是吗?” 听到林宣的问话,罗志杰仿佛瞬间恢复了理智,紧接着便再度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内,崔副所长、齐队长、大彬等人正透过面前硕大的单反玻璃,默默地关注着整个审讯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众人以为罗志杰又要开始漫无目的地发呆时,他终于开口道:“是的。我把那些瞧不起我、骂我没出息的人都杀了。” “一共有几个?” “三个。” …… 此刻,面对林宣的提问,罗志杰却反而表现得很平静。这种平静来自于他内心的平和。他的坦白交代更像是在自我救赎,是在进行一次内心的洗礼。交代完了,他也就解脱了。他不用再忍受别人鄙视的目光,他不用再忍受别人侮辱的语言。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说他没出息,说他懦弱了。他用一种畸形的方式向世人展现了他的“强大”。 番外:猎人(二十)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猎人”的自白 我叫罗志杰,今年33岁,是一名保安,每天都在为北江中学的师生们看守大门。我是一名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我的父亲在我3岁时遭遇一场交通意外事故,不幸身亡;我的母亲是一名下岗工人,十年前她被查出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 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我都是和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家里的一应开销均出自于母亲那点微薄的收入,因此日子过得贫乏而拮据。自从母亲患上糖尿病后,每月除了基本的生活开销外,还要支付母亲的医药费,日子愈发艰难起来。我那时候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将来赚上好多好多的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我的母亲对我的期许也很高。 我不是不努力,只是我资质有限。我已倾尽一切力量,可还是达不到母亲的期许。课堂上,老师讲授知识点时,别的同学听一遍就能明白,可我即便听上三四遍仍旧云里雾里闹不明白。班主任曾建议母亲带我去测智商,她怀疑我是弱智。母亲接受了班主任的建议带我去相关机构做了智商检测,结果显示我的智力水平低于同年龄段的平均值。班主任就此认定我无法跟上学校的教学进度,建议我转学。其实,她是担心我拖了全班的后腿。可是母亲不愿意,她总觉得我和其他同龄人没有区别,别人能坐到的,我也一定可以。于是,她加倍用心地敦促我。起初,她很耐心,虽然她的方式方法令我难以接受——总拿优秀的小朋友为例来“激励”我——但是我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便也默默忍受了下来。渐渐的,在我一次又一次地令其失望后,她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十年前,她患上糖尿病后,更是承受者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对我恶语相向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因为我学习成绩太差,最后只考上了一所中等专科学校,毕业后也始终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关键时刻,又是母亲挺身而出。她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寻求身边人的帮助,在她微博的人际关系网中不厌其烦地奔走着,为我寻找一丝希望和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的努力下,我终于得以进入一家大型国企。虽然只是最底层的体力劳动者,但我甘之如饴,任劳任怨、起早贪黑地干着。然而,国企家大业大,底下的员工也多,人际关系更是复杂莫测,以我的智商和能力实在难以应付。因此我被人穿了小鞋,在被扣上一顶“偷窃”的帽子后,我被开除了。母亲义愤填膺地前去为我打抱不平,结果受尽冷眼和奚落,最后只得不了了之。我恢复了无业者的身份。此后的几年里,我先后从事过餐厅服务员、超市收银员、仓库保洁员等工作,但结果都是被委婉地辞退了。 在这期间母亲对我的不满与日俱增,每天一睁开眼,我的耳朵里便充斥着母亲的各种抱怨声。 “二十好几的认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学习学不过别人,找工作也找不过别人……” “没有文凭哪里肯要你?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珍惜呢?” 三年前,母亲再次多方奔走,终于为我求来一份保安的工作。这次我以为我的苦难终于到达尽头,老天爷开始怜悯我了。我错了…… 这些年里,在母亲日复一日的埋怨声中,我开始焦虑、失眠、易怒……我感觉到我的体内有一头狂躁猛兽,他似乎想挣脱肉体的枷锁,冲破牢笼,恣意妄为。直到一年前,我忍无可忍用刀划破手臂,试图将这头猛兽放出来时,我被诊断出患有抑郁症。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的病情有所起色,我以为我已经没事了。 6月10日清晨,我早早醒来——最近两三个月以来我一直如此——我不想面对母亲愁云惨淡的面庞,便决定出门遛弯。我通常都会去到离家十五分钟左右的森林公园,那里的清晨十分热闹,汇聚着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打拳的、跳舞的、唱歌的、下棋的……我就这么兜兜转转得看着他们。后来,我遇到一对和我母亲年纪相仿的姐妹——她俩长得很像,我觉得应该是姐妹俩——他们一看见我就不停地抱怨公园里的各种设施,一会儿这里不好、一会儿那里不好。我告诉她们这事与我无关,她们就开始对我破口大骂。我不明白公园里的健身设施或是休憩场所遭到损坏,她们应该去找园方管理部门,对着我一个劲儿地发飙有什么用呢?我多次说明这事与我无关,她们却越骂越凶,其中一人甚至骂我“不是男人”。我此生最痛恨别人说我不行,我妈说我就算了,但是别人不行,我受够了。我体内的那头猛兽不知何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我紧握双拳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狂躁。好在,这两人不久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照旧在森里公园里溜达。这时,一个女人从我眼前晃了过去,正是昨天骂我“不是男人”的妇人。她的耳垂上挂着一对金色的耳圈,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的耀眼的光泽。那道光刺痛了我的双眼,刺伤了我的自尊。它仿佛在嘲笑我的懦弱和胆怯,就如同它的主人那般肆意地在我面前叫嚣着,谩骂着。这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的耳垂上也挂着这样一副耳圈。每当她冲我发脾气时,那对耳圈便会在她腮帮子的鼓动下一荡一荡的,令人厌恶。 心中的困兽忽然躁动,满腔怒意汹涌澎湃,我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她的步伐。那天就她一人在独自锻炼,身边没有其他人。我见她沿着石条铺成的小道向着密林深处走去,便悄悄尾随在她身后。起先,她身手矫健、步速极快,还时不时地挥舞击打双掌,我担心被她发现不敢靠太近。直到她在一处长椅上坐下,我趁其不备绕到她背后,顺手捡起地上一块巴掌大小的不规则石块,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手中的石块向着她的后脑勺用力砸下。她闷声倒地。 眼见着妇人倒地,心中的狂躁平息了下来。可是她耳朵上那对金光闪闪的耳圈似乎仍旧散发着嘲讽的气息。我俯下身,一手一个将它们扯了下来。这回我看你们还能怎么继续嚣张下去?我带着胜利的喜悦,像一位战胜邪恶的侠士般扬长而去。 这样一次“大捷”让我尝到了甜头,心中的愉悦迟迟无法消散,心中的猛兽也在贪婪地吸食着这份给养。然而,好景不长,才过去短短的一周多,“恶魔”再度降临到我的面前。 番外:猎人(二十一)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那是6月21日的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我照旧因不堪的睡眠质量而早早醒来,打算继续去森林公园里转一圈。就在我刚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斜刺里突然钻出一人来,将我撞了个趔趄。紧接着,这人便开始指责起我来。明明是她走路走得急,没有注意观察撞到了我,可她却一口一个“不长眼”地骂起我来。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可以如此嚣张的?心中的猛兽咆哮起来。她似乎着急赶路,不欲与我纠缠。也可能是她在我的眼神中读出了危险的信号,便极速离去。 我发现她离去的方向正是我去往森林公园的那条路,便紧追不舍地紧咬在她身后。