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再见苏暮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微风拂过静谧的花池,漂浮在水面上的荷叶摇动,飒飒作响。  女子端坐着,背对着来人,眼睑低垂,只顾着手上打着的璎珞,全然不理睬恐她受凉为她披上大氅的男子。  “今日怎么想起打这东西了?”温暖的鼻息轻轻喷在女子的脖颈上,惹得女子轻轻一颤。  女子手一顿,“打着玩儿罢了。”  白少初走到女子面前,缓缓蹲下,正要伸手去打理叶夕的裙角,却被叶夕躲过去了。  他身形僵住,只得收回手,却见自己心念的女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他叹口气,直起身子,“你我已经大婚两三年了,还是这般生分。”  叶夕也不回他,由得他自己唠叨去。  “你我自是夫妻,有这情分在,你却总是冷冷的,不与我多加亲近。”  无意便是无意。叶夕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面对白少初的满肠柔情她从来不为所动,此刻坐在这里,不过也是棋走一步,错了就是错了。  “梓梓和鎏儿也都这般大了。”你怎就放不下那个人?白少初没有说出下半句,面对这个享誉武林的第一美人,这个江湖第一奇女子,再多的情意仿佛都说不动了。  白少初是有些茫,有时候眼前这个女子的身影竟是叠出两种模样,一个是那冷艳天下的玉华宫宫主叶夕,一个是那个标志的邻家女孩苏九。  “我知道你心里念着他……”  “他如何了?”回应他的只有关于别人的一句。  白少初笑笑。  “我知道你今日得了消息,”女子搁下打到一半的璎珞,提了裙子起来。  她转身望向远处的花池,岸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嬉笑打闹的孩子,憨憨的样子,滚成一团,欢快的笑声不绝于耳。叶夕不禁微笑起来。  “他没事,不过是那罪名还未洗去便是了。左不过……牢狱之灾”  “我想去见他。”漂亮的眸子望向男人,仿佛有什么涌动起来。  忍不住了么?  白少初不禁自嘲,几年的陪伴还是抵不过思念,自己这个现实在的人倒成了那几年未见的人的陪衬。  还真是……  ――――――――――――――――――――――――――――――――――  叶夕跟着狱卒穿过阴暗的走廊,一股仙气竟是被这里的应按浊气压的死死的,两边不断有穷恶之徒虎狼般的嚎叫,震得她脑仁发疼,却只得蹙了秀眉往前走。  苏暮站在牢狱中央,从牢顶天窗吹过的风糊过他的脸颊,耳边乱发在风中荡漾。见她来了,原本抿着的唇蠕动了几下,仿佛有多少多少的话要喷涌而出,然后也只是动了动,最后,清亮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你来了,”不浓不淡,配上温和的笑容,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尘埃。  然而这三个字在叶夕耳里听来确是委婉疏远的意味,她想了想,确实是,她已经是朝妃,膝下有孩儿,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再站在他的身边了。  “恩,”她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去看苏暮。  苏暮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两个人相对无言,叶夕按着他坐下,拎出精美的食盒。  最后她开口了。  “吩咐她们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了。”她水色的眼睛微闪,“你原本都是爱吃的。”  她没有告诉他,她特意唤了玉华宫的人大老远采了张家界的土菜来的。  她也没有告诉他,她这握剑的手愣是在厨房里摸索了几个月,就这几样菜式便是试着做了百遍,只为今日见他。  “恩,”那头的人,轻轻应一声。  她原本想摸摸垂在耳际的发梢的,手抬到半空中又落了下去,她忘记了,她今天早上特意吩咐侍女梳上去的,她尴尬地又放下手去,目光在空气中不自然地游走,目光触到白衣少侠腰间的玉佩时便再也挪不开了。  那玉佩是玉诀剑上的,当初当在那小镇上再没赎回过,竟是落到了苏暮手里头。  如今,那玉佩的一角竟不知为何破了,露出碧绿的内玉来。  感觉到她的目光,苏暮下意识地一避,继而又正了正身子。  “抱歉啊,原本是想还与你的,只是已经破了,所以……”男子轻轻地开口,“我已经娶妻了,”他偏过半张脸忽的飘飞了思绪。  “哦?”扯起一丝笑,努力不让泪水流下,她温和道,“什么时候?也不请我喝喜酒?”  苏暮按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算起来,应该是同你一天吧,”他不敢再看叶夕,他怕他的泪会止不住滴到地上。  说话的那头传来沉默,继而传来让人听起来干燥如焚的声音,仿佛是在喉腔内压抑了一团火“漂亮么?”  “漂亮,”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改天,带给你看。”  “好,”她轻轻地应着,“说好的。”  =======================================  苏暮。  我终于把自己变成知书达理的模样。  终于能成为你的妻子。  只是我已嫁,你已娶。  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楔子二 宿梦河山寂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一袭白衣,沐雨而立,仿佛一站就是千年。  一丝凌厉从剑锋上射出。  侠士的朱唇间浮现出一丝微笑,由于思虑,他宁静的前额不时变得暗浊,像是镜面上呼出的水汽,从低垂的又长又黑的睫毛下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兆。  他缓缓地抬起眼睑,乌黑的眸子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倒影映的是她的侧脸。  她猛然惊醒。  这么多年,第一次梦见从前的事。  她曾经以为,她和他不过是有一纸婚书,她在凡世度她的修为,他在这个世界成就他的大英雄,他们不会有往来,不会有未来,也不会有结果。  她一直以为,她满心里只有那个灵山数梅的谪仙,不会再有其他人,更何况……一个凡人。  她以为的事情太多了,就像她以为他们好不容易相遇,便会在一起――不过是空想。  凝神香似乎断了,她唤了小婢来点上,脑海里满是那个人持剑的影子。  她想她是走不出去了。  自见了苏暮回来便有些时候了,回来她也没和梓梓鎏儿说上两句,歇了几个时辰冷不丁梦见从前的事。  她想,他们从前还有些情分,他们从前还是一个世界的人,持剑横闯,快意江湖。  她那个时候曾下定决心,她这一世定在凡间好好陪他。她连以后都想好了,有两个孩子,住一片竹林,一瓦草屋。他们要住上几十年,她每年都施仙法,把自己变老,一年一年,和他一起老去,然后守着他等待他走过一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和他又怎会变成如今这模样。从何时开始的呢?她的思绪乱了起来,是那时的围剿魔教,还是那时的隐姓埋名,又或是后来的奉旨领兵……又或者,一开始,就不应该……  “宫主,两位小殿下来了。”  她点点头刚准备起身,两条腿便被两个从门口呼啸而来的团子分别抱住。  “娘亲!”  团子声音软软的。  她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捞起一个团子搁在腿上,这梓梓真是像极了孩子爹爹,相比之下鎏儿倒是更像自己。  “苏暮。”  “你知不知道,鱼水之欢。”  “于我们二人,不过是一场空谈。”  远方好像传来笙歌。  寄君一曲,不问曲终人离散。  笑谈过往,不过美梦一场。  ……  …… 楔子三 人生若只初相见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那场雨,是她和苏暮的初次见面。  她撑着伞,一身素衣,立在玉华宫宫门口。玉华宫位于琼山之巅,琼山又是常年云雾缭绕,山上花种不计其数,那节气正是梅花怒放的好时候。  叶夕本是梅精出生,为了仙缘,下凡世来,对梅总是情有独钟,来到玉琼山的十五年喜欢极了冬日里那满山的梅花纷飞。  那日正直红梅怒放,她好不容易脱了身,一个人带了斗笠出宫,正准备撑了伞去看山间的梅。宫里头的事务实在繁多,便取了个由头出去玩。刚出了宫门,便看见一人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叶夕便立在那里不走了,那身影像极了记忆里的模样。  像极了那个在花海中拈花一笑的灵山闲仙。  像极了当年那个自花海深处慢慢趟来的身形。  像极了……  凡人间,居然有人与他如此相像。  那人渐渐走近了,少年模样,白衣一袭,长剑一尊,云缭雾绕中却好似有股仙气,不似寻常的富贵公子,那人浅笑着望向她轻轻道,“姑娘?”  说不出的好看,若是寻常少女见了这一笑,怕是有十魂便要勾去九魂。  “姑娘可是这玉华宫里的人?”  叶夕不比寻常女子,活了万年,平日也见了不少风流人物,可也挡不住和曾经心上人相似之脸的一笑,此时此刻却也有些发愣,她怔怔地点点头,握住伞柄的手紧了紧。这般与他相似的容颜,她看一眼苏暮,想起在灵山的那段日子,干脆侧过身去摸那宫门口的石狮子。  “在下苏暮,前来谒见宫主,麻烦姑娘进去只会一声。”那人也不凑过身,倒是恭敬地行了礼,俨然一副江湖人的江湖做派。  叶夕也不知作何回答,修长的睫毛下闪烁着眸光,当下有些局促,却要假装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家宫主外出了,公子若要寻她,还请下回再来。”  她虽是仙山梅精,在凡世却也是玉华宫宫主,这是她的历练,自然要上些心的。必是江湖哪家剑客有事来寻自己,那些来拜谒的帖子必然被她偷懒丢了去,心中悔恨,若是平日功课认真些,此刻倒也不必费神费心地去思考这苏暮是江湖上哪一路的了。  虽说早早地继承了一宫之主的位置,但毕竟身而为梅精,性格又顽劣,平日极少出宫门,出去也是去山下游历或是山间玩耍,长了万年,对仙山里的事都知之甚少,更何况是对这不过接触了十五年的江湖了。  玉华宫素来僻静,她作为宫主除了清修仙法度修为以望一日飞升为仙,便是时常偷偷懒,也是因为玉华宫虽“华”却远离世事纷争,这人前来拜见必有要事相求,玉华宫素来不问事,倒不如此时将这人打发了去,也省的许多麻烦。  只是苏暮的出现,让她多多少少想起了曾今思慕的那位,  叶夕一个人站着台阶上,看着少年年轻挺拔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薄雾之中,背上那剑竟平白多出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的图鉴上见过。  只是叶夕在苍溪州和灵山顽劣惯了,来到下世转世为叶夕后一向对这些为了当好宫主而学习的图鉴深恶痛绝,心里也就不太当回事。更何况,不过是凡世一百年,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当回事。  想想那少年的一举一动,规矩的很。  “木头人儿似的,”她嘀咕一句,本来还想着莫不是灵山的那位下界来了,见他如此模样,哪还有那位的半点风华?必定不是一人,越想越愤,扰了心思也就没了兴致,便悻悻回宫。  那一年她在凡世已至十五岁,凡人苏暮年方十六。  那一年她是不学无术贪玩好动的玉华宫宫主,而苏暮却正是名声大起的时候,配剑裴虹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剑。  人生若只初相见。  多年后的她时常这般想。  多是醉情无意。  那样的话,她只还会念着她的闲仙,念着他们在灵山度过的那几千年。 第一章 我本苍溪一树梅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她本是苍溪州的一棵梅,修炼成精,通了灵性,一朝醒来便有了灵识。那时的她是苍溪开的最好最美的梅,一年四季,常开长盛。  与她为伴的是个道行与她差不多的小地仙,这小地仙常来她这边玩,有的时候会把她的花采了带在头上,招蜂引蝶。她在苍溪州待了几千年,除了小地仙就再也没见过其他神仙。  有一日来了个仙,一身闲气,握着酒壶从漫漫的花海深处趟来。那人一身白衣,一件白色大氅闲闲地披在身上,俊眼修眉,面容干净。他走来捻起她落在地上的花,也不说话,只轻轻地笑。她看得呆了,暗暗认准了这个人,愿舍一身仙骨,愿为他轮回甘堕。  他问她愿不愿与他一同去灵山,她欢喜地摇着枝桠。  他果然带她来了灵山,灵山与苍溪州不同,苍溪州花木常青,灵山却很分明。她来的时候,灵山正飘着大雪,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漫山遍野的雪,那人立在雪里,一身白衣,好像要与漫天的白色融为一体。所有的生命仿佛都陷入了沉寂,没有花也没有小地仙与她玩闹,她独自立站在雪地里。  闲仙的某种含着看不透的光,拎着酒壶坐在她脚下,眯着眼看她在微风中摇曳的枝桠,枝桠上满是红梅。  他说,你在这里真合适,真好看。  他说,时间待得太久,我怕自己都消融在这座山中了。  你那么红,那么亮眼。他说,以后就做我的道标吧。  在我走丢的时候,就唤我回来吧。闲仙说着又喝一口酒。  他每说一句,她就拼命地摇动着身体。也许她的动作太大,地上落了一地红梅,嵌在雪里。  他摸着她的枝干,轻轻地把头靠在上面。  闲仙说,不用那么卖命。  她在心里悄悄记下了,为了让闲仙在漫天的雪里找到她,她拼命地开着,开得比在苍溪州时还美还艳丽。  闲仙每天都会来看看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数她枝桠上的梅花,然后告诉她今天有几朵了。  她很高兴,每天都努力多开一点。  她不知道闲仙不来看她的时候都去干了什么,每次闲仙离开时的背影都是那么孤单寂寞,白色的大氅在雪面上拖出长长的印记。  偶尔有些仙人来访,这个时候的灵山便会凭空多出些乐趣,她听着闲仙与那人的交谈抖着枝桠,发自内心地为闲仙感到高兴――自己不能说话,这是她最大的可惜之处。  闲仙总是有一面很孤寂,有的时候总是很落寞地坐在雪地里,也不管积雪冰凉,抬首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什么人,眼里总有股情义。她知道那不是看她的眼神,就算是那个时候她灵性不大通却也分得清些。  其实比起她,闲仙倒更像是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他是那般的孤寂,笑容下总是有隐隐的落寞,背影里总是含着几多仓皇。  来得久了,她也对这座山有了不少了解。闲仙笑着告诉她,这座山不过是八荒六合万山中的一座,是四海冬日的发源地,常年处于冬日,几乎日日下雪,在她来之前,还没什么花。而他闲仙是看这座山的仙,他说自己是个大地仙,活得久了点的地仙。  她知道他说的是假的。从前在苍溪州的时候,小地仙告诉她,地仙没有应允是不可以离开自己所管的山头的,闲仙之前还从苍溪州把她带回来。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想过闲仙的过去,她小小的脑子里都是开更多的花。闲仙是要来数的。她告诉自己。  她和闲仙在灵山待了几千年,看了几千年的雪,开了几千年的花。  闲仙给她将凡世的故事,给她念凡世的话本,给她讲她不懂的东西。有的时候闲仙会摩挲着她的花瓣,帮她弹去上面的积雪,面容温柔。  而她立在那里几千年,她看闲仙喝酒,看闲仙拈花,看闲仙的墨色长发飘散在雪里。  她在那里修成了人形,大红的衣裳很是好看。她想给闲仙看看,可是她怕闲仙数不到他开的花,便很少变作人形。有一日,闲仙过来,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她的脚下,那壶酒还是那样挂在他的手臂上。  闲仙告诉她,她修为已满,已经可以飞身为仙了,等她从凡间历练归来便可是管天下红梅的仙了。  她想着自己若成了仙便可命这灵山处处开满红梅,自己也能待在闲仙身边了,那是她心中所想。她一个高兴便化作了人形,大红的衣裳在漫天的白色里纷飞,和她的梅花一样。  闲仙从很远处慢慢走过来,看见她赤着脚趟在雪里的模样,也不吃惊,只是看着她朝她笑,笑容暖暖的。  他说,真美。  她抱着闲仙的酒壶,躺倒在雪地上,大红的衣裳映在雪地上,一片鲜红。人形的身体让她有些不太习惯,她在地上蹭了蹭,冰凉的地有了闲仙的酒却暖的不得了。闲仙坐在她旁边,像往常一样与她说些有趣的。她潮红着脸,不会说话的嗓音支支吾吾地发出几个难听的音节,但更多时候她只是模糊地笑。再高兴的时候,便侧过身,面朝着闲仙,细嫩的胳膊滑过红色的纱衣颤颤得伸向闲仙,葱白的手指鬼迷心窍般的摩梭着对方的脸。  冰凉冰凉的。  闲仙转过头来与她一个好看的笑容。  来日见。闲仙轻声道。  那是她与闲仙待的最后一个日夜。  也不知在雪地里躺了多久,她悠悠的醒来,身上不知何时落了件白色的大氅,闲仙已经不见了,就连昨夜怀中抱的死死的酒壶也不知所踪。  闲仙不在了。  她在原本的地方等了闲仙一日,却依旧没有看见那个顶着风雪,拎着酒壶朝她走来的飘渺身影。  闲仙大约是迷了路吧。她这般想。没了红梅便找不到路,真是傻闲仙。  她笑着却落下泪来。  她终于跟着引路的小童来到凡世。  她成为了叶夕,成为了玉华宫宫主,在凡世,这一待就是十五年。 第二章 江都比武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江都】  公元309年  来到凡世成为叶夕已一十五年了。  叶夕经不住侍女催促,只好丢下手中的棋子,此次受邀前来江都是要坐镇大比的,时候到了,难怪这侍女心急。  与叶夕对弈的老者笑着摇摇头,捋一把胡须,“宫主已大有进步了。”  “素日多亏大师照料。”那侍女便也笑道,“只是时辰已到,宫主还有要事,也不便多加打扰。”  那人侧身恭礼,也便出去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刚一个转身,叶夕便握住那女子的衣袖,稚气未褪的脸孔上满是天真,丝毫没有作为一宫之主的自觉,那些个所谓正事,哪有这些所谓的闲事好玩?凡人总是如此。  “宫主你倒是脱得开,可累了我们。”苏苏点一点叶夕的鼻尖,笑道。  苏苏是自小侍奉在叶夕身边的,年岁也比叶夕大上几岁,叶夕素日常和些宫女闹成一片,从不管礼数,一些侍女也最喜与她一起。这苏苏待她最用心,平日里的事务,她能脱就脱,不能脱的便也都丢给苏苏去做。  “宫主忘了来江都的目的么?”  “我这不是遍访名师了吗?”叶夕嘟着嘴,松开握住苏苏衣袖的手,快步走到她前面,“那什么江都比武也甚是无聊,倒不如下棋赏花来的有趣。”  本来她琼山待得好好的,仙也修的好好的,一纸请帖,非要她来坐镇这什么比武,不过是些俗夫莽子的碰撞,实在算不得什么有趣的事。  “宫主此言差矣。”那苏苏听了叶夕这般话倒也不曾有多大跌眼镜,相必是熟知了叶夕的性子,当下正准备解道。  叶夕却跳开来,“知道知道,说是比武,还不是选拔参加伏魔大会?我玉华宫虽不问凡事,但为天为民,此事是必要出面献力。若不是知晓这个目的,我才懒怠来呢!”  苏苏笑道,“宫主知晓便好。”  ……  ……  一片偌大的擂台几乎占了整片小岛。  岛上人声鼎沸,擂鼓齐响,旗帜高扬,阵仗极大。  却听一声“玉华宫宫主到!”原本炸开锅讨论着比武事宜的人群竟都是安静了下来。  隐隐有人道,“听说这玉华宫宫主虽年岁小却被称作是武林第一美人,美得紧。”  “可不是么?这美人不光美还厉害得很,历任玉华宫宫主都会承玉诀剑,怕是这美人也不例外。”  “有何可惧!就是那美人来了,以我之能必让那美人以身相许!”  “又胡说了!”一人笑道。  苏暮立在下面,右手不时摩挲着手上的剑柄。周围人多,倒也没人瞧见他这个理该主持大比的人混在比武的人群里。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是胡说呢?”那人梗着脖子辩道。  “来了!”不只是谁的一声大喊瞬间将那人的辩驳压了下去。  这群人的注意力便又转移了。苏暮自然而然地也朝着万众瞩目的方向看去。  只见几袭白衣簇着一素衣女子自空而降,几名女子都糊着面纱,隔得近的只看见隐隐的绝色姿容,隔得远的也只能将那袅袅的身形看个大概了。  这可不是叶夕一行人么?叶夕乃梅修成精,她虽离得远,耳力也是不错的,自然也听见了那几人的玩笑,瞥了那几个不入流的头目一眼,便归了自己的位置,表面上像是既往不咎,内地里却想着比武结束后必要糊了这几人的嘴。  心里正打着算盘,也顾不上周围看过来的目光。  众人可不管她回不回他们热烈的心意,都将她看得如赤火烈的,仿佛要在她的白练上抠出个洞来。  不多时便见一身着玄衣的中年男子从座上站起。  “在下乃穹剑山庄庄主曹能,在做各位都是江湖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来参加也是在下的无上荣光。此次,为显公平,特邀玉华宫、剑庐、六奇阁与十里画廊共持此大比。”  “众所周知,本次比武,聚天下英豪于江都,为即将开展的伏魔大会选取英才做准备。在做的各位都是各路英豪,必能呈现大能,于江都大放异彩。”  “那么,我宣布,江都比武,正式开始!”  说了一场堆的场面话,这万众瞩目的大比也终是开始了。  且说这苏暮不知何时收了目光,又一副放空态势,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夕心里明白这次比武的重要性,作为坐镇比武的几大势力之一,她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浑身不自在,恨不得自己跳去下比划比划,碍于玉华宫的面子却也只能忍着。幸亏也不曾随性,若是自在了,她都能嗑起瓜子,被人瞧见,怕是不仅奉她为武林第一美人的痴人们要吐血,这玉华宫的形象也要跌落神坛了。  本次比武采取的是选拔制,一对一式,头一人随机,随意一人上台挑战,胜出者进入下一轮,层层选拔,最后选出五人。这余下的五人再分别指明挑战几大势力的掌权者,不论输赢,只要获得肯定便算赢了。  也算是很正儿八经的规则,没什么新颖处,也不怎么为难人。不过叶夕觉得没什么用就是了,真正出手的时候哪儿管你一对一呢!管他人多人少,赢了才是硬道理。  刀光剑影不断闪现,没多久第一轮就快结束了。  叶夕打个呵欠,便又想起来自己晚时的灯展,便唤了苏苏来问话,“什么时辰了?”  “回宫主,离灯展还早呢!”苏苏最是知道自家宫主的脾性,知道她是不耐烦了,惦记晚上的灯会呢。  叶夕点点头。  “出来了!”底下有人喊道。  “莫不是那位公子罢。”  “这一人一剑,怕是不会错了!”  叶夕被这些声音勾着看向擂台。  天地一线,那人白衣裹体,黑发束冠,长剑在手,看不清眉眼,站在那里却自成一股正气。  这人,好生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见叶夕盯着那人看,一旁的苏苏欠了身,在叶夕耳边笑道,“宫主可感兴趣?”  叶夕不做反应,苏苏又笑道,“这位就是天地一剑裴虹剑主苏暮了。”  苏暮。  苏暮?  很是耳熟,说上名字来,叶夕倒是有些印象了,是个与谪仙长得很相像的凡人,好像曾来玉华宫拜谒过,于玉华宫门口有过一面之缘。也是他,坏了自己那日赏花的好兴致!  “咱们宫主如此上心,怕是动了心思了!”旁边一侍女笑道。  叶夕凤眸一横,“谁看上他了?没劲。”不过是长得与他有几分像,眼睛却又转过去瞟着苏暮再没动过。  那人立着,如静物画一般,不说一字,不动一下,自有一分仙骨。  天地一剑,裴虹剑的传承么?这个人便是苏家的传承么?这个凡人,倒也说的过去,配得起她这玉华宫宫主的凡世身份。  自古以来,玉诀与裴虹都是双剑,被称作福剑。所持者几乎都拥有一生绑在一处的命运――造福天下,斩妖除魔。那张家界苏家传裴虹剑,玉华宫叶家传玉诀剑,代代相传。当年登宫主位时,她自凡世母亲处得此传承,也得了造福这天下的衣钵。  她母亲时常与她说张家界苏家的事。叶家先祖曾与苏家先祖因相扶行走江湖而情愫暗生,可世道无常,最终两人未走到一起。这两家便立下百年之约,百年内,若是可能,叶家要与苏家成秦晋之好。  而这前几代两家都出男丁并无女子,好不容易熬到叶夕母亲这一代,两人又各自有了所爱之人,虽说老祖宗的事情改不得,可当事人愿意改啊!这不,两家家主一商量,拖来拖去也便拖到了叶夕这一代。  所以,名义上,这苏暮还算是叶夕的未婚夫。  正所谓前人作孽,后人受罪啊。  叶夕也是无法,但她心里倒也不曾多想,她本就是来凡世历情,为大彻大悟飞升为仙做准备,和他过满凡世一生倒也不错,反正长着一张闲仙的脸,受用的还是她。若是不对口,说服了苏家的小子,退婚便是,也无甚大碍,。  这些事,她母亲口耳相传,她也不曾叫身边的侍女知道,就是苏苏也不知她与苏暮还存着这一层关系。  “有意思。”叶夕望着站在擂台中央的苏暮托腮道。这半天时间过去,竟是无人敢战。  无人敢战?  我来战!  也不知是不是那张脸的缘故,自己总是对那人有些莫名其妙的关注。 第三章 剑的交锋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站在擂台上已经很久了……  本来他也是接了帖子来坐镇比武的,只是那曹能说他虽剑术高超,但是这些四海的英雄大都不服,希望他借这个机会将那些人一一打败,一展雄风,立威于四海。  ……  所以,他现在就站在这里了。  只是……  他环顾周身――没有一个人上来就是了。  苏暮抬起头,坐在看台上的几位大能之中,与他交好的窦无双握着扇骨正朝他幸灾乐祸地笑。  那蠕动的嘴型。  “……”  竟是叫自己好好待在擂台上。正是让人火大啊,恨不得上去撕烂那张是非的嘴。  正出神,一声大喝响起。  “我倒不信了!”一人飞身上台,一把大刀横在脖颈,“少侠,赐教了!”  苏暮持剑行礼,点头致意。  只是片刻,几道剑影过后,那男人便震惊着望向被打落在地的爱刀,“怎么……可能……”  “承让了。”  “……怎么会!”擂台下一片哗然。  “不愧为天地一剑!”  “这苏少侠竟如传闻一般厉害!”  赞誉不绝于耳,苏暮听着却不怎么自在。  他自幼闭关修行,除了那窦无双,也无什酒肉朋友。江湖传闻或是同僚的赞美,不管是善意恶意,发自肺腑或是表面做做样子,他都不怎么喜欢。  “还有人吗?”苏暮蹙着眉,微微收起剑。  无人敢应。  叶夕看着这景象,竟有种上神受万生膜拜的错觉。便又想起那个一身仙骨却时常倚在梅树脚下喝酒的人。当下便来了兴致,也不管他什么规矩了。  只见她右手一动,一直斜靠在座位旁边的白色细剑快速出鞘,竟是凌空而起。玉诀剑在她一个挥手间狠狠地插在苏暮面前的擂台上。下一秒,她人便腾空而起,借助看台阶梯状的石柱,几个闪身便单脚落在立在插在擂台上的剑柄尖上。  “我做你的对手。”  一片哗然。  “你是?”苏暮望着这位素衣女子,疑惑出声。  “玉华宫,”她笑道,“叶夕。”  “原来是玉华宫的宫主。”苏暮拱手,“多有得罪。”  “你也不必多礼。”叶夕翻身落到地上,握住剑柄一个用力,那深深插入的长剑便轻飘飘地被她拔起,拔起的剑身长鸣出声。  开始吧。她心里默念,剑尖直指苏暮。  苏暮心里明了,一个闪身,提着剑就是近身逼近。  叶夕见了他这般动作,忙撤身,剑却提起挡在身前。两剑相碰,摩擦出细碎的火花,几声刺耳的剑鸣过后,两人擦开。  叶夕乘此机会,旋身拉开距离。她后退几步,一脚刹住,一脚蹬起,身体又飞速前冲,两剑又是一个来回。  苏暮没见过哪个女子有如此粗暴的打法,竟被愣的措手不及,几下交锋,竟被她逼退了几步。  他撤后几步,跳起,单手剑换双手剑,从半空中压下来。  剑起火花。  两人不由得弹开。  叶夕笑道,气息有些不稳,“裴虹的剑气吗?”如此霸道,竟是还要压自己的仙气一分,这个人到底是何人。  苏暮提着剑,“正是。”这般的交锋,竟让他有些棋逢对手的快感,浓烈的战意不断迸发。  两人简单的几个来往,又缠斗在一起。只是不同于一开始,这叶夕竟是被苏暮逼得步步后退,手上的玉诀剑气渐渐弱了下去,远不如裴虹剑气来的旺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玉华宫宫主落了下风。  底下一众,只见着台上这一来一往,直打的衣阙飞起。不少心思不正地竟暗暗想要那苏暮剑走偏锋,最好挑了那宫主的面纱,好给他们饱个眼福。  便隐隐有声音,“掀了那劳什子面纱!”  两人刚巧错开身,这样的话便也被两人听了去。  叶夕瞥一眼骚动的人群,冷笑道,“想挑也要有这个本事!”  苏暮一怔,一个走神间,玉诀剑就擦过了他的脸颊。  血丝滑下。  叶夕握着剑没有动。  苏暮也没有动,直勾勾的看着叶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我输了。”叶夕撤开剑,心里是极不平的,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她虽输的不甘心,但却不能否认苏暮胜的事实,只好承认,却又不想失了自己的威风,便哼一声,潇洒地踏着台柱回到原本的座位。  苏暮抬头看过去,余光又撇见窦无双的嘲讽脸,这赢得莫名其妙,他想他虽然是赢了,现在也一定是狼狈之极,那血污定已经糊了他半张脸。  四下里人人叫好,但那玉华宫宫主的插手让接下来的比武都没了看头,于是,这第一日的选举便因为这个小插曲草草了事。  散了场,窦无双便从自己的位置上跃下,一把勾着苏暮的脖子,眉眼里满是笑意,“看来这玉华宫宫主对你挺关注。”  苏暮瞥一眼这个挂在他身上的人。这窦无双被称作四海第一神医,神是不错,却也是四海第一烂嘴。  总是一副好人样子,嘴里却说着烂话。  素日听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只是今日的话听起来又分外刺耳了些。当下脸上便不自在了。  见苏暮没个好脸色,窦无双也知逼急了不好,只得赔了笑凑上去,“晚上灯会看不看?”  “不看。”苏暮摸摸脸上的伤痕,兀地一阵心乱,语气也直了不少。  窦无双也顾不上苏暮那张冷脸,“怎么不看了?到处都是姑娘,怎能不看?”  苏暮撂下窦无双的胳膊,“要看你去看。”  “这人!”  窦无双站在原地看着独自走远的苏暮,扇身敲了几下左臂臂骨,一时语塞,对着这棵万年老树,他也是没什么办法了,也只得劳什别的与花灯有关的与他听,也希望能旁敲侧击地敲一敲这木头。  这说着说着便来到了两人下榻的小店。天渐渐也暗下来,窦无双看看这天,再看看这被他缠斗了一路也未曾动了心神的苏木头。想着拿两壶好酒,留着夜里对饮,便道了声欠去柜台取酒。  苏暮自上了楼。  夜色凉薄,与远处隐隐的热闹声相反,屋内略显凄清,烛光摇曳,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眼前又晃起玉诀剑的剑影。  心中一烦,便不自觉的关了窗,那灯火辉煌的远方便又离他远了一些。正当他再拉上帘子好遮夜光时,上方的瓦片一阵异动,隐隐有人声。  正逢门拴响起,苏暮料是窦无双讨酒回来拉他去看灯,便一个侧翻,闭了眼盘坐在塌上。  窦无双跨进门,怀里别了两坛小酒,见苏暮打着坐,不死心又偏要问一问,“你当真不去?”  “不去。”干净当然两个字。  窦无双得了没趣,知道变不了他的心意,也不愿再望这木头似的家伙一眼,搁下酒自出去看灯了。  等到门外没了声响,苏暮这才缓道,“不知是哪位贵人,大好的花灯不去看,来我这地方讨没劲。”  一声懒散的轻笑。  有什么东西别开帘子,那人影便趁势跃进窗户。  “苏兄。”  来着是一个年少公子,一身藏青的长袍,墨色长发随意挽着,说话的意味里都是满满的随意。  “这位是?”苏暮起身。  那人做个礼,“在下十里画廊晏一笑。”  苏暮早知道这晏一笑,白日也是位高到坐在高台上的人。传闻他这十里画廊,十里青竹,清幽得很,倒是个避世的好去处,本人好剑好棋也好琴,江湖人称居士,这样的人相交也是好的。  两人见了礼,便又坐下来。  “早闻苏兄大名,此次前来便是想要结识一番,原打算相邀去看花灯。只是刚才听见你与神医的对话……得知苏兄兴趣不大。”  “不过是不想听无双神叨罢了。”苏暮笑笑,自斟一杯茶水,正要饮下,却被晏一笑打断。  “都是江湖儿女,不如喝酒来的痛快。”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窦无双抱回来的两瓶。抛一瓶给苏暮,自撬开手上的一瓶,先行饮下一口。  苏暮见他如此也不好推辞,便也喝上了。  若是窦无双在此,必定会觉得两人这酒喝的莫名其妙。他最信奉的就是酒神,喝就要喝出点精神来,喝的是个滋味不是烂醉。  两人一来一往,说了不少话,酒也是喝了大半瓶,这是他第一次喝这么多。  苏暮酒量不太好,大半瓶的酒下肚,眼前竟犯起迷糊,重重叠叠的影子在眼前打起架来。  漫天的红梅纷飞,映着漫山的白雪。  美得仿佛令人窒息。  这是什么地方?  红色,红色。  无数个大红的身影叠起来竟成了一张女子的脸孔。  那是谁?  ――真美  谁在说话?  那是最后的记忆。 第四章 为情木讷,为理有据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江都的灯展很是热闹,十里长街灯光辉煌,灯光映着街道,映着湖面,映着人脸,映着一所城池的光辉。各色样的花灯悬在高低不一的竹签上,四周人声鼎沸。无数的佳人才子盘走在一道道花灯连成的灯路上,着了男装的叶夕艰难地穿过重重人群,又艰难地踮着脚去看那挂在高处的彩灯。  见了一处挂在低处的大彩灯,叶夕觉着漂亮,便回身去摸那编织地及其秀丽的灯蒂。正叹这绣纺女子的灵巧手艺,却看见一男子握住一佳人的手,两人含情脉脉,不知在说了什么,那女子还吃吃地笑。  想不到这凡间的人竟比仙家还要热情似火些。  “苏苏。”叶夕唤了一声身边的人。  “宫主?”  叶夕松开手,一本正经地望向侍女,“你说我好看吗?”  噗。苏苏忍不住笑了声,不知自家宫主着了什么疯魔,还以为要问些什么事,原来只是问这个,当下便道,“好看,宫主自然是好看的。”叶夕此刻的妆容虽是男装,却更衬得精致,眉眼中尽是遮不去的嫩色。所谓“色为天下艳,心乃女中郎”说的就是她家宫主了。原本她还担心自家宫主这般会惹不必要的桃花,一路过来倒也平安无事,着实让她松了口气。  是吗?从前闲仙也不曾多说过什么,那句“真美”是她第一次听闲仙,她忘不了他那时眼中的自己。若是闲仙是凡人该多好,不必守着那空荡荡的灵山,他能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爱好,来这凡世看灯赏花快活几十年,总好比在那灵山看千年万年的雪花纷飞。  苏苏看她家宫主的眉又蹙了起来,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叶夕百般遐想。她有些惶惑,或是宫主长大了罢?  “宫主?”她试着唤了一声。  还未等叶夕做回答,便被一陌生男音打断,“这位是叶夕宫主?”  来者是位俊逸的公子,令人奇异的是,确是道袍裹体,白发束冠,大有仙人之姿,若是背后再闲走一仙鹤,必然不会让人不假思索得认为这是一位飞升神仙的仙人。  不过神仙不神仙的怕是不会是了。因为来人已经报上了名号。  “原来是神医窦无双,神医也爱看灯?”叶夕问道。  眼前这个优哉游哉的可不是窦无双么,此刻他正敲着扇骨,一副受害人苦大仇深的模样控诉道,“原是凑个热闹,只是我家榆木脑袋拼死不从,我只好自个儿过来了。”又似乎怕叶夕不知道,装模作样地打量着叶夕,随后又补上一句,“苏暮这脑袋也真够不开窍的,大好的灯与美人不看,偏与那冷烛凉榻为伴。”  窦无双素闻这玉华宫宫主喜素,但却又好彩灯好梅花。知道这江都灯展叶夕必定要来,本想拉苏暮过来凑个偶遇刷刷好感度,或许成上一对神仙眷侣什么的,也不枉他身为江湖第一移动八卦全书。  只是他在路上也将此想法与苏暮说了,苏暮却回他一句‘因为已成婚配才不去’什么话!木头就是木头,正因为已成婚配才更要去啊!平时制造些偶遇或许能得人家芳心,从此恩爱两不猜成为人人羡慕的璧人,总比一到婚期磕个头成个亲,然后就各自飞强吧。  可偏偏有人不开窍。  不开窍就敲开窍了。都说他是神医,不仅治病还医心。正是两人有婚约为前身,窦无双这笔因缘还真撮合定了。  至于白日擂台上那一幕以及两人性格上的差距,依窦无双看来,丝毫不算作是障碍。苏暮的人品和木头脑袋放在那里不说,人家堂堂玉华宫宫主,承袭的是双绝之一的玉诀剑,再怎么说这两人也是极配的。  “你与苏暮相交好?”得到窦无双肯定的回答后,谪仙那股仙资,只是不知这与他长得相似的凡人性情如何?总不至就是那日那样,戏弄他都不吭声吧?这般想着,叶大宫主一鼓作气再次问道,“他是怎样的人?”  窦无双心里暗笑,对这场因缘的撮合已有了八九分的把握。果不其然,白天不过是个幌子,若是真厌恶了苏暮的为人,大可玉诀剑出,赶他走就是了,此刻又怎么会与他这个‘无耻之人’的交好说这些。  “形容出来,”窦无双心里分析了一下,只怕这叶夕久居宫门还不知情为何物,这般一思量,得了便宜,便打定主意要钓一钓这小丫头,饶了半天才放缓了语调慢说道,“说他榆木也不为过,但在有些事情上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八个字,为情木讷,为理有据。”  为情木讷,为理有据。  细细咀嚼这几个字,叶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闲仙曾与她讲过,人之所以为人,不过一个情字。想想那白衣翩迁的侠士,年纪轻轻便‘为情木讷’,心里一时不知以后该怎么面对苏暮好,就好像她上次知道于琼山上种满繁花的竟是个老傻子时,有些滋味尝不清楚。  窦无双见这小宫主的沉思的侧脸,当真是可爱地紧。这小宫主一面掌握了天下无双的顶尖剑术,四海之内鲜有敌手,一面又不食人间烟火,天真得很。出来玩还想着化成个俊逸的公子,着实玩心不浅。想到这里心头竟是有些幸灾乐祸,若是让苏暮喜欢上了,日后不知有多头疼呢。心里便有些期待这一对婚后的打打闹闹,到时候,苏暮那张臭脸也会变得可爱一点吧。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木头五彩纷呈的脸孔,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窦无双敲着算盘的时候,叶夕正踏着轻功取了高处的彩灯下来把玩,着实惊坏了周边一群人,似乎都不曾料到这位看起来若不经风的公子哥竟有这般神韵,叶夕也一时变成了周围的焦点,只是她本人还不知道,乐滋滋地比着手中的彩灯玩,煞是高兴。  窦无双见叶夕玩的欢快,也便不多加打扰,只是默默地跟着,听叶夕叽叽喳喳地絮叨。 第五章 伏魔大会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话说窦无双陪着叶夕晃了一夜的灯市,回到下榻之地,便看见两人醉醺醺地卧在地上,窦无双早认识那晏一笑,不像苏暮闭关多年,近年才出关,着实不认识几个,他二人都是老江湖了,彼此间也向来有照应。  晏一笑是十里画廊的主人,虽然常年不在,但他那地儿却总是青竹常青。  这家伙也是个性情中人,做事从不问缘由,高兴做便做,不高兴请了他也未必赏你的脸,就是窦无双素日请他喝酒,也得看这位的心情。想必是昨日见了苏暮的剑技,有心结交,才特此邀酒。  窦无双瞅一眼地滚在地上的两个酒坛子――昨日拎回来的酒也喝干了。  “那可是备着我喝的药酒,烈得很。”  窦无双摇摇头。正准备先把他们扶起来,心里算着这比武也去不成了。正算着编写些什么样的借口好,却感觉自己的腿被握住了,低头一看,倒是苏暮迷糊间随手一抓……  “你也只有醉时可爱些,平日里满嘴大道理,见你的冷脸我都难受。”  见他二人如此,窦无双也是无奈,只得去配了解酒药,命小二煮了。又瞎琢磨,批文两份辞请比武现场。刚忙完这边,那玉华宫又来了人,说请他去看看。  好了,自己也去不成了。  原来这叶夕头一晚上看了大半夜的灯,第二日便喊着头晕脑胀,便推却了第二日的比武。苏苏唯恐她害了风寒落下病根,信不过城里的老医,刚巧前一日认识了神医,忙请了窦无双来。  就这样,戏剧性的,江都比武最大的四位看点――就这样光荣的错过了第二日的比武……  ……  ……  反正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苏暮被灌了醒酒药醒来后,这般想到,于是又和晏一笑喝了两杯。一来二去,这个浅的不得了的苏坛子着实涨了不少酒量,也耐喝许多。  原本风风火火展开的江都比武,少了几个看点,也就不惊不动地结束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夺了魁,曹能几人给他办了场庆功宴,江湖热闹了几日,那人倒也风光了一时。  提去这个,叶夕和苏暮倒是老老实实地在自家待了几月,叶夕呢在高高的琼山上左不过赏花练剑,这苏暮回去,除了练剑倒还多了个喝酒的臭毛病。高兴起来两杯酒,不高兴起来也是两杯。窦无双来访两杯酒,晏一笑串门也是两杯。只是依旧每天冷着脸,为此窦无双时常抱怨,说是晏一笑勾坏了苏暮。抱怨的时候却也理所当然地忘了自己也是喝酒的。  再说这叶夕与苏暮二人,叶夕和苏暮这两人虽有婚约,本到了兑现婚约的年纪了,只因两人都不积极,一个醉心剑术,一个潜心修仙,倒也两不相见地度过了几个月。  按照叶夕的意思,两不相见,只要她熬得过飞升,这凡人苏暮也便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了,苏家那边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只是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叶夕的算盘哪儿那么容易打成,江都比武余热未褪,这伏魔大会就这么开场了。  其实这江湖虽大,一年也没那么多事。只是近年朝廷内忧外患,又是八王之乱,又是五胡乱华的,去岁刘渊又称了帝,洛阳不宁,局势不稳,连累江湖,所以今岁格外事多,正逢那缓慢发展了几百年的魔教,终于发展到了一个不得再忽视的地步了。于是就衍生出了江都比武和伏魔大会这两件事来。  帖子送到,叶夕正腾空踏在玉华宫内花池里荷花尖上,打算偷溜出宫门去看春梅的长势,打好的一盘算盘也只好归归重来。就是她的修仙也只得放一放,谁让她是玉华宫宫主呢?为了不给这个乱世再添些乱,江湖大事她不得不参加。说到底,还是这副身体幼时清爽些,什么都不用管,来去自如。  苏暮刚拔剑,还未出鞘,那送信的便抛下信封,一个神行遁走了。也来不及向苏暮报个拳,还有好几家等着送呢,事态好像已经紧急了起来。  “真是麻烦。”窦无双接到请帖的时候,正把最后一味药材丢进药庐。先是斥了毛毛躁躁险些扑了他火的小童一顿,然后发出这样的抱怨。  晏一笑那边呢?使者翻了整个十里画廊,拨开十里青竹愣是没找到他,战战兢兢的使者只好心里求得这最喜浪荡江湖从不按时归家的画廊主人已知晓此事。  虽然麻烦是麻烦,不管是直接接到了请帖的大能还是受到召集的小能,又或是听人说起赶来热闹的无名辈。短短几日,这江湖几路人马倒是凑的差不多了。  到了地方,打听了几个消息灵通的,叶夕才算是知道原委。原是潜伏在魔教内部多年的细作前一日下了山,带回了魔教即将进发中原的消息,这帮老江湖才慌忙召集起人来。  就这样,伏魔大会也就真的拉开了序幕。  ……  ……  叶夕立在林林总总的人群里面,听着站在高处的前辈道人海谈魔教的危害。她本没有什么兴趣,却被夹在人群堵在最前面一排,离主台最近,众目睽睽,偷跑不得。  甚是无趣的叶夕开始打量起周围的面孔来,有熟悉的,如晏一笑、窦无双,也有不熟悉的。这群人中,多是糙大汉,拎着板斧花枪什么的,也有些摇扇小生,就像是窦无双这样的,还有些书生气息的,就如晏一笑,可别看那薄身板,下一刻就说不定枪剑什么的直打得你求饶。不过他她听说晏一笑擅轻功,除了轻功,江湖上却没人知晓他使得什么器具,但从他年纪轻轻稳坐十里画廊之主的位置,可见他武力超然。  十里画廊是什么地方,据说青竹遍野,山间也多是奇珍异草,江湖上甚至是朝廷里的一些达官贵人,多垂涎已久。  从前在灵山的时候,那闲仙便老是喝着酒对着她这棵还未修成人形只懂开花的梅精讲些凡世的道理。  ――这世上总有些薄弱的躯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那闲仙曾这样说过,一边喝着酒去扯她的枝桠。  闲仙讲的话多了去了,她脑子不好使,虽认真听了,却也不懂什么,也只记住了几句,这就是其中一句。自己后来来了凡世,真将他说的话一一验证了。一别十五年,也不知道那闲仙过得如何了。  她曾经听偶尔来访,传达‘天’的旨意的小童说过些事情。这闲仙原是谪仙,是天上贬下来的仙,原来在天上还是挺位高权重的,好像是……是叫什么长乐仙君,说是厉害的很,四海战神万仙膜拜呢。  那时的她没工夫管这些,她不过是棵未修成人形的梅,闲仙是谪仙也好,原是战神也好,也只是她的闲仙,只在她的脚下喝酒,只拨弄她的枝桠数上面的梅花朵朵。如今只等她飞身为仙后还与那闲仙一处去,他们是要一起过千年万年的。  想到这里不禁满足起来,笑意爬到眉眼上。  她这般傻笑着,站在后面的人自是注意不到,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的苏暮确是尽收眼底。  他蹙了眉,实在不能把眼前傻笑的这位和那日擂台上冷艳无比的玉华宫宫主联系到一块儿去,若不是窦无双提点了一下,他甚至都不会发现这就是叶夕――毕竟之前相见她都以面纱示人,而且这周身散发的气场也确是不一样。  他便轻轻咳了一声。  叶夕被他吓了一跳,恍然回神。那老道涛涛不休的大论便又灌进她的耳朵。  她惑然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这才意识到苏暮的存在。  本想脱开身离那苏暮远些,只是不知那老道说了些什么,人群一个骚动便挤得因为一念之差没有走开的她和苏暮贴到了一处。  他们的距离如此相近,只是隔了两层衣料。叶夕慌了神,她还从未与除了闲仙意外的那个男人贴的如此近。她挣扎起来惹得苏暮很是毛躁,正想说些什么,叶夕却慢慢不动了。  苏暮身上传来淡淡的梅香,那香像极了闲仙。闲仙本不香,那人从来清淡的模样,许是和她待得久了,身上竟也被她熏上一股淡梅香,再去不掉了。  苏暮身上定是佩了什么香囊,想不到这人竟还喜欢梅。叶夕思忖道,被这香勾着又往苏暮那边靠了靠。  觉得还不够,便又挪了挪。  这下苏暮忍不住了,叶夕这动来动去都快滚到他怀里了,他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觉得这般不妥,便又咳了一声,猛然回过劲儿来得叶夕一个颤动便不动了。  两人便这般贴着不知过了多久,等人群再松些的时候,老道的大篇大论已经说完了。待人群松了些,叶夕便又弹簧似得慌然从他苏暮身上起开。一会儿,老道下去了,便还是那曹能出来,照他的说法,伏魔大会制定的战术便是几路人马包抄踞魔岭。现分约莫十路,他曹能自领一路,双剑领一路,神医窦无双一路,晏一笑和一小辈一路……  分兵很久后,苏暮才意识到什么叫双剑一路,双剑双剑,玉诀剑与裴虹剑……苏暮看一眼立在旁边的叶夕,顿时有些头疼。 第六章 那是流萤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这伏魔大会也是开得仓促,才修整不过几日便匆忙上了路。叶夕骑着马看着这刚出发还混乱地不得了常常闹着沿路居民鸡飞狗跳的队伍,在苏暮几日的*下竟是纪律严明,就连这匆忙赶路的步伐都有了几分章法。  天暗沉沉的,竟是快黑了。  “大家先休息吧,照这个进度,明日早些时候便能到了。”苏暮勒马转了半个圈慢慢停下,这般道。  连日来的指挥叶夕都看在眼里。不说赶路的时机极好,就连驻扎营地的时候也是最好的时辰,他总是能维持好部下的需求和任务进度这两者之间的平衡。这家伙,果然是天生将才,竟比我这个活了万年的老妖懂的多些。叶夕偷偷看一眼骑马跑在身侧的苏暮这般想到。  叶夕再去看苏暮的时候,他已经牵着马走远了。叶夕便跳下马交了随队驯马的人,抬脚追了苏暮去。  苏暮牵着马一路走在半人高的草里,那马停下咬些草,苏暮倒也耐心地等在它旁边柔柔地笑,时不时揉搓那棕色的马头,惹得那马打了几个喷嚏。  “苏暮!”叶夕追上去。  被这般叫的人收了笑缓缓侧过脸,“做什么?”他佩服叶夕的剑技,却实在对叶夕的生活能力恭维不起来。  “你喜欢梅吗?”本来叶夕也便是喊喊他,也没什么要问的,可是若是回答一句没事也是尴尬,更何况也在苏暮面前输了气势,便随口问道。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般问,是因为那日在他身上闻见的淡淡梅花香么。  “不喜欢。”回答很干脆。  “……”叶夕没想打他会这样回答,便又想起那个数梅的人。果然这样木头的人不是那人,叶夕撅了嘴,拨开一片草原地坐下。  两人无言,只听见那马嚼草的声音和风糊过草丛的飒飒声。  天彻底黑了。  一时也没有风,那马似乎也不嚼草了。苏暮没有与她说上一句,还是静静的,安静地叶夕都能听见苏暮轻轻的呼吸。  甚是无聊。如果是闲仙,定能喝上一口酒,给她将四海八荒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那马又嚼起草来,苏暮那边依旧什么动静也没有。叶夕无聊到眼皮打架,正挣扎着,一粒小小的光亮从草丛里探出来,在漆黑的夜色里轻飘飘地晃荡着。她不曾见过这小东西,好奇心起便拿手去戳那光点,她一戳那光点便又颤巍巍地升起。  再戳一戳,那小东西似乎受了惊,慌忙躲去了另一片草丛。叶夕见玩物没了,撇着嘴放下抬起的手。  “那是流萤。”  叶夕一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侧耳去听的时候,苏暮又没了动静。不禁惶惑,想着苏暮白日那句‘不喜欢’心里不只是什么滋味,眼前也飘忽起那日比武的剑影,这一来一去,竟不知何时没了意识。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外衣,闲闲地披在她身上。这不是苏暮的外衣么?大脑一顿,叶夕支起身子环顾四周,自己旁边一排薄薄的草后――是一个压过的人形。  苏暮……昨天晚上竟与自己隔得这么近!  叶夕一惊,慌忙爬起来,那衣服滑落在地,她看向昨夜苏暮拴马的地方――那马还在那里慢悠悠地咬着草,苏暮着一件里衣正立在马旁边擦着剑身。  叶夕看看苏暮又看看自己,苏暮一脸淡然地样子,就连她递着衣物给苏暮的时候,苏暮也只是重新穿上衣服,依旧没有说些什么。  昨晚的一切仿佛都是梦境。  队伍又开始了一天的赶路,叶夕骑在马上侧过脸去看苏暮的侧脸,依旧是一副不愿多说什么的样子。  四周满是马蹄踏地的声音,浮沉飘起,显然比昨日赶的急。叶夕晃晃头摇去那满脑的闲事,逼迫自己想些踞魔岭的事转移注意力。  又说这次伏魔大会的最大主角踞魔岭也是倒霉,本来作为一个不入流的小派别在荒山野岭辛苦地发展了几百年,十几年前得了位天才少主,发展剑术发展门徒,好不容易才渐渐壮大,未等喘口气便要被正道人士讨伐。  叶夕也不是很懂这少主的来历,也是听人说的。那人描述地天花乱坠,说什么天降将星,什么这少主出生那日天边的云霞怎样红,还说山中千年老妖都出来为这少主的出生庆贺。一个出色的凡人若真是如此,那神仙出世岂不是五山四海都要摇那么几摇?云霞将星什么的叶夕不清楚,这妖的事情她倒也懂些。这些个妖都是很精明的,它们要修行也不会挑这穷山,少说也要找找灵山那样的灵气之山。说这荒山有什么修为高的老妖,叶夕是不信的。人、妖或是仙都是看风水的好么!从前闲仙刚把她从苍溪州带回灵山的时候,也是算了灵气旺盛的地方栽的!这才有她这修炼万年便能成人形的梅精。  叶夕一勒马,望着眼前高约几百丈的断崖――这就是他们这一路此次伏魔之行的驻扎点。这不是摆明了让他们收拾残局么?等其他路的包围了踞魔岭,打得差不多了,然后等着一些高手从高涯上跳下来他们再去捡尸?  “这怎么上去?总不是等着有人被逼到绝路从崖上跳下来?”好像自从在苏暮面前傻笑暴露原型后,叶夕就再也高冷不起来了。再加上昨晚的事,此刻更加是带不上往日冷艳的面具了。  苏暮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话本看多了吧。”  从前闲仙是有一堆凡世的话本,也常讲给她听。灵山虽偏僻,但几千年来闲仙也搜刮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正如她,所以灵山也不是那般无趣。闲仙话本里的那些魔头,不都是被正道大侠逼的无路可逃,最后饮恨一抹脖子跳崖的吗?  叶夕诚实地点点头。  “你没发现我们这人里武力水平偏高人数也多些么?”见叶夕一副茫然的样子,苏暮也是提不起生气的力气,只得耐心与她解释,“所谓最不可能走的路就是胜算最大的路,我们从此处上去,定是出其不意的。”  叶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上古的几部兵书她也曾看了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她还是懂的。  远处传来不同的号声。  那几路怕是已经开战了。围攻再加上出其不意,确实是及省力的法子。  方向是懂了,只是这方法……她刚准备问,便看见苏暮一挥手,一队一队的人马得了号令,便疯狂地冲了上去。  这些人以最快速度到达崖底后便又催动起内力,将准备好的长约两三丈的铁钉打入岩石内,搭好底钉后便又踏在第一层的钉子上再去打第二层。  “这些都是来自机关世家的人,大都内力深厚。”苏暮解释道。  叶夕瞠目结舌地看着一批一批的人来回运作着,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崖顶便已经有了一人在那里挥起了旗――攀崖之路已经打造完毕。  身边的苏暮提起剑拍了马便上前去,快接近崖底的时候他脚面用力从马背上起开,稳稳落在第一层的铁钉上,随后便是顺风顺水,凭借着内力,他不断地在崖面上跳跃着,白色的衣诀纷飞,不一会儿便到了顶。侠士站在崖顶,长剑挥起落下间便是无数勇士的涌上。  叶夕跨着马,抬首看着那立在崖顶的姿态,墨发飞舞,自是一股风流,浑身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战神气息,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刀山火海都是无所畏惧,万箭穿身都会胜利。  胸腔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若是闲仙还是那个撼天动地的四海战神,他怕是也是这个模样,立在高处号召者天界数十万将士的吧。她这样想着。  无数的侠士从叶夕背后冲出,争先向崖壁涌去。  也许这个时候就已经爱上了。  多年后的叶夕这样想。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分清,她这心中一动,到底是为了闲仙还是苏暮。 第七章 挑衅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叶夕踏着崖顶岩石上的铁钉一个用力,落在苏暮身边。手中的玉诀剑已经不自觉的握紧了。  崖顶崖风阵阵,叶夕的发梢吹散在风里。  四周并没有什么踞魔岭门人,上到崖顶的百十人都自觉屏了气息,于是便只听得到风拂过枝桠摩擦的飒飒声。偶尔一个不同声响得发出都要引得一群人紧张万分。  确实不像是敌人老巢的气氛。按道理也该有上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但是没有。他们那般声势浩大地开了伏魔大会,虽然十分仓促但是江湖上几乎人人都知晓,这踞魔岭门人能不知道?只是不知躲在远处立下了什么样的阵法等着他们。  原本在山脚下听到的几声号响此刻也听不到了,着实让人生疑――情况确是不妙,不是其他几路都已败退,便是这几声号响本就是引诱他们上钩的诱饵!  叶夕偷偷瞄了一眼苏暮,苏暮一脸凝重,那眉蹙得比平日还深了些。身体的本能让她不禁背靠起苏暮,手中的剑已经提到了胸口。  有内力登上崖顶的都是些老江湖,危险意识和生存本能让他们没有任何的交流,便能依靠本能,背靠背,几人抱成一团。  这样又寂静了一刻。  正当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一道破风刃自叶夕对面的枝桠间快速射出,直指叶夕!叶夕还未多想,本就绷紧的神经更是下意识让她闪开,顺势抬起的剑梢将那暗器打飞。  周围的人也快速收缩,集中到踞魔崖顶一块没有植物生长的空地上。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  叶夕还未看的分清,便又是飒飒几声响,身体本能的一个旋转,却硬生生地撞上什么东西,身边传来苏暮吃痛的声音,“傻丫头乱动什么?”  原来这苏暮提气正要跃起挡那几分暗器,刚弹身便被叶夕硬生生地撞开,提起的真气被他又憋回丹田,真气乱撞之下搅得他腹部一阵痛楚。叶夕正要辩解些什么,看他涌上额头的汗只好又憋了回去。  “我就猜到是你来。”  斜上空一阵异动,高处的枝桠上一行人悄然出现,来者四人皆黑衣黑面纱,摆明了不以容貌示众。这四人又抬了顶黑帐四角垂瑛的软轿,四周垂下的黑账子将这轿子缝合的严严实实,仔细看还能看见有股白色的气流环绕在四周,只听见里面传来懒懒的男声。  “墨涯?”苏暮已直了身子,只是牙尖依旧疼的打颤。  墨涯?名字甚是耳熟……叶夕思索着。  “是那小魔头!”周围有人喊出声。  “魔头你下来,爷爷与你比一场!”  “缩头缩尾哪有些真男人样?”  不少激奋的直接大骂出口。  这就是踞魔岭那个宝贝少主?叶夕的目光又聚焦上那顶黑色的软轿――不知长得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这第一局,你已经输了。”那男声又道,慵懒地声音勾出一个惑人的尾音,他丝毫不在乎周围的人,满心眼里似乎都是在针对着苏暮。  叶夕又看看苏暮,苏暮的剑已经提了起来。正当周围人以为他就要出手的时候,苏暮反倒笑起来,他垂着剑尖,一步一步走向那顶软轿。  “你只是会些这样的小把戏吗?”从小周围人便多赞他将来必成一方英豪,父亲却常说这踞魔岭少主墨涯的事迹,总说若是要成新一代大能,这墨涯便是最大的障碍。这话他从小到大听了不少,早就放开了的心被这墨涯撩拨两下也是澎湃起来。  他不在乎什么名誉,只是被人这般比着,那骨子里的傲气又勾了上来,就像那次对叶夕的剑比,只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意,等他一切都想通后,竟是笑起来,“略施计谋让其他几路人马耽搁在路上,却放我这一路按期到达,随后再鸣锣几声为诱饵引我来。”  “你就这般想败我?”  叶夕吃惊地看向苏暮,这平日里一副木头样不声不响,发起威能来竟是这般势大,就连挑衅也听得一股磁音撩人,独有一番霸气。  “不过略施小计……”还未等那人说完,苏暮一个闪身,须臾间便将那几个催动轿子的黑衣人砍倒在地,那人的声音被打断,尾音哑然在空气中。软轿没了助力,从空中落下,苏暮凝真气于剑尖,腕间用力,又顺势划破了那黑帐。  剑气膨胀,顿时将那软轿弄的七零八落。  苏暮收剑,只见那剑尖上串着一只草人,正发出关节扭动的嘎吱声响――再看那散在地上的轿子,哪里有一丝男人的影子?  “南国巫蛊?”叶夕喃喃道。  这少主竟是会这般的巫蛊之术!那个人恐怕已经不是单纯的可怕了,运筹帷幄的掌控力,诡异的南国巫蛊,以及从未有人见他使过但却也非常厉害的本源武功。  他和苏暮,当真只是江湖传闻中的双子么?这墨涯或许比苏暮更强……  叶夕不禁偏过头去望着苏暮的侧脸,那张侧脸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异常淡然而深邃。  见墨涯本人并不在这里,周围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若说是苏暮和叶夕还好,剩下的人功力都是不及墨涯,墨涯会这替身之术,难保不会些其他控制的巫术,若真是会,一旦交锋,必然死伤惨重。  “魔教!果然是魔教!”人群又骚动起来。叶夕不由得白了一眼这群咋呼的人,一份力不出还这般呱噪。  苏暮一甩裴虹剑,那破人偶便掉落在地上再也不动了。漆黑的瞳孔紧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雕花的卧椅上,侧卧着一玄衣男子,漆黑的长发梳成一道箍在头顶,魅得生出几分邪气的脸孔在烛火中跳跃着。男人猛然睁开眼睛,狭长的丹凤眼漫上精光,笑容不禁放大。  “就让你找找看吧。”  墨涯一勾手,便有人奉上茶盏,他伸手啜一口。  “所谓踞魔岭,不过是一棋废子。” 第八章 我要与你一处!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与此同时距离踞魔岭几十里处,一片浓密的杏树开着浓密的花。本来大好的春景,窦无双此刻却也没有兴致去消受了。  “小哥哥,你想好了没有?”女孩倚在一柄未打开的深色大伞上,转动着手上刚采下不久的花,那缀着红晕的小花立在她的指尖。  窦无双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本来是能够在预订时间到达踞魔岭的,只是路上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这个半大的小姑娘,使得一手好毒。他为神医一脉,自小接触百毒,这小姑娘毒攻尚浅,自是毒不到他,只是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已经有不少人中了她的毒,中了毒的人腿脚虚软,骑马也使不上力,行程便缓慢了不少。  他虽一代神医,此刻没有药材,就算能看出个一二也是无法治疗――他这队走的路几乎都是官道,很少有什么野生的药材,不过还好这些毒都不致命,拖一拖也不甚大碍。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因中毒面色各异的侠士,也不太敢轻举妄动――这如何是好,早知便和晏一笑一处了。晏一笑轻功一绝,有他在此处,不受到伤害脱身报信也不是不可能。  “神医!此刻丢下我们也无妨!”  “正是这个道理!本就不伤性命。”  “伏魔才算一等一的大事啊!”  几个侠士带头嚷道。窦无双本就头疼,熏惯了毒的脑子从来都不怎么清晰,被人一嚷嚷头更加疼了,这情绪一波动,平日里的懒散风度也没了,声音也低沉下来,“别说了。”他这一唬竟唬楞了许多人,那些人也便不说了,四下里便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开玩笑,他堂堂医师,一代神医,怎会随意放弃病者?不禁握紧了扇柄,手心濡湿一片。  “我是说啊,你现在退回去,我给你,给你们解毒。”女孩笑着,软软道,“我不想害你们,我家涯涯说了,只要你们退回去,我不伤你们性命。”  窦无双冷着眼,眼前这个姑娘看起来小小的,威胁人的本事倒是不小,眼眸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到底是不能再耽搁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这毒要解,行程也要赶。  一个狠心,窦无双挥手握住从面前落下的杏花,翻身下马。  “嗯?”毒女望着窦无双,惑然。  窦无双此时已捡了不少落花,左手托了一青色小钵盛了满满的杏花,右手握着研石仔细碾压,杏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搅碎,不多时便有汁液。  自古医书有云:杏花具有补中益气,祛风通络的功效。但她的毒可不是光光杏花汁液可解。  却见窦无双唤了中毒较浅的随童拿了碗,自取一块衣料缠住胳膊,那小童一手托着研钵一手托着碗,面色也严肃起来:“公子你!”  窦无双却不睬他,小童也住了嘴不再说下去。这反应显然是自家公子懒怠说那一句“救人要紧”。当下也只好祈祷公子多担待自己一些。  只见一道白光晃过,窦无双胳膊上便划出一道口子,血很快拱起皮肤通过皮肤上的伤口涌了出来,不多久便盛满容器。  毒女面上讶色,知他是催动了内力,将血快速挤出,不然哪有这般迅速。  “你去融了,添些清水,一人十滴分派了。”吩咐了小童,窦无双便退开。  他的脸孔因失血有些泛白,脚下有些虚,只好倚着树干滑坐到地上,腾出一只手掏了白布出来,牙齿咬住一端,另一只手便熟练地裹上去,只是刚才催了内力推动血流,一时缓不过来伤口依旧源源不断地冒出血,若是仔细看他那一头白发,隐隐泛出些青色。  窦无双望着不管怎么裹都渗出一大块红色的手臂有些心疼,方才这一遭废了好些血,够他炼药淬体好几个月才补的回来。  都是那毒女!想起罪魁祸首的毒女,牙尖上狠地痒,当下道:“你要是还想下毒,我便奉陪到底,这一身的血液,少说也可以救他们几次。”  “你怎么不杀了我?杀了我断了祸根,你便不需要再多出几份血。”毒女丢了伞蹲到他旁边,双手托着下巴,一脸认真地望着白发男子。  窦无双嘴上轻笑,看着远处小童给一众人分发药液的背影,阴沉道,“都说毒女最惜命,便是死也要闹个同归于尽。让那么多人陪你,不值。”  毒女沉吟片刻,“我觉得医师也挺惜命。”  “你试试看。”窦无双望着她,眼神阴沉地可怕。  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  毒女盯着窦无双的脸,一个没忍住笑出声,“嗤,”女孩眉眼笑得弯弯的,“小哥哥你真有意思,”她站起身,那双灵动的眼眸望向窦无双,一身的银饰动的哗哗响,“我中意你了。”  窦无双一时不是很懂这个中意是哪方面的意思。却又听见毒女软软的音,“我要和你一处!”这下窦无双车彻底惊了,他喜欢撮合别人的姻缘不错,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遭,小姑娘突然这样说,他又惊又气,裹伤口的手一抖,险些裹歪了。  “胡说,我与你并非一路。”窦无双深吸气,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毒女却不依不饶,“我下毒你解毒,我的毒只有你能解,我们不该一处去?”  怎么说也不是这个道理吧?  窦无双被毒女磨了一个时辰,冷着脸听她扯这扯那,好不容易等那些人运足了气,内力恢复地差不多了。也不顾自己还在渗血的胳膊,赶忙借了个由头支走毒女,想到怕是已经有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吩咐训鹰的人传书踞魔岭后便赶紧上路。  只是走不到十里,却又被那毒女追了上来。  本来是看在她并未再使毒也没有闹出人命,放她一马,不让她再跟来搅事――只是没想到她内力竟如此好,踩着枝头都能追上他们这些拍马的。  窦无双望着撑着千机伞却依旧轻盈地跳跃在枝头的毒女,不禁扬鞭策马,希望能够脱开这个烦人的。却见那毒女也催起了内力,借着树枝的弹力,一个跨坐,生生坐在窦无双胯下马的脖颈上。  那马头部受力险些不稳栽倒,幸得窦无双眼疾手快,拎着毒女和她的伞便拥进怀里,手上又用力将缰绳后拉。马被扯着前肢腾空,在空中踢了几下才落地,又原地转了几圈才站稳。  “你突然做什么?”窦无双有些愠怒。  “说了与你一处啊。”毒女笑得软软儒儒的,窦无双原不曾仔细看她的容貌,此刻靠的这般近,正巧与那双水水的杏眼对上。  心里一软正准备说些什么,窦无双只听得自己头顶“咔擦”一声,头上箍好的头发便都松了,白发纷纷滑落肩头。  “……”窦无双缓缓抬起头,毒女那千机伞伞沿的机关不知何时开了,明晃晃的刀刃竟是直接把他的发箍崩开。  “小哥哥,对不住啊。”始作俑者看看窦无双在微风里飘动的长发,吐了吐舌头。 第九章 原来早已脱不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空中传来一声长鸣,远远地看见一个黑点正飞速靠近,苏暮皱了眉,这是第几封飞信了?  苏暮眯着眼,见那鹰俯冲下来,便支起胳膊。训练有素的鹰早已通了人性,距离苏暮还有段距离的时候便开始减速,那伸展开来有五六丈的翅膀也收了不少,小小地扑腾几下便落在苏暮的胳膊上。  苏暮熟练地抽出挂在鹰脚踝上的信,展开才看了几眼,面上凝色不散,正巧那被苏暮支去搜查山崖的江湖人士回来附在苏暮耳边说了几句,苏暮手上便忍不住了,不自主地把那信纸捏了个稀烂。  “怎么了?”叶夕见苏暮情绪这般不稳,竟与他往常不一样,经不住要问上一句。以往闲仙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地惯了,叶夕也总是理所当然地觉得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便是淡然冷静。  苏暮吐出一口气,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调整了语气,沉吟片刻道,“另外几路毫无意外地在路上受到了少部分人马的伏击,耽搁了时间。”  又是村民暴动又是野兽袭击的,这踞魔岭的宝贝少主也真是有很强的煽动性啊。叶夕扶着下巴这般想。  “方才这一份,是窦无双传来的,说是遭遇了毒女,刚脱身。”苏暮揉揉自己的眉心,面部表情也放松下来。  其实情况也不太坏,毕竟几路人马都已经摆平障碍加速赶来。而这踞魔崖搜不到什么魔教门人也非坏事,凭借他们现在的人马,就算不是伏击,正面对抗也只会损失惨重。  如今的情况,怎么样都是他们讨不到好――墨涯的这一计对他们也并非坏事。只是还要小心,这般谨慎的人总是会留下些后招。  “不如先撤下山等着其他几路过来。”叶夕扯过一旁大汉手中的地图,食指在某处圈了圈,“先退去此城。”  这是一个叫做‘祟’的小村落。虽是小村落,近年来却被魔教管理地很好,建起来高约二十丈的城墙,也算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地界。伏魔大会上被立为占领的主要目标之一,原是由曹能负责攻占,只是曹能被耽搁在路上,‘祟’自然还是属于魔教的地界。  苏暮没有说话,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再抓住一个魔教门徒,虽说眼前的踞魔岭已成墨涯弃子,但墨涯说不准就渗透了几路人马在周边的小村镇内,等着送给他们一份大礼。  “那便去吧。”苏暮缓缓道。  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天色将晚,从崖面退回会是不可能了,所谓上来容易下时难,此处又不是一个好驻地,只好从山前栈道下崖,再入‘祟’。  本来以为周边人口中所说的栈道定是比后崖的铁钉爬梯稳得多,叶夕看着这在山间晃荡可谓只有几道锁链的栈道,脚下发了软。  她不怕高,却最恨这样的,说高不高却时时让人有种死亡的危机感。据说这是树精的通病,都怕极了脚踏不到地上的感觉。若说是早时攀爬陡崖,凭借她的内力不过是几个踏跃的事,而且那钉子也稳得很,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现在……眼前的栈道,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山道与铁道。山道比较好走,虽说是怪石嶙峋崎岖不平但也还算过得去,铁道就比较麻烦了,它由几道粗壮的铁链组成,上方两条用于扶手,下方两条铺上木板用于踩踏。山道与铁道参差排列,如此循环,于是也便省去了将铁链固定在岩壁上的工序,导致那铁链随风摇晃,时不时砸到岩壁上发出骇人的声响。再加上常年失修,木板多已陈旧,更加不好走。  叶夕故意拖在后面,等着其他人都走了才小心翼翼地踏上一块木板,那木板发出一声腐朽的‘嘎咋’声,她腿一软便踏着不走了。  苏暮不放心墨涯,生怕有伏击,便在最后垫底,此刻被她叶夕堵了个结结实实,在后面前进不得,眼看着前面的人越走越远,叶夕却一点前进的意思都没有。  “手。”叶夕正在铁链上随着风晃来晃去,耳边却传来沉稳的男声。叶夕哆嗦着抬起头,看见苏暮的眼眸和他伸出的手。从崖顶下来的苏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面的模样,寡言少语,他明明在看自己,但是漆黑的瞳孔里却什么都没有。  叶夕不是很明白。从前闲仙的眼里总是有东西,看风景的时候,便是漫天飞起的雪花,喝酒数梅的时候便是她开满红梅的枝桠,就连那日她幻化成人,她也能看见他瞳孔深处的衣诀纷飞……她那么通灵性,别人看得出来的看不出来的情绪,她都能看出来,可是她看不清苏暮。  她哆嗦着把手递过去,便被一只温软的手紧紧地裹住,这双手很暖很软,不似闲仙的手终年凉凉的,但却依旧让她心安。  苏暮往前一步,贴住她,几乎把她裹在胸口。她心中一时乱了,长了几万年,除了苏暮,正儿八经地接触过的男人,也只有苏暮与闲仙。  他们就这样走着,明明两个人走更加摇晃,一手扶着苏暮一手扶着铁链的叶夕却觉得似乎稳得很,心里便也没那么怕了。  苏暮低头看看被他握着手,因为慌张,整个中心几乎都倚在他身上的女孩,叶夕正全神贯注地努力走好每一步,丝毫没有意识到苏暮的目光。  前面的人影渐渐模糊,几乎要与天色渐暗的山间树影融为一片。磨蹭了半日,他们好不容易到了第一段山道,再走几步便是第二段铁道了。  不知为什么,叶夕似乎觉得这一段铁链晃荡地更加厉害。  “上来吧。”  温润的男声,叶夕有些吃惊地抬头,苏暮的脸孔在岩石的阴影下糊成一片,叶夕看不见他的表情。  一起一伏,她趴在苏暮的背上,闭着眼,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山风,苏暮走的很快却十分地稳,他总是踏在结实的木板上,真气裹体。既能让他们赶上前面的人,又能让她安静地贴在他透着暖气的背上,听他淡淡的呼吸声。  叶夕闭着眼,眼前飘忽起无数个人影。  那个白衣裹体清冷似雪的苏暮。  那个刀剑相向盛气凌人的苏暮。  那个天下独我一身将气的苏暮。  那个磁音撩人霸气非凡的苏暮。  还有那个……背着她走过千丈长栈道的苏暮。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个木头人有多少不同的一面,但是这样的人,若是笑起来,当真会很配吧。  她这样想,意识渐渐飘飞。 第十章 曾经无比珍爱的东西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叶夕在苏暮的背上悠悠醒来,耳边再不是呼啸的山风――他们已经到了‘祟’,两边是一排排的古村落模样的房子,苏暮正背着她走在‘祟’少有人晃荡的街道。  ‘祟’的夜晚很是安静,有一名更夫路过,打着灯笼敲着锣,“一更天!”拉长的音调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甚是空灵。叶夕被音调惊了一下,原本还迷迷糊糊的神志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抬头望望静谧的天空,竟是连星辰都望不见。  察觉到叶夕醒来的苏暮站住脚,“你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  “宫主可是醒了,少侠背着宫主走了一路呢!”粗犷的男音在耳边响起,叶夕一侧头,看见一名随行的侠士正扬着眉说些有的没的,“咱们刚到的时候,城门早就关了,咱只好翻了城墙进来,那时候还是少侠背的宫主呢!”  他的声音就像是卯足了劲儿敲的鼓,本就大得很,再加上四下无人,周围一片寂静,那声音又显得几分大。此刻听在心事重重的叶夕耳里竟有些五雷轰顶的效果。  虽说是有婚约在身,可终究是不成体统。叶夕本不滞泥于凡人的规矩,只是一丝自己对不起闲仙的莫名情绪涌上心头。再看看四周人的眼神,叶夕心中那么一慌,便挣开苏暮的手臂从他背上跳下来。  想到自己在别人背上睡了几个时辰,叶夕就不由自主地慌乱,喉咙里似乎堵了什么,吞吐了几次,竟说不出话来。解释不成,她也不敢看苏暮,只慢慢低了头。  倒是苏暮没什么反应,只轻轻瞥了她一眼,“先找个店家吧。”一句轻描淡写,好像不关他的事。  叶夕不做声,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心里却乱得很,她分明是想早日修成飞升为仙,再回到灵山,陪闲仙到地老天荒。只是近日与苏暮接触得越来越多,竟越发将闲仙与苏暮混淆了,该打该打。  此刻叶夕心事重重,苏暮也满腹疑虑。  说是要找个店家,只是此时过了一更,这里的村民大多是农家,早就卸了磨收了工,哪里还有什么落脚处?再者这么一大波人马,虽然他早吩咐了入城之后分散行事,各自寻找宿地,但每拨少说也十个,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路上走了,很容易成为潜伏在城内的魔教门徒的靶子――深更半夜地倒是不好办。  苏暮一脸凝重地走在最前面,许是他愣神楞久了,竟不知自己面前何时拦了个孩子。那孩子穿得破烂,乱糟糟的头发蓬松地挂在头顶,裸露的皮肤伤疤横生,一只脚踮着破鞋,一只脚光光的。  “你是不是没住处?”那孩子问他,见苏暮一行人停了下来,便收回张开的双臂,从腰间摸出一个缝了又缝的破布袋子,在苏暮面前晃了晃,“你是头吧,给钱,我给你找。”  苏暮一脸木然地看着这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住处?”叶夕见得苏暮冷着脸,又见这孩子生得有趣,那黑漆漆的眼睛很是有神,便来了兴致,弯着腰与那孩子打哈哈。  那孩子倒也不避讳什么,张口便来,“看你们这般体面,我逛过这里百家,哪一家不知道?没见过你们这番人物,必是外来投宿的。”  “这样啊,”叶夕点点头。“那……你叫什么?”  那孩子瞥了一眼笑眯眯的叶夕,“给钱就告诉你。”  叶夕又好气又好笑。气得是不过半大的孩子,竟是唯钱是求,好笑的是这孩子倒也机灵。其实也不怪他,只是当代朝风不严,社会风气不正,认为钱能操纵命运。只是她没想到,这样偏远的村落的一个小孩竟也是如此。  “你们到底是要不要?”那孩子显然耐心不足,目光在两边街道四处游走,仿佛在忌惮些什么。  看看孩子身上破烂的衣物,叶夕心中一动,拔了头上的簪子递给那孩子,“自然要……”还未等叶夕正再说下去,苏暮便蹙了眉,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眼眸中跃动着不明意味的光,“这孩子没做过什么见得了人的勾当。”  叶夕被他扯住,有些猝不及防,慌忙脱开衣袖,移开眼睛磕巴道,“此刻……此刻也没办法不是?况且你……你我在……”  “喂!还不跟来!”那孩子已经跑出很远,正提着那只破鞋朝他们挥手,叶夕如蒙大赦,逃一般离开。  苏暮看看扯叶夕衣袖的那只手,又看看叶夕仓皇离开的背影,一直木着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他不是很明白叶夕态度的变化,等过些时日窦无双到了,便要与他好好问问。  不过眼下寻了地方过夜是正经。  跟着绕了几个弯子,天色更加晚时,收了簪子的孩童才将他们带到了目的地,确实是个可以过夜的地方,看起来似乎是当地废弃的房子。  叶夕跨进门槛,四下打量着。这房子似是很久没有打理了,破旧不堪到处都堆放着杂物,几个角落里,几根木架支着几块灰岑岑的破布。破布晃动着,不一时便冒出大大小小的头,一双双黑漆漆的瞳孔望向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看着那些警惕又可怜的眼睛,叶夕生出一分心疼。  跟在叶夕背后的苏暮见得这般场景,也不由得屏住气息。  一个大些的孩子从角落里站起来,他的衣着和那先前带路的差不多,也是衣衫褴褛。只见带路的孩子先手掏出簪子朝那个大些的孩子丢过去,后脚便跟上去朝那孩子说了几句。那大孩子便又坐下来,乌黑的小手紧握着叶夕的簪子,似乎是承认了他们的到访。  “各自寻了地方凑合着吧。”苏暮淡淡地朝身后众人道。转身不经意地一瞥,却看见了叶夕。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一个小角落,她正握着一个小女孩脏兮兮的手,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笑得眉眼弯弯的。苏暮出了神,望着那张暖化人心地侧脸竟是再移不开眼睛。  就好像看着曾经无比珍爱的东西。  这样的情绪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苏暮曾经以为自己满心里盛得都是苍生与剑道。前十六年他都是这般过来的,父亲从小也是这般教导的,所以他也总比同龄人显得老成些。只是不知怎地,自从遇见叶夕,明里暗里竟是不经意被她改变了很多,有时候竟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苏暮摇摇头,撤开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倚着柱子坐下来,磕了眼,原打算静心凝神却总是沉不住气。她的剑,她温润的手,她趴在自己背上均匀的呼吸,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切仿佛又飘忽在眼前。  苏暮就这样迷迷糊糊着,身体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剑谱,一半是叶夕。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细碎的脚步响起,伴着一阵擦身而过的微风。苏暮缓缓睁开眼,看见叶夕背朝他躺下的身影。  ――苏暮,你喜欢梅吗?  梅……吗?  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  叶夕,那你喜欢梅吗? 第十一章 想你一身红衣,笑如春风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也不知是不是前日睡得多了,叶夕早早地便醒了。那时候,天方蒙蒙亮,稀薄的晨光从破旧的窗户照射进来,四下里都是几人均匀的呼吸声。  叶夕从一块临时搭建的木板上直起身,周围人似乎还睡着,她见如此安静,也不敢打扰,便蹑手蹑脚地起来,面前不远处的苏暮合着眼,眉头微蹙,像他平日里的样子,只是嘴角也垂着,他的睫毛时不时扑棱一下,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但也只是将却未醒――苏暮似乎还在睡着,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竟是这样难缠,眉头间都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地上的人横七倒八地睡着,苏暮的裴虹剑落在一旁,一个半大的男孩正面趴着熟睡的模样,一切都是那样祥和安宁。  她摸着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推了门出去,那门发出一声沉痛的‘吱呀’声,又在她背后缓缓合上。扑面而来一股清新的气息,在满是灰尘的破屋内待久了的身体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浑身舒适地快要散开。  叶夕走到院里的一处破旧水缸,掬了几捧水洗净脸,荡着水纹的水面映出她蓬松的头发,于是便撸好碎发,又仔细地伸了几个懒腰,保证身体的每个角落都能接触到初日的暖阳。  远处的踞魔崖朦胧一片,消散在大片大片的薄雾中,四周静悄悄的,想起他们身处的小城镇‘祟’,决意趁早四处看看,若是再晚些,人多了,便再不方便了。  叶夕便拐出院落,一路走着,沿途也见了不少晨起的人,其中便有几个与她一路的。少不得寒暄几句,知晓了互相的境地,也掌握了不少情报。  说起来,这些人还真是人才,当初与叶夕几人分开后,便很快找到了落脚点。有些运气好,寻到了未关门的人家,在堂屋里借住了一晚,有些碰不上路子,便混进了驻守城墙的守夜村民的草棚,更有些,竟是寻了几个空水缸,蒙了一夜。  晃了大半日,太阳渐升上来,也是时候回去了,况且来时也并未与他人说明,怕人发现她不见了,又有好事者闹出乱子,便打定主意往回走。  叶夕刚走近院落,却被一道剑影晃了眼睛,耳边响起熟悉的剑鸣。之间那不大的院落里,枯木朽草间,他一人扣了剑,正舞弄着,剑光凌厉,薄薄地晨光映在他身上。  苏暮。  她眯了眼,苏暮的剑技,她是知晓的。因为曾经的那场近距离的交锋,叶夕也算是比较了解苏暮出剑的规律及腕间常使的力度,那日一战,便道他剑技高超。今日远看,竟更觉气势凌人无人匹敌。  若他是个神仙……该是多好,八荒六合,必无敌手,五湖四海,征战天下。  只可惜他是个凡人,便注定了辉煌短暂的一生,当真是……  我怎么会想着这些?  叶夕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内里又乱起来,正当她扶着秃墙与自己做斗争时,苏暮已收了剑朝她走来。  “方才出去,得知其他人都已在城内落了脚。”叶夕见苏暮过来也不得话,只好道。她实在不知该与苏暮说些什么,只好将早时闲逛探到的情况与苏暮说了。  苏暮点点头嗯了一声,垂着眼脸,站在她面前将裴虹剑收回剑鞘。他的动作很慢,而且丝毫没有从叶夕面前让开的迹象。  他抬眼,看着叶夕。  蠕动的嘴唇轻轻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叶夕被他问的一脸茫然,“我们走了一路不是么……”  苏暮摇摇头,神情有些不自然,那几乎常年蹙紧了的眉又蹙了起来,又想起昨日做的那个极不正常的梦。他的目光幽幽,渐渐从叶夕面上移开。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穿着大红的衣裳,梅花纷落,你站在远处,朝我笑。”  叶夕一时怔住,不是很明白他说的意思。她并未与苏暮在别处有什么交集,况且她来凡世从未着过红衣裳,更别说是穿着大红的衣裳与苏暮相约了。  苏暮平日待她的种种不凡,莫不是已经喜欢上她叶夕了?虽说她叶夕不反对这桩婚事,不过她向来看作是自己在凡间历练的一味调剂,与苏暮拉开距离,便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如今苏暮这做梦也要梦到她,莫不是思慕她成疾,有了臆想症吧?  “许是与我相似,也说不定?”叶夕心中想的是这般,嘴上说的确是另外一般。  苏暮不置可否,依旧出神望着眼前翩翩的女子,眉眼确是淡淡的,“你说是,便是吧。”  他倒没有纠缠。苏暮的反应也在叶夕的意料之中,毕竟苏暮的为人处事性格放在那里,他这种人自是不会在嘴上与他人纠缠,要是有什么也只会暗下里自己琢磨。叶夕想着,不管他苏暮内里怎么想,自个儿去怎么纠结,表面上过了关就好,不然若是那家伙打破砂锅问下去,她还得绞尽脑汁去编谎话应付他。  叶夕越想越觉得眼前的这个白衣少侠虽然呆滞有些时候却有些难缠,恐怕在某些问题上琢磨好几个心眼,她心中念念,此刻只求脱身,她不敢再与苏暮多说,便侧身道,“若无他事,我便进去了。”  苏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定定地望着她。  叶夕被看的心里发毛,别开裙子便一路小跑进了破屋,末了还不忘关了门。  屋子里静的吓人,那早时还均匀的呼吸声好像越来越沉重。叶夕按捺住砰砰弹跳的心脏,整个身子贴在破旧的门板上。  苏暮立在门外,伸手揉了揉好看的眉尾,长长的睫毛不住扑闪,也不知怎么了,手中的剑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叶夕说的不错,他与她之前从未谋面,就是当日他父亲告诉他这门亲事,他亲自拜访玉华宫那回,也是被她的小宫娥打发了回来,并未真正见到她。  又何来‘之前见过’这一说。  怕是最近自己疲累久了,心里糊涂,生了幻梦罢。  想到这里,本来都快要宽心的人,眼眸中闪过一片惊疑。  只是,那梦,却好似真的一般。 第十二章 变故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叶夕贴在破旧的门板上,破屋内黑漆漆的,隐隐有抽动嘶气的人声,叶夕看不清周边的情况,意识到不妙,潜意识里警钟长鸣。  她不敢惊声,试探着往前挪动,摸着跨过一地凌乱的物什。因为精神高度绷紧,周围的一声一响都尽在掌握,即使是这样,叶夕还是冷不丁地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走近了才瞧见,眼前的地上人体横生,那些人多面朝上,面脸色发黑,嘴唇乌青。见到这般场景,叶夕倒是冷静下来,一路探着鼻息过去,不少人已经晕厥,意识清醒的也无一例外都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发出沙哑的嘶气声。她俯身扶起一个还未晕厥的,那人年不过三十,年轻一辈里身体也算是强健的,此刻却也涨着脸,神志有些紊乱,原本躺在地上扭动,这被叶夕扶起来有了助力,便摸索着抓住叶夕的胳膊,含糊不清地支吾着几个字节,神情癫狂。  这幅摸样,像是染了什么大病。  发展这般迅猛的病……根本不可能……  晨间她走时还好好的――那便是被人下了毒。  只是不知这毒是如何,竟这般厉害。  “苏暮!”忘了方才的尴尬,她抬声喊道,那破门声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间响起,苏暮提着裴虹剑白衣翩迁出现在门口,因为背朝光的缘故,他周身的线条都模糊在刺眼的阳光中。  叶夕转过身,他看见她的碎发滑落在僵硬的脸孔上,看见她因为惊惧而睁大的双眼。苏暮赶忙冲过来,在目睹眼前的一切后,裴虹剑“哐”地一声落在地上。  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暮缓缓蹲下,掰过那人的脸孔,脸上已生出了不少斑块。  “是毒吗?”叶夕小心问道。  苏暮沉吟着。  并非是毒,从前跟着窦无双,厉害的毒也见了不少,却没听说过有这般症状的,应该是某种传染性极强的疫病。苏暮深呼一口气,也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了,捞起胳膊上的衣物,便探手打开那人的唇,指尖夹出那人垂在口中的舌苔。  舌绛苔焦。  苏暮放开手,“温病,疫病的一种。”  他实在不明白,他读了不少记载瘟疫的书,一般的瘟疫都有个潜伏期,随后集体爆发,快速传染。必不是一般的瘟疫,只怕背后有黑手为之,他忍不住想起墨涯那句“不过一桩小计。”  这也是他的小计吗?  这些人,少说也是在他治辖之下的人民。一旦疫情扩散,方圆十里百里都要受到波及……他墨涯竟是如此……狠心?  先不说是谁干的,只是他昨夜也在这里,那时不可能有什么情况,晨时他也只是拎了裴虹剑在外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就是他起来,除了叶夕不在,那些人都睡着,当时他影响深刻,那个给他们带路的小男孩晨时便蜷缩在他身旁,地上歪着他的裴虹剑,一切都仿佛他入睡前的模样。