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跪下。” 柳清川抬头扫了一眼,殿上掌门与五位长老皆在,排场倒是大得很。 她轻蔑地斜了青枫一眼,笑了几声。殿上本是十分安静,她的笑声尤其刺耳。 掌门林尽染一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怒斥:“大殿之中岂容你如此放肆!身为我玄门弟子,见掌门长老竟不跪拜么!” 柳清川这才有空打量起这位掌门,片刻后她又笑,不过这次只是一声极为短促的低笑。 “不必了。你们今日这般阵仗,不就是为了将我赶出玄门么?往后我不再是玄门弟子,你也不再是我的掌门,我还何须下跪?”说罢甚是挑衅地仰起脸看着高座在上的林尽染。 “你!”林尽染怒极,转而向长老位上的一位男子吼道:“青枫!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青枫垂着眸子看向柳清川:“阿川……” 柳清川闻声朝青枫看去,那眼神让青枫愣了一愣——她虽只是平平淡淡地将自己看着,他却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对自己冷冷的嘲讽。 自己注定是让她失望了。 在青枫发愣的片刻,柳清川又开口道:“你们记住,今日不是你们将我逐出玄门一派,而是我不再愿意留在玄门。这里……叫我如此失望。”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间迸出来的。 她不是软弱的人,事已至此她绝不会苦苦哀求,既然他们不信她,她对此处便不再有留恋。 “不过总有一日,你们会付出代价。” 说罢,她利落地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阿川!”青枫从座椅上站起来,对着姑娘的背影喊了一声。 柳清川终还是停下脚步:“青枫前辈,你我今日缘尽于此。” “阿川……你……” 你终究还是走了。 第一章 对于江湖上的人来说,世间有两处是最为公平的。一处是阴曹地府,无论在阳世地位有多显赫,到了地府里,都不过是一缕魂魄;而那另一处便是长安城中的饕餮阁。 饕餮阁明面上是个大型的酒楼,皇都中不少权贵经常来此宴请宾客。此处地处朱雀大道,又临近曲江池,还可以遥遥望见皇城,风景既是磅礴又是秀丽。店内可谓是金碧辉煌,照明使用的火烛都是从遥远的海上带回来的人鱼烛,不仅防风还带着悠悠的香气;而熏香也是可以匹敌皇宫内帝王使用的龙涎香,只是香气更加清幽。 其实依照饕餮阁每年的盈利,若是用了这些东西只怕老板就没空余的钱去喝花酒了,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形看,老板不仅有花酒喝,而且还穿得风流倜傥。只是个中缘由,那些权贵怕是不得而知了。因为这饕餮阁在背地里是做着江湖生意的。 只要带着足够的钱财去饕餮阁,阁主收了钱,自然会帮你办事。 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素凌云,便是这饕餮阁的阁主。素大公子闻名于江湖的方式与诸多豪侠不同,他是以贪恋金钱而出名的,就连他开的酒楼,也取了个嚣张的名字,意味他如饕餮爱美食一般爱着金钱。 然而虽说这素大公子名声在外,见过他的人却是极为稀少,就算是寻他办事的,也只是隔着纱帘见过他的轮廓,未曾见过他真实的样貌。据素公子说,做他这一行的太容易树敌,难保这一次来见面的客人下一次就成了仇人,虽然黑白两道都用得上他,但黑白两道也都有不少人记恨着他。为了保命,也为了保持应有的神秘感,他从来不在客人面前露真面目,那些要出面的事情,他一应交给了自己的徒弟应滢。 而此时,这位视金如命的饕餮阁主人正坐在一道帘子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他居住的房中放有白龙皮,常年恒温恒湿,因而外面虽是烈日骄阳,他屋中却是舒适异常。而他摇扇子,不过也就是为了找点事情做。 “你们名剑山庄也算是江湖上的大门派,有什么事情自己不能解决,居然要来找我?”帘子后头的男子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让人听着却有些清冷。 来人一惊:“我尚未说起我的身份,阁下又是如何晓得我来自名剑山庄?” 素凌云瞥了一眼应滢方才交给自己的钱袋子,袋子一角上绣着一片金叶子,叶子旁又是一个潦草的“封”字,再联系来者虽是低调用料却上乘的穿着,素凌云一下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钱多人傻。 他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出口时却换成了夸赞:“见公子器宇轩昂,出手又甚是阔绰,想来江湖上也不过名剑山庄能出公子这般人才。”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不知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饕餮阁在江湖上的地位,便是抢劫放火杀人越货之必备。因而来这里找素凌云的人,无外乎是前面提到的那些事。 那人顿了顿,才道:“说来惭愧,我是名剑山庄的封浅,此来是想请公子替山庄去骠骑将军夏戟空府中替我们取一把剑,此剑名为长霄。” “夏戟空?昔年他可是为先帝征战四方的名将,你们名剑山庄是何其丧心病狂,竟然要去他们府上偷东西?”素凌云继续摇着他的扇子,封浅抬头的时候,看见他手中的扇子是把白扇面的,他心中暗暗好奇,以素公子的财力难道还买不到名家亲笔题字作画的扇子吗?还是说素公子生性便偏爱白扇面的扇子? 他正思索着,素凌云又开口了:“自诩正派的名剑山庄原来也干这些不正经的勾当吗?再说你们山庄那么多人才,何苦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找我?” 听对方如此诋毁自己的门派,封浅竟也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那把剑本是我们名剑山庄镇庄之宝,那位将军与家父是故交,先帝命他攻打南方部族时他曾向家父借了长霄剑,可战事结束,他却再也没有将剑换回来。家父碍于昔日情面也不好意思找他讨要,没想到一拖便拖了许多年。如今家父病重,此事一直都是他的心结,我无可奈何,为了让父亲再见一次这把剑,这才私下来找公子帮忙。” 素凌云听着又瞥了那个钱袋一眼,开口时依旧是清冷疏离的语气:“对方是朝廷命官,又是骠骑将军,他的府兵个个也是骁勇无比。这种要了命的差事……” 说到此处,他故意停住话头,举起扇子来看了看,封浅虽不知道一把白扇有什么好看的,但他明白素凌云此举的意图,随即说道:“事成之后,公子只需带着剑与荷包来名剑山庄找我,自有黄金百两回报。” 帘子后面的公子打了个呵欠,无动于衷。 封浅皱了皱眉头,心说江湖上“饕餮公子”的名声确实不假。 “黄金千两。” 对方动了动,却也只是挑了挑指甲里的赃物。 封浅此时已经十分地恼怒了,但为了长霄剑,他咬了咬牙。 “黄金万两。” 素凌云“啪”地收起扇子,声音之大吓得封浅向后缩了缩。他将扇子在手心中一敲,道:“这种要了命的差事我自然是能做的,少庄主就在庄中静等我的消息吧。应滢送客。” 封浅揖了一揖,随着款款走来的女子出了饕餮阁。跨出门的一刹那,封浅想起来自己似乎没有与他提到过自己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 素凌云躺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闭目思索,应滢将人送了之后又回了上来。 “师傅,这事您也接了?” 素凌云连眼皮都不想抬,只微微挑了挑眉毛,道:“钱都收了,我还能反悔吗?下次你收钱的时候先替我想想这事儿我能不能做。” 应滢的食指指腹贴在脸颊上,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姿态,道:“我记得是师傅说,无论什么客人,先收了钱再说。” “……”躺椅上的人被戳穿后,虽还是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很好看了。应滢暗自笑了笑,她这位师傅人前一副事事皆在自己掌控的狂傲模样,却没多少人晓得他人后会被自己的徒弟噎得无话可说。 应滢又问:“接了这事儿,那城东冯家庄庄主儿子托您寻猫的事情又如何呢?” 素凌云扶了把额头,心说竟然忘了还有这档子事。这事儿说出去虽丢人了些,堂堂男儿竟替人去寻一只猫,但那庄主儿子也是个兜里有钱人却傻的主,在饕餮阁哭哭啼啼了半晌说自己的小乖乖丢了,素凌云早就有的将他一把丢出去的欲望被他随后递上来的十根金条彻底打消。当下便收了钱笑眯眯地安慰那傻儿子,说是一定替他将猫找回来。 想到这儿,他随手丢了了块金子给应滢,吩咐道:“天底下长得相似的猫那么多,何况那只猫走丢那么久了,变瘦变丑了也未可知,找只毛色相同的猫买了给人送过去就行了。真是心疼冯庄主,生了这么个败家的儿子。” 应滢接了钱,笑道:“师傅难道不是希望多几个这样的败家子儿?如此一来,省力又省心。” 素凌云嗔怪道:“你何时也学得这般油头滑脑了,我们做生意的,讲究一个‘信’字,这回也是没办法了才想的下下之策。往后可不能这样了。”说着说着嘴角却勾了一个奸商般的笑容,应滢皆看在眼里,她师傅长得本就清俊,平日里不笑的时候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意,而一旦笑起来,又是一股风花雪月的潇洒。 她将准备好的行李递给了素凌云,素凌云笑道:“又要麻烦你看店了。” 应滢抿着嘴笑了一笑道:“你在的时候也是如此,现在不过是少一个人吃饭,我正是求之不得呢。” 素凌云拂了拂刘海尴尬道:“改天也给你找个徒弟,让你欺负欺负他去。” 应滢将他推了一把道:“你就先别考虑这个了,快先去将那万两黄金赚回来。” 男子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扶着墙堪堪站稳,无奈地看着自家徒弟道:“你是师傅还是我是师傅?”说罢提着行李溜溜达达走向马厩,边走还边抱怨道:“真觉得自己不是找了个徒弟,是找了个老妈子……” 应滢靠在墙边瞧着那人策马离开,这才回到酒楼中。想着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本还以为他是个如何霁月清风神仙般的人物,相处久了才明白,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就是一个痞里痞气爱钱如命的话痨。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有时候总是让人难以接受,但应滢除了选择接受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想到此处,她脸上竟浮起了阵阵红晕,她像是要赶走什么奇怪的想法似的兀自摇了摇头,心说,那人有时候烦了些懒了些,但对自己却是很好的。 第二章 骠骑将军夏戟空,昔年先帝封其为远征大将军,为先帝平定四方祸乱,战功显赫。南国一战后他向朝廷请辞,态度十分坚决,先帝只能给了他一个骠骑大将军的封号,放他归去。 在当朝,骠骑将军是个武散官,因而府邸也不在长安城,而是在他老家江南道苏州。 素凌云扬着马鞭飞快地从官道上穿行而过,三伏的天气热得骇人,官道上有几处没有树荫,路面被晒得泛了白光,一阵一阵地晃人的眼。他心说这生意当真是难做的很,往后若是再在这种天气出门,必定要将白龙皮揣包裹里。 他甩了甩马鞭,妄图催促马儿跑得快一点,然而那匹马也是个不省心的,见主人这般催促自己,竟恼怒地颠了一颠,差点将素凌云摔下来。 他一把拉住马缰,心说它了自己五年了,自己看着它从一头还不会走路的小马驹长大,又当爹又当妈地喂养它,而今自家儿子是到叛逆期了吗?如此想着又是一阵痛心疾首,他顺了把鬃毛,语重心长道:“花花听话,我们快走。” 那匹马似乎是很不满意素凌云对自己的称呼,动了动耳朵,一尾巴扫在他身上。 素凌云心说儿子越来越不听话了,自己身为家长,有责任要引导它走上正途。于是便凑到它耳边,威逼利诱道:“花花你想想,早一点找到客栈你就能早点休息了不是?现在吃点苦,是为了接下来的幸福啊。” 花花用前蹄刨了刨土,素凌云知道自己这一招奏效了,他开心地拍了拍花花,在他耳边轻声道:“到了镇上就给你买西瓜吃。”听到这里,花花嘶鸣一声,撒开蹄子飞快地跑了去。 一人一马风尘仆仆赶到镇上的时候,天边已有了晚霞。 这座镇子还算是富裕,客栈环境也都不错。素凌云出门一向都怀揣不少金子,为的就是吃住都要上乘,这几年来他娇生惯养得厉害,舍不得自己在外头吃一点点苦。 他挑了一家价格最昂贵的客栈住下,吩咐了人去给花花买西瓜,又要了一间最上等的房间,整理好东西之后才下楼点了几个小菜。 天气闷热得实在是让人难受,素凌云看着端上来的菜,也只是兴致索然地用筷子拨了拨,没有多少胃口。 他一手撑着额头向隔壁桌看去,那桌坐着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子,长得也是十分俊朗,见到素凌云在看他,他也不恼,冲对方抬了抬酒杯,勾着嘴角一笑。 素凌云见状,也只能冲他笑,笑容中几多尴尬,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男子倒好像是个爱管闲事的,见素凌云不曾吃菜,便笑眯眯地问道:“公子点了一桌的菜却不动筷子,是菜不和口味吗?” 素凌云看着他那副样子便不想搭理他,那全然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仗着自己长得不错,看起来又是极有钱的样子,就四处勾勾搭搭——这样的人素凌云也是见多了——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是个男人……那人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说起断袖一事,素凌云竟是十分恼怒的,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个有钱的主,虽说商人这一行当自古便为那些个读书人不齿,那些个朝廷命官宁愿将自己的女儿嫁个书生也不愿嫁给有钱的商贾。但奈何素凌云实在是有钱,上门说媒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但却被应滢统统回绝了。师傅的人生大事徒弟本不该插手,然而素凌云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任应滢去了。然而他不晓得应滢究竟是如何与那些媒婆说的,久而久之来说媒的人越来越少,到近来已经绝了迹。这本该是件好事,但在素凌云听来,却不那么好。 长安城中现下传的消息,说那饕餮阁的老板,是个断袖。 素凌云听到的时候脸都黑了,酒楼里头的伙计们都战战兢兢,生怕老板一发怒,今天晚上的晚饭又要自己掏钱买。 最后还是应滢将他安抚了下来,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师傅的:“不过就是些传闻罢了,如此一来不也是没了那些讨人厌的媒婆?师傅固然不是断袖,外人如何想,便让他们想去罢。” 男子见素凌云想的入神,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道:“这位公子,回神了。” 素凌云正欲向他翻一个大大的白眼之时,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神色有些涣散,一个劲地嘀咕着“有山贼”。素凌云听罢,终是把这个将翻未翻的白眼给翻了起来,心说不过就是几个山贼罢了,人家劫财又不劫色也不要命,你把钱给人家不就行了。 不过……素凌云托着下巴看那人在一处空座位旁坐下,先叫小二上了壶酒,而后又抖抖索索地念叨着“有山贼”,那模样活像是被山贼轻薄了之后的良家女子。 那位形似良家妇女的中年男子的穿着倒是引起了素凌云的主意,那衣服是极为上乘的丝绸织品,能穿这种衣服的,不是官宦便是巨商,而看他那副肥头大耳的模样,想必是个商贾的可能性更高些。素凌云有些眼热地打量着他的服饰,那眼神在别人看来就像是要上去扒了那人的衣服,他的目光逐渐下移,却发现那件衣服下摆处撕开了几道口子,而他的鞋子上也沾了些许的绿色叶子。 素凌云思索片刻,想起方才来的路上,官道两侧确实是有高山,不过他既然这般怕死,又为何不好好走官道,非要在山上行走?他咬了咬筷子,突然发觉有人在看自己,眼神扫过去,是方才那个年轻的男子。 男子依旧是举着酒杯,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自己。 素凌云眼神锐利地看回去,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有什么好看的”。男子看懂了他的神情,复又笑了笑,才收回了目光。 登徒子。 素凌云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房间夹在那个登徒子和富商的中间。 他锁上门去下面马厩看花花的时候,隔壁的富商刚好颤颤巍巍地在开门,而等他顺了花花的毛又回来的时候,另一边的登徒子正在开门。 登徒子见到他,笑意又在唇边绽开了。素凌云十分地不解,心说为何这登徒子每每见到自己都要笑,自己看着很有喜感么? 想到此处他终于忍无可忍,深深叹了口气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登徒子摇了摇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素凌云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又问道:“那你为何总看着我笑?”登徒子眯着有些酒气的眼睛,思索了片刻,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人,眼中的笑意更深:“你与我认识的一个姑娘很像。” 素凌云心说,该不是这登徒子有什么难忘的情史吧?那姑娘后来如何,死了?登徒子见对方的神色丰富多彩,便知他是想得太多了,于是解释道:“她是一个歌姬,我常去她那里喝酒。她弹琴弹的好,唱歌也擅长,长得又特别美……哎呀,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我好想她啊。” 说到此处那登徒子回神见素凌云面色不善,又好心地问:“公子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天气太热了吗?” 素凌云本就怕热,大热的天更是不喜欢有人聒噪,这登徒子不识他心中所想,愣是一个劲地在他耳边唧唧歪歪,素凌云被吵得有些头疼,只道这小子大概是喝醉了酒在想姑娘了。不过就算你想姑娘也别拉着我好吗,方才出门的时候看见不远处就有座花月楼,想姑娘了就去那里,只要肯花钱,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如此想着,素凌云冷冷瞪了那家伙一眼,开了门便进了自己的房间。登徒子见邻居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冷淡,捂着心口站在门前伤心了片刻才兀自进了房间。 素凌云出了大价钱让小二给自己的房间里添置了一块冰,然而这天气实在热得过分,就算有冰块在房间中,他也还是辗转难眠,这时候他又开始怀念起自己的白龙皮了,毕竟是神兽白龙身上的东西,当初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后来也是花了大工夫替人做了件事,对方才肯把这样好的东西给了自己。 好不容易直到夜半之时他才勉强入睡,然而睡得却是极不踏实,翻来覆去总觉得热,脖子里也总是黏糊糊的有汗水。睡到后半夜时迷迷糊糊间似乎又听到了有人在大喊着“放过我别杀我”之类的话,那声音仿佛近在耳畔,惹得他极为恼火。 他一把掀了被子,那声音似乎是从隔壁商人的房间传出来的。素凌云心说就算是白天遭到山贼抢劫,也不至于一直害怕到晚上吧。被人如此吵醒之后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睡意也全然没有了,他平生最恨有人吵他睡觉,一怒之下他踹开了隔壁的房门,正准备好好与那商人说说理,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了当场。 第三章 素凌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确定自己看到的的确就是事实。 敢情方才自己听到的不是这商人的梦话,而是刚刚确实有人在他屋中要取他性命,而那人也确实取走了他的命。 窗户是开着的,凶手应该是跳着窗逃跑的。 他将床头的烛火点了起来,正要去查看那人的伤口之时,房间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果然是隔壁的那个登徒子。 登徒子显然也是惊了一惊,脱口而出便问道:“你你你你……杀人了?” 素凌云白了他一眼,心说这家伙没睡醒吧? 登徒子扶着墙缓了一会儿,似乎是清醒了不少,眼神也变得亮亮的,这时候他又开口:“也是,若是你杀了人,就不会留在这里等我发现了。”说着便走到了素凌云身边,低头就要查看尸体。 “你做什么?”素凌云讶异道,一般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唯恐避之不及,自己是江湖人,这种场面见的也不少,因而已经没有什么恐惧心理。不过看这个登徒子的模样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啊,怎么也会对这事情如此有兴趣? 那登徒子一边检查着伤口一边道:“一刀毙命,快准狠,是个专业的杀手。”拍了拍手又翻了翻尸体,道:“没有别的伤口,屋里也没有打斗痕迹,半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怕是要做悬案结咯。” 回头才瞧见素凌云打量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竟从那眼神中读出了深深嫌弃的意思。他笑了笑,问道:“公子作何这般看着我?” “你是什么人?” 他还是笑:“一个行走江湖的郎中罢了。” “郎中?”素凌云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你当我是傻子吗?” “哈哈哈哈,那依公子看,我该是个什么人呢?” 素凌云斜着眼睛嫌弃地看了他良久,才硬生生憋了三个字:“登徒子。” “……”那登徒子听到对方如此评价自己甚是不满意,正想争辩一二,却听楼梯上传来几人杂乱的脚步声,片刻后小二以及几名客人就围了过来。 那几人看到这般场景后都吓得后退了几步,没有人敢走到房间中去,小二还嘀嘀咕咕说了好几声晦气。 素凌云看了那登徒子一眼,心说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登徒子显然又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却也只是用笑回应了他。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小二吓得浑身抖个不停,半捂着眼睛颤声问。 “我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素凌云冷冷扫了一眼围在外头的人,“都愣着做什么,报官吧。” 小二又盯着那尸体愣了片刻,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转身跑了出去。 素凌云有些焦虑,心说本是打算一早就离开的,现下此处出了命案,一来二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解决,若是耽搁了自己的行程,那是多划不来的事情。 那登徒子眯起眼睛盯着素凌云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对他挺有兴趣,末了他向那些还未睡醒赶来看个究竟的客人说道:“大家别在这里站着,都去楼下等官府的人来吧。” 说罢又转而向素凌云:“你也一起?” 素凌云没有理他,径直穿过人墙往楼下走。登徒子几次被他驳了面子,只觉得这个人当真是刻薄无情,又想起自己近来喜欢的那个歌姬,才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不过他转念一想,虽说他待人冷淡,长相却是不错的,或许就有那些个不懂世事的深闺小姑娘喜欢他这幅模样的呢。 捕快们赶来的时候天色正蒙蒙亮。 仵作得出的结论与那登徒子几乎一致,一刀毙命,必然是高手。捕快头子粗略地在那间房间里查了一下,翻看了死者的身份文牒,死者名叫魏齐,是洛阳城的商贾。捕快又扫了一眼房间,才带着人下楼向小二问道:“谁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 小二连忙指了指一旁喝着茶的素凌云和那个登徒子,说道:“官爷,就是他们两个。” “你们两个?” 素凌云搁下杯子,淡淡道:“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我,他是听到我踹门的声音过后才来的。” “踹门?” “是啊。”素凌云眨了眨眼,目光看向了别处,“隔壁的胖子半夜不好好睡觉,只知道吵吵,我也是忍无可忍,才踹了他的门想教教他做人。” 捕快想了想,将他的话补完整:“所以你就杀了他?甚至见财起意,将他的钱财也顺走了。” 一旁的登徒子下意识觉得不妙,按照那人刻薄的性格,只怕这个捕快要丢人了。果不其然,素凌云悠悠喝了口茶,又悠悠扫了眼客栈中的人,最后才将目光定在捕快身上,薄唇勾了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原来你们官府都是这样办事的吗?若我是那样记仇的人,你此时如此对我说话,只怕早已死了吧。” “你!”捕快怒目瞪着他,对方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用盖子拂了拂茶末子后也不喝,只对着小二道:“你们客栈这龙井,是去年的东西了,也好意思卖那么贵?” 小二的脸上一阵铁青,小声嘀咕道:“先前你踹了我们这儿的门我都不与你计较了,现下你倒说起我们的茶叶来了?” 然而素凌云显然是听到了,他抬起眼睛看着那小二,似乎下一秒便有刻薄的话语要从他口中出来。捕快瞪了小二一眼,意思大概是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这时候那登徒子站了起来,他的穿着与气度看起来都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脸上挂着的和煦的笑容也让人看着格外舒服,捕快对他好感大增。 “捕快大哥,昨日我就住在他的隔壁,也是听到了踹门的声音才被惊醒,赶过去看的时候,那商贾死了不多时,身子还是温热的。若人当真是他杀的,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又如何藏凶器呢?” 素凌云看了他一眼。 登徒子继续道:“不知捕快大哥是否有查看过,他脖子上的伤口是由一种很独特的武器造成的,寻常人很难得到这种武器。” 捕快愣了愣,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个伤口,他本也没多在意,只当是一般的利器造成的,没想到被这年轻人一说,才知道里头原来有这么多道道。 这时候素凌云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变了,也更不相信他说自己是个郎中的话了,一个郎中能晓得什么样的武器有什么样的伤口吗?就连昔日初入江湖的他也是不知道的,至少是要在江湖上混了不少年的人,才会有这样快速准确的判断。 这个人很有意思。素凌云托着下巴想,不过说起来,在江湖上混迹的,哪能没个假身份呢,不过就是为了躲躲仇人而已。就如同自己,出门在外也用的是“林云”这个假身份,倒不是自己怕死,只是江湖险恶,能少一点麻烦便少一点。 登徒子见那捕快沉默不语,又接着说道:“他来的时候便慌慌张张,说是遇到了山贼,据我所知,镇子西边确实有山脉连绵,而他来时身上粘着的几片叶子,也正是那座山上独有的植物紫蓿的叶子。” 确实如此,素凌云想起昨日商人来的时候衣服下摆处粘的叶子不是什么常见的植物,只是他也不知道这种植物是什么,经那登徒子一说,才晓得原是此地独有的物种。 “明知山上可能会有山贼,却还是舍弃了官道走了山路,这不像是他这样爱惜自己命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素凌云悠悠然说道,“我建议去附近的山路上看看,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登徒子听罢冲着素凌云幽幽一笑,愉快道:“英雄所见略同。”他这时候站得离素凌云的位置很近,也是他还没有摸透对方的性格,想不到他是这样爱动手不爱动口的人,他正眯着眼笑,却被猝不及防泼过来的滚烫茶水浇得懵了过去。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就听有人在他耳边不远处冷声道:“我不是英雄,也不愿苟同于你。” 说着“啪”地搁下茶壶,拂了拂袖子就要回楼上去,捕快见状急忙叫住他:“你做什么去!在事情查明之前你还不能走!” 素凌云上了几步楼梯,堪堪停住脚步,一脸居高临下地向大堂里的众人看去:“我去睡觉,怎么你要和我一起?” 捕快的脸色瞬间便如同吞了只苍蝇般难看,这时候众人也看出来这个捕快其实是个无能的主,几次三番被那清冷高傲的客人呛得不轻。此时除了那小二还一个劲地“官爷官爷”叫个不停,其余人都像看笑话一般压着声音低低在笑,也不知那捕快听到没有。捕快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他自然是没怎么受过这般窝囊气的,只是这气也没办法冲着素凌云撒,于是他转了个身,大步向外头走去,边走边趾高气昂道:“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跟上!” 第四章 素凌云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心说当真是早起傻一天。 床头的小桌上放了一叠酱菜一碗清粥,他的眉脚不由跳了跳——这是什么意思?店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用这些个东西来打发自己吗? “终于睡醒了。”门外走进来一个笑意盈盈的青衣男子,一手端着一个茶壶,一手夹着两个茶杯,见素凌云坐在床上,便如是问道。 “你怎么进来的?”素凌云皱了皱眉头,他的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时间也没办法想别的事情。 登徒子有些惊讶,他回头看了看,才睁着好看的桃花眼理所当然道:“走进来的。”那神情就好像素凌云是个疯子,如此简单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实居然还要问。 素凌云深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他一般不出手,然若是有人非要逼得他出手,那就是那人在自讨苦吃了。 他努力用平静的口吻道:“我是说,你没有我房间的钥匙,是撬门进来的吗?” “哦,这个啊。”登徒子解释道,“我问小二要了你房间的钥匙,就开门进来了。”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只是对方在问他早饭吃了些什么般,丝毫没有任何不自在。 素凌云听罢,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响,一下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冲对方吼道:“滚出去。” 那人却是好涵养,一壶茶放在素凌云床头,看着床上的人那副睡眼惺忪有些迷糊却还要摆出一副臭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看起来这家伙的清冷是到了骨子里了,无时无刻都是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样子。 素凌云见实在赶不走这只苍蝇,只能无力地挣扎道:“滚……” 登徒子拉了张凳子在他床边坐下,指了指桌上的粥和小菜,得意洋洋道:“昨日见你点的都是这店里最贵的菜,却又不愿意吃,想必是山珍海味吃的多了腻了,今日便叫小二做了碗粥,换换口味。” 这时候素凌云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他强忍着把那碗粥泼到对方脸上的冲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同样的招数不能使两次,对方也是江湖中人,若是吃了一次亏第二次想必也不会再上当了。 “不必了,我不吃这个。”他冷冷拒绝道,“你也快点出去。” “不用这么无情吧。”他依旧厚着脸皮留在这里,“我好歹花钱给你买了壶新茶,今年的御前龙井,可花了我不少银子。你就这么对我?” 素凌云心说我没让你买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什么?” 登徒子一脸委屈相道:“你是个男人而且我也不缺钱,怎么个非奸即盗法?”见对方的眼角沉了沉,他急忙正色:“我是来问你关于那件案子的看法的。” “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江湖阅历丰富嘛。”登徒子讨好道。 素凌云摆摆手:“滚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你都能看出杀人者使用的武器了,难道阅历会比我差多少?不过说起来…… “说起来,杀了那胖子的武器是什么?你又是如何一眼认出来的?” 登徒子听他这样问,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别样神色,却是很快被他隐去。他笑了笑,那笑容在素凌云眼中看来是与前几次极为不同的——那样的笑容和自己一般冷漠疏离,就好像心中藏了不少事情,想用这一笑来掩盖掉。 “那个啊,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曾经见过一次。” “见过一次就能记下来?” 登徒子这时候又换上了自豪的神色:“那是自然,我的记性可好着,医书看个一遍就能统统记住。” “哦。”素凌云显然对他的记忆力不感兴趣,问完自己想问的就又对他爱理不理,侧过头望向窗外去了。登徒子很是挫败,只能说自己遇过的人还是太少了,若是自己再多遇上些人,多长些见识,或许对这种怪脾气的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你我既然有缘,不如交个朋友,我叫……” 说到此处却被对方生生打断,他应该是从窗口看到了什么,急急掀了被子下床:“你方才说什么?”说着拿了挂在一旁的外衣披上,“官府的人回来了。” 捕快的神情比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要差上许多,一到客栈中就端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口茶,继而又被呛得连咳了数声,末了才抚着胸口喘气道:“小二,你这什么茶,怎的这般涩?” “我早说过这不是什么好茶。” 捕快抬起头,见一个披着浅色衣衫的男子懒懒倚在楼梯的扶手上,墨色长发也未束起,倒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眼中的神色却透着一股子的凌厉,让人看了不由有些想要闪躲。跟在他后面出现的就是早上那个解围的男子,他见到捕快,笑着打了声招呼:“捕快大哥,如何了?” 捕快听他如此问,才记起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他又喝了口茶润嗓子,才道:“离此处十里的山崖下,发现了两辆破碎的马车,我下去查看过,车中只有少量血迹,并没有人。” “两辆马车?”素凌云听罢挑了挑眉毛,“还有一个人?” “不错。我们在不远处找到了那人的包裹,里面有身份文牒。”捕快说着从怀里将文牒摸出来,“魏清,也是个商人。” 登徒子从素凌云身边走过,边下楼边问:“那么魏清人呢?” 捕快一听便犯了难:“便是没有找到这人在哪里。” 素凌云皱着眉头:“不见了?”想了想又道:“该不是杀了人,畏罪潜逃了吧?”登徒子听他这样说,笑眯眯地反驳道:“我之前说过,那武器很独特,不是一般经商人家能有的,市面上也是买不到的。所以,杀了魏齐的绝对不是魏清。” “你好像知道什么。”素凌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问句,而是他肯定那个登徒子知道些东西,只是登徒子隐藏得太好,自己也看不明白。 “公子误会了,我先前也与公子说过,我不过是个郎中,而这刀伤也正是碰巧才见过的。” 素凌云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对方身上问出什么,因而打从自己说那句话开始就没有听他的回答的打算。他径自走过捕快,问道:“我现在能走了吗?我有急事。” 捕快挺犹豫,现在这个案子越来越乱,而第一目击者居然要离开,在他办过的案子中也有几桩第一目击者便是凶手的,是以他也不敢说就能放素凌云走了。 “公子着急去哪里?”一旁登徒子又问。 素凌云实在是讨厌这个自来熟的人,这回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个人,只站在原地,目光远远地望向门外。 他也的确看了些东西——一个同样穿着官服的人匆匆跑进了客栈,在捕快耳边说了几句,捕快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地吼道:“你说什么?又死人了!”说着便提上剑急急跑出去,跑到客栈门口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瞪眼:“你们两个都别走。” 素凌云怒瞪着他的背影,心中已将那捕快绝杀了无数回,末了才认命地收回愤恨的目光,欲回房中再睡一觉。 转身之时却被人拉住了手腕,他的动作猛然一滞,只听得耳边那近来极为熟悉的声音响起:“这种热闹,你不去凑一凑?” 他冷冷甩开对方的手,道:“不必了,我不喜欢凑热闹。” 登徒子好整以暇地收回手,笑道:“可是我喜欢。”素凌云瞪了过去:“与我何干?”登徒子弱弱道:“我只是个郎中,出了事也逃不了,你得保护我。” “滚。” 素凌云最终还是被那登徒子拉了去。 他不情不愿地跟在那人身后,那登徒子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一些,这时候夕阳斜斜地照下来,他完全被对方的影子给笼罩了。 到了一处围着许多人的地方,大概就是小官差发现尸体的地方。捕快正蹲在尸体旁犯难,素凌云斜着眼睨了一下,却觉得那死者有些面熟,那死法也很是熟悉。 “你也看出来了?”登徒子松了手,“是同一种武器造成的。” “嗯。”素凌云头一次赞成了他的看法,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觉不觉得这个人和早上那个魏齐长得很像?” 登徒子细细看了看,道:“不错,是很像。你的意思是……” “若我所料不错,这大概就是魏清了。”他眯了眯眼睛,那神色是有些困惑,“这么说来,他们是被同一批人杀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话明面上像是自言自语的思考,那登徒子却知道他这话明明白白就是问自己的,然他也不清楚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只得耸着肩膀回答道:“这也必须等官府调查方能知晓答案了吧。” 结果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中果然充满了不信任,虽说不信,但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这一日相处下来,那登徒子晓得这个冰冰冷脾气又怪的男子虽然表面张狂刻薄,实际上是极懂得分寸的,江湖上不该晓得的事情少知道一件就能活的更久,因而自己不说他便也不追问,乐得陪着自己一道装装傻。 “说起来你在我房间里本来是想与我说什么?” 登徒子愣了愣,努力回忆着方才自己说过什么,半晌后才想起来:“我是说,我看我们有缘,不如做个朋友,我叫萧暮雨。” 素凌云点点头:“林云。”垂着眸子想了想补充道:“朋友不必了,我们也没有缘分。” 第五章 萧暮雨觉得自己也不是个受不起打击的人,短时间内被同一个人拒绝了许多次,这时候再听他说出“不必了”这三个熟悉的字眼,自己竟不觉得意外,反而认为对方拒绝得好。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萧暮雨惊了惊,心说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想法? 素凌云见被自己拒绝之后的人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便也懒得再理他。他不和自己说话最好,往后也不会再见面了,正好少了一个麻烦。 自己在捕快眼中应该能够排除嫌疑了,毕竟两起案件同一凶手为之,而第二起案子发生的时候,自己正在客栈中睡觉,整个客栈的人都可以证明。何况若是如同捕快所言自己是因魏齐吵醒了自己的美梦而杀人的话,那魏清根本就不会死。因而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出自己并不是凶手的结论。 不过若是这样,那么凶手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何要杀他们呢?若单单只是为财的山贼,完全没有必要追着人到镇子上夜半行凶;倘若是仇家的话——这个倒是十分的有可能,不过也还是有可疑之处,首先便是他们为何选择了山路而非官道;其次据捕快所说,那处悬崖极为陡峭,摔下去之后即便侥幸不死,也难以爬上来,何况周遭也没有别的路再通往山上,那么这个魏清又是如何出现在这个镇子上的。总不会是仇家杀人,还特意让兄弟俩死在一个地方吧。 虽说这其中疑点众多,但也终归是官府的事情,而且……想到此处,素凌云的目光定格在萧暮雨身上。而且这个人,想必是知道些内情的,他应该知道凶手是谁,或者说凶手是什么样的一群人。 至于他不说的原因,大概是他也不晓得凶手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残杀魏清和魏齐,以及他不想因此而与凶手和官府扯上什么关系。 “做什么这样看我?”萧暮雨好奇道。 素凌云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不看便不看。”说着转身便要离去,却又被萧暮雨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手腕,素凌云紧咬着牙忍住怒气,心想着若不是捕快还在此处,自己就要当场削断那登徒子的手臂了。 思及此处只得强忍住怒气道:“放手。” 萧暮雨却是牢牢握着他的手腕:“捕快可是说过,我们俩谁都不许走的。” 素凌云此刻已是怒火冲天,狠狠甩了他的手怒道:“老子还有急事,你给老子滚远些。” 如此一来,萧暮雨也被他那副炸了毛的样子给吓到了,愣愣地站在人群中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直至消失不见。 素凌云迈着大步子走回了客栈,收拾好东西之后扔了张金叶子给小二,便去后头马厩里牵了花花。 花花大概是没休息够,见素凌云又要往自己身上爬,恼怒地抖了抖耳朵。素凌云拍拍它的背,在它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花花这才勉强同意上路。 有了惨痛的前车之鉴,他再也不敢多管什么闲事,说起来那桩案子也并非是他要管,而是他出门没有看过黄历,那案子就自己撞过来了。 不过后来的路上倒是畅通,再没有遇到什么耽搁他行程的事情,而他的花花也十分给面子,脚力甚至好过了军中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说起这花花,也着实不是一匹好命的马,跟着素凌云虽是吃了最上等的粮草喝着最优质的水,却时不时要跟着主人四处奔走,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苏州地处江南道,秀水青山为伴,诸多园林相依。 与长安城的气势恢宏不同,若是要用两个词形容苏州,必是灵动秀美,苏州便是安静婉约得如同一个待嫁的姑娘般不焦不燥。城中多细水长河,河道中乌篷船蹁跹而过,船中亦时有女子结伴在座,或是出行或是归家。 骠骑大将军夏戟空,掌兵权时曾官拜上将军,居于武将之首。就算是现在解甲归田,也是封了个从一品的官位,可见其人在先帝眼中是何其重要。 素凌云找了个客栈住下,这骠骑将军府的位置打听容易,但想要得知里头的府兵部署、巡逻换岗时间却是十分困难。他略一思索,唯有先将府里的情况打探清楚,才能找准时机下手。 第二日一早,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准备找个机会从外头翻墙到将军府里去。他的身手不错,至少先前出去办事时都没遇上什么太大的麻烦——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什么江湖人士胆大包天到要他去将军府这样的地方偷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从前做的那些事情他早就腻了,这回名剑山庄特地给他找了点刺激的,他反倒有些兴奋。 