途中,我路过一处建筑垃圾堆放点,顺手捡起了一块水泥砖。当她来到一处路口,拐进了街角的街心花园时,四下无人,周边也无监控摄像头,我意识到我“惩恶扬善”的时机到了。我加快脚下步伐,迅速迫近前方的人影,带着冲击的惯性,我将手中的水泥砖砸向了那人的后脑勺,她应声倒地。 望着躺在地上的人,心中狂潮一阵紧似一阵,我舒展四肢,让这股愉悦的激流游遍全身。通体的舒坦。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去时,我发现她的脖颈处闪过一道金光。我再度走进她,俯身下看,一根坠着心形锁片的金项链从她的衣领处滑落出来。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也曾有过一根与此相仿的金项链。只是,不知何时起它便从家中消失了。母亲为了生计,将它换成了钞票。莫非这女人仗着自己和我母亲戴着同款项链便可对我如此嚣张跋扈吗?我伸手扯掉了她颈间的项链。看你以后如何在我面前继续嚣张下去?我掂量着手中的金项链,马上就要到母亲的生日了,若是我将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再责骂我无能了? 我洋洋自得于我“行侠仗义”的事迹,它不仅令我扬眉吐气,还令我“名声大噪”,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我这个游侠,我的心情无比舒畅,这天下再没有人敢瞧不起我了。 我的苦难或许过去了,可他人的苦难还在继续。几天后的6月25日,我就撞见了这么一位可怜的男生。那天放学后,我照例在教学楼间巡视一圈。正当我走到初二年级的教职员工办公室门口时,我听见里传来气势汹汹的责骂声。我悄悄靠近办公室位于走廊一侧的窗户边,探头向内张望。一位男生低垂着站在一位女教师面前,而那位女教师的嘴唇迅速翻飞着,还时不时地用手戳点着男生的脑门。此情此景,让我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同样傲慢无礼的眼神,同样盛气凌人的语气,难道学生仅仅因为学习成绩差就该遭受老师的如此蛮横的对待吗?心中的猛兽开始嘶吼。 我耐心地静候一旁,直到男生离去。我款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女教师似乎被我手中钥匙板发出的叮当声惊扰,翻着白眼朝我这儿瞥了瞥,之后继续埋头整理着自己的背包。她准备下班了。我在办公室门口四下张望,一下子便相中了墙边的地球仪,就地取材是我一贯的行事作风。我取过地球仪一步步向女教师靠近。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抬起头惊恐地望向我,并试图转身逃跑,可是我的手脚更利索。嚣张的女人又一次在我面前倒下。 我带着胜利的喜悦走出了办公室,可是下一秒,强大的紧张不安向我袭来了。我看见一抹身影出现在楼道口,而且正在我的方向快速移动过来。我灵机一动,躲进了位于楼梯口附近的厕所内。那抹身影毫无知觉地从我眼前闪过,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先前的那名男生,他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糟了,要坏事。我带着一丝犹豫从厕所间出来,想再去办公室外瞧个究竟。就在这时,那名男生惊慌失措地冲出了办公室,撞上了同样心惊胆颤的我。我本以为他会对我起疑心,可是没想到他比我还慌张。他回避了我的眼神,并迅速离去。我转身紧跟在他身后,在看见他朝着与隔壁派出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后,我下了一个决定。 这次的“惩治”出现了纰漏,我被人瞧见了,惟有现下手为强。我立即去往派出所报警,并引导警方将男生作为“替罪羊”去追查。我不知道最后警方是否会追查到我身上,但是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我必须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逃跑时间。若过几日待事态平息,我再找机会回来。 从派出所出来后,我径直回到家中,换掉了身上的保安服,开始了我的“逃亡之路”。由于事先毫无准备,走出家门后,我盲目四顾却不知去往何处。就在这时,我走到一座车站附近,一辆公交车正缓慢进站,停靠在我眼前。我毫不犹豫地跳上了公交车。我要去到人少的远方,离眼下越远越好。于是,我就一路坐车往远处走,遇见人烟稀少处便下车,一旦来到人多的地方便继续坐车往远方去。然而,我还是犯了个错误,我将钱包和手机落在了家中,这直接限制了我的行动。我最后成了身无分文的乞丐,只能靠偷窃便利店的食物果腹。