那么下手之时便只有他晨起练剑的那一个时辰了。  只是他并未走远,就在那院落里,发生什么事,应当错不了他的耳。竟是有人如此悄然无声地散了这疫病,一切一切的不可能,此刻细想起来真是恐怖至极。  叶夕不知道苏暮正想着什么,只是他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便让她心惊。“疫病?”叶夕惊道,又见他刚才赤手摸了那人的舌苔,怕他传染,当下又道,“那你……”  苏暮看看自己的手,皱了眉,“无妨。”说着,低头念了几句,便见他周身环绕起赤色的剑气――裴虹剑气。  叶夕望着这身赤色,心中一紧,疫病的厉害她是听说的,就是如此强势的剑气也不一定挡得住。此前王粲的《七哀诗》中有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当朝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对温疫也有论述,认为“伤寒、时行、温疫,三名同一种。……其年岁中有疠气兼挟鬼毒相注,名为温病。”都是前人之言,可见疫病的厉害。  叶夕乃梅精,就将修满仙,凡世的疾病自然是困苦不到她,只是苏暮就不一样了,他没有一丝仙气,彻头彻尾是个凡人,就算是本事再大,本领再高也难逃疫病的折磨。  就在她这般思索之时,苏暮已经起身将那人夹着胳膊拎起来放正了,又走去把那些横七竖八的人一一排好。叶夕见他辛苦,头上渗出了不少的汗,心中不忍,想起他对自己的好原本有再多的疏远也疏远不起来了,便赶上去帮他扶着人,自知劝不了苏暮,便想通过这样的方法,让苏暮与这些患病的少些接触。  苏暮见她来帮他,反倒冷声,“你别碰,出去守着。”  他的意思她明白的很,以防疫病扩散,要出去瞧着不让村民靠近。她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没说就要让苏暮这般,他这样不加处置地与病人接触,迟早也会感染上。  脾气上来了,任是苏暮的冷声也喝不动她,“你若嫌我多手多脚直说便是,我也是接触过瘟疫的人了,一死何惧?”  “叶夕。”苏暮头也不抬,嘶声道,额上隐隐有青筋暴起,不知是因为用了力气还是因为方才的情绪波动。  “苏暮!”她鼓着气势朝他道。  她从未有如此一面,心里此刻只急着不想离开,苏暮违反往常的嘶吼一时竟不及她的喊声有威力――她的这般气势喝住了苏暮。  ……  ……  “剑气护体护好了。”苏暮垂着眸子,只顾手上的动作,半天才出声,“你帮我点着人数,不许碰他们。”  叶夕点点头,她听苏暮这般说心里也松一口气,她虽修为不够,不可向凡人体内渡气,但只要让她留在这里,她便可以引仙气护着苏暮。至于自己,既有梅精仙气护体,又有早前运了玉诀剑谱,绕身护体的玉诀剑气,定无大碍。  苏暮还在拨弄着人,他从四周各处可栖之地,抱起肢体运到中间的空地上,不时有人发出难受的喘息。  叶夕一边翻弄着角角落落,告知苏暮病者的位置,一边在记忆里搜索那些苏暮排好的人的面容。  他们翻遍了角落,几乎运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排列规则地放置在地上,七个同行的侠士,十二个小孩……叶夕的目光在这群排的好好的人身上游走,忽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瞳孔猛然缩起。  “苏暮。”  叶夕声音颤颤的。  苏暮看向她,发现她面色不是很对劲,就是之前面对这样的场景的时候,也不似如此动摇。  他马上就知道她为何如此了。  因为就是他,也心中一凉。  “少了一个人,”叶夕说,那张脸上满是惶恐,“昨天我说着话的那个女孩……不见了……” 第十三章 大祸来临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与此同时的城门外,窦无双一行人勒住了马,眼前的这座名为‘祟’的城镇正城门大开,不少提着农具的村民陆陆续续往外城的天地走去。  他没想到此处一片安宁。  他先前想的是不错,既然已经耽搁了路,想必也是错过了进攻的时辰,连忙取消绕路来到这座当初被列为大本营的城镇,联系到其他人要紧。于是便快马加鞭连夜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导致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只能两两挤坐在马上。好不容易在今晨赶到了此处,本以为应当被江湖人士包围起来,来却见到这个‘祟’一片祥和,和一些城镇平日里一样,一点都不像开展过大战的样子。  他内心愁绪,望着那大敞的城门,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偏又有一个呱噪的在耳边闹着――那毒女坐在马后拽着他的衣诀,一个劲儿地问着她,“小哥哥,我问了你一路了,你叫什么啊。”  他被闹得头疼,原本不打算说的,此刻为堵她嘴也便说了,“窦无双。”生分的口气中确是一副闲人免近的低气压。  原本以为那毒女会安分些,谁知又冒出一连串的话头,“我叫你小哥哥,你叫我什么?我没有名字,你便随便叫我咯。”  窦无双被吵得厉害一时又奈何不得毒女,拉回自己被拽着的衣袖便径自下马,与其他人吩咐了几句。谁知他一下马,那毒女又跟了过来,支着伞慢悠悠的走在他后面。  “小哥哥,你说我叫哪个名字?”女孩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叶黄纸,指着几个字问他。  “随便叫就是了。”窦无双此刻管不到她便随口敷衍了两句任由她自己折腾去。毒女是墨涯的人,虽说有威胁但目前最可靠的方法便是看住她,由她跟着自己也是个好办法。况且此刻最大的问题是找到其他几路,会和主力。  也不知到底来了几路,窦无双这样想。他不知其他人的性情,唯独与苏暮和晏一笑交情甚好,彼此性情也都知晓一二,晏一笑不清楚,那家伙喜好自在,但最大的问题也便是他的性情,指不定脑子一热便去了什么地方,窦无双与他交好几年,从未摸得透他的行踪。但是苏暮不一样,就算是其他人不会来,以他的脾气秉性是一定会过来。为了保险起见,窦无双一行人将马匹藏在城门外,自分几路进了城。  窦无双故意挑些小巷子走,一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他那头白色的头发怎么看都吸引眼球,二也是为了寻苏暮叶夕两个,他们俩如果来了,怎么说也应该会选择待在城镇里。于是窦无双便折着扇子在前面走,毒女便也悠悠地撑了伞跟在他身后。  不时问他些没头脑的问题。  “小哥哥你知道这是啥嘛?”  “无双小哥哥?”  “无双?小哥哥?”  毒女问了一路,窦无双一直爱理不理,憋急了才应一两声,窦无双这样的心不在焉毒女似乎也不在意,依旧唠唠叨叨的。  就这样几乎要晃荡了大半座城镇,几乎一无所获,又没遇见什么魔教的人,又不曾看见半个苏暮。毒女又撑了伞跟着他一口一个小哥哥地叨叨,窦无双内里也有些气馁,正巧前头又延伸出来一个巷子,远远地瞅见有一团物体,抬脚便走过去。  渐渐走近了,才看出些轮廓……那一团……是个人?  窦无双顺眼看过去,那团人形蜷成一团,衣着破烂,正闭着眼挨在一块生满了绿苔的石头上喘气,粗重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那人缓慢地移动着四肢,看起来十分痛苦,来来往往的人忙忙碌碌,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角的情况。  窦无双看着也可怜,弯下身子去扶那人,近了约莫辨出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瘦骨嶙峋,脸上隐有病色。窦无双想着自己是一代神医,瞧见这女孩十分悲惨,便想医治她,那双碰了无数病人的手接触到女孩裸露的皮肤时,被那滚烫的体温惊得缩回了手。  心中疑虑闪过,又为了确认什么,便再往那女孩脸上看去。  “温病?”他喃喃道,弯着的身躯有些摇晃,这只是一例,城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例,要知道温病时常成群发作。他回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祥和,那些人熙熙攘攘地走在大街上,却还不知道一场大难就要临头。  目光再次回到眼前的这个女孩身上,女孩紧闭着眼,样子十分虚弱,只是粗重地喘着气,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收紧的手松开伸出去想翻看那女孩的眼睑,动作被人打断。  “小哥哥,你别动哦。”女孩握着伞柄盈盈地走到前面,拍开窦无双的手,伞面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打出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声音确是冷极了,“这可是比温病还厉害的脏东西。”  窦无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都白了。  那种东西,是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自然发生的。  这个城镇人口众多,那东西传播迅猛,威力极大,况且几乎没有潜伏期,若是一朝爆发,该是怎样的灾难?如果没有很好地隔离开来,恐怕一个王朝,都要为此灭亡!  “小哥哥,这个姑娘没救了,烧了吧。”毒女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却不忘着再称窦无双一个小哥哥。  窦无双难得皱了眉,“火烧吗……”他虽为神医,却对这东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研究,更别说是医治了,他能做的,也就是为大局着想,牺牲少数人,保住多数人。  “可是她……”  “一个算的了什么!”毒女冷冷地瞥了瞥窦无双,那眼中的锋芒让窦无双背后升起一丝寒意。  一个算的了什么!  那件事……还算不是前车之鉴么!  毒女握紧了伞柄,嘴角缠绵起冷色,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生生打断。  “神医?”  窦无双循着声音望去,见叶夕站在巷子与大街交界的地方。  “你来做什么?苏暮可在附近?你与他可还好?”窦无双找了许久他二人,此刻见到叶夕便猜苏暮也在附近,也是万般话说不出,方才的激烈也忘了大半,连发炮弹似的问了叶夕几个问题。  叶夕一时无法回答许多问题,想到自己出来时的目的,知道火烧眉毛了,也顾不上与窦无双长话短话,也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来寻人的……一个小姑娘,”叶夕比划着手,说了基本特征,却看见窦无双的眉眼一直垂着,那撑着伞的小姑娘也不说话,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她定睛又看了看,这才发现那已经团成一团的人形道,“就是她……”  “她?”窦无双惊了一跳。心中咯噔一声,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十分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一眼毒女,毒女背朝着她,身影镀上一层淡淡地灰暗,便又回头问叶夕道,“找她做什么,你可知道她……”  叶夕知道窦无双已然看出不妥,也知道他的意思,便也和盘托出实话实说,“城中,却有大难。”  “已经有将近二十人……”  窦无双眼前有些发灰。叶夕显然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怕是已经当做是普通的温病对待,叶夕不知道,他窦无双不可能不知道,二十来人,还让这女孩跑出来了。这女孩接触过什么人,跑了多久,又传染了多少病患。  简直是,灾难。 第十四章 死局难解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在叶夕的主张下,窦无双掏钱租了辆平板小车,载着女孩一路走去叶夕所说的破落院子。  窦无双一边走一边思量着如何化解此难,没想出个应对之策,却有些理清楚了头绪。一路走来,叶夕给他讲了来龙去脉,他也算是知晓了基本情况。他曾经与那墨涯有过一面之缘,再加上江湖上的一。些传言,他能够将整个踞魔岭当做弃子,难保他不会将整个‘祟’抛弃。这次的脏东西,搞不好便是墨涯做出来的。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一是不确定是不是墨涯所为,随意出口若是空穴,倒对不起正道的风气,二是就算是墨涯所为,不知晓他的手段就算是猜对了人也是无计可施。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窦无双也就没说。而且按道理,叶夕和苏暮这两个经历了一切的当事人,他们都没有戳破,也应该是心中有分寸,他一个道听途说的,不适宜多说。  也不知走了多久,人声渐渐矮了下来,四下里也慢慢空旷起来,视野远处有一座破破烂烂的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危险的很。  还不等他有功夫运下女孩,熟悉的男声想起。  “无双兄。”窦无双一抬身子,望见一道人影于他处急急走来。  “笑兄?”窦无双看清那人脸孔后,又惊又喜。  那绰绰的人影可不是一向逍遥自在的晏一笑么?此刻晏一笑正握着一管翠绿的竹笛,碧色的玉坠摇摇晃晃,他的面上透着几分忧愁。  “笑兄何至此?”窦无双瞥一眼走在晏一笑后面色凝重的苏暮,问道。他知道苏暮不喜多说,也算是在问晏一笑一人。  “原是我路上遇到劫匪,武力竟甚是高强,把我们困在谷里。我们折了不少兵马,兜兜转转了一天一夜,才得以脱身。”回答的果然是晏一笑,他挥了挥自己手中的翠竹,指着苏暮道,“来到这城下,犹豫要不要入城时,遇到了几位故人,将我引来此处,也就见到了苏兄。”  “那些人……”窦无双环顾四周,怎么看也不觉得眼前的这座破房子有什么藏了百十人马的本事。  “我把那些有妻儿的送出城了。”似乎看出了窦无双的疑虑,苏暮磕着眉眼,淡淡道。“余下的,我让他们潜去外城围着了。”  晏一笑接过话头道,“我领的那波,原就叫他们在城外埋伏着,一是防止魔教大军到来,二也是围住城镇封锁病源的意思。”  窦无双点点头,却见苏暮已经空手抱起了案板上奄奄一息的姑娘,顿时大惊,当下便出手阻止。  “反正已经接触了十多人,再多一个也不是什么事。”被阻止的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仿佛自己这般的轻描淡写说的不是自己,苏暮又看一眼愣住的叶夕,便转身走进院落。  叶夕被他看的心里发毛,生怕他又来什么脾气不让她进去,赶忙抬脚跟上苏暮。  窦无双与晏一笑也紧紧跟住,毒女也是要和窦无双一处的,虽然一路没再烦窦无双什么,但她跟着窦无双的心是真的。所以一时间,在外的几个人都进了这座死气缭绕的破屋。  虽然窦无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惊。  苏暮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将女孩放在地面上紧蹙的眉头却从来没有轻松放下,比往日还要僵硬的脸足见他心中的沉重。  “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只是将城内的人群控制起来,因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感染此病,”窦无双强压下心里的负面情绪,尽量平缓了语气面露难色道,“说来惭愧,我暂时还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的办法。”  说着,苏暮那原本见了他来还有一丝希望跃动的脸孔便瞬间低沉了下去,窦无双这中原第一医都无计可施,压在他们身上的担子似乎更大了,但他却强忍着道,“无妨。”  “我现在可以做到的,只是能够缓解传播的速度,以及未患病者的预防。”窦无双指着地上躺着的一众人等,“他们我不保证救得了了。”  毒女站在一旁,支着伞有些漫不经心道,“虽说比温病更加厉害,但用一用《肘后备急方》中记载的老君神明白散或有一用。”  窦无双点点头,“我也正想说此事,虽说此病来的奇怪也比温病刚加厉害,但用温病的方子加以改进,再添几味烈药,试一试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只怕这几人会暴体而亡,原本能活上几天,只怕这一来几天都活不了了。作为医师,他医治众生,却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这是他一族的信条。  他说话有些犹豫,半天都不在吭声,就是一向不爱表达的苏暮看了也很着急,眼眸中有些焦躁溢出。  毒女似是看出了窦无双的心思,她倩手一挥,那柄伞便结结实实地打在窦无双的背上,“小哥哥,此时大难在前,就是死局,也非解不可。好歹神医,总是犹犹豫豫的。”她那千机伞本为特制,分量不轻,她又打得狠,这看起来轻轻一挥,确是打得窦无双龇牙咧嘴。  但也打醒了窦无双,他点点头,“左不过一死。”  “我先先看看他们伤病如何。”  苏暮点点头,撤开身子,扶了一人起来,方便窦无双把脉。  叶夕见他三人凑在一处查看病情,知自己是帮不上忙的,便楞在旁边看,这一看便又出了神,勾起她不少的心结。  正当她发了呆,灵识四散飘散之时,却隐隐地察觉到一丝微弱的仙气,这仙气是她在灵山和苍溪州时最常感受到的东西,万物有灵,更何况是仙地的万物。在仙地,就算是未修成精的小东西也是有仙气的,比如她现在感受到的这一丝,就是修为尚浅未得仙身之物所有的仙气。  这东西,在凡间是不常遇到的。  叶夕顺着仙气来源望去,一眼瞥见晏一笑手中的那只竹笛,翠得发白。  “这是?”叶夕问道。  晏一笑瞅着手中的竹笛,眼神中似有微波飘荡开来,“一叶竹,十里画廊的竹子。”  叶夕看看那物什,隐隐泛着仙气。  “晏一笑,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也许是因为这仙气吧,感受到一丝熟悉气息的叶夕竟阴差阳错地问出声来,她回头看一眼苏暮的身影,转头对着倚在柱子上把玩竹笛的晏一笑问道。她心中有疑惑,却无处可解,乘此机会便想问问这一向逍遥的十里画廊晏公子。  晏一笑听他这般问,手上把玩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不由得捏紧了手上的竹笛,一双明眸望向叶夕,“何出此言?”  叶夕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想想自己心中挥之不去互相重叠的两个身影,还是依着内心模糊的直觉说道,“有一个故事,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后来她遇到一个与之相似的人,她对他很有好感,再后来,她便渐渐分不清自己爱得到底是谁了。你说会不会有这样的人?”她用讲故事的语态说出心中的想法,她当然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这便是她自己的困惑。  晏一笑一时没有说话,他回过身,眼神若有若无地在苏暮身上飘荡,手中的竹笛又转了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轻轻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性格,就像是你,世上就算有人再像你,你也只会是你,喜欢你的人也只会喜欢你。”  叶夕动了心神,认真思索起晏一笑说的话来,眼里透露出捉摸不透的迷茫。是的,她搞不清楚,她曾经以为她心里只有灵山的那一片茫茫大雪,却不知何时,苏暮的一言一行却已走进了她的心里。她现在的一举一动,她都已经分不清是为了谁了。  “别想太多,别退缩,总有一天,”晏一笑温和地笑,“那个人会为了一个人而甘愿忘记另外一个。”  这句话,好像是对叶夕说的,又好像只是在谈论叶夕口中的那个“故事”。他的眼眸中飘起迷茫的大雾。  “你知道吗,我曾经做了一个梦。”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做梦?”叶夕忍不住笑道,想起苏暮曾说的那个梅花树下梦,又听晏一笑这般说,便止不住打趣他。  晏一笑没有接她的话茬,眼前飘忽起漫天的绿意,望着她的眸光中满是认真,“我们是一类人。”  爱上一个,便认定了一个,哪怕只是虚幻。  叶夕知道他话中有话,只低头思索这话中的含义。  这边叶夕和晏一笑谈的气氛压抑,窦无双与苏暮那边也不欢快。苏暮从窦无双那里知道眼前这东西和那更改后的药方的凶险,更觉未来渺茫。  眼前的几人都已病入膏肓,几乎看不到苏暮生的希望,所谓窦无双的一方药也不过是险中求胜,九死一生罢了。  他是万万放不下这城内的百姓的,他若是放下了,那便是放下了大晋千千万万的百姓,他负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想无辜的生命流逝。  “最坏的打算,”苏暮幽幽地看了一眼窦无双。  窦无双心中难耐,喉中哽塞,接道,“如果我医治不成,那就火烧全城。” 第十五章 世间所有的劫都是你我相遇的契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破屋内的气氛很紧张,那股病气缠绵不去。  叶夕听得窦无双和苏暮的对话心里发毛,眼前不禁飘忽起满城火舌的样子,想起那在大火中飘逝的人命,心里一颤再不敢想下去。可是却止不住地去想那与‘祟’城有关的人与物。  道路两边排列的水缸,高高低低的民房,破屋角落里闪烁的纯洁眼眸,以及那个拖着破鞋为他们领路的男孩。  那个孩子?  叶夕猛然想起那个孩子,心想着苏暮搬运身体的时候还见到过,这好长时间不曾关注,也不知那孩子病情如何。便也不顾苏暮不准她靠近的嘱咐,走近了在人堆里跋涉来跋涉去,想寻到那孩子。  她乘着苏暮和窦无双不注意,翻找了好一会儿,这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孩子。孩子死死地合着眼,面无人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看起来煞是恐怖。  叶夕也没忌讳,看见窦无双还在于苏暮说药材之事,便伸手去抓那孩子的胳膊,那胳膊已然僵硬,却还有些温度。  “叶夕!”苏暮喊她了。  她一抬头,看见苏暮漆黑的瞳孔望着她。  叶夕做贼心虚,手上一松,那孩子的胳膊便翻过来锤在地上,叶夕看见那掌心的一道伤口,已然凝固了血迹,但却能看出是新的伤痕。叶夕玩惯了刀剑,一眼便看出这伤痕是剑伤,窄而长,而且必是利器。  她心里正奇怪这一个与江湖挨不到边的孩子为何会有这样的伤口时,苏暮说话了。  “你出去守着罢。”苏暮垂着眼,对叶夕道,“这里死气浓厚。”  窦无双看向她,笑得有些奸险。  叶夕只好独自出去守在破屋门口。  外面空无一人,方才就是还能与他说说话的晏一笑也运了轻功去支援外城了。  无人说话的叶夕只好撑了下巴,望淡灰色的天空渐渐变暗,外面仓惶的景色萧瑟的风,一切都很对心境。她还在想那伤口的事,一个平凡的小男孩却有些绝世利器造成的伤口确实太过奇怪,她隐隐得觉着,这次的事件必然不简单,背后的黑手也来历不浅。  这是她来到凡间后遇到的最大的困难,踞魔岭一行,她渐渐明白,一些事一些人的毁灭,也许不过弹指一挥间。  都怪那苏暮,若是他不急着赶她出来,她许就发现了什么。  说到苏暮,脑内又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苏暮为何看她看得这般紧,就像是为何他们才见了几次面他便陪她在野外躺了一晚,就像是男未婚女未嫁他便敢背他下山。  苏暮这个人,与闲仙一样看不透。  说起这两个人,她又想起晏一笑的话。  总有一天,你会为了一个人,放弃另外一个。  她不知道晏一笑有怎样的故事,将他的话代入自己后,竟觉得无比贴切。  这么多天来,她与苏暮的一点一滴早已脱离了她的控制,她对苏暮的印象也在与日俱增。她看向苏暮的眼神,不再像是在看闲仙――苏暮已经渐渐以一个独立的人走入了她的眼里。  苏暮和闲仙的形象有了不再相同的点。  苏暮冷情少语。  闲仙慵懒多言。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是她仓惶的原因。她已经到了没办法脱开苏暮将其只看作是一个与她无干的凡人的地步了。  人生若只初相见。  他就只会是她凡间命定的夫妻,她配合着他走完他的一生,百年过后,他身归尘土,她化而为仙。  人生若只初相见。  他便只会停留在那日薄雾漫漫的琼山花海,她也只会在匆匆瞥见他一眼后俯手摸遍漫山梅花。  人生若只初相见。  他便只会成为他的江湖第一人,做好他的天地一剑,她也只会回到闲仙身边,在苍茫的八荒六合间,看灵山的漫天雪花。  没有因,就没有果。  恍然回神,院子里依旧空荡荡的。晏一笑早出去支援外城了,而苏暮窦无双都在屋内,那撑了伞的女孩出去寻了半时辰药刚刚进去。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口,竟生出许多心思。  没人与她说话,她就是回了神也无事可做,只得换了个姿势,抱住膝盖,将下巴搁在胳膊上。正准备再神游天外,叶夕背后的门却突然打开,男性长长的衣物摩擦在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苏暮轻轻走到叶夕背后,沉声道,“在想什么?”  叶夕没说话,歪了歪头。她早已猜到是苏暮,苏暮过来也便只是讲些里面人最新的情况罢了。  “无双在里面。”果然,开口第一句便是如此。苏暮一拂衣摆,屈膝在叶夕身边坐下来,“他还在调配方子。”  叶夕转过头,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还未等她发表什么态度,苏暮又说话了,他的今天的话出乎其料得多,往常可是能不说便不说,能动手便不动口。  “方才看见你站在病人堆里,”苏暮继续说道,“我是有些不高兴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窦无双与我说我是动了情,”苏暮摇摇头,嘴角莫名染上一丝不明含义的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着仿佛很是羞耻的话却不为所动,“我想了很多,江都比武,登踞魔岭,走山间栈道,遇凶险瘟疫。”  “窦无双说我们很有缘,如果这世间的劫是你我相遇的契机,那么我希望我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那么我便可以为你理所当然地出生入死。”  叶夕望着苏暮明亮的眼眸,他是那般认真,她不知道苏暮是受了什么刺激如今这般与她说话。在她的映象里,苏暮总是十分木然的那一类,对于情几乎是木讷的,他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必是那窦无双教了他些什么,她从未料想过苏暮会说出这样一段话,诧异之余胸口猛跳。  “你……”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猝不及防地打断。  “城内紧急。”劲风呼过,男子旋身落在苏暮旁边,衣袍摩梭地飒飒响,晏一笑扁着嘴角,狭长的丹凤眼眯起,“外面不过几个时辰已经出了好几例同样的病例,城内都传开了,民众大慌。”  苏暮听了这话心里一落。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定是那女孩溜走出去接触了不少人,将那病感染了出去。这事几不可乱,若是乱起来,局势便不可控制,到时候愤怒的民众涌出城门,其中带病的定会搅得世间大乱。  苏暮心急,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叶夕,原想嘱咐些什么,却莫名说不出口,他只好脚下聚气轻功跃上树梢,直接往城门口去了。  晏一笑看这两人奇怪,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又有大事在前,不敢怠慢,也赶紧跟上。  只留下叶夕一个人坐在萧瑟的风中。 第十六章 困境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此刻的窦无双还不知道城内大乱的消息,他研磨着碎药,心里是有些说不出的高兴的,因为就在方才,那不开花的苏大木头在他的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下终于露出了松动的表情。  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片刻之前他对苏暮这样说。其实他本没什么搬弄是非的意思,只是苏暮这一言一行,分明就是把人家叶夕当崽子护啊,他想来想去也便只有这个回答能够解释这种他与苏暮认识多年都未曾见的现象――苏暮从未护过谁像护叶夕这般。  谁知道那苏暮也没有否认,木头一样放下手中的活儿呆了片刻,随后竟一本正经地点头承认,“你说的对。”  当时的窦无双被他的坦白惊了惊,却见那苏暮转过身正对了自己,又见他抿了抿唇淡淡道,“第一面的似曾相识,第二面便想着护她周全。”  “发自内心的?”当时的自己不太确定,半信半疑地发出这样的疑问。要说苏暮总有一天会被叶夕打动他是信的。叶夕什么人?玉华宫主,容貌剑术自不必说,那性格也是极好的,他本想着日久天长的相处苏暮必回被其吸引,但他没想到,苏暮这花开的也是挺快,一别几日竟有了这些心思,恐怕也只有初见得情可赶得上这速度了。  苏暮沉吟了片刻,迟疑不定地定了点头。  “你可想让她懂得你的心思?”窦无双努力怂恿着苏暮,虽然手头上杂活儿很多,但他嘴上有的是功夫,正巧那毒女出去寻药材,也不曾在他耳边烦,兴致起来便很高兴处理这样的事。  果然,一向不懂情事,连这心思也是他千勾万勾勾出来的苏暮不懂这戏,只是木讷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满是惑然。  窦无双想起苏暮那时的眼神便觉着想笑,想自己之前支他的几招他此刻定与叶夕说了,突然说出这些也不知叶夕该是怎样的震惊。按照苏暮的性子,前言必不会有什么铺垫,怕是直截了当地讲了出来。想到这里,窦无双不禁看了眼紧关的大门。  “你看,江都比武,伏魔大会,你们这么有缘。”自己这么告诉苏暮,他看见苏暮眼中的一抹流光,有缘两个字怕是已经扎在苏暮心里了。也不知怎地,苏暮自小信奉缘分,相信每一段缘都是‘天’注定,他不信奉神,却很信奉‘天’――也不知是谁教他的。总之,他窦无双也是用了不少苏暮的心理,才将每一分话都说到苏暮的心坎上的。  如果这世间的劫是你我相遇的契机,那么我希望我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那么我便可以为你理所当然地出生入死。  啧啧啧。这句话还是窦无双之前从些苏人的戏本子上看来的,今日方现卖给苏暮,效果估计还不错。古今的情话,脱不开便是那几句。不过对于情窦初开的叶夕应该相当有冲击力吧。  窦无双这面这般想。  “小哥哥,你咋个了?”一张精致的脸蛋突然出现在视野内,窦无双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研钵都倾斜了洒出不少粉末,“你不是累了吧小哥哥?”  窦无双转回神,只是兴许是他没表现地很明显,毒女以为他还在愣神,便大力地摇了他几把。别说这毒女的力气还蛮大的,她这般一摇,竟能够把他这个大男人推出很大的幅度,本就撒了些许药末的研钵又泼出不少。  窦无双自然很是心疼,却也一时拿她没办法。这毒女自寻了药材回来便又时时刻刻缠了他,此刻便趁着机会再打发她出去。  当下便道,“药都泼了。”  “那怎么办?”毒女扁着嘴,委屈巴巴地望着窦无双。  “你再出弄些来,要品质上佳的。”窦无双等的就是这话,此刻毒女自己问出来他能不高兴么?毒女话音未落便连忙接下话茬。依着毒女的性子,不干她的事情绝对不干,但是这药是她弄散的……这便不一样了。  果然那毒女虽嘴上嘀咕着为什么自己去这类的话,身体却还是乖乖地行动起来。看见毒女出了门,窦无双也卸了口气便又忙活起手上的事。他将手上的些许药粉和了水,混合匀当搁置在旁,又寻了一个病的较为严重的人。他扶着那人,苏暮不在,他只好独自托起那人的上半身,艰难地将方才调好的药液喂入口中。  他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按照他的设想,那样的比例已经足够也是最佳,只是结果仍然不称人意。  那人咽下不到几分钟便抽搐起来,嘴角留下透明的津液,竟是一副疯癫的模样,窦无双知是不行,连忙扯了那人胸膛的衣襟摁住了他几个穴道,那人才渐渐停止抽搐。  窦无双放平那人的身体,扯了布角擦干男子的嘴角。又摸了他的脉,性命无忧。若是因为他的过失使得这个人提早死亡,那丢的不仅是一条鲜活的命,更是砸了他六奇阁百年的神医招牌。  等毒女回来,便再试试配方。窦无双这样想,心下大难。  窦无双在里面折腾了很久,叶夕在外面也是伤透了脑筋,本来苏暮说这些的时候,自己还愣着神一头雾水,现在苏暮走了,自己回忆了几遍苏暮说的话心下倒是不宁了。  苏暮说的话竟总是与他们相处的一点一滴重叠起来。  心下更慌了。  她与苏暮处了这么久,也大概摸得出苏暮的脾气,定是窦无双多嘴。隔了一扇门,叶夕虽心里有数,却也不敢轻易去问。她此刻面红心跳的就是再装的怎么厉害,也是可以看出她心神不定。若是贸然进去问了,被窦无双看出什么来定是要被抓着问的。方才那毒女出来也是与她打了招呼的,她当时脸正红着,也没敢抬头应她,只是蒙在臂弯里闷闷地应了一句。  想得越多心中涌动地越加厉害。意识到这一点的叶夕赶忙去了心中杂念,盘起腿来默念剑诀,背后的玉诀剑颤动,念了两遍,这胸腔中的躁动才缓缓平息下来,只是脸上还有些烘热。  叶夕自打坐了一会儿才敢站起来,只是她方起来不久,远处便炸起一声剑鸣。 第十七章 再临险境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她不敢再多想,拔剑便朝城门去。方才那短短的一声剑鸣,叶夕已晓得与苏暮脱不了干系,那分明便是裴虹剑鸣。如今这般光景,怕是城门口已经乱了起来,她等不及脚下再度起功。  果不其然,她一路踏着屋顶飞速前进的时候,便看见城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她看见苏暮和晏一笑站在城头,苏暮还是那身白衣,裴虹剑在手。叶夕刹在与城门相对的唯一一座高楼的屋顶,在那里她能够清楚地看见苏暮的动作。  裴虹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滑过不一样的弧度,叶夕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脚下已经不自觉的跑出去几步。但苏暮的动作又快又狠,还未等叶夕冲出去,锋利的剑尖已经扎进苏暮的肩头,血肉撕裂的声音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顿时有血顺着剑梢流出来。  “苏暮!”叶夕看那鲜血染尽苏暮的衣裳,喉咙中迸发出撕裂的叫喊,一时间天旋地转,耳边再听不去别的话。她死死地盯着苏暮的模样,看他摇摇欲坠却坚毅扶住剑的身影,脚下发软一时间竟未能踩了轻功奔去。耳边轰隆起战场的厮杀,那城楼之上染红的身影竟模糊起来。  她只见得一个男人白衣重铠,支着剑立在高处,四周死尸一片。那人的胸膛扎着一把显眼无比的长剑,大红的鲜血染尽胸膛,那人缓缓抬起头确是一副笑的样子于她道,“玉琼”  “长乐……”叶夕眼前模糊一片,竟无意识地说出一个陌生无比的名字,却像是闲仙过去的名号。那个男人与其说是像现在的苏暮,倒更像是过去征战八荒六合的闲仙。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意识清醒无比,身体却做出了奇怪的过激反应,心中大恸,不一会儿眼前便蒙起厚厚的雾气,叶夕伸手去抓时竟摸到满手的泪,她抹着泪喃喃道,“诶?奇怪,我……”  “诸位,”叶夕听见苏暮的声音又响起,也顾不上许多,糊了一脸的泪水便转过头去,只见苏暮拔出剑,又是一片鲜血倒飞出来,他推开因他动作突然惊慌不已伸手去扶他的晏一笑,颤颤巍巍地支起裴虹剑。那血很快蔓延到胸前,那片红染在一袭白衣上更是悚人,不过效果确是绝佳,原本还闹着的人被他这般的气势吓到了再不敢说话,他的话便清晰起来,“诸位。”  苏暮吸了口气,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长剑划在地砖上蹦出细碎的火花,他提高了音量,“我知道此事凶险,也是苏某的罪过,只是苏暮实在不得放行,若是诸位执意出城便只有一个法子。”  一个农家打扮的人跃上城门口的巨石仰着面问苏暮,“那你说什么法子?现在温病爆发,总不会我们等死吧。”他的话也是夹杂了不少口音,苏暮因失了血本就迷迷糊糊,分辨了许久才听出来是什么话。  “接受检查。”也不知是不是辨听了会儿,苏暮的语速很慢,他缓缓道。  而此时的叶夕已然整理了情绪,踩了轻功上了城楼,见苏暮并无大碍也才镇定了不少,忙上去扶着,她这一扶似觉苏暮身子骨极软,她看着苏暮坚毅的脸,竟生出外强中干的感觉。  苏暮原本就是勉强独自立着,体力不支,推开晏一笑也只是怕城下民众看他虚弱闹出乱子。此刻叶夕上来把着他的胳膊,他立着剑的手几乎一软,再支不住,便不动声色地将整个人的大半重量倚到叶夕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血衬的,叶夕觉着苏暮的唇瓣出奇地白。但也轮不到她想太多,因为苏暮又出了声,“即日设立关卡,由神医监察,若无病者自会放行。”  苏暮话音一落又有人吼道,“检查到什么时候?若是本没病拖出病来怎么办!”他这一嚷原本闭嘴的民众几乎是又闹了起来,一时间四下都是质疑声。  叶夕刚准备说出些什么,便听见苏暮冷冷道,“若等不起,你们便偷着出去,只是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一人道,“他不过一人,又受了伤,我们定能闯出去!”他这一喝,隐隐有几人响应。  “这位便是天地一剑,若是闹出什么乱子,我与双剑也必不是吃素的。”只是这样的白日梦还未再萌出什么,便被晏一笑掐断,为助势,晏一笑也捏着翠笛微微翘起嘴角。  虽说是偏僻处,但也曾位于踞魔岭的管辖之下,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名号也知道些,自不必说这‘天地一剑‘‘双剑‘的名号和这名号背后的含义。  人群哗然后便是一阵寂静。  只是这次苏暮没有给下面人反应的机会,“所以,你们试试?”他那灌了内力的声音席卷全场,真不像是一个受了伤流了许多血的人讲出来的。  没有人说话了。苏暮的话仿佛一阵威压压制着在座每个人的心。  “神医稍后会调配发放预防的药液,大可放心。”等无人说话后,苏暮的声音也软了下来,他掐着这群人心中所想道,“神医在此有何可惧?”  也不知是不是是他这番软硬皆施起了作用,竟没人再起异议。其实也很好理解,虽说下面的都是些务农的人家但也不缺少些明事理的,现在如此情况虽说此处最为危险但是待在神医身边也是最好的选,不少人冷静下来也慢慢接受了苏暮的话,一时间便不再有不一样的声音出来。  渐渐有人散去,叶夕偷偷看了一眼苏暮的侧脸,他的脸还是那般坚毅,即使早没了力气全身的中心都几乎倚到她身上,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只是叶夕轻轻扶着。  叶夕扳着他的臂弯,他们一直等到城下最后一个人离开。  只是他并未能坚持多久,城下一空,苏暮便支不住了,软软地倒下来,就是一直让苏暮倚着的叶夕一时也没托地住,两人齐齐倒下,裴虹剑滚到地上。  本就紧张的晏一笑被他们吓得不轻,慌忙蹲下要扶他们。  苏暮苍白的面容慢慢地勾起微笑,艰难地抽出未受伤的手,慢慢勾上叶夕的脸庞,指关节勾勒着未干的泪痕,轻声道,“怎么哭了?”  叶夕摇摇头,满口的话堵在嘴边,她握着苏暮的手,却觉那手软了下来,再看苏暮时,眼皮已经极不配合的合了。  叶夕本以为他只是有些失血却没想到他的身子骨坏成这样,慌忙撤出托着他臂弯的手,却忽见手上鲜红一片,再仔细看时,苏暮的肩膀仿佛是无敌洞一般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苏暮!”她颤着声音试探性地摇了摇苏暮却不见反应,脑中轰得一声炸开,接下来便是一阵空白。  她不知道她和晏一笑是怎么把苏暮弄回去的,只是记得窦无双那张惊讶的面容以及瞳孔中倒影着的他们三人血猴一样身影。  当时窦无双涨着脸,整张儒雅的面容几乎都在嘶吼,“你们知不知道他有凝血病!” 第十八章 赌我之名,救你性命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漫长的等待时间充斥着焦躁与不耐,叶夕蹲在晏一笑的旁边,看着自己满是凝固血迹的手,心中悸恸,那渐渐微弱的呼吸声牵动着她的心脏。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是那人的影子再抹不去了。  苏暮有凝血症。  按照神医的说法,就是一般人受了大伤后填涂草药,伤口很快便会愈合,但是有些人不会,这类人在凝血方面往往有很大的障碍。同样的伤口对于普通人不会怎样,但是对于苏暮这样的人确是致命的,换句话说,同等条件下,苏暮回比她叶夕死的更快。  叶夕蹲在原地,苏暮那张挂着苍白的微笑的脸一时映在脑海里。  那样一个人,又是为了什么成为鼎盛一时的剑客?又是为了什么,可以不惜性命地去保护一方群民?  她的身体不自觉的颤动,耳畔又响起那一声凄厉的剑鸣。  ――玉琼  耳边飘起清清浅浅的笑,那白衣人站在她不远处模糊地笑着,向她递出柔软的掌心。  ――长乐  喉中发出柔软的声音,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她缓缓伸出手。  四下里梅花纷落,柔软的风拂过她的发梢,她看见她绑在发端的青色发带。那人像极了苏暮,只是脸上挂着懒懒的笑意,他拽过她的手,就在她以为下一秒要撞入男子胸膛之时,她却被一股什么劲弹开。再看过去时,白衣人已经与一青衣女子搂在一处。  那女子背后,青色的发带微微飘动。而她却仿佛位处局外一般,站在漫天的梅花雨里,看着他们好像地久天长。  随后天地忽瑟,漫天的柔软诗意为之一变,那白衣人的笑渐渐飘远,她眼前又突地显出满身是血的人,清浅的眉眼,凄然的笑容以及那穿膛而过的长剑。  他和苏暮一般像,但又不是苏暮。  她似是那青衣的女子,但又不是。  她是梅精,一棵生于苍溪长在灵山的梅。  玉琼玉琼,这是那人叫的名字,她是梅化的精,那么这世上便也有玉化作的神仙么?叶夕朦胧地想着。  她慢慢地往前走着,渐渐离那身影越来越近,却猛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身子,她回头,确是苏暮的脸。  “叶夕。”他轻轻唤她。  叶夕抽不开身子,手被握在掌心里也动弹不得,她又回过头去看远处的人,那人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正垂着泪,青色的发带,玉琼的模样。  两个人的身影模糊在漫天的大雪里。  她握着苏暮的手掌,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闲仙红色的液滴顺着剑梢滚落,一瓣梅花荡荡悠悠飘落在剑锋化为两半又飘落在地。  叶夕缓缓回过头,却触眼大片的鲜血,苏暮正握着她的手,一点点软下身,嘴角是温柔的笑意。  苏暮!  “苏暮!”叶夕猛然惊醒,睁眼看到晏一笑担忧的目光。  原来只是一场……梦吗?  但却那么真实。  叶夕摸一把额角的汗,长吐一口气。  “我……睡去多久了?”叶夕揉揉额角,问旁边的晏一笑,晏一笑按着神医的方子正在水缸里搅动着预防的药剂,他吃力地喘着气,腰间挂着翠绿的竹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不过半个时辰。”  “苏暮呢?”  “情况不妙。”窦无双拉起帘子,从他们之前临时组建的小隔间里出来,眉毛恨不得要拐成八字形,“我喂了有助于凝血的药材,总算还能控制些情况。只是并非万能,他的血是勉强止住了,只是失血过多,情况依旧不好。”  窦无双还未说完话,叶夕眼皮一翻就软了下来。  两人大惊还以为叶夕是受了刺激一时晕了过去,少不得一阵手忙脚。可是叶夕自不是这样脆弱的女子,她仙境生活万年,江湖行走也有十几年了,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就乱了方寸。  她此时正是魂魄出窍,神游上界去了。  听了窦无双的话,她觉得再不能拖下去,凡世药草有限,就是窦无双再神通也救不得苏暮,倒不如她去仙山弄回一株品质平平的仙草也比凡世那些上等的药草好得许多。  叶夕晃了身形,神识飘荡在仙山之间,她从不曾去过苍溪和灵山以外的地方,此刻便更分不清这八荒六合的万千仙山。而她此行的目的便是到那万千仙山中最为隐蔽的一座去寻那脑海里十分朦胧的名字――百草仙君莫邪。  她从前还是在闲仙那里知晓的,闲仙以前喝着酒,有时会给他讲些有趣的事情。他说上合荒山的狐狸偷了北荒山神的果子吃,被打入凡世历经情劫;他说南荒方丈的小仙摸去西荒太泽湖畔搅了湖水闹起大难,被降了仙品;他还说……闲仙就是在说这些的时候提到莫邪的。  莫邪是药神,有天神之力,却为仙品。据说不是他升不得,而是他不愿。飞升为神便要去上瑶仙山守护‘天’,他舍不得他那一片孕育药种的真土。也是因为他是八荒六合的药神,‘天’倒是准了。于是药神莫邪就这样一直守着那片山,就像是闲仙守着灵山一样,一守便是几万年。  她不敢去找闲仙,不仅是因为她修为未满无脸相见,还是因为她此行凶险,一旦犯下势为大过。再来,临走之前他也是发了大誓,不为仙则不见他。  所以闲仙是找不得的。  叶夕正忙忙地走,却见的不远处本一片荒芜的地方忽得冒出一座葱油的山立着。叶夕心中惊喜,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运气好,上届来不多久竟是找到了。莫邪所管理的药山是八荒六合最为神秘的山,并不是他藏的神秘,而是这座山为仙法环绕,平日里隐着随意移动,到开山之时便会显现。  叶夕还惦记着凡世的苏暮,也想到自己此刻的精魄分身实在不宜久留,便赶忙念了口诀穿入仙障。  此山外表看上去普通,平日就算是把它搁在叶夕面前她也不和觉得什么奇怪,只是正好今日让她目睹了显现开山的全过程,她才能分辨出此座仙山。但普通也只是看上去而已,真正走进去的时候,叶夕才体会到所谓的不同。  山间遍处是繁密的仙草,无一不笼罩着隐隐的仙光。一大片淡淡的金色煞是好看。但叶夕此刻顾不得许多,忙急匆匆地念了口诀穿过去四下里寻药神莫邪。  也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地望见一块不大的空地,一芦破旧的草房,几树花环绕着,潺潺小溪顺着山地自高缓缓淌下,竟是流出一种世外桃源之感。  她身形飘过去,隐隐有交谈之声,只是等她靠近了又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一树的花枝一颤,仿佛有什么飘进了花间,叶夕站在几级的台阶下,只见那灰色道袍的身影隐在一树花后,她赶忙跪下拜见说明来意。  “不过小小梅精,也敢求得一草?”那仙立得很高,他瞥着那跪在地上着凡间衣物的叶夕,眼中流露出神光。他们等阶相差很大,‘天’为尊,‘地’其次,顺势为‘神’‘仙’‘君’,‘精’‘妖’为末。这只是大体的分类,莫邪这一眼便能将叶夕的来历修为看个大概。  “你是苍溪的那只梅精?”随意折下一枝枝桠,莫邪勾着唇角。  叶夕跪在地上,她第一次见到闲仙以外的神仙。都说等阶差距很大,但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属于‘仙’的威压,也不知是不是与闲仙一起惯了。  她抬起头,只看见那人灰色的长靴,紧致的腰腹,以及飘荡在背后的白发飘飘,上半身正投了一片阴影,“求仙君赐得一株草。”  莫邪仿佛像是听到一个怎样的笑话,鼻腔里闷哼一声。他自然知道这个小梅精为了谁,身上一股子凡人的味道,听人说长乐家的那支梅下界修行去了,果然如此,他便也装腔作势道,“你就是救他他也不知。”  叶夕也知自己的一切已被看穿,也不隐瞒,神仙之间的事往往都是这样寓于无形。她轻轻摇摇头,“我只想救他。”  那人叹一口气,“他的命你掌握不了,你可知道干扰凡人的气运该是有怎样的后果?”  没有回应,过了很久,那声音才响起:“我知道。”  “但我非救他不可,以这天下的梅,相挟。”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莫邪,她的眼神那般坚定,仿佛刻着莫大的决心,瞳孔中被远方的霞光割裂成锯齿一般的模样。  莫邪暗地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她发如此的大誓。作为一族修为最高的,向来是要担起保护一族的重担的。而叶夕作为智识最高的梅精,必然是一族的守护者,她能够以一族的荣耀相要挟,便可视作是舍弃了自己作为梅的名字,可见决心多深。  吃惊倒是吃惊,面上却也不能显现出来。他早知叶夕回来,也算准了苏暮的这一劫,此刻他心里自然是忙不迭地想给她所需的,这样他也好早早交差。但碍着莫邪这张脸皮,也只好装作慢条斯理的样子勉为其难地承认了叶夕,又慢条斯理地取了一株草与她。  等叶夕走远了,男子才松了口气,心想着总算是给了出去。他原也想就这么给了叶夕,但是‘天’便是如此,所谓等价交换,要得到些什么就要付出些什么,叶夕要是想改气运,就必定要付出些什么。若是坏了规矩,那便算是逆天了,不过这小梅精也是机灵,竟知道自己意所指。  “我可是给你这漫山的药草,添了树梅啊。”男子眯着眼,环顾着周围的青青草色,不知道在和谁讲话。  他这般出口,树后转出一个女子。  “与长乐倒是一个模样,莫不是教坏了吧。”那隐在花后的女子听了全程的对话,此刻听到男子这般说便转出来,她拍拍身边仙君的肩膀笑道,“与你说的事呢?”  “自不会忘,我无神力,却也是上品的仙,制不住仙界的时间,却能制住药山的,从她来到此山的那一刻,时间就停止了。”男子耸了耸肩,“不会影响她凡间的事的。”  “那便好,不过一劫也无需闹出命来。”女子点点头,随后眨了眨眼睛又是苦笑连连,“没想到这一世竟还是承了上一世的脾气秉性,险些闹出事来。不过此时还是交付任务要紧。”  女子这般说着,那男子也不答话,望着叶夕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十九章 幕后黑手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也不知在仙界中飘荡了多久,叶夕缓缓睁开眼睛,手中握着的是她方才求来的仙草。这仙草她之前护在自己的魂魄中带回来,此刻自然会出现在她肉身上。借着手臂的力量,她缓缓直起身,却见的窦无双蹙着眉半跪在苏暮身前,低着头不知在干些什么。  叶夕仔细分辨着,只是一时脱力再动不得。她远远地望着苏暮的气息已经变得十分紊乱,一副危在旦夕的模样,当下心中又是一痛。  就在她恢复气力的时候,听得窦无双与晏一笑小声议论,说起失血之事。也不知晏一笑问了些什么,窦无双便连连摇头,隐约听见他说些什么深毒什么不可相融之类的话。  叶夕等魂魄归了位定了神便爬起来。窦无双二人的谈话被她起身的动静惊扰,纷纷回头看她,见她无事,自是面露喜色。  “醒了?”晏一笑很惊喜,忙问候她,“你都昏了一日了,神医开的提神醒脑方也不抵用,可急坏了。”  一日?不应该啊,叶夕原本还以为要耽搁个几日呢,原先她还未找到药山只是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仙境的时候,便已经见到阳君自西向东偏转一段,虽依旧是白日,但她知晓已经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再说她在药山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也看是约莫半柱香的样子,怎么统共起来离开凡世只有一日了?她想不通,当写便也不再去想,毕竟此时救苏暮才是最为要紧的。  窦无双刚准备问候一番,便见着叶夕拿出了什么。  “不知这个可否一用。”叶夕将手中的仙草递给窦无双,他看见窦无双的眼睛骤然放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自然可以。”窦无双接过仙草,食指轻轻地拨弄着那绿油油的枝叶,有细碎的光点从叶子上飘散开来,竟是上品中的上品。他来不及纠缠这上品仙草的来历,也不敢多耽搁,他试了试仙草的成色后便弯下身子研成粉末敷在苏暮的伤口上,他又去了干净的布来盖住。  窦无双蹲在旁处仔细观察了片刻,只见得苏暮的呼吸渐渐稳重下来,便也放了心,也就想起来问问叶夕,“你从何处取来的?”  当真是神草,叶夕见苏暮迅速好转正感叹着,冷不丁被窦无双这么一问,一时语塞,便满脑子扯谎,想起来院子里头的那片杂草,便胡诌道,“原是那院子里的,我随手采了来,没想到有这般用处。”  窦无双只疑惑道,“我竟不曾寻到,竟被你寻了去。”这话说的叶夕心中一跳,她本不善谎言,而且这突如其来的上品药草来的甚是奇怪此刻再诌不出什么来圆她方才的慌了,只是幸好窦无双也就随口说说并没再追问下去。  几人相视一眼,着实松了口气。  “对了,”叶夕道,“今日苏暮在城头上诺的事……”  窦无双原本放松的表情瞬间又凝了起来,他深叹一口气,“苏暮想起来也是缓兵之计,只是我们手上没有足够的药材。”  晏一笑接道,“方才已经将先前神医吩咐的那部分药汤先行分发了出去,但却只是杯水车薪……”  叶夕也听的情况不妙,心里也很是着急。他们现在没有足够的药草,势必便满足不了城内的百姓,她自是不想苏暮的一番努力化为乌有,但是眼下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干着急。  那曹能几路失去联系也有两天了,但却至今未到,路上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只是这算的也太准了些,联想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先是踞魔岭上与墨涯的摩擦,再是退入‘祟’后突发的疫病,再到苏暮自伤后那些突然稳定的民心,还有这些迟迟未到的余下几路。  她,窦无双,晏一笑,苏暮。  就好像是特意被聚到一起一样,如果真是有人为之,那么这真是……好大的一盘局。  “有个人,”叶夕沉吟道,“有个人可以做到这一切。”  她心里已经对这个幕后之人有了大概的定位,但是一切的联系还需要渠道――那个人是如何引发瘟疫又是如何算好了让苏暮手上,又是如何将这一切化作是局。  “墨涯。”她轻声道。  窦无双点点头表示赞同,“我想也是,毕竟魔教的地盘,发生的这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晏一笑道,“只是他是如何……算了,此刻也不知晓,不如我去看看城里分派的情况。”  窦无双几乎是脱口,“我与你一起。”  叶夕本就想留下来,毕竟是受了伤的同伴,又是苏暮……本就是定要留下一个人的,叶夕本还想着怎么开口,但窦无双都自请命出去了,此刻也是顺口道,“那我便留下来了。”只是心里还惴惴着怕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只是她对面的两个都是粗线条的,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好像就是顺理成章一般的自然。  三人互看一眼,仿佛达成了共识。  叶夕推开门,却见那紫衣的女孩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奔来跑去扑腾飞虫此刻正是蚊虫多的季节。气候渐渐变暖,这也是为什么疫病传播如此之快。  “她也无事,便让她来守门。”窦无双小声解释道。  毒女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见是叶夕三人,顿时欣喜,一路跳着到他们面前。她瞅见了叶夕,“小姐姐,你可是醒了,我在这里守的累了。”不等叶夕说话,她又看向窦无双,斜吊的眼睛发出光来。  “你在此处守着苏暮,我们去城内看看情况。”感受到毒女的目光,窦无双也不看她,垂着眼自顾道。  “小哥哥!我也要去!”毒女撇着嘴,脚尖微踮起,重心前移,她的鼻尖点着窦无双的鼻尖。毒女性本顽皮,到哪里自是都想去玩玩的,本来陪着窦无双的这几天就没怎么放纵自我,这下窦无双几人又要出去并不带她,她心里自是不高兴,犟脾气上来就是窦无双也怼的。  窦无双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弄有些尴尬,当下慌了神一把推开凑到眼前的毒女,“你怎么这般不知羞?”  毒女心情大好,神色也顿时俏皮起来,她眨巴眨巴眼睛,“你才不知羞!”  窦无双被她堵了话,一时语塞。  叶夕旁边看着这两位禁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  晏一笑本指望着叶夕打个圆场,却见叶夕自顾地笑着,才知道是指望不上的,只好打着哈哈,“咱们还是先走吧。”  窦无双自然是巴不得的,正等着有人说这句,当下便先匆匆地走了,晏一笑自然也是随后而行,临走对毒女抱了友好的笑便转过身子去,走着走着只觉得自己的背上一寒,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了他的脊梁骨,他听见毒女一声赌气似地哼声,不觉起了一身冷汗。  目光又下意识地移到窦无双的背上。眼前的这家伙面对毒女时总是心事重重,他知道毒女便是那来路上堵着窦无双的人,又是曾给给许多人下过毒的人。但他一向不在意这个,只是窦无双总是太过执着,总是满心忧愁,一副信不过的样子。  他站在局外,朦胧地看的出来毒女的意思,想必窦无双也是明白人。  只是,事到临头,总有些糊涂了。 第二十章 转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经历了早些时候的那场变动,街道上空荡荡的,窦无双和晏一笑走在路上显得有些孤单,原本应该是来往不绝的铺房此刻也紧闭了大门。整个城镇死气沉沉。  晏一笑垂了眉尖,“当真是荒凉。”  窦无双赞同一般点点头。  确实是,满大街除了他们便只见得几个侠士拎着大桶的药液,挨家挨户地敲着门分派。家家都只是把门开出一条缝,露出一只黑漆漆的眼睛和一只手,抢一般从他们手头拿去,随后又“哐”地一声关死了门。便听见户内几声悉悉索索的细声细语。  不用听窦无双也明白。想必是有些怀疑再加上多嘴,但是无所谓了,窦无双认定了他们会喝――因为此刻的情况不是他们一介平民可以掌控的。  所以窦无双也不是很在意他们心中作想,也不会管日后江湖上的唇枪刀剑――他不会很在意这些实际上卷不起风浪的人。  他本就想得很开于是就自然而然地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喊了一个拎着木桶的侠士,等到那人走近了又笑眯眯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言下之意是已经覆盖了多少人。  那人本是跟着苏暮与叶夕的,也算是小辈,行了礼后才道,“原是神医,大概已经分发了一小部分的人家了。”  晏一笑接过话头,“那大概是可以支持多少家呢?”  那人又见了晏一笑虽不曾谋面,但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能与神医同行的必是个前辈,便也恭敬回答,“不足半数。”说毕那人嘴张了张望向窦无双,仿佛要说些什么。  窦无双也知道他的意思,便打断了他,“药材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先去忙你的吧。”  那人点了点头,又行了个礼便自行退下了。  见那人推开,窦无双便转头对晏一笑蹙眉道,“药材确实是个大问题。”他显然是在询问晏一笑的意思,目前城门大关,各家商铺也是闭门谢客,家家都不轻易出来,要说弄到足够的药材简直是难上加难,若是弄不到城内必然大乱,到时候苏暮就是再自伤百次也不见得有用了。  而晏一笑最是灵通,比起他窦无双这种路痴,晏一笑的那套脑子和那套来去自如神鬼无影的轻功是极为有利的。他此时开口,也是问问看晏一笑有没有什么好的去处可以弄到足够多的药材。  他之所以没有寄希望于野生药材,一是杂品太多又不集中生长,二是此处荒凉又是魔教之地大规模的出城四散开来对他们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再说这魔教都将踞魔岭当做弃子了,必然定挖土三尺一卷一空,怎么会给他们留下后手?  于是他也便寄希望于晏一笑,此人时常游历四方,懂得不少地方的地理环境民风行情,问他是再适合不过得了。  晏一笑也没让窦无双失望,他本也有意与窦无双商量,“我本想与你说,不料你倒比我快一步问出来。我虽然不曾来过此处,但来时也曾留意了一路的景处,我也曾与你说过,我来时遇到了一路土匪,想也是魔教人士来纠缠我们拖延时间的,那时我们被困在一个山谷里――”  窦无双听他提起这个谷,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许多打断了窦无双的话问道,“可是谷里有些什么药材?”  “并非如此。”晏一笑看着过于激动的窦无双,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连忙否认,举重避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尴尬道,“并非那谷中有什么天然药草,只是那谷生的奇怪,处于荒僻之处却有一般商货要道上有的驿站。”  窦无双也知方才的理解失误是自己听不下去的原因,他素日最重面子,此刻紧急便压抑住内心的羞耻,静下心仔细听晏一笑接着道,“那日我曾暂入,那里看货的人随口说起过几日要来运送药材的商队,我想那个必是这荒僻处的交通要地,我们便可直接去此处守着,若是运气好等不上几日便可买到药草了。”  窦无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算是赞同的晏一笑的想法。只是心中还是犹豫,因为他也是知道驿站的情况的,一般并不是非常重要之路的驿站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怕只有一两支商队停歇。踞魔岭这一带也非什么富饶之地,又处偏远,再加上四处群雄纷争,朝廷政权不稳摇摇欲坠。那些个商贾无不贪生好利,又怎么肯放得下身段和利益来边境做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就算是有了确切的消息,说是不日有护送药材的商队到达,但到处兵荒马乱的,谁说的准呢?那处靠近踞魔岭,武林正道讨伐魔教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又有谁敢冒了性命危险前来呢?只怕他们就失去了也只是白忙一场。  窦无双的担心不无道理,就是提出此行的晏一笑心中也是拿不稳。两人心知肚明,便都想着有没有其他的路子。一路回去,又说了不少话,晏一笑也是有不少选择提出来的,只是仔细推敲来推敲去却只有先前的第一个法子稳些。既是来路正又有大批的资源,虽然运气成分大了些――搞不好商队原本的计划就取消了,或是提前走了也说不定。  两人正说着,便又回到了来到破屋,他二人有了结果自然也是要叶夕知晓的,便推开门准备进去知会叶夕。  窦无双的大力一推差点磕到听见动静知是他们回来起身开门的毒女,便只听见毒女惊叫一声,捂着额头便缓缓蹲下身,那动作神态竟是十分痛苦。  窦无双理亏在先,一时也再不管这毒女平日里无穷无尽的痴缠,此刻吃瘪只好违了心思去安抚她。只是刚俯下身子还未说出什么实质性的话,那毒女又像没事人一般起开身子,朝他自然而然地咧开嘴,笑得狐狸一般狡猾,“小哥哥~你心里是有我的!”说完还不忘嘟了个嘴。  窦无双伸出手的僵在半空中,脸已经臭得不能再臭了,“……”  那毒女却得了便宜又卖起乖来,她只见她背朝窦无双踱了步,走向叶夕,还继续道,“小哥哥你就把我和小姐姐丢在一起,要不是小姐姐拦着,我早找你去了。”  窦无双被毒女狠狠地塞了口,正黑着脸盯着她,却透过毒女柔和的肩部看见她面前不远处半倚在柱子上的苏暮,欣喜之下,脚上也管不住了,当下便将毒女和她叨叨的话丢到九霄云外去,直接无视了毒女快步走到前面。可不是么,苏暮此刻已经有了意识,正和叶夕小声的交谈着,眉眼间一股熟悉的淡色,只是他还不能怎么动弹,只好面色苍白的躺在破木板上。  “苏兄!”  “苏暮!”  这刚回来的二人一个惊喜,便把毒女丢到了外景,耳里也再听不进去她喋喋不休的话。  苏暮只是轻微地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一个照面,看上去还是虚弱得很。  “苏兄何时醒的?”晏一笑喜不自禁,这一日实在是经历了太多,苏暮醒来这件事总值得他好好的高兴一番,便大步迈过去,拨开衣襟半跪到苏暮旁问道。  苏暮伸出手拨开散乱在额前的乱发,缓缓扯出一个让人放心的虚笑,“也不曾多时。”他的声音有些虚软,一听便是中气不足,还需休息。晏一笑也不好再扰他,为了能够早早地让苏暮休息,又为了不误正事,窦无双与晏一笑相视一眼便将他们之前在路上商议的事情和盘托出。  叶夕倒是没什么好说的,虽然是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但也说不出来便也不说。倒是苏暮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是否太过巧合?”  只说这一句,其余人便也知晓了苏暮的疑虑。  此处商队甚少,先是城内药材店莫名其妙的挂‘空售’关门,再是晏一笑之前在围困那般紧急的情况下得到的消息,都实在太过可疑了些。只是可疑归可疑,只是他们……  “就算是如此,我们也已经无路可走了。”窦无双道,目光中满是灰蒙蒙的一片。  苏暮凝了眸子。  确实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得退缩的,总归敌在暗我在明,一味退棋也非上策见招拆招方才绝妙。  按照窦无双晏一笑两人的说辞,这条路子确是最好的一条了,况且曹能他们已经失去了联系,他们和这座城本就是命悬一线,也没什么不能赌的。  商量完毕,总归气氛便得轻松了些。叶夕心里算好了机会,此次的剿灭行动自己本就没出多少力,多多少少还给苏暮添了不少麻烦,原她便是打算去探听城内消息的,只是苏暮那时重伤她念着苏暮对她的好又不敢走开,正巧苏暮醒了,是时候请了命冒险去那处驿站。正要说起这事,便听到几声小兽一般的哼唧声。  几人回头,只见毒女撅着嘴,咬着一口银牙恨恨地站在那里,与毒女交流较多的叶夕也算摸得清了些她的脾气,知道她的骄傲,在场又只有自己一个姑娘,便上来扶着她的肩抚慰了几句。只是这回毒女再不吃这套,新帐旧账一起算起来,便谁都不理睬,提手拎了千机伞自去院子里拨草。留下屋子里的几人将目光落在窦无双身上。 第二十一章 寻药与斗争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无双看着毒女摔门而去,本松了口气,以为不碍自己什么事,却见几人都将目光飘向他,顿时一愣,脚下也不由得跳开几步。  毒女这几日黏着窦无双,算是把心思都交代了,只是虽不知动机如何,但也满当当的都是姑娘家的心思。如今毒女这般,几人也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这约莫是罪魁祸首的人。  “都看我作甚?”窦无双忍不住出声道。他这般一说其余人倒也不好再怎样多嘴。  几人哑然,还是因为苏暮的一声咳嗽才逐渐转移了目标。  “我去。”叶夕本就要说,只因有了毒女这段小插曲才耽搁了一会儿子。她知道接下来要商讨些什么,无非是谁去这样的问题。于是等不及谁问出,她便自己就请了命。  “你去?”果不其然,苏暮皱起了眉,也不知是不是受之前的影响,他那副样子倒是比之前的每次都看起来更加忧心忡忡。  窦无双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他看了一眼苏暮动了动唇瓣却也没说出什么。确是这种情况下苏暮又去不得,自己留下来要照应病者,也去不得,要去便也只有晏一笑与叶夕两人去了。  晏一笑倒是很是自然,拍了拍身边窦无双的后背让他止住自己惊讶的表情,又尽量表现地轻松让苏暮宽心,“这不是挺好的吗?那处只有我知道,我自然是要去的。反正这种跑腿的事我也是常做,我跟去两人也可相互照应,也不妨事。”  窦无双面部放松了不少,一来晏一笑宽慰着,二来自己也想通了,当下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放在苏暮身上。  只见苏暮依旧是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就连那额角的碎发也不再理会,沉着面容仿佛也在思考着,随后,那双眸子抬起来定定地看向叶夕,漆黑的瞳孔中满是女孩的面容。“不行,”他说,语气中是坚定的决绝,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眼前竟是一人晃着青色发带慢慢倒在地上的身影,青丝滑过他的脸庞,随后满视野的大雪茫茫,那一声软软的‘等我回来’飘散在空气中。  他不记得这个人,心上突突地跳着,竟是一种惶然害怕失去的感觉,隔着空气伸出手不自觉得向前抓去,却抓住一片虚无,他身形一僵。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预感又或是曾经的覆辙,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害怕她这一去便会飘散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不准去。”眼前又重叠出叶夕的面庞,他缓缓放下僵在半空的手情不自禁地又重复了一遍,“只有你不许。”  “怎么不准了?”叶夕见他的表现十分奇怪,虽说知道苏暮为了自己好但心里依旧不服,当下反驳道。她气极一时,白日苏暮说那些话的局促全然不见,竟是愣头愣脑地撞上了苏暮的话头。  苏暮本还好好的,叶夕这般的反驳说的他心急,想到他方才茫然间看到的那些便急着要说些什么。嘴唇上下哆嗦了几下却也只发出了几个模糊听不清的音节,还未吐出一个完整的字节,鼻息便陡然加重。他直起身捂住口部,模糊地发出几声液体涌动的咳嗽,他的身体轻轻地摇晃,许是心脉不稳,竟是有副要吐血的模样。  见此情景,叶夕忙扶住他,窦无双也急匆匆地拥上来,坚实的臂膀搂住苏暮的脖颈,右手快速在身上几个重要的穴道点了点,苏暮当下吐出一口血,挣扎几时后便直直地磕了眼,浓密的睫毛重重地磕在叶夕心头。  “不妨事吧!”叶夕急忙问道。  “大体无妨,只是一时太急,那残余草药的效力又起来了罢了。”窦无双老道地探了探苏暮的脉,自己也是松口气,见叶夕也放下心来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又道,“你去便是,你总归是能力卓然,苏暮太护你了。”  窦无双又低头瞅一眼苏暮静恻恻的睡颜轻道,“我会好好劝着的。”  叶夕被他点了心,心中通畅,本还犹豫着,一下子便坚定起来。当下起身扯了还挂着愁容愣神的晏一笑便出去,晏一笑被她冷不丁地揪着衣襟也是吃了一惊,急退了几步才得以转过身子跟上叶夕的步伐。  门外的毒女正百无聊赖挥着巨大的千机伞拨着草,她的这般折腾少不得让本就破旧杂草丛生灰尘遍地的院子变得更加狼藉。漫天都飞着灰蒙蒙的灰尘,地上满是碎草。  毒女见她二人出来匆匆忙忙的模样,便跟着问道,“小姐姐!你们去哪儿?”  叶夕来不及理睬,刚出了木门便踩了轻功跃上枝头,不一会儿便只见那一个模糊的身影和背后那在光照下闪出一个光芒的长剑。  晏一笑来不及与她解释,只好朝她友好地挥挥手后抬脚跟上了叶夕。留的毒女气鼓鼓地丢下手中的千机伞,在满是灰尘的空气中闹一样揉搓着自己的脸蛋,嘴里还嚷嚷着什么“都只留她”“无聊至极”这样的话。  ……  ……  窦无双正蹲在墙角拨弄他的瓶瓶罐罐,动作甚是轻柔,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只因苏暮此时伤势大好随时都会醒来,窦无双也不是很想在叶夕还未走远的时候便将苏暮弄醒,到时候免不得出乱子。所以不管是干什么他都异常地轻手轻脚。  只不过苏暮是自己醒的,那时候,叶夕他们怕是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  “她,是不是走了?”苏暮睁开眼,入眼是黑漆漆的屋顶,再一偏头便瞥见窦无双颤动的衣角,他稍加思索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你也知道,她那般强横的实力。”窦无双本是一个人静静地做了大半时辰的伙计,此刻苏暮的突然发声着实吓了他一条。将苏暮沾了血的外衣扶上他的胸膛后小心翼翼地说着,他观察着苏暮的面色,生怕说了什么激了苏暮又牵动他什么伤口。  只是此刻的苏暮异常的平静,他推开窦无双的手,自己挣扎着直起身子,语间淡淡的,“我自是知道,玉诀的威力。”他咬了咬玉诀这两个字的字根但很快便松开了,他的面容微动,眸中的神光扭动起来,“只是总怕失去些什么,以前好像有过。”  说着他茫然地抬起眼,直视窦无双,眼中的不定让窦无双看得竟有些难过,扶了扶苏暮身上不断滑下的衣物,却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窦无双哑着嗓子顺着苏暮的话接下去,“有过?”  苏暮面容有些沧然,他扶着自己的额角,扭过去不看窦无双,“我不知道了。”  “我见她,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那种感觉,不是我与她有几年几十年的交情,确是一种曾经经历沧海桑田之感。”说着苏暮又自嘲地摇摇头,歪过头,“我想多了。”  “你宽心,以她之力定可平安回来。”  苏暮点点头,沉痛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将整个中心都倚到柱子上。  ――――――――――――――――――――――――――――――――  ――――――――――――――――――――――――――――――――  “哦?是玉诀剑剑主?”玄衣男子支着手臂,懒懒地抬起眸子,那汇报的黑衣人便跪下回了声是。他从不记江湖上的名字,除了他所认可的苏暮,几乎是谁也不记名号,当然除了那些赫赫有名的――很显然,玉诀剑很有名。但也只是玉诀剑而已,这一代的剑主,他还记不得名字。若没猜错的话,似是苏暮身边的女子。  那侍从又道,“如少主所料,他们找来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抬手示意那人再说下去。  “他们并未走我们埋路的小道,走的是只派了几名闹乱小兵虚张声势布置的大路,那玉诀剑主一马当先,十分果敢。”侍从搜刮了几个词倒也勉强形容了眼下来路的局势。  “女流带的路?”  有意思。  墨涯缓缓直起身,漆黑的瞳孔跃动着不明所以的光芒。他好像一瞬间来了兴趣,嘴角都是满满的笑意,“苏暮身边的那个女孩,有意思。”  周围的侍从不敢接话,只是垂了头默默地听着。  许是自言自语也没什么意思,墨涯从卧榻上走下来,从桌面了捻了把剪子便去剪烛台上摇曳的火花。那火花随着他的动作一闪一闪的,男人的半张脸被烛火印着,仿佛在随着火光跳动,那本来刚劲的脸孔竟显得十分柔和。  阴暗的房间一时静悄悄的,只听见烛火跃动的“噼啪”声与时不时响起的剪子开合的摩擦声。大约是剪的差不多了,墨涯搁下手中的剪子,踱到一个立着的侍从身边,扶了扶他的肩膀。  “他们要的药,找给他们就是了。”他的声调淡淡的,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平静地吩咐着。他的脸孔离了烛光的照应,有些惨白。  “其他几路人马呢?”  “还在缠着,奉了少主的令,只单独放了神医与晏一笑两路,其余都还在缠着,少主,还要拦着吗?”  “嗯,拦着吧,乱人心才好闹出事来。”  那人应了一声便要退下身。  “等等,”  那人受了令便又站住脚,静待吩咐。  “这般收拾收拾吧,”墨涯低声说了几句。周围的人都随了那领了命令的人抱了拳退去,一时间,黑漆漆的屋舍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墨涯缓缓地勾了唇角。  苏暮。  墨涯的眸光中跃动着光芒。  你很有牺牲的觉悟,却不知道你有没有走下去的动力。 第二十二章 长乐仙君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仙境药山  “寻到了么?”男人直起身从药田一处踱到那弯腰在草药堆里摸索的女子身边道。  他一身鹅黄的道服,一把羽扇紧握手中,面目清秀,眉间带仙,道冠竖着黑发竟梳的一丝不苟,他身形飘飘地立到那埋头搜寻的女子身边。  女子闷闷的声音响起,“没呢,那神医莫邪存储的也忒多了些,那梅精来前我们不也是寻了很久么?”她嘀咕着,对自己弯腰寻了许久都不曾找到这件事很不高兴,说话都带了三分埋怨,“你说说,人都不在此处了还弄些这样那样的留着。”  她本就闷了很久,此刻男人来找她说话她怎不愿意?当下又叨叨地说了几句,“你刚才也装的着实像,一副神医的派头,诓了那小精,谁料想那幻术的皮囊下竟是你这个闲散神仙!”  女子有心调笑眼前的这个男人,语调里也满满的嘲弄。可是男子却有些出神,也未回应些什么,说起那个小精,他便想起那座山中的人。女子的话倒是也提点了他,也有些时候了,那凡人伤的如此之重,只怕那人也不会好过,毕竟……  原本想着寻到药草再去探望,只是这样一来再不敢想下去,等不及道,“花梓,我去去便回。”不及花梓回话,当下念了声诀,人形一晃,那山间哪再有那鹅黄色的影子?花梓方听见他说了什么,察觉到身边仙术的波动,抬起头时原先的那个男人已经没了身形。  “又留我一人,”花梓见如此阻止不得免不了要呈口舌之快,便竖了眉眼忍不住愤愤道,“便是‘天’交由的又只我一人做!”  再说这方才还在药山的鹅黄色道服的男人,此刻晃了几下身形便来到一座仙气缭绕的山前。  他落在空中施法破了仙障这才落在这座白雪皑皑的山上。他知是到了目的地,但却不知自己要找的人身在何处,便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间跋涉。  漫山无人迹,厚厚的雪层中隐约埋了些枯枝干叶,他走过之处,时不时发出一声枝叶断裂的叹息,除此之外整座山都静悄悄的――少了纷落的雪花,整座山都显出一分死气。他无法,只好循着那人仙气的波动一处一处地走,也不知是寻了多久,他终于站到一处黑洞洞的洞口前。  也许就在这里了。  一丝微弱而熟悉的仙气悠悠飘出。  “长乐?”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他主要负责交由天意,便也能时常与各域的文仙武神说得上话,这其中,长乐仙君与莫邪药君与他最为交好,平日里虽因规矩不得不叫声“长乐仙君”“干将仙君”的,但私下里总还是情义为重,只称名号。  一声轻飘飘的回应缓缓荡出,很轻很小常人几乎听不大见,但好在他用仙法捕捉到了,不然还真是听不见。  果然。  “如何了?”他的声音听得十分焦急,他深信长乐已然知晓他的到来,凭借那人的仙术怎分辨不出他的气息?他等了许久,黑漆漆的山洞里却只传来一两声急促的咳嗽。他算的清楚,知晓那凡人在凡世遭了罪知伤得不轻,这才丢下花梓来灵山看他,果不错,已经闭关入定了。只是他没想到那凡人给他的反噬竟是如此之重,他初来时那人已经闭了关,本以为过不去多久就会出来,可是这他竟等了好些时候才听得洞中的一些动静。  “办法多的是,你也不必分出元神……”那人着急的很,却又不敢轻易踏入,只是在洞口来回踱步,眉头蹙着丝毫不敢松开。  终于那咳嗽声渐渐平缓,细碎的衣料摩擦声在空荡荡的山洞里放大,那人似乎是站了起来,接着一丝虚弱的人声传来,却只听得满腔淡然,“好些了,不妨事的。”  便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走了很久,沉重而缓慢。男人只等在外面,并不大敢进去扶着,过了很久,一道身影终于从黑漆漆的地方显现出来。那人薄得似片纸,黑色流光的长发随意地竖着,余发散乱在肩,他的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隐隐有血迹透在领口。也不知是不是在黑洞里待的久了,整个人显现出一股不自然的病气。他抬起手臂依着洞壁,浮软的身子缓缓地靠上去,唇瓣轻启“干将,‘天’那边……”  “你放心好了,”仿佛为了让他尽快宽心一样,被称作干将的人忙接道,“‘天’那边的打算不会危及你与她。”他不敢再说些什么,天的旨意就是最常侍奉在侧的几名上神也摸不清楚,更别说他一个传话的了。不过他心里清楚的很,长乐所为皆为逆天,若为‘天’所知,安宁数万年的仙界必然要掀起一番巨浪,天劫在所难免。这是他不敢说的,按照长乐的资历,也不可能不知道,长乐的性格也从来是无所畏惧,即使是这样,那个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想做的事。长乐不叛天,他只是奉心。  那人点点头以示了解便不再说话,他倚着支撑物抬首看看那白茫茫的天空。今日说来也奇怪,常年雪飘的灵山竟放了晴,四下里静悄悄的,偶尔听得一声积雪压折树枝的嘎擦声。  “长乐,”干将唤了一声眼前的人,他不知该不该问,但却又忍不住,当初他也只是知道他做了这件事,却不知眼前的这个人到底分了多少元神下界。只是如今的光景,凡世的那个人受的伤怕是要分一半给长乐,眼前的这个人也许已经分了半元神入世。但他不死心,却偏要问一问。  “嗯?”扬起的尾音一瞬间让他觉得曾经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上神又回来了――但是没有,眼前的既没有身着戎装也没有紧握长剑,依旧那副苍白的垂着眼睑的模样。  干将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分了多少元神?”  “也无甚。”淡淡的回话,只是那人眼里却突然泛出笑意,“她的劫总有人要给她渡,只有我……”  长乐没有再说下去,他住了嘴,突然抬起头,望向远方,仿佛那里有着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但是没有,那里什么也没有。远处茫茫的白光投射到他漆黑的瞳孔中,将他那深邃的眸光切割成弯曲的锯齿状。  “我看敢这么做的天上地下也是只有你了。”干将知长乐不愿再多说些什么,又知自己无法阻止,便也不再多问,见长乐如此,想起万年前的那场大难,也只好这般感叹了一句。  “喝酒么?”有意无意地,长乐避开他的话,突然虚弱的指指自己的脑袋,又点了点干将,眼眸弯弯地笑起来。  “若你能喝酒,我倒不介意。”干将皱着眉扫视一眼长乐单薄苍白到透明的躯体,也无心理睬他突如其来的玩笑,沉沉道。  长乐定定地立了会儿,又说,额间的碎发在微风中轻轻浮动,思绪飘散在整座山湿润的空气中,“想再听她念句闲仙。”  ――――――――――――――――  与此同时的凡世  叶夕策马奔在前方,晏一笑追在她后面。他二人领着几个后辈侠士在宽广的官道上飞速前进,一路畅通无阻。  自‘祟’出后,他寻了自己带队的几人和叶夕一同骑马前去,途遇一处分岔路口,正是一条小路崎岖蔓向杂草丛生生死未卜的森林,一条大路灰尘弥漫,坦荡却似有伏兵。两条路都不是善选,他方勒了马正犹豫,却见的叶夕已经策马扬鞭冲了出去,身形不一时便消失在灰尘漫漫的大路上。  当时他生怕叶夕出事,不及思考便也与余下几人一同赶去。  原本他还怕有埋伏时时戒备,此时快走了大半路程竟还是平平安安,远远看见那座山谷,就在不远处。  叶夕的马似是累了,脚力竟是有些不稳,任叶夕怎样鞭挞愣是再快不得一分,由此,叶夕便也慢慢地落到后面与晏一笑平行了。不多久便遇一狭路,几人便都下马牵行。  晏一笑早就想知道叶夕为何有如此胆魄,此刻下马行走,刚好得了机会解心中疑惑,又没了马上说话嚼了舌头的风险,当下便道,“你是如何分辨出那条路安全的?”  叶夕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牵着的缰绳和脚下走着的路上,听晏一笑突然这般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原想的是陈寿所书《三国志》中曹操走华容道那一节,估摸着若是魔教真有行动,怕也是用的这个原理。这也并非主要,其实是我觉得那条路上都不要紧,只是大路若有埋伏我们也许还能制之,若是走了小路身陷埋伏,真当是穷途末路了。”  晏一笑点点头笑道,“有些道理,总算是胆魄惊人,只不曾想你还读些《三国志》这样的书。”  叶夕,“不过随意读些罢了。”两人嘴上说笑着,脚下却一点也不慢慢悠悠的。狭窄的山涧走了不大时便走到了尽头,入眼是一片开阔。 第二十三章 线索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这厢窦无双不知是在倒腾些什么,埋在人堆里手中忙活着,一时也不顾及与苏暮说话解闷。原本的二十人病情有恶化的趋势,再有从城中送来的病情较轻的几位,压在窦无双身上的担子也是比较重的。  窦无双先前割开的手腕还不曾大好,因为伤口还未结痂,做起事来总免不了手抖,事事几乎不能做得精细。为了照顾好这一众人,他常常是要投入双倍的精力来研磨,此时便也不大顾得上并无生命危险的苏暮了。  不过苏暮本就不是需要人陪话的这种人,自朝看向旁边破旧土墙上镶着的破旧窗户。  那窗户用一层稀烂的布蒙着,一束阳光从遮不去的缝沿照射进来,无数粒灰尘在金色中上下抖动着,他望着那场景出神。  “嗯?这伤?”大堂里的窦无双心生奇怪,不禁出声道。  “什么伤?”苏暮嘶声出言,心里隐隐不安。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窦无双回应,他怕窦无双为叫自己宽心不叫他知道,只得支了身子慢慢爬起。虽说好了很多,肩上的伤口丝丝抽动般的疼痛,冷汗顺着后背缓缓淌下,浸湿了薄薄的白色里衣,透出一个深色的图案。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露出的手因为用力攥得指关节发白。  他站直身体一步一挪的像窦无双走去,也不知窦无双是不是太过入神,等到苏暮很靠近他的时候,他才有所反应,迟钝回首,忧愁的面色又是添上一丝惊诧,“你怎么起来了?”他是很惊讶的,以苏暮的伤势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能起身的,虽说总算是有了好转,但也不过只是勉强保住了生命,怎么可能起得来。明明昨日还奄奄一息,此时竟能起来,一来足见那上品仙草的霸道,二来也算是苏暮修身之好。  “方才听你说什么奇怪的伤口,”苏暮说道,“问你却不回我,我便自己起来看看。”他也是注意到窦无双手中未曾来得及放下的干枯的小手――他们接连喂食方子竭力治疗,又常顿顿淡粥温养,只是还是阻止不了他们的虚弱,这病还真是霸道,不过是两日的的功夫,竟是将一个正常人折磨得这般病态。  “怕是未曾听见,”窦无双信口拈了一句话草草回答。原是自己失言,想着若是苏暮漏听了倒是好办,偏叫他听了去还追着问。他窦无双怎么听不见呢?只不过是怕苏暮操心不得安心养病,装作听不见的罢了。  也怪他方才想了许多,也没意识到苏暮竟是走来了,只是既然已经过来便不好再瞒他,当下只得道,“你看这伤口,竟是有锋利的刀锋擦过的。”  苏暮离窦无双还有些距离,便远远地瞥了一眼,只见那托在窦无双手心的小手掌竟有一道狰狞的划痕,划痕周围一片乌黑。  苏暮皱了眉,“竟有这样的伤口,原来怎不曾发现?”  窦无双沉吟片刻,完好的那只手拈了根银签拨开未结痂的伤口,锋利的签头挑开伤口,病肤发出一声微弱的撕裂声,露出粉色的嫩肉,他端详片刻才说道,“许是病情恶化,伤口化脓,这才比较明显些。我也是看伤口发黑才心生奇怪。”  苏暮肩上的伤口让他不能轻易地弯下身,为了看得清晰些,他又往前挪了两步。只细看一眼,又忍不住蹙了眉间,“这伤……”  “我看是剑所伤。”窦无双接口道。  “不,”刚落音的窦无双诧异地看着苏暮,只见苏暮那苍白的唇瓣又吐露出几个令他惊奇的字眼,“这是裴虹所伤。”  “裴虹,裴虹不是……”窦无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暮,却见苏暮肃然,只生生得咽下去下半句,转口道,“会不会是错了?”  苏暮盯着那伤口,听见窦无双这般的话缓缓摇头,黑黢黢的瞳孔渐渐紧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十分清晰,“我认得。”他自六岁练剑,承袭裴虹剑十载,江湖混迹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别人许是只会笼统地归为剑伤,但他不会。  只是……到底怎么回事?  “苏暮,到底怎么回事?”窦无双问道,这显然也是苏暮心中的疑惑。  苏暮摇摇头,“我没有伤他。”  “我知道,”窦无双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他自然知道苏暮不会,天地一剑不会是这样的人。但这一切是否太过奇怪?不是苏暮,那又是谁?他知晓,但旁人不一定知晓,若是他们未能找出合理的解释,日后曹能赶到认出伤器,那苏暮又该如何解释呢?  “无双,这黑色的东西,是否是疫病的症状?”苏暮似乎并没有窦无双的这般担心,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孩子的手问道。  窦无双搁下手中的银签,“还未知晓,毕竟身上留有新鲜伤口的只此一人,我暂时也不得确定是否是必然现象,自我来到这里这孩子便未曾醒过,其他人或多或少会有片刻清新,唯他没有。