轻而易举地翻上了将军府的围墙,找了个便于栖身的地方放眼打量了一番。他不由叹了一声,这将军居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府邸大得一眼着实望不尽。他正想着如何混进去,却看见一间屋子开门走出来两个人,他急忙往下缩了缩,以免被人看见。当他再聚着目光去看的时候却是惊得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的时候,他当真是有飞身下去将那人砍成碎片的冲动。 萧暮雨。 自己与他究竟是何仇何怨,先前在镇子上遇到他便出了命案,没想到自己如今来了苏州城,却又看到了这个登徒子。看到便也罢了,还是在将军府里头看到的,这是有多巧多巧才能遇到的事情? 心中不由腾起两个字——孽缘。 不过看他与身边那人交谈甚欢的模样,素凌云大概也猜到了这登徒子只怕是将军府上的客人。只要他不妨碍自己的事情便好,若是当真妨碍了……那便也只有动手杀了他了。 如此想着,他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盯着萧暮雨又看了一会儿,而离他有些距离的萧暮雨似乎是感觉到了如炬的目光,竟向素凌云藏身的地方看了过去。素凌云大惊,急忙又矮了矮身形,彻底将自己藏在了屋脊的阴影处。 萧暮雨看了片刻,他确定方才那里有人。 “萧先生,怎么了?”他身旁的人问道。那人虽然是上了年纪的,仍旧是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 “哦,没什么,似乎是看到了一只猫。”他终是收回了目光,唇角勾起一片笑意,“夏将军请。” 素凌云回了客栈。方才见到萧暮雨着实是让他吃了一惊,而且他也确定萧暮雨已经看到了自己,究竟有没有看清他倒是不那么确定。不过这样一来,将军府的守卫必将更加严格。 他正想着是否还能用什么更加明目张胆的方法混进将军府,聚在客栈中的一桌客人碰巧谈论起了一桩事情,让素凌云很是有兴趣。 那桌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说道:“我听说近来将军府正在招募能人异士,要铸一把剑。” 另一个彪形大汉接过话头:“铸剑?这儿的将军不是早已交出兵权,不再领兵打仗了吗?他还要铸什么剑啊?” 长衫男子摇着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的心思,我们哪里能猜得到呢。” 彪形大汉喝了口酒,大概也是赞同了另一人的话。 素凌云倒是一字不差地将两人的对话听了过去。心中暗暗庆幸当真是上天助他,正愁没办法混到将军府里去,现在一个绝佳的机会便摆在了面前。虽然自己并不会铸什么剑,但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一些糊弄人的功夫还是学得精彩绝伦。只需要能进到府里去弄清楚长霄剑的位置,接下来那些浑水摸鱼的事情就全靠个人演技了。 如此想着他搓了搓手,回楼上换了身衣服,便提着扇子施施然地去了将军府。 “做什么的!” 素凌云揖了一揖:“听闻夏将军正在招募能人异士铸剑,小生不才,方巧懂得些铸剑之术,是以斗胆来解将军之忧。” 他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说的既不张扬也不卑微,是一番极好的说辞,看门的仆人怎么也该进去通禀一声自家将军,至于夏戟空见不见,就是自己的运气了。 不想那仆人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又是一个想来骗钱财的罢。” “小哥尚且未见识过小生的本事,又怎的就说小生是个骗取钱财的?” 那仆人斜睨了素凌云一眼,不屑道:“先前那些个说是哪处哪处剑庐的铸剑师,不也都是冲着那悬赏来的,却没一个是能将剑铸好的。” “这个……”素凌云心说现在的江湖骗子还真是多的让人头疼,“小生与他们不一样。”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仆人“嗤”了一声,笑得有些讽刺,“你走吧。可别逼我动手赶你。何况现下我们将军府中已然有了一个铸剑师了。” “已然有了一个?”素凌云不服气,“或许那个也是来骗钱的呢?小生可是有真才实学的。” “得了吧。”仆人做出一副要赶人的架势,“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能起茧子了。我留你点面子,就不动手赶你了,快走吧快走吧。” 素凌云心一横,他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骗那仆人进去向夏戟空禀告,自己可不是为了将军府那区区百两黄金来的,他要拿的是长霄剑,更是要用这柄剑换取万两黄金的报酬。 “哎……” “方才就听门外有些吵嚷,是出什么事了吗?” 青色衣衫翩然而至,素凌云看到那人的脸从阴影中露出来的时候,彻底地呆住了。 第六章 非要让我加标题??? 从将军府中走出来的一袭青衣的男子,便是素凌云前几日在镇子上遇到过的、自称是郎中的萧暮雨。 看门的仆人见了他,向他行了个礼,唤了他一声“萧先生”。 素凌云觉得自己一向聪明的脑子这时候也不太好用了——这才几日不见,他,他他他,他是在何时又成为了骠骑将军府的上宾的? 萧暮雨见到素凌云也是十分意外的,他大概也猜到了素凌云的来意,微微笑了一下,问道:“林兄也是来替将军铸剑的?”素凌云听他如此问,自然不能说是因为你这个登徒子先了老子一步才致使老子现在想进将军府都不能。于是他咳了一声后才道:“倒也不算是,只是沿途来的路上听说夏将军正在找人铸剑,小生正巧懂些铸剑术,便来试试。” 萧暮雨哈哈笑了两声,走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道:“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今日莫要管那些事情,你我兄弟二人去喝个痛快!” 素凌云见那登徒子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心说当真是送上门的好事,当下便用手紧紧扣住他的脉门,刚准备发力,腰上却被一样尖锐的东西顶住了。他回头看了看,那人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的袖子中藏着的匕首,此时正堪堪抵在自己的腰上。 素凌云僵了僵,见那人却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依旧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就恨不得真的卸了他的这条胳膊。 片刻后他服了软,他不晓得对方的实力究竟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减缓了手中的力道,嫌弃道:“谁与你是兄弟了。” 腰上的压力瞬间消失,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萧暮雨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素凌云本就纤细,也比萧暮雨矮了不少,这一带竟是让他的额头撞在了萧暮雨肩膀上,发出了沉闷的“咚”的声响。 素凌云顿时眼冒金星,他闭着眼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继而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身边的人,那眼神仿佛是能吃人的。萧暮雨这一下也是失了分寸的,他动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心里说着这回怕是要被他记恨的。 而一旁的仆人看的有些懵懂,照道理说故友相见难道该是这幅剑拔弩张的样子吗?想到此处却又是对萧暮雨一阵憧憬,不愧是高人,就连与友人打招呼的方式也是与常人不同。 素凌云一把打掉了登徒子的手,径直向前走去,半句话也不留。而那仆人看着素凌云离去的背影又是一阵悔恨,若是早知道那是高人的朋友,就不该那样赶他了。 “林兄!”萧暮雨追了上去,讨好道:“林兄怎就这样走了?方才是我鲁莽了,我给林兄赔罪了。” 素凌云继续不理他。 这下萧暮雨犯难,他知道依素凌云的性子是软硬不吃的,刚刚自己惹恼了他,只怕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理自己了。不过说起来,他对自己一向都是爱理不理的。 “林兄,我请你喝酒可好啊?” 片刻之后那登徒子又贱贱地贴了过来,素凌云心说这家伙又是无事献殷勤。他突然停住脚步,后面的人没在意,侧身撞在了他的肩膀上,踉跄之下差点摔倒在地。萧暮雨揉着肩膀回头正准备骂骂咧咧时,他看到素凌云脸上竟浮过一抹恶作剧得逞后的笑,虽说瞬间便被他隐了去,速度之快就好像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林兄方才笑了?” “没笑。” “笑了我看见了!” “哦。” “说起来……”萧暮雨见素凌云的心情好了些许,便又不怕死地凑了过去,“我晓得城东有一家酒楼,里头的花酒特别好喝,不如你与我一道去坐坐?” “该不是什么风月之所吧。” 萧暮雨惊奇道:“你怎的这般了解我!” 素凌云一个白眼翻得大大的,甚是嫌弃地道:“你是什么样的货色我还看不出来,岂不枉费了我这么些年混迹江湖积攒下来的眼力?” 萧暮雨一拱手,称赞道:“不愧是林兄,暮雨佩服。” “虚言假语就不用再说了。我且问你……”素凌云转过身去,抬手正欲抓住对方的衣领,对方却像是料到他的动作一般先向后退了两步,素凌云抓了个空,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尴尬。 他紧紧握了个拳后才将手放下,萧暮雨却又去牵他的手,笑眯眯道:“你我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对看难道还能看出个花来不成?走吧,去珠玉院看看。” ———————————————————————————————————————— 素凌云虽是个男人,但是个极少逛青楼的男人。除非是工作需要,否则他是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毕竟他家饕餮阁的一应用度都比长安城最上等的青楼还要好上几个档次,他这样一个矫情的人,完全犯不着在闲着的时候还离开自己最舒适的床去找罪受。 是以萧暮雨拉着他走在姑娘堆里的时候,他的脸都黑了。珠玉院的姑娘哪个身上不涂个厚厚几层脂粉,若只是一个姑娘站在面前,那气味也还算得上是清幽,然现在是一群姑娘围在身边,那脂粉味经过层层叠加混合终是变成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刺鼻味道。之所以说它难以形容,是因为这气味绝对不是臭的,但也不能算是香了。 这一股子味道直冲素凌云而来,他承认自己是矫情了,平日里那些高贵的熏香用多了,就是受不了这珠玉院里媚俗的味道。 萧暮雨笑了笑,随手甩了几张金叶子给老鸨,要了一间最好的房间,又叫了几个貌美的姑娘作陪,带着素凌云进了房间。 “你看起来很有钱。” 素凌云关上了房门,扫了一眼屋中的陈设之后便毫无兴致,有两个姑娘奔他而来,也都被他推给了萧暮雨。 “也只是看起来罢了。”萧暮雨大大咧咧地接下了那几个姑娘,招呼着她们给自己打水端酒上菜,一派老道的样子,显然是常常来这样的地方了。 “哦?” 萧暮雨也不再说下去,素凌云晓得这大概又是他不能告诉自己的东西,便也没有多问。给自己倒了杯茶后转而问道:“你去将军府做什么?”刚问完话,手中茶杯就被人夺下,那人将杯中的茶倒在地上,冲着将要发怒的他一笑,道:“来这种地方,喝什么茶呀?” 素凌云也任由他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二话不说接过来便一仰头喝了个干净,萧暮雨笑了笑,又道:“喝得这么急,也没见有人与你抢。” 见人拿过酒壶又往杯中倒酒,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日不与你说个明白,你是想喝死自己了。” 素凌云手中的动作停了。 于是萧暮雨将他手中的酒壶放到自己桌边,正正经经道:“我去替夏将军铸剑呢。” 他说他去铸剑,素凌云吃惊道:“你还会铸剑?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是个铸剑师啊。” 素凌云一巴掌呼在他头上:“前些日子你还说你是个郎中,怎的几日就改行了?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被突如其来的掌风击中,萧暮雨很是委屈:“别人希望我是什么身份我就得是什么身份啊。”素凌云品了品他话中的味道,末了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道:“你竟真的会铸剑?” 萧暮雨便是喜欢与这样聪明的人说话,这样的人自己就能想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根本无需自己多做解释。他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会铸剑,恰巧晓得这把剑如何来铸。” 恰巧?素凌云翻了翻眼皮,都懒得拆穿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有果的。不过他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没多少兴趣知道。左右几面之缘的人,何须了解得那般深呢。 “不过说起来,你怎的就去替人铸剑了,我见你也不像是个缺钱的样子。”回想起方才给金叶子时这人的潇洒模样,素凌云无论如何都是觉得他必然是富家子弟。 萧暮雨听到此处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眯着双眼睛道:“我方才也说我只是看起来比较有钱罢了。何况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能生钱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做?” 素凌云听罢愣了愣,继而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状的喜悦之情。他心说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家伙与我不正是同一种人么! 怕是他的眼神太过于灼热,萧暮雨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急急忙忙搂过身边一个姑娘,害怕道:“林兄……我……我还是喜欢姑娘的。” 接着便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了,萧暮雨的脑子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又回忆起了先前被人泼滚烫茶水的恐惧,正当他想起这事的时候,花酒的香气已经随着清澈的酒水一道被泼在了自己的脸上。他身边的姑娘都慌了神,原本好端端说话的两个人怎的一言不合就好似要动手一样了? 断袖一事本就是素凌云心中的一根刺,这刺说实话已被自家小徒弟应滢给拔了个七七八八,然现下由这坏了脑子的登徒子一提,刺又深深扎了进去,甚至可能比先前还要深几分。他甩着袖子愣是头也不回地就走,这下任凭萧暮雨如何在后头喊他都没有用了。他是铁了心不想再和这个该死的登徒子有什么交集了。 第七章 夜闯将军府 “哈哈哈素老板,我们又见面了。” 素凌云扔了一把金叶子给那人,冷冷道:“将军府的布防图,府兵换岗时间,以及长霄剑的所在位置。三天之内给我。” 那人收下了金叶子,却连数都不数一下,就揣进了怀里,脸上还是一副奸商的笑:“素老板爽快人。” “少废话,快去。”说罢他便离开了那条幽暗的巷子。身后那人微微一笑,也消失在黑暗中。 素凌云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堪堪想起了这群人。这是一群情报贩子,隶属于全国第一情报组织“尺书”,这个组织做着情报贩卖的生意,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是有的,而这个组织的首领,也被他们称呼为“老大”,则是江湖中收集情报的最优秀者,薛景湛。说起这个薛景湛,素凌云的脑壳又是一阵生疼。此人对钱的热衷丝毫不亚于自己,每每去他那里一次,都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要被吸空了,就连财大气粗的素凌云都觉得薛景湛的情报价格太贵,更莫要说江湖上的其他人了。 然而薛景湛也的的确确是个厉害角色,他一手垄断了江湖上的所有情报搜集,若是有人想通过贩卖情报来发财致富,首先得是尺书的人,若被发现非尺书之人在江湖上贩售情报,薛景湛会先派人去警告,警告后若还是不听从,便也只有动手了。 从与薛老板的几次交往来看,此人明面上是个温润的翩翩佳公子,实际上的手段让素凌云都能打个寒颤。但他们二人并无什么利益上的冲突,说来道去也只是生意上的往来,而素凌云虽然心疼钱,但出手也是大方,不讨价还价也不拖沓,薛景湛很是喜欢他这样的为人,因而给的情报也是实打实的分量,从未让素凌云吃过亏。 本来他也是可以自己去打探消息的,只是不巧被萧暮雨缠上了,根本脱不了身。当然一般来说若是他想脱身,绝非难事,若说无法脱身,必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不想走。 那日在珠玉院中与萧暮雨一交流,才晓得他竟然也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主,当下素凌云便觉得是寻到了知音,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接着又与他交流一二,两人竟是一拍即合。 这时候素凌云才算是享受到了多多交流的好处,倘若一直都冷着张脸,自己岂不是要错过这个可以作为朋友的人。 萧暮雨得知他很有钱也很能赚钱之后亦是十分欣喜,一双桃花眼眯得弯弯的,倒是极为好看。自那以后,萧暮雨每每要去吃喝玩乐,总会拉上素凌云一道。 当然素凌云那般聪明,自然晓得对方是想变着法子骗吃骗喝。他也不拆穿他,只每逢结账之时,他不是没有带钱就是装作有急事先溜了。几次下来萧暮雨的荷包也就越来越瘪,叫他一起玩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 如此一来倒正合了他的意,昨日他收到了尺书的情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决定下手就在这两日。 然而这两日珠玉院似是新来了几个姑娘,个个都是妖娆多姿的长相,萧暮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双眼都放了光,当即便要叫上素凌云一道去赏玩赏玩。素凌云推辞了说有事,对方便也没有多问,只叹了一声“如此艳遇林兄无福消受当真是让人心酸”,便扬长而去。 素凌云对着他的背影比了好些个骂人的口型,这才甩了甩袖子转身回去客栈。普天之下唯有钱财是他所向,姑娘么……他根本没有时间考虑。 尺书这次给的情报依旧是细致无比,省去了他许多功夫。也不知道那群人都是如何打探到这些消息的,这般无孔不入的本事当真是让素凌云都望尘莫及。图纸上确切地标明了长霄剑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在偏房一处,素凌云仔细回忆了片刻,突然忆及那日自己爬上将军府围墙的时候,看到萧暮雨出来的位置恰好就是那间屋子。 萧暮雨说自己是去给夏戟空铸剑的,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可信。不过……萧暮雨是要去铸什么剑?难道还是长霄断了不成? 素凌云将刘海拨到一边,心说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要给名剑山庄送把断剑回去,若送回去的是断剑,只怕那万两黄金自己这辈子都别想拿到。而且自己也无法解释这剑不是自己折断的而是拿到的时候就是断的。 他转念又想了想,长霄也算是天下名剑,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断了的。 ———————————————————————————————————————— 夜半时分,素凌云潜入了将军府中。 他穿着紧身的夜行装,将良好的身段都勾勒了出来。有了尺书的情报,一路躲避府兵的巡查也容易了许多,不多时他便已经到了地图上标注的地方。 那间屋子的温度显然比别处还要高上不少,素凌云心想此处当真便是铸剑房了吧。他揭开瓦片向下打量了片刻,确定没人在了之后才从窗户中翻了进去。 屋中虽无人在铸剑,灼热的气息却未完全散去,才站了不久素凌云的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抹了把额头心说好在这大晚上的也没有人来,否则若是在这里打起来可真是要了人命。 他摸出火折子点亮,将屋子照了一圈,屋中诸多废剑都堆叠在一旁,而炉中放着一把剑身断裂的剑,素凌云好奇,走上前去欲查看个究竟。 “什么人!” 不料却有人发现了他,这铸剑房本是在府中偏僻的地方,平日里也没有下人会来,而据情报消息上说,将军府唯有此处连府兵都不设,此时来的人……莫非是…… 夏戟空! 素凌云心说不妙,头一次来就碰上了正主,这样的运到大概又是自己出门没看过黄历。那人说着便进了屋子,他那副模样素凌云还记得,正是当日在墙头上看见的那位上了年纪的人。 不愧是征战四方的大将军,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却还精神抖擞,大晚上的还有兴趣来这里转悠。 这对素凌云来说绝非什么好事,他本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为了行动方便只带了一柄匕首,而此时的情况,一柄匕首显然是不足以应付的。而身旁的那些废剑,也是绝对用不了的。 他决定还是先行撤退为妙,不过经此一番闹腾,只怕此处会加派人手看守,届时再要想来夺剑,便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也不是当下要考虑的问题了,现下若是他连逃都逃不掉,就更别提什么下次了。 他将匕首拔了出来举在胸前,四下打量了这间屋子才发现,当真是天要绝他。屋子除了那扇门,竟然没有一扇窗子,若要逃离,只得从正门突出,然而此时正门口便站着夏戟空。 夏戟空也在第一时间里意识到了来者是什么样的身份,不是刺客便是窃贼,如今看来窃贼的可能性更大些。既然是窃贼,便也没有必要当场格杀,抓起来教训一顿也就算完了。 因而他又拔高了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交出武器投降,本将军饶你一命。” 素凌云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紧,“投降”后面跟着“饶命”的,在江湖上素来都是最不能相信的,人心狡诈,谁知道交了武器之后对方是否当真会饶人性命,又或者说,只要留着一口气,都算是留了性命的。 故而他绝不会蠢到信了夏戟空的话。而夏戟空见他没有投降的打算,便也拔出了身侧的佩剑,直直地指向了素凌云:“小贼如此张狂,且让本将军教训教训你!” 说着挥剑便向他刺去。 素凌云侧着身子错开了他的攻势,匕首适宜刺杀而非战斗,这番他武器选的不称手,一身功夫也使不出来,唯有节节败退防守的份。 夏戟空又一剑当空劈了过来,素凌云反手抬起匕首挡住剑招,两厢僵持了片刻,素凌云的力道抵不过对方,被压得连连后退。 “小贼,束手就擒!” 素凌云依旧不说话,他身形灵巧,见以将夏戟空从屋门前边引开,便再也不恋战,一蹬墙壁就蹿了出去。 而府兵也早已听到了这里的打斗声,纷纷提着武器赶了过来。素凌云一路杀了两个先行冲上来送死的府兵,夺了一把剑,便往将军府的围墙边赶。 只要翻出这道墙,他就不信还能有人找的到他。 夏戟空以最快的速度调集了几名弓箭手,素凌云回头看的时候,那几个人张弓搭箭,箭的方向统统对准了自己。他暗暗笑了一声,提气走起了抖动的路线,为的是让那些弓箭手无法瞄准自己。 事情也果真如他所料,身后虽有府兵追来,弓箭手却迟迟都没有动手放箭。想到此处他又提了速度,一路飞奔至了最近的一处围墙,足尖点着墙壁飞身上了围墙。 而下一刻,他却感到身后有一阵强大的气流袭来,他甚至来不及躲避,左肩上一阵骨头断裂的疼痛袭来,他顺势栽下了墙头。 夏戟空果然还是老沙场,也是自己大意了,虽说在地面上追不到自己,但自己势必会翻过围墙,只要瞄准围墙之上,待自己到达最高处翻过去的时候放箭,必然就会射中了。 不过也还是要多谢这一箭的来势,将他送出了将军府。素凌云捂着肩膀站起来,摔下去的时候连带着扭了脚踝,现在每走一步都是疼的,不过与肩上的伤口比起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真要说起来,伤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府兵马上就会翻墙追过来,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又一次提气冲着黑暗的小巷子里跑了去。 第八章 掩饰 萧暮雨正搂着两个新来的漂亮姑娘风花雪月,今夜的花酒似乎格外的醉人,不多时他的双眼便已冒起了水汽。 屋中的脂粉味熏得他已辨不清东西南北,只晓得姑娘递上来的酒必须要喝个干净,而这两个姑娘今天,他也要吃个干净。 他正吃着姑娘喂的葡萄的时候,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直冲他脑门而来。那股味道冲破层层胭脂水粉的媚俗,如同一剂醒神的药剂一般将他的酒意悉数驱逐了个干净。 “怎么回事!这屋中怎会有如此浓的血腥味儿!” 江湖经验作祟,他第一时间抛下姑娘警觉起来,袖中暗器也在一刹那间准备妥当。 他向帘子后头走去,依他灵敏的嗅觉判断,那味道应该就是来自那里。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挑开帘子的那一瞬间,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躺倒在地上,他的左肩上有一支箭,箭羽似乎是被他自己削掉了。此时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身下是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听到有人吼自己,那人才堪堪睁开了眼睛,那眼神虽是迷离了些,却还是渗着丝丝冷意,是携着极度的戒备在看人。 萧暮雨心中怒得很:是你擅闯了老子的房间,还用这种眼神看人?简直和那个林云一模一样! 等等,林云? 萧暮雨眼疾手快掀了那人遮面的纱布,面纱下的脸果真就是近日来与他一道吃喝玩乐的林云。 “林兄?你怎的弄成这个样子!”说着急忙俯下身子将素凌云扶了起来,搭上手腕把了把脉,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只是些皮肉伤。” 素凌云这时候脸色白得像纸,身子也因为失了过多的血而微微发凉,觉得萧暮雨身上暖和,便一个劲往他怀里缩。这与平日里高傲冰冷他倒是大不相同,现下反倒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动物。 “有……有人追杀我……”素凌云颤着嘴唇无力道,“帮帮……帮帮我……” 萧暮雨听罢急急丢了数片金叶子给两个姑娘,吩咐道:“今儿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们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可不能保证我会放过你们。” 两个姑娘都是新入珠玉院的,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只吓得瑟瑟发抖,唯唯诺诺地答了个“是”。 “去打一桶热水来洗澡,完了你们就出去吧。” 见两个姑娘离开之后,萧暮雨这才又蹲下来,摸出袖中的暗器,用酒洗了洗,对素凌云道:“林兄,忍一忍。”说着将那箭头削去,又猛地一发力,将剩余的箭杆子拔了出来。素凌云疼得闷哼了一声,一手紧紧抓着萧暮雨的衣摆,大有将那片布撕碎的意思。 萧暮雨将他的夜行衣脱了下来从窗外扔了出去,而这时候两个姑娘也将洗澡的热水打了过来,他示意她们放下之后,就挥手将她们赶了出去。 屋外果真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下令声,看来将军府的府兵已经查到这里来了。萧暮雨想也不想抱着素凌云进了浴桶里,顺手解开了那人绑着头发的发带,让一头墨染的长发垂在了水中。 为防止伤口中的鲜血将水染红,萧暮雨一把打翻了放着花瓣的篓子,花瓣在水面上聚了厚厚的一层,便也看不出水下的情形了。 素凌云本来已经疼得昏了过去,这会儿伤口浸了水,又疼得醒了过来,眼见着自己靠在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的胸前,心中一股无名火登时升了起来。 “混账!你放开我!” 萧暮雨却压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前埋去,边动手还边哈哈笑道:“温香软玉这四个形容云儿,当真是贴切地很。” 素凌云只剩一个头露在水面上,又被他压地透不过气,一时间想反抗也没了力气。他心说这登徒子不是说喜欢女人么!怎么对他一个男人还有兴趣么! 下一刻却听有人破门而入,刀剑纷纷指向那登徒子,而他却只是笑了笑道:“看你们的装扮,是将军府的府兵吧。看清楚我是谁。”说着不知飞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领头的那人见了那东西,当即便道了个歉:“原是萧先生,是属下鲁莽了。” “晓得便好,今夜将军府出什么事了?” “有个窃贼进了府里偷东西,那窃贼有些本事,竟被他逃出了府。我们一路追出来,发现他在这附近失去了踪迹,便想着不会是混进了楼里,这才来查看。” “如此。”萧暮雨颔首,“那你瞧瞧我这里有没有那窃贼?” 领头的低着头抱拳道:“自,自然是没有的。打扰先生了。” 说着便带着人悉数退了出去。 待那群人走远些,萧暮雨才松开手,道:“好了,他们走远了。” 素凌云昏昏沉沉地靠着木桶边缘躺着,他的长发沾了水,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整张脸毫无血色,额头上满是因为失血而渗出的虚汗,他的睫毛上氤氲了些许水珠,一双眼中的神色迷茫不定。 片刻后,他无力地将头靠上了萧暮雨的肩膀,哑着喉咙问道:“你难道忍心看着我的伤口在水里泡这么久?” 萧暮雨一阵郁结,你逼我赶跑了我的姑娘不算,还指望我来伺候你? 素凌云见对方半晌不说话也不懂,想来是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于是便也不再多说,径直就要站起来。 伤口却疼得十分不给面子,他下意识嘶了嘶牙,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也没说不帮你吧。”萧暮雨见状只能服软,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你先换身衣裳,我去给你买药。” 转身欲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角,素凌云一双蒙了灰的眼睛直勾勾盯他:“别去,这时候哪家药铺是开着的?再说了,夏戟空知道我受了伤要买药,必然会派人在全城的药铺监视,你一去就暴露我了。” 萧暮雨皱了皱眉头道:“难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心思考这些,但总不能不治吧。” 素凌云叹气道:“我把药放在了客栈里,还麻烦你去取一下了。” ———————————————————————————————————————— 萧暮雨的脚程倒是快,天才蒙蒙亮之时他就已经取了伤药回来了。 睡榻上素凌云裹着一身艳丽的女子服饰,长发不曾束起,整张脸也因失血而显得苍白阴柔。萧暮雨揉了揉眼睛,他本以为是有姑娘投怀送抱来,待看清那人冷冷的神色后才醒过神,觉得自己大概是一夜没睡,脑子都不好用了。 他一抬手将伤药扔了过去:“你怎穿成这个样子?” 素凌云接过药瓶,垂了垂眸子理所当然道:“这屋中没有男子服饰,我又不能不穿衣服,找了件女人的将就一下。说起来过会儿你替我去买套衣服,最普通的就好。” “你还真拿我当下人使唤了?”纵然萧暮雨是个人前好脾气的形象,此时也是忍无可忍,“我见你穿女人的衣服也不错,为了隐藏身份你就姑且将就着穿吧。” “那可不行。”素凌云一把拉下衣服,开始给自己上药,“这衣服上满是脂粉味,熏得我十分头疼。” 萧暮雨亦是头疼:“你还是真是难伺候。”说着欲上前替他上药,却被对方一个冰冷凶狠的眼神逼了回去。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么凶做什么?” “不用你管,买衣服去。” 于是他只能悻悻地上街去,他萧大爷几时受过这等气,何况对方是个男人,又不是姑娘,自己凭什么宠夫人一样宠他!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昨日抱他的时候,确实觉得他的身子比寻常的男子要绵软许多,当时也只当他是失了太多血导致的。可今日一早又见他穿了女子服饰那副惊艳的模样,他当真开始考虑起此人究竟是不是女扮男装了。 想到此处,烈日之下他还是打了个寒颤——若他真是个女子,那昨日一同躺在木桶里沐浴……虽说是为了救他,但但但这也算有了肌肤之亲……他应该早就动手砍了自己了。 如此一想萧暮雨顿时豁然开朗,既然自己能活到现在,便证明自己的“林兄”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至于为何穿女装如此好看,那也只能是因为他生得好看了。 萧暮雨是个生性较为风流之人,平素穿衣打扮都是按翩翩公子的样子来的,是以他替素凌云挑衣服时的眼光,也都聚集在那些飘逸的款式上。他提着一件浅蓝的衣服打量了片刻,又闭上眼思索了片刻,睁开眼的时候便掏了钱买下了这身衣裳。 回到珠玉院时他见素凌云靠在软垫上睡着了,即便是睡下了,周身似乎还是有掩不去的锋芒,让人难以靠近。萧暮雨兀自笑了笑,替他掖好了被角,又见他额头上仍是有冷汗森森,便用袖子替他擦了去。 “谁?” 不想他却醒了过来,眼中尚且还有睡意没有退却,便要摆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 “别这么紧张,是我。”萧暮雨突然觉得他很有趣,每每看到他那副样子,就觉得他是一个活的十分清醒的人。 素凌云嫌弃地翻了个身,不想却牵扯到了伤口,他顿了顿,没有出声。 “碰到伤口了?”萧暮雨关切道。 那人的脸蒙在软垫里,许久之后才“嗯”了一声,软软的还带了些鼻音的声音,在萧暮雨的耳中竟听出了些别样的感觉。他一个浪荡公子,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当下心中便起了玩弄之意,缓缓凑到素凌云耳边,温热的气息都喷在对方脖颈上,他看到对方的耳朵瞬间红了。 他笑了笑,心中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满足,他见那人不动,便开口道:“云儿这是在点火么?” 素凌云动了动身子,趁着萧暮雨尚且还沉浸在自己绝佳演技的当口,一脚便将他踹飞出去好些距离,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来。素凌云眯着眼睛勾唇一笑:“怎的,想死还不容易,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第九章 几日清闲 自那一日被素凌云一脚踹飞后,萧暮雨便晓得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毕竟君子动口,而他似乎极其惜字如金,能动手便不会动口。 这些日子他们二人日日住在珠玉院里,明面上是萧暮雨迷上了这里的两个姑娘,而实则却是为了素凌云养伤考虑。 素凌云本就不是个要人担心的,而这几日萧暮雨正忙着替将军府铸剑的事情,白日里也无暇顾及于他。他二人本该是不相干的,只是住在了同一个地方,私底下还是各干各的事情。 这一日,素凌云的伤好了些许,也不再是病恹恹的样子,他便去了桌边与萧暮雨一道吃起了晚饭,先前都是萧暮雨把粥端到他床边再看着他吃下去的,因上次在客栈的时候萧暮雨还记得他是不喜欢喝清粥的,不过养伤的时候总不能大快朵颐,于是他还是差了人煮了些粥,又配了两个小菜。而素凌云也必须是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才肯不情不愿地将那碗粥喝了。 喝了十多日的粥,素凌云觉得嘴里都能淡出鸟来了,是以他今日才肯笼着袖子下床,去桌边吃些重口的东西。 “这几日你都在忙铸剑的事?”素凌云夹了一筷子笋尖,装作不经意地问。 “嗯。”萧暮雨点点头,“不过说起来,我到现在还没有问过你,那日去将军府你是去偷什么了?” 素凌云默了默,低头啃着筷子。 萧暮雨见状,只笑了笑:“你放心,既然我那天都帮你了,现在也不会卖你的。” 素凌云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这样一来,两人的气氛倒是有些僵了,一个不接话另一个也不晓得该不该转移话题,一时间两人皆举筷准备夹菜来缓解尴尬。 “呀。” 不过两人的默契似乎在这几日长了不少,就连看中的肉也是同一块。两双筷子搅在一起僵持不下,片刻后素凌云首先败了阵,一甩筷子脸色便沉了。 萧暮雨看得出他在生气,却不晓得他在生什么气。他悠悠夹起了那块肉,又悠悠将肉夹到了素凌云的碗里,素凌云看着肉却也不动筷子,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问道:“夏戟空要你铸什么剑?” 萧暮雨心说我就知道你还想纠缠在这件事情上,只怕我今天不说你就能将我缠死!他又吃了一棵小青菜,才搁下筷子,解释道:“实则也不是真要我凭空铸一把剑,不过是要将一把断剑重铸。” “断剑?”素凌云想起那日在铸剑房中看到的断剑,的的确确是那么回事。 “不错,夏将军昔日出征南国,因没有称手的兵器便问友人借了一柄剑,答应人与剑都会完好无损地回来。不过南国一战亦有强劲对手,竟是生生折断了那柄剑,将军不能辜负友人之约,只得一边推脱友人要回剑的请求,一边寻找铸剑之人重铸。” 听到最后,素凌云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那神情像是能够将人生吞活剥了。片刻之后他又松了口气,径自笑了起来。 当真是天意,他要去偷的便是萧暮雨口中的那柄断剑,而夏戟空也从未告诉过封不落剑断之事,封不落误以为他不愿意还剑,这才导致名剑山庄与骠骑将军府交了恶。 他笑了笑问萧暮雨:“先前那么多铸剑师都失败了,虽不乏欺世盗名之辈,然毕竟也有真才实学之人,如何就铸不了这柄剑了?” “此剑出自名剑山庄,便也如名剑山庄的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剑断,便就断了,绝不会再苟且偷生下去。因而名剑山庄的剑只铸一次,除非融成铁水否则再难重铸。不过依江湖上那些铸剑师的手艺,若是将剑融成了水,他们也很难铸出一柄一模一样的剑来。” “所以……”素凌云一手托着脸颊,一手在桌子上缓缓敲着,“你有办法?” 萧暮雨笑起来,那笑容中满是自信的意思:“不错。夏将军天生的剑骨,用来铸剑再合适不过。” “你是说……要他殉剑!” “那倒不是。不过要他一条手臂上的骨头,来融合断剑。” 那人说话时云淡风轻,就仿佛要的只是根竹子而非人骨。素凌云盯着他看了片刻,那人的眼睛并不深邃,却始终让人看不明白。 他移开了目光,淡淡问道:“他也是个半百的人了,失了那截骨头,还能活的下去吗?” 萧暮雨似乎是很惊讶一向冷面冷心的素凌云也会说出这种话,当下轻笑一声道:“天意素来弄人,这回也看上天如何待他吧。” ———————————————————————————————————————— 既然剑要重铸,素凌云也不急在这一时,便安下心来养伤。 萧暮雨也空闲下来,说是在等天时地利,要挑一个好日子才能铸剑。他与素凌云说,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街上玩玩。 这几日萧暮雨名义上仍是住在将军府的贵客,实则却是时时往素凌云那处跑,倒也不是担心他的伤,只是他觉得这个人与自己年纪相仿,虽然冷漠,但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何况他也不缺钱,正巧是能够与自己一道耽于玩乐的。 诚然,萧暮雨是个吃喝玩乐的高手,苏州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晓得的一清二楚,是以素凌云跟着他一道四处玩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无趣。何况二人都是出手大方的人,那些个一般人去不起的地方,他二人在里头花天酒地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素凌云本来不是这般闹腾的人,然而他现在为了长霄剑而接近萧暮雨,也只得压下心中的不乐意,陪着他东奔西走地玩耍。 不过……似乎如此也是不错的。 素凌云难得的目光温和,懒懒地倚在扶手椅子里,看着正在为台上戏子大声叫好的萧暮雨。 台上正演着一出新戏,讲的是一名书生在荒郊野外遇上了一只狐妖,狐妖与书生约定一月后再见面,不料却被一道士识破,书生得知后急忙寻求道士帮助,最后狐妖死的时候一颗内丹纯净明亮,分明是没有伤过人的。 末了书生悲恸大哭,为狐妖守了一辈子的墓。 故事老套得很,不过几个戏子倒是漂亮,尤其那个扮狐妖的,是一男子反串而成,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万种,也难怪城里那么多富家子弟要捧他,的的确确是担得起的。 萧暮雨突然间回头,素凌云还来不及收回目光,与他的眼神堪堪撞上,一时间竟然红了红脸。 “不看戏看我?可是觉得我比戏好看?” 素凌云听着翻了个白眼,又恢复了往日冷傲的风采:“你好看个什么?戏文不过就是这般,书生懦弱,偏听偏信,我很不喜欢。” 萧暮雨悠闲地喝了口茶:“人的确奇怪,有时候旁的人一句言语,便能挑拨亲近之人的关系。” “嗯。”素凌云沉默下去,戏中无能懦弱的书生让他想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虽说过去了很多年,却依旧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然他却并不后悔当初年少轻狂做下的决定,那个地方,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付尽一生。 “阿云似乎,感触很深?”萧暮雨见他眼中神色翻涌,想必是想到了些什么。 素凌云回过神来,冷冷斜了他一眼:“你喊我什么?” “阿云呐。”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我们哥俩好我叫你什么都是对的”。 下一刻萧暮雨脸上的表情就崩不住了,一碗温热的茶水不出意料地泼在了他脸上,他甚至能感受到几片茶叶粘在了他脸颊上。周围的人皆叹为观止,一黄发垂髫的小孩儿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了?”那位年轻的爹咬了颗葡萄心不在焉道:“约莫是小两口吵了架。”那小孩儿却耿直地指出了他爹爹的错误:“爹爹爹爹,他们都是大哥哥呢。”年轻的爹这才侧头看了素凌云和萧暮雨一眼,继而叹道:“多好的两个公子哥,如何就是断袖了呢。” 这话刚巧也被素凌云听到,他回头便是恶狠狠地一瞪眼。年轻的爹被他瞪地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地拍着他儿子的脑袋道:“往后若你要成为断袖,也须得找像那位公子一般好看的。” 素凌云气得浑身发抖。他想起来之前曾经下过决心不再与萧暮雨这个登徒子有什么交集,若不是为了长霄剑自己也不至于三番五次被人认为是断袖。怎的就只许两个姑娘一同上街,不许两个男人走在一起了么! 这时候萧暮雨堪堪笑出了声:“人家夸你貌美,你还生气做什么?” 素凌云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看戏!” 萧暮雨无声地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激怒对方。他倒是觉得这样的素凌云比从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要有趣上许多。萧暮雨歪着头看他,依稀间还能看到他耳垂上尚未完全退去的红晕,他的五官比寻常男子要精致不少,说话声音也要软上些许,带了些奶音。萧暮雨移开了目光,心说自己可不是喜欢男人的。 不过……萧暮雨回忆了片刻,嘴角浮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他那只动手不动口的习惯,还真像是个炸了毛的小姑娘。 第十章 不是好人 将军府终于等到了萧暮雨口中所谓的天时地利,那日一大早夏戟空就派人去客栈接了萧暮雨。临走时萧暮雨问睡眼惺忪的素凌云要不要一起去府上看看,素凌云还未等他说完就砸了个枕头过去,让他快些滚了干脆。 素凌云虽没有睡醒,却也还知道自己身上是带着伤的,那日夜闯将军府,老将军虽是没有看到过自己的面目,但自己还是得存一个心眼,夏戟空这样的沙场老将,万一能凭借身形就将自己认出来可就不妙了。 萧暮雨走了许久之后他才堪堪睡醒过来,动了动还是十分僵硬的肩膀,疼得直皱眉头,不过比之先前总之是好上了许多。 