就在我第二次得手之后,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至,车内跳出两名警察,他们犹如天兵神将般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被带回到了派出所,民警们凶神恶煞犹如夜叉,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逼问着我杀人的经过。杀人?我只是在惩恶扬善。是她们咄咄逼人在先,我不过是替被她们压迫着的人们“伸张正义”而已。她们有什么权利瞧不起我?又是谁给她们权利去欺辱他人的? “你又有什么权利去剥夺他人的生命?又是谁给你的权利可以罔顾国法,践踏执法者的尊严?” 面对眼前这位民警义正严辞的质问,我竟无言以对。 番外:猎人(尾声) - 占窠之鸠 - 水生三月 黄方圆审讯完罗志杰时已是深夜。回到办公室后,他长久地沉默着,坐在位置上陷入了深思。 一旁忙着做案卷材料的王祥瑞看到后,停下了手中的活,问道:“怎么啦?案子破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 “你觉得罗志杰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黄方圆一边问一边点起香烟。 “都说了十个杀人犯有十种理由。哪里都能一一分析过来呢?”说完,王祥瑞继续埋首整理材料。 “我觉得根源还是出在中国的教育模式上。”黄方圆深深地吐了一口烟。 “一个案子就把你变成教育学家啦?以前可从没有见你这样过。”王祥瑞调侃道。 “你想想,罗志杰杀人其实是一种扭曲的心理,他想通过这种变态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强大’。是什么促使他变成今天这样的呢?他在对他母亲说的话里有一点没错,他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母亲需要承担很大的责任。”黄方圆没理会王祥瑞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也是做父母的人,反思一下我们自己,每天回到家看到子女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呢?无非都是问些’功课做完了吗’,’今天学校教什么啦’,‘这次测验考了几分,‘在班级里排第几名’之类的话。我们关注的永远是学习成绩,而孩子的身心健康往往被我们忽视掉。我们不知道他们今天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有没有遇到挫折?他们是如何克服那些负面情绪的?……” 不知何时,王祥瑞被黄方圆的话所打动,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认真地倾听起来。待他说完,王祥瑞唏嘘道:“还真是的,你说的不错。经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我这个父亲做的还真不称职。” “我也一样。现在想想,我整天忙着工作、忙着办案,和女儿都没什么交流的机会。”黄方圆低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记得她初中毕业那年,说好毕业典礼当天要请几个要好的同学来家里玩,我给他们烧拿手菜。结果,那天所里加班,所有的计划泡汤,她气得好几天没和我说话。” “是啊,我们家也一样。我对我儿子也是充满了愧疚感。”王祥瑞感同身受,无奈地说道,“那年他考上市重点高中后,我们说好全家人要一块出去旅行一次。没想到分局搞专项行动,所里追加指标,一整个暑假我都忙得脱不开身,旅行计划无奈取消,我儿子和我大吵了一架。” “对了,我记得你儿子和我女儿当年就读的是同一所学校吧?” “岂止一个学校,还是一个班呢!你瞧瞧你这记性。”面对黄方圆的“无知”,王祥瑞摇头苦笑。 “看到北江中学命案里的受害者是一位教师,我就想到我的女儿,她现在也是一名教师,不知道她是如何对待她的学生的?除了学生的学习成绩外,她有没有关心过他们的心理健康?教书育人,教书育人,教师除了传授知识外,也得帮助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要是心理不健康,就是学习成绩再好,将来也一样会走上歪路。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我们眼前呀!” 王祥瑞赞同地点了点头。 “行了,老王,一把年纪了,也别这么卖命。这些案头上的活就留给小葛他们去做吧!我们早些回去休息,明早也好早些来上班,这样也能早些替换他们回去休息。”说完,黄方圆站起身,抖了抖掉落在身上的烟灰,拉起王祥瑞走出了办公室。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