按照病情症状看来,似是病得最为严重的。”  从未清醒……病情最为严重?如果是说身体不好的原因,可是那日这孩子领路时还是那样活泼,怎么可能先天不足?还是说年岁小却又不是。那么便是……  苏暮紧了面容,绷紧了嘴角,他看向窦无双,窦无双也在看他。两人不约而同的偏了偏头。“这个孩子,”窦无双先行出口,目光炯炯,面上滑落细碎冷汗的同时嘴角竟是忍不住勾起一个兴致勃勃的笑,他的面容上满是战意,“就是这场病疫的根源。”  “那么问题就出在裴虹剑上,”苏暮接口,一手紧握,葱白的指尖被他捏的泛白,还未等窦无双发话,便是又一声低喝出口。  “裴虹!”  依靠在墙的长剑出鞘,剑身剧颤,长鸣一声便非至苏暮身边。自顾相传的名剑对其主人都是有着一定的感应,若是联系密切,剑主甚至可以凭空唤出,显然,裴虹与苏暮的联系匪浅。  苏暮伸出一只手握住剑柄,剑身又是一阵轻颤,隐隐有红光泛出。因为方才这一声低喝,蕴含了内力的气在他体内冲撞着,搅得他五脏生疼,他面上又蒙上一层苍白,但是自那虚弱的薄唇中却迸发出一声骇人的冷笑,他的声音不大却显得十分震撼人心,“敢利用裴虹,竟是好大胆。”  ――――――――――――――――――  仙境某山  怪石嶙峋的山涧,一道瀑布自上飞流而下,水声哗哗,无数细小的水珠从中喷溅出来,细小如尘,飘在空中,便似蒙了一层薄纱。水流这般滚着最终落到山涧的一汪湖中。  一名男子立于湖边,鹤氅皂绦,手中正悬浮了一根长针,身边侍奉着一位小童,男子的头发蒙上了一层水汽但却毫不知觉。他的目光空洞地望向高处深邃如潭,面色隐隐有些担忧,他一手掐着指尖,一手平托,唇瓣启启合合,仿佛在念叨些什么。  好大一会儿,男子才垂下眼仔细叹了口气,仿佛是在惋惜些什么,“吾说今日怎得如此预兆,特来此一算,果然是你,前世因后世果,纵有劫数,也只得汝自化解。”他手中的那枚长针指向之处,统共便那几座仙山几位神仙,那个方向,乃荒蛮之地,多是无名小仙,算起来的大头也只灵山战神长乐。此时此针仙气大放,除了他别无旁人。  沉寂了数万年,长乐,终归是来了么?  男子面色沧然久久不语。  “敢问师尊,这有劫数的,是哪位神仙?”小童随男子千年,从未见自己师尊露出如此面容,接了当下便忍不住好奇道。  那男子瞥一眼小童,并没有回应小童的好奇,只缓缓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你总会知晓的。”说罢又自叹几句天意弄人便招手唤小童离开。  小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虽不能体会自己师尊所说的是何意,却知自家师尊的提点――这分明是不让他知晓,想必那是位上神罢。想通了的小童也不再纠结此事,自家师尊乃命定之君知命神君,专掌管清算天命等事宜,自己千年前由凡间升仙拜入门下师从知命。管他什么上神的劫难,想着如何侍奉好师尊才是正正经经的。  小童想毕也就十分欢愉地跟上。  ――――――――――――――――――  “此处便是?”叶夕望着一座破烂地可与‘祟’城中他们栖息的那座破屋有的一比的驿站,不禁抽搐了眉角。  “此处便是。”晏一笑重复一句肯定,笃定地敲了敲灰蒙蒙的木门,仿佛是为了安慰叶夕一般又忙不迭补充了下半句,“年久失修也属正常。”  叶夕正准备回答些什么,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门便被自内而外地推开了。一个佝偻老汉出现在叶夕等人的面前,发黄的皮肤,满脸的皱纹,以及那豁牙的嘴无不暗示着眼前这个老汉年事已高。那老汉见了叶夕几人也不惊慌,仿佛见多了一般,沟壑纵生的面容露出笑,“请进请进。”  叶夕等人被这番热情邀请便都行了礼数陆续进入。  不大的厅堂摆放着几个灰蒙蒙的桌椅,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模样,光线也暗得很,叶夕环顾四周,望见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人,面相俊气,着一身粗布麻衣,瘦瘦弱弱的,偶尔咳嗽几声,病歪歪地倚在柜台上,黑漆漆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看着眼前的这群不速之客。  “这是小儿黑四,是个病儿,哑巴!”老汉结结实实地吭出一口气,颤巍巍地指着那少年郎颤巍巍道,“身体不大好,虽长得俊俏了点,只是还未成家。”  叶夕点头致意。  那少年人也怯怯地点了点头,沾了些许灰尘的面容满是怯色,便又将俊气的面容缩回吱呀作响的柜台后。 第二十四章 另一个苏暮?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老汉忙不迭给他们擦拭桌椅,那本就发灰的麻布不多时便满是灰尘,叶夕一行人皆道谢后坐下。  “老伯,”晏一笑首先发话,他盯着老汉忙忙碌碌的背影道,“近些日子可有商队过往?”  那老汉听见有人喊他,缓缓地转过身子,将那脏到发亮的麻布挂在自己的臂膀上后恭敬得回道,“却有一队,路途遥远不久前刚至。”苍老的声音响起,他那凹陷在皱纹中的眼睛睁大了打量了几眼晏一笑后又道,“这位公子可是之前来的那位?”  晏一笑点头,“前不久确来拜访过。”  “老汉眼神不大好,方才认出。”还不等老汉再说些什么,一个怯懦的声音打断了他,叶夕几人循着声音看去,一双闪烁的眸子在暗处有些发亮,只是那主人不知何时已从柜台后绕出来,“你……你们找我父亲有何事?问些商队又有何事?”他那眼神以及戒备的神态似已将这群不速之客看做了山野盗贼。  “四儿!”老汉提高了音量唤了一声那少年郎。  “没事的大伯。”叶夕赶忙接了一句,“大伯可知那商队去处?”  “他们并未留做大堂休息,老汉我便引他们后头休息去了。”说罢,老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院的方向,干枯的脸孔堆上几丝笑意,“不知几位寻做何?我们这也是小小的一个商队驿站,实在……”  老汉欲言又止,晏一笑见如此忙接口道,“大伯误会了,我们实在也是生意人,那日在下听说不日会有商队到达,便希望着能否买些有利可图的东西去……”  叶夕附和道,“如今兵荒马乱,自是要寻些有利可图的养家糊口。”  “原是如此,那商队也与我有些交好,多年的老朋友了。”老汉面露喜色,直言道,“如今慌乱,他们也是冒了生命危险运货来,还不知卖不卖的出去,路途遥远,他们若是能在此卖出,也是极好的。”  “随我来,”老汉伸出手颤巍巍地指了指后院,道。  叶夕忙道谢,“那就谢谢老人家了。”  ――――――――――――――――――  “你替我看看,”苏暮将手中的长剑交由窦无双,他还需要窦无双确认一遍才是。他的意思窦无双明了,忙撕了一块衣角下来,他在剑锋上磨了磨随后浸了清水,又捻了银针探入,却见那针尖有些发黑。  “果然,”苏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琢磨了片刻,忽得想起那时斩碎的一个人偶,如果从那时的交锋开始就已经设下这个局的话……那这个墨涯真是下的一盘好棋。  “想到些什么了吗,”窦无双见苏暮似有所得却还是一言不发,心中颇急。  “嗯,”喉腔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应答,随后缓慢而沙哑地将他所知道的一一道出,其实他还没有弄明白全部内容,不过正因为有了墨涯这个目标,顺着这个方向想去的时候就几乎弄懂了很多事情,他也是如此将自己所知晓的连串性地告诉了窦无双。  窦无双听了连连乍舌,直称墨涯心思缜密,计谋无双。只是按照苏暮的说法,这墨涯先是在人偶中下毒再引诱苏暮剑斩,使得裴虹剑染上疫病,裴虹剑伤了那孩子,借此将此病推及人群,引发大乱。  确实是很有先见之明。  墨涯这个人,知己知彼,比他们想的还要可怕。  “他怎偏就算准了这个孩子呢?”窦无双问的意思很明显,这也是整个事件最大的疑点,那就是墨涯又怎么算准了裴虹剑会无缘无故伤人。这很明显是关键,毕竟若是没这么一遭,那疫病便不会爆发了。  “我曾想过,”苏暮道,修长的食指摩梭着裴虹赤红的剑柄,他很认真地描摹着上面的花纹,随后突然握紧,剑身大放剑光,映着苏暮的脸,“裴虹,据言乃上古神兵碎片所制,极通灵性,自我家传承来,只听命于历代剑主。”他顿了顿再次说道,“旁人想要驾驭,几是不可能的。”  “那岂不是……”窦无双下意识地撸起垂在耳侧的白色长发,胡乱别到脑后,他此刻心中一团乱麻,苏暮如此之说,不就是在暗示让墨涯此事大成的人便是他自己么?可是苏暮又说过自己并未……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这孩子妄动了裴虹,为裴虹反伤吧?”  苏暮的眸子平静地很,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模棱两可地回应了一声,“目前也只得如此认为了。”这样的回答让白发道袍的挚友心惊,他不是怀疑苏暮,只是这必然不是一个好的公告天下的解释,势必会让苏暮日后走上很艰难的路。  “墨涯这算盘打得极好,”就在神医思虑日后如何行事之时,苏暮突然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只是再怎么看都有些骇人,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面上隐隐有红气泛出,声调也是让窦无双冷得心惊,“他了解我,我不乱杀人,但裴虹出鞘必然见血,这把剑,伤的不论是谁,我都还在他的计谋之中。”  他突然偏过头看向窦无双,阴恻恻地露出牙齿,“你觉得墨涯下一步会如何,是给我们足够的药草还是围困我们?”  窦无双被苏暮这样看着头皮都僵了起来,他不知苏暮此刻是如何想的,那人此刻身上的气息让他极为不喜,但也只好皱着眉回道,“给我们足够的药草?何来此说法。”他说完便后悔了,因为他在苏暮的面容上看到更加可怖的表情。  眼前的这个人一只眼睛已经泛红,半张面容都映出火红的图案,图案渐渐成型,仿佛是一朵巨大的火莲在苏暮的面容上吐息着,“骄傲的人必然有骄傲的做法,墨涯这个人,也是很骄傲的,我若是他必然要与我周旋,若是早早结束,未免太无趣。前面的所有才是局,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被他握紧的裴虹突然一震,整个空气都飒飒地抖动,苏暮仿佛才回过神一般,瞬间清明的眸子望向窦无双,“我,是不是太激动了?”他这般问着,此时此刻,他面容上那些奇怪的东西也正飞速席卷不见,不多时便露出他原本的面貌。  “你方才……”窦无双被苏暮这突然而来的转变骇住,脸孔有些僵硬,他的目光勾住苏暮的面容,口中不自觉道。  “方才如何?”  那火莲确实消失了。  “没什么,是有些激动。”窦无双压住胸口的躁动,缓缓摇头。此场景太过骇人,而且看着竟是幻得很,他也便没有说出口。他独自缓了缓这才渐渐弄明白,那东西怕是深藏在苏暮体内,时常会有些引子引出,简直是极为不准时的可怕存在。想想苏暮方才的面容,窦无双就有些心惊,他那般的邪气外露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怕伤了那孩子的也是苏暮,不,应该说是另外一个。他这般思索着,便也打定主意不告诉苏暮,依照那人的性子,知道此事必然有很大的负担。  窦无双将银针扎进地里,锁紧了瞳孔。  ――――――――――――――――――――  仙境  法山  一小老儿正酣睡在案,忽被案上长撼的器皿惊醒,那器皿中的一众小人有一个正精光大放。他的这器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器皿中盛放了几个小人,一为尊,立于上,周朝跪拜四小人,分别为神、仙、君、妖,再其下便是一小人拜于地,为人。此刻精光大放的便是这为‘人’的小人。  “有魔出世?”被忽然惊醒的小老儿仓皇地抹去唇角的津液,忙将那器皿挪于面前,那眯着的眼睛也是一瞬间睁大了,“是个凡人?”  只是那精光才放不过一刻便缓缓收了回去,那象牙白的小人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还是如之前那样拜服在地。  “怕是还未成形。”小老儿暗下里舒口气。心道虽是未成形还是应当上奏备案才是,想毕便忙取出纸笔记年日时辰,将方才的事如实写下。  ――――――――――――――――――――――  灵山  一声长鸣滑过天际,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倚着石头闭目的长乐陡然睁开眼,胸口不自觉地起伏,酒壶也从他手中滚落嵌进了那厚厚的绒毯一般的雪中。他扶着额头直起身,身上缀着的干雪纷纷滑落。  四肢百骸传来灼烧一般的痛。  此时的躯干竟是如此脆弱,他还是低估那反噬给他带来的伤,若是再修养修养兴许还要好些。他这般想。  干将前脚刚走,刚闭目不久的他心中便是一阵心悸,体内隐隐有什么东西躁动着,他压抑着体内疯狂涌动的暴躁,挣扎着直起身。  “是叫苏暮么?”他自言自语道,“原以为足够小心,却还是……”面容上疯狂镀上的红光被他深吸一口气便压制下去,身体不自觉得筛糠一样疯狂抖动着,手扶紧了那大石块,因为用力,几乎都没了血色。为了不显露于仙体,他选择了强行压制于体内表层,随后再慢慢压回深处。  这一波的压制废了他好些功夫,这是最为耗力的但也是最不易被发现的方法。他心里清楚,此刻自己有如此大的反应必然是苏暮在凡世将那东西勾了出来,累的他也此刻也是要费力压制。那东西已经有好些年没出来过了,此时竟是……因为同本源吗?  长乐渐渐平静下来,四肢酸痛,此刻的身体虚软得很,他扶着大石想要坐下闭目调息,脚下一软竟是直接跌跪在地上。脑仁震的发疼,他原处调息了很久才缓过神,这才慢慢地侧过身,只是重心不稳又是重重坐在雪地上。  他心中知晓,苏暮那般动静怕是已经被普化老君测知,但好在自己这一半迅速得压制,他那处必然不许费多少力,想必老君那边的动静也不会大到让苏暮立刻被讨伐,只是依旧是不容迟疑。  一日之内受此痛楚两次,还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长乐眯起眼。 第二十五章 踏破铁鞋终觅药材!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几位可否要先喝几口热茶?”老汉扭头看了一眼什么,收回了手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他反应快得很,见到眼前的一位公子哥皱了皱眉毛便知自己多言,忙讨好般得出口寒暄,“一路奔波甚是劳苦……”  “不必了,”叶夕心急,等不得老汉慢条斯理说下去,只想着快些见到那老汉口中所言的商队,好赶紧解决问题。碰巧遇上了自然最好,若是恰巧遇不上也好早些出对策。  所以她此刻自然等不到慢悠悠地喝了热茶。  “那,便让小儿先行通告便是。”老汉被堵了一口的话,但好在他也是老江湖,接触了不少人,眼前的这些年轻人看起来并不似穷恶之徒,当下又补充道,“总该有人前去先行约一番,小老儿恐扰了人休息……这,两头难做啊。”  晏一笑皱着眉道,“也好,还希望不要太久。”  “四儿!”得了晏一笑的同意,老汉忙喊了那呆呆立在柜台边不知道想些什么的黑四。黑四好似很迟钝地回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子才反应过来,忙急急地别开衣角跑进后院,原本就削瘦的身子随着剧烈的奔跑此刻也是摇摇晃晃的。  “怕是好了。”等了一刻,也不及那黑四再回来回话,老头儿便忙不迭道。  “您那儿子呢?”晏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那个人,只是想想便说了出来。  老汉被冷不丁得这样问出只好堆了笑脸,“小儿自小身体不大好,素日也是不能做些什么伙计的,我也是心疼他不让他再跑一趟,一直以来也都是如此,四儿从不回话的,”  晏一笑点头也算是认可了老汉的说辞。  没了这在意的事心思便也都放在了即将获取的货物上面。  又要将就着老汉的步伐又要将就着另一头的准备,不大的院子他们竟是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一扇双开门的木门前,门内隐隐有些动静,一声清咳若有若无地传来。  老汉敲了敲门,一位人高马大的汉子出现在门口,不多时,又有几个人出现在视野里,为首的是个少年人。  “这位便是我那交好,”老汉指了指眼前的一位不起眼的普通小子道,眼前的这位着实是普通得很,麻衣糙布,再加上一张不起眼的面容,看起来朴朴素素。  少年人见到出现的叶夕一行人,盯着叶夕一行人看了几眼才缓缓敛去眼中的锋锐,他礼貌性地先行问好,随后又转头问那老汉,“这几位便是……”  那老汉面上洋洋得意之色,满脸的褶皱此刻也似乎活动了起来,眼角满是笑意,似是请功一般,嘴上也挂足了讨好的意思,“公子,这几位便是前来买货物的,不知道公子可否赏脸一见?”  叶夕还以为这老汉的交好也是个半老的汉子,却见此人这般年轻,若不是老汉提前打好的招呼,以这两人这样的模样她还真要以为是什么主仆关系呢。  那人再次着眼打量了一下叶夕他几人,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叶夕身上,这不明意味的注视让叶夕心里发毛,但他似乎没有意思到叶夕的不舒适,依旧直勾勾地看着,眉毛轻挑,脸上的笑意不减,“都是生意人自然好说话。”  晏一笑接口道,“那便多谢了。”  “我姓邢,单名一个天,唤我邢天便可,这几位是我的随从。”就在邢天介绍自己名姓之时他身后的一个粗衣大汉忍不住抖了抖如山般粗壮的躯干,但是这样一瞬间的动摇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站在前面的邢天似乎也察觉到大汉的反应,但他并不多加理会,很自然地略过。他点点头指了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一认道。  “晏一笑。”  “叶夕。”  ……  这边叶夕几人为表诚意也都报了自己姓名。“那么邢公子……”叶夕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邢天笑着打断,“唤作邢天便可。”  “邢天……胆敢问一句,你们此次前来是运的何种货物。”  “药材。”邢天眨眨眼,眸子亮亮的。  “真的?”听到邢天如此肯定的一句话,当下几个人便都沉不住气了,人人脸上都是喜不自禁。就连有所准备心性较高的叶夕,此刻眼眸也不自觉地直了起来。  倒是晏一笑一人比较冷静,当下便道,“还不知成色如何?”叶夕被他这般一说也明白了过来。确实,成色不够量再多也是不济,面上的喜色便也去了一半。  少年人爽朗一笑,只是还未说出什么,喉中似乎滚上了什么东西,噎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憋了许久方才咳出一声,只是这一声又似乎引发一连串的反应,他弯着腰咳嗽了很久。整个身体如秋雨里摇摇欲坠的落叶颤颤巍巍地抖动着,旁边的几个大汉见他如此都是大惊,忙遭遭地扶着他。  他咳了好大一会儿仿佛才咳干净。  “无事吧。”叶夕见眼前的这个人病得厉害的模样,心下怜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邢天抹了抹干燥的嘴唇,直起腰。收起面上因咳嗽引发的痛苦面容,回过头笑着摇摇头,“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难免身体差,生意紧,还是再说说吧。”  “品级自然不必担心。”那张普通的面容上突然露出商人般的奸诈样子,“只是价钱……”他那副样子就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副急需获得大的利益的模样。  晏一笑正要站出来说些什么,却被清脆的声音打断。  “价格又有何担忧,我看你舟车劳顿,身体不济,自然也是着急出手的,大家痛快些,早日得到自己想要的。”伶俐的话说起来竟没留得一丝空隙给人反驳,灵动的眸子婉转绕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孔,叶夕向前走几步,右手食指间绕着发梢,蓝色的锡兰发球在气流中微微舒展着软毛。  她在众人中心站定,一脸笑容如三月的春风拂过脸庞般温柔,眉眼里流转出连她一股子傲然之气。  叶夕微笑,轻启唇瓣,“钱财我们不缺。”虽是说出了这般财大气粗的话语,语气中的精明之气却还是不减半分。  下一秒,她眼眸中露出狡猾的光芒,“只是我们也总得见到些什么才好吧?”  晏一笑配合着叶夕也道,“也该给我们个底,才好做生意。”说着,语气中有意无意地捎上一丝戏虐。  邢天被这两人夹击地先是一怔,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这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女子反杀,不禁琢磨起这个素衣女子身上的魄力,眼眸也是上下扫荡了两圈后才恢复了他原本的语气,“这是自然。”  “请。”  说罢少年人便率先走了出去,叶夕和晏一笑在他的指示下也随后跟上。直到叶夕走至跟前,她才注意到来路上那一团不惹注意的东西去掉灰色遮盖的布,竟是运送药材的箱子。  几个大汉不由分说便将其中的一车药材倒下,顿时各色样的药材都是堆了一地,有些药草上都泛着青光,一看便知等阶不小。  “这只是一车,若是各位愿意我们还可以再提供大量的药材。”言下之意便是不缺货。  晏一笑面露难色,食指摸索着颚骨,端详着地上一地的药材,仿佛整个人都放空了。他……说实在的,还真不怎么知道眼前的这些品种,此刻也不知道该是如何,他瞥一眼叶夕,叶夕也是一脸茫然。  邢天弯着眼眸笑意盈盈。  奸商看起来也不可靠……  正愁着如何分辨药材,背后有一诺诺声响起,“晏公子,许是我懂些。”  “试试。”晏一笑认得这个人,虽叫不上名字,只因他老在眼前晃悠,自然也就记住了相貌,记忆里他似乎曾给窦无双打过下手。  “我家祖上也是当地的医师,”这人得了话头便喋喋道,但他也懂得紧急,同时手上也在挑拣着,“我得了祖方,又曾摹过神医,也懂的些许。”  说着,手中便也随之挑拣了些东西,“这是杏仁,有止咳平功效。”  “这是贝母,主治热痰咳嗽。”  “这是玄参,清热凉血。”  “还有这个,生地,清除淤血。”  他喋喋地说着,不多时便拣出一堆,“公子,这里的药材大约都是有清热解毒的功效的。”他回过头望着晏一笑,露出黑色的眼眸,样子很是真诚。  “你叫什么?”晏一笑摸了摸鼻子。  “殷青竹。”嘴上道。  “交给你了,厉害。”晏一笑拍拍殷青竹的肩膀。  有了殷竹青辨认药材,晏一笑也是放心了不少,不大时,他们便达成了共识,双方很快以一个合理的价格成交了。  而邢天为显诚意便提出派几人帮忙运送――不过被拒绝了就是了,但是邢天无所谓了,诚意已经送出,不管接不接受,都已经不在自己的范畴了。  “你觉得她如何?”少年人的面上泛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他笑得很好看连带着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孔也熠熠生辉。他这样问着身后侍奉的大汉,那大汉十分尊敬的样子,微微弓下身子。  “我对她起了兴趣。”不一样的苏软声音从他的喉腔中发出,扬起的尾音勾人心魄的魅惑,他死死地盯着叶夕离开的方向,唇瓣上的笑容不减反增。  我早就知道。  她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邢天’拍拍手,扶住嘴角,“来这一趟,还是收获了有用的东西。” 第二十六章 棋走偏峰——反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总算是了却一事。”从那处出来的叶夕忍不住掀了盖住药材的长布,伸手拈了一把药材笑道,那喜悦之情都是情不自禁地漫到眼角。  晏一笑虽高兴但也不忘了调笑叶夕两句,“你今天倒真是有模有样的,那拼命的样子我都怕你把玉诀剑给当了,那架势,摆明了奸商模样。”说罢晏一笑还啧啧笑了两声。  “怎的了,”叶夕抛下手中细碎的药草,将那车又完好地遮住,她晃了晃长发,头上的珠钗作响,锡兰发球吞吐着细小的绒毛,“也是巧得很,管他怎样,有药便可。”  这边晏一笑与叶夕多说了两句后便也忙将那几车的药材套上马匹,挞马快走,几个男性各驾了一匹,叶夕坐在殷竹青的车后,她把一部分药材堆高,坐到那空着的凹陷处抱着剑晃着腿。  天色渐暗。  一处扎着的大营,顶高的白色篷布搭做几处气息之地,帐中人影憧憧,一个明显高大些的身影来回走动,仿佛有些焦躁。男人大手一挥,竟是克制不住彭出一大团真气,将那大帐一角的武器若干都丢散出去。  “曹庄主,也不必如此烦躁……”一人见此情景赶忙上去劝着。  眼前这个烦躁的中年男子便是曹能,他们一行人因为种种原因在路上有了会合,出于种种考虑他才同意一同行动――毕竟当时敌在暗我在明,确实是不利于他们,散开倒是有可能被一一歼灭,抱成一团虽然大有些弊端,但总也算是能够保住主力。  当时曹能是这般想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被魔教围追堵截了将近三天,就别说是按照原计划行动了,就是普通情况的自保还是很吃力。  也不知那魔教是哪里抽调来的门人,将他们围得够呛,一些功力不够的经过这一系列的斗争也是吃力的很。  这就算了,最为关键的是,苏暮叶夕、晏一笑、窦无双三路竟是同时失去了消息,生死未卜。这便让曹能的处境难上加难,他不烦躁才是不正常的。  “这魔教中人也是可恶。”一位姓黄的家主锤了锤面前的案桌,长长的胡须因为面部的抽搐一颤一颤的,他的面上也是止不住的怒色,他这般一闹,原本还有些理智打算好好分析的几个老家伙也是忍不住了。  “黄老说的对,也是忒可恶了些,只顾一味的扰乱围困,实在算是不上是正道。”一老起身喝道。  “他们本不是什么正道。”一个较为年轻些的中年男子冷哼,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一道长长的刀疤横过整个面颊,随着他的冷嘲,那伤疤也动起来,仿佛也满是嘲讽之意。  几个跟着长辈的年轻人也是纷纷喝道,声势虽大,但在曹能的威压下也没闹出什么风浪。  一时间,激进派与冷静派吵闹起来,大帐内一片人沸,虽是热闹,但也只是表面上如此,并却无人提出些意见来解决面前的困局,就在曹能忍无可忍刚准备喊一声‘肃静’之时,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  “曹前辈!”  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话音未落,便见一年轻男子掀开帘子抬脚就进来了,众人见到突然闯入的人都是先一惊,顿时便在没有争辩之声。  不少手脚快的已经亮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时间便又见明晃晃的刀剑相交。  “晚辈是苏少侠吩咐来的,”那人见如此阵仗赶忙抱拳道。  “苏暮苏少侠?”  四下里一片惊诧。  “正是。”来人昂然道。  曹能原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混迹江湖多年,吃了不知多少暗招阴招,心里怎能没有防备,那人说是第一遍时还有些不相信,面上也表现得比其他人淡然些,只是此刻听得来人底气十足,昂首挺胸,便也信了一半。  只是缺不得不防,此时正是关键时期,他们缠斗了这么久都没有摆脱魔教的扰乱,此时莫名来一个半大的少年通风报信,不得不疑。  但总归面子上要好看,曹能当下收起狐疑的打量,微微朝来人行了个礼,以表尊敬,“这位少年英豪……”  “在下邢天,曹庄主不必多言,晚辈知晓,此次前来受苏公子所托,详报苏公子情况。”少年也不谦虚,半推半就地受了曹能的礼,他也不耽误,当下便是直奔主题。  “少侠已与晏窦二位少侠会和于‘祟’,已然安全接管,只是当下还在处理与当地百姓关系的阶段,相信过不了多久便可正式占据了。”来人睁着眸子环顾四周,满腔的豪情壮志仿佛都寄居他那双炯炯的目光之中。  “真是极好的!”当下有人喝彩,但也有些不为所动的。  显然还是有些头脑清醒的。  那一张张满是喜色的面容中自然也有些面容宁静的。  “只是不知道少侠一路该是如何艰辛,怕也是累了。”曹能当下寒暄了一句,也隐隐含了些试探的意味,也是引来人多说些话,再判断可靠性。  “晚辈也是寻了很久才勉强找到,来时晃了几圈,也是未找到什么魔教之人,路上也偶遇村民,说是踞魔岭有难都回去守着了。”似乎也是为了让众人多信一分,来人便也不负众望地多讲了几句,见在座的几位根本上不了马的老祖辈的老人动了心思,便又道,“各位前辈,此时却是最好的时机了,少侠遣我来此,除了通风报信也是为了引各位前去主持大局。”  他这话说的极为谦逊,也极为到位,眼前的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显然也只是仗着自家后辈前来厮混个名声,原也算不上多大的作用,但此刻被这位看起来甚是年轻的侠士这般一说,倒显得他们有了能耐,再加上语中压了压最近风头很盛的年轻一辈的苏暮。这一贬一捧倒是很合几个老古董的心意,心浮的人已经动摇起来。  不少人看向曹能,显然是希望这个统领之人拿个主意。  “曹庄主,拿主意吧!”  有人道。  “……”曹能眯了眯眼睛,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终于是掠了掠胡子沉声道,“也好。”  若此人所说属实,恰为一个脱身的好机会,就算是这个人真有些猫腻,魔教围堵他们这么久,若是想要找麻烦也不会拖到现在,总之不管前面是什么,都得闯一闯才有机会。  周围爆发出几声小辈抑制不住的欢声。来人的面上也似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笑意,看得曹能心下突惊,但他很快便压抑住了,一脸淡然,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下去,“启程吧。”  与此同时的‘祟’  “怎……怎么回事?”伏在草丛中叼着草叶一脸悠闲的青年猛地紧了牙齿,四下里十分寂静,但却并不如往常的夜晚那样平静,数不清的黑衣人从城池的方向向外涌出,那城墙角仿佛涌动起黑色的潮流,在夜色中此起彼伏地涌动。  一旁闲着翘腿的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呆呆地放下僵住的腿,背上禁不住涌起一层细密的汗水,下颚控制不住地颤动着,“发生了什么?”  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些黑衣人便已经涌到面前,青年刚抬起手中的短刀抵挡了两下便被黑衣人压制着倒在草丛里,手脚关节处一凉,下一秒便似坠入了黑暗。  这群人来得无声无息,原本以为城内无大碍而放松警惕一心注意外围的侠士都是震惊在即,几乎是没做多少反抗便被制服。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黑衣人中跃出,他与其它人一般无二的打扮,但功力明显远超其他人。此人下手也是最快最狠,他本还在后排,当下身形一闪便是出现在了前列,他高高跃起举着手中的利刃正要向一个跌倒在地的中年男子的喉咙刺去。  正当被瞄准的中年男子克制着突如其来的寒意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一只手及时地握住了行刺之人的胳膊,手的主人寒声道,“少主交代了,不准谋命。”  那双露在外面的眸子凉凉地看了一眼制住自己胳膊的人,周身寒意暴起,但他并没有发作,随手扯过一个黑衣人丢在慌得闭着眼的中年男子身上。  “烨,别多事。”他的声音很冷,仿佛冻着的冰块一般。他重重地撞了一下烨的肩膀便再次运气跃起。  漆黑的身影慢慢融入漆黑的夜色。  “你呢,好好呆着。”被称作烨的男人亮起手中不知名的铁器朝中年男子晃了晃,黑暗中的亮光闪的中年男子眼睛疼,扬起的尾音虽说很是轻挑,但却依旧满是死亡的威胁,至少眼前的人被他镇住了。  人走了好远,中年男子才慢慢从这份威压中走出,当他再环顾四周的时候,哪里还有自己同伴立着的身影,只怕都和他一样被制住无法动弹了吧。  晏一笑的安排,还是有所纰漏了。  他千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状况。  这场战斗结束的很快,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城内,至少,这个时候的苏暮与窦无双还是浑然不知的。就在他们分析着眼下情况的时候,外面的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十七章 我名千铭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那双瞳孔深邃得很,幽幽地望向远方。  一声细不可闻的哼声从嗓中发出。  紫色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缓缓隐去,再出现时她已然位于某条石路的街心,身边也多了几抹黑色的人影。  少女呼出一口气,清脆的声音欢快地跃动起来,将那凝起的眉间的不悦隐去,“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男子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毒女,此事是少主吩咐的。”  “他吩咐的?我怎么不知道?”毒女脾气上来自然也是六亲不认,也不给同僚一个面子,自顾自得摔了对面男人的脸面,“他最宠我,此事怎肯不让我晓得?”  “哦?莫不是你自顾行动的吧?”眼前的男子的性子她是知晓的,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只要稍加点燃便会轻而易举地炸裂,更本沉不住气,典型的暴脾气。  她知道这个男人唯墨涯命令是从,墨涯不让她晓得,她也只能激一激此人,也好过什么都不知晓。  “是你私自行动!”那男子显然有了怒气,不用看也知道那满脸的愠色,此刻男人已经是暴跳如雷“我禀明少主后自然要治你!”  毒女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在夜色中被隐藏地很好。也只是一瞬的停顿后她又恢复了平日的语气,“便让他来,看是治你,还是治我。”  她知晓墨涯的性子,从来帮理不帮亲,这件事闹起来自己终是理亏,虽然有些无理取闹的成分,但墨涯不在此处,此刻大放厥词用来气气眼前的这个头脑简单的也是乐的高兴。  只是她并没有高兴多久。  “圭。”  冷静异常的男声从黑夜的一角传来。  墨烨也在?  墨烨是她见过的最为邪门的人,如果说墨圭激一激便可解决算得上是好对付,那么这个墨烨便是极不好对付的那种了。  眼前的这二人性格两极,墨圭性格暴躁,时常随性而为,但墨烨确是冷静异常,善计谋,两人向来是互补,从来也是形影不离。只是墨烨很久不曾出现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这个人。  毒女面色一沉。  几月不见此人,此人隐藏内力竟是能够如此之深。  这两人凑在一起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麻烦。  非撤不可。  毒女心中陡然冒出这几个字,知晓讨不到好处的毒女也没想要交手,便立即暴起,踩着几步轻功向后退去,临走还不忘撒些东西在空中。  “礼物。”  毒女轻笑一声在雾中没了踪迹。  名为圭的男人急忙挥手驱散那混合在茫茫夜色中的当下便要暴起去追,却被墨烨一把扯住。  “别追。”  被急忙拉住的墨圭森森地看了墨烨一眼,那样子几乎是要吃人。  “由她去。”不咸不淡的男声慵懒地响起,不知何时,一道人影已然悄然出现。  方才还要爆发的墨圭瞬时噤声。  几人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急忙拱手行礼。  “你们真当她能向窦无双投诚?”墨涯仿佛毫不在意,声色轻挑地扬起,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叛我的事,她还做不到。”说罢,仿佛是惋惜一样,黑发的男人摇摇头,轻叹出声,“不必在意,要玩,便让她玩去吧。”  身旁的墨烨与墨圭点点头,身形渐渐隐去。  昏黄的烛灯点在阴暗的屋内,幽幽地照了一处。  两人的面孔跃动在烛光下。  窦无双正一个一个地喂食晚间的药汤,苏暮挺着身子缓慢却有条不紊地打着下手,比起苏暮,倒是窦无双动作时有停顿。  到底是什么呢?  他思索了很久,但却毫无头绪,那时的火莲真的好像只是昙花一现,这段时间与苏暮也有着时不时的搭话,那东西确是再没出现。  窦无双低垂着眸子,目光落在地上插着的银针上,他心中有事,手上的动作力度也是拿捏不住,紧握之下竟是将一个昏死的人捏的皱了眉。  他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了苏暮的关注。  “怎么?”  白衣的侠士出口问道。  “我……没什么。”窦无双摇摇头,抿紧了唇瓣打定主意不再讲些什么。  苏暮见问不出什么,自己心里也是奇怪,但却不能再问些什么,只好无语。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窦无双苦于这样的尴尬处境不得脱身,忽得听见外面一阵劲风忽过,仿佛是有什么人急急地来了。他一抬头,见得苏暮也是一脸警惕的模样,便想起还在院子里的毒女,于是便借此脱身,当下起身对苏暮道,“我出去看看。”  也不等苏暮有所回应,便转身疾步向门。  踩着轻功落回院子的毒女正发闷。  她隐隐猜到那几人出现在此处的目的。  而且不只是如此,只怕是大事已成。  她虽然不明白墨涯瞒着自己的含义,但却知道必然是怕自己与窦无双等人串通一气。  她自己那般擅自跟着窦无双走怕是已经触了墨涯的逆鳞,那人平生最恨叛徒,日后自然不会轻饶自己。  “你去哪儿这么大动静?”毒女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当下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弓起身子,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做什么?”窦无双立在门口,望着这样的毒女竟觉得有丝……可爱?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内心顿时陷入了惨烈的天人交战,不过很快他便再纠结不起来,上一秒还惊虾一般的女孩下一秒就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小哥哥你做什么嘛!吓死我了!”毒女松送僵硬的身体和僵硬的面部表情,当下出声喊道。不等窦无双再说话,上来抓着对方的衣领又道,“你不是来陪我的吧!我一个人又冷又累,你若是陪我自然很好。我方才独自出去走走,也是孤寂地很……陪我说说话?”  “……”果然自己刚才觉得她有些可爱是白瞎了一双看病救命的慧眼了么?窦无双觉得自己头都大了。硬生生将那滚在喉咙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外面冷进来坐’给憋了回去。  他不是很明白这个磨人的家伙心里想的是什么,明明是墨涯那边的人,却日日缠着他们,不是很可疑么?  猜测只是猜测,窦无双也不好凭白怀疑些什么。  苏暮那边不过是些无技术的事情,他一个人倒是也能面前对付,况且此前两人之间的气氛那般尴尬,暂时是回不去了。望着毒女精致的侧脸,窦无双这般想着,留下来陪着说话守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什么?”窦无双问。  毒女笑意满满,“说什么都好,你的事,我的事。”  窦无双狐疑地望了一眼毒女道,“那……你和墨涯……是如何认识的?”  毒女似乎是猜到了窦无双的回应,丝毫不吃惊,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地原地坐下,撅了撅嘴,“他?”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毒女断断续续地说起往前的事来,“我是他捡的。”很干脆的回话,很干净的声音,不再缠着满口的‘小哥哥’。  捡的?  窦无双内里正咀嚼着这两个字。  “你觉得我多大?”毒女指了指自己,那表情看起来怎么说都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也不知是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就连眉宇间也是一股子即将得逞的笑意。  “看起来很小?”被这样问着的男人瞅了瞅这个女孩子小小的躯干,疑惑道。这个女孩狡结的眸子让他有些动摇,但是眼前的毒女却真的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你多大?”毒女问道。  窦无双想也不想,“年近二十。”  “你们几人都是你这般大?”又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窦无双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既已决定与她陪夜说话,便也耐着心思与她说下去,“也不尽然,苏暮……”他顿了顿声,忽得想起那半张脸的火莲,当下便加快了语速,“他比我小上三岁,叶夕比他还小,如今应是十五了,至于晏一笑,也是十七八的模样。”  “我说呢,原是小哥哥你最大。”她又笑出声,情不自禁地又将那声小哥哥挂在了嘴边,她又道,“我与你一般大。”  一般大?  这样子?  仿佛不相信,窦无双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毒女。  怎么看也不是年近二十的模样吧?  窦无双被女孩的话哽了嗓子,霎时说不上什么了。但是毒女仿佛毫无知觉,开始了自顾自的诉说。  “论着年纪,叶夕还得叫我声姐姐,只是我喜欢叫她小姐姐。”喜欢叫那便叫咯?窦无双不是很明白这个人的想法。  “以前的事情我不是很记得了,只是记得他捡的我,也是他养的我,很多东西也是他教的我。”  “我从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孩,却好像一夜见长大,我们虽为主仆,但却一起长大,我现在,”毒女顿了顿,在夜色中伸出自己的手掌,端详般地望着自己的手,“不是很记得以前的家了,我记事的地方就是在踞魔岭,给了我所有记忆的也就是墨涯。”  “他那样骄傲,与你们的摩擦,也是都在证明他的存在于独一无二吧。”毒女笑了笑,眸子变得幽深起来,“是正是邪,与他无关,他从来想成为的就不是那个与天地一剑苏暮遥相对应的魔教少主墨涯而已。”  “就这样告诉我了?”窦无双半开着玩笑问。  毒女扬了扬眉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你们这么好,他打的算盘你应当猜得出什么吧。”再次被哽住的窦无双沉疑片刻后试探性地出口。  只见眼前的女孩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再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有什么事?小哥哥,凭着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我能不告诉你?”说罢为显亲近还凑上前捅了捅窦无双的胸膛,真的是一副知心友人的样子。  “这样么,我以为你们很好。”心里想着,窦无双淡淡出声。  “对啊,我也以为我们很好。”毒女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原本在夜色的映照下就黑黑的面孔似乎更加深沉,她低着头轻声叨叨了两句。她站起身,踮起脚尖,旋身背朝窦无双,微抬头仔细去瞅黑漆漆的天空。她沉默了一会儿,听不见那干净的声音,她的身影飘散在浓浓的夜色中,仿佛就要消失不见。随后便听见她轻轻道,“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毒女。”  窦无双也不知道自己是触碰哪根敏感的神经,才使得她突然这样。  “小哥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不像平时那副挑逗的欠揍模样,外城突然炸起一声窜天的长鸣,毒女突然转过身,平静的声音在炸裂的声音中细弱蚊蝇,她整个人也随之颤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飘散,“我想有个名字,你帮我取好不好?”  明明不应该很在意的,但是窦无双却莫名思索起来。  “千铭。”  窦无双突然出声道。  这般的迅速让他自己也不禁吃惊。  “什么?”仿佛是觉得不可思议,毒女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千铭,记住吧,”窦无双轻声解释道,“记不住从前,那就好好铭记现有的一切吧。”  细碎的泪水忽然涌出发酸的眼眶,她抖动着眼睑,努力地辨认着眼前这个人模糊的面容。  毒女。  毒女。  无数声扬起的尾音唤着的名字突然崩碎。  “好,以后就叫千铭。”  毒女咬着这两个字眼,暗搓搓地磨着,“千铭。” 第二十八章 消灾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天空中又炸起几声响彻云霄的爆炸,窦无双被这几声爆炸声拉了回来,目光望着漆黑的夜空发愣。  毒女声音有些发颤,仿佛是因为方才,隐隐还有些哭腔,她吸了吸鼻子,“听说是这里的人惯而为之,据说可以消灾。”  “消灾?”窦无双偏了偏头,真是奇怪的风俗。  “你相信消灾吗?”毒女问他。  “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窦无双回问。与其说消灾祈福请求上天还不如来求求他,神医的名号可不是什么鳌头。  “我信了呢。”女孩笑起来,温润的眼角弯弯,数不清的情绪望着窦无双,“我的灾……到此为止了呢。”她的声音渐渐矮下去,说到最后的音节已经完全消失在周遭巨大的声响里。  窦无双虽不是很明白,但是却有一瞬间明白了这个女孩的心事——指的是名字千铭吗?  “我……还没问你的事呢?”千铭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总不能我说这么多,你什么也不说,白让我吃亏吧?”  窦无双,“……”这好像不算是吃亏不吃亏的问题。  “我没什么好讲的,我也没有什么坎坷的经历,自幼也有名字……没什么好说的吧。”窦无双撇嘴道,他时不时比划着动作,灰色的道袍轻轻晃动。  他话音未落千铭就接了嘴不满道,“小哥哥你就这样?”  还未等窦无双窦小哥哥说上些什么,背后紧闭的大门猛然被推开,苏暮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面色看上去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在看见窦无双与千铭相谈甚欢后。  “你和毒女……”显然是对着窦无双说的。  “是千铭!”毒女猛得一回头,甩得头上的银饰哗哗作响,那般大的幅度让人忍不住怀疑那堆东西会不会突然飞出去,她重重地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我现在有名字了,千铭!”说罢又狠狠地磨了磨自己的牙齿,把那两个字咬地十分紧。  苏暮“……”  随后还是窦无双尴尬地接过话头,“我取的。”  千铭在窦无双说了这一声后连忙昂起了头,狠狠地喷出一口气,“小哥哥取的。”  神同步。  苏暮“……”  “我……听到外面有巨大的声音,出来看看。”苏暮咳嗽一声,稍稍紧了紧衣物,“有你们在就好。”随后便看见他缓缓地挪着步子退回房内。  望着那再次合上的门,千铭忍不住了。  “苏公子……”千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却意在苏暮的头。她没有说下去,刻意顿了顿,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着。  潜涵义是什么时候这么开窍了?  窦无双,“……”随后摊手摇头。  潜涵义是也可能不是开窍。  本来苏暮不出来还不觉什么,如今他一出来又勾起了窦无双心中的疑惑,不只是火莲的事,他此刻想起来更为奇怪的事情。  根据他们的想法,墨涯是利用那时候的人偶将疫病之源附在了裴虹剑上,然后在借此传染到人身,那么为什么当时苏暮自伤又完全没有一点感染到疫病的状况呢?  窦无双忍不住深入,就连对千铭在旁边的蹦跶也变得爱理不理了。  “喂,小哥哥!”  若说是裴虹剑气护体或是剑谱护体也不大可能。毕竟护体也是有一定的限制,从来只是防患未然却不能逆转乾坤。  “小哥哥?”  可是为什么呢?  “你在吗?”千铭拼命地挥舞着手在窦无双面前来回晃荡,但是窦无双却是一副放空的姿态,丝毫不理睬她,正当她蹦跶累了就要停下之时,窦无双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你觉得,一个人若是百毒不侵该是什么原因?”  这话听起来很是可笑,不过千铭不是旁人,自幼涉毒,又见过窦无双这样用毒温养自己躯体的人,自然不会觉得奇异,只是有些奇怪他为何问这个,便答道,“那不是体质特殊么?”  末了又补充一句,“像你这样的。”  窦无双也是有些语塞,他这躯体虽然方便的很,一般不怕什么毒什么病的,只是终不是百毒不侵,总有些意外。只是其中缘由他说不清楚,对着千铭这样的调侃也只好笑笑作罢,“先不谈我这个,除了这个原因呢?”  “那,确定那毒染体了吗?”  “也不是万分地确定,就当是染了吧。”  “嗯,是否有什么绝世神功?”  “没有,这个也排除,还有呢?”  这下千铭不满了,怒道,“你又问我,又不说明白具体情况,还总说我说的不在理,我怎么知晓?”  窦无双见千铭被他惹毛了,毕竟不是自己的本意,当下也便宽慰道,“其中缘由太过错杂,我只好捡些重要的说与你听。”  两人正折腾着,还不知那院门口何时来了人。  等到他们发觉的时候,叶夕已经跃下药车,虚踩着空气朝他们而来。  “怎么,不认识我了?”叶夕笑着望向显然被她吓到的二人,又朝窦无双道,“你与毒女这是……”  “是千铭!”毒女撅起嘴,又重重地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我现在有名字了,千铭!”说罢又狠狠地咬着那两个字,把那两个字咬地十分紧。  叶夕“……”  窦无双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取的。”  千铭在窦无双说了这一声后又连忙昂起了头,随后狠狠地喷出一口气,“小哥哥取的。”  这动作,配的很。  叶夕“……”  “苏暮呢?”叶夕很快转移话题,面朝窦无双。  “在里面。”窦无双也言简意赅。  说罢叶夕便朝身后的晏一笑挥了挥手,然后匆忙跑进屋子里。  “别动!别叫我毒女!我有名字了!”还未等晏一笑打声招呼,毒女见晏一笑朝他们走来,生怕他脱口再叫自己原本的名字,连忙道,“叫千铭!叫我千铭!”  晏一笑正翩翩地走着,一副贵公子款款而来的模样。他正要抬首致窦无双一声问候,此刻千铭这般一说,显然是被吓到了,脚下一歪,差点跌到地上。  “这……这样啊,”晏一笑随即立马挂上一副应对繁缛杂节的淡笑,“千铭你好。”  毒女便也面上严肃,“你好。”  ——————————————————  “苏暮?”  叶夕进去的时候,苏暮正抱着一个人的躯干,给他喂着药汤,那样子好不吃力,却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  她看见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苏暮闻声抬头,意识总是比反应更快,还未反应出来,潜意识里便认定了声音的主人便是叶夕。以至于还没有抬头的苏暮便开始露出笑意,等他抬头时,叶夕看见的便是一张笑意满满的脸孔。  “怎么不歇着?”叶夕走上前。  “不碍事。”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语气,但是表情总是不太搭。他说完又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做手上的事。  叶夕此刻唯一的感觉就是,莫不是趁她不在,窦无双又与苏暮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蹲下身想看看苏暮的伤口,许是靠的太近了,她甚至能看见苏暮胸口轻微的起伏,“你怎么样了?”  苏暮手中正喂的差不多了,那人口微微张合,渐渐吞下余下的东西。他长舒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人,又搁下汤碗。因为用力,他隐藏在白色衣袖下的手臂微微发抖。  “好些了。”他回过头望上一眼叶夕又瞬间别开目光。独自慢吞吞地立起来仿佛是为了证明些什么,又走了两步,“我站起来或是行走已经不妨事了。”  叶夕来不及扶他,只好看着他抽动着嘴角一步一挪地走动。  “我这身体,该是很好的。”  好什么?  叶夕忍不住蹙了眉,送了苏暮一个极小幅度的白眼。  也不只是谁那日病得要死,只当要升天的模样。  “你从前不知自己有这样的病症?”之前苏暮刚醒,未来得及问,再加上后来又急匆匆得求药,更是无法多说,此刻一切算是已经定了下来,局势也是基本稳定了,叶夕便也想着问问。  她要问的当然是那时几乎要了苏暮命的所谓凝血之症。  “知道。”简洁明了的回答还是让叶夕心中一惊。  “那你……”叶夕忍不住插嘴问。  “我从小就知道。”  “正所谓虎毒不毒己,真正狠的人舍得对自己狠,我想他们也是明白这个道理。”苏暮说道,也没有再多的解释,就像是危机的不是自己生命一般,言语之中都好像不关己事。那眼眸中也流露出凉薄之意。  叶夕不算太能理解,就像她自己,虽然也知道自己肩上的分量,但从来也没有设身处地地将自己真正代入这个江湖,她能够拼,但却做不到苏暮这样。  她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伤势微弓着身子却依旧显得挺拔的剑客,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这样的人,应该是最让别人觉得可怕的一种人吧。”苏暮察觉到叶夕的不语,以为她是有些怕了自己,当下半自嘲地说了一句。  叶夕若有所思地点头,“可能。你这样不要命的我确实是第一次见,不过可能也没那么可怕。”末了又补上一句,“比如你,也不是很可怕。” 第二十九章 是福是祸?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仙境灵山  长乐吞吐气,将盘好的腿伸直。  方才他挪用了大部分的仙力强行压住内力的那股魔气。这样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过度的压制不仅不会起到积极作用,甚至会舍得其反。  但是那个凡人等不了了。  他还不想给她添麻烦――至少不是更多的麻烦。  发丝缓缓飘动,外面的风有些凌冽,丝丝寒风入骨。他轻咳几声,压住喉间上涌的粘稠液体,目光飘飞。  想喝酒想得紧。  他抿紧了薄唇抬起头。  灵山的天阴沉沉的。  ―――――――――――――――――――  苏暮受伤已过了两日。  这两日,城内的暴乱渐渐平息,从原来偶有人上街到现在几乎都选择平静就医,就算是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却也都是小问题――药材紧缺的问题一解决眼前的路就开阔了不少。  而苏暮本人也精神了不少,渐渐已经能挥剑了――不得不说仙草与凡草真是云泥之别。  曹能那边依旧是没什么动静,这倒是意料之内但也是十分失望的。不过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墨涯竟是也没有任何动静――至少他们目前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他们这边几个人,除了苏暮日渐康复之外,也总出现了一对一对的黏在一起的,且不说总因苏暮不方便处处跟着照料的叶夕,这一向不和的千铭与窦无双竟都是性情大变,成日形影不离,时不时还来个毒药的共同探讨。就连殷竹青也成日与随行的一位女侠士腻在一起,倒撇了他晏一笑一人在旁边吹箫。  晏一笑皱着眉展开从城外传来的信条。  一切安好。  真是简洁明了。  与城外的联系是日日没断,但是他这几日忙于城内的繁琐事物累的很,自然也没有来回跑跑。但总是些报告“一切安好”什么的,不了解了解真实情况心里还是没有分寸。  还不如出城去瞧一番。  心中打定主意,便朝窦无双打个照面,脚尖微点,身形顿时窜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远方。  正和千铭大谈特谈着西晋药理的窦无双也没在意许多,含糊地说了几个音节便又投入了激烈的探讨中。  叶夕扶着苏暮正在外面走着,上方一阵气流的波动,两人抬头看时,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残影射向城外的方向。  “晏一笑无疑咯。”叶夕扬了扬嘴角。  “轻功上佳。”苏暮面不改色地评价了一句后便偏过头去看叶夕的侧脸,那张本就精致的容颜,即使乱发轻拂却依旧柔软异常。  那日叶夕的一番话此刻回味起来还是那般暖,心口麻麻的。苏暮忍不住用空闲的手盖上自己的胸口,嘴角抽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晏一笑落到城头的一刹那便察觉到不对劲。  城外静得厉害,耳边只听见飒飒的风声,田地里大片大片的作物在劲风的吹拂下化作绿浪,随着风一浪一浪向前翻滚着。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晏一笑眯起眼。  江湖侠士的性子他很清楚,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心如净水的性子,平日里的作风也大都张扬,这样的风格显然不是他们能够做出来的。  他正惊疑不定之时,草丛中一阵异响,晏一笑绷紧了身子,右手暗暗地摸向腰间的笛子,只等迎战。  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里走出来了。  晏一笑神色一凝,抽出腰间的笛子,身形陡然暴起,直奔那团东西而去。  “别!别!”仿佛是见晏一笑来势汹汹,那团不明物体赶忙出声,竟是个半大的小子,“晏少侠!是我啊晏少侠!”那声音颤得很,失去了往日里的音调。  不过好在暴起的晏一笑分辨出来了――约莫是自己小队里某个小子。定睛一看那一边撒腿狂跑一边惊慌呼喊的不明物体可并不就是队里的一个小辈么!晏一笑霎时刹住,脚下一转,便收回了暴起的内力,轻飘飘地落在那人的面前。  “这里的人呢?”晏一笑见眼前的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子着实吓得不轻,几乎是连话也说不完整的样子,只好自己先行问出口。  那少年又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们都撤到较远的地方去观……观察了,留我在……在此处给几位少侠引路……我……我一直躲在草丛里……这看着晏少侠来……来了,才敢出来的……”  晏一笑听他一句话喘几声听得难过,等了半天才算是说了个明白,眼看着那少年又要喘着粗气继续发挥下去,晏一笑赶忙打断,“你去叫他们过来便是。”  “好……好的。”少年得了晏一笑的令,仿佛在躲避什么一样,即刻连滚带爬地又重新窜回草丛里。  反应是太过头了,必然需要好好的磨练。  晏一笑这样想着。  磨练倒不算是什么事,只是少年所说的后撤观察这件事……他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  心中警铃大作。  再想起方才那少年慌张的面容,只怕不只是被他的气势所吓,还因为些别的事才如此紧张。  那少年……诳我!  晏一笑察觉到不对头,抬脚便要追那少年以便纠回来问个明白,只是就在他要接近那人高的草丛时,草丛深处传来几声暗器划破空气的声响。  不好!  他连忙闪身躲过那先行的几发暗器,做出迎击的姿势,同时脚下一点急速后退,手中的笛子扬起快速挥舞着,不少暗器随声落地,箭头杂乱地扎到地面上。  他一路点着脚踩着轻功后撤,半打半退,就在即将脱身之时,变故发生了。  一心迎击正前方暗器的晏一笑只觉得腰腹一痛,下意识地扭转身子的时候身上又着了不少拳脚,一时间很多经脉的联络点都是内力运转不畅。他咬着牙在半空中找到支力点,捕捉到那快如残影的墨色身形后便猛然出手。  他的耳边炸起笛子与什么武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听觉一度模糊,他下意识地腾出手捂住耳朵,瞳孔一瞬间失焦。  致命的错误――就在他走神的那一刹那原本还算是势均的局势瞬间被扭转,晏一笑再反应过来时,尘埃已定。  手腕痛得厉害。那人一手握着他的静脉,一手捂住嘴角病怏怏地咳嗽了两声,随后慵懒却邪魅的声音在晏一笑上方响起,“也不枉我在此处等了你两日。”  手腕处被什么东西大力挤压着,晏一笑只觉得全身经脉一颤,下一秒,他便似一个破布玩偶一般被凌空丢出好远,酥软的身子用不上力,尽管努力调动全身的力气,他还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慢慢停下。  “咳咳咳。”  他呛了好几口尘土,晕头转向地睁开眼睛,便见着一双墨色长靴落在他面前,长靴的主人轻挑地扬起尾音,“总归是守到了,晏家世代轻功绝世,耐力确是不怎么样,倒是最好下手。”那人不以为意地朝身后几人挥挥手,“关起来吧。”  便又有两双靴子走到他面前,晏一笑眼前模糊一片,几乎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当下便被两个人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  “少主的内力越来越强了。”有些暴躁的声音出口,不过却能清楚地听得那语气中满满的自豪――相当护主的下属,“若是我出手,还真指不定被他跑了。”  “可怜了这堂堂的晏少侠,遇上少主也是倒了霉,这下不仅是内力被封,就是浑身的穴道也点了个遍。”另一个声音咂嘴道,“这下别说是绝世轻功了,就是插翅也难逃咯~”说罢还故意地扬起尾音,兴致盎然地调侃。  晏一笑脑袋沉沉的,一时也分辨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内力不得释放,体内涨的难受,出于本能地挣扎了两下。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大力袭来,当下便没了知觉。  墨烨收回打在晏一笑胸口的拳头,随意地甩了甩,扁了嘴道,“还是打晕省事些。”  墨涯瞥一眼晕过去的晏一笑,那张俊逸的面容此刻正痛苦地扭曲着,修长的眉尖轻蹙,睫毛细碎无力地垂在面容上,就连淡色薄唇此刻也是无意识地轻微抖动着。  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倒也是个风流人物。  只可惜……  “随你。”墨涯扬起眉尖,收回打量晏一笑面容的目光笑道。  ――――――――――――――――――――――  叶夕扶着苏暮回到破落院子的时候,已经下午了,距离晏一笑出城已经过了半日――晏一笑还没有回来。  “你是说晏一笑出城与城外的江湖人士了解情况了?”叶夕问出声后又随即自言自语了几句类似怪不得早时看见他那般着急这样的话。  “时间是有些久了吧。”苏暮皱眉,手上不断摩挲着裴虹刻有复杂图案的剑柄。  “就是!”千铭点点头表示附和。  窦无双则表示毫不知情,但似乎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便又摊手道,“他那轻功,快得很啊?我只是想着也没几个人伤的了他。”  “他很厉害?”千铭接了一句。  窦无双,“轻功很厉害。”  “看不出来。”千铭又接。  两人一唱一和正说着,院门被大力推开――是殷竹青。  青年的面上红扑扑的,满是喜色,许是因为一路的狂奔,免不了要喘几声粗气,“曹能……曹庄主到了!” 第三十章 会合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当真?”在场几人都忍不住露出欣喜的面容,窦无双最先出口。  “当真!曹庄主来了!”殷竹青抹一把额尖的汗水,又喘口气道。  “哪个?”千铭插嘴道。  “曹能。”有人回她。  “曹能?”千铭撅了嘴,闪着漂亮的眸子又仔细想了想后问道,“哪个?”  窦无双见千铭这个模样只得无奈地舔了舔嘴角,伸手去扶她的额头,透出三分柔和的声调响起,“我们领头的。”  千铭还是不大明白,但是既然窦无双已经这样说了,便不再追问下去,也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曹庄主不能进城。”就在一行人有了曹能行踪后都面露喜色以为一切难关将过之时,苏暮突然开口了。  叶夕看着苏暮没有说话,她知道苏暮的分寸,所以此时便也不去问他为什么这样的傻问题了。与她一同的窦无双与千铭也是一同敛了面上之喜,仿佛都在思索着什么。  其实也不难,只要去处浮躁,心中仔细一想便可知原因。  周围几人心性不如叶夕他们,自然不解,便有人出口询问,“这是为何?”  “确实不能进城。”苏暮没有回答,窦无双却发话了。  “如今神医也……”  苏暮望着窦无双点点头。窦无双似乎已经想明白他的意思了,既然如此,那便将接下去的事情交给窦无双好了。  只见窦无双扁了嘴角问殷竹青,“曹庄主到何处了?”  殷竹青虽摸不清楚如今情况,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城外,也是下半会儿子才从城外传的信鸽,当时想着先来通报让少侠们出门相迎,便先回了稍候――他们此时应该还未曾进来。”  听到此处,窦无双垂下眼帘,“不可放入,至于曹庄主那边,我自登城门解释清楚。”  窦无双话音一落,苏暮便不急不慢地帮腔,“极是。”  众人虽还是不解,但总归看在窦无双和苏暮的面子,“既然两位少侠都这般说了我们还是听从吧。”  被称为两位少侠之一的窦无双点头,“那我此刻便动身。”  “无双,”苏暮突然喊住了抬脚要走的窦无双,窦无双疑惑地回头看他,却见着苏暮一双眸子亮得很,“说与不说,你好生把握。”  说与不说?  窦无双当时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就是想了一路也不是很能理解苏暮的话中话。  苏暮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什么?不说什么?  窦无双落脚到高耸的城墙上时,只瞥了那一眼,他便明白了。  他立得高高的,道袍飒飒作响。下方乌压压的站了一群人,虽说人数不少但因为站得高的原因,确是几乎能将所有人的面目表情收入眼中。  看见他的人眼中,有不屑的,有急切的,有贪婪的,还有些意味不明。  原是这个意思。  他嘴角不禁噙了笑。  苏暮啊苏暮,这小子确实厉害,总能想到些别人想不到的。  窦无双总览了一圈也好了不少时间,便有些人嫌他墨迹口出怨言,再加上一些不怕事大的,他站了会儿下面便乱做了一团。  “各位。”他一出声,下方的躁乱便收敛了不少,只是他话音未落,那群人便又骚动起来,无不因他之言震惊,“各位恐怕不能入城了。”  “这是什么意思?”黄老见着窦无双独自立在城门上,周无他人,那道茕茕独立的身形既没有开城门的意思,也没有下来拜见前辈的意思,心中窝火,当下顾不得什么老脸,也不要后辈扶着,自立起用自认为不老苍劲的声音朝着窦无双道。  “无双小友,不放我们进城……此是何意?”曹能见周围几个有头脸的老辈都沉不住气了,也怕伤了自家人的和气,连忙出来打马虎眼。  窦无双捏着把折扇,扇尖轻摇。  “曹庄主!”窦无双“啪”一声合上扇子,“还恕晚辈不能出城相迎。”说罢为表诚意,便也扶手献礼。  “无双小友不必多礼……只是眼下为何……”曹能微笑着与窦无双打了照面后转即面露难色,忧愁地环顾四周躁动的人群。  窦无双望着曹能身后一些沉不住气的,“此事说来话长,只是如今城内还未安稳,还需曹能曹庄主一行人屈居城外。待日后平定,自然是要请入的。”  “日后,何时是日后?”黄老一个没忍住,挣着孙辈的手当下红着脖子便朝窦无双道。  “黄老不必着急,”曹能见这位前辈大能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只怕影响了周围人生出什么事端,便上前细细抚慰,“无双小友所说也可在理,这毕竟是魔教之地,总该让年轻的磨砺磨砺,这些事由便交由他们,您还是享福的好。”  “多谢曹庄主理解。”窦无双拱手,高处风寒,劲风鼓过他的面颊,再加上一丛乱发飞舞,催得他不禁眯了眼。  “只是我们此前来,怎不见另外两位少侠?”  两位?  窦无双沉下眼眸。  他见到晏一笑了?  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苏暮与叶夕还在城内处理事务不得第一时间赶来。”曹能所领着的这一队是所有人里最不稳定的一路,中杂有各个辈分的人,最是不好处理。  上有老江湖刁钻为难,下有急躁的后辈惹事生非。一个处理不好难免是滔天的言论巨浪――若是真报了城内的状况与苏暮的伤势,难保有心人不生是非。  苏暮的伤势只有城内部分紧蹙环绕在他们几人周围的人知晓,旁人一概不知。  真话不全说,实情不全报。  这样才可以避免出乱子。  苏暮先前所说的说与不说也正是这个意思。  并非是他们要刻意隐瞒什么,有时候虚虚实实方是最好的掩护。  “方才晏少侠还遣人来与我说明,大概也与无双小友说的相差无几。”曹能抬头道。  晏一笑说的?  那家伙何时有这样的心思了?  窦无双虽是疑惑但也并未多想,只是稍稍略过。既然曹能也已经这样说了,想必那家伙也还生龙活虎着,于是晏一笑的事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原是如此,还是委屈各位了。城内还有事要做,无双便先行告退。”  一个拜别便急退下城,那道灰色的身形便也消失在城墙高处。  “曹庄主,我们当真在外面守着?”黄老哑着嗓子问。素日曹能对他都是礼让三分,今日竟让个毛头小子折了话头,事事都赶着糊自己,他此刻心中正压着火气,“他说不让进便不让进了?”  “黄老,”曹能撸一把胡须,拧了拧眉,面上似乎也有了些许对眼前这个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的不耐,“我看无双小友也不像在诓我们,想必这样做也是无可非议的,况且此时城外缺乏人手,由我们在外守着,他们在内,里应外合方是上策,所以我们还是在外静待佳音比较好。”  “是啊黄老,”一旁的老人冷声道,“恐也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魔教领地,入了城,人多反倒眼杂。”黄老见这冷面老人发了话虽还是面红,但倒也不再多言。  这金钩老人虽是正派,但武功确是邪门,虽然他从不滥杀无辜,心地也没有面上看去那般寒,但是同辈的江湖人总还是习惯性地让他几分。  曹能见不再有异议便也点头,吩咐了几句让就地扎营。他左右环顾,愣是没找到当初前来报信的少年邢天,心中起疑,便唤了一人问邢天去向。  那人微怔,旋即笑道,“庄主也是糊涂了,方才可不是您让邢天入城通报的么?您也是亲眼见着他翻入城内的啊。”  曹能仔细一回想,好像确有其事,便笑着摩梭耳侧的胡渣,“老了有些记不住了,那晏少侠派来的人呢?”  那人便又回道,“后头呢。”  “我再见见。”曹能挥挥手,眸中精光闪烁。  他认同窦无双的想法,但并不代表他不想知道真相,如果晏一笑知道什么,那么那个被他派来传话的人便是个好突破点。  ―――――――――――――――――  这厢叶夕与苏暮正开了玩笑,便见窦无双踩着枝头立在树上。  “你站那么高做什么?”叶夕忍不住笑。  苏暮直直地看着倒是没什么反应。  “办成了,他们暂时会呆在城外。”窦无双在千铭一惊一乍的喊声中落到地面,他拍了拍自己沾了树叶的袍子淡淡道,“只是不安定分子就不知道了。”  苏暮颔首。  “晏一笑那边暂时也不用担心,他已经和曹能接触过了。”窦无双继续道,“墨涯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不觉得我们会和后他会更加棘手吗。”  “棘手是一定的,目标也会更大。”苏暮道,“墨涯应该是已经动手了,记得我曾与你说的么。”他下半句很明显将话头对准了窦无双。  骄傲的人必然有骄傲的做法。  这是苏暮那时所说的。  苏暮曾经问过窦无双墨涯下一步的做法。  现在已经很了然了不是么?墨涯没有切断他们的药材来源,而是让他们得到了足够的药草――显然是有着更大的局在等着他们。 第三十一章 这木头话多得可疑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嘿!你这什么技法,这晏一笑昏得和什么一样。”难得墨圭能够认同眼前这个面容冷静却有着丝毫不输他狠劲的墨烨,也不知是不是合了他的心情,当下还好心情地拍了拍墨烨的肩膀。  墨烨则是一副“高手不说话的”表情微微扬起嘴角。  晏一笑的两条胳膊朝后扬起,被发亮的铁器捆着紧缚在一处铁架上。原本清秀飘逸的青年此刻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响――确是如墨圭所说还正昏迷着。  墨涯眯着眼好整以暇,半响才作声,“邢天进城了?”  那墨圭便止住回一声“嗯”  墨涯点点头,“也好,总归还是要知晓‘祟’内的情况的。”  “有什么好知晓的,我看那南国的疫病也不是什么好解的,窦无双未必解得过来。”墨烨得意地吹了声口哨,脸上满是笑意,见墨涯没有反驳便又大着嘴巴继续道,“怕是已经民不聊生,还被镇压着。”末了还不忘捎带上他们少主,“我们少主在那里的威信……”  “好了,”墨涯挥挥手,止住墨烨的话头,“溜须拍马的就少说了,事情好好办。”  墨烨便敛去笑容,“是。”  ―――――――――――――――――――――  “小哥哥你怎么了?”千铭凑上前,望见窦无双那一副愣神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窦无双眸中晃荡过浓浓的雾色,“你怎么看苏暮方才说的?”  方才说的?  是说墨涯已然动手哦,并且很有可能曹能的到来不是巧合么?  千铭笑起来,露出整齐小巧的牙齿,“小哥哥,你问我做什么?我可是很维护我家涯公子的哦?”她漂亮的眸光中染上戏虐之情。  意料之中,窦无双被她这么的一句弄得喉中一塞,纵是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了。  沉默了半晌,望着千铭某种越来越浓重的戏虐,窦无双才吞吐出口,“你若是知道些倒好,我骗个美人计倒骗出来了。”  他们之间的话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这般轻松,窦无双也是下意识地便开出玩笑。  “小哥哥,”千铭脚尖轻挑,直捣在窦无双的腿膝,痛的窦无双眉头一皱,“想得美!你还不够用这计谋的呢!”  “……”  ―――――――――――――――――――――――  “试剑么?”苏暮突然问出口,话音未落,手中便是一紧,再展开时,裴虹剑已然落入掌中。  叶夕当下一愣。  迟疑地看了眼苏暮又偏过头去看向半敞的破门。  方才还与她谈论今日之事的苏暮突然如此让她有些猝不及防――苏暮的伤应该还没有大好才对。  “你方才还在说墨涯之事……”叶夕迟疑着,却伸出手  “来。”苏暮微微笑起来,叶夕只觉得有种暖阳环绕之感,稀里糊涂地便点了头。  劲风扑面吹来,叶夕的本能地后退,雪白的亮剑也是一瞬间出鞘,右手反握,手腕转动,下一刻便已经挡上了袭来的赤色长剑。  两剑相错,阵阵长鸣爆裂而出。  “怎么……”叶夕的腕力自然是比不过苏暮的,碰撞片刻后只觉得手上脱力地很,当下滑步错身,借了巧力又翻转过来。  “剑会让我静下心,”对面持剑的人踩着脚尖后退几步,飒飒的风中传来苏暮平淡的声音,“能让我思考更多。”  一阵寒光闪过。叶夕下意识地回身,余光中裴虹剑卷叶裂风而来,霎时斩落了她一缕长发。那剑光笔直地冲向叶夕身后,将那地面上落了一地的碎叶斩裂,如丝如絮的碎叶拖成一道笔直的线条后才慢慢地消失在空气中。  “你怎么看今天的事?”苏暮立在离叶夕好几丈远的地方,偏了偏头,仔细看额角已经糊上一层细密的汗,但那淡漠的声音依旧。  “要说是怎么看的话,”叶夕手间轻颤,方才碰撞太过大力,此刻手有些控制不住,“不也是你说的么,墨涯总归不会坐等以待。”说着又是一抹狡捷的笑,脚尖一点便是一个突进,瞬间近了苏暮的身。  苏暮也是有些猝不及防的,被她弄得连退几步后旋身相迎,几道剑影憧憧后,苏暮踩着玉诀剑尖翻身后跳跃上破旧的院墙。  “曹能的到来不是偶然,有人在操纵。”苏暮沉手一挥剑。  “嗯?”叶夕站住迎击的脚,“墨涯?”  苏暮手一松,裴虹剑落在地面上稳稳地扎在叶夕的面前,“具体我想不明白,凑足一群人――他这是想看戏了。”  说罢,运足了轻功跃下墙头,稳稳地踩在剑柄上。  叶夕有些茫然,“什么戏?”  “当然是热闹的好戏,”苏暮笑起来,仿佛在笑叶夕。  叶夕被他这个笑弄得有些恼火,当下起身,玉诀剑出,直袭苏暮而去。  苏暮却也不及,也许有种登高临下之感,反应起来也是不慌不忙,直到玉诀剑尖都快指上他的鼻尖了才软软地侧身躲过。  右手凝力,手背碰剑,那玉诀剑竟是被他送出了几寸,叶夕失了助力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便见苏暮又是一个侧身,方才还弹开玉诀剑的手此刻已经稳稳地抓住了叶夕握剑的臂膀。  “若是这个关键时刻,出了乱子,”苏暮看着叶夕漆黑的眸子,“你觉得曹能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末了又补充一句,“窦无双了解我的意思,城内的情况和我受伤的实情必然没有坦然告诉曹能。”  叶夕被他眸中的暖阳刺地一颤,此刻听见他这般说又是倍感诧异,“那你暗示窦无双那般,这下起了嫌隙可如何是好?”  苏暮扶着叶夕着了地,“进不行,退也不行。对我们来说,还是现在这种处境最为上佳。”  “为何?”  “墨涯必然会派人过来查看我们的情况。”  “那样不也是会暴露么?”叶夕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竟总是与她自己想的不一样。  “当然,这也是不可避免的。”苏暮的表情没变,倒是扬起了眉梢,“曹能那边不用太过注意,我想他也是有些分寸的,身边的那些不安定分子恐怕要好好清理了。”  “是应该好好清理,”叶夕点点头。还在江都时的那几天就遇上几个不安定的,一无是处却总是嚣张的很,从来见风就是雨――真真的纨绔。  “这不是最为主要的,我觉得窦无双有一处说的不对,此刻最为严峻的问题应当是晏一笑。”苏暮凝起面容,一边说着一边落到地上,伸手拔起插在地面的裴虹剑。  “再来。”苏暮道。  两人便一前一后又陷入了游斗。  “晏一笑那边恐怕是真出了问题。”苏暮凝神,两剑相碰炸起细碎的火花,但他面色不变。  “什么意思?”叶夕心中一凉,想起晏一笑飘忽的面容和腰间晃来晃去的翠绿的竹笛,不由得紧张起来。  苏暮没做声,两人之间静谧的气氛让叶夕有些不舒服。  “应当不会怎样。”苏暮缓了许久才道,“我们与魔教交手数次,我们本身可曾出现什么问题?”  叶夕一愣随即反驳道,“我们遭遇那么多险境……”  苏暮摇摇头打断叶夕的话,“真正值得利用的人,聪明人是不会随意舍弃的。”  潜涵义便是晏一笑暂时不会有事。  叶夕显然是明白了苏暮的意思,面上沉默着,心底却泛起滔天的巨浪。  多智近妖。  她此刻只能想出这样一个模糊的词汇来形容面前的这个人。  眼下的情况,墨涯在暗,他们在明,况且对方先下手在前,怎么看都是他们除尽优势――事实上他们也总是处于被动状态。  可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苏暮却总能保持清醒,旁人想不到的他都想到了,这不是近妖么?  不,恐怕她这个真正的‘妖’都比不上吧。  “棋走险招。”苏暮扬起嘴角,墨色的长发飞舞,一副意气风发的小生模样。  “若是一步错,便会步步错。”叶夕持剑刺去。  苏暮这回没有闪躲,竟是怕再伤到叶夕一般,行动间处处节制着,一个措手不及,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正游斗着,苏暮只觉得肩上一紧,身子便失了平衡栽倒在地。  “没事吧。”叶夕脚下一顿,来不及去扶,心中正暗道不好,见苏暮又立刻自己爬起来,便先行关切道。  “有点疼。”这般说着的人一丝表情都未松动,但苏暮此刻显然很是高兴,丝毫没有一个病人的自觉,“只看谁的棋走的更远了。”  “我想不通的,墨涯为什么要对晏一笑下手。”  “削弱力量?”叶夕问道。  “有一部分原因。”苏暮看一眼叶夕露出一丝赞许之情,但很快那张笑容都凝不了一帧的木头脸又恢复了原样,“晏一笑,墨涯要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有点痛。”苏暮突然扯开了话题,木头的面上闪过期待。  所以一开始的冷面寡言剑客呢?窦无双和晏一笑的影响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叶夕装作听不见,狠狠瞥一眼苏暮。  这木头今天话多的可疑。 第三十二章 鸿门宴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在那之后他们也算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苏暮安心养伤,城内的局势也渐渐好转,虽然有人不断病发,但那也是无可避免的――至少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当初预期地要好太多了。  只是晏一笑还是没有露面,每天会有来自城外的信鸽带来各种晏一笑的消息――大多是推辞要露宿城外的。  事到如近,这件事已经越来越可疑,叶夕渐渐相信了苏暮当时的假设。  但是苏暮没有动,叶夕也不便动。  也正为苏暮所言,晏一笑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所以当下便要紧遵的一条信意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们本就在明处,处处受制,唯一的办法也只有等。  这一等就是几天。  苏暮所说的坏情况终究是发生了――曹能派人来问难了。  这并不出苏暮意料,只是似乎来得太快了些。苏暮觉得墨涯应当不是很快动这枚棋子的――安排在这个时候翻开这张牌,对方显然并不打算给他喘气的机会。  “怎么?”窦无双听命来意,蹙着眉,面上已然不满,“曹庄主不信我的说辞吗?”  来人一怔,大概是窦无双很少露出这样与悬壶济世的医师不相符的表情,面部都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窦无双这个人平日一副贵公子的模样,看起来不靠谱地很,但真的认真起来,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一般人承受不来。  “在下也只是奉曹庄主的命来请窦少侠一聚,”来人哆嗦着又抬头看了一眼一旁木然不做声的苏暮一眼,“还请苏少侠也一同前往。”  “路上见到什么了?”窦无双扬着嘴角问道。  来人仿佛见怪不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目光还下意识地瞥了眼虚掩着的门,“人少的很。”  窦无双轻轻扬了扬眉,将来人的面部表情收入眼底。  “知道了,回去吧。”仿佛是赦令一般,此话一出口,那人便迫不及待地退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窦无双的视野里了。  窦无双从鼻子中喷出一声为不可闻的嘲讽。  “看样子是知道了。”叶夕的表情凝重地很。  墨涯那边已然行动,曹能此次生出的事端估计也是墨涯在背后推波助澜。  按照那人的口气,估计已经对城内的情况了解了许多,就他看苏暮的眼神,估计连苏暮的伤势也一清二楚。  几人都是从来人的言行举止中得到了不少重要的信息。  “我的伤势恐怕只有近身几个才知道。”苏暮淡淡道。  近身的几个?  自己、叶夕、千铭以及几个或大些或者同龄的侠士。  窦无双仔细排除一个个人,却依旧毫无头绪。  他可以不信别的,只是这忠诚度是很信的,一路走来,也都看懂了大伙的脾气秉性,首先叶夕是不可能的,自己也着实没有疏漏过,而殷青竹几人也都是心性纯粹的少年人,就算是真是内部的问题也势必不可能是他们。  至于千铭,不知何时,与其怀疑她窦无双却总是愿意相信她。  窦无双真认真地思索着,偶一抬头却望见苏暮一副看戏的模样,便恼了,“想说什么便早些说,遮遮掩掩的欺负长辈么?”  不过是大了几岁。  苏暮对窦无双这种自动提升辈分的做法置之一笑。  “你们最近都有接触什么人了?”他问道。  “我不曾说!”千铭撅了嘴嚷道,“也不曾遇到什么人。”  “你呢?”窦无双接过话头问道。  “我不曾的。”  “我也不曾出去,知道苏公子伤势不容外人知晓,素日常常都是陪在院子里,素日也只与这其余几个说话唠嗑。”  窦无双一个一个问着,问到殷青竹的时候,殷竹青面色大变,惊恐不定,“我当时也未曾多想,只是小小说仰慕苏少侠,央着要见,我便带她远远地瞅了眼。”他越说也越觉得不对劲,声音便也一点一点地矮下去,“那时苏少侠还晕厥着呢……”  小小便是近些日子与他走的分外近的那个女侠士,小小是爱称。  “你不是近几日从外面回来才与小小一处的么?”有人问他。  似乎是意识到问题的不妙,殷竹青嗫嚅着,“小小早就有意……”  他还未说完便看见窦无双不妙的脸色,吓得再不敢说下去――窦无双很明显是动了怒,面上青一块紫一块。  窦无双算是殷竹青的师傅,所以殷青竹对窦无双的态度也就难免添上了一点畏惧心理,见窦无双是真动了怒便立即噤声,再不敢多言一句了。  “也无什么大不了的,墨涯想要抓把柄,自然多的是办法,也不差殷竹青这一条脉络。”见气氛不对,叶夕便出来打个圆场。  苏暮颔首表示赞同。  窦无双的面色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方才真是杀气满满。  “依我之见,”叶夕道,漂亮的瞳孔发着光,“他们得到的关键信息中有苏暮受重伤卧病的消息,苏暮一去,恐怕就算原本曹能信了全分,此刻也要半信半疑。”  “嗯,极是。”苏暮凑过脸,原本就靠得近的两人此刻更是看起来亲密无比。  叶夕被他呼出的气弄得脖颈发痒,当下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后继续道,“另外我们还要揪出那个人,那个叫小小的侠士……”叶夕拉长了声音转过头去看殷竹青,殷竹青被她看的心虚,止不住低下头去,但叶夕似乎没有打算计较这件事,“估计也是被利用了。”  话音刚落,殷青竹明显松了口气。  “总之现在还是调和与曹能的关系。”窦无双总结道。  “我也倒是想知道,墨涯那个让曹能不得不出面辨析的说辞呢。”苏暮负着手,收回自己的下巴。  名为小小的女侠士那边他们也算是了解了一番。  出于殷青竹的担保,几人姑且以小小的说辞为准暂时敲定了此事。  按照小小所言,也只是一个巧合,当日见到苏暮受伤的模样也是出于爱慕关切之心,而此后遇到一位自称同为爱慕者的男子,当下便互相交流了情报――也是这个时候小小说出了苏暮重伤之事。  小小被隔离开,这件事情也算是就此告一段落。  只是苏暮事后免不了被窦无双摇着扇子调侃了一句,“蓝颜祸水。”  ……  ……  就这样,窦无双解决了手头的事情后,便与苏暮叶夕二人一日后如期赴约――当然前提是好说歹说地留住了闹得不可开交的千铭。  苏暮这一行只有三人,曹能那边的阵仗却要大得多。  曹能设大宴,带了大波的人马来接他们,看着苏暮三人从城墙上踩着轻功,翩翩落下。  看到苏暮的那一瞬间,曹能的面色有些变了,含笑的面容上也是半信半疑。  “听说苏少侠受伤在床……”曹能道。  “没有的事,”苏暮款款道,咽的曹能只得吞下了喉中翻滚的下半句问候。  于是便也不再需要什么表面的寒暄了。  几人互相告了安,曹能便引他们入大帐。  大帐中人影绰绰,不少人举杯迎着他们而来,确是只是赴宴的模样,但又时不时透露出“鸿门宴”的气息。  窦无双在人群中心巧妙游走,苏暮和叶夕都不大习惯这般大的阵仗,都只远远的站着。尤其是苏暮,面上寒霜冷冽,一副生人莫近的气场。  周围的人也都识趣地不去随意打扰,苏暮也便乐得自在,拉着叶夕便坐下来,好一阵自斟自饮。  叶夕恐他喝多了,也是时不时地劝着。  只是终究是酒情占了上风,没一会儿苏暮的面色便有些发红。  叶夕望着苏暮的面容,那压了很久的对闲仙的情感一时又都涌上来。  ――苏暮是苏暮,闲仙是闲仙。  他们的分别很明显。  这一点叶夕清楚地很,她已经很久没有将苏暮看做闲仙的影子了。  ――但这喝酒的性子,真是像得很。  “夕夕。”苏暮眯紧眼,瞳孔都缩起来,定定地望着她,那神情就像是在隔着层层迷雾看人。  他笑起来,阳光的很。  酒就像是锁住他内里的锁口,喝了酒的苏暮就不再像是素日的苏暮了――竟有些风流公子的味道,尤其是那声苏痒的“夕夕”,唤得叶夕心中一跳。  “苏暮?”少女叶夕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未经情事什么都不懂的纯粹心境第一次狠狠地动荡了。  这种情况,就算是当初苏暮木着脸说出那些窦无双处学来的情话也未曾出现。  难道表情才是最为重要的?  叶夕想起苏暮一惯的冷面和木头脸,以及闲仙日常的闲散神情以及时不时露出的漂亮笑容……  ――这两个人果然是不一样的……所以说闲仙的那些话本中的情情爱爱就是这个滋味么?  叶夕这样想着,便没看见苏暮凑到嘴边一饮而尽的酒杯。  “你很好。”她再回过头来时,苏暮已经又弯着眼角,眸中星光闪烁,无比认真道,“真的好。”  很好,少女叶夕,再一次,被击中了。  有的时候,动心并不在于什么生生世世的誓言。  