他喝了几口粥,粥是萧暮雨替他准备的,这人素来都是十分周到的,晓得素凌云近来受了伤更加嗜睡些,便替他将早餐都先备好了,并着了人督促他把粥都喝了。夏天的时候素凌云的胃口一直都不太好,平日里也不想吃什么,是以这段日子他清瘦了不少。 素凌云不紧不慢地将长发闲闲束起,又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一把折扇插在腰间,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趁着萧暮雨那烦人的家伙不在,他想自己去街上走走,看看苏州城的景致。 他仍旧是翻着窗子出去的。他也不是喜欢翻窗子,只是怕那客栈的小二盯着自己问是否有将粥都喝干净。为了省去那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才选择翻窗。 素凌云一人走在街上,他也是漫无目的,却并不急躁,似乎是城中有一种悠然的气氛将他包裹。苏州不同于长安,长安的朱雀大道上小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可苏州城中极少有小贩叫卖的声音,有的老人出摊,不过是闲在家中无聊,想出来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他们摆着一个个小摊子,卖的东西不多,也都是些普通的物什,老人坐在一张凳子上,或编织些藤物,或只是对来往行人微笑,皆是一派闲散生活的样子。 难怪,征战四方荣耀加身的大将军,最终也还是会选择回到这里,这种与世无争的清闲幽静,绝非皇城能给得了的。 素凌云展着扇子摇了摇,他的目光忽得落在了一个小孩儿身上。 那小孩儿的穿着十分简陋,衣服上打着层层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他一路跑了过来,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对不起!”小孩儿急忙道歉。 好在他撞到的也并非权贵之人,那人权当是小孩子不小心,便也没有在意。素凌云见状兀自笑了笑,迎着那个孩子走了上去。 “哎哟!”那孩子见素凌云走的极快,也来不及躲闪,只得生生撞了上去。 素凌云一拱手,道:“方才没在意,抱歉了。” 小孩儿皱了皱眉头,也不说什么,只急急从他身边绕开。素凌云回头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片刻后那个孩子怒气冲冲地回到了素凌云面前,冲他吼道:“把东西还给我!” 素凌云故作不知:“还你什么?” 小男孩儿涨红了脸,怒瞪他:“还给我!一定是你拿走的!” “小子,那钱袋本也不是你的吧。”素凌云扬了扬下巴,“喏,是方才那边那位被你撞到的兄台的吧。” 得知自己的行径被人识破之后,小男孩儿脸上挂不住,却依旧还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问:“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以你之道还你之身罢了。”素凌云摸出钱袋子在手里掂了掂,笑:“这里面的银子不少呢。小小年纪就学会这么不干净的手段,往后长大了可怎么办?” 小男孩儿见钱袋果真在素凌云手中,劈手就准备去夺。素凌云见状抬了抬手,将钱袋子举到了男孩儿够不到的地方。 他依旧是笑眯眯的:“这习惯不好。” 男孩儿没了辙,急得直跺脚:“你把钱给我!我母亲病倒了,妹妹还小,她们都饿着肚子呢!”素凌云挑了挑眉:“那你父亲呢?”小男孩儿愣了愣,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我没有父亲。” 依素凌云的见识,大概也猜到了小男孩儿家中的情况。有光明的地方必然也有黑暗,正如在这繁荣的苏州城中,当然也存在着贫穷的百姓。素凌云不是什么怀着慷慨济世之心的侠义之士,他深知在这世上有救不完的人,只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改变什么。既然如此,他自然是选择一种能让自己过得更舒畅些的活法。 “将钱袋子还回去吧,我这里有张金叶子,我看今日我也花不出去,便给你了。拿去治好你母亲的病,另外,往后也别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你要快些成长起来,成为能够照顾你母亲和妹妹的人。” 小男孩儿受宠若惊,他不晓得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他本来甚至以为这个人会带自己去官府,不过没想到他竟然给了自己一片金叶子……这是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东西,只薄薄一片,上面雕刻着叶脉的纹路,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 他飞似的离开了那人,消失在人群中。金叶子他要,可是那袋银子他也要!母亲的病需要很多很多钱来治,他虽是辜负了那个人的信任,但是他没有办法。 素凌云看着那个男孩儿飞快离去的背影,也猜到了他不会把钱袋还给失主,他眼中神色微微有些失落,却很快被他隐去。他自嘲一般地笑笑,又将那把白扇面的扇子摇了摇,心说自己果真不该心软,白白让自己赔了片金叶子,心都疼得在滴血了。 ————————————————————————————————————————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样好心的一面?” 听到有人这样与自己说话,素凌云愣了愣神,这声音熟悉得很,他回过头去,果然瞧见了那个此时不该在这里的人。 他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儿?剑铸成了?” 萧暮雨上前两步,将素凌云遮在伞的阴影之下,笑道:“这么大的日头也不晓得打个伞,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全呢。” 素凌云翻了个白眼,你找我玩时想过这个吗! “将军府之事完成了?” “当然还没有。”萧暮雨眯着眼看他,“夏将军年事已高,自断一臂后昏了过去,我将骨头投进去后只要等断剑与它相融便是告成。不过这过程颇是漫长无趣,我就出来走走。” 素凌云想着,点了点头:“是你能做出来的。” “说起来,那日夏将军告诉我一件事。”萧暮雨带着素凌云在街上闲逛,素凌云听的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事?” 萧暮雨见他似是对糖葫芦感兴趣,便与他一同走过去,边走边说着:“那日铸剑房中进了个小贼,被将军用箭射中肩胛骨。” 素凌云掏钱的动作顿了顿,继而又问:“那个贼找到了吗?”萧暮雨先是一愣,接着便大声笑了起来,素凌云接过糖葫芦,回头看他,眼中的神色带了些狡點。 他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个小贼不正站在我面前么。” “喏。”素凌云也不恼怒,只将糖葫芦塞在对方手里,“这个给你。”说着径直走了开去,萧暮雨盯着手里的东西哑然失笑,想不到这冰冷冷的公子哥竟还有如此有趣的一面,他追了上去,与素凌云并肩而行。 “一个糖葫芦便想贿赂于我么?” 素凌云也是起了玩闹的心思,伸手虚虚去夺:“不愿意就还回来。” 萧暮雨心说到手的东西我还能让你拿走了不成?虽说只是个糖葫芦,可这也是到了自己手里的。他眼疾手快将山楂往嘴里一塞,比了个“我当然不会还给你”的眼神。素凌云抿着嘴笑,神色清清朗朗,虽还是有疏远的意味,却是与从前的冰冷不可接近大不相同了。 萧暮雨也笑,嘴角带着糖渣,活像长不大的孩子。 “你为何不告发我?”素凌云指了指他的嘴角,示意他快将这副丢人的样子收拾干净。 对方抹了抹嘴角:“我只帮他铸剑,又没有说替他保管。” “竟是这样不负责?”说着他嘴边也浮出一丝笑意。 “是啊。”萧暮雨说着凑近了些,脸上的笑容痞痞的,“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呐。” 他比素凌云高了不少,而素凌云长得又有些女气,这时候这副样子倒有种奇妙的意味。素凌云心说难不成你还想让人觉得我们是断袖不成? 想着将他推开,笑道:“正巧,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哦是吗。我看你方才的做派,还以为你是个好心肠之人。” 素凌云笑得有些嘲讽,淡淡道:“方才的事……就当我是一时脑子不好用了吧。”萧暮雨听罢竟是叹了口气:“向来人心难测,希望那小男孩儿是真的有难处,不得已才如此做了。” 人心…… 素凌云思及此处,眼神又渐渐冷了下来,有些事情不去想便也罢了,然只要一想起来,就还能回忆起当初心中的愤怒与无助。 他笑了笑,那笑容中多少带了些沧桑的意思,萧暮雨见他面色不对,刚想开口问,就被他远远甩下。那人边走边轻轻叹息:“所以我不相信人心。” 第十一章 全身而退 长霄剑重铸而成,萧暮雨自然是将军府的恩人,是以夏戟空近来都将他留在府中好生招待。 素凌云身边这才算是真的清静了,但当真静下来,他却有些不习惯。 这一日,素凌云一人在戏园里听戏,演的还是那日的戏码,他也还是看的心不在焉。 既然长霄剑已然铸成,那么自己也该想想如何去偷那把剑了。受伤修养了这么多日,虽说身上骨头有些懒了,然生意还是要做的,他总不能败了自己的名声。 说起来,若是萧暮雨愿意帮自己倒好了。不过大概也不可能了,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自己已然麻烦了他那么多,也不好意思再叫他帮自己干这件事。 他喝了口茶,台上正唱到那书生与狐妖私定终身,素凌云笑了笑,世上多少初见时的美好都成了无可奈何的分别,萧暮雨曾与他说过天意素来弄人,可他却不是如何相信的,弄人的……从来也都只是人自己罢了。 “你不是说不喜欢这戏文么?怎的倒又来看了?” 素凌云听有人如此与自己说话,竟是笑了起来,心道这几日是怎么的,总是能被他找到? “你……” 刚刚开口,就被人用东西塞住了嘴,那东西甜甜的,一口咬下去却还有些酸酸的味道。素凌云瞪着眼看对方,只见萧暮雨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好整以暇地在他对面坐下,笑眯眯地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又不在将军府中?” 素凌云点了点头。 萧暮雨看着他那不知是想吃下还是吐掉那颗山楂的模样,不由笑得十分猖狂。素凌云恼羞成怒,一张白净的脸竟然红了大半。 “哈哈哈哈,若是不喜欢吃,便扔了罢。” 素凌云又瞪了他一眼,这才堪堪将山楂吐了出来。 “上次见你去买,还以为你是喜欢吃的。这才给你买了一串,不想你竟如此不给面子。”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东西往后你留着自己吃吧。” 萧暮雨噎了噎,心说难不成我就是小孩子?如此想着伸手拿过对方的茶杯,在素凌云极端震惊的目光下喝了一口茶:“好茶。如此说来,上次你买糖葫芦只是为了贿赂我?” 素凌云瞪了他好久,那样子是被气得不轻,许久之后他才扶着胸口边给自己顺气便道:“那是我的茶。” “我知道,上等的君山银叶。” “你!” 素凌云是真的被气坏了,他用扇子指了萧暮雨好久,末了用扇骨一敲桌子:“小二结账,他付钱。” 萧暮雨从袖子中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直到现在他也还是摸不透素凌云的脾气——不知他何时会生气,也不知怎样他才会开心。萧暮雨觉得自己大概疯了,为何非要去摸清一个男人的喜好,自己明明对女人才感兴趣。 如此想着萧暮雨却还是追了出去,今日自己是来告诉他一件事的,而这件事应该会对他很有帮助吧。 “林兄别走那么快!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他喘着粗气追上对方,一把勾在那人肩膀上,喘出来的气都喷在那人脸上,他分明看到对方的脸又红了。 “滚。”素凌云别过脸。 “喂大家都是男人,你脸红什么!该不会是……”萧暮雨顺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该不会是你真看上我了……痛痛痛!” 素凌云捏着他的手腕,回头挑眉道:“下次还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了?” “能能能!”萧暮雨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放手放手!” 素凌云又白了他一眼,这才将手松开,又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挪去,仿佛他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说起来林兄的脾气真是大。”萧暮雨倒像是十分委屈。素凌云似笑非笑地看他,张了张嘴“哦”了一声。 “不是不是。”萧暮雨急忙解释,“别动手!我是有事情要告诉你的。” 素凌云示意他快说。 他这才笑了笑,调侃道:“你想听么?” “不说算了。” “哎哎别!我说!”生怕对方又生气掉头就走,萧暮雨拉住了他的衣袖,说道:“长霄重铸已成,而夏将军失了一条手臂,也是命不久矣。” 素凌云一阵惊喜:“命不久矣!” 萧暮雨扶了扶额头:“你能不能别这么明显。” 素凌云不理他,他晓得这个夏戟空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几年前就已经出嫁了,如若此时夏戟空死了,那么将军府后继无人,守卫必然不会森严,那么如此一来,他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如此一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素凌云抬头,正巧对上那人一双笑意浓浓的桃花眼,他不由愣了一下,那双眸子看似纯粹不容杂物,其实却是最深邃的海洋,永远也望不到底。曾经有许多次想问他的身份,可想到他也从未问过自己,便也就将那些疑问压了下来,不过每次看到这双眼睛中的笑意之时,都又会勾起好奇之心。 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自己与他萍水相逢,也该就相忘于江湖。 ———————————————————————————————————————— 夏戟空一病不起,身体十分虚弱。 此消息一出,全城皆惊。 夏戟空本是个名震四方的沙场将星,解甲归田后又是日日行善之人,因而深受苏州城百姓的爱戴。如今他病入膏肓的消息出来,百姓都十分担忧他的身体。 不过他却并没有再找精通医术之人为自己治病,就好像已然得知了自己得的病无药可医。 素凌云坐在墙头,看着夏戟空卧房中进进出出的下人,若是真如萧暮雨所言,当初是因为剑断迟迟无法修复,夏戟空才始终没有将剑还给名剑山庄的话,如今剑已铸成,想必他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剑送回去。那么自己要动手,就在这几日了。 虽说最终都是长霄剑回到名剑山庄,然而这送的人不同,结局还是有些不同的。若是让将军府的人将剑送了回去,那么素凌云的万两黄金可也就打了水漂,如此想着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样一想,他从墙头翻了下去,避着守卫偷偷摸摸去了铸剑房中。 长霄剑果然还在此处,素凌云觉得上回是自己大意了,竟然点了火折子在这里头,被人发现也是理所应当了。因而这一回他只借着月光,看清了房里的情形。 那把剑矗立在正中央,剑身锃亮,甚至能反射月亮的光辉。 素凌云期待地搓了搓手,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黑色的袋子,动作极快地套在了那么把剑上。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之后他背上就多了个长物件。他心说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这时候偷剑如此省力,自己何必去受那肩膀上的伤呢。 而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不高不低的声音:“你们先回去吧,铸剑房我最熟悉,我去看。” 素凌云气得快哭了:到底是什么人几次三番想要坏他的好事! 虽说十分想将那人狠狠揍上一顿,然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毕竟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何况还是自己栽过跟头的别人的地盘,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不能轻举妄动。如此一想,他翻身上了房梁。 就在他的影子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一瞬间,铸剑房的门也被打开了,走进来的人一身青衣气度不凡,却让素凌云恨不能啖他骨血。 萧暮雨!又是他! 素凌云在房梁上咬牙切齿,他不禁怀疑起自己前世与他是不是有什么恩怨,竟落的今世这样狭路相逢! 萧暮雨悠悠然朝他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尚可,自然是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长霄剑失窃的事实。 他轻笑了一声,道:“还打算躲到几时。” 素凌云抱着房梁不做声。 “倘若再不现身,我便叫守卫来了。” “你!”素凌云最终还是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萧暮雨面前,气急败坏道:“你不是说好不管我的事情么!”萧暮雨故作惊讶:“原来我这还不叫不管?是因我未曾告诉老将军你觉得心里不痛快么?” 素凌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瞪着眼看了他许久之后才道:“那你为何在此处?” “我嘛。”他瞟着素凌云背上的剑,笑道:“我是来与你一起走的。” 素凌云一时没听明白,愣了愣,问道:“什么?” “怎么,听见要与我一起走,你很兴奋?” “滚!” 房中的光线虽是昏暗,萧暮雨却依旧清晰地看到了那人脸上泛起的微红。他笑了笑,一把扯过素凌云的手腕,飞身跃了出去。 素凌云没反应过来,慌张道:“你做什么!” 那人在猎猎的风中回头,笑意如同月光般温柔皎洁:“我不是说了么,一起走啊。” “谁……谁要与你一起走!”素凌云挣扎了几下,却发觉那人将自己抓得极紧,无奈之下只得吼他:“你松手!” 萧暮雨将他拽到怀里,长霄剑在他手臂上硌的有些疼。 “我来查看铸剑房,第二日剑却无端失踪,你说夏戟空第一个怀疑的是谁。” 素凌云一想,本是打算赞同他,不过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些不对,瞪他:“这是你自找的!” “哈哈哈哈阿云便是骗不得。”他想了想,又道:“素公子,你说是不是?” 第十二章 长霄 “你叫我什么!” 这时两人已经顺利翻出了将军府的围墙,素凌云堪堪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住了脚步。萧暮雨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 素凌云周身的气息已经变了,先前他只是个冰冷的公子哥,而现在,他才真正像个江湖中的弑杀之人。二话不说便是一掌打过去,然他的心中是带着急躁愤怒的意味,这一掌中破绽百出,萧暮雨看准时机,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他猛地抬头,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素凌云突然就移开了目光,整个人软了下来。“你是从何得知的?” 萧暮雨见他不在浑身杀气,才放了他的手,道:“既然都是混迹江湖的,你总应该听说过‘尺书’吧。” 素凌云大概也猜到了他情报的来源,一捏拳头,怒道:“薛景湛那个混账!”骂过之后又抬头问道:“你知道了多少?” 如此一问,萧暮雨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末了笑道:“我还知道,你是个女子。”此话一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素凌云的佩剑稳稳握在手中,他眼中的神色冷到了极致:“看来你是嫌命长了。” 萧暮雨却仍旧是笑眯眯的做派,丝毫没有被剑指着下一刻有可能要丧命的惧怕感。 “素姑娘那日与在下一同泡在浴桶里的事情该不是忘记了吧?” 素凌云突然僵住了。 她原先生气是因为他以为薛景湛竟然将自己是女子的事实告诉了萧暮雨,毕竟他收了那么多钱,也是答应过自己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萧暮雨自己摸索到了吧。 想到这里,素凌云的脸突然红了。 “登徒子!”说着气呼呼的收了剑,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又被人拉住了,那人拉的正巧是他的左手,牵动了伤口,疼的他眼泪都冒了出来。 素凌云含着泪回头瞪他。 萧暮雨也知自己一时情急做错了事情,关切道:“伤口可还要紧?”素凌云趁机收回了手,轻飘飘瞧了他一眼道:“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这件事我不与你计较。从今往后你我也不会相见,你就权当不知道吧。” 萧暮雨的笑容在月色中微微一滞,认识一个人不易,忘记一个人也同样很难。 “如此?不想素姑娘竟然薄情至此?萧某十分痛心。”说着捂了捂心口,做出一副的的确确十分痛心的模样。 不想素凌云丝毫不同情他,冷冷道:“我便是如此薄情,从前你不知,现下知道了?” 萧暮雨抬头愣了愣。 “知道了就滚。” 他还在愣神的当口,那人便已从自己面前离开了,衣袂翩翩,那背影也是毫无留恋的模样。他想也不想追了过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袖子,这一回他小心了许多,没有再扯动那人的伤口。 “我都不与你计较了,你还想要做什么?”素凌云又一次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她心说这个登徒子若是再纠缠不休,自己可就要下狠手了。 萧暮雨的脸色沉了下去:“这事难道是你不与我计较就算完了的?我救了你,还没有将你的事情告诉夏将军,你就轻飘飘一句不与我计较,就算完了?”听他这么一问,素凌云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垂着头道:“那你想要怎样。”萧暮雨翻脸翻的极快,方才还是一副能滴出水的阴沉,现下却复又笑起来:“我要你收我入饕餮阁。” “不可能。” 素凌云并未思考就拒绝了他,开什么玩笑,饕餮阁难道是他想进就进来的? “如若你不答应,我就告诉全江湖,素公子其实是个女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勾着嘴角,俨然一副料定了对方绝对会答应的老狐狸的样子。 此番素凌云已经别无他法,只得僵着脖子勉强点头:“好。” “还有,关于钱。”说道此处,那只狐狸故意做了个停顿,“我要与你五五分。” “你做梦!”素凌云咬牙切齿,“一九,算我饶你。” “四六。”萧暮雨讨价还价。 “别做梦了,二八,不能再多了。”素凌云一脚踩过去。 “三七。”他躲得很及时。 “成交。” 此时此刻素凌云心中疼的都在滴血,这什么人啊,拿自己的身份威胁自己,就是为了钱?就是为了钱!想到这里素凌云却不好意思拒绝他……虽说此人可恶至极,然则自己不也正是这样的人么? 长霄剑在手了,那么名剑山庄的万两黄金也已是囊中之物,只是这一回能到自己手中的不过七千金。就因为识人不善,白白损了三千金……想到这里她又不由抹起了眼泪。该不是上天见自己这些年来赚的钵满瓢满实在看不惯,非派个人来找自己的不痛快吧? ———————————————————————————————————————— 萧暮雨既已成了名义上的饕餮阁伙计,这番自然也是跟着素凌云一道去了杭州。 西湖之上游人泛舟,成就了不少好姻缘。 拂水的长堤上走来两个翩翩公子,青衣的公子满脸是和煦的笑意,而身旁那个白袍猎猎的却是一身冷意。他背上背着长条的东西,用黑布包着,不过从长度看来,应该是一把剑。 他们两人觉得自己是从苏州逃过来的,之所谓是逃,那日将军府的人发觉长霄剑失窃后,果然第一怀疑的便是无缘无故失踪的萧暮雨,毕竟剑失窃的前一日晚上他还去过铸剑房中,第二日他不见了,剑也不见了。病榻上的夏老将军听闻消息后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令府兵去将剑追回来。只是这一夜过去,萧暮雨和素凌云早已出了苏州城,又要上哪里去追呢? 不过夏戟空万万也不会想到,其实这把剑就是要还回去名剑山庄的吧。 阴差阳错拖延了数年,他始终没有敢把剑断之事告诉封不落,也一直都在找重铸之法,更是宁愿用自己的一臂,甚至是一命,来换回这把剑。 只是为了当初一个承诺吗? “你去吧,我不宜露面。”素凌云将剑从身后解下来,塞到了萧暮雨怀里。 萧暮雨笑了笑,开玩笑道:“倘若我拿着钱就走了,你该如何?”素凌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冷冷瞟了他一眼,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追杀你。”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垂头问道:“天涯海角?” 素凌云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也没明白他眼中那副明媚的笑中蕴含着的意思,于是推了他一把,道:“你想的美。” 萧暮雨轻笑着走了开去,他缓缓踏上名剑山庄外长长的阶梯,最终悠悠然站在门外。素来热闹的名剑山庄在今日却是特别寂静,全庄上下皆素衣白缟,萧暮雨微微皱眉,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上前一步将荷包递上,还未等人问他身份便先道:“在下饕餮阁萧暮雨,我家老板让我来将这样东西还给少庄主。” 守门的护卫自然认出了荷包上那个说是潇洒飘逸实则潦草不堪的“封”字是自家主子的手笔,当下冲萧暮雨一拱手,就进去通报。 不多时里头出来一个素色衣裳的年轻人,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一双眼睛中也布满了血丝。 见到来人他觉得面生,先前在饕餮阁他见到了为数不多的所有下人,这时候这位气度不同于常人的公子站在他面前,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对方必是素凌云,于是他问道:“素老板?” 萧暮雨一拱手,收敛道:“在下并非素老板,在下是饕餮阁新晋的伙计,萧暮雨。” “原是如此。”封浅辨了辨声音,倒的确是与那日听到的不太相同,“萧公子可是将长霄剑带来了?” “正是。” 说着萧暮雨将剑双手奉上,封浅一见,眼中的光顿时亮了起来,他轻轻抚着剑身,叹息道:“终于……父亲在天之灵,也可安息。” 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萧暮雨还是站在那里,他想起来先前答应了素凌云的事情,将剑一收对萧暮雨说道:“萧公子请随在下进来歇息片刻,在下将万两黄金奉上。” 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名剑山庄也断然不会大动干戈将那上万两的金子交给萧暮雨带走,是以封浅将飞钱的钥匙交给了萧暮雨,办好了最后的手续,萧暮雨才离开。 离去之前,萧暮雨拿着三炷香去封不落的灵位前拜了三拜。棺椁还在灵堂之中,大概是他尚未过世多久。 依稀想起来刚到杭州之时也听到消息说是荣极一时的骠骑大将军夏戟空重病不治,已然过世。想到这里,萧暮雨笑着跨过名剑山庄大门的门槛,衣角微微一动,再回首这座山庄,名剑山庄出名剑,世人只晓得名剑威力,却不晓得能被称为名剑,自有它的风骨所在。 自南国一战后,名剑山庄便逐渐与骠骑将军府交恶,然封不落与夏戟空从前却是月下花前饮酒风流的挚友,当初先帝派兵出征南国,此一战凶险至极,封不落放心不下,夏戟空却承诺必然会回来,人与剑一起,届时再一道饮一杯凯旋之酒。 只可惜他回来了,剑却断了。完璧的誓言未能守住,夏戟空心中惭愧,这才没有告知封不落真相。他也因此告老还乡,想要将剑铸好。他原以为不过铸剑罢了,寻个厉害些的铸剑师终归是能重铸此剑的。不料名剑山庄的剑并非轻而易举便能修复,是以此事一拖再拖,一直到现在,两人悉数奔赴黄泉。 不过这样也好,萧暮雨看见远远立在山下等着自己的那个人,冲她微微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就算是到了地府去,也是该好好喝一场酒的。 第十三章 新事件 长安城朱雀大道,一早便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竟也快要成一首小曲。 城中最为奢华的饕餮阁此时大门紧闭。饕餮阁素来不做早市,因而这个时候尚且还没有客人。饕餮阁的老板爱财,早市也该是个赚钱的好地方,却不晓得老板为何偏偏不做。 长安城中有过许多猜测,有些猜测甚至往玄里玄气的地方走了。 然则其实极少有人猜得出来,并非原因有多复杂,而是因为太简单了。 “应姑娘这是去做什么?”饕餮阁三楼上,应滢端了碟点心正向着一间屋子走去,半路上被一个青衣的男子叫住了。 应滢回头看了看,叫住自己的正是前几日跟着师傅一道回来的,被师傅称作“登徒子”的人。她想起那日,师傅前所未有地黑着脸回到饕餮阁,从前收了钱回来,她家师傅从来都是眉开眼笑的,应滢见他脸色不好,权当是名剑山庄欠了他钱。 于是她便问他,而师傅也不回,只怒气冲冲地指了指自己的身后,示意后头还有人,那人跟着进来的时候像是带了满池荷叶的清香。后来应滢才晓得,那日进了长安城,这位公子便拉着师傅要去曲江池瞧瞧,而她师傅素来对这些风雅之事没多少兴趣,何况还是如此炎热的日子,只怕自家师傅是千辛万苦熬出了头,终于能回来抱着白龙皮睡觉,不想半路杀出个曲江池赏景,他的心大概都要碎了。 应滢笑道:“萧公子,早。” 萧暮雨冲着她笑,笑容温柔得紧,就仿佛是世间最完美的情郎般:“你我都是这里的伙计,也不用叫我公子,若不嫌弃,叫一声大哥便好。” 应滢点了点头。 萧暮雨见她手中拿着点心,想来是要给老板送去的,转着眼珠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若是给老板送去的,便由我来吧,应妹妹也不是小孩子了,总往男人的屋子里跑也不是什么好事。” 应滢犹豫了片刻,便将碟子递了,心说自己正巴不得有人接替了这活,这时候就有个冲头栽了过来,上天待自己当真是不薄。 心中虽是窃喜,嘴上却还是一派的谦和:“如此,那便麻烦萧大哥往后叫师傅起床,给师傅送早点了。”说完转身走得极快,片刻后就从楼梯角消失了。 萧暮雨站在原地,一时间觉得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绝望,那姑娘如此干脆又利落地将这件差事给了自己,想必也是蓄谋已久早就想推了的,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如今自己正巧是送上门的,也难怪她方才逃的那般快,是怕自己反悔吗? 不过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毕竟那人名义上是自己的老板,如此想着,他端着点心敲了敲那人的门。 “素公子,素公子醒了吗?” 里头没人应他。 “素凌云。” 依旧没人应他。 “我进来了。” 再没等里头究竟有没有反应,萧暮雨推门而入。屋中的温度让他周身的气息都瞬间凉了下来,他一眼瞟见了挂在一旁的白龙皮,叹道当真是个会享受的。 他将点心搁在桌上后朝着里间走去,里面是一张大床,床四周罩着极薄的纱帘,隐隐绰绰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的睡姿倒也是豪放,一手伸过头顶,脸贴在手臂上,被子也不怎么盖在身上,几乎有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萧暮雨不由笑了起来,任凭谁看见她这幅模样,都不会觉得她是个姑娘吧。 他这时候记起应滢给自己的任务,于是上前撩开纱帘拍了拍那人的脸颊唤道:“阿云,起来了。”那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顺带打掉了他的手:“应滢你吵死了,跟个老妈子一样。”萧暮雨觉得好笑,又捏了捏她的鼻子:“我不是应滢,你起来,且看清我是谁。” 床上的姑娘听罢挣扎了好久,废了不少力气才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看清了那人的轮廓之后忽得瞪大了眼:“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了!”说着一拉被子,将自己眼睛以下都盖到了被子里。萧暮雨无奈:“你做什么一副被我轻薄了的模样?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滚。” ———————————————————————————————————————— 应滢觉得自家师傅今日的心情又不是很好,他看着萧大哥的眼神像是能将他吃了。 当然这件事情……与应滢也是脱不开关系的。 素凌云是个喜欢睡懒觉的,起床气又重得很,最受不了有人叫她起床。从前应滢自然是晓得这一点,是以从来没有叫过她起床,都只是将点心放在桌上,虽她几时起来。不过应滢也不是个好心肠的姑娘,见萧暮雨是新来的便打算给他使使绊子,让他去叫自家师傅起来。如此一来素凌云必然发作,应滢倒也是有一场好戏看。 不过令她十分意外的是,素凌云竟然没有将萧暮雨剁了下酒,而只是黑着脸不理他,这下应滢有些不明白了,依自家师傅的脾气,就算不下杀手也必然会让那人吃些苦头,这回怎的竟然只是黑了脸?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心思也要细密些,她思忖着心说该不是萧大哥长得风流人又温柔,师傅这算是看上他了?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颤,自家师傅也是男人啊,何况师傅长的也不差,怎的就会看上个男人? 素凌云这时候坐在桌边与应滢以及萧暮雨一道吃早餐,饕餮阁的早餐倒是比较朴素的,一碗粥几个小菜,萧暮雨这才明白原来素凌云之前嫌弃自己给她买的粥是有原因的。毕竟日日喝粥的人外出之后无论如何都想换换口味吧。 正当素凌云无精打采地咬着勺子不情不愿喝粥的当口,楼下急急跑上来一个小厮,冲着素凌云道:“素老板,外头有人要见你,说是要求老板做事呢。”听到此处素凌云的眼神一闪,霎时变得亮亮的,她搁下勺子指挥着应滢将这些东西都收拾掉后,理了理衣服道:“叫他上来。登徒子你随我来。” 素凌云屋中架着一道帘子,专门便是用来接待客人的,那道帘子是用特殊的丝织成的,从她那一头可以瞧见外头的人,可外头的人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一个人影。 萧暮雨本是站在帘子外头,却被素凌云一把拉了进来。他站稳了步子,讶异地抬眼望着素凌云,问道:“怎么?” 而素凌云显然是嫌他反应慢,甚是嫌弃地道:“往后你也是要同我一道出去办事的,最好还是别让人瞧见了模样。若是因为你而让人将我认了出来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如此。”萧暮雨想了想道,“用人皮面具不就成了。” “这东西我不会做,况且带着也难受,何况也不能确保总是不被认出来吧。” 经她这样一说,萧暮雨也觉得有些道理,略一点头,转眼便瞧见一人走了进来。 见了那人的穿着,素凌云脸上的不乐意就毫无掩饰地露了出来——那人穿的极其朴素,衣服上甚至还有补丁,也不知小厮是瞎了眼还是怎么的,竟然觉得这人能够付得起饕餮阁的定金? 当下她的语气便不善:“所求何事?” 那人也是愣了一愣,毕竟自己连打招呼的礼数都还未做全,对面那人就已然问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江湖上传闻饕餮阁老板爱财,果然是不错的。 他行了一礼,道:“在下来此唯有一事,求素老板灭周家满门!” 素凌云与萧暮雨皆是一惊,两人浪迹江湖这么多年,也极少听说过有一上来便要灭人满门的。素凌云捏着折扇在手中摇了摇,扇面依旧是白得闪眼,萧暮雨心想,这扇面倒也与她人如出一辙,都是个清冷留白的样子。 片刻后她问:“工部周家?” “不错。周深因御花园扩建一事深得陛下宠信,然我父却发觉他暗中做了不少收受贿赂的勾当,在陛下面前弹劾于他,不成,反被他扣上了贪污受贿的名头,压入天牢之中。祖母晓得之后当场呕血而亡,而我母亲也因为连番的打击久病在床,大夫都说无药可医。从前听说过素老板的名声,便想来请素老板替我报仇雪恨。” 素凌云听罢,瞥了萧暮雨一眼,才道:“工部尚书周深,先前曾向皇帝送过一个绝世美人,因而深得皇帝喜爱,皇帝平日里对他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曾听说过有人弹劾周深不成被捕入狱,我依稀记得是个工部的司务,不过一个五品的官,倒也真是有胆量。” 帘子外头的人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强忍了心中的怒意,道:“素老板口中的五品官,正是家父。” “哦?” “难道素老板觉得,这天下就不该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素凌云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她笑了笑,语气清清冷冷:“在说公道话之前,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你父亲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也从未想过这样莽撞行事的后果,若他当真是为了大局考虑,就不该在周深恩宠正盛之时弹劾他。而你……” 说到此处,素凌云却也不再接着说下去,萧暮雨瞧着她那副倚在榻上的懒散模样,又见她那副神色,大概也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她无外乎便是想说,而你也是个莽撞的小子,灭人满门这么深的罪孽,你是说背就背说推就推了。 素凌云握着扇子在手掌心中一敲,萧暮见她终是露出了那副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神色,就晓得她又要说些不受人待见的话了。果然,素凌云事不关己一样道:“杀人可是极大的罪孽,下了地府会受刑的,何况找我做事,你该不会不晓得规矩吧?” 那人会意,从怀中摸出一物摊开,道:“这是东海深处采来的避水珠,本是一对的,如今这一颗雌珠便当做定金了,事成之后雄珠自当奉上。” 那避水珠价值连城之事素凌云也是知道的,这样好的报酬她自是不愿意放过,不过毕竟是要造杀孽的事情,她还须得从长考虑起来。 “如此,公子也是爽快人。这事我接下了,暮雨你便送他走吧。” 第十四章 偷天换日 萧暮雨送了人回来,看着素凌云依旧窝在自己的躺椅中,不由有了些怒意。 “杀人一事满是孽障,往后下了地府你可受不起。为了生前的钱财便非要做到这样么?” 素凌云没有理会他的怒气,而他锋芒显露的一句话也就像是扎进了棉絮里头,使不出力。萧暮雨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多管闲事了,明面上她才是自己的老板,她想要如何做自己又如何能在旁边说三道四呢。 想到这里他吸了口气,语气也随即软了下来:“抱歉,方才我……” “没什么。”素凌云摆摆手,满不在乎地样子,“你说的我自然都晓得,我也断断然不会拿自己的身后事开玩笑的。周深这老匹夫仗着皇帝的信任,已然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些事一旦被揭,用不着我动手,自然会有人解决他。” 萧暮雨没想到她竟然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当下还是有些疑惑:“可你也不晓得究竟哪些是他做的,就算知道了,你没有证据又要如何扳倒他呢?” “证据可以找。至于那些事情,你我不晓得,又不是没有人不晓得了。” 萧暮雨一愣,见对方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大权在握的模样,他想了想,也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上的事情,他都会知道。 “你是说,尺书的薛老板?” 素凌云点了点头:“不错。”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去了薛景湛的住处。 作为一个天下闻名的情报组织的老大,薛景湛的住处与张扬的饕餮阁不同,他虽也住在长安城内,却是个极为偏僻的所在,处在贫民区与富人区的交界上。 此地鱼龙混杂,最适合打听情报。 素凌云敲响了一间屋子的门,里头传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掌柜的不在。” “薛景湛,是我。” 里头沉静了片刻,接着便有挪动桌椅的声音,随后门被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个睡意正浓的男子,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素凌云见状也不管那人是否还要继续睡觉,便直直走了进去,将一包点心扔给了他。 这屋中与外头看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随意的一样东西就可能是世上孤品,价值难以估量。 那人笑了笑,调侃道:“你该不是觉得一包点心就能打发我了?” 素凌云也不客气,找了个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记账。” “素老板爽快人。不过倒是从未见过素老板带着人过来……”薛景湛笑眯眯地看向跟在素凌云后面的人,看清那人的脸后,说到一半的话却猛然截住,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怎么了?”气氛片刻间有些不对,素凌云敏锐,一下子便察觉了。 萧暮雨神色如常,向着那人略施一礼:“在下萧暮雨,是饕餮阁新来的伙计。” 对方微微愣了愣,复又笑道:“原是素老板新收的伙计。”话锋一转问向素凌云:“不知素老板此来想知道什么?” “工部尚书周深,此人应有不少把柄在你手里吧,随便说两件来听听。” 薛景湛眸色一亮,笑说:“你怎的对他感兴趣了?该不是有人找你要他的罪证吧。罪证这东西我这里可没有。” “我自会去找,你只需告诉些线索给我。” “如此。”他转身从书架子上找了份卷宗下来递到素凌云面前,“这里的东西应该是你要的。”素凌云接过打开略微一看,上头的的确确记载了不少与周深相关的事件,买卖官位、私吞百姓田地不过是最普遍的情况。 素凌云啧啧赞叹道:“工部掌管土木兴建与货币度量,前两年皇宫重修御花园,不知皇帝拨下的款项,多少到了周深的囊中。” 薛景湛微微颔首,道:“近来朝廷又要新修一条水龙渠,派的便是周深督办,我猜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如此一来。”素凌云收好了手中的卷宗,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若是不潜入周家,恐怕是得不到实质的消息吧。”萧暮雨听她如此说,愣了片刻后问道:“你要去周家?”素凌云点了点头,也没有多搭理他的打算,她欲再向薛景湛打听些消息,不料萧暮雨却接着说道:“你想如何混进去?该不是还如上次那般偷偷溜进去?” 素凌云明显一滞。薛景湛听出了萧暮雨话外之音,皱了皱眉问:“上次?” “没什么。”素凌云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去骠骑将军府偷了把剑,翻进去的时候受了点小伤。” 薛景湛是聪明人,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不接着问,他想了想又道:“说起来周家的大少爷过两日便要婚娶,娶的是相国家的千金。” “如此?”听他这样说,素凌云的眼睛却是亮了亮,“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 这一日,相国沈府张灯结彩。 沈家“有女独处,婉然在床,奇葩逸丽,淑质艳光”,名曰婉然。 此时此刻这位端庄的沈小姐却是一脸花容失色。 ——她的屋中闯进来两个男人,虽说皆是一副俊逸潇洒的长相,她却觉得他们二人来者不善。 “你……你们做什么?”沈婉然硬是要装出镇定的模样,可开口说话的当口便已然暴露了她心下的恐惧。 那个长得矮一些的男子说道:“小姑娘别害怕,我们不是什么好人……不,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想借你的身份用一用。” 见沈婉然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那个男子又道:“简单些说,便是我代替你嫁入周府。我们晓得你有一个喜欢的书生,奈何身为相府千金婚姻大事只凭父母之言,今日事有凑巧,我可以帮到你。前两日我们便与那书生敲定,只要你现在脱下这身嫁衣与我,我便让人送你们出城,往后隐姓埋名,过你想要的日子。” 