叶夕那个时候也不知道。  就是这一声“夕夕”,她日后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路,爱上了一个,与那人完全不一样的人。 第三十三章 鸿门宴(2)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总归你们来,”曹能看一眼被簇拥的窦无双和单做一侧的苏暮,温和道,“我也要介绍几位认识认识?”  他这一开口讲话,大堂内顿时都安静下来了。  苏暮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一晃,端着酒杯的手霎时僵住,便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曹能的话音中走进来。  那少年走的摇摇晃晃一步三咳。他那漆黑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人,那纯粹黑眸中警惕的坚冰在触摸到一道人影时竟是立马化开了。  “你你?”那少年睁着黑色的眸子,病态的面容在看到苏暮身边的叶夕后满是讶然,“你是那天的?”  叶夕看着眼前这位墨色长发的少年,松软的发梢微卷贴合在面孔上,单薄的身躯就这样裹在一袭黑色的衣袍内,胸口随着说话一起一伏。  “你是?”叶夕也诧异道。  苏暮偏过头看着叶夕。  少年见叶夕与他说话,突然绽放出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面容,急急地便要走过来,奈何身子虚的很,仿佛才走了几步便喘得不像话了。  “这是?”苏暮低声问旁边的叶夕。  “啊,这是当日我与晏一笑去的驿站老汉家的儿子,”叶夕低声回答,看着这个少年的眸子忍不住再多上几分疑惑。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位是前些日子收留的难民――”曹能拉长了尾音,无不遗憾地说道,“他家也是为魔教所祸害。”说罢叹息摇头,周围便也都跟着一阵唏嘘。  此时的黑衣少年依旧走到了叶夕面前,之前还未曾注意,今日站的近了,叶夕方才发现这位少年看似单薄,但是身子骨还是十分出众的――即使是那般的单薄,站到跟前,也似乎和苏暮差不多高了。  他面色微白,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原是这位女侠。”说罢低头又轻咳了几声,苏暮见他动作大得很,下意识地便上前一步将叶夕挡在身后。  “这位小兄弟,与叶夕相熟?”苏暮皱着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黑四忙不迭地点头,单纯道,“我是黑四,这位女侠我前几日还曾在家父经营的驿站中遇到。”  “哦?”苏暮斜起眼睛,直视黑四那虽为狭长丹凤眼但却单纯地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睛道,“那你们也不是很熟吧?”  “有交集怎么算不熟呢?”黑衣少年眨巴着眸子问道。  这一黑一白的对持,倒也是难得的场景。  “好了好了。”曹能此时适时地站出来拍了拍手,随即又转向黑四道,“你认识叶少侠?”眸中精光大放,一副即将触碰到什么真相的兴奋。  黑衣少年愣了愣仿佛不是很理解,他思考了片刻这才弄明白曹能所说的叶少侠与他眼中的女侠是同一人,随后便是一副了然。  “当然了?我爹还与她商谈了些东西,只可惜我爹……”少年软下声音,仿佛已经沉溺入了巨大的悲伤,削瘦的身板摇摇欲坠。一时周围便都有无数人上前安慰。  那少年便缓了气继续说,“我爹是看守驿站的,那日女侠来与暂住驿站的商人买了一批货物,我传过话,便也由此认知。”毫无心机地和盘托出,漆黑的眸子滴溜滴溜地转着,目光扫过苏暮,扫过窦无双,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仿佛在找什么人。  “请问那位当日一同来的少侠呢?”少年终于弱弱地开口,神情小心且神秘地凑向叶夕,“他不在吗?”  不等叶夕开口,苏暮扬起冷笑接过话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黑四仿佛被他的气势所吓,当下被唬地不敢动,嘴角嗫嚅了几下终是再没说出什么。  “曹庄主还有什么友人要介绍吗?”苏暮见黑四不再说话,便将话头转向曹能,他眯着眼的样子仿佛在打量一个猎物。  曹能却也不慌不忙,“自是些小友,苏公子不介相识的吧?”  苏暮寒着面不语。  眼下的情况他也算是了解了些许,黑四的出现无非是在证明他们买过药――至于为何买药,结合些情报自然能够推测个大概。  曹能掌握的,还真是不少。不,应该说是墨涯掌握的不少。  苏暮想了这些,也就沉了心。  倒要看看这墨涯怎么个计法。  “只管请便是。”苏暮颔首面上软道。  “去请来。”  那明亮的大帐门口便又走进一个模样年轻却看着畏畏缩缩的少年。  苏暮情不自禁地眯了眼睛,余光中看见的叶夕与窦无双二人也都是一番诧异。  熟悉的眉眼,若是不曾记错,应当是分拨看守城外的那批。  “诸位,”那十四五岁光景的少年伸手行了礼,细声道,“我是晏少侠派来的。”随后又颤颤地转向苏暮几人,“几位少侠好。”  苏暮冷冷地颔首。  叶夕也略点头便是明了。  窦无双则干脆没有回应――谁会对一个有可能卷起更大风浪的人面露笑容?  “嗯,认识了。”苏暮接口道,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他也有话对几位少侠说,听听无妨。”曹能在一旁和颜悦色道。  那人被苏暮几人的面色寒道,唬地说话也不利索了,若不是有着曹能在旁鼓舞着,恐怕他此刻都要软下去,“晏……晏少侠说,城外局势安宁,请几位少侠不要顾虑,专心治理……”  少年瞥一眼苏暮的面色,犹豫着不敢说下去。  “怎么了?”曹能问道。  “专心治理疫病!”少年心一横,闭着眼大声喊出来。  疫病这两个字一出口,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不少酒杯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胆子小的几个已经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怎有疫病?”“疫病来势凶险,这可如何是好?”“为今之计只得屠城。”“屠城何用?我们也都怕沾染了疫病的气息!”“要说疫病恐那几位沾染最深!怪不得不敢先口说出!”  更有大骂苏暮的。一时间各种声音响起,重口纷杂,局势霎时失去了控制。  苏暮不为所动,只寒着面,抬首  在场之人无不倒退几步,经此变动个个都噤了声。  “哪里的妖言。”苏暮冷哼,手中的裴虹嗡嗡作响。  “人证物证,证证确凿!怎恁说是妖言呢!”有人嘶声喊道。  苏暮冷笑道,“哪里的人证,哪里的物证!你们倒是不信我这裴虹剑了?”说罢,长剑入地,又是一股强劲的气流向外席卷。  有意无意,位于身边的叶夕仿佛没事人一般,稳稳地立着。  周围人不敢,而曹能又有意让苏暮说些什么。  因此,周围又静谧地很。  “咳咳,”一声咳嗽打破寂静,之间那方才倒退十多步直撞到大帐木桩上气息及其不稳的黑衣少年捂着嘴,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着,他好不容易顺过起气来,又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当下摆手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不明白这位小友的意思,”苏暮收回看向黑四的目光,淡淡道,“苏某不善言辞,却总可以用行动证明。”  “几位说的未免太过绝对,”清秀的女声响起,叶夕立在苏暮身边见众人都看向了她后才继续说道,“我和苏暮并为双剑,窦无双又为江湖神医,人品都是众目可观的,不过一个小小的说辞,便给我们扣了好大一个帽子。”  叶夕缓步向前,“疫病是什么?那般重大的事情,我们必然不会多瞒,此时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理由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便闹得自家不和……我看也不是什么道理吧。”  “确是不是道理,”曹能点头,此刻周围众人都不满了,纷纷嚷着要苏暮拿出些什么证明。  双方正闹得不可开交,窦无双这暴脾气就快要把白发扎起来和他们动手了,一道男声及时想起,“曹庄主!有人自称来自城内,要面见各位!”  曹能眉尖舒展,“请。”  窦无双听的是城内来人,估摸着是殷竹青与千铭将那事办妥了,内里忍不住叫好,面上却还是一副什么不知的样子。  正乱想着,一青年男子便跨步进来。  果然是殷竹青,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面上愤然,挣扎着要脱开身上捆着的绳子,不过一切都是徒劳――那绳子捆地死死地牵在殷竹青手头。  在场的人见了这场景,都是微微一愣,黑衣少年的面色也是苍白地不像话,时不时还弓着身子咳嗽几声。  “这位小友前来何时事?”  “见过曹庄主。”殷竹青拱手,指着身后那人,“此人大逆,前来城内探报,几经探索,竟是个探子,当下便解来,只是几位少侠都来了此处,在下便也斗胆前来,也借曹庄主的面做个公证。”  曹能顺着殷竹青的手看去,那捆得粽子一般的人可不是那个将他们引出魔教包围又力求入城探报的邢天么!  “这位……”曹能凝起眉仔细瞧看那人的面容。  “曹庄主救我!”邢天狠命摇晃着绳索,企图离曹能更近些,好让他能够更快地辨认自己,但都只是徒劳,他被殷竹青扯着动不得丝毫。  “怎么?曹庄主认识?”窦无双撇了撇嘴角道。  “这位面似眼熟,可不是那位向我隐约透露情报的那位么?”曹能点头含笑,支起身子朝窦无双道。  邢天见曹能这边有戏,眼眸中也是满是希望,只是下一瞬间,曹能的话便将他打入了人地狱。  他的唇瓣哆嗦着,“曹庄主,我提供那么多情报总归不得如此对我吧!再说我并非什么细作,入城也只是奉你命行事啊!”  曹能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缓声道,“自是细作,凡事便当不得真。”  原本众人听着窦无双话中有话生怕这眼前的细作真的与曹能搭上什么关系,此刻听得曹能一说,也都是纷纷松了口气。  “原是如此,”苏暮这般说着,顺手收了手上的剑,空气中一直存在的剑压一凝随即消失,“那么曹庄主也是可以明断是非的吧。” 第三十四章 扭转乾坤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曹能面上从容,伸手捏住灰白的胡子后缓缓道,“苏少侠如此开口,今日这事,必然是要弄得清楚了。”  一侧的黄老与曹能是一处得到线报的,早知苏暮隐瞒城内疫病之事,方才也并未显得惊讶。只是之前一直找不到接口的地方,此刻得了机会,自然要表露心迹,“我看苏少侠话也别说的太满,这疫病之事岂是你几人三言两语便可澄清的?这小子方才也是说了,是按着曹能的命令前去,他还未说话,各位先呈了口舌之快,随后可休怪打脸了。”  说罢示意邢天说话。  邢天见得了黄老的承认,又见曹能不说话似是默许,心下虽疑苏暮但也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探查此疫,与苏少侠有莫大的关系!”说罢还挣扎着绳子,手指着苏暮的方向。  众人的目光也便随之牵引到苏暮身上了。  “疫病之事并未敲定,怎么说是我做的?”只见苏暮一副被他逗笑的模样,轻笑出声,神色中满是嘲讽,就像是在看一个穷凶极恶随意咬人的恶狗。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各位自然有公断。”邢天被苏暮这副表情看得心下发麻,嘴上却不肯输了气势,哽这脖子便道,“若非你设计!此前怎么会闹出这么大一场疫病?”  叶夕听地直皱眉,正要上前理论几句,却被苏暮扯开,“哦?就当是我做的了?你倒是与我说说是如何做到的?”  邢天被苏暮这样的态度噎住,他没有料到苏暮是这般不咸不淡的反应,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时也是乱了。  “我,”邢天看着苏暮眼中的嘲讽愈加浓重,心中也是一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可不是你那裴虹剑的问题么?裴虹剑上附着有疫病,苏暮!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意思吧?”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邢天眸中赤红,疯狂地呲牙,言语也已经咄咄逼人了,似乎忘了眼下自己的处境。  按照他的想法,苏暮若是反驳他,自然会说一个来龙去脉,他知道事情的原因――自家少主的好计谋。他只等苏暮说出踞魔岭上裴虹剑剑砍木偶之事,他再反转咬上一口,质疑苏暮此事是否存在。  怎么想都该是他的上风!  谁让给了他说话的机会呢?  本该是如此。  可是苏暮说话了――却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疫病这种东西,来势凶狠,我这一把剑,沾了别人的血,也沾了我自己的血,”苏暮扬起淡淡的额弧度――这笑在自觉不妙的邢天眼里便是*裸的胜利般的笑,“为何我自己无事呢?”  邢天听得苏暮说完了下半句,眼睛顿时失了神。他知道苏暮自伤一事,但却不曾想到苏暮会移花接木用来解释此事,他心中捶地,自今日之事怕是成不了了。  在座的听得懂的一时都一怔,听不懂的只奇怪地看着周围面色各异的江湖人士,也不敢随意发声。  “苏公子此话何意?”有人出声。  此话,所言不就是苏暮曾用裴虹剑自伤威压暴民之事么?  “正是诸位所想的,”苏暮仿佛看透了这批人的心思,随即回道。  曹能道,“苏少侠此话……”  苏暮也不言语,将手中的裴虹剑丢却给叶夕,自伸手退了半身的衣物,露出健壮的身体。  只见那精致的锁骨附近的肩头竟是纵横着一块深色的巨大疤痕,此刻竟是叠了厚厚的一层,可见苏暮当时失血之多。深色疤痕的周围环绕着一小圈粉色的鲜肉,此刻随着苏暮的呼吸一起一伏,细嫩的皮肤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开来。  众人都是不自觉的倒吸一口气。  邢天没料到苏暮会如此作为,脸色顿时也就苍白了许多。  “诸位所见,”苏暮确是不以为意,“苏某刚抵达祟城时,城内暴乱,苏某不忍伤民,只好出此下策,自伤一千以填民愤。”  一旁大胆的人走上去轻触了几下细嫩的皮肤,皮肤下新鲜的血液涌动着,此人也是有些见识的,仔细瞧看一二后便道,“果是裴虹剑所伤!在下认得这剑痕!”  周围又是一阵哄声。  苏暮被那人摸得难受,已经不舒服地蹙了眉。  “苏暮的伤,当时是经我一手治疗的,”沉默了很久的窦无双道,慢慢走至苏暮身边,将那正摸着苏暮皮肉的人不留声色地挤到一边去后道,“苏暮的伤为得是民众百姓,竟有人如此构陷,该是何居心?”  窦无双此言也是苏暮说不出口的,他知道苏暮性冷脸薄,自是说不出的,便早早地站出来替他说了。  “苏暮为国为民,遭此大难,昏迷数日,今日才有了精神前来赴宴,不想等着他的竟是各位如此的质疑?”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舆论已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少人心中有愧,想着自己先前的行为举动,也都不由自主地低了头。  黄老睁着眼眸,似是不大相信,浑浊的眸子愈加失了神光,“竟是如此?”  曹能的目光落在邢天身上,“原来苏少侠竟是经历了这般大的磨难。”  邢天似乎觉得那道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含冰,忍不住便抖了抖身子,下意识地便要往前凑,幸得殷竹青勒住,不然这横冲直撞的俘虏又要一头撞倒那弱不禁风的黑四了。  黑四也是一副受惊的模样,快退几步才缓缓停下。  “不过好歹这人也是奉过苏少侠的命来魔教包围圈中接出我们……总算也算是功德一件,只不知你为何又要反过来做那贼子?”曹能缓声问道,平淡地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很,足够在座的所有人听得明白。  被押住的男人听得此话,身躯一震。  似乎是没想到曹能竟会如此出口……  “我可没遣过什么人前去。”苏暮冷道,面容不动分毫,毫不犹豫地再补上一刀。  邢天此刻已然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不论如何,他这话都是翻不过来的了。他固然知道真相,可是此时再揭出来又有何用?越挣越大,在此处揭出苏暮本就不是自家少主的一步棋……  到底还是他妄为了。  当初他接到少主命令探查城内情况的时候,他便想着利用曹能好借着曹能的名义进入城内,日后追究起来也好过些。只是这一步棋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以为曹能无用,但是如今看来,曹能应当是对着他扮猪吃老虎了,怎么看都是设的圈套引他上钩。  曹能今日的一言一行,仔细想来,无一不在将话头转向利于苏暮的角度――真是失算了。  失算的还有殷竹青这一边,他原是利用那名叫做小小的女子套出苏暮受伤一事,却不曾想到又是栽在此处。  本来今日他又找到小小想了解些更加深入的东西,却不想那小小一开始便被殷竹青几人追了行踪,他这才落网被殷竹青押解来,这才有了接下去这一系列极为失算的事情。  “事情已然水落石出,此人乃魔教密探,目的不明,却令苏少侠蒙羞,责令押解下去好生看管,套出情报,几位没有异议吧?”曹能将下半句话的话头对准身边的几位老古董――之前知晓疫病一事闹惩戒苏暮闹的最凶的也是他们。  几人尬然点头,之前大放厥词的黄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也就闭了嘴。  邢天听得此言,目光飘忽空洞地落向那个黑衣少年的方向。  少主,终究还是负了你。  如今的光景,自己留着也没用了,便也不再装怂认孬,面上露出欣然的笑意。  邢天磕上眼,心一横,牙尖一碰,口中便是一口鲜血倒喷而出。  窦无双惊地推开眼前重重叠叠的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了,上前一把掐住他的人中,好一阵抢救。只是终归是晚了一步――人已经没了气。  “这邢天也是忒不自觉了。”见如此,便有人小声议论道。  那人站在叶夕旁边,叶夕听得邢天这二字耳熟,本不觉得什么,目光无意识地触碰到那喷满鲜血、普通到记不住的面孔时,脑中有什么猛然炸开。  邢天邢天。  这张脸。  可不是那时的自称商队队长提供给他们药材的那个邢天么?  叶夕想到这里面色顿时一片苍白。  “此人罪过甚深,已决然自裁。”见窦无双无奈地摇头,曹能心中明了,当下便出声道。  这件事风风云云地展开,又风卷残云般得迅速结束,苏暮的说辞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就连苏暮本人的威望在经历这件事后也上涨了不少。  账外僻静处。  曹能与苏暮二人相对而立。  “多谢曹庄主信任。”着好衣裳的苏暮拱手谢道。  “今日之事,你说的几分真几分假?”曹能摆摆手示意免了俗礼。  “……”苏暮立着只字不言,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话真真假假,我不在意。”曹能也料到苏暮的反应,对苏暮的沉默不以为意地撸起袖子,轻拍苏暮的肩头,眼眸微微张开,“只要听的你这一句,我便知晓。”  曹能踱着步子擦过苏暮的声侧,浑厚的声音在苏暮背后响起,“真真假假,不过是一份说辞,那些老东西们,总归是只要一个说辞,将来的江湖,还是交给你们。” 第三十五章 魔教分歧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无双一面在外面晃荡着,一面思索方才的事。  今日之事还多亏了殷竹青。早知那探听消息的贼子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再找上小小,便让他二人留意着,只不想竟是这般迅速,着实解了今日之围。  想罢,估摸着苏暮与曹能的私谈差不多结束了,便要回身去寻苏暮,远远地却瞅见一道浑身漆黑的身影正独自立着。  窦无双好奇,便走去敲看。  走近一看,可不是今日堂上名叫黑四的那个少年么?  黑衣少年苍白着唇,见他走来,将袖口挪到背后,面上惊讶,“你是?”  上空响起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在下窦无双。”  那少年弱弱地点头便再没了反应。  窦无双知晓他的来历,本也就没想过他认出自己,少年的沉默在他意料之内。  “我看这位面有病色,可是有顽疾在身?”堂上的注意再加上此时近距离的观察,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病着似乎还病得不轻。  眼前的这个人,眼窝深陷,唇瓣苍白,透着血丝的唇角无力地耷拉着,眉心隐隐一股病气。  少年似乎没有料到都窦无双会如此说,面容抽动,一时接不上话。  “我乃医师,兴许有什么帮的上的呢?”窦无双尽量表达自己的友好,面前的这个人苍白虚弱,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小人儿。  “……”瓷小人儿垂下眼皮,在听得那句医师之时忍不住露出惊恐的神色。他后退几步,单薄的身形摇摆着,“不。”软软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不必了,旧疾。”  还未等窦无双反应过来,那人便跌撞着逃一般离开。  窦无双心急,便踏着步子追去,那摇摇晃晃的黑色身影去总是稳稳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他想也不想,或是出于医师的心性,当下便跳起,踩了几步轻功后旋身落在黑衣少年的面前,少年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  窦无双一把抓起转身又要逃走的少年的手腕,生力大得似乎要攥断这白玉般的胳膊。  只这一握,窦无双便瞧出了不妥。  脉象乱得很。  错杂纷乱,毫无章法。  竟是如此严重。  窦无双的面容凝住,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少年趁势收回自己的手,“小人生生下来……便如此。”声音窃怯怯的。  “……”窦无双不说话,飞速地检阅他长到这么大所见所闻的医书杂录。  一个词兀地冒进他的脑海。  他扯过眼前少年的袖口,一手把着,一手撸起黑色的袖管。  满眼的黑紫咒文。  窦无双笃定脑中的那个想法,确认一切后,浑身却都失了力气。  容器。  上古的邪法。  将初生的婴儿炼化,灌体邪术,将其孕育为自己的下一任肉体,通常为追求长生不老的人所用。待婴儿长大便夺其舍――施术人被称为饲主,而这类被这般养到大的婴儿则俗称为容器。  饲主以自己的血精育养出与容器的联系,所以饲主与容器之间常常联系匪浅,可谓是生死一线。  眼前的这个人,病得这般厉害,显然不是邪术所致恐,怕是因饲主死亡,他作为容器遭到的巨大的反噬,从此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这样的秘法应当早就失传了,又怎么会像这样出现在当世?  “探出什么了吗少侠?”黑衣的少年偏过头,漆黑的发丝垂在半张面孔上,少年的一只眼睛就这样透过层层发丝望向窦无双。  窦无双被这样的眼神一惊,不自觉的松了手。  少年鼻中轻哼一声,尾音杨起,竟是说不清的怪异声调。  窦无双呆呆地看着那位名叫黑四的少年的身影渐渐拉长,最终在远处模糊成一朵黑色的云。  那种东西,真的还存在着吗?  窦无双的脑中此刻一片混乱。  ――――――――――――――――  “怎么了?”苏暮从帐子后面拐出来,望着独自站着背朝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叶夕问道。  叶夕本来正想着那邢天之事,此刻被苏暮突然打断也是吓了一跳,霎时敛去不自然的神色回头应道,“啊没,我想着晏一笑那边该如何。”  苏暮往前走几步,此刻一股劲风袭来,叶夕松软的发梢便向后飞起,一股子清淡香软的味道便流连在苏暮的鼻息间了。  这样的人,当真怎样都是好的。  苏暮不由得心神一动,嘴上说着手上也便替叶夕将外衣的兜帽系上,“我也想过,只是目前弄不透墨涯的想法,这件事上我们还是很被动的。”  叶夕低了头轻轻应了声。  “我刚才与曹能接触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苏暮见叶夕没什么好说的便又道。  叶夕不回,也不知想着什么,怔愣着直到苏暮系好兜帽的带子便要撤手时才忽然抓住苏暮的手。  苏暮被她唬了一跳,也不知是何原因,正不知所措时,听到叶夕低低的声音,“今日那人是那日我和晏一笑去求药时遇到的人。”  “谁?”  “那个叫邢天的人……”  “原是如此,”苏暮笑起来,最角露出好看的弧度,“不妨事的。”似乎是直到叶夕在想些什么,安抚道,“那些药草窦无双检查过,丝毫没有问题,这是墨涯使劲心机送来的药草,既然没有问题,那我们好生收着受用便是。”  似乎苏暮的话起了些作用,叶夕那蒙在瞳孔中的层层灰霾也渐渐散去,露出清明。  “那便是如此了?”  “是。”苏暮忍不住又微低头露出笑,但那笑也只是一瞬间,再抬起头便又见得他的面容肃然。  ――――――――――――――――  晏一笑悠悠醒来,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仿佛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般的酸痛。  他尝试着活动手关节,却是丝毫动不得,任他此刻头脑再糊涂,他也已经猜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糟到不能再糟了。  耳边隐隐有激烈的争吵,晏一笑吃力地抬起眼睑,模糊中看见似有两班人马激烈的碰撞着,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  只听得有人大声嚷着什么杀不杀的。  怕是在议论自己吧。晏一笑迟钝的想着,脑仁疼的厉害,整个人此刻都昏昏沉沉的。  耳中还有些异响,也不知是闹了什么,嗡嗡地让人不得安生。  晏一笑觉得自己此刻应当被藏在某处僻静的地方,这几日风大得很,他此刻却完全听不到风声,也丝毫感受不到风的流动。  周围的声音又大了些。听起来似乎有人动了手――一阵大力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铁笼,他控制不住地前后晃荡,原本就没什么知觉的手臂此刻一阵酥麻,这般大的力度直颠得他肺腑颤动。  想不到魔教内部也有这般大的问题,只可惜自己此刻不得脱身,否则倒可以好好探查探查此处,说不定便是魔教的藏身之处。  晏一笑吃力地很,便也不再费力地撑着眼皮,干脆全然闭上,此刻一闭,听觉倒是灵敏了不少。  “要老子说少主就该灭了你们这群大逆不道的。”  “呵,论你的心!你真不想一统江湖?”  “老子觉得现在挺好!咋们少主怎么走俺们就怎么走!”  晏一笑被这些话惊了心,虽不是明白什么一意思,但他似乎听懂了这群人之间是存在争执与分歧的。  再听时便又是些模糊的打斗声,拳脚砸在肉体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干什么呢?”混杂着一声冷笑,似乎有什么人闯了进来,来者气势阴冷,强大的气场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再不敢多言。  “还不去干活?”有又是一声极为阴冷的语调,那群人唯唯诺诺当下便排了队出去。  晏一笑侧了侧头,手上的铁链便也随之晃动。  几道衣料摩擦的声音愈来愈近,长靴砸地,不一会儿,晏一笑便觉得有道巨大的影子映在自己微抬起的面孔上,一股威压也随之产生。  “听墙角倒是挺厉害了嘛晏少侠。”  晏一笑听见来人极冷的声音,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眼前那张放大的人脸模糊着,他努力对上焦距,却在这张俊逸的面孔上看到丝丝冷笑。  “咳咳。”晏一笑咳嗽着,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怎么算是我听的墙角呢?到是你自己管不上这里的事,才致使闹剧一番。”  话音未落,晏一笑便觉着自己胸口一痛――来人抓着他的领子狠狠地向前拉扯着,修长的手指掐着晏一笑的胸口,深深嵌进肉里。  晏一笑皱起眉头,牙尖也是咬紧了。  “我家少主英明神武,我等自然甘愿追随!”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来者咬合着每个字眼,摩挲着牙齿。  晏一笑迷迷糊糊地勾起笑挑衅道,“我看到,可不太一样呢?”  “……”来人沉默,掐着晏一笑的手更紧了些,大力地仿佛要将他掐死。  晏一笑不低头,来人不敢杀。  两人就这样对持着。  “墨烨!”  急匆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来者一愣,便是狠狠丢开晏一笑的衣领。  脚步声远去,这个叫墨烨的人似乎走了。  晏一笑这样想。 第三十六章 邪术人偶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无双原地站着有一会儿了,那人早已翩翩地走了,他的手忍不住勾起又放下,指尖似乎依旧流连着那人脉搏的跃动。  那样一个人,从年岁小长大如今这般大,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他不敢想。  邪术便是邪术,多是无利的。  自己当初约摸是该追上的吧,那般的小人物被闹成这样的人生,生活必然不易,听说老爹已然没了,日后还不知要怎样。  若是自己将他带回六奇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此时他自己走了,这病估计是好不得了。  窦无双医师心肠,越想越觉着那黑衣的少年可怜,起身就要去追,却不想被一声脆脆的女声叫住。  “神医!”窦无双回头,看见叶夕正捻着衣角,踩着双长靴便朝他急急地跑来,头上的兜帽在风中鼓动着,一道白色修长的身形在她后头慢慢走着,确是苏暮。  “可以回城了!”窦无双看见叶夕头顶那两个发球晃来晃去,少女俏皮的声音也响起来。  窦无双回望一眼少年消失的方向,略一思索,想着日后再寻也可,便收回已经迈出的步子,点了点头。  ――――――――――――――  “怎么回事?”墨烨大步走出山窟,却见着墨圭有些焦急的模样,加上方才晏一笑的挑衅,墨烨只觉得自己心中烦躁异常。  “少主说将他放了。”  “谁?”墨烨迟疑片刻,问道。  “晏一笑。”墨圭捏起拳头,狠狠地锤向一旁的枯树,他的面上已然泛红,一副即将爆发的样子。  倒是原本心中烦闷的墨烨听得此事竟是冷静下来,他飞速的转动头脑,“少主怎么说的?”  墨圭便将那方才信鸽送来的东西与墨烨看了。  正面二字。  放人。  反面二字。  回撤。  “都到如此地步了,少主为何又要收手了?”墨圭拧着眉头,来回走动着,面容上看起来很是不满。  墨烨将来信兜进袖口,面上不留痕迹道,“少主说的放,便放吧。”  “怎么你也?”墨圭被弄得发毛,抓耳挠腮地跳上跳下,显然是着急透了,“我这便去找少主评评理!”说罢运转轻功便要走。  “说放便放,少主的命令也敢违逆么?”墨烨冷声喝住暴起的墨圭,冷峻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更是凝结了一层冰霜。  隐藏在袖口中的手慢慢攥紧,他看着停下动作的墨圭忍不住咬了牙齿。  少主这是要,做什么?  墨烨再回到洞窟中的时候,晏一笑似乎已经攒了不少力气,此刻正抬着眼睑四处敲看,见墨烨走到他面前,也不避讳,抬眼直视。  “怎么?”晏一笑笑起来。  眼下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有利,晏一笑已然想到了最差的处境。  眼下这个男人的刁难似乎也不是很让他在意。  “你可以走了。”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  晏一笑有些吃惊,楞楞地看着低头捣鼓铁笼的男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这样?  仿佛看出了晏一笑的疑惑,男子勾起阴冷的笑,“就这样。”  墨烨便解了铁链将他扯出。手指还僵得厉害,晏一笑未松上一口气,腹上一痛,好像什么千斤的铁拳砸中了他,他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便控制不住地栽倒在地。  墨烨瞅着倒在地上又是晕过去的人勾出冷笑,  “丢到后山去。”  便有四五个人进来将晏一笑抬出去,人刚走不久,墨涯便进来了身后跟着墨圭。  “人放了?放哪里了?”墨涯慵懒的声音响起。  “送去城门口了,总有人发现他。”墨烨说着便有些不情愿。  也好,虽说是被自己封了全身打我穴道,只是若是窦无双必然是能够解开的,想到这般,墨涯便也不觉得有多大问题了。  少年葱白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鼻梁,注意到面前人的情绪,缓缓扬了扬唇瓣,“不愿意?”  墨烨墨圭惊慌,半跪下。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墨涯咳了声,懒懒地理了理漆黑长袍的衣摆,自顾自的踱步走到一处闲椅上坐下,又接着说,“邢天死了。”  半跪在地的墨烨与墨圭对望一眼。  墨圭的神色已然变了,自己少主的这一句话憋得他忍不住站起来,但看在墨涯的威严上又强压脾气跪了回去。  “少主的意思是?”墨烨相比就要冷静许多。  “我不想再与他们有交集。”墨涯抬起腿,支在卧榻上,身子倚在胳膊上,懒懒地抬起眼皮道。  是不想。  他叉起自己的一缕发丝,漆黑如墨的长发在幽黑洞窟中隐隐折射的光下发亮。  松垮的袖口因他的动作顺着胳膊滑下,露出诡异的图案,似是咒文一般妖冶。  墨烨知道这是自家少主的逆鳞,赶忙埋下头不再看。  墨圭神经较为大条,此刻也不管,只直直地说出心中所想,“那少主岂不是败露了?”  墨涯摇摇头,放下胳膊,将那沾满咒文的手隐到身侧,凌空的发丝垂落,“也不算,只是这盘棋不想下了,没意思。”  短短几个字,确是让跪着的二人不敢反驳。  “有什么想法吗?”墨涯偏过头问。  墨烨沉默着不说话,墨圭则不敢问。  “今日对峙,叶夕也在,想必苏暮已然知晓药草的来源,他那般聪明,这药草自然会要的,罢,当是送他个棋逢对手的礼吧。”墨涯自叹道。  他当日心血来潮扮作个驿站的看管的小儿子,今日又起身去做证词算给苏暮搅个浑水,结果半路冒出个邢天,着实折了一番计谋。  在外传递信息的时候又撞上窦无双,不防备被他把了脉,墨涯想起身上的咒文,便一阵恶寒,说话也阴冷了许多,整个人便都挣不住散出一股子的邪气。  “退吧,”墨涯起身,将手臂搁置在曲起的腿弯上,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二人,邪得很,“这场棋,我不愿了。”  “少主!”墨烨墨圭二人起身就要说什么,却被墨涯挥手打断。  “我今日不大爽快。”言简意赅。  你们出去吧。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吞咽了口唾沫,自觉退下。  墨涯磕着眼,胸口均匀呼吸着。  他的眼前闪过很多东西。  自小陪他长大的巨大瓦罐。  先教主那满是杀气的紫色瞳眸。  以及存在于他童年某个时光里那个暖涩笑容。  ――你叫什么?  那个时候的他偏着头问一个陷在泥中浑身脏兮兮的玉面孩童。  ――晏一笑  那孩童涩涩地笑着,露出还没长全牙齿的粉嫩牙床。  ――――――――――――――  晏一笑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已经暗下来。  周围寂静一片,偶尔有着什么样的东西发出一两声嚎叫。  晏一笑艰难地爬起,指尖此刻还是麻地厉害,腹中也一阵绞痛,他跌跌撞撞地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  约摸是在某处山间。  很是陌生。  响起白日那男人所言之事,晏一笑不禁疑惑。  当真是放过自己了?  他猜不准那墨涯所想为何,竟是就这样放他回去,大有放虎归山之意了。  只是不知道苏暮那边如何。  自己离开也有几日了,不知如今事态发展。  其实晏一笑心中还略有遗憾,虽说是如愿以偿地脱身,但却没探到一丝关于魔教藏身之处的消息,况且自己如今是出来了,却不知那些同样被俘的同僚如何。  他试探性地挪动一两步,却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顿失平衡,他向前跌去,慌乱间也不知是拽了什么东西,他抱着那东西一同滚在地上。  晏一笑摸出怀中硌地他生疼的硬物,原是随身配着的翠玉的笛。  身体累坏了。  他便也干脆不再试着爬起,视野如此之差,还不如躺好,免得再被什么东西绊住滚到什么地方去。  这笛子,也有好些年了。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到他手中的了,好像是童年的某个时候吧,做了个梦,满天的绿意。  自那以后,便有了这笛子,他日日配着,一配便是十多年。  晏一笑迷迷糊糊地躺着,只觉得面上潮湿一片,似有什么东西舔舐着。  他猛然一惊,常年累月训练出的警惕让他迅速睁开眼睛,却瞧见了让他最为惊恐的一双满是凶煞的眼睛。  狼。  “开什么……玩笑。”  晏一笑此刻突然意识到,放他走并非当真,这是,要他的命啊!  许是命般的搏斗,早就没了力气的晏一笑咬着牙凝起全身的力气于拳尖,狠狠地砸向那闪着凶光的头部。  那活物低呜一声侧向跳开。  晏一笑乘机便爬起,他脚下浮软丝毫凝不起真气,此刻只得拼了命地狂奔起来。  方才被他打的低声吠叫的狼见猎物逃跑立即追上,毛皮摩擦过草丛的刷刷声在静谧的夜空里被无限放大,引得晏一笑一阵心慌。  晏一笑一路被遍地杂碎的东西绊着,但求生的意志让他一直努力保持平衡不去摔倒,虽然一路磕磕绊绊,但好在有惊无险。  只是那狼终究比他跑的快些,眼看着那厮一个跃起就要扑倒晏一笑了,一直握在他手中的翠笛却在此时倒飞出去,一瞬间光芒大放。  晏一笑的眼前飘忽起满天的绿意。  狼粗大的喘气声越隔越远。  ――是你吗?  什么东西轻柔地拂过晏一笑的面容。 第三十七章 晏一笑归来!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无双自街道上回来,还没迈进院子就闻见一大团香味,心里还疑惑,拐进院门就瞧见千铭蹲在地上拨弄什么,手中有什么糊成一团,香味扑鼻。  “你在做什么?”窦无双问,自己回来一夜了理清楚了城内一日未理的事,还未与千铭多说两句。  “烤鸽子。”千铭脆声回答。  “……”哪里来的鸽子!  千铭仿佛看出了窦无双的想法,转动手中的糊状物,“打的。”  “……”这种地方你真的能打到鸽子?  千铭开始吃了,她撕开黑乎乎的表皮,然后挑出一块伸长胳膊递到窦无双面前,席卷嗅觉的香味一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入窦无双的鼻子。  “……”窦无双咽了口口水,很不争气地接过来咬上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这东西吃的只剩骨架。  “这个你在哪里打的?”窦无双咽下喉咙中的肉,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墨涯送来的鸽子。”大家都是一起吃过鸽子的人了,千铭也便坦诚相待了,她一般抹掉嘴角的油,一边道。  “???”  “信鸽啊,”千铭含糊着开始啃手上的骨架,又弄得满嘴是油,“他让我回去,我不去,以表诚心,烤了他的鸽子。”  “……”这么厉害吗?窦无双默默擦了擦手。  “这么香你们做什么呢?”叶夕进来了,一边嗅着鼻子一边道。  千铭嘴角还没舔干净,一道长长的油印横在脸颊上,见叶夕来了还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骨架,“小姐姐!还有个腿!”说着便邀功般将手中骨架上沾着的硕果仅存的腿扭下来走着便要递给叶夕。  “有鸡吃?”叶夕眼睛发光,迎上千铭。  跟在她后面幽幽的苏暮听见叶夕此话,经不住白了一眼,“鸽子,你见过鸡这么大的么?”  “……”叶夕立住脚,扭头瞪了一眼苏暮,却被苏暮自然而然地忽视了。  等叶夕嚼掉那只腿的时候,窦无双和苏暮早早进了破屋子。  他们这次从曹能处回来,考虑到一些问题,也是另选了一处院落安置目前的病人。  病患都转移到新地点了,他们几人转回来拿些东西顺便将那些脏东西洗掉。  “小哥哥我帮你些什么?”千铭巴巴地凑过身。  “打些水。”窦无双和苏暮正将地上的所有东西竖起来,所以也是忙不迭的回答。  千铭答应一声,便拖着洗完油污刚跨进门槛的叶夕一同走了。  这二人还未等多久,苏暮便听着门口一声巨响。  “呐,”有人倚在门框上。  苏暮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认出是晏一笑的时候,万年不多变的表情都明显变了,一副惊讶的模样。  他迷迷糊糊地勾起笑,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个怎样的狼狈样,只怕身上此时挂了些破烂衣物,脸上也估摸着脏兮兮的,身上头上沾了不知多少草叶。  窦无双从苏暮背后起身过来,望见这样的晏一笑,一时也没能挪得了脚,不过好在这个反应时间不大长,见晏一笑疲倦地倚着门框一副随时倒地的样子,忙把他拉过来扶住。  就这样,晏一笑被窦无双几乎是押着弄到一块平整的木板上。  “我弄不清楚,”晏一笑仰面躺倒,哑着嗓子,任窦无双的指尖在自己的躯干上游走,随着对方解封穴道的动作微微颤动,“他放了我。”  窦无双肃着面容,点下某个穴道,成功听到晏一笑猝不及防的痛呼后道,“先别说话。”  晏一笑也就住了嘴,任神医折腾去。  解了穴位,窦无双便开始处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划痕,。晏一笑这个躯干上青青紫紫,伤痕纵深,也不只是怎么弄的,虽不深,但也足够闹心。  “不妨事吧?”苏暮立在一旁眉头紧蹙,忍不住问了句。  窦无双将沾了烧酒的银签从晏一笑身上挪开,听了苏暮的话,内里正憋了口气,此刻丢了银签便絮叨道,“一个两个,总不省心,先是苏暮又是你晏一笑,真当我神医廉价的很,想使便使么?”  苏暮偏了头抿了抿唇瓣不说话。  “神医慈悲心肠,自然是会救我的。”晏一笑呲着牙笑道。  窦无双也不理会眼下这人的讨好,又捻起银针烫了便往晏一笑身上弄去,对准了地方还未扎下去便被那熟悉的声音下了一跳。  “小-哥-哥!”千铭拎着水,踢踏着鞋子从门口一路小跑到窦无双身边,瞧见躺着的晏一笑时,歪了歪头,“诶?是你?”  长长的头发几乎要落到晏一笑朝上的面容,晏一笑便也伸出手,“是我。”  “怎么了?”端了清水进来的叶夕后一步跨进门槛,看见那一丛人都面露紧张地围在一起不禁疑惑。  苏暮见叶夕回来了,便挎着步子走到她身边,接过叶夕手中的水,弯唇道,“晏一笑回来了。”  叶夕明显是有些吃惊的,愣愣地看着苏暮说话的唇瓣,直到窦无双那处传来熟悉无比的声音。  当真是晏一笑?  叶夕欣喜急急地凑去,却被千铭扯住胳膊,“小姐姐,小哥哥在给他弄伤口,我们还是一旁去。”  叶夕迟疑地看了眼浑身是伤的晏一笑颔首,便与千铭退到一边。  千铭搁下手中的水,然不知苏暮何时走到她身后,与她一同放了水后弯了腰在她耳边不留痕迹地说了句,“日后不要再叫小姐姐,听着不舒服。”  苏暮身上的冷气让千铭迅速闭了嘴。  可不是,她一口一个小姐姐小哥哥的,听着就像是一对的称呼,这不是触了这个大冰块的逆鳞了么?  千铭抖了抖退到叶夕身边。  叶夕自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窦无双那边。  苏暮恐吓完千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背着手也立在旁边静静地看。  不知过了多久,窦无双才算松口气,搁下手中的东西,此刻晏一笑的躯干已经被结结实实地缠了一圈白布。  “初步算是可以了。”  “谢了。”晏一笑感激道。  “日后再惹些东西,我不治的。”窦无双瞥着嘴道,似是与在座的所有人说,凝重的气息变得欢快起来,叶夕与千铭听了他这话也是笑做一团,就连苏暮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  “毒女没消息?”墨涯歪着头问道,食指捻着金边的杯壁。  墨烨跪在下面,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没有。”  “不等她了。”墨涯起身,决绝地很。他心里清楚毒女此刻粘窦无双粘得紧,一时也没有什么危险,等不等已然无所谓,“撤吧,咱们动身。”  墨烨的眸光微微发寒,莫名重复了一句,“不等她了。”  “嗯?”墨涯扬起尾音哼出一声。  “属下去安排。”墨烨赶忙合手,恭敬道。  “有问题?”墨涯见墨烨迟迟不退,这才摇着杯子缓缓地问他。锐利的眸光瞥一眼墨烨的面容――今日阴暗的很,他收回眸光,对着身子止不住一抖的墨烨又道,“杀气重了。”  “属下只是不明白,”墨烨抬首,“少主为何……”  墨涯冷笑一声。  再次扫视一眼墨烨,对着角落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黑暗中无人应答,却人影微动。  “不遵从命令么?”墨涯冷冷地撇起嘴角。  “不敢。”出了墨烨,这次多了几个冷峻的声音。  墨涯侧过身,不言。  自家少主没有标明本意,但墨烨知道,自己多言了,当下便只好收了冷目,自退下去。  长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隐有回声回荡在山洞中,墨烨兜着袖口,拳头攥紧,目光幽幽地飘起。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休怪我对不住了。  少主。  ――――――――――――――――――――――  曹能停在一处大帐前,挥手退去身后数人,只身进入。  大帐之内,没有过多的摆饰,显得空当无比。  大帐中央,绳子捆着一少年郎的人,那人跪在地面上,听着曹能逼近的脚步声止不住地颤抖,头都不敢抬,生怕看见曹能审视的目光。  “抬起头。”  少年晃晃悠悠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睁大了看着曹能,瞳孔剧烈地颤抖,惊恐无比。看着看着便又抵不住恐惧之情,原本是跪着的身子止不住就歪了,半跪半坐着。  “想清楚了么?”曹能问。  少年筛糠般摇晃脑袋,颤抖的唇瓣还要辩解,听得曹能鼻腔中哼出的声音,当下又迅速转变使劲点起了头。  曹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回应,心情大好,也就蹲下来,与少年同一平面,直视着,“骗到我这里来了?”  少年惶恐摇头,支吾着吐出一两个音节,却听得不是十分清楚,约莫是什么否认的字眼。  “今日便把话说清楚吧。”  少年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见曹能实在没把自己怎样,理智渐渐大过了恐惧,鼓着腮帮子回应道,“这,这样的。”  少年说着。  曹能听着,他也不是很在意眼前这个少年吞吐的不完整的语句,强力的思维能力让他很快了解了少年所言之事。 第三十八章 我找到她了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微风拂起帘子,帐外细碎的日光洒落进来。  曹能举着杯盏,凑去阳光之下,光滑的杯壁反射出刺眼的光,曹能闪躲着目光,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已成算盘。  那少年所言之事,他已然理清了头绪。  这次围剿魔教的行动,已经演变成了两个江湖后辈之间的博弈。  这个人所知道也不过只是这个庞大棋局的一小部分――也仅仅是知道墨涯设计捉去晏一笑这件事,知道得实在太少。  他不追究那日苏暮所言,并不代表他不想知道真相。  曹能这个人,作为一代庄主,江湖名人,虽没有野心,却总是探究心起。  约莫过了十日。  当初在外城被俘的一批侠士陆续被发现出现在城外的稻田内,有了曹能不露声色的接应,苏暮也是成功将他们好生安置在城内养伤的养伤,分派工作的分派工作。  只是正当窦无双终于渐渐将那几名病患体内的疫病引出,几人恢复在望之时,异变发生了。  先是一个人的突然而然地晕厥,再是毫无意料的死亡,原本日日服用窦无双药剂本不应该有大碍的城内居民大面积地病亡。  突如其来的汹涌态势,令窦无双招架不住,城内频频告急,不只是窦无双每日脚不沾地地忙着,苏暮几人也是为了维持城内秩序来回奔波。  只是情形一再严重,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城内民众纷起,若不是苏暮控制的紧,早有大批人涌出了防线,来势凶猛,让人不得不咂舌。  几人忙的焦头烂额,情形却没有任何好转。  每日都有数十人死去,城内白纸钱与辱骂声不断,再者城内粮食紧缺,有些地方已然出现易子而食的现象。  苏暮虽然极力阻止,严加惩罚,却总有漏网之鱼作祟。  一时间城内乌烟瘴气。  苏暮不得已,请曹能密谈。  曹能原也是知道些实情的,知眼下事大,也不敢怠慢,又恐自己贸然出行惹人怀疑,便寻了由头说是苏暮宴请,独自入了城。  一入城内几是被惊了一跳,两旁嘤泣不断,老人妇女互相搀扶相对而做,见曹能进来都是面无表情,一片死气,偶尔有乐意抬起头的,曹能看见的也只是一双毫无生气,死寂地如死水一般的眼眸。  曹能看得心惊,远远看见苏暮,便疾步而行,运足功力不一会儿便出现在苏暮面前,“苏公子,这是……”  “曹庄主。”苏暮急忙拱手,还未行礼到位便被曹能拦住。  曹能摇头示意无需多礼,把着苏暮的手道,“眼下之事很是蹊跷,我原以为你能控制得住。”  曹能还未说完,窦无双急匆匆进来取药材罐子,听见曹能这般说,半皱了眉,抱着罐子往外边走边说,“原是快好些的,只怕是又被动了什么手脚,此刻真真的是抑不住了。”  他话音落下,人也已经走了出去不见影子了。  “是这样的,”苏暮接过话头,“本就推测此为墨涯一计,只是他几日都未有行动,便也疏于防范了,不曾想如今……”  说罢面上染上一层浓浓的雾气,瞳孔中也随之升腾起一股杀气,一手脱开曹能的手,一手隐在身后握紧了,葱白的指尖掐出几道痕迹。  “我知晓了,只是城外那边,原有我控着,他们不敢入城打探,如今我不在了,估摸着是镇不住的。”曹能面上思虑,右手托住下巴,屋内走了几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暮。  曹能说的这般明白,眼下的情况如此,苏暮本也就没想着瞒住众人,关键时刻还是要借用外城大量的人马维持秩序,积极戒备。  而打破这层窗户纸,则需要一个人为此负责,最好的人选便是苏暮,这一点苏暮也是明白的很。所谓负责人,也算是一力承担所有责任,此时发生这样大的事,他必然逃不开公审,这一点苏暮也清楚。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这场博弈的中心,这场博弈的主人公呢?  “苏某愿一力承担!”  “可以,”曹能颔首赞许,随即又道,“眼下最大的事便还是疫病一事。”  曹能话音未落,便是叶夕匆忙闯入,“城外被袭击了。”她的面上通红一片,声音有些颤抖,“被下了帖子,下帖人,墨涯。”  叶夕刚说完前半句,苏暮一动,当下就抓了裴虹剑在手,叶夕只觉得耳边一阵劲风呼过,再看看曹能身边,哪里还有苏暮的身影?  “怎么回事?”曹能快步上前,望着头发散乱的叶夕道。  叶夕撑着门楣,自紧衣袖口中摸出一张纸条,“城外送来的。”  曹能结果纸条,面容大变。  苏暮拎着裴虹剑,只觉自己胸中气息不稳,仿佛有什么自胸口崩裂而出,他急速掠向城门处。  ――――――――――――――――――――  仙境灵山  无雪飘零的灵山更显孤寂,白衣的人盘腿坐在雪地里,也不管那雪赤地肌肤冰凉,抬手将壶口送入口中。  仿佛察觉到什么,他抬低酒壶,那壶口便脱了口,白衣人唇角勾起弧度,唇瓣上还残留着几丝透明的酒液,此刻衬的朱唇发亮。  “来不及迎你。”长乐撇到落在不远处一身鹤氅皂绦的男子,再次抬起酒壶,便见着那发亮的朱唇又含住壶口,白暂的喉结滚动,便又不知吞了多少酒。  来人远远地并未说话,只听见他长靴跋雪的沙沙声,不多时长乐便觉面上一道阴影投射上来,手中的酒壶一不留神便被来人夺去――男人已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来人仰起脖子,端着长乐的酒壶,滚了好大一口酒才又重新递给长乐,待长乐接过后才原地坐下,缓声道,“早知吾要来,汝也不会去迎。”  “怎么会,”长乐笑起来,弯着眼眸,将酒壶立在一边,打量起那与他一起坐在雪地里的人,嘴上坏道,“好一个知命神君,如今也与我这乡野村夫一同坐在地上了?”  知命一向知道眼前这白衣男子的脾气秉性,天上地下估计也就只有他用这仙风道骨的皮囊说些烂话,“长乐神君也是别来无恙。”  长乐摆摆手,“还是仙君顺耳些,叫了万年,终是舒服些。”  “是吾唐突了。”知命笑起来,眯紧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长乐,自己原先也是算了长乐有难,放不下心,打发了小童便悄悄来看他,只眼前这个人仿佛悠闲地很。  长乐不以为意,缓缓立起一条腿,侧向知命换了个姿势。  “那么知命神君此来贵干?”长乐叠了叠自己单薄的白衣,葱白的指尖插入雪中搅动着,丝毫不在意刺骨的冰凉。  知命见他面色苍白,竟是大不如从前,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响起那日自己算的劫数,竟是头一回希望自己算错。  “知命神君,你此次前来,总不会是来特意通知我有什么样的大劫数吧。”长乐眯着眼,拔出雪中的指尖,他望着指尖沾着的细雪,一头青丝在风中飞舞。  他猜到了!  知命滚动着喉咙正准备说些什么,长乐却先行道,“天机不可泄露,”随后又偏过头,朝他勾出一脸万分爽朗的笑意,“对吧?”  知命被他堵住了话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这个苍白到有些无力,只坐在雪里喝酒的人,忽得想起从前那个名动天下意气风发的战神长乐,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喉中滚了好几圈才滚出些字节,“你是不是有事?”  他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沉寂了,但骨子里的反逆依旧存在,在这个孬弱闲逸的长乐仙君,表面下说不定存在的还是当年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逆天大杀四方的长乐神君。  所以那道劫数与长乐的所作所为兴许有些关系。  “我有什么事?不过是个闲散的三流小仙罢了。”长乐扁起嘴自嘲道,眸中掠过一道不明意味的光。  真的没有?  知命看着长乐,长乐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将壶口再次凑到嘴边。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万年前的那场浩劫吗?  终归是那道身影的消逝,彻彻底底地改变了眼前这个人的吧。  一夜之间杀遍四方,一神一剑,一身战袍,立于古境之地,众神统领‘天’面前的那副神姿。  还有那道贬神为仙的旨意。  万年前的那件事,他了解地不是很多,只知道,一切始于玉琼神君的仙逝,结束于战神长乐的贬谪。  “你不觉得当初玉琼的身死大有蹊跷吗?”知命出口,“当初那场叛乱本身就疑点重重……”  知命本以为长乐兴许对此事兴趣极大,也理了理说下去的思路,哪知长乐只是微微笑起,目光投向远方,唇瓣微动,“不重要了。”  他带着笑意,说话的语调也微微上扬,心情仿佛很是愉悦。  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  知命不解,盯着长乐的面容半天没有出声。  长乐张开手,握在手心的雪一点一点从指尖滑落,他盯着自己的指尖,饶有趣味地看着,唇角飞扬,“我找到她了。” 第三十九章 绝处求生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当真是挑准了时间,”曹能咬着牙尖狠狠地甩了甩衣袍,愤然道。当下抬脚便要迈出门槛,与入门来的窦无双撞个满怀。  窦无双上下打量了眼曹能,“曹庄主这便走了?”  曹能本也不想告诉窦无双城外之事,生怕他分了心,便道,“我这便要出城去。”  “即是要出城,”窦无双听到曹能要出城,便走过曹能,到屋角的某处捣鼓起了什么东西,好一会儿才又带着什么东西回到曹能身边,立在一旁的叶夕也是万分疑惑。  只见她指着手中绿油油的液体道,“此是一些抗疫病的药剂,如今情况严重了许多,曹庄主既要出城,也需要喷些,去去那些沾染在身的脏东西。”  曹能闻言,认为有些道理,便颔首同意了。  苏暮赶到城上时,城外哀嚎顿起,他提着剑,站在高处,锐利的目光四下游走着。城外乱成一片,远远地看见几顶白帐都几乎要倾倒,地上人也是乱麻麻地跑着――苏暮看了许久都未曾找到魔教中人。  那眼下这群人乱糟糟的样子确是不像是空穴来风,恐怕是真有魔教来袭――只不过那群人怕是雷声大雨点小,挑着曹能不在的这段时间前来闹事,也是算好了。  只不过魔教那边本没想弄个高低,估摸着也便只是派了些人来搅一搅浑水,只把这群人打的措手不及,这才如此狼狈。  苏暮注意着下方的动静,却瞧见一粗人拥着一黑衣人走着,期间周围也不时有人嚷嚷着什么。  苏暮没听清,本也就没注意,但心里在意城外的情况,便也就在长门上多逗留了些时候,等着等着,便就等到了落在他身边的曹能。  曹能没有多说什么,只踮着脚微微点地,回给苏暮一个笑,便自然而然地落到地上去――毕竟解决眼下问题才是正经。  果然,他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便有不少人邀功似的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方才的事情,多是用着自豪无比的口吻讲述他们是如何击退魔教中人的。  曹能在这一片热情高涨的人中,好不容易才抓了个略冷静些的。  “抓到一个魔教门徒,那腿子没气性,三两下就招了,正集结着去寻那魔教老巢呢。”那人这样说。  不等他吩咐,周围便是有人簇着那俘虏围了上来。  曹能匆匆瞥一眼那蔫不拉几的黑衣人,抬起头望了望立在城池上观望的苏暮一眼。  苏暮不动,他心里也约莫有了答案,那人朝他身形晃了晃,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城池之上。  曹能决定去看看。  他心中所想的是这约莫是计,怕是墨涯连日的按兵不动,此刻也是忍不住要钓一钓鱼了。苏暮估计也是看出了些问题,不会妄动,但既然得了情报,不管是计还是什么,总归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  曹能没有点多少人,也便是几个轻功麻溜的,但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利索――临阵用兵之时,他倒是无比希望有苏暮的助阵了。  苏暮刚从城墙上落下来,白衣袍子还没有完全垂落,叶夕就已经是纵着轻功突进到他面前,那张放大的精致面容凑上前来,让苏暮一时也是比较受用的。  要说这苏暮,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将自己投入到了叶夕的‘追求者’这个角色中了,言行举止中总是有万分的代入感。  还是窦无双的影响太深了。  叶夕看到苏暮唇角扬起的笑,心里也只有这样的感叹了。  “曹能呢?”叶夕本不认什么辈分,从小虽也是大家教育,情急之时总也是会忽略不计――毕竟闲仙那为老不尊的神给她的那千年的影响是根深蒂固。  苏暮望着叶夕面上的红润,只觉得更添风采,也就多延迟了一刻才回答道,“出去了。”  “出去了?”叶夕吃惊,“你们谈完了?”  “谈完了。”苏暮显得很是淡然,淡淡地吐露几个字眼,弄得叶夕只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忒不像个活了万年的精,自觉有些丢面子。  也许是先入为主吧,叶夕虽活在江湖里,却总带着从前在仙境的那骨子气,与闲仙一起久了,十五年的凡世生活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凡世的交流――尤其是苏暮这种根本就不按照常规交流的人。  “他答应说是帮我们控制。”苏暮这般道,他没有告诉眼前少女他与曹能所谈的剩余的事情,他觉得只要知晓这么多便足够了。  少女不起疑,颔首便也没有在这个问题是上追问下去,她迅速转移了目标,这也是她走的匆忙的原因。  “那城外之事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  “有什么好解决的?”苏暮轻笑道,看着叶夕的目光莫名染上一丝宠溺,“又不是我解决咯。”  叶夕被他看得打了个寒蝉,“不怕是计?”  墨涯此时的行为太过古怪了,而且很是突兀,所谓的偷袭看起来更像是佯攻,叶夕这样的都是看出来其中有缘由。  她不行苏暮不怀疑。  苏暮很坦然,“曹庄主都去了,我掺和什么?”  分工明确,是眼前最好的办法,  城内告急,他苏暮直接对这件事负责,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弄这些东西。  两人说着,一路并肩走回去。  只是不运轻功,慢慢回走的过程不是十分愉快。叶夕还好,毕竟她一直隐藏幕后,苏暮作为台前的支柱人受到的怨气就大了。他们一路走的道旁,那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几乎都是无一例外投向了苏暮。  苏暮目不斜视,只是那眸光渐渐变得暗搓搓的,面上似是与淡风轻,但早与苏暮有着不浅交集的叶夕确是看得出苏暮心里的那股子劲。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苏暮心里也一定是很不好过的。  苏暮与墨涯在江湖上没有对上眼的时候,便被称为‘黑白’,一道正,一道魔,一道白,一道黑。  这么说的原因,不仅是因为相对的身世,江湖影响力,甚至是常人莫及的智慧,那种内心的骄傲也是相差无几。  墨涯是骄傲的人,苏暮又何尝不是?  去处江湖大义,黎明百姓,苏暮内心也有自己的骄傲驱使着他,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好受。  叶夕与苏暮朝夕相处甚久,这些事,她看得很明白。  那些人用满是怨气的面容看着苏暮,苏暮也只是冷面应对,并不做出任何回应,兴许是被镇住,并没有任何人上前惹事。  两人走了一路,叶夕看了太多灰茫茫一片希望顿失的眸子,好不容易回到下榻的地方,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再偷偷去看苏暮时,他的面容似乎也有所缓和。  叶夕在打量苏暮,并不代表苏暮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可以说叶夕面容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苏暮都几乎是看在眼里。  他看出了她内心的纠结,只是还来不及宽慰些什么,迎面就被窦无双打断。  窦无双的眼窝深陷,颓然走至他的面前,“没了。”  苏暮眸光一紧。  “当初的人都没了。”窦无双这话听起来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苏暮与叶夕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当初疫病突然大爆发,并且不断传播不断加重的时候,他们心里都有了些底。  窦无双此刻的样子有些恍惚,苏暮还从未见过眼前这人如此,只怕是常年背负着神医之名,从未如此无力过吧。  挫败。  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苏暮伸手拍了拍眼前这人的肩。  这样的结果虽然是意料之内,但这个时候的真正到来给在场的三人都敲了敲警钟――事情真的已经不是之前那般了,这意味着苏暮早前与曹能所言全是白谈,小小药材已然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了。  “千铭,你们那处可有以毒攻毒的法子?”叶夕眼尖,瞅见千铭晃荡着进来,抓着便是一顿问。  千铭看着叶夕有些莫名其妙,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嘴上还是乖乖地交代了,“有是有,小姐姐你做什么?”  “你看眼下疫病可有什么法子解决?”叶夕追道。  千铭似乎也是一时理解过来了,灵动的眸子时而转向低头不语的窦无双,时而转向同样沉默的苏暮,然后给出了很肯定的回答。  “没有。”  叶夕被这盆冷水浇了满头,只觉得心中拔凉。  “早说这东西不同寻常,当初控制也是因为小哥哥,亏是个神医,又不那么眼中。”千铭撇着嘴难得正正经经地分析道,她拖着把千机伞,那尖锐的伞头在地上划弄着,来来回回。  窦无双和叶夕一时没有做声。  “无双,”同样没说什么话的苏暮却突然出口了,窦无双下意识地抬头,却看见苏暮那双冷静地不可思议的眸子,心中突兀,自觉不好。  下一句话更加笃定了窦无双心中的想法,“你能不能探查出完全没有患病的人?”  “你知道,那行不通。”窦无双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之前也是采用这样的方法一段时间,却被城内的百姓自然而然地抵制开来了。  “行的通。”苏暮加重语气,不容置疑。 第四十章 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叶夕还不大明白这两人壶中为喝酒,只睁着清水似地凤眼,蜻蜓点水般淡淡地在这二人身上游走。汉书《李夫人传》所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不过就是描绘这样的眼睛了。  苏暮说完话便不动了,沉静的眸子平静地看着窦无双,一身白衣也似乎就这样定格咋某个画面中,他平静地仿佛所有的笃定都不是自己所言一般,将所有的选择交给了窦无双。  初始的窦无双还是梗着脖子不答应,他原嫌麻烦,将那一头流光白发别到头上,忙碌许久不少都是乱了,此刻他红着眼看苏暮的样子莫名添上几分憔悴。  两人对峙了片刻,终是窦无双低头了。  “我去准备。”他轻轻地念着几个字,低垂下憔悴的不成样子的眸子,甩手衣袍,脚便也在他的控制下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  苏暮站着没有动。  两人擦身,窦无双的唇瓣抖了抖,“苏暮,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呢?”他这话说的极轻,除了贴在他旁边的苏暮,旁人都是不曾听清的。  苏暮沉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既不反驳也不表示什么明确的态度,只当是没有听见。  也不知窦无双走了多久,叶夕才看见苏暮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轻抖着,她不知道苏暮的心境,没办法帮他消解,只好贴上去,玉指握住苏暮的胳膊,如水涌动的眸子看着眼前的这个白衣少侠。  也许是叶夕无声的宽慰起到一定的作用,苏暮似乎渐渐平息下来,他长吁一口气,侧过面容将视线移到叶夕的面容上,“不妨事的。”  “你与神医说了什么?”细碎的头发糊在她的面容上,她冷不丁觉得内心一阵烦躁,怨此刻腾不出手,便来回甩着面容,只是这么一来,她自己的头发倒是更乱,显得更加灰头土脸了。  苏暮倒是注意到叶夕此刻的窘境,倒是十分愿意地伸出手替叶夕好好将那头碎发理了理。  苏暮凉凉的指尖滑过她的面容,叶夕下意识地便忍不住多眨了眨眼,面上传来的酥麻感让她不禁赤了双颊。  “如今情况,我们也只有优先救治病情较轻的了,那些病情严重的,恐怕只得放弃了。”  苏暮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叶夕却听得止不住心惊。  “为什么,不救,更多的人?”  “我们有着很重要的理由。”也不知苏暮是着了什么疯魔,此刻竟还有闲地开玩笑,眨了眨眼朝叶夕道。  “什么理由?”  “没有药材。”苏暮像是很惆怅地望天,回答道。  叶夕,“……”苏大公子如今是怎么了?竟是一日一个模样,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这冷面公子的名头别是要破了吧。  “不会有问题的,这样做就可以救更多的人。”苏暮道,似是看出透了叶夕面上的不安。  叶夕点头,目光飘忽着。  ―――――――――――――――――――――――  曹能望见前方一处可见之地,下意识地勒马,那马仰头发出一声长嘶,双腿悬空踢踏几下便落到了地上。  跟着他来的人也纷纷勒马。  “就是这里了?”  “没错!那恶徒指的便是此处!”  曹能的目光从那几个说话的人身上移到眼前的地方――这处地方确实是藏匿的好地方,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小村落,但总归是一定有些什么的。  “怎么办?曹庄主,我们冲进去吧!”  “冲进去!”  又有人见曹能不说话,推波助澜道。  眼前的这个普通村落看似倒是没什么人烟,静悄悄的。  曹能心中本就疑虑,又见此处如此静谧,心下更是不安,生怕是着了墨涯的道。  “回书与苏少侠,知会他此处之事。”当下起意,连忙寻人。  那人刚走了不远,四下里便有了声响。  曹能一挥手,周围的人便都屏住气息,一时间那奇异的声响似乎是更大了些,曹能心中也是愈加不安定。  只听见‘唰唰’两声,什么东西围了上来。  “想不知,堂堂魔教少主也是这般缩头缩尾。”曹能冷笑一声,面上严峻,心中虽是没底,但是按照他的推断,再不济也就是遇上墨涯了而已,所以大不了先出为主。  空中传来一声骄纵的冷哼,扬起的尾音惹得在场的人都是身形一颤。  众人小心翼翼地围在一起,四下勘察,却并未曾看见什么人影。  “也不曾想到堂堂曹庄主也做得如此的事来。”那声音又响起,确是多添了一分鄙夷。  这样的回答,除去挑衅意味之外,倒也是无形地承认了自己就是墨涯。曹能也是拿捏到这一重要情报后方才又开口,“何不现身?”  没有回话。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众人的幻听。  这个态度,既是不想现身,也没多加阻拦,这样模棱两可的回应却大有一分邀请进入的意味。  曹能望着正前方的入村口,面容凝了起来,手中的缰绳也禁不住攥紧。  ――――――――――――――――――――――――  这边苏暮联合晏一笑折腾了半日,总归是将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除去已然逝去的人,这座边陲小城确是只剩下不多的人。  然而也就只是这些不多的人,聚集起来也是有着数目可观的人头。  苏暮所言之意,便是配合检查着,对于一些重病患者,自然一眼就可以分辨,他此时的意思是要窦无双将轻患者与无病者分开。  这疫病来得虽然凶险,但是初期擅长蛰伏,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的人说不准便已经被感染了这脏东西,将这两种情况隔离开来――这也是窦无双的任务了。  “小哥哥?你怎么手抖?”千铭蹲在一旁,摸着自己的发辫,看窦无双诊脉的手莫名颤抖起来,心下也有些担心,撅了撅嘴道。  窦无双一惊,猛然回神,看见千铭那有神的水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千铭也多多少少知道他们眼下要做的事情的全貌,倒是不以为意,但也是很能理解窦无双的心情。  神医嘛。  家传悬壶济世。  自然是不希望放弃任何一个病人的,眼下这种危急关头,就算是牺牲性命也都要保护的便是病患的性命!  这放在任何一个医师的身上都是了不起的品德,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拖后腿使人犹豫不决外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积极的作用。  “我家乡,有种饯语。”  窦无双听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他将一个人的手递给苏暮,等一手上的重量消失后便又接过另外一个病患,探上那人的脉搏。  “我的家乡,擅长制毒,每每有这样一个话交给新晋使毒的孩子。”  千铭静静地说着,“若是有人要使毒害五个人,他寻了一人为诱饵,若是选择救人,那么那个诱饵就会死亡,如果选择诱饵,那么那几人便会死亡。”  “你选一个。”千铭撑着自己的下巴,仰起面容看着窦无双严肃的面容。窦无双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但她不觉得窦无双不曾将她的话听入耳里。  窦无双眸中露出迷茫之色,但是很快便一扫而光。  他做出了选择,“救更多的人。”  “咦?你不是都懂吗小哥哥?”千铭这样问他。  眼下的情况与她说的差不多,到底是集中药材救治病情较轻的人,还是一视同仁大家一起沉船同归于尽,这两个选择看起来很简单,选择前者,但是做起来又是很难。  千铭相信窦无双心里明镜似的。  “是吗?”窦无双静默了很久,这才轻轻应一声,也只是愣了那一瞬,“无病。”  道理他都懂。  但却不代表他真的可以做到。  万一呢?  万一他这般的救治到时候真的发生了奇迹呢?  那些也是人命啊!  一生只有一次的命啊!  他何尝不懂这些大义的做法,却总是更加可怜那些无辜的人,夹在这些所谓的正魔对决中,终于成为牺牲品。  不过说起来。  什么给刚新晋的孩子?  千铭还真的是毫不客气地将自己作为刚入江湖的小孩子来教啊。  窦无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信服地颔首表示赞同。  苏暮全程没有说说话,只是安静地接过窦无双传过来的人,听着他机械的声音,将这群人分配到不同的地方。  千铭与窦无双的对话他听得分明,却不打算发表意见。  窦无双有没有这个觉悟其实都不重要,他只是一个帮忙执行的人,做着帮忙执行的事,很多都不需要他真正的负责。  眼下这件事情发酵到最后,势必会引发大规模的暴动,对于那些病情较为严重的人来说得不到第一时间的救治以及隔离对他们很不公平,这些人在求生的欲望面前向来不会软。  正所谓如此,人民的怨恨也好,同僚的仇视也好,一切一切的压力也好,只需要他一个人来承担,一个人来缓解。  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他苏暮已经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了。 第四十一章 有酒便有故事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仙境灵山  “你总是如此,巴巴地跑来却总是达不到本意,总被你勾去喝酒。”  知命抹了抹唇角未干的酒液,走前丢给他一句。  长乐扶着酒壶坐在雪地里,勾着唇角看那人背影渐渐消失在灵山若影若现的仙障中,神情终于有些恍惚。  总是……吗?  该是有了多久呢?他轻声问自己。  磕上眼,再不是漫天的硝烟战火。  他掂量掂量手里的酒壶。  没甚多少斤两――知命也算是个能喝的,两人没过三两下,这酒壶已然见了底,若是稍稍晃荡,还可听见水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盘了许久的腿终于是有些麻了。  长乐一手提起酒壶,抬起头望一眼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但好在也无甚下雪的征兆。  他方举起手,正要念口诀,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忽得不想腾身了。  走走吧。  是有多久没有走过这漫漫灵山了呢?  长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雪地里跋涉,酒壶被他反手拎在肩上,他的面容看上去甚是平静,甚至还带了丝丝笑意。  那模样,就像是一方之主,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灵山活物不多,常年积雪,但灵气却又是在整个仙境中算是中规中矩的,所以就是最为常见的雪,也衍生出了不少的雪精。  这个雪精大多没有成形,白色的团状物,在半空中上下漂浮着。只是这雪精大多灵气较少,天性使然,素日也便不主动聚到长乐这种令其斐然的神仙身边,此刻是长乐自己跋雪而来,这一个躲避不及,便纷纷扑上他的衣袍。  长乐也不在意,唇瓣间倒是露出亲和的笑意。  ――闲仙,你看这个。  梅精总是这样,在变作人形的时候,一身大红的衣裳,乌黑的长发上缀着大红的发带,艳得灵山这片素丽的天地都为之一亮。她蹲在那处,指尖点着个落单的雪精,回眸朝他浅笑,那双浅浅的眼睛就这样浅浅地望着他。  他眼里就都是她的模样了。  该是什么时候?  他的眼前忽然现出一袭战意满满的身影。  该是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长乐仰起面容,冰凉细碎的东西落到他的面容上,视野里是灵山那片永恒不变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压抑的天空。  也不知走了多久,单薄的白衣几乎是要被这漫山的凉气浸透,长乐才渐渐望到灵山的仙障。  出了仙障便总遇上些相熟的身影。  “仙君,”有小仙与他打招呼,他不在意地挥挥手,转向某个方向。  “仙君何干?”那小仙在他身后扯着嗓子喊了声,长乐回过头,勾起爽朗的笑容,“讨酒。”  轻轻的两个字转眼就飘飞在仙境的万千风景中。  等长乐寻到目的地已经过了许久,他抬首看一眼那巨大牌匾上题墨的大字“酒”,心满意足地撇了撇唇瓣,面容也不禁动起来,仿佛已经掂量到了手中酒壶装满的斤两。  只是还未等他将一条腿跨进去,仿佛早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一般,长乐的面前卷起一阵薄雾,不多时便现出一个人影。  来人一身粗布衣裳,卷着袖口,踩着只挂几根草绳的木板立着,一头乱发随意地裹在麻布中,耳垂上挂着的素色饰品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荡。  “没酒了!”接下来便是那一句熟悉得不得了的开场白。  “别吧。”长乐露出笑,略有些讨好地朝她凑去,当然,闲仙那个空空的酒壶也就凑了过去。  “没有的没有的。”女子挽着草草的发髻,叉着腰,跨着腿,几乎是展开了自己最大的面积堵在长乐面前,表情坚定,翘着唇角,几乎是一点都不为之所动。  “秋秋?”长乐挪过去,试探道,“就这一次了。”  这一声秋秋叫的女子身形一颤,但是依旧没有妥协,仿佛是为了表现决心一般,拨浪鼓般扭动着自己的头。  “千里迢迢地过来,总给我个酒暖暖身子吧?”  “不行的。”  “……”  女子不让,但长乐常年与她打交道,脾性拿捏得极好,此刻她不动摇,自己便也不让步。  等两人对峙了许久后长乐才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慢条斯理道,“你那烧酒莫要烧过了吧?”  这一话出口仿佛投石入水,引发了不小的波澜。女子恍然一般跳起来,抬脚就往里面走,还不忘朝长乐喊上一句“不许进来”  不进?  大好的机会,怎么不进去?  长乐便含着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一步步地穿过那出入无数次的仙障。  只是还未等长乐走去酒窖,那先行跑走的女子此刻又是折了回来,又把长乐堵了个结实。  “谁让你进来的?”  “我。”  “我还么准呢!”  “这仙障可是开着的。”  “!!!”  了不起的贫嘴,上话不接下话。  自知是实在斗不过长乐,女子鼓起面颊,偏过头――还是没有妥协的迹象。  “一壶酒。”长乐出口了。  被称作秋秋的女子猛地回头,像是听见了最为好笑的神情一般,扬起一边的眉毛,用那种本可以用来*天下的如水眸子斜斜地看了一眼长乐,嘴上翻道,“一壶酒?你以为我这里那般容易?你昨日才来过,今日又要讨酒!做酒少不得要费功夫,做好的酒囤不到几时,都被你吃去,我拿什么交差?”  那顾盼神飞的眼眸露出这种瞧不起的眼神,真真是坏了这绝好的先天条件。  “总归上头一年才来收一次酒,你这酒神总不归穷到与我计较吧!”长乐嘴上调笑道。  “没有的。”秋秋丝毫不松口,“今日是真没有的。”  “那倒我来看看?”长乐打定主意是要弄些酒回去的,秋秋自然是拦不上他,来不及阻止,方才还在面前打诨插科的白衣男子闪身钻了个空子,竟是一头扎进酒窖里了。  香得厉害。  长乐嗅着鼻子,空气中淡淡的酒香,整个酒窖充斥醉人的气息。  长乐随手掀起一个酒坛子,一股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醉花屠苏?”  秋秋气急败坏地追上,拍手盖上酒坛子。  却见的长乐已然走到另一处去。  “嗯,这味道,梨花白么。”罪魁祸首去还是优哉游哉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满脸陶醉地点评着。  “不许!”秋秋眼疾手快,箭步上前夺回自己费尽心思酿的酒。  “这是罗浮春?”长乐咂咂嘴,已然又开了一坛。  眼见着自己辛勤酿的酒此刻惨遭毒手,秋秋咬着牙恶狠狠地瞅上他一眼,终是忍不住先软了口,“要什么?”  长乐这才收起轻挑的笑,露出一本正经但在秋秋眼里还是一股子恶人嘴脸的面容,“神仙醉吧。”  盛好神仙醉的酒壶沉甸甸的,长乐满意地拍拍酒壶,朝秋秋扬起眉毛,表示感谢――当然秋秋觉得满是挑衅就是了。  长乐要了酒,就像是他从前多次讨酒一般,没有再久留,挥了挥手就算是告别离去了。  秋秋赌气,没有回话,盯着这个被她认作是酒鬼的人。  只见白衣男人的身形虚浮,这原先打诨插科的时候还不曾注意,此刻安静下来的长乐却莫名透露出一股子虚弱,白色的里衣在身上滑动着,隐隐透出那人单薄的身形。  这方才没注意,此刻眼尖看出来后,秋秋更是忍不住勾了丝灵气探了探入长乐体内。  男人背对着秋秋的身形一顿,但却似乎没有多加阻止。  “你……”秋秋一惊,指尖轻轻勾了勾,收回那丝探入的灵气。心中顿时乱的很,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你如今……”怎么这般虚弱了?秋秋没有说下去,她看见男人转过身。  被他这样问的那个白衣人没有说话,扭过头确是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正当秋秋捏紧了心时,那家伙却说上了一嘴烂话,惊得秋秋脚下差点一磕,“说了便有酒么?”  “……”秋秋沉默,吸了口气这才咬着牙滋出几个字眼,“没有。”  没有酒,长乐果然也就没有说。  “你家梅花桩凡间过得怎么样?”秋秋也是认识那梅精的,对于这个一样喜好抱着长乐酒壶的小妖精秋秋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因她没有名字,便叫她一个奇怪的称号过过瘾。  长乐颔首,“过得不错。”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凡世如何?”秋秋来了兴趣问道。  “说了便有酒么?”  又是这句!  秋秋差点咬碎那一口的银牙,这分明就是再讲条件,果然一切都是预谋好的,自己竟然又是一脚踏进了这个男人的陷阱!想到这里,秋秋心中又给眼前的这个男人记上了一笔。  一边是心爱的酒,一边是向往的凡世。  秋秋仔细做了衡量。  酒可以再做,关于凡世的话却不得多听。  “再一壶神仙醉?”秋秋做了让步。  “嗯,”长乐嗯了一声,语气听起来甚是愉悦,仿佛对这个条件很满意,但是下一句就又立马给了秋秋一锤子,“以后酒没了我再来讲与你听。”  “……” 第四十二章 又是凡世几日夜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天上一刻,凡间却又不知道是几个日夜轮回了。  苏暮这边的情形不容乐观,由于救治重心的转移,不在全力救治范围内的民众几乎都是发起了席卷潮流般的大暴动,苏暮作为众矢之的被冲撞了不知多少次,也受了不大不小的擦伤。  他一边要应对着来自城内的暴动,一边要时刻提防着城外不安分的趁着曹能不在入城惹事,将城内的真实情况透露出去。  实在是精疲力竭,累得很。  再说曹能这边,本着闯荡的想法进去那荒无人烟的村子,结果却结结实实地挨了魔教一锤子,一时间死伤无数,损失不少战力。只是这最终也没看见墨涯半分影子,着实是吃了口无名的气,无法,曹能也只好领着伤的伤残的残的人退回。  想着眼下,苏暮那边又暂时有了取舍对策,便也不曾将城内疫病情况透露出去,倒是加强了压制般的管理。  疫病大肆扩散,魔教中人来袭,两件事,就在那迷一般沉寂的十天后,不约而同地发生。  两次都是极大规模的动荡,同时死伤无数,一时间所有人也都是心情沉重,就是应当是最为享受的饭点,气氛也不是很欢快了。  “真真的不是他的做法。”苏暮垂着睫毛,牙尖磨了磨入口的杂粮,思索片刻后才出声。  晏一笑闻言,伸出的手顿了片刻才捻住一块烧糊的玉米送到嘴边,一边嚼着一边模糊地说道,“叶夕你这实在做的不怎么样。”  苏暮说的话,晏一笑不是不在意,确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倒是一旁的排着腿专心啃着手上东西的叶夕听得晏一笑这般说,顿时就起了身,踩着杂乱的柴火就扑了上去,正要卷着袖子拧起那人一只耳朵的时候,苏暮却突然说话了。  “确实不好吃。”说罢还面带愁绪,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模样望着手中的吃食,苏暮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的那反应才真真是绝了。  简直是侮辱。  叶夕回过身又张牙舞爪地扑向苏暮。  苏暮便也顺势倒到地上,两人揪住厮磨了一阵,等晏一笑将所有的玉米啃完时,叶夕才后知后觉地从苏暮身上爬起来。  摸了摸自己鼻子的叶夕呆呆地看了看方才不久前还满满的罐子,看向晏一笑的面容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吃完了?”  晏一笑郑重地点点头。  叶夕,“……”  晏一笑摊开手,“你们不吃我便吃了?”  叶夕,“……”  短短的欢愉时光过后,苏暮又挂起那*不变的冰块脸,他将目光移到晏一笑身上,对方被他看得下意识一抖,“玉米不还的。”  “……”苏暮被他狠狠地噎了一口,但很快就缓过来了,“我是在说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见苏暮面容严肃,晏一笑也不便再装疯卖傻,知道苏暮想听他的想法,便老老实实地开口道,“我亦是觉着如此,墨涯……”他下意识地摸出腰间系着的玉,指骨摩梭起来,“他那般的做法,只怕不会这般明目张胆……”  叶夕颔首道,“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给我们弄些麻烦,疫病的肆虐这可不是直接与他挂钩么,生怕不知道是他做的一般,还有那次蜻蜓点水般的偷袭……”  苏暮双手交叉,葱白的手指搅动着,“只怕就是墨涯做的一个把戏,总归还是不得松懈。”  正说着,只见一道灰色的身影漂着漂着便到了他们几人中间,一脚踩在中间那个凸出的灰草堆上,然后便响起某神医因为连日劳累有些沙哑的声音,“一个个坐在这里都不干活了?我日日衣不解带地和弄着,你们却在偷闲?”  一个圆圆的脑袋从窦无双身后探出来,重复道,“偷闲!”  那踩在窦无双脚下的灰堆被他脚下带起的风扑了四处,弄得盘坐在周围的几人鞋面上都沾了细碎的灰尘。  晏一笑见是神医,又看见窦无双眼下的黑色,知他不易,下半身已然有了起身的动作,却偏要凑个趣嘴上不饶人,只见他笑道,“知道了,窦神医。”  当然,这样逗趣的行为导致他被窦无双狠狠锤了锤。  说是干活,他们几人的技术层面上比不上窦无双,所起的作用自然不如他大,就算是他们的存在分担了繁琐的事物,但是很多事情依旧是无法替代的。  ――――――――――――――――――――――――  漆黑一片的空间内,传来一声压抑到难受的声响,粗糙的嗓子里仿佛含了粘稠的液体,随着轻微压抑的咳嗽在喉咙中上下涌动。  仿佛是很难过一般,黑暗中的人影摇摇欲坠,扶住墙壁,只虚软地倚在墙面上。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墨涯知道是何人,定是每日受邀而来的医师,便不再坚持,任由沉重的身体缓缓滑下墙面。他坐在墙角,只觉得胸口顶得极不舒服,不得不换了个姿势。  “少主……”是个苍老万分的声音呢,听起来竟是由一个花甲老人发出的,他在距离墨涯面前好几步远的地方便站住脚,来人不卑不亢一言一行却从骨子中透出一股尊敬的意味。  墨涯颔首,片刻似乎又是觉着黑暗中的肢体动作终是不大方便,这才开了口,一发声竟是沙哑地几乎说不出话,“不必了。”  不必多礼。  老人也就真的不再拘泥于一些俗礼,扯下腰间的医药箱,便是要蹲下身为其把脉。  