沈婉然被他说的有些心动:“当……当真如此?” “自然。” 她不再犹豫,当下便进屏风后头将衣服换了,男子接过她的嫁衣,又吩咐着她去收拾些细软,自己便走到了屏风后面。 半盏茶的功夫,暗处走出来一个身着火红嫁衣,墨发散落未挽的姑娘,而她的那副长相,分明就是方才的矮个子男子。 沈婉然惊得说不出话,姑娘笑了笑,道:“我本就是女子。” 另一旁的青衣男子却是看的有些呆愣,姑娘投了一个冷冷的眼神过去:“看什么。” 那男子倒也是直白:“我从未见过穿嫁衣的姑娘,你是头一个,倒是好看的紧。” 姑娘翻了个白眼纠正他:“方才沈姑娘才是第一个。” 外头传来几人的脚步声,姑娘推了那个男子一把,沉声道:“带她走吧,这里我一个人没问题。”说着抓过盖头一把套在头上,她自然是晓得这盖头带上了就只能由夫君揭下来,是以她也就不用担心会被周围的人发现自己的身份。至于要嫁的那个周家大公子,说也是没有见过自家娘子的长相的。姑娘暗自笑了笑,这样混入周家不就省力多了? 喜娘进了来,见新娘子已经自己将盖头带好,想着也是急着要嫁了,娇笑着唤人扶新娘上轿子。 被扶着的姑娘自然就成了素凌云,薛景湛告诉她周大公子要婚娶的消息后她当下便决定要去调查那个沈家小姐,一调查下来还真得知了她已然有了意中人的消息。她简直想要仰天长笑三声,上天助她,当真是上天助她。 新官人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外等她,放过八十一响的爆竹之后她被接上了轿子。 九九八十一响么……寓意长长久久,不过联姻之下的儿女,当真会长久吗? 轿子行在路上,一路的吹锣打鼓响声震天,素凌云觉得脑壳有些疼。她掀开了轿子边的窗帘,透过盖头瞧见那个骑着马的周家大少爷就在边上,周家少爷正巧也低下了头,他长得不错,一身红衣衬托得他更是风流,只不过他看素凌云的眼神中流露这一股冷意,这让素凌云觉得这个大少爷,是不愿意娶自己——应该说是不愿意娶沈婉然的。 素凌云心下竟是一阵庆幸,还好他不愿意,嫁过去之后大概便是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冷脸相对,这样对她来说是好事,周大少爷不在身边,她也能更方便去查些事情。 她将帘子拉了下来,不久之后到了周府,喜娘扶着她下来,进了厅堂里。她走得袅袅婷婷,像极了大家的小姐,在周家少爷身边站定之后,她瞧见了高座在上的周深和他的夫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素凌云还是能见到周少爷眼中抹不去的冰霜,这神情都写在脸上了,他是有多不想娶沈婉然? 不想娶……该不是也早已有了喜欢的姑娘吧? 素凌云觉得有趣,这一对被乱点了鸳鸯谱的少爷小姐倒是不亏,双双都早有了意中之人,倘若今日嫁过来的当真是沈婉然,只怕从今往后他们二人都是不得幸福的。 周少爷顿了片刻,终还是俯下了身子,素凌云见状也弯腰行礼。沈婉然是相府的千金,想必这周尚书是为了攀附相国府,才向沈家提了亲的。而沈相国见周深近年来得了皇帝喜爱,也想巩固自己势力,便同意了联姻。 她不由笑了笑,出身如此家庭,婚姻本就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为了地位没有什么样的手段是用不得的,更何况是区区子女的幸福? 第十五章 纳妾 素凌云被送进了房中。 一进屋中,她就摘了盖头将头上的发饰都拆了下来,顶了大半日的发饰,她觉得脖子一阵酸痛。 “少夫人不可呀,这盖头须得是少爷才能摘的呀!” 她就知道会有丫鬟这样与她说,她叹了口气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回到桌边捏着点心吃了两口,突然就笑了起来——看着周世风方才的神情,她就觉得今日他都不一定会给沈婉然这个面子来新房中。 是以她也不会真像新婚燕尔的含羞少女一般苦苦坐在这里等自己夫君,爱来便来不来也省得她演戏。 想到此处她又拈了块点心塞进嘴里,顺带喝了几口合卺酒顺气。吃饱喝足后她便将那身嫁衣扔在了地上,盖上被子准备早早睡了。她的脾气是矫情又挑剔的,几年来娇生惯养出了一身臭毛病,而挑床便是其中之一。 这周府的床不如饕餮阁的舒服,硌得她有些难受。要说实话,这床相比之一般的来说也是极好的了,奈何她饕餮阁中用的都是一等一的东西,那张床软的就好像她能陷进去一样。她在床上翻了老半天也睡不着,心中不由有些烦躁。 竖起身来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倒像是后半夜了,龙凤花烛哔啵作响,却也没见有人来将它吹熄。素凌云撩了撩头发,心说看起来这周世风的的确确是不会来了。自己说什么来着,新婚之夜抛下夫人,他背后必定还有姑娘。 她兀自下床找了些酒喝,这才有了些睡意,在床上又翻转了些时候,天将亮时终堪堪地睡去。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便被人叫醒了要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素凌云揉了揉眼睛,换上了丫鬟送来的衣裳,又将陪嫁过来的丫鬟统统打发去了离自己远一些的地方做差事——毕竟是娘家带过来,都是见过沈婉然容貌的,自然不能留在身边了——这才悠悠然出了卧房准备去厅堂里给周深请安。 她从房里退出来将门关上,背后却撞上一个人,她心说敢在这府里撞自己的不多,约莫就是这个周世风,回眼一看,果真是他。 那人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正垂着眸冷冷看她。素凌云输什么都不会输在气势上,不紧不慢将门关好后,便转身与他对视起来。她素来也是冷意肆虐的人,周身的气势都是生人勿进的意思。她突然觉得好笑,竟然有人胆大到要与自己比冷漠么? 先出声的还是周世风,他皱着眉头问:“你这副神情……是在怪我昨夜冷落了你?” 竟还好意思提起?真不晓得是真性情还是故意要惹人不快。 素凌云心中暗暗菲薄,脸上也是个不愿屈就的模样:“你是想说昨夜有事耽搁了?” 见她这幅样子,周世风本来准备好的呛人话一时被卡在了喉咙口,他愣怔片刻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晓得你已有意中人,而我也恰好有喜欢的女子,你我的婚姻不过是家族间的交易。从今往后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也算得上公平。” “公平?”素凌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盯着周世风便是嘲风一笑,“你有喜欢的女子,讨来做小妾便是了,可我的意中人呢?我既嫁了你,难不成还能与别的男人私会?” “你!”周世风脸上渐渐显露些怒意,“你想……” “井水不犯河水么……倒是没有问题。”素凌云打断他的话,“但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说罢转身便从他身边离开,留下周世风一人站在原地。 他今日本是来给她下马威的,他不喜欢相府的千金,他喜欢的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那个姑娘明丽动人,不像那些个故作矜持的世家小姐,一下子就走到了他的心里。当他晓得沈婉然也早已芳心暗许之时他觉得他们两人谁都不亏,不过今日听她这样一说,倒是颠覆了他先前的想法。 听媒婆说沈家女儿端庄大方,性子也是极为温软的,这媒婆的话素来夸大,他却没想到竟夸大到颠倒事实的地步。就冲她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又怎么会是温软的女子呢?那般张狂的冰冷之意,容不得自己靠近她半分。 那姑娘越走越远,周世风发觉她竟然没有挽发,墨发闲散地在身后垂着,风一吹来能带起一片的发丝。 他眯了眯眼追了上去,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们二人还是需一同去父母那里问安的。 ———————————————————————————————————————— 素凌云在周府的日子过得舒坦,周深的罪证虽然查了些出来,但也都是些诸如受贿的事情,想必皇帝也不会将这些事放在眼里,必须要找个更有力的证据才能让皇帝真正下决心除掉他。 她坐在院中一棵桃树上悠闲地啃桃子,又心想着自己一个大了沈婉然十岁左右的人竟还在这里演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当真是不要脸得很,要不是平日窝在饕餮阁的时间多,将自己养的白白嫩嫩,这时候打了粉难以辨认出年纪,大概周世风早就要怀疑了。想到这里为自己的不要脸咬了口桃子,心中暗暗称赞这桃子想必是周府里精心侍弄的,皮薄肉嫩汁水多,很合自己的心意。 她本吃的舒坦,不料心口却是一疼,接着一阵胸闷,眼前黑了片刻。许久之后她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在代替沈婉然出嫁之前,她与萧暮雨还晓得了沈家小姐是个有先天顽疾的人,身体虚弱得不行,素凌云想了会儿突然想起来先前萧暮雨与自己说过他是个郎中,便死马当活马医向他问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装出如同沈婉然那一样的病状。 萧暮雨不负所望地配了个方子给她,并告诉她每隔一段时间服用便会一直维持着病恹恹的模样。素凌云毫不犹豫地抓了药熬好,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那药也的确是萧暮雨才能配出来的,喝完之后恶心得她差点吐出来。 这会子药效上来了的确是让人难受的,思及那沈婉然从出生至今一直都受着这般苦痛,素凌云觉得她倒也当真是不容易。 方才身子无力,那大半个桃子也掉了下去,她小声念叨了几遍暴殄天物非我所愿,便又毫不愧疚地摘了个新的桃子吃起来。 “你在树上头做什么?” 素凌云在树上抖了一抖,那声音真是冷到人骨头里的,要不是她定力素来不差,只怕那个只咬了一口的桃子也该落到地上了。 她不紧不慢地又啃了口桃子,这才向树下看去。年轻男子深蓝的交领衣裳,气质挺拔干净,眉目间却是一股淡淡的厌烦之感。是了,他是不愿意见到沈婉然的。想到这里素凌云也是冷冷地回他:“吃桃子。” 周世风愣了,这姑娘没有丝毫忸怩之色,倒像是全然将周府当做自家后院了——虽说她现在是周家少夫人,这周家也迟早是她的天下……然这副张狂的模样,是不是太明显了些,她身为女子的矜持何在了?周世风抬着头看她,姑娘一身素色的衣裳躺在绿叶丛中极为清冷,那姑娘瞧见他在看自己,便也不好意思再在树上待着,翻了个身就从枝杈上跳了下来。 周世风下意识要去接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好交代。不想那姑娘运气极好,稳稳落在地上也没伤着哪里,周世风意识到了自己的多此一举,趁着姑娘收拾衣裳的时候尴尬地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素凌云见他还看着自己,不解道:“看着我做什么?” 周世风开口,说的却是些别的:“往后想吃桃子叫下人去买就是了,你身体本就弱,还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哦,下回注意。”她淡淡说了一句便撇开了视线不再看他。周世风垂下眸子打量她的神色,竟发现她一向冰冷的脸上多了丝表情,那似乎是……赌气般的不高兴? 这神情才像是小姑娘,她与自己该是年岁相仿,本就是个豆蔻韶华的孩子。先前一次与她交谈,她那副冷傲的样子差点让自己忘了这一点。 思绪走远之时姑娘也已经走远了,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有话要与她说的。 “沈婉然。”他叫住了她。 素凌云又走了几步才停住脚,堪堪想起来那人叫的是自己。她立在原地,也不回头,问道:“什么事?” 周世风从她身后走来,又绕到她面前,开口道:“你知道我有一个喜欢的姑娘……” “想做什么直说。” 有她这样的话打底,周世风便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我要纳妾。” 素凌云忽然抬头看他了,眼中神色似笑非笑,让人看不清她接着究竟是要出口讽刺还是沉默以对。周世风一时摸不透她,急急接着说了下去:“此番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我是……” “好。”素凌云又将他的话打断,“知道了,排场做好。” 周世风愣住了,她方才说了什么?知道了?他本也并不是那么急着纳妾,与她说这事不过也就是想气气她。他心中是有火的,本来自己与那丫头好好的姻缘硬生生被她拆散了,他少年心性,自然是不服气,既然必定要娶她,那便让她在自家的日子难过些。 不想她竟然毫不在意,自己纳妾便纳妾,仿佛与她没有丝毫的干系一样,这样一来倒显得是自己小气了? “你……不生气?” “我生气什么?气你纳小妾还是气自己身不由己?”素凌云捏了捏手中的桃子,不料汁水溅了一手,她嫌弃地直皱眉毛,又道:“你自己说过的,井水不犯河水。” 第十六章 二少爷 素凌云抛下周世风扬长而去。 边走边极力在心中夸赞自己的临场发挥能力,当真是以不变应万变。想来真正的沈婉然是断断然不会这样与周世风讲话的,一个大家闺秀,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在独守空房的时候默默流泪。 不过谁让周世风碰到的是自己呢?自己这样尖酸刻薄的一个人怎么会让他心里高兴? 经过厅堂的时候素凌云似乎瞥见里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她也没多在意,回了头一心一意往自己屋子走。 “少夫人见了在下为何急急离开?” 不料那人却将她唤住,声音有些熟悉,她不敢确定,只得回头去看。 回头的那一刹那她就后悔了,捂住了眼睛又向前走,便走还便絮絮叨叨:“看错了看错了,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 走了两步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握住她的手腕硬是将她的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笑眯眯的模样落到她眼中,那人说道:“少夫人没看错,便是在下。” 素凌云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下了动手打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看着饕餮阁么?” 那人一脸理所当然:“有应滢丫头看着就好了,我怕给她添乱。” 素凌云欲哭无泪:“你来这里就不怕给我添乱么!” “怎会?”萧暮雨委屈,“我不过是来当个教书先生的。” “教书先生?教谁?周世风的孩子?” 萧暮雨一指点在她的眉心,嘲笑道:“平日里你可聪明了,怎的一婚傻三年?”素凌云挥开他的手,不耐烦道:“说正经的。” “可不就在说正经的么?你是不是傻到忘记了周世风还有个弟弟?” 素凌云见他微笑看自己的模样,觉得他是真的在嘲笑自己的脑子不好使,一时间竟然尴尬得红了脸。 周世风确然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周豫立。周二少爷虽也是个少爷,却是个不怎么得宠的,昔年周深霸占了人家土地不算还霸占了人家的姑娘,也是周深命里有子,那姑娘不久之后就有了身孕。后来那姑娘难产而亡,生了个小少爷交给了奶娘照管,周深也不怎么去看他,久而久之这小子就成了个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性子。 毕竟是周家的孩子,总不能不学无术丢了周家颜面,然而请来的好些个教书先生教了些时日便与周深推脱不愿再教了,说是这孩子性子还有些偏激,就统统走了人。 素凌云心说萧暮雨怎的总是捡这样现成的便宜?上一次在骠骑将军府也是这样,这一回又是这样? “还有一事。”萧暮雨说着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给你配的药好用吗?” 想到不久前的那一阵难以言说的胸闷,素凌云向他比了个赞叹的眼神:“不错,确实让人难受。” “这么说起来药效已经起来了?” 素凌云点了点头。 “如此。”萧暮雨笑起来,“看起来我是不负老板所望了,只是你记得,那药毕竟伤身体,没必要就别喝。” “这我当然晓得,你当我是不辨好坏的孩子么?” 萧暮雨依旧是笑着,心下却有些担忧——是药三分毒,何况还是故意要弄垮身子的药。她倒是不心疼自己,往后若是遇上了心疼她的人,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 两人沉默的当口,周深从后头走了出来,见到萧暮雨后堆上了笑意,拱手一礼:“这位便是萧公子吧。” 萧暮雨亦回礼:“正是,不才萧暮雨见过周大人。” 周深瞟了素凌云一眼,萧暮雨她还是挺拔地站在那里,半点没有见到岳父之后的礼节。他脑子一阵生疼,心说到底是谁给她的自信来扮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的? 他轻咳了一声,素凌云果然朝他看了过来,他重重眨了眨眼素凌云才反应过来,见了一礼:“见过父亲。”萧暮雨松了口气,好歹不至于太失礼。 周深却是一块儿老姜了,就冲方才那些小动作,便已瞧出他二人关系不一般,然他也不点破,只笑了笑道:“婉然怎的在这里?” 素凌云想了想,冷然道:“方才从院子里回来,见厅堂有生人,便进来瞧瞧。不知这位萧公子是……” “在下是听说周大人家在招教书先生,自恃读了两年书,便想来试一试。” 素凌云略一点头:“如此。” 萧暮雨又转向周深,问道:“不知可否容在下见一见二少爷?” 周深自然是答应了,两人正欲走的时候素凌云却突然开口道:“父亲,我也想去看望一下豫立。”周深回望了她一眼,满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片刻后他说道:“那便一起走吧。” ———————————————————————————————————————— 素凌云见到周豫立,才晓得那些说他的传闻都不是假的。 本该是绕在父母膝边承欢的少年,长得瘦瘦小小,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还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单薄。若是他生母还在身边,总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他看人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不信任的,大概是因为从小便没有爹娘疼爱,又总是受人冷眼才养成的性子吧。 素凌云自然不是同情心疼他,她只是觉得周豫立这样的孩子,萧暮雨怕是也对付不了。 “豫立啊,这是爹给你新找的教书先生,从前气走了几个,这回可不能再这样了。” 周豫立冷冷地看着周深他们三人,眼中满是戒备。 周深正准备训斥他时,一下人来告知他有客人来了,他只得向萧暮雨交代了几句便甩着袖子离开了。 萧暮雨自然也是明白他这般模样的由来,因而脸上也不见有怒意,只是蹲下身稍稍比那孩子矮了一截,他抬头看周豫立:“周少爷,在下名叫萧暮雨,往后便是你的先生。不过也别将我与一般的先生相比,在我这里是没有戒尺的,做的不好再做一次便是,没有什么罚不罚。”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在周豫立面前慢慢摊开,里头是一些做工精致的糕点。 周豫立眼睛亮了亮,一旁素凌云却是眼前一黑。 那是饕餮阁的手艺!这一碟糕点能卖个高价钱,这时候却被这个登徒子拿来哄孩子! 要不是面前还有人,素凌云早就要出手痛揍那人了。 周豫立显然是没有吃过这般精致的糕点,当下颤着手接了过来:“都……都是给我的吗?” 萧暮雨站起身,垂着头笑道:“自然。这是见面礼。”他回头看素凌云,见她一副心碎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 他拍了拍孩子的脸:“那么明日开始上课。”说着便走回了素凌云身边与她一同离开了。 走在路上素凌云都没有说话,大概是萧暮雨嫌太安静,打破了沉默:“怎么,瞧见了你家幼弟觉得很心疼?”素凌云这才瞪了他:“没有的事。不过你倒说说,饕餮阁的东西什么时候是你能随意拿来用的了?” 萧暮雨自然知道她要提这件事,心中也早已做好了准备,此时脸上不见有紧张之色:“我付了钱的了。” “哦?”素凌云挑了挑眉,“待我回去会查账的。” 萧暮雨心中一阵苦笑。他让厨子做这碟糕点的时候软磨硬泡才好不容易让厨子不要收钱,他当时觉得饕餮阁从上到下心都是一般黑的,毕竟有一个以爱财闻名江湖的老板坐镇,就算下面的不爱财也由不得他们。 现在素凌云说她要亲自查账,这姑娘说到做到雷厉风行,说是查账绝对不会忘记,是以萧暮雨那一个时辰的嘴皮子仗都白打了,还不如当初乖乖付钱来的省力。 他虽心中一紧,然面子上还是那派自己依然付过钱的冷静,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周世风是不是要纳妾了?” 素凌云惊讶于他竟然也知道了这事,略一抬头,问道:“你怎晓得的?他方才才与我说的。” 萧暮雨戳了戳她的脑门,无奈道:“你是待在家里太久了么?他纳妾是消息早就传出来了,今日才想起来与你说的吧。” “如此。”素凌云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刻薄:“男人都多情,三妻四妾很正常。” “原来你不吃醋啊。”萧暮雨摆出一副“万万想不到”的神情看素凌云,却被她一拳打在后背上。 素凌云收了拳头,好整以暇道:“我只是代嫁,你还真以为我会假戏真做?” 萧暮雨干笑两声。 “假戏真做的故事太老套了。”说着便丢下他继续向前走,“何况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也是。”萧暮雨快步追了上去,那姑娘走在风里,还是一副傲然的样子,她平日里不穿女人的衣衫,上次在苏州受伤时因没衣服穿才勉为其难地穿过一次,萧暮雨还记得她那双艳丽的眼睛。这一回她是扮了个大家闺秀,衣裳也都挑的素色的,似乎是她偏爱这样的衣服。这种极挑人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倒是相得益彰,一股清冷的感觉愈加强盛。 院中鸣蝉声声,廊下两人并肩而行。 第十七章 依依 周世风纳妾的排场做的虽不大却也是足的。 就如同许多戏本子中写的一样,男子最初喜欢的那个姑娘,温和柔弱与世无争,一般都有一个杨柳般的名字,叫依依。这一日,素凌云代替相府千金嫁入周家不过十日之后,也终于遇到了这个叫做依依的姑娘。 至于她姓什么,素凌云压根没打算晓得。她对自己“夫君”纳妾一事都无所谓了,还去管他纳了个什么样的妾吗? 她接过依依奉的茶,看得出这个小姑娘的手在不停地哆嗦,大概是怕自己这个正房的夫人会给她些下马威吧。 周世风立在一旁冷冷看着素凌云。要说依照相国府出来的规矩,就算她心中再如何不愿意,也绝不会在这时候做小动作落人口舌,然周世风心中却有些莫名的不安,两次对话下来他觉得她不是如传说中一样自小温柔谦恭的女子,她给自己的感觉也与那些深闺女子不同,甚至不同于依依——她是个难以接近的人,她根本就不在乎他如何。 他心中突然有种很难以言说的感受,他自诩周家公子才貌双全,而他也的的确确是皇城中不少女子思慕的对象,素来只有他对女子爱答不理,从没有什么女子敢对他这般。 或许当真是相府的大小姐吧,也的确是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 素凌云接过茶杯却迟迟没有喝,依依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半晌之后才出言问道:“少,少夫人不喝一口么?” 周世风的目光也投了过去。 素凌云见状不由在心底里冷笑,倒是忘记了,按照规矩来说妾敬茶,正房夫人是该喝一口的,表示自己认同了这个与自己分享夫君的女人。 然不管她认不认同都是没有用的,做主的始终还是男人,所以她喝不喝这口茶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过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她想着端起茶碗微微呷了一口,正欲放到桌上时手却一抖,杯子惨然落地。 些许茶水溅到了她腿上,却也感觉不到烫了。素凌云捂着胸口眼前一阵黑,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握着扶手才不至于因为浑身无力而瘫软下去。她心说这病来得还真是时候啊,这样一来周世风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做出来为难小妾或是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 依依有些慌张地看向周世风,她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不知所措。 “世风……”她软软地唤了一声。 周世风皱了皱眉头走到素凌云身侧,却见她满头满脸都是细密的汗珠,握着扶手的手上青筋浮现,本以为她至少有一半是装的,现下看来倒是真的。 “你怎么回事?” 素凌云缓了过来,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扫你们兴致了,改日我会向依依道歉的,先回去了。”这些话说出来,周世风却从中无法听到半点的酸意,就好像她确实只是身上不舒服而心中没有丝毫难受。 素凌云站了起来,脚步虚浮一二差点摔倒,周世风想去扶她却还是忍住了。今日他娶的是自己喜欢的女子进门,这样一个联姻的女子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精力去注意的。 可是…… 那姑娘缓缓走出去的身影孤独又坚强,长发松松挽了个髻,仍有不少发丝垂落在身后。那一袭素色的衣衫也是极为抢眼,他突然想起来,除了新婚之夜再也不曾见过她穿暖色的衣服,不过那日新婚,他赌气根本没去看她,也不知她浓妆艳服之下该是何模样。 依依见素凌云走远,便拉了拉周世风的衣袖,问道:“世风,少夫人好像……不太喜欢我。”说着垂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周世风是受不得她委屈的,当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柔地安慰道:“没关系,我喜欢你便好。” 素凌云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屋中,躺在床上大口喘气。 “看起来你不太高兴?” “滚。” 她砸出去的枕头只飞到离那人一半的距离便落了下来,素凌云微微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药效又起来了。她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瞥了眼不知何时进来的青衣男子,说道:“有种被灌了散功粉的感觉。” “我说过这药不能多喝。”萧暮雨走上前来将枕头递给她,“你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谁还相信你是饕餮阁的老板了?” “你哪里那么多话?”素凌云无力地瞪了他一眼,“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不……你怎么在周府?” 萧暮雨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心说自家老板的脑子当真是不好使了:“周大少爷纳个妾罢了,二少爷不还得读书么。” 素凌云听罢点了点头:“也是。” “看你的样子,方才去了厅堂见到那个妾了?” “是啊。”她将头发放了下来,眯着眼睛回忆,“长的是还不错,看起来也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没想到周世风喜欢这种姑娘。” “算计太多,难得有个纯粹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素凌云正待再说些什么,两人当下却都脸色一变——屋外传来了脚步声,素凌云一向是不要下人照料的,她时不时会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身边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照理来说这时候不应该有人过来,可是那脚步声却是真切的,而且凭他们二人的江湖经验,立即便能确定这脚步声的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子。 萧暮雨闪身从窗口翻了出去,素凌云随手拿了本书半倚在床上装样子。 片刻后果然有人推门进来,带着午后耀眼的光一同进了屋子。素凌云握着书卷抬眼冷冷瞥他,又垂眸继续看书:“夫君。” 周世风皱着眉上前一把抽了她手中的书,冷道:“既然身子不好便多休息休息,府中的事情我便都让依依管了。” 之前嫁入周家,素凌云就被周夫人安排了管理周家事务,然周家的总管能力不错,做事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素凌云插手,她倒也乐得清闲。这时候听周世风过来一说,才记起原来自己还担着管事这一职责。 她摆了摆手,慵懒道:“随你好了。” “……”周世风本以为她至少该争一争,或是问自己一句为何,没想到她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让了出来,半点也没见她不乐意。 一团无名火起,周世风将书摔在了地上,恨恨地走了。 素凌云也依旧是瞧着,只在他跨出门槛的时候道了一句:“替我将门带上。” 周世风顿了顿,继而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要将门拆了一般“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本来是想来问问她身体的,看她在厅堂时的样子是极为难受,与她素来拒人千里的样子大不相同,像是一身伪装卸下后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他从前以为她刀枪不入,至少她给自己的感觉是这样,却不想自己看到她捂着胸口脸色惨白的一瞬间竟也有些心软。 毕竟……她只是个女孩子,她也无力支配自己的爱情,无法与所爱之人相守,与她相比反倒还是自己更加幸运一些,至少没有辜负了依依。 他该恨的是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的世道,他不该把这样的愤恨迁怒到一个女孩子身上。 周世风的步子沉沉的,他从前未曾想过这么许多,如今却仿佛一下子通透了不少。不远处眉目温婉的姑娘立在廊下,他愣了愣快步上前,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问道:“怎的不在屋中等我?” 姑娘拉着他的衣袖,红了脸颊却不说话,他温柔地笑。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又如何能做到不负如来亦不负卿? 素凌云捡起被周世风扔在地上的书,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将它搁回了床头。 自她“嫁”进周家之后,周世风就一直睡在书房里,极为不待见她。不过这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偌大的一间房子只她一个人睡,何乐不为? 只是这床她还是有些睡不惯,夜里总要辗转许久才能睡着,这也导致了她第二日必然会晚起,并顶着两个黑眼圈。好在她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吃过午饭又能窝在躺椅上一觉睡到太阳落山。不过才十多日,她倒觉得自己圆润了不少。 “周世风把大权交给了那个妾哦,你都不争取一下。” 萧暮雨靠在窗口懒懒散散,阳光正照在他身上,周身都是浓浓的暖意。 素凌云眯了眯眼,仿佛是被阳光照得太狠了一样移开了视线:“照这样发展下去,过不了几日我该被那妾羞辱了。” “哦?”萧暮雨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不是说她温柔得连蚂蚁都不愿踩死么?” 素凌云的一个白眼翻得都快上了天:“赌不赌?十日之内必然会出事。” 见她如此有自信,萧暮雨摆了摆手:“不赌不赌,你这样有信心,我就只有赔本的份了。” 第十八章 误会 事情如素凌云所料一致,几日之后依依约了她去后花园喝茶。 在后宫与大家族之后,喝茶这事儿素来都不是为了喝茶的,素凌云大概也猜到了依依的目的,想着便换了身浅绿色的衣服去了后院。 依依早就在水榭中等候,后头站了两个稚嫩的小丫鬟。素凌云却是一个下人都没带,外人看起来怕是会以为依依才是周家的少夫人了。 素凌云大大方方落了座,自己给自己斟上了一壶茶。茶水是用当季的茉莉花风干之后泡制的,花香清新淡雅,倒也符合她的口味。她轻笑,想必是依依打听了自己的喜好,这才选了茉莉花茶的吧。 这姑娘是个有心人,先前觉得她了无心机是自己妄下结论了。如此想着她搁下了茶壶,笑着看向那个姑娘,问道:“今日你找我来是做什么?” 依依腼腆一笑:“嫁入周家以来都还未向少夫人见过大礼,是依依怠慢了,今日请少夫人喝茶就是为了赔罪。” “赔罪?”素凌云浅笑,眸子中却是一股子让人看不懂的意味,“那日我扫了你们兴致,我还未来得及向你道歉,你又何罪之有?” 听她如此一问,依依竟是无比惭愧地低下了头,素凌云心说这又是哪一出? 半晌之后她才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素凌云,素凌云被她吓了一吓,若是外人看来,还不是以为她这个正房的是在教训那个妾?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摸了摸袖袋,却没有摸到帕子,心下一阵叹息,“眼泪收起来。” 不料依依眼中的泪光更胜,开口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抽抽搭搭:“少,少夫人,妾身……妾身不应该与夫人抢周少爷,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的错……” 素凌云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她说不出话。好不容易顺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她瞪着眼睛看向那姑娘,她自诩自己的演技已经是登峰造极,不料山外有山,这个姑娘也是个会演且爱演的。她是不是对自己和周世风有什么误解,自己看上去像是喜欢周世风的样子吗? “你……” “夫人!”依依突然一把抓住了素凌云的手,哭道:“求夫人原谅。” “那个。”素凌云僵着身子也不知道该将手抽回来还是不抽回来,她无奈地、深深地叹气道:“松手了。” 许久之后依依才松了手,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复又露了个笑:“夫人,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却又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素凌云也只得先答应下来。 两人在沿着池塘的小路上走,池塘边长着的鸢尾花也开了,绿叶之中几朵黄色的花点缀,夏日之中仍有清凉之感。 突然之间依依一把拉住素凌云的手,力道之大逼得素凌云转过身与她面面相对。素凌云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心说这女人又是发了什么疯?这时候依依眼中又蓄满了泪水,哭诉道:“少夫人饶命,妾身当真没有与少夫人抢少爷的意思……妾身只是……妾身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处……还求少夫人成全……” 素凌云脑壳一阵生疼,她最经不起别人在她面前又哭又闹,当真是作天作地。无意间一抬眼瞧见不远处有个蓝衣的男子正朝这里走过来,素凌云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嘲讽这姑娘一点水准都没有,用的都是戏本子里的套路。 不过……既然她要演,自己就陪她演的真实一些。 瞧见那人越来越近,眼前的姑娘却还只是在哀哀哭泣,素凌云想着大概她也是算好了时候的,要等周世风再走近些才往水里跳,这样才能在第一时间获救,不至于多呛几口水。 好算计啊好算计,不过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是谁,这样的计谋在素凌云眼中也不过尔尔,既然被她识破,难不成自己能看着她得逞了? 她冷笑一声,一把拽过依依,凑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时候你不是应该与我拉拉扯扯再然后自己落入水中,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诬陷于我么?” 依依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愣了愣没反应过来,素凌云笑了笑,心说晚了。又用力一拉,顺势就将她推到了池塘里去。听着“扑通”落水的声音,她打了个呵欠,冷眼瞧着那两个侍女:“怎么,你们想下去救她么?” 两个侍女还没来得及跪下,周世风就已经来了,他狠狠瞪了素凌云一眼才急忙跳下去救落水的姑娘,那眼神里似乎是能喷出火的,不过素凌云也没多在意便是了。 好在周世风水性好,这又是在自家池塘里,酿不成什么大祸。两人上岸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依依脱了力一般依偎在周世风怀里瑟瑟发抖。 周世风见不得她这般委屈的样子,当下让那两个侍女扶她回去洗澡换衣服。 目送着依依离开,周世风这才想起了素凌云还站在一旁,当下抬手一个转身,不料素凌云却提前向后退了两步,他本该挥下去的一巴掌打了个空。 他愣了愣,眼中的怒火更胜,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好涵养全都忘了个干净。几乎是冲素凌云吼了起来:“我与你说过井水不犯河水,你怎的容不下她么!” 素凌云似笑非笑地看她,一双眼中流露地满满都是不屑。小三争宠的惯用手段罢了,那么多戏本子里都写着,怎的就没有男人能看得明白呢?周世风瞧见她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下顿时无名火起:“不说两句解释解释吗!” 她抬手理了理耳边的长发:“你看见了,的的确确是我推她下去的。” “为什么!” “哦。”素凌云瞥了瞥眼,竟然笑了,“她柔柔弱弱的样子我看着想吐,推她下去将骨子里那副恶心劲洗洗干净。左右你都会救她的,又出不了什么人命。”她那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看得周世风恨不得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相国之女,竟如此心狠手辣么!”周世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亏他之前心中竟对她升起了一丝的愧疚,如今这愧疚之情也被消磨殆尽。 “你说过的互不相犯,是说你我之间,还是说你与依依,和我之间?” 周世风愣怔。 “这有何区别?” 素凌云笑了笑:“自然是有区别的,区别可大着呢。你与我之间自然简单,你不理会我我也不理会你便好。不过有些人可不这样想,她非要觉得我俩之间有什么,想让我彻底从你身边消失,这要如何算?” 周世风皱起了眉毛,眼中又有怒火燃起:“你是想说,依依诬陷你?” “诬陷倒没有,是我推她下去的不错,这也算我成全她。” “成全她?你是说她想自寻死路?” 素凌云扶了扶额头:“见你平日也聪慧,怎的这时候就这样愚笨了?我的意思是她落入池塘,并不是她想落下去,而是她想让你看到她落下去。今日她也约了你来院子中吧,她也约我来了,方才她突然与我哭诉,接着便想与我拉扯,我想她大概是见到你来,便演了出戏,让你觉得是我要推她下去。小孩子家不入流的东西,我便帮了她一把,左右这罪责我都是要背的,不如让我心里痛快些。” “你!”周世风听完她那番话,也有些讶异,一般说来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不是应该哭着让他相信自己么?怎么说她都该是委屈的那一方,现下看来她不仅不委屈还将一套一套的道理搬了出来,说她是相府之女稳重得体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这模样,周世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与一般的女子不同。 素凌云挑了挑眉毛:“你还是去看看你的依依吧,瞧她那副软绵绵的样子,怕若是照顾的不好,会大病一场呢。” 然而周世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什么?”素凌云眼神一闪,好奇道。 周世风自知失言,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半晌过后才道:“你的身体。” 听见他这么问,眼前的女子脸上露出了一股不明意味的笑容:“怎么?” 周世风见她明知故问,气得咬了咬牙才道:“这几日可有病发?” “有——”素凌云故意拖长了音调,瞧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关怀之情,拼命崩住笑,故作清冷疏离之意接了下去,“有也与你无关,不劳挂怀。” 说罢留了周世风在原地,翩翩然离去。 “沈婉然!” 素凌云顿住步子,依旧如同上回一般没有回头。她等了许久,身后却没有声响。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年轻的男子长身玉立,吹过整个庭院的风也一起拂过他的发丝与衣角。他站在那里,直直地看向她,眉头微微皱着,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他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男子,长得清俊,笑起来又温和,对待姑娘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样。素凌云想着,若现下站在这里的是真的沈婉然,只怕说她没有一点点的动心都是假的吧。 那个男子站在风里,样子有些寂寥。他有那样好的家世,又有一个知心人相伴,也不晓得他在寂寥些什么。素凌云终是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只是她不知,她回头的刹那,身后的男子本是想要伸手挽留住她。 只可惜他二人差得有些远,他根本留不住。 第十九章 冷眼相对 素凌云利用身份之便,这几日查到了周深私下贩卖官职的证据。 近日来皇帝也让刑部大理寺彻查买卖官爵一事,不过查了段时间,也只牵扯出几个地方上的小官吏,依他们的职位,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去卖官位,他们背后必定还有人。 只是这些小官却死活都不交待,只一口咬定是自己贪财。 不过素凌云却晓得,小官位不过是幌子,真正有实权的官位,都是周深亲自卖的。 “少夫人留步。” 她本赶着回去吃午饭,却被人从背后叫住,这声音听着熟悉,正是以教书先生混入周府不知目的的萧暮雨。 素凌云站在原地等他一道走过来,萧暮雨见到她行了个礼:“见过少夫人。” “少来。” 萧暮雨笑笑,又与她并肩一道在廊下走:“不知少夫人可否赏在下一顿饭?” 素凌云心说你不就是想在我这里蹭饭吃,说得那样人模人样做什么?她斜睨了那个不要脸的登徒子一眼,刚要拒绝,却又听他压低了些声音说:“我听说京官有些职位,是周深卖出去的。”素凌云一愣,点头道:“不错。” “能否得到切实证据,交由大理寺?” 她却皱起了眉头,一手托在下巴下面思索道:“那人要周家满门性命,可买卖官爵的罪落在周深身上怕只是他一个人的罪,须得还有些罪名再加上去。不过——”说到此处她勾了勾嘴角,语气轻快了些:“隔两日我要去李家公子那里走一趟,他可是重要的人证。” “哦?你查到了些什么?” “他本是买了个从四品的官,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个出价比他高了一倍的,本来敲定的事情却泡了汤,他想要揭发周深,却被人用钱掩了下去。” 萧暮雨想了想,那的确是一个极为有用的人证,不过…… “你能确保他一定会如实告知你么?” 素凌云挑了挑眉毛,眼中闪着亮亮的光,她笑得像个奸商——虽然萧暮雨觉得她一向就是个奸商——她冲他勾了嘴角,道:“对付他这种人,没有用钱办不成的事情。” “那倒也是……”突然之间萧暮雨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一把拉过素凌云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垂下头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素凌云惊讶得摸不着头脑,眼前那人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不过这神色也不应该从他脸上表露出来,她挣扎了片刻却没有挣脱那人的桎梏,于是一瞪眼,骂道:“登徒子你发什么病!” 萧暮雨看着她,却是提高了些声音道:“婉然随我走吧。”