哪知这样的动作确是被疼到全身止不住颤抖的墨涯巧身躲过,墨涯摇摇头,“我自起来。”说罢,便也真的支起手掌,摁在墙面上,将其作为全身的依靠,一点一点支起身子。  只是过程艰难,对于常人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动作,对于墨涯来说却很是艰难,在这个过程中,他多次因为脱力即将又滑坐到地上,几乎就是要功亏一篑。  “少主也不必……”  “要的。”墨涯只是淡淡地出声。  老人便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墨涯的挣扎。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的磨难,从小的觉悟,他作为医师,这么多年,看上眼的也就只这一个。  墨涯终于是重新扶住墙壁起来了,他朝老人勾起宽慰的笑容,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到,虚弱地招呼着,“苍老,这边去吧。”  苍老何等人?  侍奉魔教历代教主多年,行医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什么东西没见过?此刻光是听着墨涯气若游丝的声音,结合他往日的身体状况,心中对磨牙此刻的情况已然有了大致的了解。  “少主脉络受损不轻。”  “知道的。”墨涯蹙着眉,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动,每走一步都几乎要喘上好几口气,心口痛得厉害,有什么东西仿佛就要从他的喉中喷涌而出,但他却依旧扯着嘴角,装作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朝身后默默跟随的老人道。  老人便也不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是到了卧榻上,墨涯提了口气这才坐下,整个人又是被一阵翻江倒海的痛席卷,身体也便止不住地颤抖。  老人按照流程,摸上了脉。  “少主的伤似乎是更加重了。”老人扶着花白的胡须,面容凝重,虽不曾说什么,但是言语之间总有股隐藏的警告意味。  墨涯安静道,“我知道。”  “老夫已然是无能为力。”苍老摇摇头,收回自己搁置在墨涯脉上的手。  墨涯虽有心理准备,但当苍老如此直白地说出口时,还是忍不住地惊了惊,但不多时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瞒不过人的面上还是不受控制地袭上病气,“苍老也无法的话……只怕这病好不得了吧!”  老人没有说话,浑浊的眸子凝住仿佛在思索些什么,那张苍老的沟壑纵横的面容仿佛经历了一场纠结的大战后,这才缓声道,“老夫是治不好了,唯有那一位来……”  苍老这话说的十分隐晦,但是墨涯确是知晓他的意思。  说道这个份上了,不是说的六奇阁的那位神医还有谁?  “只是毕竟是神医,恐怕若是要请来……”谈何容易,苍老没有继续说下去,此刻也是惋惜至极,他也是听说了此次伏魔大会的阵容,其中不是有神医窦无双的么?堂堂神医又怎么可能为了敌人,自断后路?  “我们已经见过了。”不料墨涯确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只是又牵动了肺腑之痛,整个人又是止不住地颤了颤。  这回轮到苍老惊讶了。  “他看出来了。”墨涯接着说,断断续续地咳嗽,“那副神情……很明显是知晓了什么才能够表现出来的……”  “他可有说些什么?”窦无双开口说出来的东西,结合他苍老行医多年的阅历,就算到时候真的不去求于窦无双的医术,墨涯这病也是有一搏康复的机会,苍老这般侥幸地想道。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墨涯给他的就是这样的回答,“什么都没说,我早早地走了。” 第四十三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细碎的日光透过层层的石缝,洒落在墨涯如玉的面容上,璞玉般姣好的面容一时被镀上一层光芒。  他的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色彩。  薄唇轻启,突出模糊的字眼,细碎的字节从他口中溢出,他却还是一副懒懒的模样,舒展着平滑的眉尖,低垂着细密如黑蝴蝶翅膀般的睫毛,“是啊,见过了。”  苍老怔怔地望着,此刻已然不知道该摆上什么样的表情对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良久,才吞吐道,“便是没下文了么?”  墨涯笑着摇摇头,缓慢地缩回垂落在塌上疲累无力的小腿,身子也随之倾斜,“不曾。”  苍老便闭了嘴。  “苍爷爷,”这个墨涯曾经惯唤苍老的称呼似乎是很久没有出口了,此刻软软地飘在空气中却像一道落雷猝不及防地击上了苍老的身体。  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医师,露出了比说起窦无双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说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造出我呢?”他这样问,伴随着咳嗽,像是再在笑他口中的那个男人一样笑了出来。  苍老无言,有神的眸光从松弛的眼皮下透出,直直地看向墨涯,似乎在掂量他话中的意味。  “老教主神武,少主自然也是虎子,何来为什么只说?”老人道。  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墨涯仿佛是忽然来了力气,直起身,摆手道,“苍爷爷,我们之间可有什么说不得的了?”  说罢,年轻的少主便将目光落到年长的那个人身上。  “病痛,不公,黑暗,利用,他带给我的只有这些罢了,他给我的,我总还了回去,你说,他何必造我?”  “真的很累了。”墨涯伸出手,修长的指尖插入一头绸缎般光滑的漆黑长发中,发丝从指尖滑过,他抬起面容突然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他的声音渐渐矮下去,“我终究是成不了霸业,统一不了江湖。”  老人干枯的右手从墨涯脉上挪开,跃动着星星之火的眸子看向墨涯,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苍老开口,面容上的皱纹此刻也仿佛活了过来,一道道沟壑都活动着。  “少主也不必自责,终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罢了。”  “人各有志,”墨涯缓缓地重复了苍老所言的一句,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转身平躺开来,脂玉一样的胳膊从袖口中滑出挡住眉眼。  自己,还真是一点都不像那个男人――自己对那个男人所抱有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呢?恨吗?估计早就不是这般的简单了吧。  从来他就是这样被养大的,作为那个男人的容器,作为那个男人实现野心的工具,受那个男人的教导,为那个男人所管教,自己的每一份组成似乎都是按照计划成长。  当然,除了年少的那个孩子。  眼前飘忽起一个小小的身影,阳光下笑得刺眼。  晏一笑这个人,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如幼时那般的脾性。  只终归是……日后不会再见了吧。  毕竟已然做出那样的选择。  再也不会见了。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是不多情。”竟是不知道在说谁,这两句话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从墨涯口中吐出,他自己竟是也有些吃惊。  苍老只起身收拾好手中的东西,并未对墨涯的这段话做出任何评价,作为侍奉历代魔教教主的医师,他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然不会擅自妄言。  墨涯与他敞开肺腑,却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自己评头论足。  “少主走好自己的路便是。”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起身道,“少主如何走,便是这天下如何走。”  他说的一点也不过分,这几乎是对墨涯的肯定。按照墨涯的才能,若是真有心思,便是大江湖也要被他搅出一个别样天地。  “还是开这一方药,少主按时吃才好。”  苍老走了,拎着提箱,消失在入口处。  墨涯心中明镜似的,翻身起来,胸口又是一阵急闷,他难耐地蹙着眉,想着自从退到此处后一连病发,也是好几日没让仆从近身了,此时有些口渴,便唤那常常侍奉左右的小六端水来。  只是喊了许久,才有一小小的身影畏畏缩缩地在漆黑的入口处探了探头,正要缩回去,却被眼尖的墨涯留住。  “躲什么?”墨涯蹙起眉。  终是有威压的,原本探个头的人被他这样一交,三魂六魄顿时就去了四魄,直吓得他端着个盘子连滚带爬地就过来了。  “小五?”见抬起面容的却是另一仆从,墨涯心中疑惑,望着那摆在盘中央的杯子顿了顿手,却因为脱力不得,只好借着问话的机会不动声色地趁势收回,“小六呢?”  小五显然是被墨涯这样的动作唬住,心中有事此刻便再也藏不住了,恐惧之情都是溢于言表,脚下更是一个踉跄,直接是后退了几步。  “少……少主。”哆哆嗦嗦地递上手中泡好的茶,见墨涯依旧是不接受的模样,心中更加是笃定了自家这位从来都是智慧并茂的少主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便是愈加慌张了。  墨涯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动作竟是激起了小五这么大的反应,却也还是不动声色,“问你话。”  刚出口便觉着胸口有些发闷,硬是掐头去尾地缩到这几个字节。  “我……我。”小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全身上下筛糠一般抖动着,他的面容扭曲,好不容易才沉静下来,嘴角却还是抽动,几乎都说不完全一句完整的话,“小六,他去去茅房,我我接班。”  茅房?  胸口一痛。  墨涯又忍不住蹙了眉。  其实本没什么觉得奇异的,全身的精力都放在与病痛做搏斗上的墨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最多也就是觉得眼前的人太不经吓了。  只是哪想这小五察言观色以为事情败露,当场栽倒在地,大喊了几句求饶之类的话。  “做什么?”被这一闹脑仁有些发疼的墨涯脸色更不好了,伸出手揉了揉跳动的眉心。  小五慌慌张张地搁下手里的托盘,直拜了拜墨涯。  “少主,少主,不是我,我……”  不是你?  墨涯眯起眼睛。  “我,我不是有意瞒着少主的……”小五断断续续地说着,趴在地上拱起的背部此刻也是剧烈的颤动。  “哦?”  墨涯显然是很熟悉套话的路子,足了气势故意来吓他。  那小五果然又吓的不成样子,当下便交代了不少。  “我本不是故意的……左使将小六处理了,说是……说是,”小五说着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墨涯的脸色,却见着方才还好好的人此刻面上已然腾出杀气,自知出去也应付不去墨烨那一关,心一横全交代了。  “说是支持少主的……都该死!”  说罢,小五又是在地上狠狠地磕上几个头,惶恐至极,“小的也是被迫的,小的,小的……”  小五在地上摸索着,双臂摩擦着地面,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他只好在地上晃着脑袋不断求饶。  墨涯此刻已经被这几句话击到不知道该说何物,脑袋中嗡嗡作响,花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等地上的小五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后,才后知后觉地梳理起了信息。  左使。  说的不就是墨烨么?  教内纷争,他一向知晓。  一部分人是支持老教主的理念,渴望一统江湖称霸武林,一部分人随了他,可算是衷心耿耿的那种,当然,小六就是这其中之一了。他作为中间人已然尽力避免这两派之间的摩擦,为了教内的平衡也是费尽心思。  只是……  没有成效吗?  “你说的什么意思?”  他不出面的日子,教内平衡发生了倾斜吗?  “左使支会我们……我们做了好些事事情……”小五支吾着,慌张地眼泪恨不得都要流下来。  事情?  墨涯的面色紧住,面部的毛孔紧缩。  “什么些事情?”  小五显然是被吓傻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时间都是说了出来,想都没想就撞上了墨涯的剑口,“指挥着大伙与对面交过几次锋了。”  是么?  墨烨从来都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与那一同行动的墨圭很是不同,墨涯从未想过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能够有这样的心思――不过也不是太难理解,毕竟沉默中爆发的实在不算在少数。  墨烨心狠手辣,本是一枚好棋子,一但谋权,势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现在想来,他那时的语气神态都是极不耐烦的样子,充满了不满、反抗与戾气。  墨涯的瞳孔锁紧,全身上下一时间好像都不是那么疼痛了。  他猛然坐起,冷笑着,胸口顿时裸露出无限春光,结实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一股凉气涌上来,语气也是说不出的冷。  “唤他来。”  违逆他的人不是没有,却是没有这样带头欺瞒他的。  也许是被气地狠了,喉中竟是畅通起来,他狠狠地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喉间传来凉意。 第四十四章 如果这是你们的心意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又来?”  这是几日来被魔教门众大大小小的袭击弄得不得安生的苏暮发出的感叹。  城门口已然又扑上一波新的魔教门徒。  苏暮心中烦闷地很,但却不敢怠慢,听得此消息,霎时飞身,招上几个人便展开了对抗与反扑。  他拎着裴虹剑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如入无人之境,砍伤了不少人后越发觉得这场袭击的无谋性。  且不说这一个个看似张牙舞爪如狼似虎但实际上却毫无威胁的门徒,就是稍微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都不曾有――对,丝毫没有。  苏暮一路都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浑身的战意大减。  这场扑袭在苏暮看来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外有曹能领人阻挡,内有他清缴残兵,这波魔教门徒几乎就是来送头的。  苏暮是这样想的,但是魔教门徒就像是算好了一样,动不动便冒出来闹一场,不多久又是寻了机会撤出去。  就算是苏暮也不胜其烦。  面无表情地挥出剑,混乱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剑格挡开来,空气中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  苏暮面上一惊,别开长靴,滑步后撤,第一次正眼看了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此人一身黑衣,大白天却都还是用黑色的面罩隐去了容貌――魔教门徒大多如此,若是他不跳出来,苏暮几乎都不会注意这个人的存在,实在是很普通的人。  但好像却不是苏暮所想的那样――黑衣人身上猛然升腾起爆裂的杀气,苏暮眯起了眼睛,紧紧地盯住那人。  所谓自己方才的判断还是有漏洞,这帮人的目的很明确,大多绕开了外头曹能的围剿,几乎都是直直地冲着祟城而来。  他们的目的,苏暮用裴虹剑的剑柄想都想得出来。  而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就是这次攻击的带头人。  那人身形很快,抬手一动,那手上不知为何物的武器在阳光下闪现出刺眼的光芒,苏暮眼前一白,耳中便听见飒飒的声响。  只凭着身体的本能,苏暮裴虹支地,飞起一脚揣在那人的武器上,空气中响起铛地一声――正中!  这个缓冲也使苏暮眼前的白光缓了过来,短暂的视觉失明也回复了,自看到那黑衣人的身影后,苏暮自然是再不留情了。  翻身横跨,手中带力,拔起长剑迎面劈去,那气势仿佛要撕裂空气。  黑衣人也是不敢懈怠,拼起不弱的气势,两手手中的武器交叉迭叠起,架住裴虹剑,武器摩擦发出了一阵撕裂耳膜的长鸣。  苏暮这才看清了那黑衣人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两把短弯刀――这也是此人为何攻速爆裂,招招敏捷准确的原因。  只见他快速回身,手中连着撤回剑,虽说在武器上那黑衣人的较为敏捷,胜他一筹,但并不代表所有的性能都好些,这时代还没有裴虹剑败的道理。  苏暮运足了气,手中发力,剑竟是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连刺多下,那黑衣人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短短几秒形势便发生而来倒转,那黑衣人已然处在了下风。  苏暮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直起身子飞起一脚,正中那黑衣人的小腹。  内里的战意还未被引发到极致,却戛然而止。  不够,还不够。  苏暮望着倒飞出去的人,裴虹剑出。  黑衣人被踹到地面上,背部摩擦着粗糙的地面滑了一段距离才渐渐停下,他刚要起身,却被苏暮一剑制住了行动。  原都是听着江湖传闻,今日一交手,方知传言准确――苏暮这个人十分的厉害,自己在他手里也是走不过三五招。  墨圭虽然脾气暴躁,但对着强者却从来恭敬,输在苏暮手上心服口服,没甚好说的。  “回去告诉你家少主,不杀,是我还的人情。”苏暮居高临下睥睨着仰倒在地上的人,毫不留情地将裴虹剑锋利的剑尖指在黑衣人的喉咙处。  墨圭不言,却也并未太过惊慌,面上青筋暴起,一向暴躁的脾气却忍住了并未爆发,那一句少主浇灭了他内心的火气,听得苏暮这般说,顿时有些心虚,便不再说话。  真要是战胜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要自家少主出面。  只是少主那般……况且若论此事,少主不知晓,又何来一战?  他不再想下去,爬起来一挥手,周围的魔兵便像是得到了号令,悉数退去。  “代转达,希望你家少主,还是早早出面了结此事,再发展下去,恐怕就不是我或者他所能控制的了。”苏暮面不改色地收起剑,对着那暴退而去的黑衣人的背影说道。  墨圭身形一颤,忽地响起一张冷峻的面容来。  手中不禁握紧了短刀。  想起临行前墨烨嘱咐的事来,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他背对着苏暮,脚下一边运转着轻功,一边暴躁地扯去黑色的面罩。  墨烨,你到底想做什么?  ――――――――――――――――――  “墨烨,”墨涯盯着面前那个面容冷峻,站了很久却只字不言的人。  墨烨裹着一身黑色劲装,身材修长而有力,听得墨涯唤他,连忙恭敬地跪下,“少主近日可好?”  墨涯不耐地侧过脸庞,甩开黏在面容上的长发,一脸的不耐,他斜起狭长的眼睛,仔细盯住墨烨,上下打量。  熟悉的容颜,熟悉的身形,就是声音也与记忆里没差。  但是联想到一系列事情,墨涯此刻觉得眼前这个从小跟到大的人竟是如此地陌生。  墨涯收回目光,并没有回应墨烨的问候,“你跟着我多久了?”  墨烨心中疑惑,本来被叫过来几乎就做好了一系列事情暴露的打算,也算着墨涯一定开口就是会劈头盖脸地质问,可当这个做着少主的人突然如此问他,他有些措手不及,只好木愣愣地跪在那里。  “有十多年了吧。”不等他回答,墨涯接过话替他说,“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学着什么了?”  语调缓和,但就像有种无形的压力压在他心头。  他自幼跟随少主,脾气秉性,内力武功,都是少主一手*出来的,但是比起这些,他家少主从来最为看重那对主人的绝对忠诚。  这句话分明就是用提问的形式,质问他为何违逆他墨涯的心思。  墨烨沉默,这才明白了墨涯的话中话。  他顿了许久之后才说道,“属下惭愧,实在不得顺着少主的路子走。”喉中仿佛哽着什么东西,他吞吐了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少主本就该是一统江湖的命,如今却做出这种事,着实令属下心寒。”墨烨自知逃不去,也就快口直言,虽说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但他自认为自己的劝说多多少少会有些效果,于是也就抱着这么一丝希望道。  果然他看见墨涯垂下眉尖,细密的睫毛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墨烨心中一喜,只以为自己的劝箴有了用,便趁热打铁道,“若真是为了我教着想,少主就当起兵一战,为了我教光辉的未来,狠狠地闹上一闹,让那些自诩清高的所谓正派人士慌慌神,也尝尝被踩在我们脚底下的滋味,我想兄弟们也定都会誓死追随。”  他越说越张扬,说到最后,眼眸中都染上了血光,一身杀气毕现。  “少主?”  墨涯半天无甚反应,墨烨心中没底。  “嗯?”扬起的尾音勾人魂魄。  “少主的意思呢?”  “一统江湖吗……”墨涯低声念叨着这几个字眼,耳旁的一缕墨色长发滑落,在那容颜上打上一片阴影。  “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了解我半分。”咀嚼着嘴里的几个字后,他下意识地摇摇头,隐在发丝背后的面容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口中说出的话竟是有一种了解后的释然。  原是如此。  这就是你们的期待啊。  他眯着眼,身形微微松动。  地上跪着的上一秒还说得天花乱坠滔滔不绝的人一怔,显然不知自家少主此言何意。  两人谁也不说话,一时陷入了寂静。  “墨圭呢?”墨涯轻声问,打破了寂静,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抚上了胸口,那里的痛似乎愈加剧烈了。  此刻说上几句话带动的轻微呼吸,都牵动那片地方一阵一阵的痛楚。  “就要回来了,我也就命他带人扰乱一下对面,不会太久。”既然墨涯已然猜了出来,墨烨便也不再隐瞒,便将这几日的事说了个干净。  墨涯一边听着,一边微微颔首。  墨烨不知自家少主打着什么算盘,见墨涯很有兴趣的样子,也就断断续续地说完了。  “可要等他回来?”  “罢了,你替我备下去。”墨涯摇摇头,重重瞌上眼,不知是不是心中所想会折射到现实所有,他一瞬间竟是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剑锋没入胸口的凉意。  “为何?”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墨烨胸腔中狂躁忽起,一时觉着不可思议地欢快,却还是不太肯定自己所想的是不是墨涯的意思,出口道。  只见墨涯唇瓣勾起,声音淡淡地,却如一鼎重鼎沉入墨烨心底,激得这个正值青壮年的冷面人热情澎湃。  “下战帖,就说我墨涯三日后踞魔岭约苏暮决战。” 第四十五章 木头开花了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盯着手中的纸张,皱眉,不知真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虽是明白这字面上的意思,却还是猜不透这封信的主人所想为何。  这封信还是方才替窦无双拿药,走在路上被人趁乱塞进手里的。  信的内容比这送信的方式更加令人吃惊。  ——三日后午时踞魔岭  署名墨涯。  苏暮想不明白。  墨涯此刻的处境可是十分优越的,就送信这件事上看来,他至少还是有余力遣派卧底入城,比他苏暮连墨涯身处何处都不知道要好多了,怎么想着也不该是他墨涯先行提出这个所谓的决一死战的战书。  “怎么了?”叶夕问道。苏暮已经站在那里愣神了许久,忙的不行的窦无双也已经不满地唤了几次,却仍不见他有什么动一动的意向。  “没什么。”苏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兜如袖中。  叶夕看着苏暮样子奇怪,心有疑惑,却只好藏着掖着,说些窦无双交代的事来,“神医催了你许久,说是总归曹能那边要弄些药材来。”  苏暮还在想那信上所言的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说到曹能……”叶夕丝毫没有意识到苏暮心不在此处,喋喋不休地说着,脚下一顿就思索起来,“总归这件事还是被曹庄主压着,很显然不得长久,你可有什么对策?”  苏暮本跟在叶夕身后,叶夕突然站住脚,他来不及躲避,便觉得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撞入怀里,胸口被撞得生疼。  忍不住就蹙了眉,“怎么?”  叶夕小幅度地翻起了眼皮,“问你呢?”  苏暮只想得起来最后半句话,什么对策的,剑客足足又愣了许久才慢慢出口,“听天由命咯。”  听起来像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实际上他根本没听见叶夕问了什么,只不过随口一说。  “听天?”叶夕瞪大了漂亮的眼眸,“你真当曹能护着,那天罡三十六刀不会砍在你身上?你应当知道我们什么处境。”  天罡三十六刀,似乎就只是三十六刀,但实际上确是变化多端,常常用于惩治武林正道的叛徒,选三十六擅使刀剑之人,每人取刀一把,各砍一刀——真不是一般人受的了的。  他们眼下这种知情不报,再加上疫病根源,担此大罪都不过分。  苏暮想想那三十六刀的威力,再想想那被砍的声音和血肉模糊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一声,便闭了嘴——此刻是被叶夕噎得无话可说了。  叶夕却是一副你也有今日的表情,抿着唇瓣忍笑不语。  两人说着,却见到千铭一路杀过来,银发饰在头上哐哐地响着,只见她踩着跳步,拎着把伞跃到叶夕面前。  “小哥哥都抱怨那么久了……终于是找到你们了。”  叶夕看了苏暮一眼,“他不愿去我也催不动。”  苏暮,“……”  千铭:“你不愿去?”伞已经收了起来,千铭倚在伞上,斜着满是邪气的眸子看着苏暮。  苏暮,“去哪里……”  叶夕煽火,“他不去的……”眸中满是狡狤之色。  千铭又嗯了一声,扬起尾音看向苏暮。  苏暮,“……我去。”  打发走了千铭,苏暮虽然不是很明白到底是什么,但也还是逗着叶夕一同去把事情办了。  窦无双重新有了药材,世界就都安静了不少。  只是天下不曾有不透风的墙,终是有人将这件事捅了出来。  一时间苏暮密见曹能调取军中药草这样的说法满天飞,苏暮还好,自然不会有人说是入城去叨扰,只是曹能就可怜了些,被每日前来问责的老头子们弄的焦头烂额。  风言风语不止息,他们这些人也是没有办法做出回应,苏暮这方面和曹能这一方都是同时选择了沉默,一时间这样的传言也就渐渐演化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些终究不过是小插曲,苏暮自然不会在意。  只是接下来就像是有人策划一般,源源不断的发难袭来。  先是当初已然澄清的事实此刻全部被挖出来,不少人展开了质疑,再是祟城内部瘟疫爆发的消息不知是被谁捅了出去,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责难一同袭向苏暮。  苏暮本不是这种为流言碎语所折倒的人,面上那层厚厚的冰墙早就将他与江湖上的一些纷扰传言隔开,在意的也只是那个幕后的黑手罢了。  这些还不算完,当初裴虹剑一事事发,周遭的早就知晓清楚苏暮为人的如窦无双晏一笑等人,自然不会在意,但在外人看来,所有事件的矛头都是指向了苏暮一人。  苏暮本人不是很放在心上,外面流言四起的时候他还提着神医要求的瓶瓶罐罐走在在城内的某条小路上。  一路都是寂静的很,但走到某一处的时候,耳朵里却涌入凄惨的哭声,苏暮心惊,鬼使神差着随着那哭声走去,七拐八拐,他就这样进入到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里。  不大的院落,看起来似乎是普通的一家——当然,应该是在瘟疫爆发前这么说。  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跪坐在院落中央,正伏在一个盖着破毯的躯体连声哭泣,从形体上看来约莫是个妇人,一只发黑的臂膀露出,深色斑状的东西遍布她裸露在外的躯体。  苏暮立在院墙边,看那个女孩使劲摇晃着那毫无生气的躯体,撕心裂肺地哭泣,深知那人无救,此刻看到那小女孩满脸泪花的样子,心中也是颇为伤感。  女孩的发绳红艳艳的,——看样子似乎是还没有来得及换取素色的款式,很是显眼,像是一团滚烫的东西。  她的周围还有几个大人木愣愣地站着,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不做,几个人的面容都是一样的,露出的刺骨的冷漠与绝望。那种毫无波动的目光,空洞的眼神,无动于衷的面容,就像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的样子。  他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当初下山历练之时,见得最多的,也就是这样麻木的,几乎已经全然失去希望的样子。  只是此刻心中却兀地疼起来。  “哈,”他大口呼出一口气,眼眸中酸涩不已,那些人的神情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绝望,呆滞,毫无生气。  以为自己已经能割舍的了。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啊。”他闪身,快速走出院落,颤抖不已的手抓住胸口的一团衣服,仿佛在撕扯着什么,白衣就这样被大力地揉搓着。  心烦不已,一个人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肩上传来一股熟悉的温度,女子轻柔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了?”  苏暮回过头,望见叶夕关切的面容,迟缓地摇摇头,不打算说些什么,他直起身,不知什么时候,背后已然濡湿一片。  “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叶夕问道。苏暮的样子太不对劲了,比起前些日子的走神似乎更加严重,透过黏在苏暮后背那湿漉漉的薄衣,叶夕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苏暮有条理的后背轮廓,“你知道总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没,”苏暮眯起眼睛看向叶夕,宽慰性地裂开唇瓣,“什么都没有。”  “那算什么?”叶夕皱眉,这一次确是怎么也糊弄不过她了。  苏暮没说话,脑海中茫茫的血色一闪而过,脑仁顿时隐隐作痛,他送松了自己的衣襟,抬手抚上眉心,“真的没有。”  话音未落,便有人急急地跑来,仿佛是找寻了很久的样子,支着腿喘气——却是柳竹青,“可算找到了,外头闹起来了,非要见苏少侠,说是要给个说法呢!”  “这群人,”叶夕拧起眉尖就要往外走,却被苏暮一把拽回来。  “我去。”苏暮弯起眉眼道。  “你去不是正合他们心意了么?”  苏暮撇了撇唇瓣,“我去也是我的心意。”  叶夕看着眼前的这个白衣少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波动的眸光渐渐平静。  苏暮朝她笑了笑,将手中的瓶瓶罐罐递给一旁的柳竹青。他松开握紧叶夕臂膀的手,抬步向前,直凑到叶夕耳边吐息,“不会有事的,夕夕。”  那一身夕夕飘散在空气中,叶夕被他这么一弄,耳尖作痒,竟是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恍惚间再侧过头去看苏暮时,看他已经借助一旁的断垣就跃上了屋顶,很快那抹白色的声音已然消失了。  他方才,是唤我夕夕?  叶夕摸了摸头,虽然不是很明白苏暮到底怎么了,这种意味不明的称呼——叶夕想了想那酥麻的一声轻唤顿时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世道约莫是变了——木头什么时候开始开花了?  苏暮不知道叶夕此刻在想些什么,当他来到城门上望见下方密密麻麻的一拨人守着等他的时候,忍不住偏了偏头。  “哈,这个都出动了?”他捋起额间的一缕长发,微微抬起面容,扬起的唇角忍不住就带上一丝讥讽。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前几日还说有天罡三十六刀的,如今倒真的是把这个搬出来了。  都已经出动了这个,还是什么讨公道的意味吗? 第四十六章 天罡三十六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这是做什么?”苏暮偏了偏望着来势汹汹的这群人,冷笑道。  人群中没有曹能的身影——恐怕是避嫌去了,也没有出现素日喜爱搅混水的那几个老辈人。  于是便有一名看起来年长有德行的人站了出来,指着苏暮就破口,“黄口小儿!你可反响反响你自己做了什么!”然后不等苏暮开口解释,又沉声闷吼道,“瘟疫,这样的事,你不打算给个道理么!”  苏暮垂下视线,落到说话的人身上,是张从来不曾留意过的面孔,但是毕竟还是共事过的,名字还是记得的,他凝起眸子,“何筠,此话何意?”  “何意?”那人冷笑一声,周围便有人抬升声附和了几句,仿佛是得到了无比的赞同,“苏少侠不是装傻不在意吧?”  苏暮没有说话。  望着下方摆好的剑阵锁紧了瞳孔。  “少侠不说也是没有关系,这件事已然传开了,而且有可靠的证据。”何筠扬起嘴角,露出夸张的笑,他摊开手朝城墙上的苏暮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一言一行仿佛都是势在必得,“瘟疫的起因,瘟疫的情况,还有为何知情不报,还请苏少侠说个清楚呢。”  苏暮看了会儿那张狂乱的面容,不语,片刻后,他将身体前倾,整个人便都重心失调,直直地栽下城墙。  何筠不曾想过苏暮来这一手,显然是被唬住,就这样望着那抹白色缓缓坠落,心中五味杂陈。  白色的衣物在风中鼓动着,那人动都不动仿佛死去了一般直直地坠落。  周围的人也是一片哗然。  “算是畏罪?”有人小声议论着。  有人闭了眼睛不敢再看。  没有听见想象中血肉撕裂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聚焦到一处——那里,正完完整整地站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公子。  “你戏弄我们?”何筠怒上心头,面色胀痛,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可都是看见了,就是眼前的那个人在快要栽倒在地——也即是周围唏嘘声最大的时候,用一个可算是完美的旋身落到地面。  这一句话又是点燃周围无数的导火线。  上一秒还在叹息的人们下一秒就展开了群体攻击。  “你们来,不算是要个说法吧。”苏暮此刻相当冷静,乱军之中,他准确无误地操作着剑鞘,动作流畅地击倒一个又一个涌上来的人,生怕何筠听不见,还特意放大了声音。  此刻的何筠看着一个一个痛呼倒下的  很快,苏暮就离何筠不到几十丈了,被打倒的人在地面痛苦地扭动,没有上前的人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围着,丝毫不敢上前,都是满脸畏惧地望着苏暮手中连杀器都算不上的木制剑鞘。  何筠害怕了。  此刻苏暮就这样定定地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他。  小腿疯狂地打颤,他好像终于是见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的厉害之处,不需要裴虹依旧能够打响天地一剑的名副其实的实力。  “七天。”苏暮开口了。  何筠一怔,当机的大脑思索了好久才弄明白苏暮的意思。  几乎是一瞬间就来了底气。  还好那群老家伙们没有过来,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为自己巩固武地位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啊。  即使是此刻内心恐惧万分,何筠却还是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颤动,露出见到胜利曙光的微笑——此事办成,逼迫苏暮低头,光明的前途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他何筠没什么才能,却还是能够察言观色的,这几日的形势他看得清楚。那帮冠冕堂皇的老家伙们什么心思他不知道?苏暮眼下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是最好打击嚣张盛焰的时候——苏暮这几年来实在是太出名了,出名到已经盖住了某些老家伙的光芒,影响到了他们部分人的利益。  所以不管苏暮怎么做,他们很需要这个机会——打击苏暮的机会。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流行的所谓接受武林公众的审判——天罡三十六刀。  只要苏暮接受了,就几乎是将他钉在了江湖的耻辱柱上,几乎是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将一生受到武林同道的追截,余生不得安生。  想到这里,何筠自己心里都忍不住晃了神,额间隐隐有冷汗滑落。  那帮老家伙们打好算盘一手控制着这一切,就是为了让这个不和他们口味却偏偏风头很大的人销声匿迹。还真是可怕的很,谁说江湖义侠横行?江湖也是一盘棋局啊。  “七天,总不能说给你就给你吧?”何筠伸出一根手指,尽力挑衅以增强自己明显处于下风的气势。  苏暮别开目光扫视一圈周围的人后又看向何筠,冷冷地仿佛不耐烦了,“这么大一个局,还谈什么找寻公道。”  “三十六刀是吧?”也不知是不是受窦无双影响多了,他此刻竟也是能够腾出时间调侃一句,苏暮的目光游离在周围那些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代表,语气中也满是玩味,“来,三十六刀换七天宽限。”  何筠听到此话,忍不住就是一怔,早已做好苏暮不从,强行镇压的准备,此刻听到苏暮这般配合,一时间都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的吧?  天罡三十六刀代表的可不只是三十六刀这么简单!  那可是集武林大大小小门派多少年来的积淀啊,岂是说受就受的么?况且所谓的三十六刀并不确切就是三十六招,但是代表的是三十六家路法是事实,每一家甚至可能会打出一套的招式。  作为被审判的一方,不能使用武器或是杀招,只能退避。这么看来,弄不好,搭上的不只是名誉甚至还有性命。  仿佛意识到何筠的震惊,苏暮扬起眉尖,抬起面容,“我说了吧,三十六路,三十六家,谁先来?”  这家伙,是疯了么?  就算是天地一剑,这么高强度的车轮战怎么可能受的了?  这是此刻大部分人的想法,但是也有少部分人战意满满。  一名大汉从人群中杀出,停在约莫离苏暮十几丈的地方,巨大的身体无比精壮,一把巨大的斧子抗在宽厚的肩膀上,雄浑的声音从身体内部发出,“我来!”  凶戾的眼睛展露杀气。  苏暮抬手,举起手中的剑鞘,扬起唇角,“这个拿来防御,可以吧?”  大汉重重地点头,下一秒却爆发出了与那庞大的身体丝毫不相符的敏捷度,巨大的斧子破开空气,卷起一股风刃向苏暮袭去。  劲风袭来,卷得苏暮墨色的发丝狂乱地飞舞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剑鞘,腕间巧力爆发,滑剑错开。  那大汉面色一变,赶忙跳开,顿了一顿就是发动了下一轮的进攻,“劈!”  一声巨响,苏暮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衣物都动了动,面上寒气散开——又是一招直袭面孔。  白衣的人滑步,巧妙地躲去,那斧面砸在地上落了个空。  汉子空招,惊异之下,招式节奏已然乱了,还不等站直了身体便又迅速地使出看家绝学的下一招。  “掏!”  苏暮方才化解了一式,一侧身便看见那柄斧子旋转加速地向他来袭。  想也不想,全然凭借身体本能的苏暮跃起,剑鞘带力又一次擦过了斧刃,让那看似千斤重的巨斧偏移了几寸。  汉子巨大的身形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摇摇欲坠,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下盘,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喉咙中一股凉气袭来,他再抬起头时,已然看见苏暮踮着脚尖稳稳地立在他的巨斧上,剑鞘正指着他的喉咙。  他忍不住滚了滚喉结。  苏暮后退一步,落到地面上,将剑鞘背到身后。  “承让。”汉子喘着粗气,震惊之余,他的面容上依然露出了敬佩之情,当下就一手握斧,一手作揖,言语中毫不掩饰对强大对手的敬意。  苏暮朝那大汉颔首,伸手挥了挥剑鞘,面色冷傲,“下一个。”  这一露手,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暮的实力明显在那人之上,眼下这样不公正的对比尚且游刃有余,若真是打起来,可又是另一番实力般的碾压了。  且不说这人出身名门,比寻常行走江湖的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就是在他自己的门派内,也绝对是厉害的人物。  这个叫苏暮的,这个号称天地一剑的人,真的可以被他们折断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你们还在等什么?”何筠看着眼前这群呆愣愣的人,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出声道。  不少人这才回过神来,只是还不等有人再扑上去,空气中竟是席卷起一股浓重的杀气。  “真当时玉华宫无人了?”叶夕漂亮的瞳孔此刻睁大了,浑身裹着重重杀气,她拎着剑从天而降,玉玦剑出,剑气卷着位居前列的人步步后退。  她落到地上,剑气掀起长裙浪蝶般滚动。  苏暮望着那道身影,忍不住勾了唇瓣,面上露出不知何意的表情,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这还才第一刀呢。” 第四十七章 玉华宫参与审判!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你怎么来了?”苏暮收起剑鞘,朝叶夕开口道。  叶夕侧过半张面容,精致的眉眼此刻略显凝重,看见苏暮这副不关己事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火气,此刻再不管什么一宫之主的面子了,“你先跑来就是为了受这三十六刀的么?”  她的眉眼因为内心的动摇显得异常严肃,此刻正用一种极为认真的目光看着苏暮。  然而被她这般质问的那个人只是看着她,甚是坚定,甚至――比她质问他还要坚定,个中包含着无愧的炯炯目光,似乎要将空气撕裂。  叶夕下意识地一怔,握着剑柄的手心渗出黏糊糊的液体。  深吸一口气,良久,她才又道,“你是认真的吗?”  苏暮面容微动,抬起手,平举着手中的剑鞘。  他说,“是。”  那副面容流露出来的意思,就像是非要认真到让她信服的模样。  苏暮勾起唇角,软下生硬的眉尖,“有的时候不做些什么,恐怕你不会觉得我是认真的呢。”  叶夕一怔。  眼前重叠起那道身影。  莫名觉得,越来越像那个人了呢。  “我知道了,”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突兀之感,她迷迷糊糊地点头,收起剑,后退几步,“如果你出什么问题的话,别怪我插手。”  “那么,”苏暮朝叶夕摆摆手,做出一副让她放心的模样,随后转向何筠一帮人。此刻已然变了回了那个冷面的侠客,只见他向前一步,长靴踏地,手腕一动,那横着的剑鞘便竖直地指向对面的人,抬起下巴,“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  剑鞘破损的厉害,木札从破损处露出,苏暮已经不大用的惯了,使起来总是扎手,很多大幅度的动作已经做不出。  苏暮向来不是个喜欢拖沓事物的人,用得不顺手的东西是再不会勉强的,当下就抬手将剑鞘丢出去。  木制的剑鞘在苏暮运足了气的情况下破风插入地面。  “苏少侠是不是有点托大了?”见到苏暮这样的动作,作为这轮战斗对手的青年人似乎是有些不满,一手自然垂在体侧,一手叉腰,歪着头道,“这算什么?丢盔弃甲?”  青年的话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这也许放在一些暴躁的人身上会有很好的效果,但是他对面的是苏暮,那个总是云淡风轻,不容易动摇的苏暮。  “够了。”白衣的少侠迎着风,说的云淡风轻。  “苏公子,光嘴上说说可是不行的。”青年温着性子慢慢道,只是愈说语气便愈加重,说道最后已经是咬着牙很是暴躁的样子,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远处。  下一秒,便见着他直袭过来,几道银光闪过,眼前一花,苏暮忍不住眯了眼睛,随后便觉肩膀处的衣料撕裂,撕裂口传来皮肉划开的声音。  苏暮后跳几步后停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肩膀,竟摸出满手的血。  他的面容顿时也就苍白了几分。  叶夕陡然睁大了眼睛,抬步就要上前,却被苏暮七绕八绕地拉开了距离,那一声即将脱口而出的苏暮二字也是被硬生生地压进了喉咙。  她知道苏暮身体上的问题,本应该全力突进阻止苏暮的她此刻却是动摇了,那样坚定的身影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苏暮很认真。  所以他也是愿意拼上性命却贯彻他的认真的吧?  叶夕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残存的理智紧绷着身体,努力压制着蠢蠢欲动的本能,她瞪大了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苏暮的一举一动,生怕错看了某个致命的瞬间。  神医曾经说过,苏暮的体质特殊,受伤是他最大的禁忌,本该如此,但自从上一次那件大出血的事故后,苏暮由于服用了上品良药,逐渐展现出体质转变的趋向。  这种程度。  叶夕咬紧了牙。  应该不会死吧。  她脑中一片模糊,有的也只是这一句安慰自我的语言。  有叶夕的担忧,便也会有他人的高兴。  苏暮的受伤无疑是这群败于苏暮手下连衣角都不曾碰到,纯粹充当着消耗体力的角色的人们最为心悦的事情,不少人已经大声喊好。  脸上从来挂不住表情的何筠也是露出了一样欣喜的神色。  位于战斗中心的苏暮自然不会关注这些场外的动静,他的身心已经全然投入了这场战斗中。  这是……  他凝起眉尖,看见青年手中拿着的物什,经不住睁大了眼眸。方才那东西一直隐在身侧,他还不曾注意,此刻那不知名的东西在阳光下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面貌,竟是几根细长的银刺,尖锐而充满杀伤力。  鲜红的血液顺着银刺缓缓滚下。  这样的武器,他也是有所耳闻。  整个江湖,使用这种武器排得上号的也不过宁州徐家,没想到,处于最西部的宁州徐家竟然也是响应号召不远千里派人前来参加这次围剿魔教的行动。  “不愧是苏公子。”那人甩一头发丝,握紧了银刺,手臂后撤,又摆出战斗的姿势,“正是让人松懈不得呢。”  真是让人松懈不得呢。  这也是苏暮心中所想,他家在翼州,与宁州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若是说之前的对手或多或少家长都有些交集,这眼前的徐家,却真的是从来没有有过任何往来。  苏暮对这种武器,这家法门也只是从新兴编撰的书上得知一二,别说是招式路子是什么了,就只是样子他也就是在书上看了眼。  对于眼下没有任何武器的他,这样的对战确实棘手。  “怎么样?苏少侠方才那话确实是说早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得手了,方才还处在暴怒边缘的青年此时心情出奇地好,竟是把玩起手中的武器了。  这东西很是轻巧,对战中占上风。  但是,缺点依旧明显。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周围的人还在惊叹于苏暮受伤的事,下一秒就胜负分明了。  苏暮一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长靴踩在那徐小公子的胸腔上,头发蓬乱,被折腾的狼狈得很。  “你杀气太重。”居高临下的望着败者,身上的傲气尽显示无疑。  他从青年身上起开,晃晃悠悠地直起身。  “下一个。”铿锵有力,将那些还处在欣喜中的人打入谷底。  ……  ……  一个又一个。  不知道战了多少人。  “第二十七……刀。”苏暮将眼前对手的武器踹飞,哑着声音低声道,两三种武器留下的错杂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液,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眼前此刻已经一片模糊,不得不为了看清事物而眯起双眼。  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猎手。  周围人已然胆寒,有些骨气有些资本的早已挑战完毕,剩下的除了些小门派里的小鱼小虾,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打算收渔翁之利的大鱼。  对于这些小鱼来说,其实没有实力不甚要紧,野心不足就有些可悲了,如些胆小的此刻皆是都是胆战心惊抱头鼠窜,哪里还有什么江湖人的义气?  有些定力的或如何筠满脸疯狂,期待着最后的胜利,或饶有兴趣地观战,又或野心蓬勃战意满满。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够人生百态。  “够了吧?”叶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苏暮身侧,伸出的胳膊将下一个上场的人和苏暮隔开。  冷笑出声,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苏暮轻咳一声,从她背后握住她持剑的手,沙哑道,“我,无妨。”只是嘴上这般说着,身体却极为不诚实地呕出一口鲜血,伴随着细碎的内脏,触目惊心。  叶夕眼中顿时寒气大放,紧咬着银牙,手上的剑也连带着颤抖起来。  她没有理会苏暮所言,“天罡三十六刀,玉华宫作为武林一宗,这种事上竟也是没了说话的权利了么?”  一字一句,竟是在气势上碾压了对方。  周围人也都有所动摇。  “谁不知你叶大宫主也搅在里面掺和?”有人冷笑,他面容上的伤疤也随之狰狞地晃动着,“这种事怎么与你商议?”  “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何筠眯起眼睛,苏暮的状态让他更觉得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就算是叶宫主你,也不该随意破坏吧?”  只要再来几个人,不,再来一个,也许就可以……  叶夕压着牙,手腕抖动,此刻望着眼前这人的额嘴脸竟是没来由一股怒气上腾,恨不得就要出剑斩了这个人。  手忽然被抓住,叶夕背后一凉,身子下意识地绷紧,在意识到是苏暮后,又缓缓松开背部因为警惕而紧缩的肉。  叶夕看向苏暮,却见着他眼中大雾朦胧,明显是混沌的神态,确实朝她勾起宽慰的笑容,叶夕一怔,心境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她长呼一口气,垂下头。  眼下是自己心急了。  “叶宫主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何筠将叶夕动乱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冷笑,正准备再在这个基础上捅上一刀。  “哦?”出乎何筠的意料,这个方才还乱得不得了的少女竟是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此刻抬起头正用明亮的双眸盯着他,“既然是武林上的事,玉华宫不参加似乎也是不大义气。”  叶夕的眼睛中流转起狡猾的目光,“玉华宫,宣布参加此次审判。” 第四十八章 碾压般的对决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哈?”何筠一怔,仿佛听到了最好的笑话,此刻也不是很忌惮叶夕玉华宫宫主的身份,当下就表明了自己的反对立场,“叶宫主我还是奉劝你不要多加干涉,你的小心思,我都是猜透了。”  开玩笑,怎么能够让叶夕掺和进来,她如今这般正大光明地说要参加,指不定会放水。眼下就是成功之时,苏暮受了伤,当然是多一个不留情下狠手的人便多一份胜算。  他何筠这笔账还是算得清的。  叶夕唇角噙着笑,并不管何筠怎么说,抬起手,将剑尖指向何筠身后的那群人,眼中毕露锋芒,“江湖的规矩,你们谁可以打败我,谁便可以大肆举起反旗,如果没有这个能力的话,”她顿了顿,拉长了声音又道,“我看你们所谓的反对还是别了吧。”  这话出口惹得在场人都不住噤声。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与号称天地一剑的苏暮齐名的玉华宫宫主叶夕啊!今日在场的都是同一辈的佼佼者,但若论比武,有着堪比苏暮比肩的实力又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轻易战胜的?  尤其是那些与苏暮交过手深切体会到苏暮可怕的人,此刻再不敢小觑叶夕。  “没有人?”饶有意味却又气势十足地从那群人身上一一扫过,此刻的叶夕看起来强大而又坚定,但也只有她知道自己内心隐藏的不安――苏暮抓她的力道越来越大了,眼下的苏暮已经混沌到已经把握不准力度,给她回旋的时间也不多了。  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叶夕在周围小声的讨论声还没有放到最大时张开唇瓣,掀动着一些狂暴的字眼,“既然没有人,那么由我来执行也是没有问题吧。”  在天罡三十六刀这个审判的体系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因为启用的次数实在是太少,所以常常被遗忘,但这确实武林默认的存在。  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可以选择由武功最强之人单独主持。  也就是说,一旦有人担任,那么他就必须负担与受审判者的若干场比试,代入到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叶夕担任,那么她就必须要完成剩下的九场比试。  在面对一些穷凶极恶的被审判者时,即使是单方面的杀伤却也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同时体力也会有问题,这也是单独主持这种事例极为稀少的原因。  叶夕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在场的自然也不是傻子,此刻听得叶夕提出了这个设想,也都是交头接耳地讨论可行性。  见叶夕已经将自己预算好的事拖向不可回转的方向,何筠有些着急,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几大步便走到叶夕面前,“当然是有问题!”  “问题?”叶夕扬起声音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何筠方才说的字眼,抬手就将手中的剑丢飞出去,那剑划开空气,直直地插入何筠脚边的地上,随后又斜起眼眸,空洞的瞳孔睥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废物。  何筠被她惊地跳开脚。  叶夕的眼中又闪过一丝杀气,逼得对方瞬间僵直了身子。  “打的过我,再说便是。”叶夕扬了扬眉尖,她这绝色的面容配上这般凶狠的表情大有一定程度的震慑力,这也确实达到了她最想要的效果――她已经看见了何筠的退步。  何筠被她这般震着,一时间已然动摇,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以,我接手了。”叶夕道,挺直了身子,一副理所当然强者当道的样子。  “喂喂宫主,你想做什么?接手后主动弃权吗。”仿佛想到了什么,何筠放大了声音,转动着身体,在他身后的那群庞大的人群面前笑了几声后回过头朝叶夕裂开挑衅的嘴角,“大家在这里,恐怕是不好吧。”  何筠满脸笑意,感觉自己又一次把握了主动权。  什么全盘接收,又有什么意义。  只能赢不能输的比试,他不相信叶夕会放弃。  叶夕若是主动放弃在天罡三十六刀中的比试,那么就相当于是放弃了玉华宫几百年的传承,她作为当代宫主必然会位于不义之位。他这么说也是为了真正断去叶夕弃权的心思,  这也是逼迫他们不得不全力一战。苏暮怎样已然无所谓,因为此刻的他必然战不胜全盛状态的叶夕,输,在所难免。  他果然看见素色衣物的女子脱开苏暮的手,前行几步,“噌”一声将剑从地里拔出,还在空气中耍了几招,剑鸣阵阵。  笑意放大――果然还是如此吗?传承终归是大于一切的。  叶夕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暮。  在何筠看来几乎是充满战意的了,苏暮对叶夕,这巅峰一战,无缘江都比武的他自然此刻也是忍不住澎湃起来,仿佛下一秒的爆发就在眼前。  叶夕举起了剑,剑锋对准了苏暮。  青筋跃上何筠的额头,狰狞的笑炸裂开来。  然而……  “我放弃。”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的何筠不敢相信,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并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是为何。  “为什么?为什么?”  “很简单吧,你要陷我于不义,这么简单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叶夕淡然地收回剑,丝毫不在意何筠因为在兴奋与震惊中交错而露出的癫狂之色,“不过会是些风言风语,放弃,并不代表什么,传承,也不会断。”  “天罡三十六刀,”她冷笑一声,“这场闹剧结束了。”  说罢便不再解释,也不理会周围吃惊的目光,径自走到苏暮身边,扶住对方的胳膊低声道,“祈祷你不要太重。”  “我约莫还可以使出轻功来。”苏暮弯了弯眼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再理会周边的人。  何筠瞪着眼,满眼的猩红,青筋在面上跳动着,他深知被摆了一道,叶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什么配合,整个过程,看起来倒像是他一个人的闹剧!  “怎么办?”有人凑过来问他,“这种情况,真要宽限七天?”  何筠平静下气息,想起那七天之约,心里便一阵气急,深吐一口气后恶狠狠道,“七天就七天,再给七天不过还是死绝。”  “我倒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目光锁定在那两道腾空跃起的身影上,何筠啐一口地,目光凶戾。  刚落地苏暮便已然支撑不住了,整个身体一沉,慌得叶夕赶忙扶住。  “无妨。”苏暮翻了翻眼帘,只是眼前那层薄雾依旧不散,这样的感觉让他心烦,借着叶夕的支撑一点一点挪上来。  两人在街道上一拐一拐地走着。  “苏暮。”  “嗯?”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但苏暮还是回应了。  “唤唤你。”  “死不了。”苏暮笑一声。  他此刻精神恍惚但不代表他看不出。  叶夕,大概是怕他失去意识吧。  这么想着,便勉强打起精神来――也许是有了在意的事,眼前的路都清晰起来。  “你这算违规吧?”苏暮强撑着眼皮,眼前已然出现了重重叠叠的虚影,但他此刻却好像还是悠然自得的模样――至少还有空来打趣她。  对于苏暮所言,叶夕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只是一手架着他的胳膊,一手掀开神医小息的隔间的帘子,朝里头唤了声神医。  苏暮倚在叶夕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敢乱动,嘴上便开始乱说起来,倒像是个饶有兴致的点评,“那何筠被你威胁的不轻啊。”  眼前的人垂下头,大半张面容便都隐在凌乱的发丝中。  “我不管。”  低低的一声,紧靠着她的苏暮都几乎听不清楚,只勉强抓住了几个明显的音节。  “你说什么?”苏暮问出声。  叶夕眨巴着眼睛,“是不是特别吓人?”说着便把苏暮摁倒一边临时搭好的木板支撑的卧榻上,弯起眼眸,“不过你这么厉害,一对二十七。”  “嗯。”苏暮倒也不谦虚,蹭了蹭衣物上的鲜血,毫不含糊地接道,“我还可以再打几个。”  “喂!”  两人正说着,一道沙哑但却依旧响亮的声音响起,苏暮下意识地住了嘴,想到来人忍不住一颤。  上次说什么来着?  ――日后再惹些东西,我不治的。  神医的原话是这样的吧。  他看向叶夕,叶夕的表情也实在是复杂。  “你对我亲爱的床榻做了什么?”两个人的眼神交流还没有到达贯彻通明的境界,便有人一脚踹开门,随后便是大力掀起帘子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站到他面前的窦无双斜着眼睛看着苏暮坐着的床榻面露凶色,而被他这样死死盯住的少侠却还是毫无察觉一般,勉强睁大了眼与他打了个友好的招呼,“无双啊。”  少侠的身上满是斑斑的血迹,束好的长发此时也散了大半,不少夹在耳后的头发零散地滑落到面侧,总是清亮漆黑的眸子此刻也满是混沌的灰色,唇瓣隐隐发白。  原本还涌上头顶的怒气一瞬间降了回去,窦无双极为不爽地蹭着头发,面上露出颇为不耐的表情,撇着嘴道,“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跟在窦无双身后的晏一笑朝他二人挥挥手,然后拍了拍神医的肩膀,“其实这家伙超担心的,一路嚷着你的身体情况呢。”说罢还  “我说你啊。”窦无双牙尖咬着银针叼在嘴上,眼眸中流动起浓厚的色彩,说话的语气也软下来,他的手上糊满了苏暮的鲜血,现在只觉得触目惊心――这个身体先天不足,到底是怎样才能流出这么多血的呢。  他看过的所有与苏暮情况相当的人,甚至只要受到一点小伤都会万劫不复,眼前的这个人的生命力真是难以想象。  “听说那帮家伙指明要你出去给个道理,怎么弄成这样回来了?”窦无双前半句对着苏暮说,但这问句却着实在问叶夕――苏暮的性子是不会说什么的。  “他一个人打了二十七个。”叶夕吸了吸鼻子,空气中的血腥味腥得她头脑发麻,声音也显得闷闷的。  “二十七个……”窦无双被这个数字惊着,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当然知道叶夕口中的这所谓的二十七个人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至少也该是一方名士这样的。  等等……  瞳孔猛得锁紧,他不大敢触及心目中所想到的那个词汇,惊疑不定地转过头去,“他们是动用了天罡三十六刀吗。”  二十七位当世豪杰该是怎样的存在,又是怎样的情况才能使他们聚集在一起,除了那个,他想不到别的。  在得到叶夕肯定的眼神后,惊疑的心却忽然就放下了,窦无双低笑一声,便将处理好的伤口裹上布条,一副了然的神色对苏暮道,“原来如此,真像你的性格,还真是厉害啊。”  他拎起一旁的药箱,站起身,“打点好了,好好休息不要再做些大动作了,上次的仙草总归是增强了你身体的愈合能力,但是还是远不比常人,好生歇着,我那边还有事,就先走……”  话音还未落,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苏暮却突然说话了。  “七天。”苏暮睁着眼盯着房顶,从唇瓣中吐露出两个字眼。  窦无双的动作一滞,“什么意思?”  少侠侧过头,微微露出笑容,“达成协议了,七天宽限。” 第四十九章 前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何筠?”窦无双听着叶夕说完来龙去脉,不禁站住脚,眉眼中满是愁色,他一手托住下巴道,“这家伙可靠吗?”  若是何筠出尔反尔,这一切岂不是白受了?  他与这叫做何筠的没有任何接触,叶夕描述的样子又太缺乏灵动感,他实在拿不稳。  “他不会反悔的。”苏暮莫名勾起唇瓣,露出自信非凡的笑容,正要抬起胳膊,只是约莫是扯到了肩上的伤口,身形一颤便就不再说话了。  晏一笑一直是立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此刻听得窦无双口出此言,忍不住就要说几句,“何筠此人我曾接触一二。”此话一开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只见他徐徐道,“按照我的分析,这个人能力不足却极有野心,按照他这般无资本狂傲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太相信我们可以解决这种问题的吧。”  “也就是苏暮所言,那人约莫是不会反悔的。”晏一笑搭上窦无双的肩,甩了甩面部两侧的两缕发丝,脸上不知是不是嘲讽之意,“恐怕此刻还等着看我们出糗呢。”  苏暮面朝上,直直地盯着屋檐,缓缓放下的右手手指在破旧的木板上有节奏地敲打,“无双,所以七天,七天过后能够了结一切吗?”  窦无双一怔。  他此刻可以想到的只有这个人的疯狂。  七天,不是能不能做完这一切,而是必须要完成――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所谓的七天宽限,不只是堵人口舌的一个机会,更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大好时间――拥有资源、不必隐藏,窦无双想想就真是要笑出声来。  有什么是比药材充足更为重要的呢?  真的是……  他露出放大的笑容,鼻尖轻哼一声,想起早些时候与千铭一同弄出的成果,心里的那股子骄傲劲起来了,便饶有意味地眯起眼睛,发出挑衅的气息,“哦?你当我这神医白干的么?”  原来他还大敢,这样大模大样的,只是如今有了一本移动毒经――千铭,倒是大不一样了,七天,还真是有可能。  苏暮一怔,随即便抿住唇瓣,“那就好。”  几人再多说了几句话后,便都都再无甚可言,窦无双正要去挑战七日之期,于是理所当然地就将叶夕与晏一笑拉走帮忙。  于是空荡荡的屋子便只剩下苏暮一人。  兴许是因为失血,苏暮只觉得脑中昏沉,眼前飘散起迷茫的大雾,不知不觉中便没了意识。  ――你看我的剑招锋不锋利?  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分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是谁。  素色的身影拎着剑,她的面容隐在层层叠叠的花中,只露出扬着漂亮弧度的唇角。  漫天的花瓣勾勒出仙境一般的画面。  ――锋利却隐杀气,却是厉害。  儒雅淡然的男声响起。  他茫然地环顾周围,却再没找到半分身影。  谁?谁在说话?  仿佛是从自己的胸腔中发出的声音,但,那不是自己。  是谁!  ――怎么不弹了?  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一怔神,却望见自己不知何时正对着一架丝桐,修长的手指搁置在铮铮冷弦上拨弄出切切琴声。  方才还飘满天空的红色花瓣全都消失不见。  他偏过头去,还是那素衣的女子,笼着袖子坐在一旁,长袍落地,香罗翠袖,鬓发如云。隐在茫茫雾气中的那张面容露出若有若无的色彩,他的鼻尖萦绕着淡淡清香。  看不清面容……  他皱起眉。  到底是谁?  大雾弥漫,画面调转。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他只觉面上一阵凉意,仿佛什么东西汇聚成滴落在他面孔上,一股苍凉自心底漫起。  ――如果能够活下去……  苍白虚弱不再有神采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的血肉模糊的声音,还有那四下里涌现的呐喊声一时间都在二边交杂错响。  不!  他伸出手却涌入无边的黑暗。  猛然睁开眼,入眼便是黑漆漆的房梁,苏暮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只觉得脑仁隐隐作痛,吭哼一声,抬起一只胳膊便要遮去眼睛。  方才那些都是什么?  真实得不像是梦。  “在想什么?”叶夕掀起帘子,端着一碗稀饭走到苏暮的身边,看见眼前的人一动不动,眼睛放空还不知在想些什么,搁下木碗凑到他面孔的正上方道。  苏暮听见声音,忍不住颤身,猛然回神,手臂便懈力放下,眼前浮现出叶夕倒着的面容,柔顺漆黑的长发从两侧垂落。  他抿了抿唇瓣,不留声色道,“裴虹十剑式。”  “你若养好伤,我们便再来一场。”叶夕努了努将垂落的头发捋到耳后,直起身子,露出如春风般和煦的面孔。  “你那日不是输了?”  叶夕知道他所言便是江都的那场比武,忍不住咬了一口银牙,漂亮的瞳孔睁大,“不过是大意罢了。”  苏暮噙着笑不去回应。  这样的不回应包含着无数的意味,“我便是要再来比一次,那又如何?”叶夕一阵窘迫,嘴上急急地说着,面上慌得恨不得马上就要寻个地方长蘑菇去。  这副样子,那里还有方才威慑群雄的霸气?  “行的。”苏暮笑着便也不再去招惹叶夕,某些事上也只会贫嘴,论嘴烂却就不是他的范畴了。  叶夕却不大听得进去,此刻正目光慌乱地飘着,随后定在那搁置在一旁的木碗上,忽地想起神医吩咐的话来。  她素来如此,平日的玩笑话再为窘迫,遇到正事绝不含糊,此刻想到神医的话,自然也就将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面色如常。  这些时日伺候人伺候惯了,此刻见苏暮行动不便,错开他身上的伤口,也是十分熟练地就扶起了苏暮,令他坐着,将原本覆盖在他身上的薄毯围在腰间。做完这一切后,叶夕又去捧了端来的木碗,右手噙勺子细细地搅动,划拉了一勺物什凑到鼻尖轻嗅着。  “这是什么?”隔着老远就已然闻到了叶夕手里头那重味的东西,苏暮忍不住就屏住气息――实在是药味太重。  “方才从神医那处来,说是已然有了解决的药方,大体上是可以解决的,约莫也就这几日就可以拿出成品了。”  苏暮皱起眉不是很明白这个与治疗瘟疫的有什么关系。  叶夕继续道,“拿去让那家伙也明白明白神医这个称号的分量,”叶夕顿了顿,“当时神医就是这么说来着,于是就给了我这个,说是烫与你喝下有助你的恢复。”  “……”苏暮斜着眼睛,望着那当中黑乎乎的粘稠液体,不知道这种穷凶极恶罪大莫及的东西为什么还能够存在于世。  叶夕在一步步逼近了。  “这东西……”苏暮欲言又止。  仿佛是明白苏暮要说些什么,叶夕扬起眉毛,逼迫道,“不行,要喝的。”  “……”  晏一笑掀了帘子进来的时候看见苏暮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望着叶夕手里头的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木碗,顿时觉得这画面奇异得很。  “我进来寻东西。”晏一笑挠了挠头,以最快的速度抄起角落里的一个箱子快速离去,腰上的绿笛大幅度晃动着。这样的动作,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是偷偷运用了轻功,好来去无影。  “也不算太难喝吧。”叶夕打量着苏暮的面色,摇了摇手中的空碗,想起方才苏暮喝下去时那难看的面容。  苏暮揉了揉眉心,扶起额间的碎发,苦味在喉中萦绕,他此刻每说一字便觉得一股苦气上涌。  “还好。”艰难出口。  “我就说呢。”叶夕摊了摊手,“神医说的果然没错,自古以来良药苦口,这般样子的药自然是有益于恢复,咱们以后还有的长时间与墨涯较量呢。”  墨涯。  说起这两个字眼,苏暮几乎是下意识地一颤。  握紧拳头,葱白的指尖嵌入柔软的掌心。  自己这个样子,真的可以战胜那个名为墨涯的魔教少主吗?都说是正道叶夕与苏暮齐名,武林墨涯与他平色。  三日之约。  决策于千里之外的智谋,精通南国巫蛊,再加上神秘莫测的内力,苏暮的面容肃然,一半是风起云涌的战意,一半是至死不渝的觉悟。  眼前浮现出叶夕战意满满手持长剑的身影,思虑被打断,心里没来由地一颤,苏暮忽得抬首盯着叶夕的面容,竟是下意识道,“如果能够活下来……”  话一出口,别说是叶夕,就算是他自己都是微微一怔,心中一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当真是像极了方才梦见的那句话。  “说什么呢?”叶夕有些奇怪。  “没有。”苏暮低下面容。  明日,便是三日之约。  墨涯。  垂在阴影中的眸子折射出异常坚定的神采。  ――――――――――――――――――――――――  预告:  “何为正义何为魔道?”  “江湖道,道法天地,道法黎明。”  “你的道太难抉择。”  您的好友【少主】即将上线  总之下一章就是三日之约了QAQ折耳首次选用预告形式……唔总之多多指教 第五十章 何为正何为邪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三日一晃而过,约定之日随之到来。  苏暮没有透露任何消息,趁着叶夕去帮窦无双忙的功夫,从城墙后跃走,独自赴约。  身上的伤口还是痛的很,稍微挣扎便会有鲜血流出,为了这场战斗,苏暮是特意换了身从不穿的黑色装束,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没有那么显眼,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液也就没那么红了。  也不记得是哪位前辈高人所言。说是身穿玄衣受伤,不会让你亲爱的人担忧,却也不会让敌人有机可乘。苏暮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是觉得说的很对,他扯一扯黑衣的袖子,只觉得这深沉的颜色碍眼地很。  他也不是不怕什么墨涯爽约或是来个生擒,只是觉得眼下这件事着实是让他在意,让他不得不前来探个明白。  踞魔岭顶部一片空旷。  满眼萧瑟,似是月余不曾打理。  那日战斗所留下的尸体还没有做任何的处理,此刻都已然沾满了蚊虫,不知是不是秃鹫降临,有些应当挂着人肉的地方此刻露出森森的白骨。  那熏鼻的味道也不好闻,苏暮忍不住皱了眉快步走过。  手里拎着剑,剑客眯紧了瞳孔,四下里查看。  精神绷紧之时,就算是一些细小的动静也能感知地一清二楚――某处的树叶沙沙作响。他下意识是地将目光投入声音传来的方向,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曾想到你却是有这般的闲情逸致,”空气中飘荡起扬着尾音的笑,  便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绿意盎然的树丛中缓缓走出。  “原来是你。”苏暮看清来人面容后,轻轻摇头,却像是不大意外的样子,面上的那一丝松动也随着那人开口而隐去,“你倒是先我一步。”  墨涯从树丛中缓步走出,胸口此刻痛的厉害,但他却还是支起漂亮的弧度,与苏暮笑着打了个照面,“不吃惊么?”  苏暮抬了抬眼皮,虽然觉得墨涯有些多话,但却还是认真地听完并且认真地回答了,“这样不是更为合理?”  盯着对方相识的面容,苏暮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身上黑色的袍子,漆黑的刺眼,但却无比好用,“你若不是黑四,这盘局倒也不会下的太久。”  “对呢,我差点忘了,你若不是苏暮,到也许真会吃惊。”男人扶了扶头顶的发丝,三两下将其冠好,斜吊着的狭长眼眸斜斜地打量着苏暮。与苏暮单纯的黑色衫衣不同,墨涯套上的更显精致,漆黑的礼袍,薄如蝉翼的黑色外衫更衬得这人身姿修长。  他轻挑唇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么?”  苏暮的眼中投射出幽幽的光,抬手就直起手中的长剑,剑锋指着墨涯的要害。  墨涯伸手点开剑锋,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胸口控制不住地起伏,只是唇角却仍旧露出狡黠的笑意。  剑客皱了皱眉,腕间使力又硬生生地将剑锋逼了回去,伤口处传来撕裂的疼痛,他不得不断力后撤,猝不及防下却被墨涯拍了一掌。  胸口闷痛。  剑客站稳身体,凝起面容。  墨涯得手,却也谈不上高兴,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手上一阵黏湿,指尖摩擦搓弄,猩红的液体是墨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血。他顿时收起喉中即将涌出的嘲讽,身形微怔。  按道理自己应当是没有伤到过苏暮,怎么会……但也只是微微怔了怔便恢复了原样,毕竟墨涯也不是这样拘泥与这种小问题的人,不过略一思索就抛掷脑后了。  “咱们俩,也算一个伤一个残。”墨涯笑起来,像是只得了便宜偷了腥的猫,也不管苏暮不明是以的表情,自顾自道,“罢了。”  “不介意我用剑吧?”对面的人咳嗽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苏暮的错觉,那人的脸色仿佛苍白了很多。  说话的人不知何时已然抽出一把长剑凑在眼前,好似是在仔细打量,光滑的剑面折射出漆黑的瞳孔。  苏暮没有作声,直起身,面色宁静。  他使剑多年,上品如裴虹玉诀,下品如普通的方剑,什么样的剑都见过,此刻见到墨涯手中的剑平凡地很,心中诧异,面上却不表露。  “总是那副表情,”墨涯伸出葱白的手指,朝着苏暮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约定吧,看看活下来的是谁。”  墨涯话音一落,两人都是迅速前突。剑客目光清冷,罕见披着玄衣的身体陡然爆发出杀气,手中长剑鸣声阵阵。  银剑乱舞,两条黑色的影子便缠斗在一起,残影参差,空气中都是两剑相交爆发出的撼动声,破碎的寒光映在两张面孔上。  “还真实不想与你这魔头有什么纠缠。”苏暮一个后旋,与墨涯拉开距离,只见他皱着眉,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虽不在看墨涯,但却句句直指他。  他的身上由于大幅度的动作,此刻糊满了粘稠的血液,伤口处濡湿一片。  墨涯被剑道挫退,站住脚,听得苏暮此言竟是一怔,眨了眨漆黑的眸子,似乎实在消化了苏暮的话之后,更是觉得可笑,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魔头?”他重复了一遍苏暮口中的字眼,扬起眉尖。  “是。”苏暮斩钉截铁,脚下运气,又是新一轮的进攻。  墨涯抿着唇,看着苏暮轻轻摇头,语气中透着说不明白的味道,“你便是正,我便是魔了么?”  “幼时开始,我就隐隐接触到魔头这样的字眼。”墨涯眯起眼睛,“那个时候魔头还是我的父亲。”他这样说着,手中格挡的动作却不停,甚至比一开始还要迅速敏捷。  苏暮抿着唇瓣,目光清冷,一次一次爆发出杀招。伤口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整个人竟是有一种逐渐被掏空的感觉,眉尖凝起肃然之情,手中的剑转变方向按着对方臂膀的正下方擦去。  再次被躲过了,那里就像是有眼睛一样,甚至是这样隐藏在死角的杀招都能躲避过去,苏暮不满地嘁声。  “再后来,这样的称号变成了我自己。”看见苏暮立着似乎没有再进攻的想法,他竖起中指和食指,凑到自己的眼前,轻轻地触碰。方才某一次的躲避,让裴虹剑擦开了冠好的发丝,带去了不知多少长发――他可以看见自己飘扬在空气中的一截断发。  眼前飘忽起重重叠叠的熟悉面容。  ――你将是王。  那个时候无数的人对他这样说,他们眼中的希翼,他们眼中的光,其实他早知道不是为了自己,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这具容器,一个可以成就王的容器。  再后来,等到那个被称作是他父亲的男人死后,这样的希翼便完完全全地投到了他的身上,他被无数人推搡着走上这条路,推搡着要将魔教发扬光大。  “何为正义,又何为魔道?”他笑得甚是张扬,眸中掩不住的狂傲,漆黑如墨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狂乱的发丝几乎要遮去他的整个面容,墨涯手中的剑已然破损的不成样子,但他的身板却直直地立着,仿佛是折不断的一身傲骨。  苏暮盯着墨涯的面容,眸中展露无遗的凌厉。  “江湖道,道法天地,道法黎民。”他握着剑,铁骨铮铮,坚定不移,“这便是正道。”  墨涯却只是冷笑,手中的剑旋身,他憋住一口气,咽下喉中黏湿的不适感,身体前倾,脚下起力,持剑前刺。  他带着血气的话飘散在空气中,“你自己呢?你自己在什么位置?”  苏暮踩着一旁的枯树,借力后撤。  他此刻的心情是差到了极点,几句话一说便被这个人扰了心思的自己还真是值得憎恨,他烦躁地随意挥舞了几下剑,也正是因为这样,中心的部位都是被空了出来,墨涯的剑尖好几次就乘虚而入,直指喉咙口。  黑色的衣物被撕裂了不少地方,虽说是暂时还势均力敌,但这些划痕就像是落入了下风一样让苏暮心中不悦。  眸中寒光骤放,抬脚便踹向对方胸口。  墨涯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胸口便结结实实地挨上一击。  他咳嗽一声,竟吐出不少血来,饶是如此本人却不是十分在意,随意地抹了抹唇瓣,鲜血被糊到面颊上,擦出血痕,“我决意走自己的路了。”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就像是前面所有的话一样,无根源毫来由。  “什么意思?”苏暮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身上的玄衣,摸出一手的血却仍然毫不在意。因为体质,他从小没有受过什么伤,但却对这种事情很是淡然。  一片被斩碎的破叶从半空中缓缓飘落,粘在裴虹光滑的剑面上,苏暮一抖手腕,那叶子便又滑落在地。  墨涯笑着摇摇头,并未回答苏暮的问题。他向前走了几步,做好迎战的姿势,唇角浮现出漂亮的笑容。  看起来那般强大,内地里却有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虚弱。  脚下浮软不已,胸腔里也闷的难受,喉中哽塞着不知是什么东西,让他此刻再说些什么都很难受,再加上撕裂般痛楚的大脑,他此刻只觉得浑身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疯狂的叫嚣。  但是他不能停。  “再来。”他说。 第五十一章 下凡的神仙别样多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怎么样?”黏腻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停留在眼睫毛上,墨涯难受的眨眨眼,却力竭难动,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内部滔天的疼痛扑袭而来,但他却还是猛地挥剑,朝对面的苏暮做出一个用力到极致的挑衅笑容。  他手中此刻的剑却早已是成了断剑,残缺的断口发出难耐的光泽。  虽然墨涯的剑式很是奇特,况且常走偏锋,但是也实际上起不到任何作用,普通的剑与裴虹剑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当他手里的这把剑已然灯枯油尽的时候,裴虹剑却依旧闪烁着凌厉的光泽。  苏暮拧着面容,周边从一开始就断断续续存在的杂声似是不见了。  墨涯笑起来,“我为了做出这一切费了很多功夫,当初的很多人和物,瘟疫、晏一笑、黑四、邢天还有……”  “还有千铭。”话音未落,苏暮便接口道,墨涯则是略露出惊讶后便表达了赞许肯定之情。“对,毒女。”他笑着垂下眸子,心口跳得厉害,火烧般疼痛。脸上露出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眯紧了眼眸,努力将重重叠叠的人影叠起,“她也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吧。”  ――――――――――――――――――――  千铭独自立着,风卷过她的长发,仿佛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忽地抬首,望见的天空和素日里望见的一样灰蒙蒙的。  手中的东西哐当一声摔落在地。  她垂下眸子,心里空落落的,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  她出现在都无视面前是少主的意志,但真正留下来却是她自己的意志。千铭从来都觉得很奇怪,作为掌握一教,运筹帷幄的一代英豪,却总不该表现出这样――对她这个算是叛主的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宽容。  墨涯这个人,看不透的品性,掩盖不住的高傲。  却总是比任何人都在乎――自由。  ――――――――――――――――――――  苏暮没有说话,但墨涯的声音墨涯想要表达的东西确实被他听了进去。心里莫名烦躁,隐隐约约对墨涯所描述的东西有了大概的想象。  手中动作加快,招招制敌。  剑锋划破衣裳,苏暮与墨涯擦开身。  他看见墨涯立住后,竟是佝偻着身子剧烈的颤动着咳嗽着,一副要吐出五脏六腑的样子,即使是这个样子却还是扬着苏暮能够看得清楚的弧度,十足的戏谑。  “你这是在可怜我吗?”苏暮蹙了蹙眉,他不知道这种状态下的对手是否还能听见他说话,但他还是出口了。  墨涯这家伙,就好像是自己即将拥有这样的东西一样,真是莫名让人火大。  被苏暮盯着的人摇晃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走动着,“苏暮,我们两人,被相互束缚了这么久,所谓的对比,所谓的‘黑白’。”  苏暮这才察觉,似乎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与一开始打斗的场景不大一样了――竟是不知不觉打到某处了吗?他的目光扫过墨涯,暗暗吃惊,竟是就这样被他引过来了。  墨涯哇得又吐出一口粘稠的液体,但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抹一把唇角的血,“也只有到这里,方才是真正没人了。”  他笑一声,“再来。”  浑身爆发出迅猛的杀气,他快速地冲向前,望见苏暮眼眸中掠过的吃惊神色,以及下意识抬起的裴虹剑,扬了扬眉毛,丢开手中的剑。  噗呲――  长剑没入胸口,鲜血炸裂。  他看着苏暮眼中腾然而生的悲悯,原本还想要闭紧的唇瓣忍不住颤了颤,发出沙哑的声音,这使他整个人更为难受,随着他唇瓣的一张一合,嘴角流出大量的血液,“你这是什么表情?”他问,硬是勾起嘲讽的笑意,“技不如人而已,不曾后悔。”  苏暮的眼神令他有些不甘。为人在世十多年,憎恶,仇恨,希翼,他墨涯受了太多太多,却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眼神,满怀着悲悯与苍凉,苏暮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在看另外一个自己。  “若是你之前说的话,我还觉得你有些觉悟,只是却不想你主动送死。”苏暮摇摇头,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总归不算是真的……”  墨涯一怔,笑出声,他抬手将自己的血擦在裴虹剑剑锋上,打断了苏暮颤抖的尾音,“从此就你这一个了,苏暮,从此这世上,再无墨涯。”  