说着还动情地将她拉入自己怀里,素凌云的肩膀被撞得生疼,恼怒地锤着他胸口想要挣脱,他却将她搂得更紧。 他附在她耳边悄然说道:“周世风就在附近,和我演出戏。” 听他如此一说,又猛然瞧见对面那抹蓝色的身影,素凌云会意,便也不再挣扎,任由那人将自己抱在怀里,耳边还充斥着他哭天喊地的声音:“婉然我本与你情投意合,你为何非要嫁给他……我此番前来便是要带你离开!” 素凌云在心中默默呕吐了一番,算着周世风差不多也该出现了,便一推萧暮雨,向后退着靠在了墙上,垂下头摆出一副想装作心中放下却放不下,脸上仍要云淡风轻的模样,叹道:“先生自重,我是周家的少夫人,不会再是你的婉然了。”说着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闪着些微水光,眼神却是一片死寂。她的时间拿捏的的恰到好处,甫一抬眸,周家大少爷就堪堪从转角处出现,瞧见了他二人。萧暮雨这时候心下也是惊了,他没料到一向对这种事情不齿的素凌云竟会放下架子完美演绎了一个向命运低头的世家小姐,若不是周大少还在,他都要忍不住称赞了。 周世风见到他二人相对而立的时候,一张俊脸黑了大半,尤其是瞧见素凌云的耳根都红了之后,他的脸更是全黑了。 毕竟是周家的夫人,就算自己不喜欢她冷落她,也还轮不到一个教书的书生来对她动手动脚! 当下周世风狠狠捏过素凌云的手腕,拖着她便往前走,素凌云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回头,冲着还站在那里的萧暮雨比了个“干得不错”的眼神。 周世风一路走的极快,若不是素凌云自小练过,怕是要跟不上他的步子。 走了不知多久,他突然一把甩开她的手,素凌云向前跌了两步,半扶着墙站稳脚,却也不抬头看他。 她不看周世风不代表周世风就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气得都在发颤:“沈婉然,除去我待你冷漠,我们周家哪点对不起你?” 她缓缓站直了身子,凛然看着他:“没有对不起,只是我喜欢他罢了。” 周世风怒极反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就能不顾自己的名声了?不顾周家的名声了?沈婉然,你现在是周家的妻,你纵然再喜欢他又能如何!” 素凌云垂着眸子不说话,半晌之后她才用冷到极致的声音道:“你说过的,井水不犯河水。” “你!沈婉然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了!” 心口又是一阵揪着的疼痛,素凌云条件反射般地向边上挪了两步,与周世风拉开了距离。周世风看在眼里,心中闪过些微的疼惜,更多的却是恼怒——她都难受成这样了,都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软弱一次么! 她甚至闷哼出了声,想必是难受到了极点,周世风再也不去顾忌更多,上前两步就将她搂到自己怀里。女子疼得在他怀中缩成了一团,靠在他胸前不停地颤抖。周世风看着她的那副样子,不由自主竟苦笑起来,只怕是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她才愿意这时候被自己抱着吧。 素凌云也的确是有些昏头,虽还留有些神志,却不足以辨别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这一次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更猛烈,若不是边上还有人照看自己,大概就快要交待了。 那人将自己抱了起来,不知朝着哪里走了,那个人是谁,她也已经不清楚了。 素凌云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苦涩的药味。 而床边坐着的人,令她十分意外的是,竟然是周世风。 自成婚以来周世风极少进这间屋子,平日里都是素凌云一人睡两人的床,舒坦地不行。今日周世风却破天荒地来了这屋子,并且还在这儿留了不少时间。 “醒了,就把药喝了。” 素凌云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虽说睡了一觉,身上的力气却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只从床上坐起来这一事,都弄得她喘息良久。 她接过药碗,也没犹豫,一仰头喝干了那些药。与平日里喝的萧暮雨配出来的药相比,这药可谓是可口了。 周世风看着女子将要一口气饮尽,末了把药碗放回床头,不由皱紧了眉毛。 他问着都这样苦的药,她一个女子竟不喊半分?她这样隐忍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没人告诉过她其实她也是可以软弱的。 此时两人虽相对而坐,却是相顾无言。周世风有些尴尬,他从未好好了解过自己的夫人,以至于成亲许多日后两人却还如萍水相逢一般。 “婉然……”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素凌云瞥了瞥他,不说话。 周世风叹了口气,又道:“今日立秋了,入了秋后天气也凉,你自己小心。” 素凌云别过头不看他,半晌后才道:“依依那边你不去看看?她前两日才病了一场。” 周世风愣住了,他觉得这个姑娘在将自己往别人那里推。就算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也不愿自己留在身边相伴。她……竟对自己冷漠至此……也是了,周世风自嘲,是自己一开始便伤了她的心。她有喜欢的人,但未必是说她不愿意好好在周家过日子,是自己年轻气盛,非要将对爹娘的不满硬是怪到她身上。如今想来她也是无辜的,也不过是与自己同病相怜。 “婉然,从前是我不好,往后不会了。”他的语气突然轻柔起来,亦带着满满的歉意。若是寻常听来,或许棋子便原谅了。然而在素凌云听来,心中却是一咯噔。 别……千万别!求求你多去陪陪你的依依,千万别来我这里,你若来了……我还怎么去查证据弄垮你们家! 是以她依旧是冷着脸不看他:“不必,你如何待别人,又如何待我,我根本……不在乎。” “是因为那个教书先生,萧暮雨么?” 素凌云心一横,道:“是,但也不全是。” “你喜欢他。”虽是不晓得她与萧暮雨之间究竟有何过往,周世风却肯定,就算她嫁入周家,也还是喜欢他的。 素凌云有意无意地向窗外瞟了一眼,咬了咬牙道:“我与他——青梅竹马,不喜欢是假的。” 周世风心中竟是微微的一阵失落,青梅竹马……该是如此。这样深厚的青衣,他……他太晚了,或许是他们都太晚了。 这时候有个时间拿捏地十分准确的下人进来通报:“少爷,依依姑娘说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请少爷一道去尝一尝。” 周世风又皱眉头:“知道了,就来。”如此说着他却依然坐在床边没有动,似乎在等人说些什么。 素凌云眨了眨眼睛:“她会等急的。”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连一顿饭都不愿与我一道吃?” 素凌云认真解释道:“我不会做菜,吃的都是后头厨子做出来的,与你平日吃的别无二致。而依依懂你,晓得你平日里吃腻了,便自己下厨给你做菜,换换口味。所以我觉得你去她那里更为合适。” “好……好。”周世风终于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你既不想留我,我也无需再留。” 说罢一震衣袖怒气冲冲地转身出了屋子。 第二十章 李少爷 素凌云依旧是如同上次一样目送着周世风离开,片刻后她挑着眉毛,冲着窗外无奈道:“偷听得还满意么?” 青衣的身影霎时落入屋内,那人在方才周世风坐的地方坐下,故作惊讶道:“没想到少夫人对在下竟是这样的想法?” 见素凌云脸色阴沉下来,萧暮雨这才眨了眨眼,与她说:“看起来这个周大少爷,似乎对你的看法改变了不少啊。” “他对我什么看法,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素凌云指了指离自己有些远的衣裳,“帮我拿来。”萧暮雨讶了讶:“你才倒下不多时,怎么就要起来?”素凌云送了他一个白眼:“我也是想早点办完事情,不也就能少喝些药么?” 如此说来也对,萧暮雨略一思索便将衣服递给了素凌云。素凌云也不顾及什么,当着萧暮雨的面就要整理衣物,其实也没有什么,她最里层的衣服都还穿得妥帖,不过是往外头套两件,萧暮雨见状连连摆手翻身出了屋子。 素凌云心说这男人还真是比自己还矫情了。 她穿得不慢,半盏茶的功夫收拾齐整之后,向账房的拿了些钱,说是要去集市上逛逛。 毕竟她是周府的少夫人,虽说与少爷的关系不是很好,但名分摆在那里,出个府还不成什么大问题。 素凌云款款走在街上,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此行是去李家,也就是周深没有如约卖给官位的那个李家少爷。此前她打听好了李家在什么位置,她在市上随意买了些东西后就径直去了李家。 李家人几代为商,生意一直做的不错,李家老爷读过几年书,也逼着儿子读了几年书,本朝并没有商人不可为官的律例,因而李老爷倒是希望儿子能有个官当当,光耀门楣。然而李少爷读的那几年书根本算不得什么,科考官都懒得看他写的那些不入流的东西。李老爷见科考一路走不通,又不知从何处打听来了买官的消息,便想替儿子买个官位。 素凌云翻墙进了内院,瞧见走廊上正巧有个小丫鬟模样的端了茶水在走,心念一动跳下去捂住了她的嘴躲到了角落里。这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当即吓得哀哀哭泣。素凌云贴近她耳边问道:“说,你家少爷在哪儿?”丫鬟拼命摇头,素凌云又威胁:“不说就杀了你。”丫鬟这才含着眼泪颤抖道:“在,在书房里……” “怎么走?” “从这里一直走,前……面有个门,过了门向右走就是了……” “好。”说着一掌劈在她脖子上,一手接住茶杯一手搂住了她,找了个更隐秘的地方将她扔在了那里,而自己趁着四下无人,快速地溜去了书房。 李少爷的确在那里,不过是在睡觉而非看书罢了。 素凌云将门关上走到他身后,拔出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再不醒我就要杀人了。”李少爷猛然惊醒,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离自己的动脉不过一寸,吓得就要大叫。素凌云也是老江湖了,这种架势见怪不怪,见他张开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继续威胁:“别喊,你一喊我一吓手一抖,可能你就死了。” “好……好,我不喊……”李少爷举起双手,“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素凌云嗤笑一声:“钱我不要。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是……是。” “第一,你是向谁买了官位?” 李少爷面色一瞬间白了,心说她是怎么知道爹向人买过官位的?就在他愣神的当口,身后的人不耐烦了:“快点,我赶时间。” “我……我也不清楚,说……说是姓周。” “周深?” 李少爷又惊:“对……对就是他!” “可有凭证?” “没……没有,这种事情哪会……哪会留下什么凭证?” 素凌云眸光一闪,语气更加凛冽:“当真没有?我怎么听说都是要凭着手书,才能去任职处报道的呢?”李少爷这时候快吓懵了,周家本来给了不少封口费把这事儿压了下去,那道凭证大概由于办事的人失误也没收回去,他们家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答应了周家绝对不会再提这件事情,是以方才素凌云询问的时候他还是掩饰了一二,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么多。 但此时见形势不对,他立马转了态度:“有有有!” “拿来。” 他颤抖着手按下了桌边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封信。素凌云拆出来看了几眼后将信塞进了腰封里,又与他道:“不想死就别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过两日给我去刑部作证人。” 说着收了匕首,从窗户口翻了出去。 李少爷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气,见对方再也无法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大喊道:“来人!抓刺客!” 称李家的下人是乌合之众都算是夸奖他们,昔日骠骑将军府的府兵追杀素凌云都被她逃脱了,何况这些个不会拳脚功夫的呢? 不过近来她的运气似乎不太好,翻墙翻到一半的时候她的动作忽然一滞——接着她连滚带爬地从墙上摔了下去。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素凌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很适合翻墙。她深吸了口气,捂着胸口站了起来。前几次病发都是恰到好处的时机,不料这一次这病却十分不给面子,上午才来过一次,这时候又来。 她强忍着胸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和脑中袭来的晕眩感走出了一段路,好在那些家丁本事不到家,根本追不上她。 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要找个地方避一避,至少要等到这一阵疼痛过去。她能感受到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逐渐消失,腿已经软地快要支持不住她的站立,她又踉跄向前了几步,终于再也受不住,直直向下倒去。 却是倒在了一人怀里。 素凌云一惊,来人穿着熟悉的青衣,向来带着微笑的脸上现下满满都是担忧。 “你怎么来了?” 萧暮雨将她抱起来,啧了一声:“我不来,还等着你被李家抓回去么?” 素凌云听罢腹诽:那你早做什么去了? 萧暮雨却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垂了垂眸子道:“我若是早出现些,怕你会赶我走吧。” 这话倒是说得不假,她骨子里就不服输,即便是现在,她也希望是自己躲在角落里而不是被萧暮雨抱着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 “想要的东西拿到了么?”萧暮雨问道,他自然不希望她白走一趟。 “拿到了。是周深的手笔。”说着她摸向自己的腰封,将那封叠得小小的信拿出来塞进了萧暮雨的腰封里,“这东西放在你哪里要比放在我这里安全,你替我保管好了。” “嗯。” 素凌云想了想又道:“到前边路口就放我下来。” “这怎么行?”萧暮雨一愣,心说她真是不要命么。 “让周家人看见自家少夫人被一个不是自家少爷的人抱着成何体统了?”素凌云微微翻起了白眼,“你是抱我抱上瘾了?” 萧暮雨微微一笑,调侃道:“温香软玉在怀,是个男人都不愿意放手的。” “不会说话别说,用错词你我都会很尴尬的。” 温香软玉么……萧暮雨无声的笑了笑,若要说起来,素凌云长得倒的确不错,然而却是与寻常人家的姑娘那副温婉眉眼不同,她的五官中透露的皆是戾气。这些日子在周家,她也是好好化了妆容,才掩盖了她的凌厉。 因而现下在萧暮雨眼中的就是个真正能称得上是姑娘的素凌云,如此打扮倒也是好看,也更招人亲近。 素凌云别过了头:“好好走路,瞎看个什么!” 瞧见她这幅样子,萧暮雨憋在喉咙中的笑声终于还是冲出来,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放柔了声音道:“好,不看了。” “放我下来了。”虽说她脸皮一向不薄,然而大街上搂搂抱抱的事情她还是做不出来,见有人向自己这里看过来,素凌云当下红了脸,挣扎着要下来。 萧暮雨却哄道:“乖,再抱会儿。” “滚!”说着一把掐在他手臂上,然而她身体里没多少力气,掐上去也是白搭,再外人看来就像是姑娘与自己夫君闹脾气一般。 萧暮雨却是庆幸还好这姑娘这时候没力气,若是当真被她掐上一掐,就算手臂不麻个几日至少也得青个几天。 “你快撒手。” 见她执拗,萧暮雨无奈只得将她放下来,瞧着她站在地上还不住颤抖的样子问道:“你自己走回去一定没问题,是吧素老板?” 素凌云犟得很,颤巍巍跨了一步:“自然。”萧暮雨看了她那副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急忙上前扶住她:“别装了,再走两步你就要倒了。药是我配的,会有什么后果我再清楚不过了,现在你胸口还疼着吧。” 姑娘不接话,萧暮雨便晓得自己说的不错。 “先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再走也不迟。” 素凌云抬头看他,“嗯”字还没出口,身子却先一软,就要向后倒下去。萧暮雨叹了一声将她接住,扶着她向一处无人行走的小巷子里走去。 第二十一章 情真无处放 两人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巷子中坐下,素凌云缩在萧暮雨的怀中,浑身都在发着抖。 她是个极为隐忍的人,再疼也不愿意叫出声来,只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珠。 萧暮雨替她擦了擦汗,将自己的肩膀借给了她。毕竟是自家老板,在老板面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将来的福利,他们二人都是将钱看得极重要的人,这时候自己若是有恩于她或许他日她就给自己加薪水了。 不过……也有可能,按照她的性格,会杀自己灭口也不一定。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那个姑娘,她皱着眉头忍痛,那样子让人看着倒升起一股保护的欲望来。可在他眼里却是不知该骂醒她还是任由她做——也不晓得她如何就能对自己下这样狠的手,说是为了钱财……钱财与性命在她眼里,到底哪个更重要些? 她又疼得失了神志,死死握着拳,指甲掐进肉里头才勉强清醒了半分,她觉得这病似乎发作间隔越来越短,持续的时间却是越来越长,而且这一次的疼痛比之上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暮雨见她手中有血渗出来,急忙掰开她的手,撕了她的里裙将手包扎了起来。 他尝试性地轻轻唤了一声:“阿云?” 素凌云哼了一声回应他,那声音轻软得他几乎要听不见了。 “往后别再喝那药了。” 素凌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的额头贴在那人脖子上,汗水都沾了上去,那人一手将她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握着她还没受伤的手,免得她再因为疼痛而伤了自己。她浑身冰凉,他身上却是令人舒服的温度,她像小兽一样贴着他,气息都喷在他身上。 萧暮雨猛地想起了还在苏州的时候,她也是受了重伤,也是这般不清醒的样子,觉得自己暖和就贴过来。想到这里他竟然笑了,平日里冷傲得不近人的饕餮阁素老板,受了伤之后居然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于是他便也像安慰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阿云……阿云。别怕。” 他揽着她,让她更靠近自己些,而他怀中的姑娘,大概是听到了他说的,微微点了点头。 萧暮雨笑得柔软——毕竟还是个姑娘,再如何坚强独立也都还是个姑娘,脆弱的时候也还是该有人在她身边的吧。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素凌云才终于缓了过来,轻轻推开萧暮雨,道:“多谢。” 萧暮雨目光缱绻而温和,问道:“不要紧了?” “嗯。”她抬头看了眼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说着站了起来,她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见那包扎有些拙劣,大概也知道这是在为她的身份掩护。毕竟她现在是相国府的大小姐,包扎伤口这种事情她能略微做一点就不错了,笨手笨脚的包起来反而不会引人怀疑。素凌云晓得他的用心,又道:“你也当真是有心了,多谢你。” “应该的。”萧暮雨也站了起来,“若你出事了,我去问谁要钱去?” “……” 还未完全涌上来的感动在听到那句话后又悉数涌了回去。 素凌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就要向巷子外头走去,萧暮雨却叫住她。 “做什么!” 见她又有力气与自己生气了,萧暮雨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指了指另一头:“走这里。” “……” 素凌云面露尴尬,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趾高气昂地从他身边走过。 走到周府门外,太阳堪堪落了下去,只留天边一抹橙色的霞光,晚些时候天气没有那么闷热,她的心情也更舒畅了些。 见到了一个下人的时候她才晓得周世风竟然派人出去找她了,大概是她出去太久都没有回来,周世风怕她出事,难以向相国府交待,这才急急忙忙派了人去找。 周世风就立在厅堂门口等着,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而依依也捏着手绢陪在一旁等。 见素凌云好端端地走进来,周世风竟然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素凌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惊讶地愣住了。 依依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 许久许久之后,周世风才放开她,这时候素凌云也回过了神,抬眼,依旧是冷冰冰的眼神。 “你去做了什么这么久了都还不回来?”周世风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素凌云迎着他的怒火站在那里,轻描淡写道:“去买了些东西。” “我说过了,要什么让下人去买就是了!” 素凌云不说话,眼中的神色却分明是委屈的。 周世风却瞧见她的气色不佳,又见她手上有布条包扎,当下便有些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太冲,放柔了语调问道:“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是与不是有什么分别呐?”她气息不稳,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却是直直击着周世风的心里。她带着周身满满的倦意径直绕过周世风:“我累了。” “婉然!”周世风叫住她,再也不是直呼全名的“沈婉然”,而只是两个字,唤的是闺名,婉然。 “你这样与我置气,对谁都不好。” 素凌云回过身,直直看着他,无奈道:“我没有与你置气。” 我不是沈婉然,不是你的夫人,我没有喜欢过你,也不希望你对我好,更不希望你喜欢我……你该恨我,恨我骗你害你,恨我杀你全家。 姑娘神色复杂,似有无奈与怜悯在眼中,周世风不晓得她究竟是为何才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只觉得,自己或许,放不下她了。 夜里,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素凌云醒了过来。 却见屋外明晃晃的烛火照得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眼睛,心说这么晚了谁还没事在外头看书,也不晓得会扰了人的清梦么? 她想了片刻,终还是下床走了出去。 屏风外头一盏灯摇摇曳曳,桌边坐着一个男子,深蓝的外衣披在肩上,长发未束,丝丝凌乱。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书卷,屋中本是寂静,素凌云踏在地上的声音尤为清晰,男子抬起头来,眼中印着烛光。 素凌云猜到了这时候敢在屋中点灯的自然就只有周世风了,只是周世风大概没猜到自己会醒过来。 “怎么不睡了?” “这么亮的灯照着,我还哪里睡得着?” 周世风带着歉意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他顿了顿,又说道:“既然睡不着了,坐下与我谈谈可好?” 素凌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静静地立在那里。半晌后她开口,语气清清冷冷疏疏离离:“我们之间,有何可谈呢?” 周世风站了起来,带着些焦急,问她:“昔日我与你所说‘井水不犯河水’之言,你还想不想作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你想毁约了?” “是。”周世风上前几步盯着素凌云,“我生平最厌恶不守信用之人,可这一次……我怕是要失约了。” 素凌云依旧站在原地,聪明如她怎会不晓得周世风口中的“失约”,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竟然让周世风对沈婉然的看法变了这么许多……甚至,喜欢上了她? 他这样好看的一个人,这样温柔的眉眼,素凌云却是无动于衷。周世风顿了顿脚步,问道:“婉然,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中竟是带了些哀求……求而不得,才是他的心病。 素凌云轻轻地叹着气,她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漏算了人心。她以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周世风绝对不会对沈婉然有什么改观,可她却不晓得,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 可她必须将他推开,必须越推越远,才不至于在最后伤了他的心。可她不知道,也正是这样,才更加伤他。 因为这个人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利用的工具,所以他如何想、他的喜乐与悲欢,从来都是与自己无关的。 所以她才能继续说出这样的话,永远永远也不会让他有任何机会能够接近自己一分一毫:“我想要的,已经再也得不到了……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这一生,过得快点,再快一点。” 这一回周世风沉默了很久很久,他垂着眸子,脸上的神色也因为烛光的跳动而明暗不定。原来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原来她也从来没有觉得嫁给自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原来……原来从来都是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在摇摆不定,不知对她该觉得厌恶还是愧疚,亦或是……现在的喜欢。 良久之后,他拥她入怀,轻轻吻在她眉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疲惫般的微微沙哑:“婉然,无论往后如何,还请你记住今日。” 说罢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外衣,匆匆离去。他走的极快,烛火都被他掠过的风带的偏过去了许多。素凌云看着他离开,缓缓抬手摸了摸眉心,方才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她却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只怕是他当真,喜欢错了人。 素凌云笑了笑,熄了烛火又躺回到床上,她不晓得若是嫁过来的是真正的沈婉然,今日会不会是这样一个情形。不过那些如果的事,谁又能猜得到呢? 第二十二章 是戏一场 近日世面上都在传,那一日李家进了刺客,威胁了李少爷性命,却没有要钱。 传言不属实十之八九,不过对素凌云来说,姑且还算是件好事。 “听说那日去李家的刺客长得分外妖娆,甚至想要与李少爷有一段风流韵事呢。”青衣的男子将素凌云上下打量了一遍,“妖娆算不上,差强人意吧。” 素凌云一脚踹了上去:“就你晓得的多。” 那天李少爷被吓的快要尿裤子,的确也是没有看清楚素凌云的长相,难怪传闻传出去,会变成了萧暮雨现在听到的那样,她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萧暮雨一脸“你说的对”的表情,又道:“我是来告诉你,我方才经过李家正巧看到一场血案。” “血案?”素凌云猛地一抖,心说怎的你就这样巧又被你看见了?莫不是你一直都监视着李家? 她抬眼,不确定道:“你是说…;…;李少爷被杀了?” 萧暮雨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不错。” “什么!”她复又低下头自言自语,“我不是说过要他别把事情张扬出去!他个没脑子的东西!周深那条老狐狸是何等精明,他必然是猜到了才先下手杀人的。毁了人证,我们就算有物证,不也还是一场空。” 若要论起心机来,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斗得过混迹官场几十年的周深?但如若不快些解决掉周深,只怕夜长梦多,她也料不到会有什么变故。何况难不成还要自己在这里继续忍辱负重?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而萧暮雨却倚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看起了月亮。 怎么办…;…;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证,难不成就眼见着周深胜自己一筹?不对…;…;不对,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 对了!她的眼睛突然亮了----她还有那一纸书信,尚可以做文章! 她抬头,脸上露出些许的喜悦之色:“萧暮雨,我记得你能够通过伤口来判定凶手所用的武器,是不是?” 萧暮雨愣了愣,道:“也非全部。” 她向他招了招手:“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你附耳过来。” 萧暮雨凑过去,听着素凌云对他一番交待,不由觉得素凌云此人还真是难以言说的狡诈。听罢他点了点头,成败在此一举,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求天意成全了。 刑部尚书徐之锴与周深素来是政敌,而徐之锴当年也是因为办事公正严明才被提升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他深知周深私下里做的那些勾当,也在暗中派人去查过多次,掌握了一些罪证,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动手。他深知官场险恶,现下周深得皇帝器重,而他私底下处理事情也是干脆利落,很少会落下把柄,就算徐之锴查到了的证据,也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顶多让陛下罚他几个月俸禄回去思过,而不会对他有什么大的影响。而周深反倒会因为这事记恨于徐之锴,接力将他倒扳回来。 他可不像那个姓方的五品官,以为凭自己一腔正义之言就能让陛下治理周深么?当真是太天真太可笑了。 因此他只能默默蓄力,他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一举能够彻底扳倒他的机会。 而这时候,有人为他又送了个确凿的证据。 大理寺卿来报,有两个人到大理寺自首,说是前几日李家的杀人案是他们所为,并指认了是受工部尚书周深指使。那两个嫌犯还递上了一封书信,据大理寺卿查看那封信上的内容是有关近来陛下严加巡查的买卖官爵。 徐之锴一拍大腿心说天助我也,当即就带着人一道赶去了大理寺的大牢里。 那两个嫌犯得知来的是刑部尚书,吓得什么都招了。 原来是那日李家进了刺客,周深大概猜到了刺客是为什么而来,这才想起来先前留在李家的一封手书还没有取回来,于是他便派了人要去取,顺带让他们解决了那个言而无信的李老爷和李少爷。 第二日上朝时徐之锴就因这件事弹劾了周深,周深自然是不会揽下这个罪名的,一时朝堂之上两人僵持不下。这时候大理寺卿站出来,而他自然也是得了徐之锴的授意,他向皇帝说明了那两个嫌犯交上去的武器,和杀死李老爷李少爷的武器是同样的。而他们愿意来大理寺自首,是因为原本周深与他们说好事成之后有黄金报答,不料他们去向周深讨要报仇的时候周深反倒要杀他们灭口。他们大惊,这才想到要反周深的水,去了大理寺自首。 “你…;…;你们胡说!”周深气得直瞪眼,又冲着皇帝直直跪下,“陛下明鉴,徐之锴污蔑老臣啊!” 皇帝也不是个荒唐的人,虽说平日里对周深放任,但这一回周深所为却是触了他的逆鳞了----选拔官员一事从来都是中央来办的,什么时候轮到了一个工部尚书来售卖这些官职了? 而现在证据确凿,他该是百口莫辩,继而认罪,不想他竟然还妄图博取自己的同情,皇帝的神色阴晴难辨,周深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这才明白过来,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徐之锴有意为之,自己都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那日李家老爷曾经去找过他,说是有人抢走了那份手书,他便懊恼自己做事还是不够谨慎。其实那份手书留在李家是因为他其实不太喜欢抢了李少爷位置的那个小子,那小子太蠢,与他说话太累了,反倒是商贾出身的李少爷,自小学习了不少为商的奸诈狡猾,处事圆滑细致,深得他心。 不过那小子后头有点势力,他暂时还不想得罪,便做了个顺水人情。他本是想过了几个月就设个圈套让那小子彻底滚蛋,再换上李家少爷,为了安抚李家,他出了不少钱把事情捂住,甚至连那封手书都没有收回去。 他晓得现在拿出去安抚李家的钱,早晚都是要回到自己手中的,说不定届时还能翻上一倍,因而这拿捏住人心的事情,他素来做的很妥帖。 只是不想彼时的一时不察竟给自己留了这样大一个隐患。 不过…;…;究竟是谁,究竟又是如何查到这一层的,他在牢中想了很久很久,也都没有想明白。 周家大势已去,皇帝已经下旨,周深罪孽深重,诛连三族、抄家,周府奴仆皆发配西北。 周府中一片混乱,官兵接二连三涌入,见人就抓。 在这片混乱中,自然也有人想要乘乱逃走。 周世风急急推开房门,冲着正在梳妆镜旁的女子喊道:“婉然你快些回相府!你毕竟是相国之女,陛下指不定会饶你一命!” 那女子穿着一身暗红的劲装,正在慢条斯理地绑着头发,直到她将长发都束成一个马尾,她才回过头。周世风愣了愣,眼前的姑娘一副凌厉的眉眼,明明是沈婉然的模样,却又好像不是她。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你…;…;” “我?”姑娘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 “婉然?”他却又摇了摇头,“不…;…;你,你到底是谁?” 屏风后头又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笑着,也是熟悉的模样:“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沈婉然。” “萧暮雨!”周世风似乎明白了什么,瞪着眼睛向后退了几步,“你们…;…;你们串通好的!” “对。”素凌云大方的承认,“我来周家,就是要弄垮你们的。” 周世风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与周家何仇何怨,非要报复至此?” “无仇无怨。不过有人重金相托,我为何要和钱过不去呢?”素凌云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周少爷时运不济,要怪就怪你爹,作恶多端吧。” “…;…;” 周世风沉默了,他不完全晓得自己的父亲做过的事,可有不少他还是听说过的。他并不支持他父亲的做法,可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又能如何? 因或果都是事在人为,从来都没有天定的说法。 只是可惜他的那段姻缘,他本是以为总有一日,沈婉然会解开心结,为了那一日,多久他都是愿意等的。从前是他不是好坏,当他想抓住他该抓住的东西的时候,他才晓得所有的都不是真的。 直到这时候他都想要护着的人,却从来都不是他的妻子。 何其可笑! 他苦笑起来,俊朗的眉眼间都带着苦涩的意味:“原来我从来都不晓得我喜欢的人是谁。” 素凌云浑身一震,她没想过要在这周府结下什么因果,她不过是借了沈婉然的身份,来办一件自己的事情,却不想还能惹上这样的孽缘。自己已经疏远他如斯,他却还是喜欢自己?难不成男人就是喜欢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女子么? 她直直看进他的眼里:“我从来都不是你心中的那个沈婉然。” “无妨。”他笑,带着几分释然几分遗憾,“无论你从前是谁,现在是谁,将来是谁,在我这里,你都是沈婉然。” “如此。”她走到了窗边,正欲翻出去,却又回头,“周公子走好。” 第二十三章 白龙皮失窃 周家败落已成定局。 素凌云窝在梨花木的躺椅中,脸上却丝毫没有喜悦之色。 倒不是因为之前周世风对她的感情,她是什么样的人,在江湖混了那么多年,还能有多少俗事多少情绪是能让她上心的? 她的不高兴全都来自于一件与周家丝毫不相干的事情----她的白龙皮丢了! 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应滢与那些打杂的自然不会动她的东西,那么这么说来,就是饕餮阁进贼了! 饕餮阁的确可以算得上是长安城中除皇宫外最富有的所在之一,然而却极少遭贼,素凌云这般聪明的人自然是做好了全套的防贼准备,半步也不会让怀有歹心的人踏进来。 不过这一回倒是让她也觉得意外了,那个小贼很有胆量,居然偷到他素大爷的头上了。而且据他偷的东西来看,还是个格外识货的。 被她逮到了,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娇生惯养的素老板很惆怅,现下是初秋,秋老虎厉害得让人害怕,那阳光虽是不如夏日里毒辣了,可也还是照得人睁不开眼。气温也不见低下去,反而有几日还向上升了些。这样的日子若是缺少了白龙皮,当真是…;…; 素凌云仰天长叹一声,她一定要亲手撕碎那个偷东西的贼! “何事惹得你这样不快?应滢他们都在下面等着你一道吃饭呢。” 敢在这时候来招惹素凌云的,整个饕餮阁上下自然也就剩下萧暮雨了。 在应滢看来自家师傅对这个后来者是十分容忍的,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个萧暮雨与他的亲近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这个被他养了好几年的徒弟。 素凌云有气无力地瞥了萧暮雨一眼,又有气无力道:“不想去。” 萧暮雨知道她是因为丢了东西在生闷气,而应滢他们也都晓得,只不过依照从前的经验,一旦素凌云生气,他们都是劝不得的,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生气,自己想通了,便也就好了。 不过现在不同了,饕餮阁里来了个受老板特别对待的萧暮雨,应滢灵机一动,自从上次让他去叫师傅起床后他大难不死,应滢便觉得此人往后必有所成,因而就顺手将所有与素凌云有关的事情统统打发给了萧暮雨。 而萧暮雨也没有办法,作为饕餮阁中来的最晚的,他甚至得叫应滢一声前辈,而应滢又是素凌云的徒弟,饕餮阁的主管,地位自然是不一样的。何况讨好了应滢,还能顺带多了解些素凌云,往后自己也少受些罪。 瞧见她一副颓废的模样,萧暮雨走上前去贴心地替她捏起了肩膀,她却像赶苍蝇一样将他的手拍掉,一边又说:“滚。” 这个字说的软软的,在萧暮雨听来竟然是带了些撒娇的意思。他勾了勾嘴角,继续捏她的肩膀,又安慰道:“总在这里待着也不是办法。东西要找,饭也是要吃的。” “找不到我就不吃。我的白龙皮啊----”前一句依旧是有些撒娇,后一句话却是撕心裂肺的嘶吼,就好像她丢的不是一张皮,而是一个夫君。 萧暮雨虽然惊讶,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你这样哭爹喊娘,你的白龙皮也回不来。” 听他这么一说,素凌云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继而转过头盯着萧暮雨笑。那笑容让萧暮雨毛骨悚然。 只听她冷笑一声:“那不如这样…;…;你既然这么关心我,不如你替我去找。” 萧暮雨眼皮一跳心说不好,关心人都关心出错来了。 “我想起来了,应滢还有事找我。”他边说边向门口退去。 素凌云继续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冲他挥着小手绢:“那你去替应滢办事吧,办完也不用回来了。或者你去求求应滢,看她敢不敢收留你。” 萧暮雨猛地停住脚步,又讨好地笑道:“阿云说笑了,以我俩的交情,你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了。”说罢又往回走了两步,在她身边站定,刚好替她挡住透过窗子晒进来的光。 “哦。”素凌云这一声应得冷漠,好像根本不关心萧暮雨到底留不留下来这件事。萧暮雨清楚她的脾气,这时候得赶紧说正事。 “阿云可有什么线索?”他拿过把扇子替她扇着风,问道。 看起来素凌云甚是受用,看他的眼神也少了些嫌弃:“我若知道还用得着用你?” “我这不是以为你在考验我吗。” “少来。”素凌云翻了个白眼,“找不回来你就以死谢罪吧。” 萧暮雨苦笑,这姑娘不讲道理起来还真真是蛮横,这白龙皮失窃与自己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她倒是冤枉了自己这个好人。 “这事怨我?” 素凌云的白眼翻得更深:“我让你留在这里的,你偏偏要跑去周家,这事儿不怨你难道怨我不成?” 他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会去周府,一来是为了看看自己配出来的药究竟管不管用,二来是因为…;…;他担心她。如若自己的药真的有效,那病发之时她必定承受巨大的痛苦。若是那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若是周世风根本不顾她的死活…;…; 想到这里萧暮雨脸上竟是露出了有些温和的笑容,好在她的运气一向不错。 “说起来,应滢与我说前两日薛老板来过。说是你欠了他东西,他来讨债。”萧暮雨下楼泡了壶茶,又叫人做了两叠点心,买了些蜜饯,端进了素凌云的屋子。 素凌云瞥了那些东西一眼,最后捏了颗青梅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萧暮雨见状笑了笑,终于还是肯吃些东西的。 “然后呢?”她的神色变了变,蹙起了眉头。 “应滢自然没有给他,留他小坐了一会儿,他便走了。” 素凌云沉默了一会儿,心说自己什么时候欠过薛景湛的钱了?何况薛景湛是那种需要亲自上门讨债的人么? 等等…;…;不对,他说自己欠了他东西?莫非…;…; 素凌云神色一凛,猛然站起身来对萧暮雨说:“去薛景湛那里。” 是与不是,她都要去他那处确认一下。 “稀客,稀客呀。”薛景湛见着也不敲门便推门而入的两个人,仿佛是猜到了一般,也不惊讶,只躺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向他们打招呼。 一进屋子素凌云便立即确定自己的白龙皮就在薛景湛这里。屋外的天气燥热潮湿,而屋内却是舒爽宜人,这也只有白龙皮才能做得到了。 她瞪着薛景湛道:“你混账,把老子的皮交出来!” 薛景湛闻言故作大惊模样:“素老板此言何意?你的皮不是好端端在你身上么?难不成你披的是别人的皮囊?” 素凌云被他那副明知故问的模样气得七窍冒烟,若不是后头萧暮雨拦着,她大概已经冲上去痛揍了薛景湛一顿。 而现在薛景湛还好整以暇地躺着,而一向以嘴巴毒辣气人的素凌云却只说的出“混账”两个字。 萧暮雨想了想,他毕竟是饕餮阁的人,自家老板被人欺负得话都说不上来了,若是自己不说些什么替老板挽回颜面,那怕是自己在饕餮阁也待不下去了。但他不敢松开素凌云,只怕自己一松开,她就要去咬薛景湛了。 “薛老板也别在戏弄我家老板了,前几日薛老板去了饕餮阁吧?顺带还拿走了我们的白龙皮。” 薛景湛闻言痞里痞气地一笑,道:“那是你家老板欠我的。” “混账!我凭自己本事得来的,怎么就成欠了你的!” 细致如萧暮雨已然从他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端倪,说起来他也觉得奇怪,怎么素凌云一听说薛景湛来过,就几乎确定了是他偷了白龙皮的?听起来他二人似乎曾经因为这东西有过过节? “撒手。”素凌云甩了甩手,却没能甩掉萧暮雨。她回头怒视他,又提高音调说了一遍:“撒手!” 萧暮雨见他脸上微微有了怒意,也只得由着她胡来了。 不过素凌云也不是什么冲动的人,她只是比较擅长动手而不是动口罢了。她上前两步拽着薛景湛的衣领逼他站起来,男子比她高了不少,却不及她有气势。她捏着对方的领子冷笑道:“当初你我约定谁先替他做成事情谁便得到白龙皮,明明是我先,你这时候要白龙皮是什么意思,不服?” 