血顺着剑锋缓缓滑下,一滴,两滴,三滴,滴落在地绽放。  “我,本无心愿,今日却忽得有了。”  血花汇聚着,一朵,两朵,三朵,群花盛开。  他的声音弱得很,苏暮持剑的手僵住。  “帮我告诉一声,晏一笑,就说。”他的眸子柔和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大限将至,眼前飘忽起从前俘虏晏一笑的场景,那温软柔和的手腕仿佛还捏在手里。  他笑起来。  没有那些痛苦的事情,恐怕也就不会显现出与晏一笑那段回忆的珍贵美好,有的时候,总归还是很感激的。  苏暮只呆立着,直直地看着挂在他剑锋上的那个玄衣少年轻笑一声,右手抓住裴虹剑,将那剑狠狠地送入自己体内。  长剑没入的声音再次放大。  咳血的声音在耳边炸裂,“就说,今日一切,我幸有你。”  那人的身体渐渐滑落,苏暮回过神,看着那裹在一抹黑色中的身形,如释重负,面容却松动了许多。  ――我叫晏一笑  软软的娃娃伸出软软的手心,摸起来,软软的。  苏暮斜着立了很久,只眼见着墨涯的气息渐渐飘散,才缓缓地放下剑。他摸一把怀中,竟是摸出大滩的血液,低头看去时,就算是之前特意更换的黑衣,此刻也都被血液染成一片深沉的色彩。  “流这么多血,神医,该生气了。”  他眼前一黑,便直直地栽倒下去。  ――――――――――――――――――――  仙境  修长的食指拨弄着转盘,忽地瞥见一旁的命格子动了动,接着就飞快地转动起来,  “命格……改了?”男人不可思议地喃喃出声,因为吃惊,那伸去想要修改命格的手都是僵在半空中,一时竟不知是放还是不放。  精密的仪器缓缓地转动着,发出齿轮摩擦的声响。  男人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长发,似是方才吞了太多的酒,此刻脑中晕乎乎的,见着这样的结果也是不悦地皱起眉,眉眼间满是不满之情。  一手的中指有节奏地击打着桌面,知命的目光游走之中下意识地飘飞到一旁月余前递送来的文案上,竹简上几个墨色的大字刺的他生疼――魔君阿鼻王。  “他竟是自己能够触发这一系列的更变。”知命摇头,伸手取来竹简,目光上下检阅起来。  阿鼻王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是安着这转世之人与长乐那株梅在凡世来场爱恨纠葛,却不想中间杀出个苏暮,弄得这魔君转世的凡人竟是只能无疾而终,最后才有的这般下场。  按到底来说,同等情况下,凡人是不可能睁开命缚的,就算这本就是个神仙转世,但却终不过是个凡人,脱不了凡尘荣辱。  他从知命之号的这千万年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人,本就不能逆天命而行。  果然是曾经变更后出现了巨大的疏忽吗?  知命是很不想承认自己的疏忽的。  不过也算是替那凡人省却一世疾苦。他不大记得自己书写的每一细节,确是记得个大概,约莫是投生在凡世的某个朝代末,乃江湖魔头,素日杀人无数――说起来也是可悲,竟是天上地下都脱不去这一层的悲苦。然后便是与长乐家的那位的爱恨离别,最终行隐江湖,美人在怀,救人赎罪,也是有个好结局,算是圆一场阿鼻王为魔时的一生所憾。  只是那长乐弄出来的那个叫苏暮的凡人实在是糟心,坏他策划好的一盘棋。  方才与长乐喝酒,想起他那张不饶人的嘴,更加觉得搅入这件事的阿鼻王也是万分的悲苦。  “罢了。”知命蹙眉再次扫了扫那上面的墨色字眼,“就当是吾的疏忽吧。”也不过是受些责备罢了。  说着便打发小童去那阴阳交接处提人,自己便开始抓耳挠腮地开始魔君下一段情爱的编纂。  从前的每一轮转世,他都会特意留一段空白,让这魔君转世自己去寻找结局,只不过失败太多次,也便也就有无数次的转世――闹得他堂堂知命神君动不动就要替那魔君写命本子,活脱脱就要成为神仙里编写本子的能人了。  知命想着便觉得烦闷。  只是那小童去了一刻回来,又说并无此魂。  知命心中大惑,此刻再寻出那命格子时,竟发现又有了转变,出乎意料的转向――竟是由死格转向了生格。  那分明就是有人再次逆转了命格,知命想都不要想,自从知道了苏暮这个凡人的存在后,案桌上的每一次奇异的表现他都自然而然地归结到苏暮身上去。  长乐啊长乐。  不管是你还是他。  都真是一般的麻烦。  他盯着案面上缓缓转动的几个不同的命格子。  今世下凡的神仙,真是别样多。 第五十二章 江湖飒沓朝落浮华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眼前晃动着重重人影,他努力长大了眼眸,难耐地抖动着睫毛,身边传来若即若离的声音。  苏暮。  有什么人在叫他,声音焦躁地很。  他挣扎着动了动,但却总是有什么东西束缚着他,令他不得脱身起来。  苏暮。  又在叫了。  他偏了偏头,却听见原本柔和的声音却换了个音调一般,在他耳边爆发出满含着血气的呢喃。  ――从此这世上,便只剩你一个了,以后,再无墨涯。  再无墨涯。  苏暮猛然睁开眼,浑身一个颤动便惊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但却无比熟悉的屋檐。  回来了吗?  身上仿佛被什么重物碾压而过,骨骼中发出难耐的叫嚣――显然是一拨又一拨的关于身体超负荷的抗议浪潮。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漆黑的房顶。  不是随便的哪个荒郊野外。  “神医,苏暮醒了!”是叶夕的声音。  他直愣愣的眼眸柔和起来,方才醒来还略显朦胧的眼睛顿时被什么东西破开一丝清明。  没死。  看来自己是回来了。  他侧过头,递给一旁的女孩子一个模糊的笑容。  ……  ……  公元310年,晋朝末年,刘渊称帝,天下大乱。  魔教作势,江湖群雄蜂起,聚集围剿魔教。  踞魔岭一战,苏暮重创,墨涯身死,武林同名二位少年俊杰,一死一伤,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踞魔岭域属下小城“祟”爆发瘟疫,过数死亡,得神医妙手回春力挽狂澜才没有继续扩散――此事一时成为一段传奇。  墨涯身死,正派人士群起攻之,大败魔教残党,俘虏左右护法,凯旋而归。  ……  ……  这座最为巨大的驿站里引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男面如冠玉,身配长剑。  女肤白貌美,裙衣翩跹。  只是他二人虽然显眼,但赶在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前来歇脚,再加上行踪隐蔽,确也是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一处落脚之地,刚一坐下,还未要小二上茶,只听得堂中一声惊案之响,周围便都安静下来。  角落里的二人也不由得抬起目光,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那大堂中央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一位老人,苍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佝偻的身子,面色泛红,眼窝深陷――看上去已然上了年纪。  他的身后是一扇雕花的屏风,人影戳戳,丝竹之乐隐隐传出。  身前是一案长桌,一板椅子。  老人一出现,周围人明显是激动起来了。  只见他缓缓坐下,笑着正要开口,却被人打断。  “怎么?如今是越发破落了,竟要你这老儿亲自上台才留得住客?竟是说些不相干的。”有人发出善意的调侃,一边说着还去一边掸掸衣角上,作势就要走开,“你这般无趣,再说些不好听的,我就要走了!”  “你走什么!走了便可听不得我今日讲的了。”店家老儿也不生气,只好脾气地笑着朝那起身的人招手,“今日的非比往常,你听了就知精彩!”  那人本也就不想走,这样一来一回,老儿这么一挽留,也就笑着趁势坐下。  周围人蠢蠢欲动,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了。  显然这人是每场为了活络气氛的托,两人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几乎是每日都要发生一次,虽说是如此,这些农闲之时趁机娱乐的老实人却还是乐意听得很,老套的对话依旧是逗得周围人都忍不住为之一笑。  这两句话就几乎是成了约定俗称的开场白了,四下里顿时便响起一叠声地呼唤小二添茶水的声音,店小子忙的脚不沾地,现场好不热闹。  正闹着,“啪――”又是一声惊案之响。  便听见满堂的都安静下来。  角落里的白衣男子摇摇头,翻开桌面上倒磕的两柄杯盏,伸手提起小二方才顺手上的一壶清茶,温吞的茶水便翻滚着绿色的茶叶涌出小小的杯中。  老儿苍劲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大堂中,“却说那日决战,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那苏暮往那处一站,便是个天愁地惨,日月无光。”  男子的手一抖,便泼去桌面上好大一滩水渍。  一旁的女子笑出声,“好大的气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揶揄。  白衣的侠士抬手将一杯倒得正好的茶推到女子面前,拂手将那剩下的一杯兜入手心,掀起唇瓣便饮了一口,动作流畅,但却对女子的话不做任何反应,只当不闻。  老儿又道,“只见两人交错不断,刀光剑影难舍难分,眼看着硬拼无果,苏暮侧身一个剑突……”说着拉长了声调,深陷的眼窝微微转动,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吊足了胃口。  便有人着急出声,“怎么了?”  “墨涯被穿了全透。”老儿捋了捋胡子扬声道,铿锵的声音顿时在大堂中炸开。  “好!”当下有人大呼。  与其他地方热闹非凡的声音为对比,角落里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咳嗽声,白衣男人正捂着口咳嗽,显然是方才被什么东西呛了。随着他身体的起伏,手上杯盏中的水面也随之晃动,里面的茶水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泼了男人一身。本就不厚的衣服湿透后,隐隐露出下面的肌肤。  老儿发出一声感叹,极力压制住声音,好像也在替那一代魔教少主感到悲哀似得,“可惜了,虽是魔教少主,却也算是一代能人,枭雄啊!”  有人也就随之感叹,有些想听的,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了,探着头问,“结束了?”  老儿似乎是将这群人的心中所想吃的透透的,于是又露出笑容,“指端末节不足出口不足出口。”  周围人便又催道,“要的要的!”  “那就献丑再说说?”老儿笑得眯起眼睛。  大堂中一片热闹,角落里的一男一女却早不知去向。  “我便来西江,要说这苏暮苏少侠与那魔头的对战,可谓是精彩纷呈,不过总体上还是苏少侠压制,具体情况,且听我细细道来……”  一脚踏出门槛的男人听得背后炸响的话,竟比听了别人的挑衅还要吃惊。他脚下一个磕绊,差点就是栽倒在地,稳住平衡后就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去一般,加快了步伐。  “可真是家家传颂。”女子急忙跟上,扬了扬手扶好腰间的配件,转头朝走在旁边的男人笑道,“苏暮啊苏暮,你这一战方真是天下闻名了。”  苏暮轻咳了一声道,“不过都是传言,并不可信。”  当初的事情,他没弄懂的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为什么墨涯会邀请他进行那一战,比如他又为何在最后撞上他的剑口,为何会将整个魔教拱手相让。  他苏暮,可不是什么真正的赢家。  若真是要解释起来,墨涯口口声声所追求的突破束缚绝对不会是像那评话人一般说的那般简单――只是不论解释为何,他苏暮,这天下的人,约莫都是墨涯放飞自我的一枚棋子。  真正的赢家还是要数墨涯。  苏暮正思索着,却忽地被打断。  “当初你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叶夕撅起唇瓣,“突然就有人来报说是在城后的荒山上寻到你了,神医可是着急坏了。”她嘴上这般说着,好似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划了出去,但在提及这一段经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苏暮立住脚。  当时还不觉得,自己醒来也不曾多问,养了好些日子后几乎就是将这件事报诸脑后了,此刻叶夕提出来,苏暮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后山?”苏暮反问。  叶夕不甚明白,只眨巴着眸子,“是啊,你与墨涯躺在一处,浑身是血,可真是惊心。”说罢,玉琢般的喉咙上下滚动,仿佛是咽了一块定心丸。  叶夕不明白。  可是苏暮心里却清楚的很。当初他与墨涯约好踞魔岭山顶一战,打斗中不知不觉竟被墨涯引去那“祟”城后山的,除了为了留条后路,现在想来,估摸着还有避人耳目的意思。  墨涯这个人,玩弄人于股掌,确实是可怕的对手。  “不过今日那人说的,确实是夸张了些。”叶夕说着,忍不住斜起眼睛撇了撇苏暮的神情,想到方才苏暮又是倒多水,又是呛茶水的样子,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意,  苏暮有些窘迫地舔了舔唇瓣,“是有些夸张了。”把他描绘的像是魔头出世,什么日月无光,就算是要描述气场,也不该是这样的用词啊!他自己这样想着也就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并肩又是走了一遭,远远地看见一座仙山高耸入云端。  苏暮站住脚,凝视着远处的仙山。  “此前不远就是琼山了,总归早些回去才好。”苏暮道,伸手将叶夕肩上滑落的外衣领口整了整归回原位。  叶夕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白衣少侠,可怜巴巴地盯着苏暮的面容,“我以为你带我出去游历,竟还是拐着弯要将我送回来。”楚楚的样子甚是可怜。  “……”苏暮一时无言。  便见着叶夕自顾自又假意抹起泪来,“我回去必然要逼着我昨晚这些时日的功课,你不救我,何人理我?”  “……” 第五十三章 新的开始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你偏要跟我去?”苏暮看着眼前这个说的振振有词,一头青丝都高高飞扬的女孩,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眼下群雄蜂起天下大乱,他此次前去,借着游走江湖的名义一来探听天下形势,二来也是济苦救难。他一个还好说,编些闲散游人云游四方的借口也倒是可以糊弄糊弄,若叶夕真是一同去了,一男一女,少不得惹人注目。  叶夕折腾了半天都不见他一丝松动,此时得了苏暮的信自然起了兴致,当下便扬起眉毛高兴道,“自然!”  苏暮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着女子面上的神色实在太过企盼,心中也在掂量轻重。  仿佛是拿定了注主意,他沉默片刻后才继续说道,“太白。”  叶夕被苏暮这样上下打量心里有些发毛,苏暮看她的眼神凉凉淡淡的带着些审视打量的意味。“诶?”无厘头的话让叶夕一时摸不着方向。  “还是黑点好。”苏暮自顾自的说下去,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叶夕的脸,软软的,和看上去一样嫩。  “苏九。”叶夕身为一宫之主,有这样的容貌,外出总还是要有个新名字比较好。  “啊?”叶夕反应不过来,楞楞地应了声。  “以后你就是我的堂妹,苏九。”苏暮认真地看着她突然笑起来,唇角弯弯的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  “苏九,苏九。”叶夕念叨着这个名字,忍不住高兴起来。从前闲仙没有为她取名字,她活在那片只有闲仙的天地中也不需要什么名号,来了凡世她的名字乃家族传承。算起来,苏九这个名字还是她的第一个名字。  她自然高兴,面上的笑容放大,嘴也不饶人地毒了起来,“我叫苏九,你是我堂兄,那你岂不是要改名叫苏六苏七了?”  苏暮一时语塞,苏九这名字虽是临时想出来的,但实际上却有着九九通幽的意境,然而说到这苏六苏七……况且自己也是没打算更改名字,此刻竟不知该回什么话,当下只好尴尬地抽了抽唇角。  叶夕见他这样,也知道是个不能揶揄的,便凑上来笑道,“你还是多笑笑比较好,你这名字走出去,加上这冰山脸,也总能联想到你身上去的。”说罢还眨了眨眼睛。  她这算盘算的极好。苏暮素日总是不苟颜色,是要他总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慵懒的笑――对于这场行程的掩护自然是最好。到时候说不定是接触较深的见了面估摸着也都要分辨分辨。  苏暮顿时僵了容貌,这不说不打紧,此刻非要他说笑就笑,只觉得面容僵硬无比,在叶夕期盼的目光下才勉强扯出一个抽动的笑。  “也有点风流公子的样子嘛。”叶夕伸手去掰正,摆弄了大半天才只弄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结果自然是不尽人意的,只好叹道,“太僵太僵。”  ――――――――――――――――――――――――  ――――――――――――――――――――――――  院堂中央。  原本舞动的残影忽地收剑,空气中传来一道破空声。  青年一身劲装,面容肃然,看着面前走近的三个同龄的人,面色不改,星眸凝视着为首的那个胖子,直着身子抱拳,唇角露出讥讽的笑,“三位师兄。”  无事不来。  “你那是什么?”果然,那胖子不怀好意地挑了挑半合的眼眸,夸张地指着青年腰间的那串银链,露出纨绔的大笑,“给爷来看看?”说罢还前仰后合,凑到身边的两个跟班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一时间几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青年捏紧了手,面容抽动,并不打算理他,转身就要离开。  肩上一阵大力袭来,他忍不住蹙了眉,回头去看时,正看见一张满是雀斑的圆脸咧着嘴凑在他面庞旁边,“喂喂!不是说了要你拿来看看吗?”  青年反感地拍开雀斑的手。  “诶诶,也就借来看看。”胖子露出挑衅的笑,朝青年勾起手指,为了表示他的魄力,甚至还晃了晃肥胖的身躯,“也不过就是个粗鄙玩意儿,少爷我自然是想要多少就要多少,不过近日偏生对你这个感了兴趣,要来玩玩儿。”  不只是哪个字眼触动了青年的底线,胖子话音未落,青年便是飒然转身。  “那你就试试。”一袭青衣,青年扬起修长的眉尖,手中的木剑直指对面那个恶意满满体态臃肿的人,“从我的剑下取走你要的东西。”  他身形一动,腰间的挂饰微微晃动。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另一个方脸的瘦子凑上前来,似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一样,“这位,”他指了指一旁的胖子,面露得意之色,仿佛就是在夸赞自己一样,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可是中县令大人的亲子,而你……”  瘦子指着那个胖子正要再描述得刚加伟岸高大些,却被人即使打断。  “好啊你们!又在欺负白少初!”女子的轻咤响起,那三人都为一撼。  在见到女子婷婷的身影从那小路的一边显现出来后,为首面容高昂的急忙是放下了手中的拳头,摸索着掌心凑上前露出讨好的笑。  “休来这一套。”女子点了点自己挺翘的鼻尖,并不理会这个刚下还趾高气昂现在却卑微地不得了了的胖子,径直走到白少初面前,扬了扬下巴,“没事吧?”  白少初偏过头,见是女子,敛了杀气,抑制住气息沉声,抱拳道,“师姐。”  “你也不用每次都对他们这般服帖,今日要银链子,明日又要什么的。”女子说着,趁他不注意,便要却夺他腰间的东西瞧看。她方才多看了几眼,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链子,因为时间太久,竟是一点光彩都显现不出来,看着款式做工也是极为粗糙老土的。  白少初不声不响,侧身躲去。  女子一手摸空,只好咂嘴道,“不过是寻常物件,却常见你护得比命还厉害。”语气中的不屑随之溢出,正准备再伸出手时,却被他硬生生地抓住玉腕。  女子睁大了眼睛,面上蹿起一阵烘热――手腕被抓住,且脱手不得,挣了几下却没什么成效,当下恼怒道,“放肆!”  “我的事,不要你管。”半大的青年冷着眼,用力甩开女子的手腕,劈手摘下腰间那亮闪闪的物件揣入袖中,恨恨地又瞧看了一眼女子后才提着木剑径自离去。  女子手腕被捏的疼痛异常,又被青年凶了凶,一时气结,楞在原处直跺脚。一时间找不到撒气包撒气,见那胖子还一动不动地待在旁边,又是厌恶又是生气,当下就给了那堆肥肉好几拳头,这才气哼哼地朝反方向走去。  “师妹!凉夏师妹!”无故被打的胖子也是十分委屈,想到今日为了师妹来寻白少初麻烦不成,此刻又热惹得师妹不高兴,心中慌乱,当下也就跟着凉夏而去。  ――――――――――――――――――――――――  ――――――――――――――――――――――――  窦无双盯着壶中翻滚的药汁,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实际上也并没有想些什么――可以说并没有什么深入性的思考问题,窦无双自认为是与自己的风格十分不相符合。  自己回来六奇阁已经约莫有半月了。  之前的事还总飘荡在眼前。  浑身是血的苏暮。  飘满奇异气味的城池。  撕心裂肺的呼喊。  还有迎来最后的结束。  他其实到现在都不大相信这一切已然结束――“祟”城所见的一切仿佛还都在面前,但实际上确都是结束。  江湖传言,说是神医以一己之力救了“祟”城无数百姓的传言虽然说有一部分夸大成分,他还是十分受用的――但是他心里清楚地很,若是没有千铭的协助,光靠着自己那一点浅薄的知识是自然不够的。  他伸手取了长勺搅拌着,沸腾的药水翻滚着,冒出一股浓重的气味。  晏一笑在这件事情结束后就又是走了,算是以梦为马,浪荡江湖――在窦无双看来这一点是十分像某些剧本一般,总有个白玉公子行走江湖的安宁结局。  苏暮说是送叶夕回琼山,一路走走,半月下来也是不知所踪――果然是重色轻友,实在是可恨。  原来的那般同生共死的都几乎是各自回了原住地。  就连一直缠着自己的千铭在救回苏暮后兀自消失。  窦无双在点评了一系列事情后自顾自地咂咂嘴,略显无奈。  只留下自己……  窦无双挪了挪步子,侧头瞥了一眼一旁躺在白玉床上的模糊身影,微微叹了口气。  只留下自己与这个麻烦。  轻纱帷帐中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沙哑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也听不见说了些什么,但窦无双知道那人醒了。  唉……  他挠了挠头,丢下手中的东西,径自走到那白玉床前,将挣扎着要起来的人摁下去,“还是再躺些时候吧。” 第五十四章 我有我自己的野心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娘亲。”他呢喃一声,目光呆滞地望着替他拢好衣袖的中年女子,温婉铺满皱纹的面容上露出令他宽心的笑。  一丝冰凉从手中传来。  他低头去望时,正是一圈银链子。  “少初。”女人露出残存病色的面容,轻轻道,“从此便只有你一人了……”  好好活下去。  这是娘亲没有说完的话。  他眼前飘忽起从前的种种一切,不管是悲苦贫穷的童年,还是疯疯癫癫整日念叨一个男人名字的娘亲,那些忍冻挨饿的日子在他眼前一一晃过……他猛然惊醒,挣扎着踢开身上的毯子。  环顾四周,却还是入睡之前的模样。  古旧的木门窗,半旧的毯子,床头摆着常用的木剑。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窗口映入,一颗颗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起起伏伏――天已大亮。  他长叹一声瞌上眼,烦躁的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背后隐有虚汗。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很久。  他的娘亲即使病得那般不成人样,那个时候却还是笑着,饱经风霜的眼眸中露出温柔的笑意,仿佛是回到了什么令人幸福的时刻,浑身都散发出如沐春风的舒服气息。  明明应该是个眼窝深陷,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悲苦女人而已。  那个时候的他不是很明白,握紧了手心,咬着牙,丝毫不肯接受女人递送给他的东西――他知道那是虚幻不存在的所谓的定情信物,那个男人的爱意对于自己的娘亲从来都是伤害。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却能从他娘亲期待爱慕的声音中猜出个大概。他有他自己的想法,那个在这个一生悲苦的可怜女人心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登徒浪子。  他发誓不去做那样的人,他不会成为他的父亲,却也不会成为他的母亲,所以他选择了自己的路。  “师兄!”  一声轻唤将他从思想的夹缝中拉回现实。  他分辨出是一个门内一个师弟的声音,忙忙地披了衣服,踢了鞋子去开门。  果然是一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此刻正在门口探着头,见白少初出来,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道,“师父请师兄去一趟呢。”  白少初可以猜的到,便也就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回房扣好衣服。  期间那小家伙还在门口嚷嚷着今日晨时的见闻,又说是新寻了个鸟窝见了鸟妈妈,又说门口石板上的落叶如何如何――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却说的十分高兴。  这孩子从来都是故灵精怪的样子。  也不知说了多久,外面渐渐没了声息。  白少初理好衣服,拿上木剑,推开门的时候,小家伙正在门口的木柱子上拨弄什么,肥硕的手指摩挲着表面,圆圆的小脸露出沉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少初咳嗽一声,“走吧还在想什么?”说罢还好意地敲了敲小脑瓜子。  “师兄?”小家伙被这么一敲是回过神了,迷茫的眼睛瞅了瞅白少初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对对寻师父寻师父。”  说着就迈开腿急急地往外跑。  白少初跟在后头,看见小家伙摇摇晃晃的身子忍不住笑了笑。  他所在的所谓师门,实在是十分地小,但祖上却有些渊源,有些房地,所以如今虽是后叶凋零,却还不是十分地败落,再加上师父功力超群,在一些乡土门派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师父门下数来数去统共就那几个弟子,三个师兄,一个师姐,还有一个就是这个小师弟了。  三个师兄各有来头,不提也罢。那一个师姐脾气骄纵,是师父膝下唯一的女儿,也是从小浇灌出来的毛病。说起来,还数自己与这小师弟最为有缘,他是十年前拜入门下的,那时候为了口饭吃,小师弟则是前些年师父下山捡的,这些年来一直养在师门中。  想着想着,目光也就忍不住柔和起来。  不知不觉却已经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正要继续前行,却在离师父房间两个弯的走廊上被人拦了下来。  白少初眨了眨眼睛――是师父。  旁边的小家伙眼疾手快赶忙行礼跑了。  “师父。”白少初举着木剑便是行了个礼。  满头白发的老人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少初,你来此几个年头了?”  “不瞒师父,今年正是第十个年头了。”恭恭敬敬完全没有任何把柄的回答。  老人一手后背,一手捋了捋同样苍白的胡须,点了点头,眯眼道,“嗯,不错。”  白少初疑惑,不知道老人问这个作甚。  也是观察到了白少初面上的神色,老人才缓缓从背后抄出一把利剑,“也不是什么名剑,但却是家传,总归是托付给你才算是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老人说的理所当然,像是在说什么事实一样。  白少初听得一愣一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把泛着青光的剑上,那剑通体呈青色,奇异的图案裹满剑身。  “青雉?”  这些年来也算看了不少剑谱。  江湖剑,上品有如禅陀,裴虹,玉诀,中品有如雨花,青柠,下品也有些好的,只是太过繁多不大记得。  这青雉也算是中品剑里的佼佼者了,虽说老人说的这般谦虚,但是剑品却是极好的――对于他来说,几乎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好剑。  “算是吧,凉夏酷爱九曲鞭,非承者,我那三位徒儿又无所事事,驾驭不得,最小的徒弟年纪不够。”老者将那剑又往前递了递,“门徒如此,却是你最适合。”  老人这句话说的很到位。没有显现出太过偏爱白少初的意思,却说的恰到好处,将自己的期待都寄予其中。  西有宁州徐家,南有琼山玉华宫,北有翼州张家界,东有平州朱家。  江湖上最新一代的佼佼者,哪个不是出自于名门世家?晏一笑、窦无双、苏暮、叶夕、朱菌、徐若凡……  白少初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若是生一个世家,定是能够成为当世强者――他有自己的野心,而青雉剑便成了实现他野心的第一步。  如今生处乱世,奸魔当道,几乎是生便逢时,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只有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走出一条与他那在贫困交加中死去的母亲不一样的路。  “师父要少初做甚?”白少初小心翼翼地接过青雉剑,压抑住眸中显现的欣喜,沉声问道。  老人点点头,“好生练剑,只希望你数十年后能光耀门楣。”  白少初颔首,“那少初就此谢过师父。”  ――――――――――――――――――――――  ――――――――――――――――――――――  “过了此界就是豫州了。”白衣书生望见一道书写豫州二字的碑石,敛了敛手中的扇子,回头正要叫人,却发现一直跟着的素衣女子没了踪迹,四下走遍却也还是不曾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当下就有些慌了神,好看的眉毛紧蹙起来。  “小九?”试探性地喊了两声。  荒野之中,无人应答。  这下是有些急了。  他知道女子的脾性,出门从不认路,两人走走停停了大半个多月,若不是他平日记这些,女子早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收了扇子,纯白的衣角在风中翩跹,耳中捕捉到一阵劲风,顿时一颗心就落回了胸膛中,唇角也忍不住勾起笑意。  “兄长!”果然,从判断好的方位袭来一个重物,苏暮只觉得背后一阵大力袭来,惯性之下他稳不住身子向前倾了倾,耳边响起女孩熟悉的声音。  “你这是每到一处都要吓一吓我?”苏暮偏了偏头,伸手把挂在他背上的叶夕捞下来,眸中柔光波动。  叶夕吐了吐舌头。一路来和苏暮玩闹惯了,总是习惯性地要玩一玩,走到哪里不这么便觉得难受。只是玩着玩着总有些时候是要玩脱的,上一次在荆州就是为了吓一吓苏暮,把自己卷进了一场大型的军民冲突中,虽然顺手摆平了一方的麻烦事,但也是耽搁了好些时日才得出来。  “咱们这是到了豫州?”她谈了探头。  苏暮轻应一声,抬首看了看将黑的夜空,“还是要快些赶路,早些寻到一个落脚之处。”  说罢又像是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叶夕一句,“可不许闹了,若是再卷进什么麻烦引人注目……”  苏暮话音未落,叶夕拍了拍方才躲在土丘后面粘在衣服上的灰插嘴道,“我们可不是出来解决麻烦的么?况且剑都不曾亮,怎么会引人注目呢?”  叶夕说的不错,江湖从来只认武器不认人。就算是苏暮或者叶夕两人走在路上,真不亮什么剑的话,恐怕都是无人认得出。  “况且你如今这样子哪里有什么苏少侠的模样。”叶夕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了眼苏暮,摇了摇头,掀动唇瓣道,“活脱脱就是一个赢弱的书生公子。”  苏暮瞥了眼叶夕,看她不怀好意的笑,知道她是毒嘴巴上来了,“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叶宫主的样子,这可不是个乡野丫鬟么?”  “……”叶夕本来还想看看苏暮欲言又止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却不料被苏暮咽了一口,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五章 江湖是功名场也是坟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两间客房,两碟小菜。”白衣人指尖扣着桌面,勾着唇角。纯白的衣裳,挺立的身板,乌黑的发丝,这个人只是闲散地往那里一站,便自成一片风景。  小二忙不迭地收了柜台上亮闪闪铜币,又细细地数了,朝身后拉长了声音唤了一声,里头便又传来一声回应――这便算是成了。  “我看这豫州也不十分繁华。”叶夕转动着眼眸,眸光四溢,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又联想到今日来时路上的场景,凑在苏暮耳边小声道,“都说都城位于此,应当是繁华之至的,怎么沿路看来确实这般破败?”  苏暮抿着唇瓣,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下颚,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头绪,只好点点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往北就是叛臣巢穴,兴许与战事有关呢。”  两人正嘀咕着,菜还没上来,便听见角落中一阵哀嚎。  吵杂的声音中夹杂着男子不断的求饶和另一方恶意的欺压。欺人者尖嘴猴腮,晃着脑袋笑得张狂,正将一条腿搁到那被欺者的身上揉搓,样子是相当猥琐,令人气愤。  那被欺者涕泪横流,显然是反抗不得,只趴在地上不断的求饶――确是连尊严都不要了。  周围几人也是齐声叫好,对这个行为一点都没有什么反对之意,很显然与那欺人者是一伙的。  苏暮刚把目光投过去,叶夕已经“腾”地站起。  “欺人太甚。”也不知是不是所有女子的天性,叶夕从很久以前就对着这些弱小的生物有很大的同情心,几乎要到了泛滥的地步。此刻见得有人欺负,自然是沉不住,也不管那受气的一方争不争气,捏紧了拳头就要上去好好教训一番。  苏暮忙拉住叶夕衣角,暗地里摇了摇头,示意叶夕不要太过冲动。  女子咬紧了牙,这才不再有什么明显的动静。  便听见那角落里人声响起,“解决了你也算少了个对手。”那样子张扬地很,笑得两排牙齿都是悉数露出,说着还又大力捻了几脚,“你只要放弃这个机会,我便不再管你,你觉着如何?”  那人哆哆嗦嗦仿佛在经历着什么重大的抉择,隔了好一会儿,当欺人者把鞋尖搁在他手上碾压,拿出匕首在他身上比划的时候,他才狠下心做出了决定。  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形牌子,趁着欺人者腾出手去捡的时候,连忙起身连滚带爬大声哀嚎着冲出门。  欺人者讥笑一声,丢起手中的牌子掂量了一下轻重,“孬种。”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这边几人正享受着胜利的快感,为首的人便看见原先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白衣人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那敢怒不敢言的那二位么?”他天生洞察力惊人,在逼迫刚才那人放弃比赛权利的同时,早就观察到了这一男一女的存在。兴许是嫉妒心理作祟,看着那走在男子身边的俊逸女子,只觉得心中涌上一股无名之火,此刻说话也就又凶狠了几分,“也是来找麻烦?”  哪知他这般带着十足恐吓的语气并没有起到什么效用,那白衣人还是不慌不忙地走着,顺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也不知是谁找麻烦。”苏暮冷着脸望着那领头的。  被他这样说的人被苏暮一身的气场压得一时说不出个什么来,哆嗦着唇瓣发不出一个字。  眼中渐渐露出恐惧,原本还滚在喉中的那句威胁被生生咽下。  “你也是来夺牌子的吗?”旁边有人缩了缩脖子,忐忑不已地替自家老大说出了心中所言。  叶夕扬起唇角,露出一副恐吓的姿态,“这是个怎么回事呢?”  她方才被苏暮拦住后,也是仔细研习了整个事件的大概,估摸着一切也都是因为那领头男人手中的铜牌。  此刻走近了瞧,只觉得那物件也不是十分精致的东西,看上去倒是十分简陋――必然不是为了抢夺值钱之物引发的骚乱。  叶夕与苏暮二人的双重奏得到了很好的反响。  那群人很快就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地一清二楚。  原来这是豫州小规模的一个选拔当代英雄豪杰的比赛。选取那些不生处豪门大家的新一代参加,决出最为有前景的几位,给予最好的资源加以培养――这其实就有些培养下一代世家的感觉了。  而眼前的这群人包括方才出去的那一位,都是这场大比的受邀者。  这场大比每十年举办一次,也是此处享誉盛名的选拔了,总归是比那些朝廷弄出的九品中正要贴合名义的多,所以每年的参赛者都是数不胜数的。  而眼下的这群人很明显是想要在大比前提前减少对手,夺去参加大比的信物铜牌,倒也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很大的私人恩怨。  叶夕拨开眼前的碎发,细细理了理前因后果,嘟哝道,“怎么我不知有这样的大事发生?”  说完自己也是有些心虚的,从前在宫里头要研习很多江湖的传统和规矩,这样大规模的选拔人才的赛事,自然也是记录在册的――只是她想不起来,不是忘了便是压根偷懒没看。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还偷偷瞧了眼苏暮,生怕苏暮提起什么要她好好读书,送她回去之类的话。  但是苏暮什么都没有提及。  “我们一走就是将近一月,又去哪里知晓这些。”他揉了揉眉尖,满脸疲累,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朝那为首的人招了招手,那人便像是着了魔怔一样乖乖送上手中的铜牌。  苏暮接到同牌后甚是满意,却还是冷着脸,露出一个不想掺和进这件事的表情,他朝叶夕扬了扬手心,“小九,走吧。”  “兄长。”  苏暮皱了皱眉,知道叶夕又在打什么主意,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叶夕,“我们可不方便去人口那么密集的地方。”  “苏暮!”她声音不大,却暗含着许多意味,那眸子打着转,极有灵性,仿佛就在说‘也就看看不打紧’这样的话。  叶夕是不嫌事大,可劲儿地在旁边撮撺着苏暮。她憋了好些时日,平日里总不能发挥自己的实力,早已技痒,现在有个可以观摩的机会,哪里会放过?  于是看苏暮的眼神也就更可怜了些。  “小九,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说,苏暮挣扎了许久,喉中的那几个字眼滚动了无数次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他叹了口气,这才勉强地点了点头――还是败在了叶夕手上,“好好好,去瞧便是。”  “我是愈加觉着你与墨涯之间,好像你才是那魔教少主。”叶夕向来是得了便宜卖乖,此刻得了自己想要的,便也就转移了目标,此话很显然是在说苏暮方才拿气势压人这件事调笑。  小巧的鼻翼收缩,嘀咕了几声,“正气不足,邪气有余。”  苏暮听得这话,也不生气,朝叶夕露出好脾气的笑,手上抬起扇骨轻敲了敲女子的肩,朝柜台道,“小菜两碟就送去楼上吧。”  说罢就与叶夕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木制的楼梯。  “你这铜牌不还了?”叶夕瞥一眼还怔楞在原地的一拨人,忍不住就同情起来,她的目光落在苏暮手中的物件小声问道。  苏暮把玩着,听到叶夕说话,也是憾然摇头,“那人性格软弱,虽然武功兴许不甚太低,但他本就不适合这样刀光血影的江湖,这东西还与他,是个祸害,他还要成为那群人的靶子,倒不如不还,他也落得清净。”  苏暮说着话,却也是无不感叹,沉寂的眸中掀起一阵阵波澜。  叶夕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知怎地竟然也是体味到了苏暮此话的内在涵义,想起从前闲散的生活,再对比如今卷入江湖琐事中所经历的一切勾心斗角刀光血影,此刻也是觉得感同身受。  两人都上楼了许久,这现场的一干人等才缓过神,为首的人先是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想到方才之事只觉得是屈辱,想来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气,更觉的此仇非报不可,随即就恶狠狠道,“让我下不来台,我便是要你的命。”  “裴公子。”一旁的人见自家老大竟是露出走火入魔的笑,心下一惊,虽是害怕却还是忍不住提点,“那人看起来不好惹,我们……”  他拉长了的音调却被裴远挥手打断,“不过是个外地的,本地的豪门公子我哪个不认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管他在其他州县势力如何,在豫州,就是不得得罪公子我。”  “那公子打算……”  裴远露出深远的笑,低声道,“自然是让官府来管了,你去寻那窝囊废回来我有用他之处。”  他伸手捏了捏方才还握着铜牌此时却空空如也的手心恨道,“我收拾不得,官府自然可以收拾,倒时我这么一说,人证物证都在,看他有何话可说的!”  “那……”  裴远伸手拦住就要行事的男子,“不急,俗话说放长线钓大鱼,这事不得急,还差些火候……” 第五十六章 世道弄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烛影轻摇,映照着两人的面孔。  “我现在竟是有些羡慕墨涯了。”苏暮浅笑着,晃动的烛影在他的面容上跳动着光芒,他出神地盯着面前方才上好的小菜,此刻竟是没了胃口,那铜牌摆放在桌面上。  叶夕见他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捏着箸抬手就夹了块东西送入嘴里,哪里还有什么大家闺秀一宫之主的样子?  嘴上嚼着东西,眸子却还是打量着苏暮,见他面容上竟是出现了一些淡淡的沧然,来不及多加细嚼,叶夕连忙吞下口中的吃食,“何出此言?”  “从此除了一身尘土,再无牵挂。”白衣的少侠这样轻叹,摇摇头,抬起面容朝叶夕道,“方才也不曾问那几人何时何地有这大比。”  极为迅速地掠过这个话题,苏暮却还是从前习惯的那样,在露出心中柔软之地的一小部分后又再巧妙地隐藏起来。  叶夕搁下箸,恍然,“也是!到时错过了又是憾事!”  说罢自顾自地就发出些难耐的长吁短叹,一副蔫气的模样。  苏暮看着着实好笑,抿着唇却也不打扰,等到对方该埋怨的都埋怨了,该遗憾的都遗憾了,这才不轻不重地缓声道,“不如早些休息,明日早早赶路。”  叶夕的眸子圆了,“你却如何得知在何处?”话一出口,却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面上添上一份喜气,“我都忘了,这一路可不是有些赶路的么,随便找上一个一问便知!”  苏暮笑,“我还以为你要猜都城洛阳。”  叶夕有些不服气,露出一副精明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洛阳乃是都城,这不过是一个小小豫州的选拔,再是重要却也弄不到都城办去。”  皇城意味着什么,她一清二楚。俗话说江湖与政权向来是不搭界,就算是那掌权者再无知也不可能真弄上一群当今武林的新秀去皇城大闹一番,眼下这种关键时刻,这可不是自讨苦吃么?  说是她素日不愿学习些治理之策,可这些基本的却也还是懂上些的。  这话说的苏暮又笑起来,却是不说话,只是眯着眼望着中气十足的少女浅笑。  “你笑什么?”这种浅笑让他联想到另外一个总是清清浅浅露出这种笑意的人,叶夕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奇妙的含义,当下就出声道。  “没。”他摇摇头,收敛了唇边的笑,“早些休息吧。”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在摇曳的烛光的映衬下,竟是生成一股朦胧的熟悉感,像是很久以前喝的一场酒,如今想起来满是回味。  目光迷离。  人若是有前世今生,那必定是要花去几生几世的纠缠与痴念才能换得这一世的相识相知。  恍惚间,他想,他们是不是也已经有了几世的酝酿铺垫了呢?  这些当然都无从得知,也许只是他一时的贪念产生的幻想。  一夜的寂静,晨时再见到的时候,却还是昨日白日的模样。  他眯着眼跟在前面跃动地欢快,踩着靴子跑来跑去快活地很的叶夕身后,心中隐隐有种怡然自得之感。  ――――――――――――――――――――――――  仙境  他从秋秋那里出来,顺道而行,再次遇见了交付旨意回程的干将。  彼时干将已然换了一身着装,一身朝拜的华服更是显得气质卓然,见着他提着酒壶迎面过来,也是吃了一惊。  目光忍不住地上下打量,随后才疑惑道,“你不是不常出山的么?”记忆中,眼前这个人出山的游行万年来也就那一次,还是难得不曾带着酒壶空手走出去,又扛了棵梅回来的那一次。  长乐眯着眼睛,摇了摇手中的酒壶,“讨酒除外。”  干将露出吃惊的表情,一时是被他这样的坦然震惊了,吞吐了好一会儿才口是心非地赞道,“厉害!”又指着长乐手中隐隐飘香的酒壶,吸了吸鼻子,“好酒。”  本来长乐还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表情,听见对方夸赞了一句酒后顿时来了精神,眸中都放出了光彩。  果然,夸赞他人,竟是不如夸赞他酒。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会儿。  长乐道,“你还不走?”  干将:“……不急。”  长乐:“唔,天那边?”  干将咳嗽一声,特意晃荡了两下身上朝拜的华服,“方才已经面见完毕,登记到册却也没有我的事,我便回来了。”  长乐低头沉思片刻,后又拍了拍对方的肩,“唔辛苦了。”  “……”干将被他这样不咸不淡地说着,差点是咬碎一口牙。但是心头细细想来却也是符合他一贯的风格,顿时有些语塞,一时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对话下去了。  而对面的长乐却也是不说话,就像是猜透了他的难处,正露出淡淡的面容淡淡地看着他,似乎就在等他开口。  干将本来并没有什么事要说,要知道神仙间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熟的遇见了也就是互相拜个礼,熟的见了也就问个好。  他与长乐本也算是旧相识,也懂得些彼此的底细。如今又是多了一事,虽然都是心知肚明,只是知道的越多,此时正是愈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此时气氛尴尬,干将不得不寻些话题来讲。  本来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样压榨一番后,他却觉得心中无论如何就是有件事不明白了。  “你那凡世的……”干将打量着长乐的神色,吞吐着,见对方面色如常这才继续下去,“将来该是如何?”  长乐浅笑,“哪有什么将来不将来。”  “你心里,那凡人是什么?”既然已经打开了这个话口,干将也就干脆一鼓作气地问下去。不怪他多管闲事,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奇异,却是他为仙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遇到。  他不清楚那凡人是与这仙人长乐共享了些什么,若是不得善终,必然是逆转天意的事。  就单说若是连记忆都共享了,这对长乐或是那凡人都不是好事,莫名所多出来的不属于自己的部分,日后必然会影响自身所存在的个体,在天道轮回中便是不被允许的存在。  这其中的后果却是他不敢相象的,所以,要问便要问个清楚。  长乐不为所动,并不管干将这一刻心里所想的九曲十八弯,只是单纯直白道,“便是个凡人而已。”  “不,他不是凡人,他是你衍生出的新个体。”干将摇摇头,直接揭露出根本之意。  这些问题上不是长乐想怎么回答便是什么的。那个凡人是从长乐的元神中分割而出,在凡世有了自己的发展,所以那人既是长乐,却又是他自己。  仿佛是猜到了对方要说些什么,长乐抿了抿唇,有些难耐口中的干涩,此刻十分想灌上一口酒,“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说罢,眸子便暗搓搓地失了神。  他自己也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可是以后的事自然以后再说,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就不曾想过后路。  苏暮也好,他也好。  他心里清楚他们完全不一样,不只是说个体的区别,还有其他千万种分别。  比如,苏暮可以给的,他不能给。  凡世的那个苏暮从此会一心爱上小梅,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想要的是什么。  千难万险,转世轮回。  玉琼。  仙境的那个长乐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再见她一眼,哪怕从此变成不能再爱她的模样。  所以他可以心会愧疚,却不会停下自己的步伐。  最近他时常可以看到些凡世的景象,却也不知道是为何,只是这般的亲临现场对确认小梅的安危很是有用。  “据我所知,分离元神魂魄,必然还会附着一些神识。”干将摇摇头,惋惜状,“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就算你是造出了一个凡人,你却也能凭借那点神识感知一些东西,我说的没错吗?”  沉默。  片刻过后,长乐露出他那副招牌的笑,终于是忍不住切开壶口,朱唇对着窄口,硬生生灌了一口,“再怎么我都是长乐,不会成为那个凡人,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凡人,他不会成为我。”  干将看着长乐,希望能从那张滴水不漏保持良好的面容上看出些什么――但是没有,其实也不奇怪,他万年来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人,他的一悲一喜,总是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到常人触碰不到。  “我知道了,”干将垂眸,工整地做了礼,“我今日可是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听。”  长乐颔首,“有劳了。”  干将渐行渐远,回望一眼渐渐飘散在层层仙气中的那道白色身形,心头不只是什么滋味。  却说是世道弄人吧?  他干将侍奉‘天’,又与长乐交好,处在这般尴尬的位置,却是知道了这么多着实重要的事实――那些触碰不得的禁忌,那些触碰不得的过去,还有那个触碰不得的过去的人。  而长乐生于天,长于天,受制于天,如今却偏偏要做些与天违抗的事情来。  这能说不是世事无常? 第五十七章 浮生之意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师父的意思是?”习惯了手中利剑的重量,白少初拨弄了一个白日的功夫,也算是掌握了门道,如今也是有神有色了。  此刻见着素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凉夏朝他走来,敛了剑,又见她递过一个什么物什,顿时心生疑惑。  凉夏对这个与他一同长大却从来不领她的好意的人士一点好感都没有,本来心冷再不愿与他一处,可无奈被自家老头子赶过来说是有什么东西交给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走来。  “爹的意思,要你去参加这个。”她晃了晃手中的铜牌,阳光下晃得白少初眼前刺痛。  他勉强看见了那花纹样式,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脑中晕眩起来。  那熟悉的样式,虽然是不曾真的近距离见过,但好歹也是见过旁人领了去参加大比的。  他心中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这代表他已经有了跻身青年豪杰行列的资格,而他要做的就是打败一切登上王者的旅途。  这个目标看起来甚是远大,但却确实是他在成为青雉剑的主人后最好的下一个台阶。  心中有什么东西澎湃起来。  他吞了吞气,问道,“我的搭档是?”  凉夏翻起白眼微微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愚蠢,她有些不屑道,“自然是我了。”潜含义是不是我是谁?  她家老头子门下时常会有这些名额拿到手,也是托了这么多年底蕴的气运,但老头子从来没有安排给任何人,也是一直都主动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今年令她与白少初组队也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也不知那老头子搭错了哪根筋。  她不由得再次瞥了一眼面上露出些狂热之色的白少初,心里又给眼前的这个人扣了几分。  “我知道了,我回去参加。”白少初垂下眼眸,拎起手中的剑,不声不响地又是出见三分,“若是无事,还请师姐先行离开。”  这语气,这态度。  凉夏气急,却是发不出一丝火气――谁让他是自家老头子看重的接班人?这下子是骂也不能骂了。  其实最让凉夏觉得不自在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就是这个心理波澜万丈却丝毫不肯表现在面上硬是装出一副沉稳样子的青年。偏偏这伪装还蹩脚地很,总让她体会到白少初的不成熟。  明明还是个心智不全,才用青雉剑不足两日的少年孩,却硬是要装的老成得不得了。  想着想着便是来气,凉夏鼓起腮帮子,将手中的东西丢给白少初,不等对方反应就转身离去。  走着走着便想起那人的身影。  白衣翩跹。  若是每个人都像是苏少侠那般就好了。  她从未见过他,只是从街边的传闻中听到他名震天下的事迹,听他扬州城内与玉华宫宫主的巅峰决战,听他围剿魔教,血战墨涯,听他独自面对三十六刀面不改色,听他……  他的事迹太多太多,就像是神坛上的人物,而她就是他脚下的尘土,微不足道,她和他之间有着几道鸿沟。  凉夏眯着眼,仔细想象着她心中少侠的鼻眼。  定是长眉入鬓,俊眼修眉。  那挥起剑来的模样,定是衣阙翩飞,醉人得很。  凉夏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这些的念想,终有一天会成真,也终有一天成为了她最大的痛,几乎肝肠寸断。  浮生无意,求之不得。  ――――――――――――――――――――――  神医抱着一捆柴草抬脚入门,却见着那个倾注了几月心血救回来的人就这样抱着本不只是什么的书倚在床铺的栏杆上,神色平静。  见着一旁案几上搁置的分毫未动的药汤,冷色涌上面容,“怎么不喝?”  青年自从大病,五官感知都是差了许多,不是窦无双发话还真是没有发现这神医已然回来了,此刻听见他这么说,唇角一撇,“太苦,难以下口。”  这话一下子就点燃了神医火爆的一面。  只见这个有着俊逸面容的白发男子皱着眉,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厉声道,“这也嫌苦,那也嫌苦,你不要好算了!”  见被训斥的青年不为所动,心中隐隐涌上一丝猜测之意,只觉得也是可怜,当下又软了声音,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毕竟我的法子最多也就是能做到这般,要纾解你体内的毒,恐怕就要顺手纾解去你的内力了。”  窦无双对这种东西研究就不深,这两月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瞎碰瞎撞才是弄成这样――渐渐显现出大好的趋势,只是这毒解之日,那一身的内力也就散的七七八八了。  眼前的人也是一时叱咤江湖的人物,一时不能接受拒绝治疗也是情理之中,可他作为医师定然不得人其发展下去。  只是他千猜万测却还是猜错了。  青年仿佛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却是露出一股子短暂的却奇异无比的笑声,“神医。”  “嗯?”他望着这个露出与当时一模一样邪魅笑容的青年,手中一滞,不知道是如何了。  他接手这个人这么久以来,从来对方都是露出灿烂的笑容,今日忽地再这般,似乎是在提醒着他,对方还是那个曾经名震一时的大魔头。  “神医,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青年捏了捏指关节,仿佛表示了莫大的决心,他摇摇头,“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对于我来说,活下来就是很好了。”  窦无双抿了抿唇,竟是不知道他是这般的心情,叹一口气,却听见青年继续道,“当时我以为我活不下来了,这副躯干却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那我就要活下去。”  他捏紧了里衣胸口的布料,“不惜一切地活下去。”  “你确是和他一样的脾气。”窦无双咧了咧嘴,随后嘟哝着,拾起杯盏重新搁置到其他地方去,见着青年一副可怜的模样,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也罢,今日开始改用药浴吧,我看你内脏中的逼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再逼一逼经脉中的了。”  药浴是道猛药,疗效快且好但却猛烈地很。他从来都不敢用――也是因为青年的身体太差,实在不适合。如今确定下来也还是今日这番话的缘故,他领会到对方的决意,青年都不怕死,他这个局外人又怕什么呢?  “神医多劳。”青年得逞,顿时就搁下书本,唇角勾起笑,弯着眉眼,望着眼前有些气急败坏的白发男子,知他心里定然是一副柔肠。  ――――――――――――――――――――  冷风瑟瑟,晏一笑顶着风,只觉得面容上刀霜割裂一般的疼痛。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带着的东西。  冰凉之感穿入指骨,却是那把随身携带的绿笛,此刻正泛着幽幽的光。  晏一笑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城池,飘荡着陌生旗帜的城池固若金汤,仔细看也是戒备森严。  他冷了冷眸子,这刘氏还真是贼心不死。  苍茫萧瑟的景色。  她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瞬间,仿佛就是有什么情感涌入心头,鼻中酸涩上涌。  是有很多年没有再回来了。  有多久,她已经不是太记得了。  也许七年,也许十年。  当初,她离开踏上新的土地寻找新的生路。  如今,她又不辞而别,全然是为了今日与这片土地的重逢。  正迟疑间,身后草丛飒飒轻响。  “孩子,是你吗?”苍老的声音响起。  女孩撑着伞,刚走到此处,还未来得及回味一下阔别多年的熟悉场景,此刻听得这句话,顿时身形一颤,止不住就是流下两行泪水。  她缓缓转过身,望见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容,还有那道佝偻的身形,奇异的服饰,陌生的很,却是全然不认识,但她的唇瓣还是止不住地颤动。  她的身形僵硬在远处,手中的伞也是下意识地放下了。  老人踱着步子凑到她面前仔细瞧看了几眼,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长伞,失望摇头,“你不是。”说罢也就长叹出声。  他是谁?  是哪家的族人,又是哪家的长辈。  他在等谁?  是离家远去的子孙,还是同样苍老的伴侣?  她不知道。  唯一明白的,若是她的族人还在,此刻定然也是人丁兴旺热闹非凡,若是她的亲人还在,也定是日日翘首以盼。  那只是如果。  “老人家啊,你在辨认谁?”千铭出声,努力吸着鼻子不让眼泪断线般得滑下,喉中哽塞,声音也就带上了颤音。  老人转过身,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离家的游人,远行的后辈。”  这老人家很有意思,这说话的架势,似乎是一族中担任指导前进方向引导迷途心灵的智者。  “我不是吗?”千铭轻声道。哪怕空无一人,却还是她曾经最爱的地方。  “伤心之地,姑娘还是早早离开,非欢非喜,徒增烦恼。”老人摇摇头,拍了拍衣裳上奇异的纹饰,没有拍出什么却还是有条不紊的样子,眸中神光暗淡却波光涌动。  她一颤,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脚下却还是挪不动步。  她心里隐隐清楚,这一走,可真是再回不来了。 第五十八章 凉夏的初见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与他说清楚了?”花白头发的老人一手摸着胡须,一手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对着自己方才从门槛那跨入的女儿道。  迎面而来的女孩撇了撇嘴,径自走到案几上拾起老人倒好的茶水就一口灌下,随后还抹了抹湿漉漉的唇瓣。  老人见她不回,知是她心中有芥蒂,摇头,“你心里有意见我知道……”  不等他说完话,女子便出声,“你不知道!你若知道便不会将我硬塞给他。”这感觉让她极为不喜,白少初对她无意,她也没那个心思,那她又何必被推着卑微成一粒尘土去留住一个不愿留住的人?  若是为了自己心悦的还好说,他白少初算什么?值得自己老头子多年培养甚至还想把自己最为亲爱的女儿送出去?  这话惊得老人一怔,他微动面容,手上紧了紧,一时说话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想把你托付给个值得依靠的好人。”我的时日不多,护不住你多久。  他没有说出下半句,凉夏的性格太过高傲,也是自己从小疼爱太过,脾气硬得很,将来独自走是要吃亏,所以他才想着早些寻个信得过托付――而白少初是他十年的徒弟,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只是凉夏没有这个意思,他也不好太过强求,这一次豫州大比搭档的几乎是他给他们铺垫的最后一块石头,若是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那也没有办法。  “爹爹,我喜欢的是苏少侠那样侠骨丹心的侠士,白师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都这么说了,你总不能强求不是?”凉夏见自家老爹久久不语,眨巴眨巴眼睛,软了语气。  老人被凉夏缠的不耐,喘了口气,咳了几声道,“我看你也是没人要的,疯疯癫癫,没有武家女子的刚,也没有文家女子的雅。”  “有你这么说自己的闺女的么?”凉夏扬起眉毛,有些不服气。  她从不休边幅,随性地很,想怎么办便怎么办,自小到大在门内都是受宠的很,从小没受过委屈,也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何不妥。  想起今日山下的集市,一计上心,便决定要做些什么改变一下自家老头的看法,也让这老头子意识到自己的吸引力。  ――――――――――――――――――――――  繁华热闹的集市上来往人无数。  他们运气也是极好的,自得知了豫州大比这回事后,连赶两天路,路过此地竟是遇到了民间大规模的集市。  叶夕一路走在路上,东瞧瞧西望望,看见不少素日不曾见到的,此刻精神振奋,不断发出惊呼之声,高兴的很。苏暮跟在后面背着手闲逛,在盯着叶夕的同时,目光却也在四下打量。  周围货物的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好一番热闹的场景。  “皇城之下,这些百姓还算活的安稳。”苏暮勾起唇角,一年四季难处表情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欣慰。  叶夕本是走在前头的,听见苏暮这么说,一时觉得他也像是有了忧国忧民的气度,有和接触到的那些雅士喝酒行乐的风度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她转过身,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苏暮眯着眼,侧身到一旁的摊子,随手拾起一个物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刘渊称帝,天下危难,不只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此人叶夕也听过,刘渊,刘氏,打着复兴汉朝的旗号,起兵要推翻司马氏的统治,割据一方,自立为帝。  叶夕本身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王室情节,在她看来,天下姓刘还是姓司马对她而言都是没什么区别的,但是若是真的扰乱了天下苍生的安宁,她就是一万个也不愿意。  但是苏暮不一样,苏暮不仅有包容天下之心,还有着很分明的忠诚,他要天下平,却也要保住司马氏的天下――换句话说,就是治理好司马氏的天下。  “我以为你只理会江湖之事,你今时出来,是为了游走天下探听天下局势吧?”叶夕偏过头,仔细地望了眼苏暮的面容。想起那日出发之时苏暮所言之事,愈发觉得此次出行并不简单,在理会到这一层面后,他此刻也是有些后悔自己一路的贪玩。  之前还硬生生地拖着苏暮去看豫州的大比――这不是耽误工夫么?  她心里也清楚天下的局势,刘渊自立为帝,所谓一国不容二权,天下必然大乱。  这些东西,就算是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叶夕也是明白的。  想通了这些,她此刻心里满是愧疚之情。  苏暮全程不曾开口,在叶夕明着问他的时候,他也就是应了一声。  苏暮没说话,叶夕便不客气,自顾自地给自己的判断失误着了借口,“你看我们现在这种游山玩水的气势,更是一个好的不得了的掩护。”说罢还眨了眨灵动的眼眸,那面容就好似在说,多亏了我才有这一路的顺畅。  白衣公子接不上话,侧头无奈道,“也就是你能寻出这么多由头。”  两人说话说了许久,摊主却是从苏暮随手*物件后就一旁干站着,见苏暮手中拿着的奇异物件,又只是摩梭着,丝毫没有买的意思。几次欲言又止,只是都被打断,此刻见得他们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连忙插嘴道,“二位要买些什么吗?”  叶夕最先回过神来,见苏暮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兄长你也是好意思拿着的。”她这兄长二字咬的十分紧,旁人可能不晓得,但苏暮是听出来揶揄的意思。  苏暮定睛一看,却是个姑娘家用的胭脂,手一僵,连忙把东西放回,面上窘然。  正当着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旁传来清亮无比的声音,“他不要,我要。”  却是个姑娘,卷着发辫归拢一缕输到脑后,看着便与外家的女子不一样,明眼人都瞧出是个练家子,把头发归拢以防麻烦。  店家自然也是看得出来,又见这女子面容并不施粉黛,察言观色下才缓声道,“这可是胭脂水粉,这位姑娘……”说着还瞅了瞅女子白嫩的脸庞,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若是姑娘真想买,这个数……”  女子被他看得脸色通红,正是被自己老头子说了将来无人敢要的话,心里正不舒服,此刻又遭到了店家无形的质疑,当下就炸裂了,也不管有人没人就嚷声。  “你红口白舍嘴唇一碰,我买还是不买,你就说的清楚了?”那女子峨眉扬起,面上满是不服之色,一手叉着腰,一手掂量着货品,朱唇掀动一刻不停地讲着,“我看这东西的成色也不值这么多钱。”  这店家也是个圆滑的角色,做着生意的人,此刻听得这女子大街上嚷声,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姑娘适合得很。”  说罢便做出仔细打量的模样,“姑娘肤白如脂,自然是极好的。”  凉夏存了戏弄的意思,见那店家急于解释眼眸转动,将手中的东西丢弄回去,“若是像你这么说,我便更加用不着了。”  不管店家是如何的目瞪口呆,捋一把自己梳得光亮的发辫,转身就走。  叶夕吃吃地笑,附在苏暮耳边道了一句有趣,却不料被凉夏听见了,扭过头就搜索着声音的的来源。  审视的目光落在苏暮二人身上,只是不等她看到一旁的叶夕,目光就先行被苏暮夺去了关注点。  她瞥见方才就立在一旁的苏暮,见着那骨子诗书气质,活脱脱一个白玉公子,心上涌起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便学着从前见到的些风尘女子,斜步向前,露出斜勾的笑,“你觉得我怎么样?”  苏暮被这没来由的笑惊住,暗地退后半步后才淡淡道,“是个灵秀的姑娘。”  “那你要不要我?”这声赞美甚合凉夏心意,她点点头继续问道。  若是眼前的这位白衣公子点了头,倒也可以印证老头子说的话实在不对,若是白衣公子摇头,她却除了可惜也该不会有别的情绪了。  苏暮摇了摇头,“姑娘不是我心中之人。”  当然……前提情况下的假设很理想,但真的被拒绝的时候,凉夏心中还是没来由地一痛,她自认为自己容貌上佳,就算是这翩翩的公子,也定然不会直接拒绝。  但是事实上……  总的来说,白衣公子的表现有点扎心。  凉夏撅起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那是你不走心,不长眼。”  凉夏多说了几个贬低苏暮的词后似乎才觉得有些找回了自己的场子,心里很是受用,当下拍拍裙摆就准备离开。  “姑娘留步。”一直未曾说话的叶夕此刻倒是喊住了凉夏。  要说她马虎眼也是真的,叶夕说了话,她才是发现周围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哪怕那个说话的女子真真是仙子下凡的模样。  “做什么?”凉夏打量着叶夕的模样,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容貌似乎都是有些不够用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如此软嫩呢?  叶夕指着凉夏腰间的东西问道,“姑娘也是要去参加豫州大比的?”  凉夏疑惑地抖开自己的上衣,正瞧见腰间配着的可不是白日自家老头给的两个铜牌之中的一个么?  凉夏点点头,“是呀。”  “那姑娘可否告知我们,这豫州大比的地限实在何处?”叶夕眯了眯眼问道。  凉夏比划了个方向,“自此出向北的许昌城便是。” 第五十九章 你这么弱的?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凉夏颠弄这方才在集市上相中一口气买下的鞭穗,红色的穗条在手心翻转。  她想着刚才遇见的那两个人,愈加觉得出色。  那样的人也要参加豫州大比吗?  凉夏大小姐第一次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危机。  她漫无目的地走动着,不知不觉就已经是晃到了附近的茶楼。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凉夏虽没有喝茶的意思却还是抬脚跨入了门槛。  柜台处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低着头翻东西,听见门口的动静也只是匆匆抬了面容看了一眼,见是凉夏后又埋下头。  “京叔。”凉夏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有什么便说什么。她环顾四周发现茶楼内部的人似乎没有往日那般多,一向喜好在这里面大谈特谈的闲人也是少了很多——而那些坚定不移不离开,唾沫横飞高谈论阔的人说着的还都是些苏暮早些时候的事迹,没什么新颖的地方。  “最近没有苏少侠的消息了么?”凉夏的眼睛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游走,却在问中年男子。  “最近确是没什么消息呢,”中年男子摇摇头,喉中沙哑,他低着头翻动着手上的书簿,“江湖传言是归隐张家界,”  “归隐?”女孩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因为吃惊而整个贴到柜台上的身体紧贴着桌面,然后自胸腔中发出一丝惊呼。  归隐?开什么玩笑?  她知道张家界是苏暮的生地不错,可这归隐……  且不说魔教余孽未除,眼下江湖大乱,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归隐的好时机啊?  她此刻满心都是遗憾与悲愤。  自从听说苏暮这号人物后,她总是期盼着有这么一天可以与这样的人物一同仗剑江湖行侠仗义。  这句话几乎给了凉夏当头一棒,所以,她凉夏的第一个武侠梦和桃花都不复存在了吗?  “不过只是传言而已。”男人挥了挥手,意识到凉夏情绪的低落,仿佛是为了宽慰一样,抬起头道。  传言总不会完完全全地空穴来风吧?  凉夏这样想着,只觉得自己前路灰茫茫一片。  可能也有些先入为主的意思,凉夏此刻满脑子都是苏暮退隐的传言,男人后来说的那句话她倒是没怎么听得进去,也就这样一路心思重重地走回了山门。  只是这还没抬脚入门呢,就听见一声男声从内传来,煞是好听。  凉夏探头进去,目光还没来得及扫上一圈,就被自家老头子叫住,“夏夏,过来见过客人。”  这是装傻充愣也不可能了,凉夏听得那客人两字就是头大,还以为是那老头子素日那些不正经的破落老友,本没存个好意思,走进去定睛一看这才愣了神——那坐在客座上的一男一女可不是今日山下遇到的二人么?  她看见白衣的公子端坐着垂眸喝茶,那仙子一样的女子在一旁噙着笑看着她。  “原是你们?”凉夏惊讶出口,方才的烦心事也不知就是被抛到哪里去了。  坐在主人位置的老头子像是很乐见其成一般,弯起眼眸笑道,“你们认识?”  “路过此处,借宿一晚。”苏暮点点头,说出了凉夏心中的念头。  叶夕在一旁凑着颔首,仿佛是十分赞同苏暮的话。不过实际上是根本没有钱住宿了,货币太重,当初出来时便没带多少,如今是十分窘迫的,终于发展到已经无暇住宿的地步了。  今日路过此门,也是想着都是江湖人士,腆着面子前来请求住宿。  凉夏的眸子移不开这两个人了。  “在下苏暮,这是小妹苏九。”苏暮立起身,朝凉夏行了个恭敬的客礼。  “我是凉夏。”凉夏这样理所当然的回应着,面上的表情却又一瞬间丰富多彩起来,她沉思片刻,“你是苏暮?哪个苏暮?张家界的那个苏暮?”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苏暮。却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她想象的模样,比如说苏暮应该是剑气十足,眼前的这位却总透露出一股子书生气息。  天下同名同姓的也不少吧?这样一想,她也就觉得舒畅多了。  况且那位应当是在张家界逍遥自在来着。  苏暮见她连发问了许多问题,一时也不知道回应哪个,只好默不作声。见着凉夏的面色多变,最后又恢复常色,正准备要解释一番,却听的凉夏坦然的很,“同名同姓吧?”  苏暮点点头,恰好省去一堆麻烦。  “也罢,夏夏既然你来了,就带两位去客房吧。”老人听起来甚是满意,咳嗽两声后朝凉夏道,随后又转向苏暮二人,“还请苏暮小友与苏九姑娘移步*。”  “多谢门主。”二人起身齐声应道。  “跟着来吧。”凉夏早已抬脚走到门口,转过身正朝他们招手。  两人便也跟上。  一路上门内风景无数,外看不大,内视却是精致的很,其中廊腰缦回,鸟语阵阵,处处成箱庭,时时是景色。  不是多么壮丽的景色,却是千肠百转的迂回。  凉夏还时常指些有名有姓的院落景色与他们瞧。  “这是雨花亭,我爹爹时常在这里吃茶。”  “这处是百花园,春日景色极好。”  “那处是钓鱼台,也就是素日里随处玩耍的地界,池中的鱼鲜美肥大,清煮十分的香嫩。”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才见见看到些丛立的房屋。  “前面就是客房了。”凉夏指指前方不远处露出的一片檐角道。  叶夕弯着眼眸笑道,“真是好大的武门。”  凉夏倒是也没谦虚,“大是大,从前也好歹是豫州一大门派,托了祖上的功德,发展成这般,只是近些年没落了。”  三人又走着,前方隐隐有舞剑弄响之声——却是一个青年立在万叶丛中舞剑。  青年一身青衣,斜眉入鬓,目光凌厉,身形晃动,手中银光闪烁,动作亦是行云流水不似常人。  苏暮便站住了脚,立在那里看了会子。  细看青年手中的剑,那剑却是好剑,剑锋舞动折射出冷冽的青光。这一招一式看似简单,却几乎是招招制敌。  凉夏察觉到放慢脚步的两人,也是朝声音响起的地方辩听了一会儿子,这才撇了撇嘴,没露出个好脸色,“那是我师弟白少初,这个时辰估摸着在练剑。”  见苏暮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定定地盯着,叶夕是不觉得有什么,早就知道苏暮嗜剑的脾气,但是凉夏就不同了,见白衣的公子这般入神,本对白少初就没有好印象的凉夏更是不明白,赌气般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他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她对待苏暮还是客气的,既然领到这里见到了门下弟子,也不好不带来见客。凉夏虽然放纵,却还是懂的这些道理的。虽然心里不大情愿见到白少初,但还是高声唤了声白师弟。  白少初听见凉夏的声音,手中的动作放缓,从余光中看见凉夏和苏暮二人的身影,剑锋斜指,划开一地落叶。只见他趁势抱拳道,“门人白少初,恭迎贵客。”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叶夕身上,草草一看便觉得不同寻常的冷艳,再多看几眼时,隔着很远的距离,都依旧能看到那顾盼神飞的样子。迎着阳光,空气中仿佛纷飞着无数细小的粉末,金色的,闪闪的,更加衬得叶夕勾人心魅撩人心魄。  白少初心中不禁猛地一跳。  正是半大的少年,见得美艳如叶夕这般的难免面红心跳,这面上一红,便下意识地埋了头。  苏暮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叶夕毫无意识,还笑眯眯地赞了句,“剑技不错。”  更是引得白少初心思撩动,面红耳赤,一时说话都不是十分清楚了,“门人不才,不过是些小招,不足挂齿,只是姑娘似乎也懂剑?”  叶夕点了点头,捋了捋头发,将其顺到耳后,眸中滑过一丝狡猾的光芒,“算是懂些的。”玉玦剑主,只懂玉玦剑,所以也算是懂些剑的吧?  “斗胆切磋一场。”白少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些话的,只是话一出口便再收不回来了。  叶夕一怔,转过头去看苏暮。  美人久久不回应,白少初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好原地干站着,一时觉得手中的青雉剑都冰凉的很,自己这般斗胆——怕是要出笑话吧。  “我来与你试试剑。”苏暮弯着眼眸,扶了扶叶夕的软肩,一语打破沉寂,阳光下的眉眼间都镀上一层金光。  白少初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方才满是书生气息的青年突然间爆发出不亚于剑客的危险气息,不禁捏紧了青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为了点名美人却无法偿愿而感到遗憾才对,白少初却觉得自己身体中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腾起,仿佛全身的战意都被点燃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白衣人就已经越过栏杆落到他面前几丈远的地方。  对面的人气定神闲地递给他两只选好的树枝,并且理所当然地扬了扬眉,“我没剑,我们都用树枝吧。”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这个之前释放出强势气息的青年败在他手下,还是一副很气定神闲的样子,闲闲地丢了手中的树枝并朝他拜了礼,淡淡道,“我输了。”  就像是梦一样,白少初倾尽全力,赢了,但却从来没觉得这般不自然过。  就像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样,或者说,就像是这场胜利并不属于他一般。  “你这么弱的?”凉夏睁大了眼睛看着走过去的苏暮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强,连我白师弟都打不过。”  “我也没说我很厉害啊。”苏暮摊开手,淡淡地眯着眼,又转身朝白少初道,“白兄,家妹剑艺不精,我作为兄长都已经输与你了,所以与家妹小九的这场剑比还是算了吧。”  白衣人说了什么,白少初没怎么听得进去,他握着树枝的手一直在轻颤,方才碰撞的余波还还未消散。 第六十章 当闲人不再是闲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方才那青年有些厉害。”叶夕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盯着桌面上精致的茶具,朝着正四处走动熟悉环境的苏暮道,语气中好不掩饰的对白少初的赞美和对苏暮的揶揄,“你克制着东西”  苏暮倒是没多大反应,修长的葱白指尖滑过门框上绣着的簪花纹样,微微撇了撇唇瓣,“本就是英雄豪杰。”他这样说着忽地又转过身朝叶夕笑起来,“这也可见裴虹是多么厉害了。”  那青年手中持有的剑,远远一看倒并不是十分清晰,但实在像是青雉剑,但也只是感觉――若真是,那必然是这家家主给的了。  早些传闻青雉剑由豫州某大家代代相传,世世传承,眼下看来,就是这一家的了。一路走来,满是雕栏玉砌,就连这小小的一角都装饰着细致的簪花纹样,确实是个大家的样子。  若是有一套适合的功法,日后定然成大器,只是眼下……  他的思绪被叶夕的话打断。  “不管别人如何,你单把那裴虹埋没着,我就十分可惜了。”叶夕调整了茶壶壶嘴的方向,弯着唇角这样说着,目光斜斜地衍生飘向苏暮背后背着的被布条裹得重重叠叠的长状物。她扬着细长的眉眼,笑得煞是好看,“许久不曾见你动真格的了。”  也不是动不动真格的问题,苏暮与白少初的这场切磋,原也只是兴致上来,一场小小的根本不算是切磋的比武而已。不用裴虹,不用剑技,不比剑的威能。在他压制了一切超出对方能力范围内的东西,却也还是输了――可见对方基础功力多强。  苏暮这些年也实在是太依靠功法了。  想必这些东西他自己早已经想了个通透,心里也有了想法吧。  叶夕换只胳膊撑着下巴,看苏暮抿紧的唇瓣,竟是莫名觉得柔软异常。  “他可也是参加大比的人选?”叶夕明知故问,又接道,“我听的凉夏这么说过。”女孩子之间的感情总是很容易升温,一来二去,她唤凉夏的语调已经和陌生人明显地隔离开来了。  苏暮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值得。”  叶夕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虚掩的门便嘭地一声被推开。  两片门扉见露出一个小巧的头颅,只见那头颅蛮不好意思地慢慢扬起,露出精致的面容――却是凉夏。此刻她正挠着头,小心翼翼地望着苏暮叶夕二人,缓缓吐出舌头,“冲动冲动,我不是故意打扰的。”  苏暮虽然与凉夏不曾相处过多,却也是知道她莽撞的性子,当下便扶了额头,无奈道,“无妨,只是不知有何要紧之事?”  “我家老头……啊……家父请两位一同进餐,”凉夏得了苏暮的话,这才慢吞吞地将一条腿跨进门,但是也只是一条腿,另一条腿搁置在门槛外,就这样与两人说话。  叶夕笑着从凳子上爬起来,正巧觉得与苏暮待在一起闷,巴不得来个人,正盼着凉夏便闯进来,所以自然也没有对凉夏的无理产生什么抵触情感。  此刻听见凉夏的话,便觉着高兴,拉住苏暮就往外走。  ――――――――――――――――――――――――  平阳宫殿内  “先生远道而来,却还不知先生姓名?”大堂上,一中年男子,面色土黄,面容透出老色,顶着一对粗眉,一对阔耳,宽嘴一只,身披明黄盘龙衫,端坐于高座之上。他从面前的案板上拂过一杯酒,递向右方座下一处。  皇帝突如其来的动作,顿时惊得一群人慌忙站起忙不迭地退让,只有一青衣青年端坐,不卑不亢自顾自地夹起一箸菜送入口中。  这一动作看着周围的人都心惊不已,生怕皇帝一个大怒连坐他们多人,此刻都颤颤巍巍地祷告着。  然而,在旁人看来这目中无人大逆不道的行为,皇帝见了,却不怒,反是颔首微笑,心中的笃定更是大了些,仿佛依然看到了贤能在手的后汉天下。  众目睽睽下,那坐着的青年这才半推半就地站起,“不敢不敢,”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冷了面,这刘渊,哪是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分明就是在以这种方式要求自己说出来,昭告天下自己被他宴请,拉近关系,借着自己的名号收拢江湖人士罢了。  饶是如此,他想到自己本意,却还是举起杯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姓晏,名一笑,江湖闲人罢了,承蒙陛下盛情,前来赴宴。”说罢一饮而尽,倒甚是潇洒。  “原是十里画廊晏一笑,公子大名,盛传江湖。”皇帝便也抿一口手中的酒,虽然早已知晓,却还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扬着粗眉,加重了语气,说罢又豪爽大笑。  皇帝的笑显然是缓和了在场的氛围,站起的人渐渐坐下去。  晏一笑没有回话,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东西,抿唇微点头。  “诸位爱卿,朕起家四岁,如今坐拥这么大的领土,却还是在座各位的功劳,这一杯,朕敬所有旧臣老部。”说罢刘渊便自饮尽。  “臣谢主隆恩。”席下便跪倒一片,奉酒一杯,齐声道后又齐齐饮尽。  不等皇帝有什么指示,一旁的宫娥便先行上来将刘渊手中的空杯斟满酒,这才又袅袅退下。  “这一杯,”刘渊举起手,“敬的是朕即将得到的,且即将为大汉做出贡献的贤人能者,取广纳贤士之意,当然包括先生。”他这话中的先生,说的只是晏一笑,但却把招募晏一笑的意思说的透彻,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谁听不出来?  皇帝说了几句话,众人都是看得出来心情不错,于是席间的气氛便自然而然地欢愉起来,不少人也因为这几句话,认定了晏一笑的地位,腆着面子来给晏一笑敬酒,而晏一笑也不含糊,一一接下。一时间,酒席上丝竹乐舞,觥筹交错,倒是一片太平景象。  眼前安宁华美,外面却不知多少个地方战火纷飞。  晏一笑咽下喉中的劲酒,眼眸幽深。  在刘渊的故意安排下,明日,大街小巷都会知道这么一条消息的吧――江湖闲人晏一笑投靠叛军。  刘氏走狗,或许有人会这么称呼他。  但那无所谓。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疯狂,眼眸中平静如水,胸腔里却冲撞叫嚣着什么疯狂的因子。  想着这些,血液中的某些东西竟是兴奋起来。  当闲人不再是闲人。  唇角勾起不明意味的笑容。  ――――――――――――――――――――――――  洛阳皇城吴王府  “他们还是没有回信?”,男子甩甩手,看上去甚是焦急,长袍飒飒作响,周围人都是噤声,无人敢应。  男人皱紧了眉头,此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掐紧了自己的手心,走了一个来回便又松开,小小的殿堂已经被他不只是来回走了多少次。  男人说了好几次,这才有一个跑得飞快的信使从门外慌忙赶入,抱着一堆竹简扑上男人的长袍,慌乱中,早不知将那一身的锦衣蹂了多少次。  “吴王饶命,吴王饶命!”信使慌乱,抓着男人的衣角,拜倒在地,手中的东西也便四散滚落。  但是男人似乎毫不在意,着急上火,一把推开信使,也不顾自己的什么尊贵架子,亲自蹲下身捡起洒落一地的竹简。  等不及站起身,男子就这样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拿着过目。  一旁的信使不敢自己先站起来,只好顺着男子跪在地上,男子过目一个便说上一个,“玉华宫闭门不接,张家界一去无音,十里画廊一向无人……”  不知不觉依然是翻到了最后一个。  “六奇阁神医不发表言论……”  男人失望地望见上面书写的字迹,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他蒙的摔开手中的东西,气地浑身颤抖,一摇一晃地站起,“一个一个,都不回应,养你们这些所谓江湖人士,为何!”  他冷笑几声,“好一个武林,好一个江湖,国家安宁时纷斗不断,国家危难时意见倒是这么齐致,倒是小看你们了。”  “个个都是缩头乌龟!”怒到极致,也不管什么皇室的良好教养,当场便破口大骂。  周围门客皆是噤若寒蝉,不敢言一句,此刻见得司马晏怒上心头,也想赶忙说些好话劝着,只是这群人都是不善说谎,当下你推我桑便暗地里推出一个口若悬河的出来圆话。  “殿下,”那人无法,只好赶鸭子上架,“此事不可过急。”他飞快地组织语言,脑中什么能说的什么不能说的,扒拉扒拉都是扯了出来,“江湖人,跟风,一个看苏暮,一个看曹能,这两个人无动静,其余自然不敢相应,况且武林与咱们关系一向不好,也不指望着这是就是来帮咱们。”  这人说道兴起,也不管什么尊卑分别,一口一个咱们地说起来,只是这司马晏是个粗糙的,只想快快听到解决方法,也不管他的大逆不道,忙催促说下去。  “依我看,苏暮不知所踪但胜在年轻气盛,曹能闭关修炼但是老奸巨猾,咱们不如从苏暮下手,招揽苏暮,到时候整个武林的支持不还是手到擒来?殿下想要为陛下分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司马晏听得表面,觉得不错,大喜,连忙吩咐组织人马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苏暮。 第六十一章 许昌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和叶夕按照白日的那条路再走回用餐的大堂时,那个苍白胡子的老爷子已经端坐在主座上了。  和白日不同,此刻老爷子周围的不再是空空的,多了好几名年龄相差不了不少的青年子弟立着,其中就有白少初。  此刻那个青年正板着脸垂着眸揽着一名看上去小很多的童子模样的孩子,身边的几个同龄青年则簇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很是亲密却单单孤立着白少初一个人。  “凉老,”苏暮行礼道。  “来了来了。”老爷子招呼着,面上挂着热情的笑,他指了指身后的几名青年,眯了眯眼睛,将焦距又汇集到苏暮身上,“这是我的几个徒弟,大的二十出头小的十二三岁。”  不等苏暮回答,叶夕倒是先笑着指着白少初道,“他我们是见过的,一手好技艺。”弯弯的眼眸明亮如星辰,被这么看着的白少初一时就是呆了。  一旁的几名青年自叶夕进入视野的那一刻就没把自己的目光移开过,此刻听见叶夕这么夸白少初,本就不待见他的几位都是露出了深恶痛绝的眼神发出几声唏嘘。  “哦?你们已经见过了?”  “是的师父,白日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徒儿还未知他们姓名。”白少初恭敬回答,目光在苏暮身上兜了一圈。  此时的苏暮和叶夕已经在凉老爷子的示意下就了座,手快的叶夕已经在凉夏的催促下捏着箸先行尝试了几道菜,露出吃食很是美味的表情。  听见白少初这般问,对他有些好感的叶夕抬起眸子指了指苏暮,“他是苏暮。”又指了指自己,“我是他的堂妹苏九,我二人也是路过此地,暂借一宿。”  “苏暮?”也许是因为灌注了全部注意力的原因,白少初在一堆紫烟中找到了最为关键的两个字,然后问出了无数知道这个名字背后意义的人都会问的问题,语气中颇有些针对之意,“是那个苏暮?”  也不怪别人总是往这方面想,苏暮浑身散发的气场以及时而露出的严肃神情,再扣上这么一个名字,让人很难不往那个方向想去。江湖上的青年郎俊,哪个不是以苏暮为目标的?此刻听到这个敏感的名字,还不是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一时间,众人的关注点也都被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唯独凉夏因为早早接触了这两人,此刻撅着嘴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就等着苏暮三言两语好好打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白少初的脸。  白少初等人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叶夕则是眯着眼睛不做回答。  在场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气氛一时竟有些不一样了。  当事人苏暮倒是不慌不忙,扬了扬眉尖,露出招牌的暖笑不露声色道,“我不过是个书生罢了,白日的那场比武我想白少侠是最为清楚的,在下实在不是盛名在外的那位。”这句话马上澄清自己力不足,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江湖书生,言外之意则也是撇清了自己与江湖那大名鼎鼎的苏暮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说,效果明显,因为白少初的疑问而产生动摇的在座几人都是沉下眸子。  白少初的表现最为明显,眼神黯淡,像是针对错了敌人的幼狼,不知所措。恐怕是当事人,此刻见苏暮都这样撇清了,自觉太过唐突,也是咽下一口唾沫,面上一热,便也隐了隐身子不再说话。  旁边几个有疑惑但却没问出来的见白少初吃了瘪,也就忍不住勾肩搭背要踩一踩他,笑嘻嘻地都一个劲地推搡着青年。  青年直挺挺地站着不说话,暗中却捏紧了拳头。  倒是老爷子一瞪眼,几个人都灰溜溜的下去寻了座位一一坐下,半晌都不再有什么动静后,老爷子才又发话,“你们也是行走江湖的吧。”  苏暮颔首,“出来游玩而已。”叶夕一旁拨弄着菜样,又塞进口中一箸。  “此次前往何处?”  “原打算北上前往许昌城。”苏暮道。  “可是也是去参加豫州大比的?”凉夏眨巴着眼眸,聚精会神地望着苏暮。此刻苏暮说了这么一句,她便觉得若是能够一同走,路上必然单比和白少初一起走有意思多了。想着想着两眼就放起光来。  叶夕在旁边拉住腾身就要起来的凉夏,“我们不是去参加,途中听说有此事,打算去凑凑热闹,也不枉此行。”  凉夏一拍手,“这不是和去参加一个道理么?正巧我也要去,自然一路走!”说罢还挽了挽叶夕的手。  还不等苏暮发表什么意见,老爷子倒是十分高兴,一拍手便敲定了这件事,“正巧凉夏与少初要去参加这场大比,你们不如结伴行走,路上也有照应,我也放心!”  老爷子这么说了,苏暮自然不好推辞,便也就应了。  喜的凉夏笑容放大,弧度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而坐在对面的白少初听闻此言手中的竹箸都是惊得落在桌面上,想到叶夕,悄悄地红了耳朵根。  就这样,结伴行走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苏暮与叶夕在老爷子的盛情邀请下又多住了几日,终于到了启程前往许昌的日子。  这两日的相处,四人又是更加了解了些,尤其是凉夏已经在苏暮这边混的贼熟,临走还要缠在叶夕的胳膊上朝自家老爹告别。  白少初这边确是内敛多了,几日下来,与苏暮也算有了几个点头之交,时常与苏暮喝上几杯茶,周旋几回剑技,倒也是比较熟的了。  就这样一行四人上了路。  一路上别说是凉夏咋咋呼呼的性子,就连是沉稳如白少初因为常年不出山门的缘故,见着些陌生好玩的玩意儿也要露出些差异之色,连带着一行三人都立住脚不走。  原只有叶夕一人,如今竟是又多了两个。苏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自己一个人出来竟像是带了三个娃娃。  “苏兄,你看这武器,没见过的。”  苏暮,“……”  “不过是鹰爪,有什么稀罕的,老头子书房的图鉴你没见过?”凉夏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且又存了揶揄白少初的意思,说话自然不留好。  ……  “兄长你看那猴子!”  苏暮颔首,伸手将叶夕拉离了那四处蹦跶的猴子旁边,“着实好玩,只是忒可怜了些。”  ……  “苏暮苏暮,这东西配我好不好?”  苏暮,“……”  “你配什么恐怕都是不好看。”白少初冷笑道。  “出了师门,也不叫师姐?”便惹得凉夏要横他一眼。  ……  一路上走走停停,省却白少初与凉夏的争执,他们也几乎是走了一月余才好不容易到了许昌城外。  凉夏足足对那气派异常的大城门和门上鎏金的许昌二字感叹了好一会儿才让进城。  一入城又是好一阵惊叹才渐渐消停。  苏暮已然习惯,白少初与凉夏作对惯了,此刻还是要忍不住顶上几句。  几日相处,苏暮愈发觉得白少初看似成熟,骨子里却是一股消抹不去的小孩子脾气,还未踏上江湖,见识到江湖风雨,用行话来说,就是典型的白玉。  兴许是大比即将拉开帷幕的关系,街道上处处是身配各式武器的江湖人士,个个人高马大,他们几人走在里面反倒有些显眼了。  凉夏和白少初哪里见过这种场景,都是连忙绷紧了精神警戒起来。  苏暮和叶夕久见不怪,一人拍一个肩膀,示意他们放松,“还是先找到落脚点再说。”  两个人也便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一个月对于四人来说不过是江湖行走的短短时光,但却足以改变整个武林甚至是天下的形式。  吴王司马晏的招贤和反王刘渊的纳士已经闹得风风雨雨,晏一笑投靠刘渊并且大获重用更是像一枚石子一样投入沉寂多年的武林,卷起一阵阵的涟漪。  一时间,江湖几乎人人自危,一边骂着晏一笑叛徒,忘恩负义与天下为敌,一边又不敢轻易接受司马晏的好意,深怕对方来个过河拆桥。都是彷徨无所知,茫然无所向。  便有人听了风声,说是司马晏大力寻找苏暮。不好人为求心理安慰和同好,一波波赶往张家界寻找久不露面的苏暮,只是苏暮本就不在张家界,一个个又只好扑了场空。  这群人找不到苏暮,于是便将目光投向了与苏暮交好的几人。一时间,叶夕的玉华宫和窦无双的六奇阁的门槛都快被踏了个破。  玉华宫宫规甚严,前去拜访的人连大门都没得进。也是可怜了玉华宫的宫人,自家宫主都不知在哪里呢,哪里腾地出功夫应付?自然都是一一打发回去了。  六奇阁那边窦无双也是称病吩咐着闭门不出,前去拜访的一拨人又是没讨到好。  其他几家也都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回避会客。  素日一出大事件便会沦为江湖人士游玩踏青地方的十里竹林却是有了难得的安宁——好在都知晓晏一笑不常回去,也无家人,十里竹林才免于江湖人士的申讨。  总的来说,因为种种原因,这一个月来的江湖是人心惶惶。 第六十二章 你的追随者真多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街道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时常会有些肢体的摩擦,苏暮只觉得臂膀一痛,一个人影便晃了过去,耳边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找到你了。”  他一怔,鬼使神差一样脚下不由停住了。他回望一眼茫茫人海,却早已找不到方才的影子。  “怎么?”叶夕见苏暮忽然停下脚步面上奇异,不禁心生疑惑。  “不。”苏暮垂着眸子下意识地摇摇头,“走吧。”  由于城内人数实在太多,所有的驿站几乎是家家爆满。。苏暮四人折返了不知多少次才勉强订到两间下品客房,还是在花去了所有的盘缠的情况下才订满了时间。  水涨船高,就连一向十指不沾阴阳水的叶夕也是心疼不已,皱着眉苦着脸,“这也忒贵了些,不过订了十日,竟是要几十贯铜币。”  苏暮不由得安慰性地拍着叶夕的肩,意味深长道,“钱乃身外之物。”  叶夕,“……”  豫州大比只是小规模州范围内的人才选拔,但是即使是如此,许昌城内还是聚集了不少人,而且都是稀世才俊――这么说吧,如果此刻叛军围剿许昌城,那么对于武林对于司马氏都是,这场人才损失恐怕得豫州花上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才能过恢复元气。  可见在场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到底有多少。  但是人多,有一点不好――便是嘴杂。  凉夏屁股还没有沾到凳子上,就听见隔壁那桌几人谈得津津有味,声音大得很。  “诶!听说了吗?晏一笑投奔刘渊了!”  “真的假的,刘渊什么人啊,再怎么说也是叛军。”另一人显然很是吃惊,声音也就愈加大了。粗犷的鼻音伴随着嘴上的动作一息一动。  “你说的晏一笑不会就是十里竹林的那一位吧!”旁边有人端着酒壶,红彤彤的脸孔上写满醉意,他咧着嘴凑到那一桌笑道,“这就不只是武林上的问题了,这牵扯的东西多了去了。”  江湖人从来都是一股子江湖情怀,轻易不会与朝政挂钩,而这样的特殊情况也只会出现在天下百姓存亡之时,武林和朝政才会短暂联手,共同度过危机。  只是眼下朝政正统司马家的司马晏发的诏文回应者都是寥寥无几,那晏一笑却是越过这一层直接投向了叛军刘渊――这不只是不可思议的这么简单了,已经是为人所不耻的。  苏暮头一回听见此事。  这一月来未去过江湖人密集之处,素日下榻也不会去些小馆――都是找些当地的武林世家借住。  那些武林世家的人口风紧,自然不会多嚼舌根,所以苏暮他们也无从得知这样的消息,此刻听见,叶夕与苏暮这两个与晏一笑相识的忍不住是一怔。  “怎么会?”叶夕皱着眉,好看的唇型因为用力而微微扭曲,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苏暮。她知道晏一笑做的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不只是与司马氏为敌,更是与整个武林为敌啊!  听到这个消息的苏暮手不禁攥紧了,他咬咬下唇长长呼出一口气,压抑了好长时间,才坚持没有发表意见或是和邻座的争论些什么,“等着看吧。”他这样说,声音确是有些颤动。  等待,是唯一能做的。  等待可以让一切真相浮出水面。  实际上,他们从来不明白晏一笑在想些什么。原本以为只是一介闲人的人却主动出击,做出这般与世俗背离的事情――苏暮更为吃惊的便是这一点。  “晏一笑是谁?”凉夏偏了偏头。她从来的重心都是放在苏少侠身上,从来也是打探的苏暮的消息,对于晏一笑这样的人物,在江湖上虽然是风流才俊,但在凉夏心里的分量却不重,此刻虽然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却就是想不出来。  白少初就更加糊涂了,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那几个大汉所说的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一点都不关心,只闷声闷气地喝着自己面前的茶,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暮望了望凉夏疑惑的眸子,吸了吸气,朝向不明所以的白少初凉夏二人扬了扬下颚,“没什么……我们还是来说说此次大比吧,比如……规则什么的。”苏暮敲了敲手指,尽力隐藏起内心的动摇。  好在白少初不关心凉夏不追究,这个话题便很快滑了过去。再加上白少初醉心剑术,凉夏性情顽劣,这种规矩上的事都是苏暮和叶夕打探取得,这两人几乎是什么都不懂。  此刻听到苏暮主动要求解释,自然事巴不得便也不在理会方才的事。  叶夕盯着苏暮好久,知他心里的疙瘩,也就不再掀开这个话题。一旁的人群还在唾沫横飞地分析着当下的情况,周围那一道道不屑的语气让她很是难过。  她不是不能够理解那些人的心理,江湖禁忌的触碰者从来都是受到口诛笔伐的人物――只是这样的事发生周围时却还是有些沉重了。  她垂着眸子,“我听说本次是采取搭档制的,少初与夏夏应当就是这样的一组。”  凉夏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两个人内心经历的波动与挣扎,此刻听到叶夕提到自己却还是很高兴,甚至十分兴奋,她忍不住的了咧着嘴,“自然,”但说到与白少初一组的事却还是有些愤愤,她斜了一眼白少初,又眯起眼睛满怀期待地看向苏暮,“若是与苏暮一组就好了,虽然你比白少初弱了些。”  这一句听得叶夕忍不住笑出声,方才的抑郁也是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苏暮,“……”  白少初微阖着双目,“你要是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希望师姐你能够夺去一个好名字。”他特意咬紧了师姐这二字。  “哈?”白少初话音一落,凉夏就是拍案而起,动作大的甚至惊动了隔壁夸夸其他的几位,她不顾周围奇异的目光,“白少初你现在知道我是师姐了?”  白少初抿着唇没有说话。  叶夕笑起来,“我说你们啊,整天拌嘴,没个正形,我们现在说的可是正事呢。”说罢便递了个眼神示意苏暮。凉夏听见叶夕这么说了,这才气哼哼地坐下来还不忘剐一眼白少初,白少初则装作没看见。  苏暮会意,伸手取过摆在桌面上的圆形盘子,搁置在众人面前。两指并拢,在那盘子上圈了几圈,“据了解,约莫是这样一个圆形擂台,对战双方为两组,采取轮合制,也就是说并不是说一组中的两个人要同时上场,就拿你们来说吧。”  苏暮指了指白少初和凉夏,“白少初先上……”  “为什么他先上?”凉夏翻了个白眼。  “……”苏暮语塞,喉咙滚动了许久才缓缓道,“打个比方,若是白少初先上场,他败下阵便轮为凉夏上场,若是凉夏连败两人,那么你们就是赢得此局。”  “这话我听的很喜欢。”凉夏朝苏暮竖起一个很好的手势。  白少初皱了皱眉,“我不会输。”  苏暮敲桌子,面对这两个明里暗里都要较真的人觉得有些头大,他揉了揉眉心,“相反,若是白少初连败两人,那便轮不到凉夏上场你们便赢了。”  “总的来说你们不会同时上场,有组队之意,实际上真正还是要单挑实战的。”叶夕竖起一根手指补充道。她眨了眨眼,甚是俏皮,“就看你们的咯,据说得到较好的名次会有不同的奖励,最高的奖励是一整套功法呢,是剑法。”  “功法?”凉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本也就是因为感兴趣,但听到叶夕说的下半句剑法顿时蔫了气,就算这功法再好玩,她一个练习鞭术的要剑法何用?  “原来是剑法。”她扁嘴,撑起自己的下巴,将一条腿抬起搁置到长条板凳上,看上去很是失望。  白少初的眸子却在叶夕说出剑法这二字后闪动起兴奋的光芒。他此刻有了扎实的基础功,有了绝世的青雉剑,要登上强者之路,可不是正需要一套适合的剑法么?  而且豫州大比也不是一般的大比,最高的奖励是功法的话品级一定不低,虽说不一定是配得上青雉的剑法,但是也一定是对他能力的更上一层楼有莫大的帮助。  白少初心里盘算着,已然是打起了最强的主意。  “第一轮如此,再说这第二轮,恐怕就真是要比拼组合默契了。”苏暮继续道,目光在白少初与凉夏间穿梭不定,依他看来,这两人几乎是全无默契,素日斗嘴都尚且要分个胜负,在功力上自然从来都是水火不容。  他们这条路必然不会走很远。  苏暮偏头复杂地看了一眼同样一脸兴奋的叶夕,思索着该是个什么阶段过后就拉她离开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  “我和你们说,这次司马晏可是下了血本重赏,说是要寻找苏暮!”他们方才谈完晏一笑的事感叹的感叹鄙夷的鄙夷,那话题余温未热,便有人又挑起了新的话题,苏暮此刻不曾说话,那隔壁说的话便又听得清晰了些。  “这话怎么说?”  “你不知道,司马晏搞得那一套招纳贤人的法子没用!江湖上谁响应他?他盯上了苏少侠,要先拿苏少侠开刀呢!”这又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那是寻到没有?”  “自然没有!苏少侠什么人!也是他们花点钱花点力就能找的?我敢说苏暮苏少侠不愿意,他司马晏就是求着跪着!也没用!”醉酒的大叔再次道,他斜视着问出那话的小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怎么你小子看上那悬赏的钱财来了?”  “不不不,我不敢的。”那人连忙澄清。  “我说也是,谁若是做了叛徒,给司马晏通风报信,我第一个不放过!”那大汉嘟囔着说着说着就放了声响,仿佛是在警告在场的所有人。  苏暮一偏头,望见叶夕又在笑着看他,那副表情就好像在说‘你的追随者真多一样’。苏暮顿时尴尬,轻咳一声,侧过头去。 第六十三章 等价交换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许昌城  如果说驿馆底层人声鼎沸,?那么驿馆二楼作为高级场所就是一些大族公子出入的地方了。  “公子,之前遇到的那人似乎就在下面!”  被称作公子的人正斜坐在一副华贵宽大的座椅上,面色煞是悠闲。听得先前派去寻小二的人回来说了这么一句话,不咸不淡地抬了抬眼眸,口中叼着木签,含糊不清道,“是说谁?”  “就是那日从工公子手中抢去铜牌的一男一女。”那青年附在他耳边提醒道。  裴远的眸子一下子就亮起来,再次确认道,“是那一男一女?”  “确是无疑。”  一旁人肯定的话瞬间点燃裴远内里的火气,他扑腾从软卧上弹起,面上露出些许疯狂的颜色,眼眸微眯,像是打量着什么猎物那般的眼神折射出凌厉的光彩,“可让我好找。”  自那日以后,他传书给自家老爹,打通了关系在当地四处寻找,几乎翻遍了城内所有可以下脚的地方,确都是空手而归。本以为这口恶气出不了,老天却还是待他不薄,竟给了他这么个天大的好机会,让那二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等等,你说在底楼遇见他们的?”裴远转身问道。  “是。”那青年点点头,有些疑惑的回答。  裴远霎时就放大了笑容,仿佛已经是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原来只是些无权无势的杂鱼,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  他原本以为那一身的派头,估摸着也是别处的大家。如今看来,竟是甘愿和那些凡夫俗子一同,原是个徒有其表的穷书生。  裴远想着就觉得自己已经是看到了苏暮的下场,狂傲之气止不住流露出来。既然那人没什么身份背景,那他要下手就容易多了。  “程七,你去报案,就说之前那场强抢案找到凶犯了。”咬紧了每一个字的裴远想起之前收到的耻辱,只觉得胸腔中的一股气都要喷涌而出了,“吩咐过去,判得越重越好。”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这份大礼不接不好。  裴远捂住一只眼睛,微微弯腰,脸上透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  ――――――――――――――――――――――――――  平阳汉宫  “太子殿下这是晏一笑先生。”带路的宦官恭敬地朝站端坐一处的人影行礼,回过身朝晏一笑伸手做了个请,“先生,这是太子刘和。”  汉帝刘渊大宴群臣后,便将他唤去,吩咐他前来作为太子刘和的导师,于是便有一个宦官领着他来见太子。  于是便有了这份奇缘。  屋内的那抹清影缓缓站起。  “你是父皇寻来教导本王的?”白净的公子模样的人眨着眼眸,纯正的眼睛此刻正上下打量着,一言一语无不透露出一股好奇。  晏一笑颔首,“在下晏一笑,特请命前来辅助太子。”  太子煞是听话,听得晏一笑这样说微点头,低头自思索片刻后又抬头道,“先生擅长什么呢?”只是还不等晏一笑回答些什么,太子又自顾自道,“本王自幼熟读五书,如今对江湖技艺很感兴趣,不知先生可懂一二?”  晏一笑没想到眼前这位文弱太子竟是对武这方面的事情很感兴趣,原想着多半是个纨绔子弟,如今却见的这般真诚,便也就好心情地弯了唇耐心回答,“略懂一二。”  那宦官也是识相的,不知何时已然悄然离开。  太子的面容霎时看上去有些落寞,他微微扬起面容,“如此甚好,本王早已厌倦了这些书本上的东西,正缺个太傅教导本王些新颖的东西。”  弯着的薄唇吐露这些字眼,晏一笑瞥了瞥太子的书案,却见都是些中庸之道,退一步也都是些帝王策之类的,种类单一,确是枯燥。  “如太子所愿。”晏一笑弯起唇瓣道。  据他入平阳来,大街小巷听到些传闻,说是刘和虽为太子但性格孬弱,如今竟是楚王刘聪的势头大些。刘聪曾被先后封为抚军将军和车骑将军,后来更是封为楚王,虽未见过刘聪,但必然也是强劲之敌。再见这太子,晏一笑方信那所谓太子赢弱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而今之计,竟是大有太子之位要易主的趋势。  太子太傅,如今刘渊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若是顺利,刘和得够登基,若是刘聪反,那势头可就不明了。  刘渊将自己派来,一来暂时也不是什么要职,可考验晏一笑的人品及忠诚,二来也是为太子寻觅有力的臂膀,祝太子登基。  倒是一把好算盘。  难走的反倒是晏一笑了。  ――――――――――――――――――――――――  六奇阁  微风卷动着青年墨色的长衣,黑袍子滚动着发出微微的响动。他立在那里很久,像一座黑色的碑,捆绑着木然的愁绪。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半扬着面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窦无双也不去惹他,只叮嘱一句注意休息,便背着竹篓走入充斥着草药清香的田地。  “你说他这算是什么意思呢?”墨涯歪过头,轻轻问出声。只这一句,便仿佛缠了无尽的话,他皱着眉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又隐隐作痛了,他望着窦无双背着竹篓在药丛里穿梭的背影,愈发觉得眼前的一切耳听的一切都不可思议。  换做是他也做不出来的事,晏一笑为什么就去了呢?  他不怀疑晏一笑的信仰与忠诚,那样一个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清淡的人,却有着自己不可动摇的信念。  窦无双听得他这般问,僵住了身子,缓了半天才道,“谁知道呢?”他狠狠地拔下田头的一缕药草,将那一寸青色抛入自己的背筐中,回过头瞥了一眼还僵直立着的墨涯,“我救你回来可不是要让你站在风口糟蹋大病初愈的身子的。”  墨涯望了一眼处于暴走边缘的窦无双,笑了笑,便自觉地挪开脚步,慢慢地重新回到屋子内。  当初那场与苏暮的战斗,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自己倒下去的那个瞬间,那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后来才渐渐了解到两败俱伤的结果,不仅是他,苏暮也是受了很重的伤。  其实当初着实是没有想到有今天,睁开眼便是窦无双的面容。  他想过很多种结果,什么被世人咒骂不得好死,什么为疾病所累痛苦死去,什么群起背叛众叛亲离悲苦死去……那样死在苏暮的剑下确实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离开方法。只是老天与他开了个玩笑,让他活了过来,让他如愿以偿。  所以失去武功内力什么的,比起他想要的,实在是太过渺小罢了。  曾经听过某位贤者的哲言――人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放弃什么,等价交换是对世间一切最好的尊重。  老天给了他怜悯,让他用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换得了稀世的珍宝,真是便宜的很。  他笑起来,回眸瞥了一眼窦无双的背影。  若真是有什么理由让神医出手救他,恐怕就是一颗悲悯之心,希望他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从此再不是负重前行吧。  只是,他也曾想过的美好结局主定实现不了,他弯起唇,已然下定了决心。  认准的晏一笑一人,可不是要追随到死么?  墨涯一手捋起额角的长发,一手扶好自己的衣衫斜斜地勾起唇,目光邃然。  ――――――――――――――――――――――――――  “让开让开!”门口传来一阵阵骚动,人群波动起来。  苏暮刚腾起身来时,驿站便涌入一大群身着统一服饰的兵士,其中夹杂着一个低着头看上去畏畏缩缩的年轻男子,略一抬头,这不是那人从几个恶霸手中救下来的那人么?铜牌还在苏暮手里头。  叶夕紧了眸子,顿时就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了。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散开,那闯进来的一拨人便都站到了几人面前。  那一股子冲气很明显是向着他几人来的。叶夕见着眼前的这一拨人来势汹汹,眸子不禁寒了寒。  “你和你,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人指了指苏暮和叶夕,扬了扬下巴。  叶夕正要上前却被苏暮握住了肩膀。女孩望了一眼苏暮,住脚抿紧了唇瓣。  “这位兵大哥,这是什么意思?”苏暮扬着唇软着口气问道,“我们可没犯什么法。“  很显然苏暮的装怂起到了很大的效果,为首的人鄙夷地望上一眼苏暮,毫不掩饰其中的看不起之意,显然是已经给苏暮贴上了奇怪的标签,“有人举报你们强抢物资,人证在此,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于是便有人将那身着不同服饰的男子推上前来。  “我们可没有强抢什么。”叶夕冷眼。  为首的人望一眼叶夕的容貌,顿时也是心生惋惜,长得确实一副好姿貌。他再看一眼浑身席卷着温文尔雅气貌的苏暮,更是觉得这一对郎才女貌之人可惜。  可惜这男方不刚,又可惜他们做错了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下子,前途没了,娘子估摸着也要没了。  这一点他是很同情眼前的白衣公子的。  但是上头吩咐的,他也不敢怠慢,当下便是挥手示意周围人上前搜身。  “是这个吗?”没想到,还没等他们上前去,苏暮就已经巧妙地躲开了几双手,从容不破地掏出一块铜牌子。  为首的人看着一脸懵,实在是想不到有这样的人,竟是主动交出赃物,还是这样一个畏畏缩缩的人!除了请求宽恕,他实在是想不出苏暮为何这般了。  “可以的,那我和你们走。”苏暮颠了颠手中的东西。  “就这样?”叶夕皱眉,显然是很不满,对着眼前这群人抱有很大的敌意,一直用很锐利的目光刀割般看着那个低着头的男子。  恩将仇报,最是恶毒。  苏暮轻佻唇瓣,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是想看我的戏,还是想等着张家或是叶家来赎我们狠狠地打一巴掌那幕后之凶的脸?”  叶夕不是很明白苏暮是什么意思。后一种说法很明显就是要通知玉华宫或是张家界的意思了,这是她此刻最不想暴露的。  一番小纠结后,她拧着眉头选了第一种。  那还不如选择看苏暮的戏。  苏暮颔首轻声道,“那便交给我。”说罢又故意放大了声音,“就这样!” 第六十四章 监牢里的温存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凉夏睁大了眼睛,拎着苏暮临走卸下的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什,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大波人吵吵闹闹地进来,走的时候还带走了苏暮和叶夕。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人都是源源不断地向前涌着,都是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有好事者一个劲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的,她怎么知道是什么回事啊!  凉夏费力地推搡着周围不断前来探听消息的人,好不容易才扯着白少初累死累活地挤了出来,但那时外面已经空空如也――早已没了苏暮和叶夕的踪迹。  “许昌官府?”白少初道,虽是问句,但语气中却满是笃定。  凉夏如醍醐灌顶,猛地拍了手,“我怎么没想到!一定是被冤枉的,我们得找办法去救他们。”  说罢又急匆匆就往官邸方向走。  凉夏这边急的团团转,那边被兵士团团围着赶着走的苏暮确是不急不忙,甚至还腾出些时间去与叶夕说笑。  “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识过大牢的模样呢。”那个声称把一切交给他的白衣公子这样若无其事地弯起眸对一旁的素衣女子说道。  啊啊,是啊。多亏了苏暮,他们现在才这样被用一种赶鸭子的方式赶着走,然后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受到莫名其妙的对待。  叶夕听着一旁很是轻松的话语,心里忍不住就要腹诽几句。  背后不知是谁推了一把,叶夕一时失去重心,跌撞着向前倒去,正回眸打算给那个人一个鄙夷的眼神,下一秒却撞进宽厚温暖的怀抱。  背后响起锁链交合的哗哗响动。  叶夕抬眼向上,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看了千年的面容,柔和的面目线条,眉宇俊朗,噙着笑拥她入怀。这一切的一切看得她呆住,一时竟没分的清楚。  “闲仙。”口中更是下意识喃喃出声。  “闲仙?”先行被推进来,奉献了自己胸口充当叶夕靠垫的苏暮听见这几不可闻的两个字,皱了皱眉重复道。  陌生至极的两个字,若是人名,又哪有起这名字的人?  叶夕恍然回声,垂了眼眸,不动声色地盖过去,“从前看过的小人故事,里面也有这么一个人,也有这么一个场景,觉着很是相似,有同感。”  苏暮环顾四周撇了撇唇忍不住打趣,“也是这么一个场景么?”  这周围正是牢狱的模样。偌大的地方霎时空荡,每间小牢房由层层叠叠的木栏杆组成,里面都或多或少关着一二囚犯,此刻因为兵士在场无不噤声。砖石的墙面满是潮湿之气,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很是狰狞恐怖。地上铺着杂乱的干草,看着也是潮湿地很,隐隐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听着便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叶夕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锁上牢门的狱警喝道,“老实点,明日大人亲自提审,审理此案。”  苏暮偏头笑,“有劳各位大人了。”  几人一走,偌大的牢房就吵闹起来,兴许关久了与世隔绝,多出的两个新人一下子就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不少人甚至隔着几个隔间,大声问他们犯了什么事。  苏暮倒是心情好得很,扬着眉,“强抢民资。”  便有人咂嘴,“本也不是十分严重,只是落入这里,便要判得重多了。”  “此事何意?”叶夕隔着一门木栏杆问隔壁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  “这里的大多是死囚,有些个别的也是判上好几十年的,都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看你公子二人,也是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罢。”那人历经沧桑,抬起满是胡渣脏兮兮的面容,叹了口气,满是惋惜,“你们好自为之罢,只望你们不要步我们后尘。”  叶夕听这人谈吐,确是很有教养的样子,不似市井小人,想必也是教养极好的,又听那人口气,竟像是受了冤案一般,心里的排斥感也便不是十分强烈了,“你又是犯了何事?”  那人一顿,这才慢慢道,“犯事不过虚名,我原也是此处大家,多年前得罪了人,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关在这里足有一十二年了,此生怕也是出不去了。”  他一言,周围便有好多人争相控诉,竟都是有冤案在身。  叶夕默然,听着这么多,对这人的话也是信了几分。  早听说司马王朝官宦无度,荒淫奢侈,如今亲身体会了,更觉得这些养尊处优生来为官的人荒唐地很。  就是一旁的苏暮也是面容严肃,“竟有此黑幕。”  不排除一些穷凶极恶之徒的自我辩词,但若是大多数人都声称有冤案在身,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  官场黑暗,众所周知,只是竟没想到黑暗至此。  本也就是想给这些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的官员一点教训,竟是歪打正着,知道了这么些事情。  苏暮又向其他的囚犯了解了些事情,这些人呆在这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内幕。那些囚犯本也是孤寂,此刻有人与他们说话,自然都是巴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有了夸张的说法,说的话也就自然半真半假。  苏暮听了大半时候,了解到不少东西,比如许昌驻守通天的人脉和豫州官员官官相护连成网的利益关系。  这一说就说了许久。  兴许是站的有些累了,兴许是腹中的饥饿感作祟,叶夕不耐地缓身蹲下,双手撑住下巴努着唇,“现在可好,知道的多了却有些让人难耐,偏偏想要要闹一场了。”  牢狱中的味道有些呛鼻,各色的汗臭争相飘荡在空气中。  苏暮笑笑,见着叶夕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弯下身捻了捻铺在地上的杂草,无一意外,几乎都是湿漉漉的。  “别试了,哪有什么干草,都是些湿的,常年不换!哪里是人住的。”旁边又有人插嘴,不满道,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便用几乎只有他一人听见的声音抱怨嘀咕。  “也是。”苏暮低声自语。  “夕夕,”他扭头朝蹲在地上的女子,“累了么。”  疲累交加的叶夕没有注意到这个新上升的称呼,叹了口气,“可有吃的?”  “午间已经派过了,稀粥。”这种环境下关的久的囚犯大多孤寂,所以往往只要有一个话题,几乎人人接话,“在你们来之前,这里毕竟不比外头自己家,一日一顿,顿顿稀粥,不过是吊着我们的命吧了。”  叶夕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认命地站起身,下一刻却又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后背接触到一个温软的东西,牢狱中晚间刺骨的阴寒仿佛也不是那般难耐了。  苏暮的双臂扣着她的腹部,将她缓缓带着向下移动,视野渐渐下移。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苏暮已经靠着木制栏杆坐在地上,而她被扣着坐在苏暮腿上,整个人几乎都倚靠在他胸口。  “这地上不凉么。”有些不大适应的叶夕伸手轻轻挣动起来,“这样坐上一夜,就是身体再好,恐怕人都要坏了罢。”  “无妨,我护着裴虹剑气呢。”苏暮轻声道。温润的鼻息喷洒在她柔软的脖颈,白衣公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此刻说的话有什么不妥。  若是裴虹剑的剑祖知道自己的后辈拿裴虹剑气隔地上的阴寒,恐怕那棺材板就要压不住了吧。  “饿也是没办法的,只是你若是累了,便这样歇着罢。”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不累么?”叶夕偏了偏头。  “还好。”苏暮勾了唇角这样回答。  叶夕听着这么说,身形僵硬,不敢去看他,只红着耳尖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苏暮问她。  叶夕摇摇头,唇瓣动了动却还是没说什么。  “很唐突,让你不舒服么?”  “没。”  周围安静地很,大多是囚犯已经陷入了沉睡,怕也是很晚的点了。这座囚室位于地下,外头的光透不进来,根本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时候,一些习惯了的囚犯总是能够在刻定的时间入睡,他们的身体已经牢牢记住了这些作息,所以时间对他们来说几乎是没什么用。  但是对于叶夕与苏暮来说却还是不习惯的。  火光映照下,两人都是无眠。  “苏暮。”两人沉默了很久,叶夕的生意才重新出现在空气中。  “嗯?”扬起压抑的尾音响起。  “没什么,便是唤唤你。”叶夕垂下眼眸,看不清神情。  她想起与苏暮的那另外两个个难忘的夜晚。  一次,是在那流萤纷飞的夜晚,两人隔草而卧,一夜无言。  一次,是白衣的侠士背着她自踞魔岭下,一路行走,一夜无眠。  过了今夜,便又是一晚了吧,怕是不会忘了。  隔着两层的布料,两颗跃动的心。  “呐,苏暮,如今的局面你打算如何收拾?”猝不及防的转换,苏暮看见叶夕转过头露出一丝狡黠的眸光,“你可是裴虹剑都留给凉夏了。”  “没有裴虹,我也不是十分弱吧?”他这样问,却没有人再回应他了。  苏暮只觉得怀中的身体渐渐松软下来,仿佛已经很是放松了。  胸口处传来轻微而平稳的呼吸。  叶夕,似乎是已经睡了。 第六十五章 抱歉你惹错了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啊啊,所以到底是在哪里啊。”凉夏发出烦躁的声音,狠狠地挠着自己的头发,背上背着的重物好似又沉了些。她撅着嘴很显然对着在前方打探的白少初不满,“天都黑了,所以到底在哪里?” 拎着某位兵士衣领的白少初松开手,“问不出什么啊。” 走了这么久,也是一路打探了不少人,得到了总是些模糊的信息,不知道有意无意,或是本就是狡兔三窟,他们总是走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真是狡猾啊。 官官相护,还这般无法无天。 这样的背景就是白少初也觉得不妙起来,“还真是不容易呢。” “要不就让我爹出面好了,这许昌驻守总归会给些面子的,我们……”凉夏有些着慌,也是不曾有过这些经历的,到现在都没有琢磨透苏暮临走那么神秘的微笑是什么意思。 白少初叹了口气,踢了踢脚边滚落的兵器,抬首望向黑的彻底的天空,“所以还是太天真啊,这许昌驻守这么明目张胆阵势浩大,岂是那么容易收手的?必然是有什么更大的人脉在背后作祟,师父那点……不够……” 凉夏听见这么说也难得没有反驳,半夜的奔走足够让她知道他们在对抗的是什么――这绝对不是一家之言可以起到作用的。 “那我们……”凉夏吞了吞喉中的粘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背后裹得厚厚一层的东西。 白少初斜着身子,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那个裹得好好的长条物上,“自然只有回去,深更半夜出来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回去等消息,明日再说。”他这样说着,又顿了顿,“苏暮竟也是能玩起剑的。” “剑?”凉夏下意识出声。 “当然了,那种形状自然是剑啊。”白少初这样说着,望着那东西的目光变得魔怔起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就要摸起那一条一条的纹路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着。 凉夏闪身躲过,“你在做什么呢?” 白少初猛然回神,却见到女孩子扬着眉朝他不满道。他想起刚才那片刻的失神,心中不解但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一个晚上的时间过得很快。 当叶夕揉着惺忪的眼眸打量四周的时候,映目便是苏暮沉寂的面容。 修长密集的睫毛轻轻抖动,朱唇微合,面色也烛火下微微闪动。 她微微抬起头,想要挣脱,却不料动作失衡,弄得鼻尖碰了鼻尖。叶夕虽是个千年老妖精,但与闲仙的那么些年,哪里经历过这些?顿时就红上脸了。 手上动作一个不得劲,整个人就滚出苏暮的胸膛。 身体重重落到地上,这一摔虽是摔得她七晕八素,但也是比刚睡醒的时候要清醒了些。 叶夕叹了口气正要爬起来,却听见旁边睡的深沉的人有了动静。 “醒了?”苏暮半磕着眼,伸手捞起仰躺在地上的叶夕,面色满是松懈之,“现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叶夕努了努唇瓣,“不知道。” 牢狱中的惊醒与昨日晚间入睡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显露出是什么时辰的样子――外头的光一点也是透不进来。 周围已经有些囚犯有了苏醒的迹象,还不等苏暮敛去面上的松懈,大门便是被一把推开,外界吵杂的声响一瞬间便涌入这个安静的空间。 “你,你,出来!大人要提审你二人!” 有人指着苏暮叶夕二人大声吼道,便有人摸出一把钥匙赶忙上来解开铁索,伸手就要拉人。 “我们自己走。”苏暮拍开快要接触到叶夕臂膀的那只手,眸中露出彻骨的寒霜。 那人被这满是杀气的眼神怔地僵直了身子,竟是动都不敢动,就这样怔怔地等着两人与他擦肩而过了。 如此多的人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不少濒醒的人都拖着疲累的身子爬起来,披头散发地扑上来,那凶狠暴躁的样子就好像这样做就有什么用一般。 “官爷!也给我个机会吧。” “小人也是冤枉的啊。” 也不知是谁带着的,这一句提审,仿佛是触碰了他们敏感的神经,多数人此刻都站起身扑打着木制的拉杆,晃动着粗壮的铁链,发出接近嚎哭的声音。 更有一把鼻涕一把泪者,霎是孤苦。 “哀怨连连,还真是令人压抑的地方。”叶夕瞥一眼周围或是认命无精打采,或是拍着门大声控诉的人们,眸中染上无可奈何的神情。 苏暮温吞的鼻息扑在她面孔上,“是啊,还真是不得让人松懈。” 有人给他们扣上铁链,叶夕看苏暮没什么反应,也就只好皱了皱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其实叶夕表面上不在乎,却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什么的。 算上昨日押过来,眼下这个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两人一路无言。 许昌府邸内戒备森严,但却并不是十分地曲折――宅子的主人为了气派自然不会允许有那些曲折回环的道路的存在。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 门口立着两名侍卫,背后还有赶着他们二人走的手持武器的兵士。 微阖着眼眸跨过门槛,然后抬起眼眸望了望堂上端坐的某位大人,叶夕撇了撇唇角,抬眼望了望此刻悠闲地恨不得能哼出调子的苏暮,“那么现在怎么办呢?” “不是都说了一切交给我了么。”苏暮微叹口气,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堂上身着朝服的官员模样的人厉声道,怒的直接将手中的铜牌丢到苏暮脚边,“你二人如此嚣张,竟是在我眼下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 伤天害理。 叶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若是那样也是伤天害理,那这世间还有什么王法了? “呐呐,大叔啊,你该是许昌驻守吧。”叶夕扬起眉眼,自尊心作祟,虽说一切都是交给苏暮,但她却还是忍不住要调笑调笑。 那件事并不是在许昌城发生,按照现有的法律,案件由许昌驻守来判处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件毫无根据的污蔑案。 叶夕一语似是激起了中年男人的怒火,本来就有些心虚的官员此刻是怒火中烧,见着叶夕的容貌那浑身的肥肉忍不住地颤了颤,大脑一顿,竟飘起叶夕那张倾城倾国的容貌来。 他为官多年,各色美人见了不少,却从未见过这样冷艳与高贵并存的美人,一身素衣却别有风情。 中年男子身体一热,恨不得此刻就将叶夕收入囊中。但是碍于此时人多,为维持尊严还是憋住了气狠狠地拍响了桌案,“人证物证都在,你们有何可狡辩的?” 只要判了罪,想怎么来岂不是就怎么来?到时候别说是这样的美人了,就是一旁站着的白玉公子要弄来玩弄也易如囊中取物! 说着便大手一挥,“来人把人证带上来!” 不多时,边有一群人拥着那胖子进来。 “可是他二人?”两个兵士一推搡,胖子便磕到地面上。 那胖子迟疑地抬起头看了两眼立着的二人,又惊慌地移开目光,狠狠地朝上头的中年官员磕了几个头,“是……是的。” 苏暮皱了皱眉,当初就料到这人如此不成气候,没想到竟是这样没骨气,摇了摇头,“我是闻所未闻的。” “你还要我找出别的人来证明?”中年男子立起来,一脸的横肉狠狠地晃动了一下,那架势仿佛就是要甩出油斑,他目光扫过苏暮最终落到叶夕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竟是露出及其龌龊的笑。 “我们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夕感受到这股不善的目光,当下冷眼。 苏暮缓缓捏紧了拳头。 “哦吼?我那日可是见得清清楚楚的。”清亮的声音响起伴着零碎的鼓掌声响起,裴远咧着唇露出绝顶的笑容,自苏暮二人身后的门走向那许昌驻守。 “就是你二人强抢这位兄弟的东西。”这般说着,裴远一把扯起瘫软在地的胖子,令他好生站着,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脯,“我可是在场的一份子,你们的恶行我再了解不过。” 苏暮见到裴远的面容,知道自己一夜的苦心没有白费,这幕后的真凶果然是舍不得他们就这样被判决,定然是呀出来看着他的痛苦舒舒心的。 “这位不是那日的公子么?”苏暮偏了偏头,温和道。 裴远像是没听见一般,转身朝许昌驻守行了礼,“世伯。” “贤侄来了?那是好,这下便是有两个人证了,我贤侄都将那日的事仔细与我说了,分明就是你二人贪图钱财,强抢民资。若不是我贤侄拔刀相助,你这穷凶极恶的二人恐怕要做出不知道多过分的事情来!我们今日能不能见到这位小兄弟都未可知!事到如此,你二人还有何花可说?”那官员说了一长串,目光依旧落在叶夕身上,油腻腻的眼神看着叶夕直皱眉。 “你的眼神很脏。” 叶夕有些吃惊地瞥去看苏暮,却瞧见一张冷静地明显是压制到极限的面容。 第六十六章 苏家家主是我挚友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哈?”肥硕的中年男子甩了甩那一身被官服裹住的肥肉,表现出一股太过吃惊的模样,外翻的牙齿张张合合,叶夕看见那稀疏的齿间喷出的硕大津液,“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因为愤怒,中年官员的身子前倾,豆大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苏暮的面孔,心里早不知把这个刀了多少次剐了多少肉了。 也许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白衣公子并没有被他刻意展现出的恐吓吓到,反而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静静地立在那里。许昌驻守气哼哼地从他那宽大的椅子与案板中的狭小缝隙走出,圆滚滚的身体几乎要滚到地上去。 许昌驻守一把推开要扶住他的裴远,用那与身材极为不相符合的两条瘦竹竿一样的腿一摇一晃地走到苏暮面前,“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不过是野狗一样的人物,也是与我们士族能够相提并论的吗!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 驻守的眼眸中流露慢慢的鄙夷与不屑,狠狠地啐了一口苏暮回身便要去勾叶夕的下颚。 苏暮晃一晃身形,在男人还在转身的时候便躲过那即将落到他衣袍上的液体,又在男人伸手的一瞬间擒手捉住他的臂膀。 男人只觉得手上一桶,回过神去瞧时,竟是望见自己的胳膊上紧紧地箍着两只一大一小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的手――其中一只是苏暮的,另一只则是一直没说话但却出手迅捷的叶夕的。 叶夕手中一用力,那男人的面容顿时就扭曲起来,宽最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肥胖的面容波动着一浪又一浪的波纹。 苏暮抬脚抵着胖子的腹部,将其飞脚踹出。 “喂你们!”几个兵士赶上前扶起驻守,几名围上苏暮与叶夕二人。 苏暮面容都不动一下,飞身将围着的几人踢开。 裴远见此大骇,眼眸中止不住露出恐惧之情,他张大了臂膀,在空气中使劲而杂乱地挥舞,脚下止不住地后退,跌跌撞撞地绊了几脚才勉强停住脚步。 “你,你们……”裴远说话都不是很利索了,早前被苏暮踹出去的许昌驻守更是吓得憋住了气话都不敢说一声。 叶夕叹了口气,似乎也不想他们这样恐惧,拍了拍素衣裙摆,“这可不是交涉失败的结果么?你们若是早些与我们好好说,也不至如此。” 裴远的瞳孔锁紧,唇角颤动着。 此刻他才第一次正视了这个被他认为是‘惹了他的人’ 这分明就是个不能惹的人啊! 光天化日无视等级界限,真当是有什么掩藏的信息没被他查出来不曾?这两个人竟是哪里的贵族子弟么! 苏暮自然不会猜到裴远此刻复杂的心理活动,只自然而然地抬手拎起面前地上的那先前出手救过的胖子,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你叫什么?” “吴……吴顺”哆嗦着厚唇,睁大了眼眸的青年麻木地说出几个字眼,一时间眼眸都有些失神。 “吴顺是么。”苏暮颔首,微微勾了勾唇,“那么现在这种情况,你说出实情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吴顺迟疑地环顾四周,周围一片人仰马翻,几乎是站着的都没有,多数都是被苏暮或者叶夕撂倒在地,又或有些本就胆小的,经不起吓还不等动手就自己滚到地上的――比如裴远此刻就趴在地上颤抖不已。 吴顺的小眼睛挣扎着晃动了两下,就是眼前这种情况还是抽出时间仔细掂量了轻重。此刻到底是站在哪一队成为了他此刻选择的难点。 眼前看似强势的苏暮二人若是没什么后台多半会被记恨,出去后再被那裴远好好修理一顿,到时候他这个帮忙说话的自然也是裴远记载在册的泄恨对象。 不过看裴远这样子大胆竟敢把人弄到许昌驻守府邸来,那两个人也定然是没什么背景的,只不过是壳儿硬了些…… 吴顺咽了咽唾沫,怯怯地看了一眼苏暮――是下定决心不说了。 叶夕也就料到他这个反应,掸掸手,径直走到吴顺面前,展露出一个不知要让多少男人看呆了去的绝美笑容。 “你知道张家界苏家吧,”叶夕拍了拍吴顺的脸颊,白嫩的肥肉晃动着。 苏暮浑身下意识一颤。 吴顺眨了眨眼眸,反应迟钝地吞吐出几个字,“那那……个苏家?” 叶夕笑得像狐狸一般,狡黠的弧度在面容上炸开,“是呢,苏家的家主是我的挚友。”说罢还用着略带嘲讽以及威胁的口气道,“可是很好的那种哟。” 苏暮,“……” 美*惑与言语恐吓下,吴顺这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实情。 当然还加了些可有可无的虚构事情,比如说是苏暮是如何英勇地救下他夺回铜牌,又比如说裴远是如何恐吓勒索他的。 听得裴远和那中年胖大叔是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裴远,似乎从来没想到吴顺临阵倒戈,来这么一手――当然他也没想到对方这么能说,那架势简直就是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顺带着还把他吴顺描述成了一个坚贞勇敢拼死不从的人。 “……满口胡言乱语!当初可不是你报的案么!如今却又反咬一口,可不是陷害么!你这墙头草!小人!”裴远咬紧了牙关,此刻颤抖声带勉强发出颤抖的字眼。 他不是没听讲方才叶夕说的,与那苏家扯上关系的能是什么下流角色么?只怕当初这二人如此从容地过来,也是有了这层背景!人家哪里是被迫!分明就是底气十足! 他不傻,此刻不论是背景还是武力都被对方压制着,自然再不会与苏暮硬碰。但让他承认自己的过错也着实不可能,情急之下便是将一切的祸源都丢给了吴顺。 裴远自己这样说着,还顺手捏了一把旁边的许昌驻守,示意他说些好话。 许昌驻守也不傻,对裴远把自己卷到这件不得了的事中有些芥蒂,再加上此刻裴远还在旁边指手画脚,顿时便有些脾气上来了,但当下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好沉了气顺着裴远的话说下去。 “本官怎么不知此事,别是这大胆的刁民搬弄是非挑唆关系罢。”他这刁民分明指着的是吴顺,这话说的倒像是与苏暮是世交,此刻受人挑唆坏了他二人深厚的友谊一般。 “别啊大叔,我们无依无靠无背景,这样的我们怎么就能让吴顺信服呢?再说吴顺这样的,恐怕也不敢妄言。”叶夕摇了摇头自然不会给他套近乎的机会。做什么都不算是她的强项,从前与各种老师周旋得多了,倒是练就了一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我想也是。”苏暮颔首表示赞同。 裴远大骇,知道也是瞒不过,但还尝试着解释,“何出此言,我必然也不会骗……你们二位的。”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刻真正地说出来发现他竟是连这两人的名姓都不知为何。 这话说的他很是心虚,一时间竟是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叶夕走到裴远的面前,屈起膝盖,“有些东西咱们也还是好好说的好,你知我知何必还要在乎这个无所谓的面子呢?” “说……说什么……” 还不等裴远把话说完,他便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一震,有什么东西倒飞出去,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向那东西倒飞出去的方向。再回过神的时候,方才那端正放好的案板已经轰然倒塌,一团肉块陷在其中,那糊了一脸温润液体的熟悉面孔模糊了他一角的视线。 旁边的与他父亲相交甚好的许昌驻守那肥硕的身体已然不见。 裴远僵硬地转过头,目光的尽头,那个白衣的公子缓缓收回踢出的腿,一脸木然。 瞳孔忍不住就僵硬了。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用武力解决么?”叶夕一手捂住眼眸,一手拍了拍苏暮的肩,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一团,略微透露出无奈的口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真是不容易啊。” 苏暮缓缓收起手刃,眸中的寒光敛住,“他是活该的。” 本来看在那许昌驻守身为一方父母官,不忍多加为难。只是他实在过分,竟是将爪子伸向了不该伸的地方,想起那监牢中不知多少的冤假错案,更加觉得容忍不了,出手给了个教训。 “那你呢?”叶夕朝裴远扬了扬下巴。裴远从小骄纵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又何曾见过这么多血?下意识地就恐惧地颤抖起来,整个人像是摇动的筛子一般。 “你别担心,世伯只是晕了过去,他下手有分寸,”叶夕危险地眯了眯眼,指了指苏暮又道,“只要你承认一切好说,另外我还想知道世伯在任这么多年的案例,我想要来看看。” 叶夕声音好听,但此刻听在裴远的耳朵里确是别样的威胁,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连滚带爬地起来吆喝人将十几年的案簿都呈上来,一切摆弄完后这才领着人抬着许昌驻守下去。 第六十七章 崭新的一面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已经翻遍了许昌堆积数年的案簿,将好些东西列了下来,再一一递到叶夕这边让她个简单的对比工作。不过是些圈划过的重点东西,翻一翻竟是有十多卷之多。 一边是堆积如山的原稿,一边是也有十几卷之多的案簿。 这该是何时才弄的完! 她愤愤地灰了心,掷了手中的笔杆。 说是帮着试试是否真的有冤假错案,当初她想的倒是没这么复杂,如今做起来怎偏这么多事? 她本就不是个喜好坐在书桌前的人,让她能够好好地坐下来,已经是实属不易――但这也是苏暮哄了千遍才得的结果。 葱白的指尖蹭了蹭自己嘴角,叶夕斜着余光瞥了眼一旁全神贯注投入的苏暮,心中的好奇又上一层。 这人确是从一开始便没怎么表现出怠工的情绪,从来都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坐在那里不声不响便包揽了大部分的筛选工作。 就是叶夕也被这认真的模样打动,一开始也是耐着性子看了卷,苏暮从那一堆杂乱无章的记载中拎出来的着实都是要点。 “唉。”叶夕长叹了一声,将自己的下颚磕到面前的竹简上,整个人都埋上去,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了?”苏暮头也不曾抬,捏着笔杆,扯起唇角。 叶夕憋着气,没有立马回应他,仿佛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一样,只是侧过头换了个方向贴在微微泛黄的竹简上,也不管是不是硌得慌。 苏暮抬起眸子,看着面前那一团磕在一摊东西上的黑色乱发,以及那影藏在黑发下隐隐显现出来的白暂面孔。 眼中忍不住升起一抹柔软,“你趴在那上头,别是硌出红印了。” 女子埋着的头一颤,却还是不理会,反倒是埋得更深了些。 “也罢,”苏暮扯扯唇瓣,摊开最后一卷记事簿,修长的指尖在每片竹简的缝隙里来回拨弄,终于是说出了一个对此刻的叶夕来说再好不过的消息,“也算是弄的差不多了。” “好了?”叶夕猛地抬起头,只见那白暂的额头却是印着一块再明显不过的红色斑块,而顶着这个印记的叶夕此刻愈发像是只迷糊的猫,“我还愁着今日午时的擂台赛不得看了,你这么说我们是赶得上了?” 说着那眼眸也就愈发亮起来。 苏暮着实是拿叶夕没办法,叹了口气,一时也就想不通自己当初是为何是看上了这位,如今不仅是要掏心掏肺还是要处处磨着哄着陪着。 “咱们还有没完事的呢。”嘴上劝了这么一句,心里有了想法的苏暮却已经搁下笔,卷起竹简,又朝着听了他上半句撅起嘴有些不高兴的叶夕笑道,“不过午时的擂台倒是可以先去看。” 这一句说的上一刻还皱着眉腹诽的叶夕下一刻就喜笑颜开,那如花的笑魇暖阳一般就朝着苏暮绽放开来,周围一直沉寂幽幽的氛围顿时就变得阳光明媚起来。 ――――――――――――――――――――――― 苏暮与叶夕平安无事甚至还反将一棋,但是凉夏这边却因为担心整一个跳脚蚂蚱。敏感的女孩不是逮着谁就是一阵打探,就是抓着白少初非要他随着一同闯入许昌府邸。 白少初口中抿了口茶水,面色怡然。似乎凉夏的焦躁并不能影响到他,他此刻甚至还充当着安抚凉夏的角色,“午时第一轮选拔就要开始了,还希望你摆正心态。” 一夜担心丝毫没有睡好的凉夏眼前眩晕,盯着黑乎乎的眼眶冲上来就要喝白少初厮打在一起,伸胳膊瞪脚的功夫还要大声嚷上几句,“你叫我如何安心!确是到现在都没个信……我这心里不也突兀地很么?” 白少初伸手掰开她的胳膊,难得露出软和的面容,“担心没有用,投案无门,他们还是只靠得住自己。”说罢怕是凉夏再不安生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是不要闹腾,比好第一场,苏兄回来也会高兴。” 苏暮果然是凉夏的定心丸,此刻一说出口,凉夏霎时就安静下来了,嘴上虽然还在嘟囔着什么担心之类的,面上却悄悄地染上红晕。 注意到这一点的白少初也是惊了惊。 情窦初开的少年直觉让他迅速抓到了重点。 凉夏那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苏暮了? 难得看到这个从小男孩子一般的师姐露出这样的神情,这是他从前想也不会想到的方面――怎么说,他宁愿相信凉夏会喜欢哪里的女孩子,也从来没有觉得她会真的喜欢上哪家的公子。 毕竟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不奇怪,要是放在一个从小拎着鞭子追着别的男孩子不由分说就是一顿胖揍的女孩子身上就很奇怪了。 白少初心里还涌动着细碎的小心思,四下里便砸起巨大的鼓声,宽广的广场上攒动着的无数人头顿时就剧烈地涌动起来。 说是豫州江湖的盛世,但也是豫州百姓的狂欢。 受邀前来的每一名侠士都是有自己的座位。名门之后,而白少初与凉夏所在的武门虽然也曾是大家,但近年衰败,很久不曾有人前来参加这种盛大的赛事了,所以便也就被安排了个偏僻的位置。 这个位置几乎位于所有参加侠士的最后一排,也是离擂台最远的一排,当然,自然还是处于离前来观战的百姓们最近的位置。 疯狂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身处其中的白少初难耐地捂紧了耳朵――那里因为受到的刺激颤得厉害。 场地有限,为了容纳更多的人前来观战,观战位置是没有座位的,也就是说只要是观战的都必然得站着,这也就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攒动的人头,激动的人群,狂呼的呐喊,几乎要把白少初淹没。 白少初将手上的杯盏搁置在桌面上,将凉夏的后背往前推了推,避免后面张牙舞爪的人们伸出的胳膊打到她,做完这一切的白少初皱着眉脸上也隐有不满。 “啊,虽然是场地简陋了些,但毕竟也是一场了不得的大比。”凉夏顺着白少初护着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努了努朱唇,保持了一个伸懒腰的姿势。 擂台上有人影闪动,白少初他们离得太远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那人说的话自然也因为身后一些太过热情的观众压根没听见半个字。 反正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随着擂台上的人影消失和背后铺天盖地的狂呼,这场大比算是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说的规则与苏暮那日说的差不多,但是他那日却没提到选拔抽签这回事。 白少初捏紧了手心的的标记着字眼的竹签,粗糙的表壳磨得手心发烫。他顺着纹路摸索着,紧紧地抠了抠刻字的痕迹。 从现在就开始了,他的崭新的一面。 ―――――――――――――――――――――― 神医暴躁地翻动这竹筐中的药草,看都不看一眼便都抛入药炉中,琥珀色的眼眸恶狠狠地望着那些绿油油的东西在翻滚的沸水中浮沉,最后终于只成为深色不明物沉入水底。 属于草药特有的清香飘散开来,愈来愈浓。 窦无双扇动着手中的扇子,药炉下方的火花迸裂,越来越大的火舌舔着炉底,然后窜上炉壁将那处东西烧的发红――这很明显是火候失控的样子,但是窦无双却没有丝毫停下手中动作的意思。 该死,都与他说的那般清楚了! 他紧着关节,恨不得要咬碎一口银牙。 怎么偏生这么倔强!有晏一笑一个人出现就够了,若是墨涯再追去汉来个投奔刘渊什么的,他或是苏暮的境地岂不是更加艰难? 有一个晏一笑操心操肺就够了,这下还偏多一个墨涯要照料。 窦无双撒气般得将自己的竹扇丢入火中,那火又腾得窜大,有那么一瞬间竟是将整个药炉都吞没了。 只不过半天不曾看着,竟就是擅自跑掉了。 神医越想越气,头上冒出无数把怒火。他在脑中飞快地浏览起还是幼时看的医书,模拟起如何用银针把人扎得半身不遂,如何煮一碗神仙大补汤喝的人飞升为仙,又或是点去哪些穴道能闭人经脉…… 总之,他是想了无数种办法要弄得墨涯记住这次教训。 心里是爽了,窦无双起身拍拍衣袖就准备去把人追回来――拖着一身病体,如今更是不能使用武功了,他就不行,这样一个人能走到哪处去。 这么想着,一声炸裂将他扯回现实,那被窦无双视为宝贝疙瘩的药炉……炸了…… 怒气值再次上升。 窦无双扣起一头银色流光瀑布般的长发,长靴踩地,咬紧的牙关发出两个切齿的音节,“墨!涯!” 所以都怪这人伤病未好就擅自跑掉,若不是因为他,自己这宝贝心头肉能坏么! 所以到底为什么当初自己会答应苏暮,然后捡了这么一个麻烦回来啊! ,与此同时,远在某处正歇脚的墨涯抬起玄色的衣袖半遮着太阳,心头一股异样的酥麻涌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修长的指尖摸了摸鼻子,狭长魅惑的眼眸微微眯起。 总觉得有谁在念叨自己…… 第六十八章 白少初的战斗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豫州大比不愧是集结了一整个地域顶尖年轻一代的盛世,就算是第一轮也都是很有看点的。 叶夕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热烈的气氛,就算是素日里去的花灯场子也及不上。她去逛,遇见的都是些文绉绉的,花灯虽好看,但却总体会不到这样的氛围,看的久了兴致自然也是不高。 就算是前些时候的江都比武,虽然是全武林的比武,但在她心里却还是远远不及眼前这一场的――兴许与视觉角度有关。从前她都是作为协力武林事物的玉华宫宫主的身份参加,如今却以一名普通的围观者观看,自然是新鲜感十足。 就是隔着几层人幕,人都看不大清楚的叶夕此刻都是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说上几句即兴的评点的话。 露出的漂亮放松的笑,让苏暮觉得赶着这午时的一场,就算是那堆积在案的东西愈来愈多似乎都是很值得的了。 他偏过头,看着与他并肩站立的叶夕欢快地什么一样。 只是毕竟隔了好几层人,就算是叶夕眼力再好,隔得这般远,有些也是看不分清的,时不时就要踮起脚摇摆着以求从人群间隙中看到些许内容。 就是这几眼,就好似周围吵杂的人群都安静下来了一般。 苏暮没注意瞧,不知擂台上发生了什么,周围瞬间爆发出浪潮般的欢呼,运动起来的人群顿时拔高了好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叶夕此刻就连观看的视觉都没了,瞬间露出迷惑的表情。 旁边的人推搡涌动着,苏暮下意识地将叶夕往自己这个方向扯了扯。 叶夕却还是毫无知觉,一味仰着面孔。 混乱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到苏暮的胳膊,他皱了皱眉忍不住就朝碰撞的方向投以视线。 那是个在普通不过的中年男子,高大的身材,强壮的体魄。他的脖颈上架着一个半大的少女,不知看到了什么精彩的地方,正大幅度的晃动着腿。方才撞到自己的硬物恐怕也就是这小姑娘不安分的腿罢。中年男子显然也是知道自己给周围人带来了不方便,一直用一副无奈的样子抱歉地看着四下的人。 苏暮一怔。 这般,确是可以看得到台上的场景了。 他又看了眼有些焦灼的叶夕。 “上来。”苏暮扯了扯叶夕的袖子,努力做了做口型。 “啊?”周围太过吵杂,叶夕只觉得一只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转首看去时确是苏暮,张合的口型好像是在说什么一眼,“做什么?” 叶夕这么问着,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个身躯从来都笔挺的白衣公子弓下身,指骨分明的手指了指后背。 这个姿势叶夕曾经见过,心头便涌上一个自己都不是很确定的想法来。从前在踞魔岭的铁索飞道上时,苏暮也有这样一个动作,那一次,他背着她走下了千丈高的踞魔岭,走进了祟城漆黑的街道。 如今这样…… 叶夕咽了咽喉中滚动的字眼。 也只是这么一个惊讶的瞬间,苏暮的身体后撤,顶上她的腰腹,下一瞬间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将叶夕托起来,手中再一用力,叶夕就稳稳地伏在苏暮的背上了。 “你,你这样……”叶夕惶然地环顾四周,抵在苏暮耳边悄声道,“是不是不太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苏暮移了移眼眸,示意叶夕注意一旁的那个健壮高大的中年男子,语气也是不以为然的模样。 叶夕在苏暮的示意下注意到了一旁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的两个,顿时就红了面容。 那二人怎么看也是父女关系,正常地很,只是她和苏暮二人…… 还不等叶夕再想下去,,她只觉得身下一颤,随后整个人的视觉都缓缓上升,不多时眼前就露出一片开阔的视野――周围的人仿佛都比她矮了一截,离她最近的便是那个中年男子扛着的小女孩,此刻也是看得起劲儿高兴着呢。 不得不说,此刻的视野是方才全然不能比的。别说是打斗的全过程了,就连方才在下面看的不大全的动作此刻因为地处位置高,也是看得分分清清。 “看见了么?”苏暮问道。 叶夕似乎是没有听见,只是一瞬间就已经全然进入了观战的状态,早就忘了方才的尴尬。 不多时苏暮的头顶传来女孩轻快的欢呼。叶夕拍拍苏暮的肩,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大声唤了句,“我瞧见凉夏了!” 可不是么,就在不久前前一场比武刚刚结束,此刻开始的就是新的一场,而这一场的主角,如叶夕所说,正是凉夏与白少初。 此刻的凉夏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想着也不知苏暮那边是何情况,白少初的话听不进去,时常就自顾自地神游。然后也不知这样神游了多少次,渐渐就轮到她与白少初了。 白少初捏着木签拉着她的时候,她还神游在外,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啊到我们了?”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站在擂台上了。 他们的对手也是一男一女的组合,男的健壮,女的娇小,看上去都是不大的年龄――至少看上去不大。 凉夏的脑袋上一刻还在还在考虑苏暮的事,下一刻就在思索自己这样子算是不算欺负小姑娘了――毕竟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当然,此刻的凉夏还没有什么资质区别的概念,在她的想法中,年龄几乎就是代表修为了。 听见似乎有开场的锣声响起,凉夏下意识就要冲出去。 “你这样子还怎么比?”白少初皱了皱眉,伸出臂膀连忙拦住捏着鞭子就要上前的凉夏,面露不满,“开比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我先上,若是对方强大便消耗,能磨一个是一个,若是对方实力不济,我上去正巧一穿二。” 他望着凉夏茫然的神色,“你不是根本没听见吧?” 凉夏木讷地看着白少初,眼中流露出在白少初看来最为白痴不过的呆滞眼神。 “我先上。”白少初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几个字,得到凉夏的确认之后才长吁一口气转向对面。 内部的交流问题算是解决了,剩下的就只有…… 果不其然,对方那一男一女的组合,几乎就如白少初所想,第一个将那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摆了出来。 对方那看似小巧的女孩子还弯起眼眸朝白少初露出甜甜的微笑,深陷的酒窝缀在面容上,“既然你们也是选出一位公子,那我们只好也推出我们家的男子汉了。” 对方的壮汉确是不为所动,没什么异议,一个腾身与白少初拉近了距离,之间那庞大的身躯笔挺着,粗犷的声音响起,“在下坤山。” “在下白少初。”白少初也是严肃回礼。 小巧的女孩子与凉夏同时向后掠去数十步,几乎都是已经站到战斗场地的边缘才停下脚步。 “开始了么!”场外的叶夕自然不知道凉夏与白少初之间发生了什么,虽然对他们之间长时间的交流心生奇怪,却终究还是兴奋劲占了上风。毕竟之前白少初与苏暮的切磋,还是让她很看好这场比武的。 随后仿佛是为了安慰苏暮一般,哥俩好地又拍了拍苏暮的肩,“你等着,不要难过,回去我讲给你听。” 叶夕口上这么说,确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那个时候白少初与坤山已经开打了。 坤山使的不是江湖的主流兵器剑,却用着军队中兵士时常用的矛,长柄,有刃,用于刺敌。但毕竟是作为江湖中的一种武器,与寻常的矛的使用方法自然是不一样。 矛的来历亦甚悠久,自源于周,“惟当时战术未精,各种兵刃使用之法,亦极简单,非若后之武术,以繁取胜,以多矜奇也。”这也就是为何当今武林鲜有人使用此类兵器的原因。 矛的使用方法大多是用双手握柄,以直刺或戮为主的战斗使用方法。相较于剑而言更加缺乏武器灵敏度。 而在武器的长度上,白少初的青雉剑很明显是赶不及的。 这场比武,从一开始就是充满了未知性。 两人开始皆是游走试探。 白少初虽时常练习,但终究是实战经验尚浅,虽说这些时日有苏暮在一旁作指导陪练已经比较有意识了,但他此刻还是感到了一股来自对方的无形压力。 坤山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显然白少初的剑气给他的也不是很小的影响。捏着长矛的手爆出条条青筋,坚挺的面容上隐隐渗出汗珠,神经绷紧着几乎要到极致。 两人僵直着身子游走着,谁也不肯先动手,谁也不肯小瞧谁,都是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出些若有若无的虚招相互试探。 “诶?”小巧的女孩子见自家的青年与白少初周旋,看着竟是一时难分个上下,谈不上有什么替自己人惋惜的情绪,倒像是看的很透一样。见着白少初手中的长剑及那游走的身法,对此人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这个唤作白少初的倒是很沉得住气么。” 第六十九章 有些东西不只是靠眼去感受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白少初的谨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人的一次又一次游走虽然暴露了双方的战斗方式,但矛到底是比剑稀贵。江湖大多人都是使剑的,但却鲜少有人使用矛。 这段对峙观察对于坤山来说是可有可无,顶多也就是了解一下对方的战斗方式,但对于实战经验较少的白少初来说,获益的就不只是这么一点点了――不管是对方使猫的手法还是心性,在这场游走中都是显露无疑。 叶夕自然明白白少初的道理。但周围总有些观众不买账,就如叶夕旁边那个跨坐在父亲脖颈上的小女孩,不安分地挥舞着拳头,口中哼哼着,那样子似乎比场上人还要着急些。周围一些人也时常发出些抱怨的口气,埋怨浪费时间却看不着精彩的比武。 对门外汉来说,比武也是节奏紧凑越是有看头。但对于叶夕来说,这样的蓄势待发的比武才是最为吸引人的。 那盯着对方的警惕眼神,像是盯上猎物的毒舌,吐着芯缓慢地靠近对方,这种令人血脉膨张的打斗前戏是再好不过的。 门外汉虽多,却还是有些明眼力的,或是散在观战的人群里,或是坐在下方休息的台面上。几乎全都是不声不响仔细瞧看着二人的对峙,现场表现反差剧烈的两拨人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叶夕拍了拍苏暮的头,心里还是有些同情他的遭遇的,看不见打斗的场景也就罢了,还得背着自己。 “你要换上来看看么?”叶夕这样说。 “嗯?”苏暮扬起面孔眯着眼睛,还没有意识到叶夕在说什么。 “就是你上来我背着你什么的。”说着叶夕就要自己往下爬,“在下面总是看不见什么,也太可怜了。” “……”这回苏暮是听懂了,合着她是要从上面下来然后像这样一般背起自己?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面无表情地抬手就将叶夕整个人都往上捞了捞,“我不看。” “那怎么可以,毕竟也是有白少初的,搞不好凉夏也会出场。”叶夕偏了偏头,对苏暮的行为不是很能理解。按道理来说,苏暮这些时日偶尔会与白少初交流交流,他该是最想观看这场比赛的人才对。 这只是叶夕的猜想,实际上苏暮还真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不看,你看便是。”苏暮又重复了一遍。 叶夕有些犹豫,“那我回去后讲给你听?” “嗯。”苏暮点点头,在叶夕看不到的地方扯出一个轻笑。 当叶夕的目光再次移到擂台上时,白少初已经和对方交错了好几个身形。 “嗯?这个身法倒是没见过。”叶夕喃喃出声。她的目光落在曲折前进的坤山身上。那伏下身子前行的模样像极了盯住猎物的猎手。 白少初确实是遭遇了危机,如果说是开盘对他来说极为有利,恐怕现在就是被压制地毫无回还之力了。 白少初不断后退着,打出的每一招都被对面借力错过,不管是怎样的杀招此刻都是发挥不出青雉剑一分一毫的威力。 长矛不断突进,白少初只见到那明晃晃的矛头在眼前晃来晃去,锋利的矛叶划开空气,破风声灌入他耳中。 坤山面部神情极为专注,此刻扭动着矛脊,将整个矛都推送出去。 长矛擦过白少初的面孔,他下意识地撤后几步,拎着的青雉剑在地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坤山步步紧逼,手持长矛再次近身前攻。 白少初右脚着力,向前噔开,青雉剑泛出幽幽的青光,下一刻那两件完全属于不同种类的兵器就双双爆发出阵阵长鸣,激烈的火花四下崩裂。 “看着情况不太乐观呢。”叶夕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她虽不是看得很清楚台上的情况,但大致形式还是能够靠着周围空气中飘荡的微弱剑气感知地到。 白少初虽然是接下了这一击,但却还是处于劣势。 矛主要功能是刺击,由矛头,柄和柄末端的激组成,它与戈、戟、殳、弓、矢并列为“五兵”。也许群伤功能比不上剑,但这种一对一的战斗下,锋利的矛头所指之处,若是抵挡起来还是比较难的。 就是叶夕此刻也为白少初捏了把汗。 “白少初锋芒太露,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只是对方若是展露出更甚的锋芒,他就抵不过了。”一直都保持沉默的苏暮突然说话,就是趴在他背上能够感受到苏暮发声震动的叶夕也是怔了怔,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周围的氛围并不是如一开始那般热烈,苏暮和叶夕的交流也便不是那么困难了。 “你看的见?”叶夕睁大了眼眸,很是吃惊。 “只不过是感受到了些许的剑气罢了。”苏暮撇了撇唇,毫不在意道,“也不是什么事都要靠眼睛看的。” 叶夕若有所思的点头。就连她都能感受到的,苏暮不可能没有知觉的。 “那你觉得他该是如何破敌?”叶夕心中有了答案,却还是魔怔似地要问一问苏暮。 苏暮的声音自她下方响起,“避其锋芒。” 远远的擂台上传来一声爆裂的嘶吼,坤山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再次冲向白少初。 ―――――――――――――――――――――――― 玄衣长衫的男子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他刚从六奇阁出来,深怕被神医追回去,一路舟车劳顿,都没好好休息就来到眼前的这座小城。 小城不大,却尽显繁华。 但是有明面上的东西,便有着黑暗的一面。 有的时候,兵器不能杀得死人,但言论会。 “我看那晏一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是,仗着白面小生,朝刘渊卖弄屁股么?” 两个大汉迎面走来,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墨涯顿时只觉得胸口一痛,仿佛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狠狠地扎了一刀。 那人从来都是听着这些难以入耳的话的么? 他想一想就觉得指尖痛得颤抖,面上血色全无。 从前的他全然不在乎这些言论,在他看来这些言论都是有意人有意为之,实在不值得为其动气。那个时候魔头这样的名号全天下都叫的十分利索,而他却独居自己的象牙塔从来不问这些。 只不过才几个月过去,当角色互换,他真的远离了这些东西,而晏一笑成了主角的时候。心里竟痛的说不出话来。 “我说你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了头,嘴中无意识地说出这些不符合他本身行事风格的话,眼中也若有若无露出狠厉之色。 或是用力太大,喉中涌出一口甜腥。 他弯下腰咳嗽了会儿,伸手去摸兜在袖口里临走从神医柜中拿出来的药物,只是还没等他的指尖触到那个包囊,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扣到墙面上。 “小子,你看不惯?”粗重的呼吸喷到他面容上,带着难耐的酒气。粗狂的男人摁着墨涯的胸口将他死死地扣着。 墨涯喘了口气,胸口被重物压制,闷的厉害。 他难耐地蹙了眉,阴霾的眼眸望向那个人,眼里是不屈的骄傲,然后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眼,“是。” 他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的身体带来的不适。大病初愈的虚弱,还有空空如也的内力,无不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他此刻的虚弱。 对方大力摇晃着他的衣领,他扣住那人揪住他衣领的手背,白暂的手因为用力而指骨泛白。 他抬脚就抽向对方的胯间,只是还不曾得手,一直压制在自己胸口的那股大力便消失了,眼前的男人却忽地与他拉离了距离,他脚下便踩了个空。 清亮的声音响起,“啧啧,美人你这一脚下去得坏了这人下半身的好事了,只不过这人也是活该,惹谁不好?”语气煞是轻浮,墨涯听了不喜,却碍着面子没有发作,只是隐隐蹙眉。 那人一身劲装,普通布料,一双草鞋,端的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口中确是滔滔不绝的话,“美人你从哪里来。”他随手将领着领口的大汉丢弄出去,也不管对方龇牙咧嘴的痛呼和辱骂,抬脚又补了一刀。 大汉就不再吱声了。 那人便又一口一个美人地凑上前来,听得墨涯心中无名火起。 墨涯抬起修长的食指抵着对方的下巴,面露凶色。正准备说什么,胸口却忽然岔气,不知哽住了什么,一时说不上话来,又咳了好一会儿。 “你没事吧?”来人伸手去扶他,却被墨涯不留痕迹地推开。 墨涯摇摇头,又扶了扶胸口,想了想还是将捏在手中的药囊又塞了回去。 毕竟带出来的药是有限的,能省则省。 “美人你叫什么!有空喝杯茶水啊!”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声音有些泛急,但却是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墨涯头也不回越走越快。修长的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面容,觉着这样子似乎也是碍事,想起方才那人色急的模样,更是觉得一股恶心之感上涌。 什么时候还是去了这面容清净。 第七十章 吴王司马晏的寻人告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一股气流扑面涌来,看似和煦却刺的白少初的面容生疼。他下意识抬手挥去,却触到空空如也的空气――气流中夹杂的锐气还未消散,直逼正前方。 白少初一咬牙,仰面下沉,那矛锋擦过他的鼻尖,温润的液体顺着高挺的鼻梁滚下,四下滑散。他只觉得左眼被什么东西模糊了大半的视觉,隔着猩红的薄雾透出些许光芒。 也许是血流进去了吧。 他这样猜想,却丝毫没有停下动作。 只见他松开右手,青雉剑哐当掉落在地。 对方见到他这般的动作,也是瞪大了眼眸惊了惊,手上的动作一滞,长矛便僵在远处了。 白少初瞧准这个机会,双手撑地,直接倒翻两个跟头,脚刚一着地就矮身向坤山冲去。 右手指尖滑过地面顺手抄起青雉。 坤下心中暗道不好,眼眸随着白少初的动作后移,就要将送出的长矛抽回。 但是一切为时已晚――白少初反手握剑,错坤山一个身位,而那青雉已然架在了坤山的脖颈上。 感受到脖颈传来的丝丝凉意,坤山吞咽了把口水,挤出几个字,“我输了。” 胜负已分。 