薛景湛不为所动,依旧笑:“嗯,是不服。” “滚…;…;”说到此处一口气却再提不上来,她本抓着薛景湛衣领的手现在却成了一个支撑点,她眼前一阵黑过一阵,片刻后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萧暮雨意识到不对,虽说这些日子她已经不在服用那种药了,可药性仍旧残留在她身体里,只怕这会儿是药效又发作了。 他提气掠了过去一把搂过素凌云,姑娘已然昏迷过去,而薛景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得愣在了那里。在他的情报网里,素凌云是没有什么隐疾的。这病来得这样迅速,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待他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被萧暮雨抱了起来,她软软躺在他怀里,脸色一片惨白。 萧暮雨的眼神有些冷,他开口,问道:“薛老板,不知此处可有地方让我家老板休息片刻?” 第二十四章 没有兴趣 萧暮雨将素凌云放在二楼的床榻上,细细替她把了把脉,末了才替她盖上被子。 薛景湛见状急急问道:“她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 见他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薛景湛心中却是腾起了怒火:“到底怎么回事!我派人去查过了,先前她去骠骑将军府伤了左肩,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好。现在她又变成了这幅样子,她遇到你之后怎么就变得这样了!” 萧暮雨这才缓缓抬眼看他,盯着对方许久,却忽得笑了,那笑容中诸多意味,薛景湛竟看不太明白。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我管不了她。” 薛景湛闻言冷笑两声:“无论如何你总不该留在她身边,她虽是强横,但也不必为无妄之灾强横。萧暮雨……或者是燕行云?” 萧暮雨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二话不说提起一掌就像薛景湛打去。薛景湛也不是个吃软饭的,见那人掌风中带着杀气,他一脚踏在地上迫使自己向后移去,萧暮雨这一掌自然没有打到他。收掌虽收的及时,掌风却也带碎了一只瓷器,薛景湛后退了几尺后站定,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暮雨,道:“那是前朝的东西,赔钱。” 萧暮雨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了,他理了理衣服,道:“不愧是能做到一统江湖情报的,所有的消息都在你掌握之中了吧。” “没错。”薛景湛神色如常,就好像他们方才只是在好好地谈话一般,“你们在我面前是没有丝毫隐私的。” 萧暮雨沉默了半晌,最后目光又转向了素凌云,姑娘的睫毛抖了抖,似乎是快要醒过来的模样。 “她先前喝了些药,能让她有与沈婉然相同的症状。我的事情你半个字都不许说。” 薛景湛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高兴:“你要瞒她?” “她这样聪明,深知在这江湖中什么是可以知道的,什么是不可以知道的。这不算瞒。” 他说完这话,便靠在一边墙上,不再打算与薛景湛说什么。 不久之后素凌云抖着睫毛睁开了眼睛,她自小便是个练家子,身体也不是那么脆弱,何况那药停了有些时日了,她也渐渐恢复起来。她眨了眨眼睛,见薛景湛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觉得有些莫名。 她刚想开口问,不料那人却抢了先:“你可晓得你喝的是什么!”她愣了愣,万万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她也是好好想了想,猜着大概他问的是先前自己在周府时喝的药,便答:“知道。前些日子已经停了,再过段时日就该好了。” 也不晓得薛景湛是怎么了,见自己的回答似是有些无所谓的样子,竟是冷了脸:“往后你若再这样对自己,我的情报不会再给你了。”说完,他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素凌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起来:“怎么这样……我不都说了记账吗?”说罢又看向旁观的萧暮雨:“他这是在生什么气?” 萧暮雨的神色温柔但眼中又有些不忍:“不知道。” “也懒得管他,不过你这药的确帮了我大忙……” “不会有下次了。”萧暮雨突然出言打断,迎着姑娘不明就里的目光接着道:“的确不能再让你这般伤自己的身体,这一回是我莽撞了。”说着也走了出去,只剩下素凌云一人莫名其妙地坐在床上。 “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 不过她也没心思管这些,此行来这里是为了拿回自己的白龙皮的,自己一昏过去已然耽误了不少时辰。她套上鞋子便下了楼,心说若是薛景湛今日不将东西还回来,她就拆了他这小破楼。 薛景湛最后还是将白龙皮还给了素凌云。据他说,不过就是这几日闲的慌了,想逗她玩一玩。 素凌云听罢一抬手将桌上的点心扣在了薛景湛的脸上。薛景湛委屈地抹了把脸,对她哭诉道:“你可晓得我这张脸得了多少姑娘的青睐?你竟舍得往我脸上扔糕点!” “哦。”素凌云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窝在手里细细把玩着,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薛景湛见状急忙转了话锋,他瞧了萧暮雨一眼,又与素凌云道:“我有话与你说。” “说罢。”等了片刻却不听他有下文,便也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不过她只是好奇,有什么还是不能让萧暮雨听到的? “暮雨你去外头等我。” 萧暮雨别有深意地看向薛景湛,只一眼便又别开了视线,说了个“好”就走了出去。 “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薛景湛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素凌云挑了挑眉,理所当然道:“不知道。” “据我所知,他可是……” 素凌云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薛景湛有些意外:“你不想知道?”素凌云笑了笑:“不想。我没兴趣。他想告诉我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薛景湛的语气有些怪:“你倒是信任他。” “不是信任,而是我们都不信任对方。” 素凌云走出门的时候萧暮雨正仰头看着天边的云彩,见人出来了,便又换上往日的笑容,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素凌云也不顾他,只自己向前走,“回去吧。” 隔了两日,饕餮阁里收到封信。是先前找素凌云办事的方家公子写来的,信上说他夫人病重,自己要留在老家照顾,而那避水珠贵重,他也不敢拖人送来,还烦请素老板走一趟,亲自去取那颗雄珠。 素凌云气得一把撕碎了那封信,素来都只有主雇将东西送来的道理,难不成还要自己去收账么? “萧暮雨你替我去。”素凌云想了想,将锅甩给了无辜的萧暮雨。 萧暮雨哭着脸道:“为何又是我?” 她一脸理直气壮地道:“我不方便露面的。” 萧暮雨反驳:“先前你也说我不能露面。” 她想了想,似乎确有其实,但此时她决心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我没说过。” “……”自家老板无耻他又能如何?他细细思索,得想个法子将这个懒到家的姑娘一道拖着走。忽然间他眼睛一亮,坏笑道:“也行。不过我看那避水珠价值不菲,不如我将它卖了换些银两回来。” 素凌云气得跳脚:“你懂什么?避水珠一对才值钱,一颗单卖你能卖出五十片金叶子我就跟着你姓了!” “哦?那你要不要试试?” “……”素凌云也晓得这个人巧舌如簧是个能忽悠的,万一自己一个冲动答应了与他赌,届时他只要卖得比五十片金叶子多一个铜钱,自己岂不是当真要跟他姓了?不行不行,如此冒险的事情她是做不来的,她沉声一想,这登徒子无非就是不想一个人跑腿要拉上自己,想来自己不在阁中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那便一道去了吧。 “你不就是想让我一道去吗?我去便是了。” 萧暮雨见目的达成,便狗腿地一作揖:“多谢老板成全。” 两人拾掇片刻便离开了,方家住在离长安不怎么远的一个小村庄里,来回约莫五日的路程。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最主要的是素凌云一怒之下撕了的那封信,应当是个换取避水珠的凭证。那会儿她冲动了,一下手就将信撕了条,现下想拼起来是不可能了,她干瞪了会儿眼,决定先将碎纸带上。 素凌云正准备解了花花的缰绳,却被萧暮雨一把握住了手,她讶异地看向他,眼神中满满写着“你有病吗”。 萧暮雨问道:“你身子可还好了?能骑马了?” “我没有那么娇气。”她习武之人,不过先前那些小伤小病,还不能骑马了? 花花轻轻嘶鸣一声,大概是在赞同素凌云的话。 “不行。”这一回萧暮雨却是强硬,将她的手从缰绳上拽开,“那药的药性强得很,若是走到一半你昏过去岂不是要摔下马?” 话虽是如此不错,然而不骑马……难不成他要自己步行过去? 她觉得好笑,便反问他:“那萧大爷觉得该怎么办?” “雇马车。” “你出钱。” “好。” 素凌云愣了一瞬,她依稀记得这个萧暮雨应该与自己一样是极度爱钱的人,怎的这时候自己让他破费,他却是一点也不犹豫了?这个人的性子,她始终是看不透。 不过也罢了,他不了解自己,自己也不了解他,这样才公平,不是么? 长安城中雇马车还是很方便的,萧暮雨与车夫谈妥了价钱,就扶着素凌云上了车。 车夫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在他看来是一个男人扶着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男人,甚至还对他照顾有加。他擦了擦眼睛,心说自己该不是见到活的断袖了吧! 想到这里不由觉得有一道冷冷的视线看着自己,回神一看原是那个病态的公子在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冰冷无比,给人一种入如冰窟之感,当真是让他在这么热的天里也打了个寒颤。他甩了甩脑袋不再多想,收拾好东西后就一扬鞭子,驾着马离开了。 第二十五章 收留 许多人都以为饕餮阁的掌柜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一副八面玲珑的模样倒是将饕餮阁打理得妥帖。 而这位明面上的饕餮阁掌柜此时正坐在自己屋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觉得不妥,又叹了口气。 她家师傅是个不管事儿的,成天就晓得缩在屋里孵小鸡,要不就是出去办事了许久都不见个踪影。她也怪过她师傅——直到现在也仍旧在责怪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啊,师傅你就忍心让我在这让抛头露面么! 她往头上簪了朵小花,便准备出去走走。 朱雀大道繁华依旧,过了清晨这时候的太阳便毒辣起来,她撑着把油纸的小伞,袅袅婷婷地街上走着。 忽然间她却瞧见一处围了几个人,她记得那里是个包子的摊子,而这时也过了吃早饭的当口,况且那几个人看着不像是买包子的,倒像是聚众打架的。 她好奇心起,便走过去看。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没钱吃什么包子,快滚!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应滢心下了然,大概是个饿坏的乞丐,她思索片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管这闲事的好。 刚要离开的时候却瞧见那被摊主摁在地上打的似乎还是个少年人,比自己小一点的样子,看得出来他身上的衣服料子不差,却有些破旧,而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也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若是素凌云看到这种事,定然是会拉着应滢走开的,素凌云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总是教导应滢这世上太多黑暗是他们看不到的,善心这种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救得了人一时却救不了人一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途要走,绝不会因为别人一次的帮助而改变。 应滢想到这里,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摊主面前,道:“这个孩子的包子钱我替他付了,再包十个给我。” 那摊主抬头一见,姑娘穿的不凡,想是哪家的小姐突发了善心,既然拿到了钱便也不可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即便换上了讨好的笑容,唯唯诺诺地包了十个包子递给应滢,还一边称赞道:“小姐真是心善呢。” 应滢也不理会摊主,只拉起那少年的手走的远了些,将那十个包子都放在他怀里,道:“我瞧你穿的不差,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少爷么?怎的没带钱就敢往街上跑了?” 少年饿极了,直直将包子塞进嘴里。应滢见状笑了起来:“别吃那么快,不会有人与你抢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吃好了就回家去吧,家人想必等急了。” 听了她这句话,少年却愣住了,他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盯着应滢看了许久,才道:“我没有家了。” 应滢愣了愣,显然是觉得自己的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其实孩子是最懂的也是最敏感的,他们的情感很单纯,开心便是开心,难过也就是难过,不会掺杂半点假象。 “那……”应滢思索片刻,想着以现在饕餮阁的收入,再养个小少年应该不成问题,至于师傅素凌云那里……自己冲他撒撒娇大概也就成了。 “不如你随我回家去吧。” 少年猛地抬头,冷冷看着她,嘴里还塞着半个包子。应滢瞧见他的眼神,直道这孩子的防备心还挺重,于是便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许久许久之后,少年咽下那半个包子,问道:“为什么?” 应滢歪着头想了想,风刚好将她的发梢扬起,少女的目光悠长而温和,像是想起了什么年少美好的往事。 那是她与素凌云头一次相见的场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十三岁,在一户大户人家中做婢女,因为饿得没有办法去厨房偷了些点心吃,被抓到之后,自家老爷打着要将自己赶出门。这时候那个年轻的男子坐在围墙上啃着一个桃子,一袭浅色的衣衫清清冷冷。他嘴角勾着一个有些痞气的笑容,冲着自家老爷道:“大白天的打个女孩子,你们的良心不痛吗?” 那家老爷被突然出现在墙边的人吓了一吓,稳了稳心神之后吼道:“关你什么事!” 他吐了桃核,又摸出一个桃子,在身上擦了擦,漫不经心道:“我看这个婢女不错,我要了。” 老爷大怒:“你算什么东西!” 男子脸上依旧是笑,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的东西,扔在了地上:“这个够不够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问,而像是在说“这些足够了”。 后来自己就被他领回去了。 自己被他牵着手的走在街上,这时候太阳正下山,落日余晖照在两个人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的。 男子问她:“怎么不说话?不愿意跟我走?” 她抽了抽鼻子,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桃子好吃吗?” “……”男子被噎住了。 想到这里,应滢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她拉着少年的手,边走边道:“从前也有一个人这样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往后他会收留我,让我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应滢带着少年回了饕餮阁,又叫人出去买了两身衣裳给他,少年洗过澡束好发,又换上了合身的服饰,倒应了那个词——焕然一新。 少年长得不赖,白白净净的,就是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应滢想了想,又吩咐厨房里做了几个小菜,便拉着少年坐在二楼厅堂里。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沉默一阵:“豫立。” 应滢笑道:“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倒是个有深意的名字。你方才说没有家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回他沉默的时间更长,应滢看出来他不想回答,便也没有再逼问,只摆了摆手作罢:“你不想说便也罢了,往后想将这里当作家,也是没有关系的。” 小少年抬头,眼眸沉沉,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素凌云终是如愿得到了她的避水珠,心情大好之下带着萧暮雨下馆子吃了顿好的。 不过想到自家老板一向是不会如此好心的,萧暮雨咬着筷子看着满桌的菜,竟有些不太敢下口。 “做什么?我杀你还不用下毒这么无聊。”素凌云倒是吃得起劲,这几日她为了赶路吃的潦草了些,是时候洗洗嘴了。 萧暮雨笑了笑,道:“你若是又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直说就好了。” “没有啊。”素凌云挑眉,“不过有件事情要问问你。” 萧暮雨心中一沉,他便知道那日薛景湛独独留了素凌云一人说话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看起来又与素凌云关系不浅,指不定就会提起来。 然他脸上还是如常,笑着问道:“你想问什么?” “说起来你去哪里找的那两个愿意死的?” 先前周深派的那两个杀了李家老爷和李少爷的刺客,素凌云实则也不晓得他们在哪里,不过为了让周深将这杀人灭口的罪名坐实,素凌云托萧暮雨找两个死士代替那两个刺客,去大理寺自首,反正还没等周深来与他们对峙,他们便是要死的——人死了就好办多了,周深再如何否认,也只会被当做是在狡辩。 不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两个死士也是难事,素凌云深知这事儿是有些为难萧暮雨了,不过那时候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宝压在萧暮雨身上。 好在他没让自己失望。 听到素凌云这样问自己,萧暮雨却是笑笑不回答。 她盯着那人的眼睛看:“我在问你。” 萧暮雨夹了个鸡腿到她碗里,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若我当真说出来,你是要欠我一个人情的。” 电光火石间,萧暮雨只觉得自己的嘴里被硬生生塞了个什么东西进来,接着就只见素凌云一个背影了。他把鸡腿拿了出来,兀自笑了笑,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只是这个人情,是不需要她还的就是了。 不过他也是好奇,自己竟然会为了帮她就动用了不想动用的力量,若是让那两个老家伙知道了,不知他们又会怎么说自己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放下筷子,亦走了出去,那个姑娘正站在夕阳里,暖黄色的阳光打在她脸上,细致勾勒着她的模样。虽说她依旧穿着男子的服饰,他却无端觉得她美好,浑身上下都透漏着一股姑娘的温软气息。 他缓缓晃了晃脑袋,只怕是自己看错了吧,她素来都是锋芒毕露的,又怎么会像个姑娘呢?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姑娘却猛地回了头,瞧见那人正盯着自己看,一向不知道“害羞”二字如何写的她,竟是愣了愣,微微红了脸颊。 只不过此时夕阳余晖,他看不真切罢了。 片刻后她问:“你怎么出来了?” “老板都走了,我哪敢继续吃下去?” “那你让小二打包了没?” “你要当宵夜?” 她一瞬间又变了脸色,气急败坏道:“那是我出钱买的!当然要都带了走的!” 萧暮雨愣怔片刻,回神时觉得这才是这个姑娘平常的模样,方才那样的美好,约莫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他笑了笑回过身走进店里,喊了一句:“小二,方才那桌菜,打包带走。” 第二十六章 徒弟长大了 应滢战战兢兢地开门迎接了素凌云和萧暮雨。 素凌云毕竟是老江湖,只斜了应滢一眼,就晓得她不是有事瞒着自己就是接着有话要与自己讲。 应滢也确实没有瞒素凌云的打算,不过只是她晚开口了一步,素凌云已然看到了那个少年。素凌云与那少年相对而望,两人都有片刻的愣怔,仍旧是素凌云先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看向应滢。 “师傅……他,他是我在街上捡到的……”应滢急忙解释道。 “捡到的?”素凌云翻了翻白眼,“你晓得他是谁么?说捡就捡了?” “他说他叫豫立。”应滢老实回答。 “……”素凌云顿了顿,不想那个少年却走了过来,盯着她看了许久,末了弱弱地说道:“你和我嫂嫂很像。”她听罢又转向少年,笑得十分刻薄,问道:“若我说我就是你嫂嫂呢?”还未等少年脸上的讶异完全露出来,素凌云又接下去说:“而且如果我说你家灭口一事我才是幕后主谋呢?” 小少年愣了片刻,待他想明白眼前这个人说的究竟是什么之后,脸上立即换上了凶狠的神色:“我杀了你!” “杀我?”素凌云嫌弃地退后了两步,“你没这个本事。况且,你不是应该庆幸么……你的家人根本,不喜欢你。” 少年喊道:“不喜欢我可……也是我的家人……” 喊道最后语气却渐渐弱了下来。 素凌云看了眼应滢,大概猜到了她是为何带他回来,软了些语气道:“倘若你愿意,也可以将这里当作家。”应滢感激地喊了一声:“师父!” 不料小周一抹眼泪目露凶光:“我绝不会受一个杀人者的恩惠!”说着跌跌撞撞跑出了饕餮阁,应滢刚要去追,却被素素一把拦下,她惊讶地瞧见自己师父眼中那一股从未曾见过的、冷到极致的怒气,半晌后素素叹出口气:“不识好歹的小狼狗,他走任他走!” 应滢晓得自己师傅是动了怒的,想着自己也是劝不动师傅,便使了个眼色给萧暮雨。萧暮雨自然绝顶聪明,上前就揽了素凌云的肩膀,在她耳边安慰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孩子,不用生这么大的气。” 素凌云瞪了他一眼,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甩了下来,也不再理会他们两人,自顾自回了房间。 应滢盯着自己师傅的背影出神,心中暗暗自责这一回该不是自己惹师傅不高兴了。如此想着又摇了摇头,心说过会儿去给师傅赔罪吧。 回头却见萧暮雨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萧暮雨笑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他甩了甩刘海,一针见血道:“你该不会喜欢你师傅?” 应滢大惊,心说自己爱慕师傅表现地有那么明显么?不对不对……自己怎么会对师傅有这样的想法……可是…… 师傅收养自己,又教自己功夫,还将饕餮阁交给自己打理,生活上处处照拂自己。虽说他为人是冷淡,然他对自己的好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初见他时他浅衣如画,就那样坐在阳光里,逆着光的模样清清冷冷,却是让她不由想要靠近。 萧暮雨见小姑娘竟红了脸,便晓得这些年素凌云骗她骗的辛苦,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与她道:“方才你也听那个少年说了,其实你师傅是个女子。” “什么?”应滢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是被吓坏了。她愣怔了许久,才与萧暮雨道:“萧大哥若是觉得我与师傅不合适直说便是,何苦这样诋毁师傅?” 她说出这番话自然也是在萧暮雨的意料之中,他摇了摇头,又道:“并非诋毁,你师傅确然是个女子。不过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才没有告知你她的真实性别。”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应滢目光锐利,直直盯着萧暮雨的脸,仿佛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破绽。 萧暮雨摆了个极为无奈的神情,叹道:“先前在苏州,她受了伤,是我在照料她。一来二去我可不就什么都晓得了?” “你你你……”应滢的眼睛瞪得更大,“师傅没有……没有杀了你?” 他耸了耸肩:“没有啊,你看这不,你师傅为了报恩,才把我带回来的。” “……” “师……师傅。” 素凌云大概猜到应滢会来找自己,她躺在梨花木的躺椅上嗑着瓜子看着闲书,午后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斜斜打在她身上,倒是添了些慵懒的意思。 她眼皮也不抬:“做什么。” 没得她的允许,应滢也不敢走进来,只能站在门外怯生生地冲着里面道:“师傅,徒弟错了。” “哦。” 里面再没有说话声传出来,只偶尔还有嗑瓜子的“咔咔”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应滢站在外头,也不能离开。她只道自家师傅在生气,却不晓得这一回她气得连自己都不想见。她站了许久,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里头却又传来了声响:“错在哪儿了?”见素凌云至少还没有到不理睬自己的地步,应滢心中一喜,吸了口气道:“徒弟不该将豫立带回来。” 听她这样一说,素凌云又没了话,这一回连咳瓜子声与翻书声都不再有了。 应滢将额头抵在房门上,心下又是一阵失落。忽然间门被打开,她一时走神竟生生撞在了那人胸前。 “啊!师傅!” 额头上的触感却不是生疼,而是有些奇妙的柔软,应滢当即红了脸,低声问道:“师傅……你……你是个女子?” 不料素凌云也脸红了,她瞪了应滢一眼:“是不是萧暮雨告诉你的。” 应滢点了点头。 接着她就听到自家师傅将指骨捏得“咔哒”响的声音,心说萧大哥这回不是我卖你,是你自己作了死! “罢了,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素凌云说着倚在了门边,眯着一双眼睛看着应滢,“我生气也不全是因为你将周豫立带了回来。你不清楚他是谁,便也罢了。我其实,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为何?” 素凌云垂了垂眸子,在应滢眼中竟有了些落寞的感觉,良久之后她又抬眼,眼中的笑意深邃悠长,她开口,语调依旧清清冷冷:“不为何,现在想明白了。” 她默了默,又道:“说起来周家近日被抄了家,不日便要行刑,这周豫立只怕是趁乱逃出来的。”应滢亦垂头:“他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不错?看起来他很信任你?” 应滢点了点头。 素凌云想了想,叹道:“那大概是因为他不晓得你究竟是什么人吧。若他早知道了是我害得他们家如此这般,想必他会连带着一起恨你的。” 应滢垂着头不说话。她会帮周豫立,无非是因为觉得他与曾经的相似,不愿看他就此流落。可她现如今才明白,他与自己终究是大不同的。 素凌云见她不再言语,想着她大概也是自己能想明白的,便也不再与她多讲什么。她本不是什么能讲大道理的人,不过是把自己所思所想说出来罢了。而应滢素来也是个善于揣度的人,她与素凌云相处这么许久,自家师傅心里想什么,她也能晓得个七八。 她向素凌云微微鞠了个躬就离开了。素凌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着也是时候给她物色个好婆家了,如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姑娘今年已然十八了。十八了啊,也不是小姑娘了。 风雨随着夜色一道来。 这一年的第一场秋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在了长安城,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门窗上,听的让人心烦。 素凌云无心看书,手中握着书卷只为了消遣,忽然间她听到后门打开的声响,她本不想管,不过转着眼睛想了想还是起身打开了窗户向下望,那里正好能瞧见后门口的动向。虽然被油纸伞挡住了,不过伞下那个纤细的身影还是不难认出来的。 应滢。 素凌云盯着那个在雨中渐渐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就连雨水溅到了她身上也顾不到了,这时候有人将她向后拉了一把,她回头,看到那人脸的时候却不觉得意外。 那人挑着眉毛看她:“药效力还未完全过去,你小心些自己的身体。” 素凌云离他有些近,几乎是后背靠着他的胸口,那人的气息萦绕在她身侧,似乎替她挡去了不少外头吹进来的冷风,让她周身有了些许的暖意。素凌云也没再理他,只自顾自盯着窗口道:“就知道她要去找那条小狼狗。徒弟长大了,也不愿意听师父的话了。去准备些热水,待他们回来让他们洗个澡。” 萧暮雨笑了笑:“上回在苏州见你给小男孩金叶子我就晓得你其实不是个硬心肠的。” “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素凌云说着将窗户关了起来,拉开萧暮雨的手,兀自坐回了躺椅里,“奈何徒弟喜欢,我这个做师傅的又能说得了什么?” 萧暮雨取了件挂在架子上的披风,将穿得单薄的素凌云裹了一裹,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还未等她发作,又笑着转身离开了她的屋子,只留素凌云一人在屋中生起了闷气。 第二十七章 中秋夜 周豫立最终还是被应滢找了回来。 据应滢说,那小子一个人躲在一条小巷子里,她找到他的时候,少年浑身都湿透了,正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见到应滢,他竟然抱着她哭了起来。 素凌云见着他们二人都是一副水里泡了一遭的模样,摆了摆手就打发他们洗澡去。 于是周豫立留在饕餮阁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下来。只不过素凌云与应滢说的是,要不就是周豫立自己养活自己,要不就是应滢出钱养活周豫立,总之她素老板是不会花半分钱在这只不识好歹的小狼狗身上的。 能够收留他应滢已然是高兴的了,自然不能多要求自家师傅做什么。说到底这一回也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将他找回来,师傅见到自己带着他回到饕餮阁的时候虽说不上是生气,但脸色也是极为阴沉的,像是十分不待见周豫立一般。 当然小周也不待见素凌云便是了。 不过饕餮阁这般大,素凌云又是日日窝在屋中不走动的,是以两人也不怎么会碰面。 一场秋雨落过以后,天气不似酷暑时那般难熬,长安城中也开始张罗起一年的中秋灯会了。 近来饕餮阁中依旧忙忙碌碌接待着宾客,人手不够时将萧暮雨也借了过去用。因那日萧暮雨与应滢讲了自己是素凌云的救命恩人,应滢也不敢多指派他什么事情,权当他是来接受自家师傅报恩的,不过看着素凌云对他的态度,又不太像是他说的那么回事。 不过既然素凌云也默许了,那么应滢便也不再避讳,对着萧暮雨指手画脚起来。 中秋之日来得平常,不过是阁中少了好些客人,清冷了不少。毕竟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便也没有多少人是回来酒楼里吃饭了。 是以饕餮阁早早就打了烊,素凌云今日也大发善心给所有人放了假——主要是给应滢的假,毕竟她还是个含羞带怯的姑娘,这一年中为数不多的灯会,她也是期待了许久的。为了避免其他人说自己偏心,素凌云就干脆关了大门,让他们都出去玩个痛快了。 月光投进屋子,一如她的模样一般冷淡疏离,她倚在躺椅里打了个呵欠,刚想下楼拿些点心,却听到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她起身,扬手一把将窗户推开,只见一青衣的男子翻身坐在了她的窗台上,笑意盈盈地盯着她。 素凌云见状二话不说就要关窗,却被他一手挡住了,他笑眯眯道:“再用力这窗子可就要坏了。”素凌云的动作果然顿了顿,继而抬眼看他:“你来做什么?” 萧暮雨眼角眉梢尽是温润的笑意:“今日中秋,你就打算在这房中过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素凌云看着萧暮雨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灯会那种东西,我就不去看了。” “你这人倒是无趣得很。”萧暮雨笑笑,探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接着他便直直跳了下去,“偶尔小孩子气一回也没什么,我不会说出去的。” 素凌云哭笑不得地跟着萧暮雨走在街上。 为了表明自己“不会说出去”的决心,萧暮雨给自己和素凌云一人买了一个面具,带上之后萧暮雨解释说这样没人能看到她是谁,便也就没人知晓了。 不过带上面具之后,萧暮雨就一直牵着素凌云的手,好像生怕她走丢了一般。这时候素凌云是个男子的装扮,身姿瘦削气度挺拔,外人就算不看到他的脸,大致也能猜得出他是个风度斐然的公子哥。而一旁的萧暮雨,露在面具外头的一张嘴弯着好看的弧度,脸部的线条也是干练的,许多姑娘心中描摹出来他的模样也是不差的。 这样两个该是惊为天人的公子哥竟手拉着手走在街上,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素凌云挣扎一二,却挣不脱那人,他的手劲大的很,就算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仍然是被他握得死死。硬的不行便来软的,素凌云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而行,轻声道:“喂,你这样不好,别人以为你好男风。” 萧暮雨听罢垂头,一双桃花眼在面具中依旧灼灼:“你不这么以为就好了。” “……”她无奈,想了片刻又与他道,“你从前没看过灯会么?” “自然看过。” “那还看?” 萧暮雨却是理直气壮:“没看过长安城的。” “……”对于他的不要脸,似乎素凌云也习惯了,她已经清楚的了解了什么时候该听他说话什么时候该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了。是以她权当方才他没说过话,就与他道:“那你自己看吧,我回去睡了。” 萧暮雨却仍旧不放手,嘴角勾得弯弯的:“便当是老板给我这个员工的福利。” 素凌云一阵莫名其妙:“什么福利?” 男子眼中的笑意渗透到了眼底:“陪我看灯会。” “无耻。” 素凌云心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的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要爸爸我陪着看灯会么?她虽是嫌弃那人,却也放弃了挣扎的念头,任由他牵着自己在人群中走,竟也觉得格外心安。 萧暮雨走在她前头,街上人多,让她跟在自己身后也不至于她被人撞了。他大概晓得素凌云不太喜欢猜灯谜这样的事情,便也不带她去灯谜的摊子上看。瞧见一处有吹糖人的,他拉着她走了过去。 摊子边上围着的大多数是带着孩子的,也就只有萧暮雨和素凌云是一对儿年纪相仿的男子,倒也是十分有趣。素凌云见状,心中又升腾起一种爸爸带着傻儿子的错觉。 萧暮雨转过头来询问她想不想吹,她一个白眼还没翻完,萧暮雨就已经付了钱。素凌云目瞪口呆,心说你这是问我?你的手比我的脑子快多了! 等前头几个孩子散去,小摊贩将一根管子递给了素凌云,示意她冲里头吹气。素凌云瞪了萧暮雨一眼,不过又想到这时候带着面具,他也不一定能看清楚自己的表情,便又将那一眼收了回去,拿过了管子。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一股脑地往管子里吹。这吹糖人是一项技术活,一般都是由制作糖人的小贩吹好了再将成型的糖人给主顾,然而这儿的摊主却是别出心裁,让想要买糖人的自己来吹,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制作糖人的工序。 不料素凌云并未把握好这个力度,用力过猛,眼见着那糖人皮越来越薄,她却没有收住那口气,再一吹,那糖人竟破了开来,糖浆炸了小贩一脸。 素凌云知道闯祸了,急忙转头看向萧暮雨。两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在一瞬间便达成了一致——萧暮雨拉过她的手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发疯似的跑了一阵,忽听得身后有声响,素凌云站定脚步,堪堪回头,竟是皇城的方向在放着烟火。 是了,中秋之日,宫中是有家宴的,这时候放的烟火大概也是皇帝与民同乐的意思吧。 萧暮雨是感觉到后头的姑娘站定了才站住的,他看向那个姑娘——烟火的光芒将她带着面具的脸印得时明时暗,虽然只能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萧暮雨却觉得她与平日里有许多不同了。这一瞬间的她已经不再是孑然一身,而是有什么东西将她周身的薄冰悉数融化,换了一个温暖柔和的她。 素凌云回过头,却发觉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她竟然别过头去,片刻后她又皱眉,自己难不成还怕他看自己了? 如此想着她又瞪了过去,两人便如此大眼瞪着小眼,任身边是有人流来往,他二人确有巍然不动的意味。 许久之后,终是萧暮雨败下阵来。他拉了素凌云一把,让她离自己更近些,接着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当真是个爱较真的性子。” 此时光虽黯淡,然他清楚地看到素凌云的耳朵一刹那变得通红,仿佛是能滴下血的。他笑,拉过素凌云边走边回头与她道:“原来你也是会害羞的啊。” 素凌云一掌打在他背上:“你!登徒子!” 萧暮雨又服软:“是了是了,老板我错了,再打下去我可就要死了。” 她这才收了手,缓解尴尬一般清了声嗓子,道:“闹也闹了,疯也疯了,该回去了吧。”萧暮雨却笑,与她讨价还价:“再去看一个地方,看完就回去。” 她本是该要拒绝的,不过想来自己方才似乎是答应了这个登徒子作为福利要陪他的,这时候丢下他不管好像是有些不太好,便就由了他。 两人一路走到了曲江池边,池中漂了不少的花灯,池边亦有小姑娘三两结伴,在花灯上写了心愿,将之放入水中。 原来他所说的这最后一处,便是要来放河灯么? 当真是孩子气。 素凌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看向对方的目光是有多么柔软,不过也好在还有面具遮挡,萧暮雨也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样的目光盯着。 一旁本该是做花灯的小贩这时不知去了何处,萧暮雨见那里没有现成的花灯,便拿起桌上的材料,像是准备自己动手做两盏。 素凌云惊讶:“你会做?” “嗯。”萧暮雨没有抬头,只顾着手中上下摆弄,用竹片做支架固定的花灯太费时间了,他便动手折了两个。他做得很快,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将两盏折得小巧精致的河灯递到了素凌云眼前。 瞧见素凌云一脸惊讶的模样,他笑道:“闲着的功夫多了,这些讨姑娘欢心的东西也就学得不错。” “登徒子便是登徒子,会做河灯也还是登徒子。”她虽这样说,却是接过了一盏,就要走到池边去放。 “哎等等。”萧暮雨叫住她,“你还没有写愿望。” “我?”素凌云回头,她站在池边,手中捧着河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夜风拂过发梢衣角,美好得仿佛整个人间都入了画。 “现在这般就挺好,我没有什么愿望。”说着弯了腰,伸手一推就将河灯推出了几尺。 萧暮雨看着她的样子就笑,这个姑娘的性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往不爱拐弯抹角,从前觉得她刻薄,或许只是因为她将那些别人不爱听的实话讲了出来。 素凌云走到他身边凑过去看他的愿望,萧暮雨却将河灯举了起来,笑眯眯地看她:“这是给河神看的,你看了就会不灵的。”素凌云翻着白眼撇着嘴,一把将萧暮雨推到河边:“去去去,我才不稀罕。” 萧暮雨竟是笑得开怀,他将河灯放下去,闭上眼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一二。他虽也晓得这东西做不得数,却固执地希望能有天意成全。 往后年岁,愿如今朝。 第二十八章 山有木兮 饕餮阁一如既往地不做早市,掌柜的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早起。 一般说来日上三竿,就算没有人去叫,掌柜的也会因为饿了而自己醒过来。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约莫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掌柜的仍然没有出现过。 应滢一边招呼着店里的客人一边抽空向萧暮雨道:“不如你去看看师傅,平日里这个时候她早该起了。” 一旁帮着应滢一道打下手的周豫立翻了个白眼,无所谓道:“饿了自然会下来。我们在下头忙里忙外,他却在上面闷头睡觉,这样的掌柜当的真是舒服呢。” “小周!”应滢无奈。 周豫立虽说是在饕餮阁待了,却始终是与素凌云极不对付,时常出言不逊,只不过不敢当着素凌云的面说罢了。应滢也是没办法,总怕哪一日他的话都被自己师傅听了去,依着师傅的脾气,小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过素凌云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出奇的大度,就算偶尔真的听到了周豫立的抱怨,也只是冷眼看他,并未出言讽刺,这与一向刻薄的她反差极大。 周豫立虽反感素凌云,然而他对应滢却是言听计从,见应滢出声叫停自己,便也垂下头不再说话。 自从上一次萧暮雨受骗去喊素凌云起床之后,他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误,毕竟素凌云的性格还是有些难捉摸,指不定上次是因为她起床气没有完全爆发自己才逃过一劫,万一哪次她的起床气特别严重,自己岂不是撞在枪口上找死么。 是以这一回见应滢又要将这门苦差事推给自己,萧暮雨脸上的笑一瞬间比哭还难看:“应姑娘,您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没有没有。”应滢暖洋洋地笑,“师傅一向待你不同,你去瞧瞧,不会有事的。” 萧暮雨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她。 应滢见状推了他一把:“我担保,这样还不成么?” 萧暮雨心中怒吼:你担保有什么用!你师傅偏心的是你!又不是我! 然而此时已是别无选择,萧暮雨心中怀揣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敲开了素凌云的房门。 素凌云果然还躺在被窝里,不过下一刻萧暮雨却发觉有些不对劲——床上的人似乎在颤抖,亦有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传出来。 “阿云……你怎么了!”萧暮雨快步上前掀开她床边那层薄薄的帘帐,只瞧见那人一张脸苍白,双手紧紧抱在腹部,痛得直皱眉。 萧暮雨的的确确算是个大夫,见她这副模样略一思索,“呃”了许久才开口问:“你该不是……来葵水了?” “……” 素凌云半睁着眼睛无力地望他,点了点头。 “我与你认识这么些日子,前两个月也不见你有这样疼痛。”他一手托着下巴,皱了皱眉,“你吃了什么?” 素凌云摇了摇头。 “那怎么会如此?” “从前也不是如此的……”她说话的声音都是无力且颤抖的,“大概是先前在周家喝的那个药……有些伤身吧。” 萧暮雨惊了惊——他也不曾想到过那药方竟然伤身至此,若是早知这般,他是打死也不会把这方子给她的。这姑娘对自己下手太狠了,若是没人拦着,当真不晓得她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想着那次她从李家出来,若不是自己不放心她一路跟着,真不晓得她当街倒下后会出什么事。 关心她……或许吧……也大概是因为她太容易让人担心了。作为一个姑娘,她实在是太过于隐忍了,她难道不知道若是她软弱一些自己也是不会嘲笑她的么? 他还在想些什么,素凌云却白了他一眼:“你就在这里看着么?”他没有回过神,愣愣地“啊”了一声。素凌云无语,扶了把额头才道:“去给我倒杯红糖水。” 来葵水时候的素老板格外柔弱,萧暮雨扶她起身喝水的时候都觉得她身上软软的像一团棉絮一样。 他承认他心软了,在她床边坐下,又揽了她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还甚是贴心地喂她喝水,仿佛是在照料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重症病人。 素凌云表示自己尚且没有残废至这种地步,并妄图从萧暮雨手中夺过杯子自己喝下那杯红糖水。然而萧暮雨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十分坚决地拒绝了她,并与她说既然病着就要有人来照顾。 虽说这话一点不错,可素凌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想了许久才意识到——就算自己病了,也轮不到你个登徒子来照顾吧! 自然这句话她是没有说出口了。 喝了些温水暖胃倒是没有那么难受了,她懒懒地继续倚在萧暮雨怀中,十分受用地眯起了眼睛。萧暮雨瞧着她这副猫儿的模样,眼中的神色愈发柔和起来,抬起手,竟真的像抚摸猫咪一样轻轻替她顺起了头发。 素凌云今日尚未梳洗,长发乱糟糟的,许多地方都打了结。萧暮雨极有耐心地替她梳理着,生怕将她弄疼了。 “你倒是熟练。”萧暮雨将那一头长发理顺,找了根发带松松绑上后,素凌云如此对他道。他笑了笑:“这算不得什么,我还会挽发呢。” “哦?”素凌云甚是讶异地回过头,一双眸子中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我记得上次你便邀我去青楼,那挽发的技术也是在那里头学的吧。” “是啊。”萧暮雨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探手将他环在自己身前,素凌云的身子僵了僵。萧暮雨能感受到她的变化,他也晓得若不是此时她身子不舒服,只怕自己早就被打了。不过……他勾起了嘴角,这时候的素凌云,还不是只能任由自己对她为所欲为? ……这个词似乎不是个褒义的,萧暮雨想了想,不过用在这里似乎倒也是合适。 “萧暮雨,把你的手拿开。”素凌云并没有恼羞成怒,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也了解他的性子了,若是当下的情形自己越是恼怒,这个登徒子就越是得意,万万不可中了他的诡计。 他往前凑了些,温热的气息都扑在她的耳边,他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沙哑,听在人耳中却是格外的撩人:“我若不放……你当如何?” 素凌云脸上一阵滚烫,心下却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和这个登徒子一般见识,他的手段一向都是明目张胆的不要脸。她当如何?她当给他些颜色瞧瞧! “你放开,休要得寸进尺了。”她的语气已然冷了下来,凛着眉毛,动了动身子与萧暮雨拉开了些距离。 “阿云……你当真是不明白?”那人将下巴枕在她的肩头,话语中有些落寞。 “什么?”素凌云愣住,那人说自己不明白?自己该……明白什么? “哎……”萧暮雨轻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开了她。他站起身,似是叹息般地说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素凌云猛地一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一把拉住萧暮雨的衣袖,颤着声音问:“你……你在说什么?” 萧暮雨也不回头,身形似有些颤抖,末了他回道:“没什么,许是你听错了罢。” 当她是傻了么!方才那句那般清晰,她难道会听错么!可若是没有听错……她倒是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大概是她想错了吧。 “萧暮雨……你方才到底想说什么?” 她垂着头拽住他的袖子,迟迟不敢看他,她竟是极怕那人转身,怕他给自己的答复。虽然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她从未如现在这般胆战心惊过。 许久许久,那人终于转过身,他的神色逆在光里,让素凌云看不清楚。他开口,语调中带着略微的自嘲,听得人心中不忍。 “我说。”他顿了顿,“我以为我的喜欢已经很明显了,你却还是不知道。” 那截衣袖还是从她手中滑落了,素凌云瞪着眼睛与他对望了片刻,她甚至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戏弄之意——如此,她至少可以安下心来。 可惜没有。 那人的目光深邃而悠长,稳稳当当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看透了。 她下意识地问道:“萧暮雨你今天……病了么?要我替你看看么?” “不必。”萧暮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是很认真的。”瞧着他的神情,素凌云就算再如何不相信,也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登徒子今日不是在开玩笑。 她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我们两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你喜欢我什么?” 萧暮雨的目光沉了沉,反驳道:“难道非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才能喜欢一个人么?” 听罢,素凌云叹气道:“我没你想的那样好。” 那人没有犹豫,直白地告诉她:“你别误会了,我从来都没有将你想得有多好。” 素凌云噎了噎,她觉得自己还是打死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比较好。 她还在愣神,那人继续说了下去:“阿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样的,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所以,我根本不需要知道你的过去。” 悠长的时光岁月漫漫,淌过人的指尖与心上。 第二十九章 暂别 “师傅,有生意来了。” 正值素凌云心中烦乱,不知是不是该将萧暮雨赶出去的当口,应滢宛如救命稻草一般出现在了素凌云面前。 她遇到那些无法面对的事情时一向会选择逃避,就好像躲到屋顶上喝酒或是缩在被窝中长睡就能让事情迎刃而解一般。虽说她也深刻地晓得逃避是最没有用的解决方法,可她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她也会有想不到法子的时候。或许是她消极,然而她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应滢给她带来的客人刚好够她逃避一阵子,她当即便准备下床换了衣服接待客人。 不料萧暮雨却一把将她横抱到了梨花木的躺椅上,拿了件外衣将她裹起来,自己坐在了她身边,又极为顺手地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登徒子你做什么!”素凌云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却被那人搂得更牢。 “别闹。”他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身子虚,我不放心。” “你别搂着我……成何体统!”素凌云虽是抗拒,脸上却越来越红,倒像是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 “老板你这样会让人误以为我轻薄你了。”萧暮雨笑得无耻。素凌云一个白眼翻得差点背过去:你难道不是在轻薄我! 迎着对方盛怒的目光,萧暮雨摸了摸她的脸颊,微凉的手指触碰上去,让素凌云一下子冷静下来。 “对不起……”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与他道歉,或许是因为自己方才的火气,也或许……是因为她不晓得该如何回应他的情意。 这般情意她不想辜负,而她似乎也没有理由辜负。 所以究竟在抗拒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终是缓缓别过头去。她还是选择了逃避——能逃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这一回的生意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竟是一个修真门派找来的。 居天门,江湖上威望不小的修真门派,虽说与国派玄门相较还是差上些许,但其门下弟子也是能人辈出。这样一个大门派能找上饕餮阁来办事,想必要办的不是什么一般困难的事。 “求素老板救我家掌门师尊!” 果然……素凌云抽了抽嘴角,心说我这儿从来都只做杀人放火的事,你要救人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往北再过两条街是衙门,你上那儿去。 瞧见她表情不善,萧暮雨只怕她又要说些什么刻薄的话,于是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莫要出声,自己才问道:“居天掌门究竟出了何事,须得你千里迢迢来长安求救?” “掌门师尊病重,求便名医都无救治之法,我家师傅无奈,才叫我来饕餮阁询问。” “呵。”帘帐后头又传来短促的笑声,与方才的声音相比却是显得气不足,“寻遍名医都没有办法了,那便准备后事吧。” “你!”那热猛地抬头,怒瞪向帘子后面的人。 素凌云挑眉一笑:“不是吗?我也不过是普通人,怎的那些厉害人物都治不好的病到了我这里就好了?” 那名弟子张了张口,不晓得该如何反驳。来长安之前他师傅与他说只要出得起价钱饕餮阁有求必应,使得他以为饕餮阁阁主必然是个不出世的神人,不料现下听他的口气,倒像是自己误会了些什么。 原来毕竟也只是普通人。 也是,所谓有求必应,应的想必都是他能做的事情,若是她做不得了,非要应下来,倒是生生毁了自己的名声。江湖最讲究的便是一个信字,若是连信义都不曾再有了,也便不用再讲接下来的事了。 是以饕餮阁阁主素来都是量力而行。 但是……他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难道掌门师尊就真的……没救了么? 素凌云撩了撩刘海,心说这送上门的生意不是自己不做,而是当真没法子接,眼真真看钱飞走了,着实是有些心痛。 “应滢……” “送客”二字还未出口,却又被人打断,那人语调如常,缓缓说道:“这位小兄弟,不如先由我跟你走一趟。” 素凌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见萧暮雨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压低了声音训斥道:“你说笑呢,若是治不好,丢的是我饕餮阁的人!” “是呢。”萧暮雨微微一笑,“所以我并无压力。” 她大怒:“混账!” 萧暮雨却抬手抚上她的眉毛,那般轻柔的动作像极了情人间的暧昧,素凌云挥掉他的手,别过脸去,用他的话回敬他:“别闹!” 他微微笑出声,手确实不再触碰她,然而他却整个人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没有说接下这件事情,只是先去瞧瞧罢了。治不好便回来——不会给你丢人的。” 素凌云的耳根已然红得快要滴血,她垂着眸子,连睫毛都在颤抖。片刻后她一把推开那人,像赶苍蝇一般冲他摆手:“那就滚吧。” 那名居天门的弟子让应滢领了出去。 萧暮雨决定跟着他去居天门上看一看,收拾好了行李便启程。 素凌云缩得像一个球一样侧躺在椅子上,冷眼瞧着他将换洗的衣物和药箱拿到自己房中来整理。 “我说你……” 那人抬眼一笑:“嗯?” 素凌云深深看着他,神色在“你给我滚出去”和“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中切换不定,末了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口中却说出了与之不相匹配的话:“此去万事留神。” “哦。”只听那人简简单单应了一声再无下文,素凌云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无端觉得他这回答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依着登徒子的性子,不是应该调笑自己么? 是以她最终还是决定睁开眼睛,不想那登徒子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自己椅子边上,正垂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自己。 “你……”话未说完素凌云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人轻轻松松地将自己抱在怀里,一路走到了床边。 “喂喂喂……你你你做什么!”她挣扎着踢腿。 这人想做什么!想趁着自己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做什么啊! 不过萧暮雨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做,只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替她掖好了被子,温和道:“要睡的话在床上睡,睡在椅子上会着凉的。” “哦……”她抓着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有这样听话。 萧暮雨却突然凑到她面前:“听你的语气,似乎不太满意?” “什么?” 他直起身子,反问道:“你以为我方才要做什么?” 素凌云深深吸了口气,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她方才以为……这登徒子是要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的确依着他的性子,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啊! 萧暮雨摆了摆手,又道:“阿云你想多了,我是那样的人么?” “……”素凌云承认这时候她真的很想点头。 萧暮雨弯了弯嘴角,眼中浸润的笑意让素凌云瞧着有些呆愣——这样眉目俊朗的男子,放在皇城中也都是极受姑娘欢迎的,他若说喜欢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好了阿云,我这便走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素凌云点了点头,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也不知是有解脱之感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不过那人走到一半却回过头来,这是连素凌云都未曾想到过的,她惊了一惊,急忙移开了视线。萧暮雨“噗”地笑出了声,安慰道:“等我回来再给你看个够。” 于是迎面飞来一个枕头,力道虽然差了些,但仍是正中了萧暮雨的面门,伴随着耳边那句恼羞成怒的“滚”,他眼前黑了片刻,心想,果真还是惹不得她的。 萧暮雨逃命一般地逃出了素凌云的房间,方才那句清晰明亮的“滚”,已然让整座饕餮阁都抖上了一抖,那些个打下手的也约莫知道是自家老板又发了怒,怕是晚上荷包倒霉。应滢则大概猜到又是萧暮雨这个不争气的惹上了自家师傅,心想着隔两日去给他买株香,难保哪一日便用上了呢?而那位在等萧暮雨一道走的居天门弟子看着杯中波动的茶水,惊叹道这饕餮阁阁主竟然拥有如此高深的内力,当真是高人。 见萧暮雨有些狼狈地走了出来,那名弟子冲他揖了一揖,问道:“这位公子,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萧暮雨颔首:“自然。容在下再交待些事情。” 他招手叫来了应滢,拉着她往一边去,放低了些声音道:“这几日照看你师傅的事情就麻烦你了。不能让她着了凉,也不要叫她吃些重口或是冷的东西,平日里早些叫她起来,早饭一定要吃,她虽是你师傅却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明白了吗?” 应滢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萧大哥也有这样老妈子的一面……他这样关心师傅……他想对师傅做什么了? 自家师傅的脾气她当然再清楚不过,我行我素固执地像头驴,性子恶劣刻薄,总的来说便是五个字,不讨人喜欢。她转了转眼珠,又将萧暮雨上下打量了一遍,她是女孩子,性子自然是柔和细腻的,瞧着萧暮雨对自己嘱咐起来没完没了的,大概就晓得了他这是什么心思。她抿嘴一笑,用他上次问自己的语气问道:“你该不是喜欢我师傅?” 萧暮雨愣了愣,心说这小姑娘真是跟着素凌云一道学坏了,这种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臭脾气真是与她师傅如出一辙!然他却是大大方方地承认:“是了,我是喜欢你师傅,你愿不愿意帮帮我呢?” “这……”应滢对他的大胆直白表示了非常强烈的敬意,然而光是有胆子并没有什么用处,于是她接着问:“就算我答应了帮你,我师傅不愿意,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也是。”萧暮雨垂着眸子笑了笑,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应滢瞧着他的模样似是有些失落,也不知自己师傅和他说了些什么,让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一个人变了个模样。 末了,他还是抬了眼,与应滢说道:“罢了,此事不急在一时。我先走了,你照顾好她。” 第三十章 居天门 萧暮雨随着居天门的弟子一同离开了长安城。 居天门位于山南道的武当山上,说到武当山,最为出名的自然还是武当派。而这居天门与武当自然不属同一门,百年来两派各修其道,也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武当山与长安城相距并非十分遥远,两人快马加鞭也不过走了七日便到了。 到了之后也没有来得及做什么休息,萧暮雨便被人拉着去了掌门的屋子。 一推开门,里头就是一股浓郁的药味,萧暮雨难得的皱起了鼻子——他虽算得上是个郎中,但许久不闻药味,又还是如此浓重的,倒是不习惯的很了。 他遥遥地瞧了一瞧躺在病床上的居天掌门,只见那人脸色惨白,毫无活人之生气,若不是他的胸口尚在微微起伏,萧暮雨就真要当他们是要叫自己来治一个死人了。 一旁伺候着的弟子瞧见萧暮雨,也晓得大概是又来了个大夫,便乖巧地退到一边,腾出了位置给萧暮雨。 他搁下药箱与行李,坐到了掌门的床边,探手将掌门的衣袖向上撩,竟见到他小臂上的血管与静脉曲张突出,虽不是十分严重,却能让他断定一件事。 ——居天门的掌门并非是得了什么重病,而是中了毒。 只是这毒较为罕见,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无法一下子断定这是什么毒。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该用什么样的药来治疗,还得等他细细辨别后才能得出结论。 为了防止有人影响他,他便让房中的人都出去,自己从药箱中摸了把银针出来。 一番查看后,萧暮雨也皱了眉头——这毒该是天山雪狼毒,而且还是被头狼咬了之后才带有的毒素,这种毒他也只是曾经在一部古籍上见到过,却从来没有遇上。天山上虽是有诸多罕见的药材,但那里环境恶劣,常年积雪,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兽类,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也不知这居天门的掌门是为了什么才会亲身冒险去往天山,还被雪狼袭击了。 不过这些因果他也不想晓得,现在既然了明了中毒的缘由,那他心下便也有了几分救治掌门的把握。 天山雪狼毒虽是罕见,却也没有到无字记载的地步,只不过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毒在何处中的,解药便也还在何处。 这大概便是那些个名医也说无药可医的原因了吧,好端端的谁也不想去天山走一遭,况且还是去找一头狼。 萧暮雨摸了摸下巴,心说这一回倒是能好好讹居天门一笔了,这么大个门派不至于连些医药费都付不起——但倘若真付不起,他们门派里头必定还有许多珍品,能让他挑上一二。 他与素凌云本来就是同一种人,无非是用四个字形容——见钱眼开。钱于他们而言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东西,至于别的……他们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罢。 想起素凌云,萧暮雨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那个姑娘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刀枪不入,实则却是个十分能害羞的,脸红起来和喝醉了酒一般,那副模样有趣得紧。 这样的素老板,说出去全江湖都不会信的吧。 他笑了笑,心说才几日不见倒是有些想她,不过以她那薄情的性子,大概是不会想自己的。于是他打湿了帕子擦了擦手,将一应用具都收拾了干净,他需要有人去天山取头狼的心做药引,再配上天山独有的狼蒿草,方能治成解毒之药。 天山此行凶险,而那头狼更是凶残,况且就算万幸取得了头狼的心脏,想必也不会被那些狼群放过。居天门的掌门去了趟天山都被头狼伤成这般,若是居天门普通弟子前去,只怕更是凶多吉少。 这该如何是好? 萧暮雨将毛笔在手中转了一周,末了又好端端夹在指尖,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想必此前来的大夫也都开过些稳定病情的药方,不过是药三分毒,就算是补药也不可多用,是以解决问题还是须得从源头上下手——不论如何凶险,都必须有人去天山将他要的东西取回来。 好在居天门是个大门派,手下绝不会缺可以外出执行任务的弟子,萧暮雨向一位长老交待了一二,那名长老便派人下去清点了十名弟子一同去天山。 现下掌门卧床,门派一应事务都交于了这位唐元徽长老,唐长老看起来倒是个慈眉善目的,不过依着萧暮雨的江湖经验来说,他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些表面的东西。 他抱拳一揖向唐长老道了谢,便要回自己的房间稍作休息,准备再传封信给饕餮阁。虽说雪狼心脏与狼蒿草是治病关键,然而据他从前在古籍上看到的,制成这味药还要一些别的稀有药材,自然不是如同上两味那般稀缺便是了。他还要的那一株文茎草,据他所知,饕餮阁就有。 所谓文茎草,《山海经》中载:“其实如枣,其草多条,其状如葵,而华黄实,如婴儿舌。” 饕餮阁办了那么多江湖事儿,除了得了不少钱,当然也得到许多罕见的物什。譬如上次方家的那两颗避水珠,就是极为少见的宝贝,就算是当今天子要得来也怕是要费一番周折。再比如这个文茎草,虽说萧暮雨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来的,但她毕竟是个识货的,没有将这株草当做野草一般扔了。 这时候就要感谢素凌云平日记账记得勤快以及萧暮雨那超凡绝伦的记忆能力了,若不是他偷偷摸摸打过素凌云那些宝贝的主意去偷翻了她的账本,恐怕这找文茎草也要花费不小的功夫。 想到此处他的脚步轻快了不少,一路溜溜达达地走。唐元徽站在原地细细打量着他的背影,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股慈善的模样早已消失殆尽,他招来了自己亲近的弟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去查那个萧暮雨。” 素凌云收到应滢说是萧暮雨传来的信,打开一看脸就黑了。 好你个萧暮雨,竟然趁我不备打我东西的主意,看来你是嫌命长了! 萧暮雨传来的信字里行间中都透露着一股不务正业之感,他让素凌云亲自替他将那颗劳什子草送过去,并且加注了原因——若是不由素老板亲自送,只怕有贼人觊觎。 素凌云气得掀桌,应滢抖了抖,急忙先把周豫立推了出去。平常素老板闹脾气不高兴的时候摔个碗摔个碟子的也是常有的事情,饕餮阁里的人也都习惯了,却从未曾见过素老板掀桌子——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敢惹我们素老板了! 应滢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萧大哥信上说什么了?” 素凌云一掌将信拍在凳子上:“你自己看!” 应滢拿过信,看完后也是哭笑不得,心说萧大哥这回当真是作了死,先前与师傅表明心迹想必已经惹了师傅不高兴,这会子还敢来问师傅讨要东西……唉,萧大哥啊萧大哥,听我一声劝,你好好待在武当山上当个道士吧,千万别再回来让我们师傅看见你了。 素凌云喝了一壶水顺气,又动手将桌子扶起来,打扫了摔落在地上变得粉碎的碗碟和糕点,末了她与应滢道:“去把东西拿出来。” 应滢愣着问:“什么?” “文茎草啊。”素凌云摸了把额头叹气,“明日我便启程。” 应滢反应过来,竟然觉得惊喜,自家师傅这个铁树是要开花了吗!素凌云瞧见她那副神情,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嗔怪道:“你想岔了。这笔生意是我饕餮阁接下来的,去趟武当怎的了?我是去谈生意的。” “可是啊。”应滢用右手食指的指腹顶着自己的脸颊,“您从前不是都不让人看到您的模样么?”素凌云瞪了她一眼:“不如你去?” “不不不。”应滢连连摆手,“我还留在这儿看店呢。若我去了叫您看店,指不定给我惹出什么乱子的。” “诶哟?”素凌云突然就不服气了,什么叫惹乱子?这饕餮阁还是自己开的呢,怎么的自己在这儿就叫惹乱子了? 应滢见自家师傅的眉梢挑了起来,忽觉是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赔着笑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末了与她道:“师傅您好生休息,我先去给您取文茎草了。” 素凌云瞧着她出去,不由歪着头想了起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她从前是何等清冷高傲的一个人,三伏天走在街上人家都觉得她身边比别的地方看上去要凉快不少,怎的最近几个月自己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易被人惹怒的样子了?就连明知道应滢是打趣自个儿,都忍不住动了怒,可这动怒又不是真正的怒,反倒是有一股子矫情在里头。 怎么回事啊! 素凌云扶住了脑袋欲哭无泪,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素老板,哪里是这样的一个人呢?出问题了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唉,都怪萧暮雨。 说起萧暮雨……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当真是不要脸,从前自己喊他登徒子怕是便宜他了,根本就是个流氓。那日对自己动手动脚不说,竟然还瞎说什么“心悦君兮”,真是瞎了他的眼,自己这般漂泊江湖的人,能是他的心之所向么! 他那样的人……想到此处素凌云竟是叹了口气。像他那样的人,就该找个温温婉婉的小姑娘好好让他照顾的嘛。自己就是一个江湖上的浪荡之人,虽说现下生活得安稳,可谁又晓得往后会是如何? 她也并非是患得患失,只是有些东西她明白自己不该奢望,也就不该耽误别人。 第三十一章 诬陷 服侍掌门用药的事,从来都无需萧暮雨操心,居天门有一批弟子轮换着给掌门送药过去,再喂着掌门将药喝了。 是以这几日一边等着天山的消息一边等着饕餮阁送药过来,萧暮雨倒是过得挺轻松。 不料这轻松的日子他过得不久,却又遇上了变故。 这一日他本在院中翻看门派中的一些可供弟子阅读的藏书,讲的都是些修真的基础,他也就当是增加些见闻,随意看看打发打发了时间。不想却有一干数十名弟子冲入院中不由分说将他压去了唐元徽面前,说是他毒害掌门。 萧暮雨跪在殿上,心中细细回忆着自己什么时候给他们掌门下过毒了,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出个头绪,他自然不能认罪,抬头望着唐元徽,问道:“唐长老明鉴,在下何时给掌门前辈下过毒了?” 唐元徽冷冷哼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一把扔在了萧暮雨脸上。因是注了内力的,砸在脸上生生得疼,萧暮雨拾起那张纸,发现是一副药方。 那上头的字迹是自个儿的,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这副药方的问题所在,他不过是开了安神的方子,这方子他也是常开的,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了? 慢着……萧暮雨又仔细看了一遍,嘴角竟露出了冷笑,这方子虽是自己的笔迹,却不是自己开的——在那几味药中,还多加了一味,而那一味药加进去,恰恰是和先前药方中有的一味相冲,少量服用会导致呕吐发热,而倘若多服了……便会致人死地。 他作为一个郎中,自诩医术不赖,又怎会犯这样的错误?何况他明明记得当初开药方的时候并未将那一味药写在里头,这时候怎的唐元徽手里的药方,会有那一味药? 萧暮雨盯着那张药方默不作声,这方子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替换掉了,还是个能模仿他人笔迹的弄墨高手,不过他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他垂着头细细想着,自己与居天门素无瓜葛,只不过是临时请来的一个江湖上的郎中罢了,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去毒害一派掌门,何况还是在药方上做手脚这么愚蠢低级的方法。居天门中必然有通晓药理之人,若自己要害掌门,那还不是一下子就被人戳穿了,哪还轮得到这时候才事发? 如此想来莫不是……他抬头环顾着大殿之上站的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唐元徽的身上,那名长老看起来与自己初见到他时不一样了,虽是竭力掩饰,然他目光中仍有凶狠与贪欲。萧暮雨动了动眼珠,自己只怕是陷入了门派内的权利之争,而且还是当了个最低等的替罪羊了。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不服气了,从来都是他耍着人家玩的,何时轮到这帮子修仙的木头来耍自己了?真当自己是个好欺负的么?他可算是饕餮阁的人,若是在这里受了委屈,素凌云能饶得了他们么! 呃……素凌云大概还是不会管自己的。萧暮雨扶了扶脑袋,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萧暮雨,你毒害我居天门掌门,你是认罪不认罪!” 萧暮雨叹了口气,心说此时自己势单力薄,更不晓得究竟是谁要将自己推出去顶罪,这时候万万不能得罪了掌事儿的,否则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人是不能得罪,可这罪也是认不得的。于是他一拱手,解释道:“请长老明鉴,在下与居天门无冤无仇,何来毒害掌门之意?” “哦?”唐元徽摸了把胡子,语气不善,“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萧暮雨轻笑:“冒犯了,不过现下看来的确如此。” “大胆!” 唐元徽一掌拍在扶手之上,冲着萧暮雨怒吼。不过萧暮雨倒是镇定自若,继续解释:“这副药方比在下先前开的药方多了一味药,而那味药恰恰与其中另一味相冲,加在一道会致人死地,我身为郎中又岂会不晓得?” 他没有将下面的话再接着说,以唐元徽的头脑必然是听出了自己话中之意,自然也该晓得一定是有人要害自己了。 却不料唐元徽更为恼怒:“那你是说我居天门弟子中有人要陷害于你!” 萧暮雨不说话,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唐元徽,想听听他接着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笑话!我居天门作为一大正派,难不成还会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倒是你……”唐元徽的怒气突然间降了下来,眯着眼睛看萧暮雨的模样让他心中没来由地颤了颤,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无端觉得唐元徽这个人,似乎晓得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然他依旧是面不改色地看向唐元徽,素凌云曾经教导过他,若是觉得看不透对方,至少气势上是不能输的,要让对方也觉得你是个有背景的,让他看不透。 唐元徽眼中的冷意更深,他眯着眼睛打量了萧暮雨片刻,背靠回了座椅中,对着那群弟子下令:“将邪教教主抓起来。” 素凌云上到武当山之时,右眼皮无端地跳的厉害,她素来都只相信左眼财这个说法,至于右眼跳灾,她就没有当回事。 不过这一回似乎有些不一样,她心中总有些慌慌的,无论如何转移注意力都无法平复下来。她是不太喜欢修真的门派,她总觉得那群人就晓得摒弃个七情六欲要修仙,岂知修真不仅修性更是修心,若是心思不纯,无论如何也是修不成仙的。 “什么人?” 居天门外,几名当值的弟子将她拦了下来。 她斜了那几个人一眼:“我来找一个人,他叫萧暮雨。” 领头的听罢一惊,随即下令让人将素凌云围了起来:“他是邪教的同伙,抓起来!” 直到被那几个人团团围住,素凌云都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不就是来送棵草么,怎的突然就成了邪教了?什么邪教,天机么? 江湖武林之中,有正派自然也就有那些歪门邪道,如今鼎立江湖的邪教便是那天机教。据说天机教上一任教主心狠手辣令人毛骨悚然,这才在江湖上打下“邪教”之名,不过又据说,这一任的教主子承父业,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怎么管理教中事务,成天只晓得玩乐,而那些沉重事务,就落到了两位长老身上。那两位长老是与上任教主一道刀头舔血的,说起来还算得上是现任教主的长辈。 这些最基础的信息在素凌云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实在是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何德何能与天机教扯上了关系的。 虽不能完全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也不能任自己束手就擒了,她想了想,这是修真门派,与江湖上路数不同,虽说以她的江湖功夫对付这几个看着吊儿郎当的家伙也不是也可以。然而她毕竟还是有些家底的,这时候不亮出来,更待何时? 她心念一动,凛起秀眉,翻手一掌打了出去。 几名弟子顺势向各个方向倒去,她这一掌无论是气势还是力道上都还未出全力,不想这些个弟子就招架不住了,看起来确实是三脚猫的本事呐。 里头闻声又赶来了十几个人,见素凌云只是孤身一人,大概是觉得人多势众她不足为惧,其中一人一挥手,他们就将素凌云围了个结实。 素凌云却收手,扫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居天一门当真好客,我一不是皇亲国戚二没有德高望重,竟然劳烦这么多弟子来迎接我么?” “少废话!邪教之人,伏诛!” 那十几名弟子手持仙剑,开始绕着素凌云转动,想必是在布什么阵法。 素凌云心说着我与天机教真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甚至都没赚到过他们半毛钱,你们找错人了好吗!她食指中指并起举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周身聚起一股气流,她眼中的光也闪了闪,轻轻念了一句:“破!” 身边的气流闻声散了出去,将一周的弟子击中,那些人统统都向后倒去,摔在地上哀嚎。 此时门外唯有素凌云还站着,却也站得不那么稳当。她已经有十年没有用过这招式了,虽说当初她是首屈一指的优秀人才,然这法术也经不起她常年不用,这时候已经生疏了不少,还被她忘记了一大半,远不能与她当年相比了。 其中一名看起来修为要高些的弟子终于坐起了身,捂着方才被气流击中的伤口喘息道:“玄门法术?你……你怎么会玄门的法术!” 素凌云白了他一眼:“老子会什么样的招式还要问过你么?” 她挪起几脚踢开躺倒在她面前的弟子,两手背在身后便要往里面走。 却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是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和一大群拿着仙剑的弟子。看架势就知道这个老头子不简单,只怕是长老之类的人物了。 果然,那群一开始被素凌云打趴下的弟子见那人来了,急急忙忙冲他诉苦:“唐长老,此人是邪教同伙,意图闯入我居天门!” 那老头瞧了素凌云一眼,素凌云却抢了个先,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是萧暮雨的手下,应他要求前来送一味药材。不知你们是误会了什么,竟然将我当成邪教的人了?” 唐元徽皱了皱眉头,心说你这是骗谁呢,骨子里透出来的狂傲劲,谁敢让你当手下了! “你说你是萧暮雨的手下?” “正是。” 唐元徽冷冷一笑:“你口中的萧暮雨,正是那邪教的头子。” 第三十二章 玄门剑法 素凌云“啊”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湖人都晓得,天机教那是姓燕的,萧暮雨这三个字,哪个和‘燕’字有关系了?你再胡说的话,信不信我把你的胡子揪下来让你统统吃下去?” “哈哈哈……”唐元徽笑得讽刺,“你家主子认了,他就是邪教教主燕行云。” “什么?”素凌云握紧了剑柄,“你再说一次试试!” 她终于晓得自从上山以来心中的惶惑不安是什么了,她从来都是知道萧暮雨绝对不是个真的身份,但也没有问过萧暮雨究竟是谁。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才造的假身份,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他想告诉自己就告诉,不想的话自己也不会好奇。是以那时候薛景湛要说,自己也不曾去听。可她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一教之主,况且还是邪教。 她倒是对邪教没有什么偏见,毕竟自己做的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也没什么资格去指责天机教如何如何。不过她虽是不排斥,但还是会惊讶,那个人瞒得太好了,一点点的破绽都没有。 “呵。”素凌云这一声虽笑得很轻,却是令在场之人都听清了,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之意,唐元徽听罢,脸上也是显露出了怒意。 “他是谁于我而言无所谓,既然是你们捉了他,那我就要你们将人给我交出来!” 说罢提气迅速掠至唐元徽眼前,利剑出鞘至指对方面门。唐元徽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虽是愣了片刻,然他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夺过身旁弟子的剑反手一挡。素凌云笑了笑,道:“若是你挡不住,我倒要觉得奇怪了。” 她往后掠了几尺,复又攻了上来,招招皆是指向唐元徽的死穴。她的动作奇快,普通弟子根本看不清她出招,唐元徽也是勉强跟上她的速度,才能挥剑抵挡住她的攻击。 一套招式比划下来,两人竟是平手。唐元徽身为居天长老,除去掌门,他在门派中尚未败给过谁,此时竟然被一个晚辈逼到如此境地,不过明眼人也能看出,这晚辈虽然进攻凶猛,却并未能使出这套招式的全部威力。 “玄门剑法!”唐元徽猛地一惊,“你到底是谁!” “玄门?”“是国派玄门!”“邪教之人怎会玄门剑法?”“是不是搞错了?” 一时之间疑问四起,在场的所有弟子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直勾勾地盯住了素凌云。不料素凌云却只是吊儿郎当地将剑插回剑鞘中,双手枕在脑后:“什么玄门剑法,我怎么没听过?这不过是我练着玩的招式呀。” 唐元徽听她这样一说,本来吊着的一口气也松了一半。他见到这套剑法的时候也着实是吓了一跳,若是玄门的人来插手这件事情,那可能就难办了。不过这小子的剑招虽然狠戾,但却不太像是玄门内功,因而不能完全发挥出这套剑招的真正实力。 “练着玩的?你也确实是人才。你不晓得这套剑法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什么造诣,你说你是练着玩的,就能练得这般精妙?” 素凌云理直气壮地回瞪了过去。她方才确实没有用玄门的内功来使这套剑法,一是因为她着实不想用玄门的内功,二是……这个第二点就比较丢人了,许久不用的内功,她也是忘的差不多了。 “怎么,你不服气啊?”素凌云嗤笑,“也是,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被我一个晚辈打得这样狼狈,在弟子们面前很丢人吧。” “你!”唐元徽一瞪眼,显然是被素凌云激怒了。 素凌云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手又握回到剑柄之上,挑着眉毛问:“还想打?” 唐元徽却冷笑起来:“你再如何强横,也不过是一个人,怎能与我居天门上千弟子相比?” “哟,以多欺少呐。”素凌云快速地估计了一下,这么多人她必然是打不过的,打不过那就只能……跑路了。方才她的招式都是消耗内力极大的,这会子她的腿都有点打颤了,这时候再逞能就是极为不明智的做法了,打架只是娱乐,找人要紧找人要紧。 “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素凌云翻白眼:这么幼稚的激将法老子会上当? “当然怕啦,我是个普通人,车轮战打不过,我还是跑了。” 唐元徽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将她围起来:“料你也跑不掉了。” 这下素凌云就不高兴了,居然有人敢质疑她的跑路能力,当真是对她的侮辱。 “那就试试看了。” 作为一个从来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素凌云还没遇到过跑不掉的情况。 对付人多的情形,丢个烟雾弹就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一个不够…… 这一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带了这么多烟雾弹,里头加的还都是劣质的药粉,普通烟雾弹只是让人看不清楚,可是这劣质烟雾弹不仅迷糊人的视线,还催人涕泪横流,她扔了下去一打,居天门外的弟子一时间就都是在抹眼泪的。 她捂着嘴笑得开心,心说你们修道又如何,还不是抵不过江湖上的那些小伎俩?她翻身进了居天门内部,方才与那个老头几番交谈下来,他也没说已经处死了萧暮雨,那想必是将萧暮雨关在了牢中,只要找到那处牢房,应该就能见到萧暮雨了。 她翻过一道围墙,心想着见到萧暮雨之后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连自己都不曾能够猜到过他的身份,怎么一到居天门就暴露了呢? 趁着门口那群人还在迷雾中挣扎,素凌云接连越过了几重院落,虽是深入了门派内部,却仍是没有找到牢房的位置。 她先前没来过居天门,但是普通修道门派内部的布局无外乎就是大殿、各位师尊的住处、弟子们的住处、练功场所再加上几处院落,末了在最里面还有个牢房。素凌云拿捏了一下方位,依此处房子的布局来看,应该是处在弟子住处,只要再向后翻几道墙,应该就能到牢房的位置了。 “站住!” 素凌云吓了一吓,她也没想到追兵居然来得这样快,虽说她手头还有几个烟雾弹,不过对于这些修真门派的弟子来说,吃过一次的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危害不大了。 于是她揣着剑就往庭院深处跑,一路跑还要一路顾及那些紧追不舍的弟子。这里是他们熟悉的地方,自己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坏事。 “你还想往哪里跑?”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素凌云就算是占了优势,仍旧是被弟子们追上了,眼见着那群人越来越近,素凌云握紧了剑柄——凭她的武学造诣,不用修真道法,她也有自信能击退他们大部分人了。 弟子群起欲攻,素凌云挥剑而上,她是靠着实打实的本事在江湖上立下名声的,是以她的剑法中从来都不会有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招式,于她而言,每一招每一式都应该拥有攻击性,而且该是致人死地的。 “怎么不用玄门剑法了?怕是使不出了吧?”一名弟子劈向素凌云,她横剑在面前死死拦住,不让他再靠近自己半分。 玄门剑法不过是用来唬住他们的,她自十年前就不再使用玄门里的东西了,若不是今日他们将她逼急了,她也断不会动用她最不想用的招术。 素凌云趁那弟子得意的片刻,抬起一脚就踹在他裆下,痛得那弟子往后连退了数十步才倒在地上,接着用一种痛恨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素凌云。她根本无暇顾及被自己击退的人,见那弟子对自己不再有威胁,便转身向了另一个目标。 几番打斗下来,素凌云身上亦添了不少伤口,后续又有不少弟子赶来,而她也不愿扯上人命,下的手也没往死里去,反倒是那些个弟子,个个都用的杀招,要不是她自诩实力远在他们之上,只怕早已命丧不知何人之手了。 见弟子源源不断地出现,她想也晓得再打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烟雾弹,这烟雾弹是应滢特地加持的,据说里头加了不少有意思的料,具体是什么应滢却没说,只告诉素凌云扔了就赶紧跑,免得自己也中了招。 她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只能故技重施,并寄希望与应滢替她准备的烟雾弹上。 一把抓了五六个甩到人群中,那烟雾弹甩出去后就炸了开来,而冒出来的粉末竟然是红色的,素凌云惊了惊,那刺鼻的辣味瞬间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将那帮弟子呛得眼泪一把把。 见状素凌云蹲在墙头摸了把下巴笑得痞里痞气,看着样子应该是辣椒粉,也亏得应滢这丫头鬼点子多,原以为劣质烟雾弹已经够他们受的了,现在他们还没从上一轮的烟雾中恢复过来,这会子又加了辣椒粉,只怕他们这辈子都要对烟雾留下阴影了。 这时正是大好的机会,素凌云跳下院墙,一摸身上几处伤口都还留着血,也顾不得包扎之类的,只往着更深的地方跑了进去。 第三十三章 一起关起来 牢房在居天门的内部,外面方才发生的争吵尚未抵达最深处,是以守着牢房入口的弟子们尚且还不晓得这时候有个单枪匹马的所谓“邪教中人”已然杀了进来。 素凌云仗着这里守卫的弟子少,又不够警惕,几招之内就将他们统统打晕在地,一溜烟就进了牢中。 牢中反而是没有人守着了,素凌云想了想,既然萧暮雨是被居天门定为邪教教主,那么想来必然是将他关押在了最深处,一般说来修真门派的牢房不过是用来关些犯了事的弟子,不会有什么机关,她安然走了一路,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一处牢中传来有些怠慢的声音:“早些时候不是才送了饭来么?怎的这时候又来了?” 素凌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当她在门口站定的时候,牢里的人缓缓抬头,待看清来者模样,他惊了。 那人瞪着眼睛话都说不连贯:“素素素素素素……” 素凌云二话不说劈开了牢门外的锁链,走进牢内一脚甩过去,一口气不喘地骂道:“瞎叫什么呢三天换一个名我让你这么叫我了吗叫老板!” 萧暮雨的眼睛都快从眼眶子里瞪出来了,他震惊了许久之后才开口叫道:“素,素老板……” 素凌云听罢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翻了个白眼,直直倒了下去。 “素凌云!” 把她抱到怀里的时候,萧暮雨才发现这姑娘受的伤极重,先前都是靠着一口气吊着,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半路昏过去了,也亏得她是个能忍的,才能一路忍着浑身的疼痛来这里。方才瞧她一剑劈开锁链的样子威风凌凌,根本想不到她的内里已经虚弱透顶了。 萧暮雨心疼地掐了一把她的脸,明知道她听不到,却还是对她说道:“下一次……若再有下一次,不要这么拼命了。” 这话若是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大概是要被她泼了一脸水并且反过来嘲讽个三两句,唯有此时她虽是听不到,却也无法反驳。 萧暮雨自嘲般地笑了笑,自己怎么就不知好歹地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坏脾气的姑娘呢?以自己的身份,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了,非要在她手底下受气? 他扶着素凌云靠墙坐好,他不是不想离开这里,但是如若这会儿他带着素凌云逃了,往后说出去就是畏罪潜逃,这名声可不好听,是以他必须要将这事情查明白了。虽说现下居天门的都把他当凶手,但是不急着杀他,说是要到掌门出殡的时候把他一道带过去当个守陵人,用法术将他困在一亩三分地里,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的确,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并不是杀了他,杀了是解脱,最好的方法是让他求死不能,受尽折磨。 一派掌门身死,按照修真的规矩是要招魂七七四十九天的,是以他还有不少的日子可以将事情给查清楚了。而且素凌云也来了,不怕他俩凑一块儿会想不到对策的。 “大师兄,抓到他们了!” “果然是和邪教一伙的,劈坏了我们的锁,最后还不是沦落到被关进去?”大师兄挥了挥手,“来人,换把结实的新锁。” “要不要把他们分开关押?” 大师兄瞥了萧暮雨他们二人一眼,冷笑道:“不麻烦了,就关在一起罢。” 素凌云兜兜转转醒过来,瞪着眼睛想了半晌,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关在牢里了,而且还不止自己一个人。 “萧暮雨?”她扶着墙壁想要站起来,萧暮雨闻声急急走来将她又按了回去。 “受了这么重的伤,给我坐好了。” 素凌云疑惑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怎么和你关到一起来了?” “这种小事儿就不要在意了……”瞧见对方的脸色慢慢变了,萧暮雨急忙转移了话题,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在素凌云面前晃了晃,“这药方你瞧瞧,是不是很有问题?” 素凌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接过那张被揉的有些皱的纸,细细瞧了瞧那上头的各味药材,末了皱起眉头道:“配要这事儿我不是很懂,不过我也知道这两种药加在一起喝久了会让人丧命的。” 她又看了一遍那份药方,抬眼向萧暮雨问道:“这个字迹不是你的么?我都知道的东西你怎么会犯错?” “是啊。”萧暮雨在她身旁坐下,双手枕在脑后靠到墙上,“这么简单的错误我怎么会犯?” 素凌云垂着眸子转了转眼珠,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模仿你的笔迹,私底下换了药方,再栽赃于你?” “目前看来也唯有这种解释。” “可是为什么?”显然素凌云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陷害你?将你当成个幌子么?” 萧暮雨点了点头。 “不过,是谁呢?” “你说……”萧暮雨侧过头,慢慢向素凌云凑过去,嘴角勾着一丝痞气的笑意,“掌门死了,谁受益最大?” 素凌云一脚稳稳当当落在萧暮雨胸前,将他挡住:“受益最大?那必然是继承掌门位置的人咯。” “这不就对了!”萧暮雨一拍手,“掌门死了就要有人接手门派,而这时候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的人,嫌疑便就是最大的了。” “不过现在我们都被关在这里面了,你就算知道些内幕又有什么用了?” 萧暮雨按了按她的脑袋:“别急,会有办法的。” 夜深人静,一道黑影从牢中闪过。 “唔!” 守在牢房外头的两名弟子被打晕过去,那道影子再次闪过,一下子便没入了树丛中。 素凌云方才在牢中摩挲着那张纸上的字迹许久,又是嗅又是对着光看,就差点没把它吃进去。研究了好长时间,她与萧暮雨确定道那写字的墨汁不是寻常的东西,在市面上少见的很,如若能查到是谁用了这个墨汁,那想必就能晓得是谁要陷害他们了。 是以她才会撬开了门锁,将萧暮雨偷偷放出去,让他趁着月黑风高去居天门里头转一圈,瞧瞧究竟是什么人用这样稀罕的墨汁。 萧暮雨自然也不会傻到一个一个去查,既然是珍贵的东西,一般的弟子必然是用不上的,这样一盘算下来,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人了。 以萧暮雨的本事,要查那些人一个晚上绰绰有余,还未等牢房外头看守的弟子醒过来,他就已然自己回到牢里,又将自己和素凌云锁住了。 “怎么样?”素凌云正在打盹,听到细微的声响却也立即就醒转过来,抬头看着萧暮雨问道。 “不怎么样,已经查到了。” “哦。”素凌云似乎对结果不是那么关心,也算是她信任萧暮雨吧,他既然说查到了那就是查到了。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干草堆,示意萧暮雨坐下,看起来他俩的当务之急已经解决了,那么有些事情她也要问问清楚了。 萧暮雨显然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的,以为她是突然发了善心要关心关心自己,心下一时有些欣慰,就傻兮兮地坐了过去。 素凌云换了个坐姿,紧紧盯着他,审问道:“先前我没问,这事儿就不算了,现在我要问起来,你须得好好给我回答了。” 萧暮雨被她上来这么一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姑娘依旧是死死盯着他不放,眼中印着微弱的烛光却也显得格外锐利,萧暮雨颤了颤,心说不太妙,这姑娘怕是知道了什么。 素凌云向前凑过去,鼻子尖几乎抵住了萧暮雨的鼻子,她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会儿萧暮雨却是不退了,他的身份在她面前瞒了这么久,怕是终于要瞒不住了。不过他也不慌张,如往常一般笑了笑,反问道:“你都听说什么了?” “天机教教主,燕行云。” 萧暮雨将她推开了一些,问:“你信了?” “嗯。” “如此。”萧暮雨不再看她,侧过身坐着,“既然相信了,那就是这么一回事。” “喂萧暮雨……” 那人却打断她:“我叫燕行云。” 素凌云被他抢白,噎了一噎,心说他这是在和自己较什么劲呢?只得无奈道:“好,燕行云。” 那人回过头斜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又转过了头。 “你进来之前就知道我是谁了,还来救我做什么?” 素凌云觉得他这是在和自己闹脾气,样子倒是好笑,于是便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道:“我早说过你把我想的太好了,你还非不信。”见那人不说话也不看自己,素凌云继续说了下去:“你是不是觉得在我心里也是划分正派和邪教的?不说话就点头摇头。” 听她这样说,那人又斜睨她,末了却还是只哼了一声就懒得看她了。 素凌云把他的头扭了过来,逼他非要看着自己:“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还分什么正派邪教呢?” 那人挑了挑眉毛:“所以呢?” “你既然还是我饕餮阁的人,那我必然会负责到底的。我们饕餮阁素来是横行霸道,只能你欺负别人,谁欺负你都不行。” 那人瞧着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却又很快被他隐去,他开口,仍旧是一副正经的样子,问道:“那么麻烦老板,替我将终身大事一并解决了。” 素凌云愣了片刻,将他的脑袋甩了回去:“滚。” 第三十四章 情报 在牢里过日子没什么需要多想的,每日不过透过一扇小窗户猜猜是什么时辰。 如今素凌云已经改口叫萧暮雨为燕行云了,虽说名字这东西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个称呼,没什么实质性的意思,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萧暮雨”这个名字。她总觉得燕行云略显老气了些,况且末尾的字还与自己的名字重了。而那人先前的假名字,却是有一种温和的气息,若说“行云”二字是北方那种豪放之感,那“暮雨”就是江南小巷中细雨纷飞时的朦胧。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她兀自笑了笑,想不到这个邪教的教主竟然还有这样风雅的一面。 “笑什么?” 她急忙正色,一手握拳靠在嘴边清了清嗓子,瞧着那只狐狸脸上笑得十分得意,二话不说一拳就抡了过去。 燕行云见状侧了侧头躲过去,他被素凌云揍了这么多回,若是还不能猜透她的动作,那自己这么多年的武功也是白练了。 素凌云见一招不成,立刻反手向对方的脖颈处劈过去,不过燕行云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他出手极快,一把握住素凌云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这里拉了拉。而他明显感觉到姑娘的身子僵住了,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松手!”素凌云心说平日里能打得过她的也不在多数,自己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燕行云继续是笑眯眯地凑了过去:“我若不放呢?” 两人此时的距离不过几寸,是极为相近的了,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素凌云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一只手可以挥在对方的脸上,而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手早已被那人按住了。 这亏吃得极冤枉,素凌云欲哭无泪,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燕行云笑笑,“倒是你,一掌打过来,难道我就不用反击的么?” “哦,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素凌云本就是据理力争的人,就算自己不占理,也要颠倒黑白非要将理摆到自己的头上去。这会儿见燕行云要和自己讲道理,她来了劲头。 燕行云亦是目瞪口呆,心说这姑娘也太不讲理了,倘若自己要和她讲理,那岂不是落她圈套里了?他想了想,便松了手向后退了些,与素凌云拉开了距离,垂下眸子道:“是我错了,素老板原谅我吧。” 素凌云见他见风使舵快如闪电,也是没料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手举在那里颤了半晌,也没说出半个字。 看起来是被气得不轻。 半晌之后她放下手自己摸摸索索缩到了角落里,双手环抱住了腿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她就想不明白了,从前她素凌云是何等潇洒冷傲呐,做事雷厉风行,而反观现在呢,居然会被同一个人三番五次气得无言以对。他燕行云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自己的情绪这样大波大浪了! 不过说起来,这个燕行云……和自己还当真是孽缘,自从遇上他之后自己就再没碰上什么好事,先不说这一回都被他坑到牢里去了,就算当初在苏州和周府的时候,一个是受了肩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另一个是喝了那种劳什子的药害得自己昏了过去好多次。 她已然开始考虑去找个算命的给他们俩算算,是不是当真是八字犯了冲才会导致自己如今日进斗金的道路如此艰难。 送饭菜的弟子踢踢踏踏地进来,将盛着两个馒头的碗搁下不耐烦道:“快过来吃了,要不是你们还不能死,我才懒得过来给你们送饭。” 燕行云笑眯眯地探手将牢门外头的碗拿了进来,那两个馒头捏起来有些硬了,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燕行云也不急着吃,他靠过去了些,笑眯眯地看着那名弟子。他的模样生得就讨人喜欢,而先前他还给掌门治病的时候也是谦恭有礼,与他打过交道的几个弟子都挺觉得他人还不错。他被指认为是凶手的时候,确实有几名弟子不相信的,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了,既然唐长老都已经发话了,他们也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那弟子瞧他凑过来,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嫌弃道:“快些吃完,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样!” 燕行云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我还能耍什么花样呢?我不过是在这儿关的久了有些无趣,你也瞧见了,与我关一道的那个人闷声不响的,我有话也没人说,都快憋死了。” 弟子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燕行云叹了口气,“我都是将死之人了,还有什么能说的。你们长老说是要把我们俩送过去守陵,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可惜我还没有娶过媳妇呢,真是遗憾啊!” 弟子垂着头想了会儿,道:“我们修真之人不可娶亲,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遗憾。” 燕行云痛心疾首:“你说你们修真有什么意思呢?连人之常情都要湮灭,那还叫人吗!” 那名弟子不说话了,瞧见他那副样子,燕行云心底暗笑,修真之人还是有优点的,就是率真,容易相信别人的话。他们大多自小便开始修习,根本没有下过山,也不晓得外头的人心思究竟是如何的,好骗得很呢。 “说起来,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些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反正我也是要带着进坟墓的。” 弟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燕行云装作是在想自己该问些什么,片刻后他道:“那日我被抓,站在你们长老身边的那个,看着倒是个能干事的,那是谁啊?” 弟子回忆了一番那日的情形,笃定道:“那个啊,那是我们大师兄,从小就是拜在唐长老门下的。” “大师兄?怎么不是掌门的徒弟呢?” “可不是嘛,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似乎当时掌门正在闭关,就由长老教导了。” “原来是这般。”燕行云摸着下巴想了片刻,“你们长老平日是什么样的人呢?” “平日里掌门大多在闭关,极少处理门派事务,反倒是长老,忙里忙外地经营门派,而大师兄便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了。” 燕行云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掌门不管事,管事的又当不上掌门,有趣,当真有趣。” 那弟子听他在那里不知嘀嘀咕咕些什么,便将手伸进牢内推了他一把,催促道:“给你的馒头你吃不吃?过会儿我还要去练功呢,去晚了又该挨罚了。” “好好好。”燕行云将馒头拿在手里,把碗递了出去,“多谢你了。” 见那小弟子收拾着东西离开了,燕行云才踱到素凌云面前,将馒头送到她面前,道:“吃吧。”素凌云抬眼一看,那两个馒头显然是快要干裂的,刚刚咽下去的火又腾地冒了上来,她一挥手就将那两个馒头打落在地,别过头去:“不吃。” 燕行云晓得她的臭脾气又上来了,便也不与她争,默默捡起了那两个馒头,在衣襟上擦了擦,又坐到她身边啃了起来。 素凌云斜了他一眼,又一声不吭地转过了头。 “我说素凌云呐,你这是在和谁怄气呢。” “要你管。” 燕行云对她也算是用尽了自己的好脾气,他晓得这个姑娘软硬不吃,生起气来旁人劝也劝不得。他笑了笑,又将馒头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是,我是不管,不过我告诉你,不管和谁怄气,都不能亏待了自己呀。” 素凌云嫌弃地缩了缩,她甚至都不愿意赏一个白眼给那个看起来就让人没有食欲的馒头:“不亏待?吃得好那才叫不亏待,吃这东西是真正的亏待!拿开,我不吃。” “好,不吃就不吃。”燕行云继续顺着她,“既然你不吃,那我吃,过会儿你可别给我喊饿。” “饿你个头!饿死也不吃!” 燕行云叹了口气:“有骨气是好事儿,但是骨气不是用在这儿的,你都快饿死了还要骨气做什么?” “见风使舵。”素凌云刻薄道,“再说我也不是有骨气,我若是有骨气的人,能给你来送那该死的草,还被当做你的同伙关进来吗?” “这么说倒也对。”燕行云忽然又不啃馒头了,他有些怅惘,“这一回是我对不起你了。” “你这是在忏悔呐?”素凌云转过头讶异地看着他。 燕行云点了点头:“嗯。” 听他这么一说,素凌云转过身对着他,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突然间就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忏悔的?因果,不过就是一个因果罢了。” 因果……当真是因果。 那这因是何时种下的呢?他要入饕餮阁,亦或是更早?小镇初见之时? “也是我识人不善,这才招了你这么个大麻烦进来。我竟不知道,我一个江湖无名之辈,能招到一教之主做手下,这样算起来也不是很亏了。” “哦?”燕行云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反问道:“难不成一开始,你觉得你亏了?” 素凌云毫不犹豫地抱怨道:“亏大了!” “……”我不要面子的吗! 燕行云脸上那副表情不太好,素凌云见了却是心情大好,一手夺过那人手中的馒头,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仍是硬得她直皱眉。不过这一回她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将那个馒头啃了个干净,末了她在燕行云的衣袖上蹭了蹭手上的碎屑,自顾自道:“你说的不错,总不能饿着自己的。” 第三十五章 反击 “哟,今天来的似乎不是个普通弟子呀。” 缩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素凌云抬起眼皮瞧了瞧,来的人穿着居天门弟子服饰,却是蒙着面,一双眼睛锐利得让人背后发凉。 燕行云靠在木栏边不怕死地打趣,那人的眼神又沉了半分——他本就是极为厌恶这居天门的牢房的,平日里这里关押的那些犯了错的弟子,他也不会对他们同情上分毫,更何况是门派外头的人了。 这一回他会来这里,不过是为了一件必须要办的事情。 “不过这时候似乎还不是吃晚饭的时候。”燕行云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逐渐也透露出杀气,“不知这位兄台来此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敢这样嚣张地与那人抬杠,无非是确定那人并不会杀他们,甚至都不会伤他们分毫——毕竟他与素凌云是要被送去守陵的,既然是钦定的给掌门守陵的,这位居天门的弟子自然还不会犯如此的忌讳。 那人脸色冰冷,利索地开了牢房的锁,走进来与燕行云道:“把东西交出来。” 燕行云是真不晓得他要什么,一脸呆呆地问道:“什么东西?” 不料那人对着他就是一拳,硬生生将燕行云打倒在地上,素凌云见状也不多管,继续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拔干草。燕行云并不指望素凌云能出手,这姑娘巴不得看到自己吃亏呢吧。他擦了把嘴角的血,心说这小子下手真是没轻没重,要是把自己这张脸打坏了,很多姑娘都会伤心的啊! “交出来!” 燕行云急急捂住脸,喊道:“你至少让我知道你要什么啊!我和你很熟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我哪里猜得到啦!” 挥至他面颊旁的拳头忽得停住了,燕行云颤颤巍巍地挪开双手想看看情况,刚将手移开了一些,就觉得脸上又是一阵疼痛,伴随着接踵而来的耳鸣,他听到那人说了两个字:“药方。” 药方? 他明白过来,那人想必也知道了那份伪造的药方还在自己身上,当初自己拼死才护着这份药方没让他们发觉,毕竟这东西是唯一能够证明他清白的。他掐着时日算了一算,明日就是他们要被押走的日子了,这时候来抢这份药方,只怕是为了不让自己再有机会生事。 “我没有……” 那人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毫不犹豫又是一拳,燕行云吐了口血,喘着粗气躺在地上,亏得他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脸虽是肿了,也还算不得太难看。 “打人……不打脸呐。” 那人才没有心情听他在这儿胡言乱语,当下提起拳头又要打上去,燕行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哭诉道:“这位兄台手下留情,我手里当真没有你要的东西!” “那你就挨揍吧。”那人腾出来的另一只手迅速挥过来,将燕行云原本不肿的那半边脸也打得红肿。燕行云快哭了,心说居天门的弟子都是这样残暴的吗,还有素凌云,这时候就别拔草了,快来救救我了! 然而素凌云依旧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继而低头玩草。 燕行云绝望了,心说先前说的什么自己是饕餮阁的人她就会罩着自己的话果真都是骗人的!亏自己还傻乎乎地相信她了,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也不信她的鬼话了! 他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却被那人又是一拳挥倒在地,燕行云碰了碰被打肿的脸,心中忽然明白了素凌云为何从前次次都要下血本——演戏必须要演得真,否则不会有人相信的。药方确实在他身上,可若是他就这样交出去,只怕那人会怀疑药方的真假,唯有像这样抵死不从,多挨几个巴掌,方能让人相信自己本是不愿交出去的,只不过实在受不住,没有办法才交出了药方。 他被人打得快看不清东西的时候,使了个小伎俩让那张纸从自己怀里掉了出来,那人瞧见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便也顾不得燕行云,捡起了药方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了真伪后站起身,将燕行云踢到了一边,冷笑道:“早交出来,不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几名弟子来带人,素凌云用手肘碰了碰燕行云,轻声问道:“你知道真凶是谁了?有办法能让我们走的吧。” 燕行云镇定道:“知是知道,只是不确定这些弟子会不会相信了。” 素凌云本以为他是成竹在胸,这才从没有过问他,这会儿听他这样说,不由也有些讶异——这么没把握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燕行云一拍她的脑袋,安慰道:“就算他们不信,到时候我们趁乱逃出去不也就是了?” “……”那这和我们一早就逃出去有什么不同!我怎么还要在这里受罪了! 见了素凌云那副欲说还休的恼怒模样,燕行云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半分:“你放心了,这一回就交给我。” 素凌云狐疑地斜睨着他那张被人打肿的脸,眼神中满满写着的便是不信任,燕行云也无奈,说起来他大概也明白了居天门内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掌门长年闭关不问世事,以至于大权旁落,而后又机缘巧合他去往天山受了重伤,也正合了旁人心意,那些个前来救治的名医大多不是江湖上的人,自然是不晓得天山狼毒的解法,而自己这次来,倒是正中了他们下怀,算得上是送上门的替罪羊。 两人被押着到了灵堂,居天门上下一派肃穆,人人皆穿素白衣裳,素凌云只顿了顿脚步,就被后头押送的弟子推了一把,踉跄之下撞在了燕行云背上。她顿时大怒,当即便要回头出言相骂,燕行云见姑娘的脾气又上来了,急急忙忙用手肘捅过去,示意她不要在此时生了事端。 素凌云这才作罢,思及自己方才所为,若不是燕行云及时拦住,只怕是要惹乱子了,近来自己的脾气愈发不好,是该收敛一些的。 唐元徽立在棺材边上,他眼中满是血丝,模样也苍老了几分,想必是这几日安排事务又要做法事所致。他捋了把胡子,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们二人还有何话要说?” 燕行云脸上并无半点焦虑惊慌,他微微笑了笑,道:“我们受点冤枉委屈自然是没什么的,不过若是让心怀不轨之人登上掌门之位,那前任掌门岂非死得冤枉了?” 唐元徽面不改色,冷声训斥道:“你杀我掌门不算,这时候难道还要诋毁!” “诋毁?”燕行云面露嘲讽之色,“唐长老,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可以,唯独你不行吧。” “你什么意思!” 见唐元徽终于还是露出些恼怒,燕行云心下暗笑,又道:“都晓得掌门是中毒而亡,而那毒的来源便是那份药方。先前我再三解释,那份药方并非是我所开,不过是有人模仿了我的笔迹。但是想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可惜啊,那人虽模仿得极像,却不是个聪明的人,他用的墨汁非寻常之物。” 燕行云微笑着将在场之人统统扫视了一遍,末了目光落在唐元徽身边的大弟子身上,那些弟子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觉他看着的竟是自己的大师兄,不由都有些惊讶。 “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大师兄变了脸色,怒斥:“你又在胡说什么!”遂向众弟子道:“千万别被这邪教之人妖言惑众!”燕行云示意身侧的一名弟子帮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药方,道:“我是不是妖言惑众,大师兄检验一下便可知晓。这张药方,用的是遇水不化的风墨书写,你们只需将水滴到墨上,瞧瞧是不是会化开了就成了。” 那名弟子犹豫不决,看了看燕行云又看了看棺材边站着的唐元徽,末了一咬牙,将桌上的茶水泼在了纸上。 墨水的的确确没有化开来。 “长……长老,这的确是大师兄的风墨!”那弟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昔日掌门师尊曾赠与大师兄一块墨,说是遇水不化,全门派上下唯独这样一块!” “不错。”燕行云转向大师兄,“我可用不上你们这么高级的墨汁,你说呢,唐长老?” “怎……怎么可能!”大师兄向后退了两步,瞪着燕行云。 “你是不是想说明明你已经来抢走那份药方了,为何我手中还有?”燕行云瞥了一眼素凌云,又道:“幻术罢了,我不会,难道她还不会?” “你!” “泠崖。”唐元徽忽然出声,“师兄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身为居天门大弟子,竟然敢谋害掌门师尊,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也弥补不了你这欺师灭祖之罪!” 泠崖愣在当场,半晌后是不敢相信地瞪着唐元徽,他开口质问,声音虽不响,在场之人却都听得真切:“师傅……不是您让弟子这么做的吗?” “胡说!”唐元徽大怒,“掌门是我师兄,我有什么理由毒害自己的师兄!” “那我又有什么理由杀害掌门!”泠崖嘶吼起来,他的眼睛血红,语气中亦带着崩溃之意,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关键时刻竟然会推脱所有罪名,让自己来承担。 “你有什么理由,我又如何晓得?”唐元徽冷冷瞥他,“当真是孽徒,我居天门有你这样的弟子,确是门派之不幸。来人,将他带下去。” 泠崖见状,一把拔出棺材中作为陪葬品的利剑挡在身前,吼道:“你们谁敢过来!” “拿下!” 第三十六章 逃离 见事情似乎是闹大了,也没人顾得上两个还被绑着的人,素凌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明摆着是要留下来看好戏的。 她向燕行云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唐元徽还真是歹毒得很了,明明是自己要下毒手,却安排了自己的徒弟去下手,偏这徒弟不是普通的弟子,还是个大弟子了,若是不出意外,这居天门往后是该他来执掌的。就算现在给他安一个弑师的名头,往后江湖上也是说得过去的。” “的确,就说泠崖是妄图夺取居天门掌门之位才对前任掌门痛下杀手,而他唐元徽便是救门派于危难之际,接着便可顺理成章当上掌门。” 素凌云点了点头:“只怕若是我们中招被派去守陵,隔不了多久他也要借故杀了泠崖的。” “嗯,毕竟唯有死人最让人放心嘛。” 说到底泠崖也是居天门这一辈弟子中的首位,承唐元徽技艺,不是什么等闲弟子就能打得过的。而这样的门派内乱,与素凌云他们也着实没有关系,并非是想管不能管,而是根本不想管。 唐元徽既然处心积虑要当上居天门的掌门,他必然已经做好了严密的部署,今日泠崖无论如何都要死了。他手下自也有一批势力,而之前派去天山的那批弟子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只怕也是永远都回不来了,而那批弟子,想必是掌门手下的,他正好借此铲除一批不属于自己的势力,而又不会为人所诟病,也算得上是一举两得了。 燕行云捅了捅素凌云的腰,示意她正好趁着此时局面混乱,两人可以溜之大吉。 热闹什么时候都有,可逃命的最佳机会唯有现在。 于是他们两人飞快地解开了绳索,又点了看守他们的弟子的穴道,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泠崖身上,燕行云一把拉过素凌云就往外头跑。 灵堂的位置离正门口不远,他们二人一路狂奔而出,也不见有人追来,再一鼓作气跑到山下,才算是能松上一口气。 两人到了山下才想起来,先前自己带上山的东西还都被扣在居天门里,燕行云倒是没带什么,不过拎了个药箱,里头也没什么重要的药材。而素凌云就不同了,她的佩剑和那棵文茎草可都落在了居天门。 思及此处她调头就要跑回山上去,这两样东西可都是她心头肉——那柄佩剑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贵在跟随她的时间久了,用的十分趁手。而文茎草就更不用说了,《山海经》中记载的上古之时才有的草药,现在这世上为数不多,可千万不能便宜了居天门那帮人呢! 燕行云见状一把将她拉回来,问道:“你做什么去!好不容易逃出来,这会儿居天门的没空追究你,你还想回去送死了?” 素凌云只好解释:“我的东西都还在山上。” “你还真是……”燕行云觉得这个姑娘固执起来脑子当真是一根筋的,“文茎草我是赔不回来了,不过佩剑的话,我想我大概还是能再给你弄一把的。” “真的?”素凌云突然挑起了眉毛,她的样子让燕行云觉得很有可能她就是在等自己说这句话? “嗯,真的。”燕行云此时骑虎难下,“那我们能离开了?” 素凌云觉得自己遇上了最大的危机。 他们二人没有钱也没有任何可以当钱花的东西,先前在居天门上被搜的就剩了最里层的衣物,如今入秋已深,穿着薄薄的衣衫他俩都被冷的直哆嗦。 好在离武当山不远的地方有几处村庄,现下也唯有进村庄去瞧瞧,有没有好心人能收留他们了。燕行云敲开了一间农舍的房门,来开门的是一个约莫二八的姑娘家,颤颤巍巍地问他们做什么来。 燕行云极有涵养地揖了一揖,道:“这位姑娘,我们本是外出游玩,不料却遭遇贼人,现下手边并无半分盘缠,眼见着也要天黑,不知姑娘可否让我二人在此借住一宿?” 说罢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那个姑娘,他的模样讨人喜欢,又是个知礼数的,小姑娘一下便红了脸。不过毕竟是个姑娘,收留两个男子也是十分不妥,小姑娘犹豫一二,致歉道:“抱歉了二位公子,我这里不方便,再往里走些有一座龙王庙,二位可以去那里过一夜。” 燕行云一拱手:“多谢。” “不过你们二位可要小心了,天黑了就躲在庙里别出来了,这里半夜会闹鬼。” “闹鬼?”素凌云抢先问道,“怎么个闹鬼法?” 小姑娘惶恐地看了看身后,生怕是有什么东西,末了才与他们道:“二位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我们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过了今日你们就赶紧走吧。” 说罢竟然当着他们二人的面就把门给关了起来。 两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难怪进村来就觉得这村子人烟稀少,一副破败的样子,也是难怪了,住在一处闹鬼的村子里,谁都不会有心情再做别的事情了。 顺着小姑娘的指使,他们二人又深入村子里头走了些距离,终于在一条小河旁边见到了那座龙王庙。 那条小河的河水十分清浅,大概只能没过人的脚踝,素凌云打量了片刻,摸着下巴道:“虽说现在这水如此浅,而河岸两边也长了不少杂草,但依稀能辨认出昔日这些地方都是河床。” 听她这么一说,燕行云也凑过来瞧了瞧,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这里都干涸了。” 说罢他抬头环顾了四处的环境,此地的环境倒还不算差,三面环山,空气清新舒畅。看了片刻,燕行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指着面前的那条小河与素凌云说道:“你看这里的风水,面水背山,是处墓葬的好地方。” 虽然对燕行云突然变成神棍这一行为深恶痛绝,但素凌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不错,先前她也算半个神棍的时候,这些风水之类的东西她也是了解不少的,这个面山背水的风水是最常见的,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有墓葬?” 燕行云笑了笑,道:“我也是根据这里的风水随口一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呢?” “也是。” 夜色终还是落了下来,两人听从了小姑娘的警告,乖乖缩在龙王庙里。 倒不是他们怕什么,只不过现在他们手边也没什么武器,何况他们不过是在这里借宿一晚,也不想惹上什么事端。而这龙王庙毕竟是龙王爷的地盘,就算有什么鬼魅,寻常的也不敢来这里放肆。 憋了这许多天,素凌云心中也有诸多疑惑,先前在牢里不曾问,不代表她不想知道,只不过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时候见燕行云一人坐在火堆旁边,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捅着柴火,脸上的光被映照得明明暗暗,他长得风流无双,而此时沉静下来,倒又是另一幅模样。 素凌云到他身边坐下,他抬了抬眼皮,似乎是在等着她开口。素凌云一手托着下巴一边看他,问道:“说起来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我要说的在饕餮阁的时候都与你说过了。” “啊?”素凌云歪过脑袋仔细想了想,她从不记得燕行云与自己提过他是天机教教主这件事情,说什么在饕餮阁的时候都说过了,他与自己说了什么? 等等……想到这里素凌云忽得红了脸——自己与他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吧! “谁问你这个!”她的语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几个度,燕行云侧过头来看她,瞧见她脸上的红晕,竟笑出了声,问道:“那你问什么?” “天机教。” 他脸上的笑容即刻便收了起来,继而又垂眸去看那堆火,许久之后他才开口:“你不会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吧?” 素凌云一愣,说没有怀疑他是假的,于是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燕行云笑了笑,又问:“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所怀疑的?” 什么时候……?素凌云托着下巴想了想,自他与自己认识也过去了不少时日,要说第一次怀疑他,那——必然还是头一次相遇的时候。 “我记得那时候在客栈里,你看了尸体的伤口就能认出凶手用的武器,那时候我就怀疑,你所谓一个江湖郎中,当真能认出那种不常见的武器么?” “和我料想的差不多。”燕行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因为那是天机教手下的杀手才配有的武器,你说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素凌云恍然大悟:“所以说从看到伤口的第一刻起,你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啊。” “原来如此。”素凌云想了想,又问:“那么那起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做杀人放火勾当的不止你们饕餮阁。”瞧见素凌云脸上不善的神色,燕行云急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说,江湖上收钱做事这项买卖不止你素老板一个人做。而你的收费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而我们天机教的杀手物美价廉,确实才是最佳之选。” 素凌云一巴掌招呼上去:“说重点。” 燕行云揉着自己又一次被打肿的脸,委屈道:“被泠崖打得肿还没退呢你就……”说到一半时却见素凌云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急急忙忙正了正神色,又道:“魏清和魏齐本是兄弟,他俩合伙做生意。但是后来魏清想要杀了魏齐独吞他俩这些年一道积下来的家财,于是就雇了我们的杀手要在半路上动手。 “于是魏清就以在山路上行走节约时间为由和魏齐一起走了山路,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魏齐其实也起了杀心,行到半路魏齐先动手使绊子将魏清的马车弄到了悬崖下面,我们的杀手一路跟随,救了魏清,后来魏清让杀手把魏齐杀了,想隐姓埋名过下去,但是最后被天机教杀了。” 素凌云叹了口气,道:“人心难测。那这么说来,扳倒周家时找的那两个替死的,也是你天机教的?” 燕行云笑眯眯道:“不错,所以我说你这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素凌云脸上也有些尴尬,从来都是别人欠她东西,极少有她欠别人人情的时候,说起来这个燕行云也的确是个人才,竟然能让素凌云觉得欠了他。她垂头想了一会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不过你一个教主为何不在教内处理事务反倒要跑出来?” “因为……” 话还未出口,素凌云却一把捂住他的嘴,燕行云吓了一跳,心说这女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要与自己互表情谊,表示不论自己过往如何她都愿意和自己在一起……怎么可能! 龙王庙里只剩下柴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声响和他们微弱的呼吸声,不过在这两种寻常声音中却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素凌云指了指外面,那声音应该是从外头传进来的。燕行云仔细一听,竟觉得那声音有些像女子的哭声,伴随着风声一道有些渗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行云忽然感觉到耳边有温暖潮湿的气息,方才太过沉浸于听那哭声,这时候倒是被吓得不轻,他猛地转过头去,见到近在咫尺的素凌云,呼吸不由一窒。素凌云见状歪着脑袋打量他,心说这人不会是被那哭声吓傻了?片刻后才与他道:“要不要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