见过大把比武的叶夕此刻都是忍不住拍手,弯起眼眸,面上露出笑意,“真有一手呢,对方的攻击距离那般远,亏他这种情境下还能想出拉近战斗距离,突出自我优势的法子,果然厉害。” 兴许是这翻转来得太过突然,在场大多数人都是怔愣在原地,由得叶夕这几声鼓掌,现场才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掌声,最后终于是发展为大规模的鼓动喝彩。 不论是谁,对胜利者从来都是充满了无比的尊重。 与此同时的人群一角,着装整齐,身披护甲,手中皆是拿着一筒竹简画像的几人毫不留情地大力推开周围涌动欢呼的人群,“闪开闪开。”见着衣着靓丽身姿挺拔的男子,还要掰过那人身来,比对手中的画像。 那架势就好似在找什么人一般。 看的正精彩的比武被这样打断,再是能忍的人也不能忍了。不少人回身唾骂,但瞧见来人气势汹汹便都只好蔫了气,噤了声,便只好又回头只装无事。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群人所到之处还是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 为首的人明显比周围的高几个品阶,一袭黑色的盔甲,明晃晃的腰牌闪着几个字眼在腰间微微晃动。 看样子是找了很久的样子,一脸疲累,不耐烦地回身去问畏畏缩缩跟在他后头的青年,“不是说的在这里么?找了半天还没有,莫不是耍我的吧?” 青年听了此话,怯懦地探出半个头,那模样可不是裴远的样子么?再看他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当初欺负吴山的气派,现下恨不得要将头埋到土里去好躲避眼前这个气质非凡的人的审视。 那模样表现几乎是要当初伏在地上求饶的吴山一样了。 “你该清楚我为谁办事的吧,所以最好不要诓我。”盔甲悠悠地打了个呵欠,斜着眼眸看了一眼裴远。 裴远被他这么一看,想起他背后的那位大人物吴王司马晏,顿时觉得脚下升起一片晕眩。 说是自己诓他,他裴远也要有这个胆量啊!别说是那副皱了皱眉就让人觉得有大事发生的皮囊,就是那人背后的人,他也不敢惹啊! 他一个小小的士族,没事和吴王瞎磕做什么呢? 今日晨时,被那一男一女戏弄侮辱,这股恶气还没出,就遇上这一拨人跑到许昌驻守府邸来贴寻人告示。他那世伯被苏暮差点没打个残废,爬都爬不起来哪能接客?便寻了个由头让他裴远出来接着。 那时哪知道这人这么不好惹? 当初他一看那寻人告示,寻的是张家界苏家的那个苏暮。无巧不巧,那女子晨时才提过她与苏家家主是朋友关系,本着讨好的心思,他告诉了这群人情报,并叙述了那一男一女的长相和去向。 结果就这样被拉来一同寻人。 这么多人,就算知道长相,寻起来还是很心慌的好么? 裴远心里这样想着,虽然慌得厉害,嘴上却不含糊,“午时听说他们就是要来这里的,我想着必然是在这堆人里头。” 盔甲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目光又开始搜罗起周围的人来。只是过不了一会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男人又回过身问裴远,“你说的可是那女子是苏暮的熟人,关系很好?” 裴远惶恐点头。 “一身素衣?” 裴远想着叶夕飘逸的素色长裙,点头。 “长得很是倾国倾城?”盔甲又问。 裴远的眼前飘忽起叶夕精致的脸蛋,他怔怔地再次点头。 那盔甲猛地一拍手,可把裴远吓了一跳,“那女子莫不就是叶夕吧。” “叶夕宫主?”一旁跟着的人探头问道。 “恐怕是的。”盔甲看起来很是严肃,心底却暗潮汹涌。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下子是好了,找到苏暮动向的同时还能找到叶夕宫主,真可谓是一箭双雕了。 原本裴远还不觉得什么,听了那‘宫主’二字才一顿,转了半天弯才转过来:与苏暮相识的女子、绝色、冷艳……不是玉华宫的那位叶夕宫主又该是谁! 怪不得说是很好的朋友,原来如此! 裴远只觉得眼前一亮,什么都清晰了。 那这样的话,跟着叶夕的那个武功高强的白脸公子……又是谁? 不不不,这不是当下应该考虑的问题……最为严重的问题是,他居然把堂堂玉华宫的叶夕宫主关在阴暗的监牢里一夜! 他现在负荆请罪,一步三叩首请求宫主原谅还来得及么? 就在裴远内心一边纠结,一边跟着盔甲一行人接着走,期间自然又是得罪了不少人。 走着走着,盔甲又忽然来了一句,“今日是什么盛典?这么多人?” 可怜裴远顶着内心的煎熬和外在的压力,还要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回答,“豫州的比武。” 盔甲再次若有所思。 周围人爆发出欢呼,这样子又必然是谁压制了谁。 “可惜了这一场,没想到那姑娘还挺厉害的。”叶夕撑着下巴,望着场上倒退几十步的白少初吐了吐舌头。这么说着,下一刻便觉得浑身一个机灵,额角的穴位抽动起来,仿佛就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这让她忍不住蹙了眉。 不只是叶夕,苏暮也是觉得一股陌生而雄浑的内力正在渐渐靠近,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扬起面看不见叶夕的面容,却感受到了她沉闷的心情,“有谁过来了。” “嗯。”叶夕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这头盔甲走着,瞧见一个素衣女子在眼前晃荡着,乌黑的长发飘荡在腰间,一旁正立着个白衣的翩翩公子,两人依偎着面朝擂台。 一男一女,男身着白衣端着公子相,女一袭素衣长裙,黑发如云。可正是裴远描述的那样么! 可算是找到了! 盔甲面露喜色,心道这玉华宫宫主原也不像江湖传言那般寄情裴虹剑剑主苏暮,竟不知是勾搭了哪里的无名小白脸,光天化日之下还不害臊。本着一种微妙的心境,他伸手便拍了拍那男子的肩。 苏暮只觉得肩上被谁拍了拍。联想到之前感受到的那股不舒服的内力气息,就算是他再见过了风浪此刻也僵了僵身子。 恐怕是江湖或是司马氏的人寻来了,前者还好,不过是解释一番,若是后者那就要早早面对投不投诚这样的问题了,眼下这种情况,被司马晏的人找到了才是真的棘手。 叶夕冰凉的手捧住苏暮的面容,纤细的手紧了紧。 白衣男子和素衣女子缓缓回头,展现在盔甲面前的却是一副陌生的受到惊吓的脸孔。 他曾经与玉华宫宫主有一面之缘,那样的面容,即使很久不见也不会被搞错,而眼前的人却一副惊恐的模样,着实不可能是他记忆中的叶夕,唯一的可能――寻错人了。 盔甲心中失望,果然还是不容易。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暮长呼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你们挡着后头了。”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此刻面露不满不耐烦地盯着苏暮和趴在苏暮背上的叶夕。他指了指身后同样面露愠色的一群人。 “……”苏暮。 叶夕赶忙就从苏暮背上爬下来,双脚着地后还跃动了好几下。 大汉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挤上前去,他后头的一群人也见缝插针一拥而上。苏暮和叶夕被人流冲到后头,彻彻底底再看不见擂台上的场景了。 同时,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也消失了,但苏暮清楚的很――那绝不是幻觉,拥有这种气息的人好像走远了。 “这下看不了啦。”叶夕吐了吐舌头,丝毫没有受到方才那股气息的影响,看样子倒有些欢快,“难得白少初的出场,却没看到结果。” “方才那股气息,”苏暮顿了顿这才抬起眸子,“该放的已经放了,有冤的也改判了,许昌驻守那边我们还是不要回去了,早些回驿站比较好。” 虽然他不知道那股气息为何靠近又为何远去,知觉却觉着与他与叶夕关系匪浅,还是谨慎为妙。 “嗯。”叶夕比划了一个手势。 第七十一章 天的旨意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一番缠斗,白少初被那使着从未见过的功法的少女压得死死地,几乎是毫无疑问地输了。而随后替代白少初上场的凉夏也没讨到什么好,鞭子还没真正打出去,就被那少女灰溜溜地轰下了场。 白少初自觉这场输的窝囊,面对少女俏皮吐舌的面容却是如何都生不出起来,只闷闷地听着凉夏一路抱怨。 “那人的兵器着实诡异,真真地是克着我。”凉夏埋着头摆弄腰间的鞭子,樱红的唇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们输后走去观战席,还未看几场,椅子还没捂热,这第一轮就是结束了――为了控制现场的局势,大比的主办方将第一轮分成好几场,白少初他们是午时场,而下一场却还有一个多时辰。 这一场结束,两人也自然是要会驿站歇息歇息的。 这下两个出来,凉夏还沉浸在方才的对战中,想的全是那女孩使用那奇怪兵器的手法,自然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迎面就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体。 凉夏下意识痛呼一声,伸手捂上自己作痛的额角,“谁这么不长眼睛!”她抬起头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狠狠地瞪了一眼肇事者。 这不瞪不要紧,一瞪却瞧见那个撞着自己的坚硬物块长着何一张苏暮一样的面容,此刻还微微蹙着眉揉弄下巴,立在一旁的不是叶夕又是何人? 白少初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省省吧。”那样子倒似乎是一副对自家惹事的很无奈的样子。 凉夏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哪里还有点方才恶狠狠的样子?她忙揪上苏暮的衣领,来回看了好几眼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又抱怨起来,“原来你们无事,早说啊,害得我们白白担心。” 苏暮张口欲言,却被凉夏再次抢断,这一次她的话头指向了白少初,“我们寻你们许久,消磨了大半天,后来白少初说是相信你们,我们这才没再去寻你们,不过你们这兜了一圈到底是去了何处?” 叶夕笑眯眯道,“我们这不是没事么?”说着她还转了转身子让凉夏看看她是有多好。 凉夏的目光也便随着她转动的身子而移动,看完还不忘啧啧两声。 “昨日带你们走的是许昌驻守的人吧?”白少初问道,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心,“没有为难你们吧。” “什么叫为难。”叶夕勾起唇角,露出漂亮的笑容,随性的样子恨不得那一头的缎带都要起舞了,她一把勾起苏暮的脖子,整个人都几乎要挂在上面了,“那许昌驻守自然是难不倒我们,对吧苏暮。”说着还顺带上了苏暮。 她这样一说,就是凉夏的也被莫名调动起来了。 苏暮被叶夕勾得歪了身,眼瞧见这上蹿下跳的两人,抽了抽唇角,“诶,去许昌府邸的大牢过了一宿。”他想起那昏沉阴暗的牢房。萦绕在耳边的*与抱怨,以及那具在自己怀里缩了一夜的香软身体,顿时觉得自己是赚得打发了。 白少初不知道苏暮在想什么,还以为他们是糟了什么非人的待遇,面如土色,目光下意识就慌忙就打量起叶夕全身来,见她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血迹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呢?”白少初问道,虽然两人安然无恙再好不过,可是这毫发无伤,在许昌府邸地牢来去自如还是让他比较在意。 “我们不仅是好好收拾了许昌驻守一番还解决了一众的冤假错案。”叶夕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胸脯恨不得要平抬起来,“想想那许昌驻守面无人色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 苏暮,“……” 也许是叶夕的描述太过豪壮,不仅是怔住了凉夏,就是白少初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收拾了许昌驻守,解决了冤假错案……什么情况?他疑惑的目光落在苏暮身上。 苏暮叹了口气这才在叶夕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白少初,“……”这…… ―――――――――――――――――――――――― 古镜 巨大飘渺着重重仙气的宫殿前。 “难以想象,那位大人竟然在不到一日的光景内下达这么多条昭言。”女子低眉瞧见自己怀中的一卷卷竹简,微微叹了口气,淡粉的缎带垂落,“上一次这般,还是那一次吧。” 走在旁边的蓝衣女子捏着指骨轻轻锤了锤先前说话的那位,慌的那位差点就把手中的竹简抖出去了,“弱水,这还在那位大人的力及范围内,说话还是注意些分寸,那件事可不准提的。” 淡粉缎带的女子垂了眼帘应一声,“姐姐说的是。” 她本是下界守山的小灵,因功德圆满,被提上界来做传书女仙,素日都是这位淡蓝长裙的女仙带着的,便也尊称一声姐姐。 其实她却也不是十分记得自己姓名了,从前都是守山的小灵,姓名什么的倒不十分重要了。来古镜的那日,正巧群仙宴,遇见一位神仙,一身鹅黄的道服,面目清秀,眉间带仙,身形飘飘地背着她立在波光粼粼的仙湖边。 她看得呆了,一时竟忘了离开。 那人皱着眉立了很久,那朱唇中单单地念了一句弱水。她站在后面,暗暗的记了,从此便叫自己弱水了。 “走吧。”蓝衣女子弯起唇角似乎很是满意她的反应,“还是要将今年群仙宴的请帖散发出去,要抓紧些了。” 弱水便也躬身一笑,只是还略有疑惑,“近几日听说药山莫邪神君下界,据说已然大半月了,不知这缺的名额如何顶?”本来还想问问仙君长乐是否依旧不在名单上,不过好在她也知道自己是说的有些多了,最为想问的这后半句却是没说得出口。 “说是莫邪的名额,由灵山的那位长乐仙君顶了去了。”蓝衣女子若有所思道,好似真的在回忆些什么,“殿前的宫娥这般讲过。”说罢她又道,“我们也是那位大人座下的传书女仙,做好本分的便可。” 弱水抿了抿唇,露出恭敬的神色,心中却禁不住大喜。 都说仙君长乐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况且也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天上上到女仙下到宫娥都是仰慕不已。她就是作为一名新晋小仙,在周围同僚的描述下,却生了对这位神秘的常年不参加群仙宴的长乐仙君的好奇感。 况且那样仙风道骨的人,说不定就是那日孤单立在仙湖旁的那位神仙呢。 此刻听说今年他是要来,自然萌生一股欣喜。 这样磨蹭间,蓝衣女子已然踩着轻云飘出去许久,她便也悄悄地收敛了心思,念起口诀来。 刚腾身而起,便觉得身侧一阵劲风飞过,一抹影子落在她方才起身的地上。 那是哪路的仙君,她忍不住又瞧看了一眼。 明晃晃的鹅黄道服晃地她眼前一凉。 弱水脚下的轻云飘着,眼中那健壮的背影便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她的心猛然跳了两下。 脚下的轻云越飘越远,渐渐的连人影都看不着了。弱水怔怔地盯着那个方向,直到那诺大的宫殿都渐渐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这厢干将刚念了仙法落到地上,便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回首一看除了那传书女仙和她的轻云又并无他人。心中道了自己一句多心。 干将是被急忙召集而来的,他回到自己住所不久,便又被天的一纸召数招了回来――还真是会折腾人啊。 干将这样想着,低眉瞅了瞅自己身上那件鹅黄的道服,叹了口气念仙将其变作是朝见的朝服,这才跨大步走进了眼前这座巨大宫殿的仙障内。 说他不吃惊是真的。 他侍奉天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般一天之内受到两次召见。虽然很是荣幸――但显然这个时候不是感叹荣幸的时候。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事态紧急,要么就是此事非他不可。 眼下四海升平有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战事,人间有没有什么火烧眉毛的大灾大难,他实在是联想不到前者。那便是非他不可了。 他蹙了蹙眉,按照品阶,他不是最高,不是三大神将之一,神力也是在是中等水平,干将此刻实在想不到什么事情是非他不可的任务。 那么还有一种就是――与他有关。 长乐。 这两个字一从脑海中蹦出来,他便再想不到其他的字眼了。 是苏暮的存在暴露了?还是当年的事情另有决议?又或者……天要为玉琼神君平反? 干将想到最后一个可能,自己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可笑抽了抽嘴角――就算是古镜崩坏仙境消亡都不会出现的一种可能:天一定是对的,不存在任何条件,不论什么情况下,天做的决意都是对的。 没有为什么,因为天就是这样的天。 兴许是知道些什么,此刻想到极有可能与长乐有关,干将心里就不平静了――万年来持续不变的敏感话题,再加上若有若无的心虚。 干将心头一团乱麻,走了也不知多久,眼前俨然伫立着一扇有着精致雕花图案的银色巨门。 他顿了顿,指尖轻触。 那门发出一声嗡然长叹,缓缓打开。 第七十二章 前往都城洛阳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四人并肩走着,两个女孩缠在一起嘻嘻笑笑,相比之下的两个男人,话就少的很多了――或者说是有一股奇怪的气氛飘散在二人中间。 苏暮和白少初都是可浓可淡的人,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很是奇怪,但是两个女孩子不一样,他们二人间的这种微妙的平衡为叶夕与凉夏津津乐道了一路。 打破这种场面的还是一只扑腾着翅膀从半空中俯冲下来,刮起无数女子的发梢引发无数人尖叫唏嘘的鹰。只见那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苏暮缓缓抬起的臂膀上。 然后苏暮整个人――都看起来非常愚蠢。 叶夕是认得的,抿着唇抑制住喉中颤抖的笑声。 凉夏哪里见过这种猛禽一般的鸟?围着转了好几圈,又是羡慕又是惊叹,啧啧了好久。 就连本应该很淡然的白少初都圆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苏暮从那猛禽的左爪旁解下一块小竹简来。 白少初心中敲定了苏暮来历不凡。但苏暮的种种行为还是让他带有疑惑,比如时常见到苏暮使用的都是竹简这样的东西。他知道有些大家常用那称作是纸的东西,那东西很是精贵,他也就是在自家师父的书房中见过。 他印象里苏暮若是来历不匪,那好歹也该把竹简这样的通讯媒介替换掉才是。 苏暮看了一眼纸条的内容,递给叶夕,垂下眼帘,“青竹来信说司马晏已经派人四处张贴寻人告示了,豫州也是范围内。”他留有余地地瞥了一眼白少初和凉夏,见他们并没有面露异色这才继续道,“很可能午时便是那帮人寻过来了。” “那这么说,原来那次真的不是错觉?”叶夕的指尖摩梭着略微粗糙的竹简,仔细地读着上面书写的一排字眼,顿了顿从苏暮的话中提炼出了重点。 苏暮面容有些凝重,却不知道到底是从何躲起,他有些犹豫地望了一眼叶夕,这才缓声道,“是,他们在找我们。” 凉夏在一旁听见他们说这自己听不懂的话,自觉也是融入不了他们的话题,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叶夕从来都是那种会把事情想得严重一丢丢。她此刻已经满脑子都是自己被追杀的样子了――难道她就要成为天上地下第一个被追杀致死然后回升仙境的梅仙了? 苏暮虽然猜不出叶夕具体在想写什么,但也知道她估摸是想得太过了,面上才会露出那种遇迎还拒的忧伤。他忍不住戳了戳叶夕软绵绵的脸蛋,悄声叹口气,“小九你想的太多了,不过是要找到我们罢了,并不一定有什么非分的举动。” 那一声夕夕被他克制在喉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大熟悉可以称得上陌生的“小九”。不过当这两个字出口之后,他还是觉得感觉不错,很是受用,至少心理上是总觉得占了些便宜的。 还好叶夕并不是十分迟钝,总归还是记得自己头顶上挂着的这个苏暮堂妹苏九的名号,在苏暮这样说出口后的立马是回头递了个笑,心里想的就是那么回事,嘴上还是再狡辩,“兄长你也是多心了,小妹也不过是略一思索,不过还是请兄长早拿主意。” 叶夕一声兄长一声小妹的叫的苏暮都要酥了,只是她这番顺从不已的语气让苏暮想起她拿剑盛气凌人的姿态和素日那一副不明不白痴痴的样子,心里更是觉得奇异。 不过好在苏暮的心思本就不用在这方面,也就是那一瞬间被叶夕的口气撼了撼,随后便恢复了正常,“我想吴王动作如此敏捷,一来他身边似有能人辅助,先下手为强,二来也是反王刘渊的动作大了些。” 作为支持正统司马氏一族的人士,苏暮自然不会称呼刘渊为汉帝,他甚至不会承认有这样一个名号。素来都是以反王称之。苏暮话中有话,此处所说的刘渊的动作自然是指他招揽晏一笑那件事。 白少初和凉夏并不了解实情,所以听苏暮的话也是半懂不懂。但白少初作为政治敏感度很高的新一代,虽不一定真正知道苏暮具体在指什么,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够体会到苏暮话中的含义。 “你们是在说当朝局势?”白少初试探性地出口。不知为什么,不管是从前与苏暮的那场比试,还是在许昌府邸出入自如,又或是叶夕一笔带过的那段看似平凡却暗含汹涌的他们在许昌府邸的所作所为。这一切的一切摆在他面前,他隐隐觉得这二人的不简单之处,只不过凉夏那丫头还是蒙在鼓里头不知深浅呢。 叶夕觉得这方面没什么好隐瞒,还凑过头去笑道,“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白少初被叶夕这样盯着,忍不住红了面容,却还是固执地别过头不让别人瞧见,“没什么的,也是之前听到晏一笑的消息才有些关注的。” 叶夕瞧见他这样莫名就有了逗弄的意思,正要说话,却被苏暮轻咳打断,他这话是对白少初和凉夏说的,“你们先行回驿站,我和小九还有事要办。” 叶夕惑然,偏过头去看苏暮,却见着苏暮在她的注视下依旧面如止水,看着也不像是为了敷衍白少初与凉夏――这下就是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了。 白少初深深地看了眼苏暮点点头,知道自己不便多加插手,便又看了一眼叶夕,这才拖走了一旁神游天外的凉夏快步走了。 “我倒是觉得你现在变了许多。”等到他二人走了很远,叶夕才扬起下巴朝苏暮道。 “哪里?”苏暮问。 “从前见你的眼神冷的很,像是冻了一个月的鱼,僵硬而冰冷。” 他听着叶夕的比方,觉得很奇异,但他也说不出到底奇怪在哪里,也许不是很贴切? “……”苏暮吞了吞喉中滚动的话语,忍住了要说什么的冲动僵着头皮继续问道,“现在呢?” “现在像是冻了三天的鱼,有些僵硬,但还是有些温度了。”叶夕有些得意道。似乎对自己找到的这个比喻很是自豪,唇角也就勾起来了。 苏暮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是在夸自己,隐隐觉得是讽刺是怎么回事呢? 他按住隐隐抽动的眉角,长吁了口气,又听见叶夕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淡然如苏暮,此刻也不得不为叶夕跳跃得厉害的话题而感到惊奇了。 “我们去拜访一次吴王。”苏暮点点头回应道。 “吴王?”叶夕有些吃惊,瞪大了美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暮,“吴王可是在洛阳……况且……”况且他还发了疯似的找寻我们,此时出去可不算是自投罗网么?就算是欲擒故纵也不是这么用的啊。那他们一路辛苦隐藏行踪是为了什么? 但是第一反应是吃惊没错,细细想来却也是最好的办法。 眼下这两权对立的局势必然要解决,按照道德立场和私人情感,最后站在司马政权这一方是不会有错的。既然吴王花费大量的力气去寻找他们,那么主动上门又有何不可? 要知道当今吴王司马晏是太子司马邺的身父,是对未来皇权最好的负责人――当然除去现今的怀帝。 怀帝无子,立司马晏之子司马邺为太子稳固基业,但也是把政权内部党派之间的摩擦最大化了。各为己力,司马晏名为怀帝,实为太子司马邺。 主动前去拜访吴王和被司马晏找到不一样,前者打着进谏皇帝无门通吴王司马晏的门路,日后归顺也是顺皇帝而不顺司马晏,后者却是被司马晏所制约,处事就相对被动。 想到这里的叶夕就不觉得有多吃惊了,随后而来的便是一股又一股的惊叹――那人总是先她一步将事情想的如此透彻。 “我明白了。”她颔首,随后就从苏暮的眸中看到一抹亮色,“所以我们现在是去都城洛阳?” “是。”苏暮弯起眼眸。 就算是早知如此,但是听的苏暮如此肯定的回答之时,叶夕还是有些抱怨地看了眼对方,“我们这一来一回,豫州大比早结束了吧?”她就看了这一场,现在只觉得心疼自己的那几吊入场铜币,“本来巴巴地过来,到头来还是要去见那些迂腐之人。” 带着虚伪的面具去见那些同样带着虚伪面具的人然后还要说一些虚伪的客套话表达虚伪的敬重之情――能让她不难受么? 叶夕觉得不解气,又横着眸瞪了一眼苏暮。 苏暮被她看的无处所从适,自知食言,违了本愿。但此刻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在原地干站着。苏暮感受到了自己长成这么大一来的第一次严重的危机――叶夕的样子就像是下一刻就要爆发出不满一样。 但是没有,叶夕只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撒气归撒气,眼下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叶夕有性子却不会随时随地不分青红皂白使出来,嘴上虽是这般说,脚下却已经向人流涌向的地方走去――那里有租赁马匹的店家,可以帮助他们快速来回洛阳与许昌。 第七十三章 神荼郁垒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干将半跪下身,像长久以来一样等待着空灵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干将神君。】那道声音如约响起――干将每次进入这个大殿后不久,属于‘天’的那种空灵没有情感的声音就会响起。 “在。”他低垂着眸子,敛去不安的神采。 【关于长乐仙君,你明白些什么?】 干将一颤,空灵的声音所说的一言一语无不证实了他的想法。今日之事,果然是冲着长乐来的…… 他快速地搜寻着应答的办法,“万年前的长乐神君被贬为仙君,然后还有……玉琼神君的仙逝。”前半句是一个摆为教科书式的事实,上到神将下到地仙,几乎所有的神仙都知道。后半句则是一个被抹杀的人的存在证明――仙境古镜有万年没有提过这个名字了。 “干将神君,毕竟是‘天’的问话,还是要严肃对待比较好呢――最近长乐仙君的命格子有了很大的偏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靴子击打在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好听到酥软的声音随之响起。 干将听惯了这声音,想到现在的情形,很怕此人半途搅个浑水。独自怔愣了会儿几乎是等到那双缀着长靴的腿落在自己面前了才紧张地抬头――那是一张真真正正的神的面容,高贵而典雅。 来人紧眯着眼,一身华服,光彩照人。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干将,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却是懒散的神情,那副样子尤其是那半磕着的眼,让干将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真的看得清脚下的路。 “小干将?”神荼扬起唇角,发出戏谑的声响。丝毫不在乎此时此处的场景,也仿佛没有对那盘旋在天空中的声音有什么特别的忌惮,“小干将还是如实回答比较好呢,毕竟惹怒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也有可能哦。” 【回答。】盘旋在空气中的那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发出。 干将浑身一僵,额间流下细密的汗水,他被这气场震住,喉中滚动一时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他不言,那压迫感极强的声音也就不再发出了。只不过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挥之不去的威压。 摆在他面前的两种选择,违逆那个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抑或是顺从他――但是长乐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从来没有人接近过天,就算是三大神将也是如此。天永远都是一个飘渺虚幻的存在,永远都在这个特定的大殿内寄予所有神,它的指示。没有人知道天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它如何存在,神侍奉着它,一代又一代,神消亡,它就像是与须弥宇宙共存一般依旧存在。 同样,它的力量,他们也没有谁知道。 再加上此刻站在此处的神荼,是三大神将之一,别说是期望他站在自己这一边了,就是让他保持中立也是不可能的――神荼作为三神将之一,代代贴身侍奉‘天’,是最为接近‘天’的人。 神力也从来都不是他这种二流神明赶得上的――况且神荼郁垒从不相离,神荼在此处,三大神将的另一神将郁垒必然不会离开太远。 想了很多,但是实际上他的这么多内心的挣扎对于外界来说只是一瞬之间。 干将勉强咽了咽喉咙,“我不知。” 这三个字酝酿起来十分不易,但是一旦出口,干将只觉得浑身一片轻松。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些。 “若是‘天’和神荼神将是指万年前的那件事,恕我无话可说。若不是,我与长乐仙君也已经有几千年没有见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稳。 话音未落,他的眼前便凑上了一张陡然放大的脸孔――那时本应该站着的神荼的面孔,“诶?是吗?” 神荼饶有兴趣地在他面孔上来回寻看,随后目光落在干将因为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结上,神将露出狡黠的笑容,仿佛是逮着老鼠的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干将。 【怎么?】 听得这声唤的神荼缓缓直起身,淡淡道,“大人您也该知道我的神力主攻探测,小小神君还是瞒不过我的,我知道他是否心口一致。” 【这是我召你前来的原因。】 “嗯哼~” 【那么是真的么?】‘天’发话了。 这话一出声,干将便觉得心中一凉,喉中哽塞,竟是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他不傻,按照他们之前的对话,神荼的神力几乎都是在这种领域的――而他一眼就会看穿自己的谎言,这是毫无疑问的。 神荼再次回身看了他一眼,这才行了礼正经道,“真的。” 一瞬间的吃惊席卷了干将的全身,他太过吃惊于神荼的回答,以至于接下来‘天’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明白,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神殿的。 出来的时候,神荼站在他旁边,闪了闪眼眸将大殿的门合上,“我知道你说的是假的。” 仿佛是怕干将不相信一样,他又继续补充道,“你知道些什么,关于长乐,关于玉琼。” 干将目瞪口呆。 神荼又摊了摊手,“也许你还知道些关于‘天’的东西,但是我不确定,我只能看出来你有没有撒谎。你知道我们神将平日闲的厉害,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么?比如为什么瞒着‘天’也不愿意说出真相,你知道下场可不只是被锁在镇妖塔里头几千年。” 干将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这位神将在神殿前很没形象地甩开了脚下的鞋子,然后赤脚落在地上跳了跳。 “你不说话属哑巴的?”神荼又说话了。 “我们……”干将有所顾虑,忍不住拧了拧眉毛看着口无遮拦的神荼,用眼神示意对方赶紧闭嘴――开玩笑,刚出殿门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谈论这些事情,这不是自取灭亡么? 神荼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不以为意,甚至还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不必担心,‘天’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那座大殿了。至少在我成为神将的这些年里,对了,我以前和长乐那个臭小子很合得来。”他哥俩好地搂了搂干将的肩膀以示亲密,“放心‘天’不会知道的,毕竟他的耳不在。” “耳?”干将的心砰砰直跳,他觉得自己今日似乎是得知了很多关于‘天’的东西,他下意识地问出声。 神荼毫不在意,他满不在乎道,“郁垒那家伙啊,今日不在,兴许是在哪里玩乐去了。”他想起那个被他诓着丢进八荒六合镜,不知道掉落到哪座仙山的人就心生愉快。 干将无言,于是便又听见神荼喋喋不休道。 “你知道,很久没有找到说话的神,我很寂寞。总是想和你多说一些话,这会让我很安心。”他说着,过了一会让却像是很头疼一样挠了挠自己嵌着银白发冠的头,将那梳得光亮的头挠得乱七八糟,“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自己想了起来,“不好意思,回归正题,你今天的欺骗。”神荼顿了顿,指着干将,“你欺骗了‘天’。” “我……”干将欲言又止,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那几个字吞咽了下去,转而问道,“你会汇报给‘天’么?” 他也是侍奉‘天’的人之一,所以他再明白不过这群以三大神将为中心的侍奉者们最为常做的事是什么。 “不。”他掩住自己的唇角,明媚的笑意止不住流出,眼角露出莫测的神情。那一瞬间的神光好像又从那个邋遢话多的神荼变回了高高在上的神将。 “那你今日为何?” “活得太久,我想看看你们如何逆‘天’。” 干将走了很远,脑海中还是神荼的这么一句话。 逆天么? 难以想象的词汇,却有一点让人热血澎湃。 就好像是回到了那年,立在云端,看着那人一身银白战衣,长袍纷飞,神剑在手,八荒六合再无敌手,一路杀上古镜――最终却止在那个巨大的神殿中。 当年长乐从中出来之时,一身神力已经被削的七七八八,战衣破损,就连那神剑也是不知所踪――再后来便是神君之位降为仙君的消息。 一代战神陨落。 干将抿了抿唇,所以他才会对那座神殿有着那般的恐惧。 刚送走了干将的神荼赤着脚极为潇洒地在玉砖雕砌的地面上跑动,却忽的被一只手死死地摁住,那手掌箍地他的肩部生疼。 神荼料到是谁,一身的兴致也是没了,悻悻地收回脚。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郁垒望着神荼那有些失望的面孔,抽了抽唇角,“我可是连赶两日路才回的来的,你莫不是又闯了祸?” 神荼眨了眨眼,露出毫不知情的模样,“没有啊?” 郁垒叹口气,伸手锤了锤神荼的胸口,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整个古镜可是有我不知道的事?”他又道,“八荒六合镜的事我们过后再算,眼下有更为要紧的。” “什么事?”神荼有些有气无力,只是懒懒地扬了扬眉角,也是丝毫没有把郁垒的话放在心上。 郁垒的面容和素日有些不一样了,声音也就随之沉了下来。 “我回来的路上在仙境得知了一件事,凡间有魔气上涌。” 第七十四章 逆天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哈?”神荼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嘴唇微微张开,一脸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说出这句话的人。 他在等待郁垒否认这一切,可是没有,对方只是更加肯定地点了点头。 神荼呆呆地望着捡起他地上鞋子就往前走的郁垒,“怎么可能?魔气的根源阿鼻王都已经不存在了,况且他现在在凡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连忙矮了声调,“不论如何都是不该发生的。” 郁垒回头看了他一眼,扬了扬手中银白的靴子,撇嘴道,“可是现在发生了。” 郁垒伸手揉了揉神荼耳边的碎发,替他将杂乱的头发一一归好,软了口气,“法山小老儿递上来的折子说的明明白白。”对于这个同根生的兄长,他总是提不起责备的心思――就算他这个兄长是如此不靠谱。 他将手中的靴子递给神荼,神荼怔怔地接了,又看见郁垒伸手从袖口中抽出一卷竹简展开来念着。 神荼的面孔瞬间便白了。 “什么人?”他白着唇问。 郁垒叹了口气,早早就知晓这道消息的他此刻淡然多了,甚至还多出心思来安慰自己的这位兄长,“不知道,据说只是一瞬,就是那目睹一切的小老儿也不能够确定是谁,毕竟凡世太大了。” “是那个人吗?”神荼试探性地问道,心中恐惧的记忆被勾起,他忍不住捏紧了手心。 郁垒知道他在说什么,作为同源而生的神,他们相互都能很清晰地感知对方的想法,但是神荼往往能够想出一些奇怪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联系这般密切,他却依旧猜不透神荼的想法,几乎时时刻刻要被对方耍着玩,两日前更是被骗着丢尽了八荒六合镜,被丢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但是他此刻明确感受到了――神荼的恐惧。 这个恐惧不是毫无根源的,阿鼻王正逢盛名之时,他因为某种原因陷入了沉睡,那一段时间,阿鼻王施加给众生巨大的精神压力,而神荼则承担了双人份的。 所以在提起阿鼻王时,神荼的身体内部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爆发出恐惧之情――这是心病,也是他郁垒无法分担的东西。 “不是。”郁垒拍拍肩,他能感受到神荼在他话音落后明显松下的一口气,那微微颤动的身体也恢复了镇定,他便继续道,“阿鼻王身上并没有这样的征兆,若是有那么几大神早早就能感知到了。” “不是阿鼻王?”神荼松了口气,转而又疑问道,“那到底是谁?只有一刻的魔气外泄――他竟是能将魔气控制地如此顺畅?” 郁垒摇摇头,拉过神荼,两人并肩走着。 “目前还不明了,只是事态总归是有些严重了。”郁垒揉了揉眼睛,那里酸涩不已,是他连赶两日路不眠不休的后果。 神荼静静地听着,话多的神将大人此刻也似乎没什么话可说了。 魔君出世,总归是一场劫难。 想那几万年前,阿鼻王出世,世间战火连天。不论人神都是处在死亡的阴影下,那个时候,他与郁垒还没有出世,却从某个特殊的渠道得知了当时的惨况。 也是那个时候,战神长乐站出来,与魔君阿鼻王进行了一场殊死决战,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惨淡,最后以魔君败阵收尾。 随后阿鼻王被镇镇妖塔下九千多年,也锁了九千年,那一身魔气都是散了个干净。再出来时倒像是看破了红尘,便自请命投凡世,甘受轮回之苦,至今已经千年了。 关于阿鼻王的来历,众口不一,有说他是凡人破魔,有说是神仙堕落。再说这为何堕落,有说是因天下,有说是因美人――不管是哪种说法都实在是玄乎得很。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魔由心生,不论是凡人成魔,抑或是神仙堕魔,那八荒六合必然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不一样的是,若是神仙堕魔,则好办些,不等他完全堕落估计就会被清缴了,但是凡人成魔则要麻烦些,不到一定的程度还真的是揪不出此人。 而眼下这一闪而逝的魔气,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此人已经能够灵活地调动全身的魔气,换句话说――魔君就要出世了。 这也是为什么郁垒时时刻刻都在强调问题严重性的原因。 “‘天’那边不知道吧?”神荼扬起面孔,盯着头顶折射出奇异色彩的琉璃片,又像是在问郁垒又像是在自己喃喃自语。 郁垒觉得他这话说的好笑,他指了指自己,“‘天’的耳。”又指了指神荼,“‘天’的心都在此处,你我并不曾说什么,又哪里会知晓?”郁垒勾了勾寒薄的唇角,漂亮的弧度在唇角绽开,“更何况,眼还不知道此事。” 神荼点点头,但还是疑云不散。 他想不通究竟是谁又一次触犯天规。 “暂时还没有必要上报给‘天’,”郁垒道,“将‘天’扯入,那便不是清缴魔君的问题了,一而再再而三,那位大人,说不定真的会将凡人从世间抹去。” 没有人能够逆天,同样,也没有神可以。 ‘天’是绝对的,他的存在本就可以轻易抹杀其他的一切存在。 就像是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后,那个被抹杀了万年的名字和那个魂飞魄散了万年的神――玉琼神君。 郁垒面露伤感,反之方才一直怔愣不已的神荼倒是心情莫名好起来,他扭头就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对方的额头,对着受到惊吓的郁垒露出得逞的笑意,“是啊,会消失的呢。” 郁垒望着突然明媚起来的神荼一时说不上话。 哪知他这样的反应却是让神荼很是不满,对方撅起唇瓣有些不服气道,“当初并蒂那会儿,咱俩差距还不是这么大,可不是养分都被我汲取了吧,你怎么痴痴傻傻一点都不懂人情?” 郁垒抿了抿唇瓣,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本是瑶池中的一株并蒂莲,那里有一池的并蒂莲,却只有他们活了下来,最终获得了神荼郁垒的名号成为了三大神将之二。而现在,那瑶池中也是满满一池的并蒂,也许其中的一株会在几万年后修成人形然后取代他们。 别的不谈,却是这神荼自小与他一起,却比别个更喜欢欺负他些。 他如今这样的性子可不是神荼几万年磨出来的? 郁垒撇了撇唇,决定好脾气地不去理这个实在是没什么架子的神将大人,只留他一个人絮絮叨叨的。 好在对方也并没有纠结太久,他们走出神殿的时候,神荼便不再说话了。 郁垒暗搓搓松了口气,却听见神荼沉声道,“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你说那个魔君会不会跳出来逆天而行?我是说――”他望着郁垒愈加惊异的眸子,偏头半晌才给自己的这些话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样子的‘天’太无趣了。”神荼这么说着,还发出一声惑人的轻笑。 郁垒被惊得说不出话,只是上下打量着神荼。 这家伙是不是搞错自己的职能了?他们可是侍奉‘天’的神将,怎么如今却总有种帮着反‘天’的感觉? 逆天的不是没有,开了灵慧的凡人,妖,魔,神……最有代表性的恐怕就是魔君阿鼻王和长乐仙君了。只是一个被压塔下九千年修为尽损,一个被永远除名神列,只能做个闲散游仙。 还不等郁垒再想些什么,神荼就忽然又转换了话题,“那不然我们此刻去寻六神女玩去罢,剩下的时间一来一回够了。” 郁垒皱了皱眉,“此时还是去找知命神君占一挂比较稳妥。” “知命有什么好看的?他是神女么?他那破山头连神女都没有!”神荼不屑地撇了撇唇瓣,毫不留情地抨击着知命,一字一句那架势似乎都是要去戳知命的脊梁骨了。 “只是……”郁垒决心再挣扎一下,试试能不能把神荼也劝过去。 神荼扳起面孔一脸认真,“只是什么?这是兄长的谏言。”他说得句句有力,而且是十分有底气。 挣扎失败了啊。 郁垒再内心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决心背着神荼走一趟知命那处。 而远在仙境的知名神君算着挂却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巨大的动作让他几乎要把手中的器具丢出去。 有谁提到自己了? 揉了揉鼻子的神君仔细思索了一下自己在凡世的神庙,想着估摸是平阳的民众太过念叨他的缘故,随手便给那一方百姓加了几点气运。 一时间,平阳一片繁华景象,家家喜笑颜开。 (ps:还记得在二十四章中暴走的苏暮么(>^ω^<)时隔五十章古境的神荼大人和郁垒大人终于是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古境要采取些行动了呢略略略不过从这一章也能很明确的分别两人的在对待天这个问题上不同的看法呢~神荼逆天,郁垒顺天(????ω????)两人本是同根却两不相同。) 第七十五章 巧计会吴王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凡世时间飞速流转,自他们离开许昌已经五六日了,当叶夕终于望到那耸立高大的城楼时,心里别说是有多么得力了,不过在看到城门口排着的一条长龙的入城队伍时,即使苏暮也倒抽了口气。  不愧是都城洛阳。  好一番热闹的景象,就算是站在城外排队如城的队伍中,叶夕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交谈口气中对这座城的赞誉。  那些排队入城的都是些平民百姓,都是没有特权的――士大夫贵族们早早地乘着马车走了偏门。剩下的都是些或是举家前来,或是入城办事的,各自目的不一,但毫无意外都几乎是带着大批的行李。  只有她与苏暮,貌似悠闲,只背着柄单薄的剑,牵着两匹租借的马,又是一身清雅的服饰,士大夫般光鲜亮丽的二人立在灰头土脸的人堆里好不显眼――以致门口的侍卫在搜遍他们全身后并没有找到可疑物品的情况下还是抱着惊疑的目光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  折腾了些时候,不过好歹还算是进城了。  天色不算太晚,虽然刚过午时,但是要在天黑前在这般大的城中找到吴王府并且顺利面见吴王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叶夕站在城门内,牵着马缰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她惊讶于眼前这座城池的繁华与恢宏,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的叶夕才有了点自己来到繁华尘世的感觉了――她好像有点理解那些沉醉世俗的人的想法了。  玉华宫是个清雅的去处,而她一路去过的地方就算不偏僻,也绝对抵不上眼前的这座城池的繁华度。  “喂喂,不管怎么说,这么大我们该是如何才能找到啊,就算是一路询问真正找到也要蛮久的时间的吧。”  难得叶夕没有被眼前的东西所迷惑甚至还有些担心正事,苏暮偏偏是这个时候有些不以为然了,此刻他噙了笑,那模样倒像是那些老江湖算计人的神情,“我们找不到,可以令吴王的人来接咱们。”  叶夕听着他这般说,只当他是在说混话,便也不留情面直接指出道,“吴王是什么人物,你这张脸往那边一摆,裴虹剑都不消亮出来,人家早知道你是谁了,除非你真的肯大街上四处宣扬苏暮这个名字,到时候有的是狗腿子们来寻你走。”叶夕嘻嘻地笑着,说着说着却越觉得不对,此刻苏暮正用满含笑意的目光望着自己,叶夕一怔,忽的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说了个十分贴合苏暮观点的话。  苏暮长成这样,吴王的人一见便知,闹出些名堂惹人注目了,可不是很快就找上门来了么?  苏暮一怔,微微颔首,表示很是赞同。  “……”合着她叶夕说着话没起到嘲讽的目的倒是帮着苏暮出了个主意?  眼下得了便宜的苏暮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叶夕的窘态,此刻弯着眼眸,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思索着该如何自然地表明自己的身份。  但是不管是怎么想,却都是有着巨大的风险。  闹得厉害搞不好会被皇城的禁卫军拿下――这可是洛阳,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出现在此还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难免不会让人猜测他存了谋反的心思。  那么又要如何吸引到吴王府的注意呢?  苏暮陷入了两难。  “不愧是皇家,大手笔。”正当苏暮还在天人交战时,叶夕捏着那张不知是从何处飘来的泛黄纸张,指尖还很好脾性地摩梭了几下,忍住笑缓缓道,“吴王为了找你还真是费劲了心思,这洛阳竟是满大街都是这种稀贵的纸张,不过要我说,他与其如此,倒不如顺手将那护城的卫士一同普发了你的画像,这样你一如城门就被寻到了,也省得我们现在费心思。”  叶夕手中的纸张上赫然是一年轻公子的面目,仔细分辨,不难看出这是苏暮。一旁还书写着几行字,约莫是寻找此人的意思,右下角盖着吴王府的章。  叶夕撇了撇唇瓣,她主持玉华宫,虽说也是个百年的传承,但她毕竟在位没几年,素日吃穿用度都要交由她一手盘算的。也不是说玉华宫真真的就没了纸质书籍,那库房里堆到屋檐满满的,有些还是从汉朝传下来的。但即使是这样,她堂堂一个宫主也是舍不下心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珍贵的纸张来寻个人的。  这也可以见得吴王是多么财大气粗了。  苏暮听得叶夕说这些,也是凑过面容瞧看了一二,“说的也是,只是那些护卫恐怕并非吴王之人,这个中还要牵扯出许多乱子来。”  然后,再不得不说,就是这画师技艺的精湛。  只是……  苏暮环顾四周,很容易就又见着几张被捏在几簇人手中的一模一样的泛黄纸张。  他勾了勾唇角。  原来如此,吴王就是这样四处寻找他的么?这样算来效率也是十分高的,可是必然是要苦累了些画师要临摹出许多份来。想来先前许昌城内遇到的估摸着也是吴王派去各地的眼线,凭着手中的画像寻他呢。  苏暮抬脚就欲往那几簇人身边走,身子还没出去,却被什么东西拎住了衣角。  他回眸,却见的是叶夕扯着他的衣袖,一脸坚定大有不放自己走的意思。  他顿时有些无奈,“我也就是去去,况且也会带你的。”他以为叶夕是担心他深陷吴王府不得脱身,心中略略涌起暖意――一路上叶夕不是揶揄他就是戏弄他,突然的转性让苏暮有些猝不及防。  但苏暮终究是想错了。  叶夕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样子很是无辜,就是这样子下一秒说出什么含情脉脉的话都不奇怪,只是从那朱唇中吐露的字眼却差点让苏暮脚下一滑。  “你先别去,你自己去了没有赏钱,我领了你去,我便是提供线索的证人,是有几吊钱拿的。”叶夕这样说着,还指了指手中的东西。只见那纸上赫然写着知情上报着赏钱多少吊。  开玩笑,几吊钱可是能够买好些玩意儿的,拿苏暮去换也不是十分地亏。  “……”苏暮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种被通缉的错觉。  闹了会儿,叶夕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如果她作为证人,被认出是玉华宫宫主叶夕就不妙了,若是“玉华宫宫主因生活所迫在洛阳出卖苏少侠获钱几吊”这样的流言在市坊传开,那她玉华宫的脸还要不要了?  于是叶大宫主就这样舍小取大,为了尊严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几吊钱。因为实在是穷苦得厉害,叶夕站到那几簇人面前听着苏暮自报家门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那泡了汤的几吊钱。  就在她神游天外的时候,苏暮已经和那几簇人谈妥。  并不是说这个谈判是多么有技术含量,实际上,那几人将苏暮的外貌这么一对比,在观察了他身上的气质,就已经欣喜若狂地敲定了。  叶夕有些郁闷地望着欣喜若狂的好些人,思索本该属于自己的那几吊钱该是进了这帮人的腰包了。  苏暮谈妥不多时,还特意转身安抚了安抚叶夕因为与赏钱失之交臂而低迷的情绪――虽然他自己也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对。  不大时,便是香车宝马安排妥当了,苏暮与叶夕登上车,又是一阵前拥后簇地走了。  一开始叶夕还是很有兴致,挑开帘子四下里观望,见那一丛一簇的人从视野里出现再消失。但是这毕竟是洛阳皇城的街道,吴王府的人不敢撒开马匹赶路,只得慢慢悠悠地晃荡着。稳是稳,但却有了些招摇过市的意思,速度一慢,时间就长了些,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没有要到吴王府的迹象。  叶夕被马车颠得昏昏沉沉直想睡过去,好几次都点着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旁的苏暮怕她就这样睡过去没了神倒在地上,连忙掰着她的头,使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后才逐渐放下心。  叶夕的睡颜很是宁静,仿佛素日里难得冷静都用在了此时。精致的人儿薄唇微抿,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帘上,绝美安宁地好似静物画中的女子。  她的身子随着马车的轻轻摇晃而晃动。苏暮犹豫了片刻,凝视着那张浅睡的容颜,僵了僵左手,将人轻轻勾入臂弯中,至此,叶夕也就被牢牢地拴在苏暮身上了。  这般的轻柔的动作自然不会对身形疲累的叶夕有什么影响,浅浅入眠的她只是挣扎着颤了颤眼脸,便再没了动静。  苏暮垂了眼,思索着过后见到吴王,他是该说些什么,才能置身事外且又达到探听风向的目的。  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的那个男人,也定然不会是凡夫俗子。  (ps:哇虽然是仙侠文,但是实际上因为插入了历史背景的缘故所以是有党派纷争的。折耳这里面主要写的是太子生父司马晏与权倾朝野的司马越之间的党派斗争,所以吴王不动用城们守卫的力量寻找苏暮也是有理有据的。) 第七十六章 你的脸怎么这般红?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与叶夕还未走入正堂,早有人报了与吴王知晓。这司马晏听说是自己一直苦求不得的苏暮前来拜访,甚至是衣裳还来不及更换就急匆匆地出来。 正在走廊上与苏暮一行人撞了个满怀。 “这位就是苏暮苏先生吧。”司马晏很是友好的捞了捞自己的袖子,也不管自己此刻是怎么样个狼狈样子,迫不及待地去摸苏暮垂在体侧的手,并且真的就自顾自地摆动起来。 苏暮皱了皱眉角,却还是躬身道,“见过吴王。” 司马晏忙忙地招呼周围人上来请苏暮进去,末了又瞧见苏暮身边的叶夕,心中思忖这跟着苏少侠的绝色女子是否是那位宫主,也就不留痕迹地指着叶夕问道,“这位是?” 叶夕正准备回答,喉中的那个‘叶’字滚了几圈被苏暮生生打断,白衣的公子扯了扯叶夕的衣角朝司马晏道,“这是我随身带的侍女,唤作九九。” 司马晏颔首,情绪顿时就有些低落了,“原是如此,便也请这位随同前往。”弄清楚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后,态度也便不再那么热烈了。 说罢司马晏便又挽了苏暮的手笑道,“苏先生这边请。” 叶夕跟在后头,既然苏暮都说了她是个陪侍丫头,她便也就装了陪侍丫头的样子,露出怯怯的模样,提着衣角小碎步后才跟在苏暮后头。 苏暮余光撇到这一幕,觉得叶夕是太配合了他写,便乘着司马晏侃侃谈论天下局势无神顾及他的时候,侧过头附在叶夕耳边轻声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入神,原说这丫头之谈也是不想把你绕进这其中,你还是素日如何便如何吧。” 叶夕怎么不知道? 只是此刻却乐得扮演角色和苏暮玩玩,便露出狡黠的笑意故意道,“公子可莫慌了九九,九九还是随身服侍了比较好。” 苏暮,“……” “先生?”一旁的司马晏侃侃而谈后却发现自己身边的这位心思早就不知在何处的样子,心中固然不悦,但还是压制在眉间,只不耐地跳了跳眉尖,“先生可是觉得我哪处说的不对?” “不曾,吴王还请继续。”苏暮干咳了两声。 司马晏收起方才染上的一丝暴戾之气,这才又道,“如今先生也是知道天下的局势,外有刘渊逆贼,内有……”他压低了音量,虽说如此,但还是说得毫不忌讳,“内有司马越――本王看着他也不甚老实。” 他此话说的自然是没有大碍,但总归是让苏暮听出了些味道。言语之间,依然是处处针对东海王司马越了――无论如何,这内部的党派之争是收不住了。 “那么吴王的意思?”苏暮蹙眉道。 司马晏请苏暮就坐,又唤人给苏暮递了杯茶,这才不再故弄玄虚道,“此次四处寻找先生,也是因那刘渊得了晏一笑,又多一个臂膀,危急时刻,大晋更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才来抗衡。”他此话说的很是迫切,本来坐在上座的人,因为急切之情,身体前倾,恨不得要贴到苏暮的面容前。 听着司马晏提到晏一笑之事,苏暮的眸子沉下,顿时没了周璇下去的心思,说话更是直截了当,当下蹙眉道,“恐在下无能分忧。” “先生此是何意?”吴王大惊,从座位上霍然站起,“先生之才,江湖闻名,本王可以说,先生绝对胜于晏一笑,先生此时又为何不可?”司马晏打定主意,将苏暮的话理解为他不愿意出面,心中暗沉沉的,忍不住咬牙切齿恨这苏暮不通,坏了大事。 苏暮见眼前的这位吴王这样,心中知道他必然是理解错了什么,也不急着去辩解,细啜一口清茶后道,“在下本不该说什么,只是吴王真的知道如何应对这般的情形么?” “如何不得知?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却是应该拔出朝内反派,再应对外围局势。”司马晏摊开自己的双手,胸中好像酝酿了满怀的激情一般,义正言辞对苏暮道。 叶夕全程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口头上来往的两个人,本就觉得奇异了。又听见司马晏这样说,就是她这个不通局势的也觉着好笑。司马越固然是道反对声音,但却并未真正上升到需要先行铲除的一步,朝中有很大比例的东海王党的官员与士大夫族,按照司马晏这般来说,恐怕大晋都不消刘渊折腾就摇摇欲坠了。 她观察着苏暮的表情,见苏暮的神色不变,下一秒却说出令她吃惊的话来,他并没有纠正吴王或是说出叶夕所想的东西,“那么便定三年之约吧王爷。” 苏暮的唇角噙着客套但却温和的笑容,“三年内,暮必助王爷成就大事。” 吴王本来还心中烦恼,生怕这个苏暮脱开他,此刻听得这样的保证,顿时喜上眉梢,但还是对苏暮的话存有异议,“先生这三年是为何?天下纷乱,此时不从却待何时?” 苏暮起身笑道,“刘渊势弱,清除异己也需从长计议,苏某江湖事物缠身,此刻恐怕不得脱身,故此定下三年之约。” “原是如此。”司马晏还想再缩减缩减这三年时长,又怕苏暮因此翻脸不认,只得暗自压下来。心中思索来日方长,此刻便也就不太着急了。 二人婉拒了吴王就晚餐的邀请,于是就这样又被簇拥着出了王府,吴王听说二人要向北,又安排了车门在门前候着。本是要送苏暮与叶夕直达目的地的,只是拗不过苏暮的一再推辞,只得改为将他们送到城门口。 吴王相送,一直送到王府门口,捏着苏暮的手涕泪纵横不让苏暮离去。送别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依依不舍地放苏暮离开。 两人先后登上马车。 叶夕这侍女的身份必然是要扮演到底的,不留痕迹地推开苏暮请她先上车的手,将苏暮当做公子般先行推送上马车,自己才又提了裙角登上去。 马车微微摇晃。 二人并排坐着,也不只是谁起的头,竟是开始谈论今日之事。 “吴王并非将才,他抵不过司马越。”苏暮摇摇头,面上不只是摆着什么样的表情,叶夕想着他也许是有点失望了。 叶夕想着方才司马晏的一举一动,确实是觉得无将帅之气,“息怒形于颜色,确是难以辅佐,不比司马越的心思与城府。”尔后她又道,“你今日突然定下的几年之约可不算在我们说好的计划内。”叶夕鼓起了两颊,有些气鼓鼓地看向苏暮,用她的一切行动告诉眼前的这位,自己是有些生气了。 苏暮伸手拨弄几下叶夕头上扎着的锡兰发球,颔首笑道,“吴王的目的更加具有纯粹性,行事举动自然好猜,无非都是为了他的亲子也就是当今太子,我这么做无非也是为了长久之计。” 叶夕仔细思索下这才缓声道,“这么说,他还是忠心为君的那一类?只是我依旧觉得你这算盘打的亏了些。你若是跟着吴王,就算他一心为太子,可他不一定一心为当今圣上。所谓投君王不投将帅,正是此意。” 似乎就知道叶夕要如此反驳他,苏暮的唇边漾起暖意,“今日不过试探,与他定下几年之约也是权衡之下的决定。至少在吴王司马晏与司马越之间,选择吴王更为稳妥罢了。” 叶夕想起她登上马车时,吴王府前依旧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正站着一身华服的吴王司马晏。也不只是哪里来的坏印象,恐怕是因他提了晏一笑的名字罢! 叶夕撇撇唇瓣,觉得这仿照古贤刘备目送人离开的模样搁在司马晏身上显得假了些,“他?我恐他根本都不懂你是何意,有些我都看的明白的,他一代吴王竟是看不透彻了。” “刘渊身体大不如从前,听闻东海王也是病气缠身,吴王的目光不该放在他们身上,我此意,等着这二人谁先离去,吴王看透彻了些,我再出面辅佐。”苏暮扶着马车内壁道。 叶夕托腮。心思倒早不在这上面了,她想起初见苏暮时对方的冷冽之情,到今日政台上的唇枪刀剑和素日兴起与她的斗嘴。 苏暮是变了。 叶夕分不清是好还是不好,总觉得他与灵山的仙君愈加相像。 初见时,总是讲苏暮与闲仙联系到一起,只是后来苏暮的冷冽毕竟与想来慵懒暖阳般的闲仙不同――她也很久再没将二人的身影重叠到一起。 如今,苏暮却变得不大一样了,那时不时的坏嘴和看待事物锐利的目光都与闲仙愈来愈像――她又想到闲仙了。 “怎么?”苏暮轻笑着打断叶夕的思绪。 叶夕茫然地扬起面孔,看见苏暮眼中的暖意,心中一滞,呼吸便忍不住地紧了。 她慌忙收回目光,心虚地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脸这般红?”苏暮偏了偏头,蹙着眉担忧道。 叶夕慌乱地抚上自己的面容,却觉得似乎是真的烫了些,躲躲闪闪地避开苏暮。 若是旁的人也就算了,叶夕总会归结到是说着话的人在故意调笑她,顶上几句是难免的,但说着话的人确是苏暮――对方此刻正用着毫不掩饰的担忧的目光望着她。 叶夕便不说话了,气氛一时竟有些尴尬。 第七十七章 少女的诱惑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与叶夕已经动身一月有余了,他们不曾在的日子里,白少初与凉夏自然还是规规矩矩地进行着一轮一轮的筛选。 在初败后,白少初的脾性果然是收敛了许多,只沉沉地练剑。凉夏的鞭法在一次一次的磨砺中也是大有长进——两人都是有了或多或少的进步。 第二轮筛选方结束,白少初正细细地擦拭青雉剑身,驿站的门却被人猛然推开。 顿时涌入不少衣裳鲜亮的人,白少初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许昌府邸的人把苏暮与叶夕带走的时候,而且这回也是一副冲着他这个方位来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就站起身,还不忘提起一旁捻这瓜子嘴里碎碎念的凉夏,神经绷紧了仿佛一头盯紧了猎物蓄势待发的猛兽。 为首的人在白少初面前停住,伸手示意白少初,让他放下戒心,甚至好言问他,“你就是白少初。” 只是白少初本能地决得恐慌,丝毫没有松懈。他梗着脖子道,“作甚?” “我?我是来寻你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笑道,不留痕迹地扫视了一眼白少初,将他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白少初抿着唇不语,一旁的凉夏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便也不再想素日那般咋咋呼呼。 两处人僵硬了片刻。 “走开走开,我来与白少初说话。”清脆的声音响起,便看见人群微动,不多时,为首中年男子的背后探出一个小姑娘的脑袋,挥着手与他熟络地打招呼。 白少初见到那张面容后心下一惊,还不及说什么便听见一旁的凉夏惊声出口,“你是那时候的女孩?” 可不是么?露出这张面容的竟然就是他们第一轮遇到的第一组对手中的那个败白少初与凉夏看起来甚至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招着手,完全探出身子笑道,“是我。” 白少初本来就不对这个败她的女孩子有什么好感,此刻在这种迫人的形式下更是觉得难耐,当下冷道,“有何贵干?” “别这么冷淡嘛。”女孩笑着挥挥手,与白少初更是凑近了一步,“我来寻你可是奉我家主人的令来寻你,看你是否可以为我们所用。” 白少初算是听明白了这群人此来何意,他虽不大明白自己的价值,但还是觉得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枝桠有些诡幻。 他下意识得问出声,“此是何意?” “你打败了坤山,你自然很有能耐,我们家坤山却也是不是一般人可以打得败的呢。”女孩笑着,面容上露出几丝天真,只是配着她沉浸着杀意而模糊一片的瞳孔,倒是觉得有些可怖了,“我观察了你,觉得你后面打的不错,有些资格侍奉我家主子。” “所以来问问你的意思。”说着,女孩面容染上严肃的神情。 白少初冷笑,“我不懂你的意思,所以你就算是你家主子手里的走狗咯?”不知为何,虽然这女孩面庞精致,但浑身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让他大为难受,尤其是那双浑浊的眼睛,被那双眼睛盯着总是脊背发麻。 “你这话说的忒绝了些,你若是知道我家主人是何人,还会这般说么?”女孩弯起唇角,丝毫不把白少初的讥讽当回事,反倒是无所谓一般地摩挲着透明的指甲盖,面容上露出狂妄之色,“还未通知姓名,小女仇玥,家主东海王。” 东海王? 白少初忍不住身形一颤。 东海王可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东海王司马越么?就算是他拜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下,近些年来却还是听闻了他那些含着勃勃野心的壮举。 这个人狠辣、专制。 不是一代辅臣,却能做一代君王…… 白少初犹豫了。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平步升云么?这不就是出人头地的机会么?投奔东海王司马越……得到赏识,成为人上人的存在。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一时间竟是忘了对那仇玥的厌恶之情。 凉夏见着白少初的瞳孔失焦,还以为是仇玥对他做了什么,一边摇晃着白少初的衣袖,一边恶狠狠得盯着仇玥无辜的面庞。 仇玥笑出声,“姑娘你这般,可是耽误了他呢。” 凉夏再笨却也还是懂得这帮人来势汹汹估摸着就是来挖墙脚的,且不说白少初此刻随了他们去自己该如何,就是老头子那边,她也不好交代。 凉夏感到了真真正正的纠结。 她犹豫地望一眼白少初呆滞的面容,心中扭捏地很。凉夏心慌地捏紧了白少初的衣袖就怕对方此刻冒出一句同意的话来说走就走。 对于她凉夏来说,白少初这个虽然恶劣,但是人却还是不错,作为男人的他起码还知道照拂着她这个女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白少初离开的。不是说非要阻碍白少初的沿途,她知道白少初若是答应了条件,不谈真正地飞黄腾达,那么至少会比与她在一起要混得好。但她潜意识中便是觉得此事不妥。 就在她一阵纠结,手中使的力愈来愈大时,温凉的手覆盖了她的指尖。凉夏下意识地抬头,望见白少初皱眉的面孔。 “轻点。”白少初皱着眉吐露出这么几个字。 凉夏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捏得太过火了,讪讪地松开手。 白少初盯着凉夏的面容,收回自己的手,仔细按了按他被捏着的手,轻声道,“我不会走的。” 凉夏一怔,再抬头时,却发现那个人又转过身去了。 “你的意思?”方才还胸有成竹的仇玥被白少初的回答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白少初。她的身体前倾,双臂挥舞着,忍不住要做些动作来,“我们如此看重你,便是东海王如此看重你,你竟一点也不动心?” 白少闻言轻笑,轻蔑地勾起唇角,“动心?当然会动心,东海王的邀请,一般人是拒绝不了的吧?” “那你……” “所以说啊,我不喜欢你,就是这个理由吧。”白少初弯了弯眉眼,顿生无尽的气概出来。 “你可知道,与东海王作对的下场,恐怕别说是前途,就是性命我怕都难保。”仇玥紧着牙齿,冷着面容,试图再说服一波。 白少初无所谓地偏了偏头,望见仇玥背后隐隐闪动的寒光,更是觉得心中厌恶。 “是么,总归是你现在不敢动我便是了,就算是一朝王爷,他的狗在外公然闹事,闹出人命,恐怕也不是很好吧……你说东海王到时候会不会保你?” 两个人之间的局势一下子发生了转变,白少初完全处于主导地位,“我要是你,就是要除掉我这个异己,我最起码会找人暗杀。” 仇玥面色大变,隐了隐背后的利器。 “我知道了。”她咬牙,“你便是祈祷好了。” 白少初从容不迫,“你便试试?” 仇玥与他说不上话,只好败退一步,恨恨地看一眼白少初,扭头就走,那一群人似乎就是随她而来,见她一去,便也都恨恨地望一眼白少初,齐齐地跨出驿站。 驿站顿时又空了下来。 白少初拧着眉,重新坐下身。 说不担忧自己的性命是假的,只是实在是提不起屈居那种人身下的兴趣,有些东西总归是比所谓的荣华更加重要的。 白少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像个好人——至少不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可以放弃的人。 他寒着眸子望向那波人马离开的方向。 这厢仇玥气狠狠地出了白少初露宿的驿站,才走不上几步便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看上去着实是不打眼地很。 “东海王的人?”老人扁了扁唇瓣,面上露出不屑地笑容。 仇玥不认识此人,却莫名觉得一种前所未与的威压施加在她的身上,说话的底气顿时没了大半,“你是何人?” 她又腾出手,目光森然,便是准备随时一击。 哪知那邋遢的老人却是一笑,下一秒他就近身贴在仇玥面前,手中捏着她的手腕,几乎要将仇玥拎起来。 “啧啧。”老人咂咂嘴,“这武器却是不常见。” 仇玥手中握着的却是她一直引以为豪并且战胜多人的兵器,此刻却被一个叫花子一般的人物捏在手头。她只觉得自己像条剥了皮的咸鱼,白白地被捏在别人股掌心里,任人宰割。 瞳孔中止不住露出恐惧之意。 “前辈……前辈……”口中颤抖着便是说出了些求饶的话,仇玥浑身筛糠般颤抖着。 那老人便也不再与她废话,只冷冷道一声,“不管你是东海王的人也好,还是哪方势力的人,只那孩子的主意你别打,老身奉劝你也最好不要掺杂进来。” 他的目光满是凉意,“我费劲心思寻的人,可不该是你们随随便便便可以碰的,懂么?” 仇玥费力地理解着老人的话,虽不是大懂这个白少初的来历,但却还是连忙点头应是。 老人大笑着,松手放下仇玥,又笑着吟诵起调子大步向前走去。 仇玥怯怯地望一眼老人的背影,连忙灰溜溜地撤走,走的时候,手腕处还是生疼。 第七十八章 墙头草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许昌城 白少初经过方才的那一场变动,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还不等他真正从仇玥的那些话中走出来,他面前已然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 明晃晃的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他正要提醒凉夏不要老晃来晃去却忽觉那个被认为会这般做的女孩子可不是坐在自己旁边么?白少初抬头,睁眼仔细瞧看,却见的是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 “你拜我为师。”老人也不多说些什么废话,直截了当,捏着胡子就朝白少初道。 白少初反应不过来,蹙着眉上下打量了几遍眼前的这个老头子——虽然邋遢,但确实是不排除是个世外高人,只是若这人真是,那么找他这个无名无气的后生做什么呢? 白少初警惕地防备着眼前的老人,老人浑身隐隐跃动的雄浑内力使他不敢轻易出言——这已经不是仇玥的境界了。 老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弯起眼眸笑道,“老夫并无他意,只是单纯想收你为徒。”他浑浊的目光上下移动着,最终落在他腰间配着的那吊不起眼的吊坠上,深陷的眼窝中陡然射出两道欣喜的光芒,他说话的语调也随之温和了些许,似乎放才那一瞥正确定了什么疑难他很久的问题,“当然,你若是不愿意,老夫自然勉强不得。” 白少初被眼前的人弄的莫名其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老人也不客气,不等白少初说话,自顾自得坐下,拎着桌面上的水壶自斟一杯。他抬起眼帘,凉凉地望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入神地盯着老人手中杯盏的凉夏,撇了撇胡子,“这位是徒媳?” 白少初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浑身顿时升上来一股子热气。身体上表现地这般迅速,他却还是花了几刻时间来消化老人话语中的意思。 徒弟、徒媳—— 他僵硬地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却瞧见凉夏有些困惑且同样不知所措的目光。脑海中晃荡起苏暮身边常跟着的女子的面容,胸中有什么东西的跃动慢了一拍。 苏九…… 简单的思索后,白少初总算是懂得老人话中何意,面上晕染的红色愈加厉害——好你个老匹夫,老不羞,说出这样无凭无据的话来!竟是凭空造谣! “谁要做你徒弟?”白少初咬着牙根,寒了眼眸,翻了翻眼皮,龇牙咧嘴地吐露出几个字眼,他十分不喜眼前这位自说自话的态度。 一旁的凉夏也随声附和,气鼓鼓的面容上满是红晕,“谁是你徒媳了?”她慌乱地站起身,眼前浮现苏暮的面庞,那面庞渐渐消失,于是在他眼前的又是白少初的了。 两人心中各有所想,此刻回到现实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竟是一致回头,口鼻哼声,竟都是一副嫌弃对方的样子。 “你们二人却真是有冤家相。”老人继续调笑着。 白少初恼怒道,“你这老不羞,怎么总说这些混话?” “那你做不做我徒弟?” “我并未答应,可见都是你强迫着。”白少初冷笑。 老人悠闲自在,丝毫不被白少初的话所动摇,“可见你是不想学门道招式了?” “谁爱学谁学,你怎么偏总是烦着我?”白少初正准备离席却被老人牢牢扯住。他心中恼怒正欲发作,却听得老人的下一句话惊得他僵在原地震惊不已。 “就因我与你母亲相识。”老人指了指白少初腰间的挂坠,肃然。 —————————————————————— 窦无双拉起地上的药箱,伸手将其斜跨到身上。他跨出门槛,望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便从门口摸了把伞撑起。 他前两日才来到这座城镇——当然是为了寻找某个让他操碎了心的病人墨涯,不然他怎么肯舍弃六奇阁良好的生活水平和安稳的生活环境,一路北上沿着去平阳的路上的小城一一寻找? 偏是墨涯身份特殊,旁人也就罢了,倒是他竟是不能随意地捅出名号来,只好他一代神医亲自来寻找了。 自然是一番流离之苦。 只是他又不好抱怨墨涯,也是个病人,恐怕过得比他都不如。 窦无双叹一口气,一脚迈出驿站,再抬首时已经呆在了原地。 面前不远处的地方,正站着几月不见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小哥哥。”女孩唇角勾勒出暖暖的笑意,仿佛便是渲染了周围风景的靓丽色彩。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松软的长发在空气中轻微晃动,精巧的长伞被她托在手里,眸中洋溢着神照一般的光芒。 那样专注而沉迷地望着窦无双。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 窦无双一下子局促起来,他四下瞧看着自己的衣服,只觉得这身太素,着实不是面见千铭的最好行头。 “你怎么找来了。”窦无双垂下眼眸,心中没来由地慌乱。 千铭笑出声,“小哥哥你一路悬壶济世,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神医,他从哪里来,他往哪里去,几乎人人都知道,找你可不是容易的很么?” 窦无双抿了抿唇瓣,眼眸望着千铭,一时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出口。想问问她这数月去了何处?想问问她过得如何? 但是他没有说,望着千铭涌起了万千的思绪。 女孩一别数月,却似乎是长大了不少。不只是经历了什么,会露出老练的微笑,那样子也像是懂了不少人情世故的样子。 他想起他们初见时,她还是那个不懂事什么偏要压一头的小姑娘,如今再见竟又是别个模样了。 “小哥哥,”千铭说话了,她揣着千机伞,一步一步走近窦无双的身边,“我想随你学医。”她的眸子星星点点,满是诗意的柔光。 她说的话也是那般令人吃惊——至少窦无双此刻是惊讶的。 他嗔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这个为毒一方的毒女说出要随她学医,只觉得凡事都没有绝对,今年不可思议之事着实太多了些。 “医术可以救人,毒却不能。”千铭的面容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她的答案很是简单,却透露出不容动摇的斩钉截铁之意。 ———————————————————— “这算什么?”淡绿色长衫的小人儿扁着唇瓣鼓着气问向他递过一只小虫的另一个软包子,柔嫩的面容红扑扑的。 眼前的模糊的影子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人儿一掌挥开那只手,手心里伏着的小虫也随之扑棱棱地飞起,茫然无措地撞了几回二人的衣衫后才又重新飞远了。 “”绿衣的小人嫌弃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衣襟。 对面的朱唇便也发出几声轻笑。 随后便是一个扁着薄唇拉长唇角的笑。 “先生?” “先生?” 晏一笑恍惚回神,才发现太子正使劲地在他面前摇晃着手心,也不知摇晃了多久,文弱的太子有些抱怨,面容上也满是埋怨之色,“先生你竟是呆愣了这般久,问些的问题却也不回答我。” 晏一笑张了张唇,望着这个一提起功课面上就写满了恭敬与谦卑的太子,心中暗叹其敬业。 他年龄算上来还是要比太子低些的,学识也并非是样样都比太子有见识,太子竟是能够如此接受,还如此虚心,从几乎从未给他的授课添过多少乱,且功课以外的事一概不管——他上次违了宫闱,太子见了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手还问了问白日里未懂的功课。 当真,他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刘渊的这位太子爷了。 “这里,如此便可。”他伸手一一指与太子看了,太子若有所思。 太子师,这个官衔听着不小,却是出奇地闲——这位太子几乎都不消操心太多,每日指点书籍,解决功课,其余的都是他自个儿摸索,倒是很省心。 晏一笑端坐在软垫上,想起方才眼前出现的那一幕幕。 那都是他从小到大最常做的梦的片段。 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甚至过程都是残缺不全的。 他做这个梦做了很多年,却一直不知那另一个小男孩儿模样的小人儿是谁,那唇瓣微动间又说了什么,他,又到底是为何而笑。 这些片段,很是熟悉,却一点也不存在于他的记忆间。 最后的那个笑,他确是记得清楚。 那时当初败于墨涯之手时,墨涯所露出的邪魅的笑容。 头酸胀地厉害。 晏一笑揉了揉眉心,翻开一旁的书本,捡了几页出来吩咐太子,“殿下,晚课便是通读这些,下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太子并不计较他的礼数不同,略微扫了扫那几页纸的书籍,颔首道,“先生辛苦了,早些歇息便可。” 晏一笑道了谢,便自退下。 行至长廊,却听得几个侍卫见主子不在,正随意攀谈着。 一个说,“今日宫里头的进谏帖子又多了不少。” 另一个道,“自晏一笑来,江湖多少名士跑来?依我看来都不过是墙头草!不长久的东西!” 再后来说的话,晏一笑也就没听得见了,因为已经走远。他听见这些纯属巧合,本人对这些流言蜚语又不大感兴趣,自然不会再用心去分辨侍卫们的话。 只不过听到的那些有些却还是有点意思。 晏一笑敛了眸子轻笑出声。 墙头草是吗? 还以为会被说得更加恶劣呢。 他摇摇头。 第七十九章 梦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杨柳依依,周遭云云总总的绿意,仿佛是绿色的蝴蝶,拢了阔大的翅膀,安静地憩了一树――虽不是花,却似乎能闻见那浮动的暗香。 柔和的风就这般卷动着松软的柳条,骚弄起流转的弧光。 “我要走了。” 那是一个身形袅袅的女子,大半的身态被银白色的战甲覆盖着,隐隐可看得清淡色的里衣。她兀地回过头来,却见得她的面容隐在大片大片的薄雾中――印象中的异常绝美。 “等我随你一起……”柔和的声音似乎是从自己的胸膛中发出,但他却丝毫不记得自己在何处场景何时这般说过。 “这是我的战争。”对面的窈窕女子偏过头,似乎在遥望远处的什么地方,身形婆娑,竟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凉意。 他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在那一切的尽头水天一色,巨大的宫殿微微悬浮,令人震惊的场景竟是难以形容的神兆。 意识渐渐模糊。 他挣扎着,想要抹干净那张面孔――竟是从未这般想要见到一个人的面容,很想再一次看见,不管牺牲什么,也要再一次…… 苏暮猛然睁开眼睛。 入眼是湛蓝的天空,静静飘荡的树枝,耳边是摩擦出的沙沙响声――与他入睡前一模一样的场景,这些无一不咋提醒着他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苏暮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胸口闷痛。 他蹙了眉,只觉得一切熟悉地很,像是心中的痛一般,触及便是疼痛。侧过头,瞥见如画一般的场景――叶夕此刻正歪着头半张面孔磕在草地上熟睡着。 半张面孔宁静而美好,美人而卧,亭亭矣。 自从遇到叶夕,从不做梦的他如今竟总是做着一个一个奇怪的梦,曲折回环,就好像是真的一样――他愈加看不透自己了。 说到这次意外的林间歇息,他们本是打算赶到下一小镇再稍作休息,途遇此处,觉得景色甚好,便下马休息,竟不知何时被这和煦的风吹了睡过去。 苏暮微微伸了伸筋骨,只觉得浑身舒畅。 路上来的时候,又打探了或多或少的消息,刘渊那边没有多大的动静,只是听说不少在江湖上根基不稳的侠士都随着晏一笑的名号前去投奔。而吴王这几日更是大肆宣传,打着他苏暮的名号偏要和刘渊争锋。 东海王那边并无动静,倒是平静地有些过了。 苏暮想不懂司马越的行事路径。 身边悠悠地传来一声轻轻的嘤咛声。 他撇过眼去,瞧见那只粘了黑色蝴蝶般的修长睫毛此刻轻微抖了两下,随后露出半睁半凝聚的漂亮瞳孔。 “醒了?”他这般问。 叶夕显然是还未回得过神来,模模糊糊地应了两个字节,又合了眼眸,不安分地在草地上扭了扭,碾着地上的草,不知又沾了多少的汁液衣料。 苏暮望见叶夕背后一片淡青绿,不禁觉着好笑,也不催她,只凝着眼眸去挑面前的草头,静静地等她醒来。 不得不说,叶夕的底子实在是好的不像话,总是人却总是有些傻,看着是清冷不近人情的,甚至是浑身是刺让人轻易不得接近,实际上一旦对人产生了依赖感,总是能够露出自己柔软的腹部。 琼山初遇时她的坏心相骗,江都比武时的盛气凌人,围剿魔教时踞魔岭上的那一瞬间的惧意,面对天罡三十六刀的那股子凉薄以及如今吃吃玩玩的傻样。 他都快分不清了,叶夕是这样一个容易切换角色的女子。 却也是一个真实的女子。 不像是那些仙子一般高冷的人物遥不可攀,也与那些世俗女人有着本质上的云泥之别。 叶夕终于完全醒来,她揉着眼懒懒地问苏暮此是何时了。 “你再睡些时候也无妨。”苏暮道,“还早,足够我们在天黑前赶去落脚点了。” 叶夕摇摇头,皱着眉心,晕乎乎道,“不必了,还是早些赶路。”她站起身仔细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回身朝苏暮笑道,“你若不想与我一同在树林子里喂虫子,还是早些出发的好。” 她嘻嘻地笑着,对睡到这时毫无悔意。 苏暮看见叶夕背后依旧是层层叠叠的斑点,只觉得那斑驳的绿色竟也不是十分眨眼,此刻添在这么叶夕这样一个桃腮带笑的姑娘身上倒是更觉一股田园的诗意。 “我们下一路去何处?”叶夕问他,迷离的眼眸中是还未化去的朦胧大雾,仿佛这个中真的蕴含了一树的菩提。 “说来我还是有一处十分在意。”苏暮弯起唇,漆黑的瞳孔也随之抖动,他晃了晃手指顺手扶起平放在草地上的裴虹剑,“我心中还有一份疑惑。” “你可记得当初围剿魔教之时,是谁带走了晏一笑?”苏暮问叶夕。 叶夕迷迷糊糊,挑了眉尖,那样子似乎就是在仔细回想一般,片刻后她才吞吐出口,“当时晏一笑回来也并未提及到底是谁,我却觉得有能力掳走他的人并不多,恐也就是墨涯亲自下手了。” 苏暮半跪着解开拴在木桩的马缰,将缰绳的一头递到叶夕手里头,“我只觉得奇怪,当初掳走,却又没有灭口……” 叶夕接过马缰,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墨涯的心思向来猜不透彻,如今你有疑问却也是情理中的,终有一日你亲自问他不就可以了?” “也是,那这旁的事,还是少想为好。”本是苏暮自己提出这件事来,此刻却又止住叶夕的话头,只温和的笑了笑,像是只达到自己目的的狡猾狐狸,就是与窦无双的八卦比起来恐也是不遑多让。 叶夕有些郁闷,实在想不通当初的那块子木头怎么变得如此了,竟莫名狡猾起来。 她飞身上马,却见苏暮杵着不动,峨眉轻挑,“我们离了月余,再不赶回去,恐你徒弟都被人挖走了。”叶夕这话是笑言,苏暮时常与白少初做些无伤大雅的切磋,总是打着文弱的旗号明里暗里给了白少初许多建议,看似鸡肋,却句句珠玑。 白少初的进步很大程度上也是有苏暮的一份力,但白少初从未尊苏暮为师,此处的徒弟也不过是一句笑谈罢了。 苏暮并不是十分吃这一套,不过叶夕的提醒倒是传达到了,他纵身上马,紧了紧马缰笑道,“少初我自然不会担心,唯恐与你好的凉夏想你想得紧。”相处久了,竟是连叶夕的口舌都学去了,临时搬弄起来还倒真像一回事。 叶夕一甩鞭子,胯下的马儿便飞窜出去,空气中传来她浅浅的轻笑,“那还不快走?” ―――――――――――――――――――――― 仙境 “晨安!”蹿出的黑色人影一下子就拦住在了知命面前,扰得知命差一点就是要将手中摆的方正的命盘丢出去――若是真如此了,恐怕天下的命数都要大乱。 “神将休要再闹。”知命托住命盘,正要发作看清来人后才抑制住脾气冷声提醒道。神荼经常性地突然到访,虽是每次都要惊乍这么一次,但他好歹也终究是习惯了。 只不过,作为这座仙山的主人,他最不喜来的便是这位神荼神将了――作为侍奉‘天’的三大神将之一,却总是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每日咋咋呼呼动不动便要惹的这整个仙境摇三摇。 “知命,本座此次来访,是有要事相问。”比起神荼,郁垒则是显得很是有神将的腔调,此刻说出来的话也是很正常的上锋对下的嘱咐。 好在郁垒神将今日是跟着了。 知命心中一松,估摸着也不必成日绷着神经,就怕那神荼拨乱了哪处的命格子,惹得天地大乱。 “知命定当知无不言。”知命这般道,心中却没来由突兀起来。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郁垒神将这般出现了――往日来也只是为了将捣乱的神荼抓回去,却不似今日这般特意为问某事而来。 他想起来变动的星宿与命格。 莫不是……为了长乐而来? 心中下意识一紧……‘天’莫不是知道那凡人的存在了?知命忍不住忐忑起来,他瞥一眼一旁嬉笑的神荼。别看这位神将面色如常,却能窥探人心,若是诓骗出口自然是瞒不过他的――他该如何? 郁垒按住伸手便要拨弄知命手中命盘的神荼,面色肃然,“神君掌管天地命数,本座自想知,这一时来,命格星宿可有什么变动?” 果然为此。 知命抬眼,接触到郁垒审视的目光。 神荼探出脑袋,“比如一些违逆的。” “长乐仙君的星宿转向有变动。”知命磕上眼回答。 “什么变动?”郁垒问。 “凶兆。” PS: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态很崩,用了两天的时间――因为按着键盘总觉得不知道该写什么。忙不完的事发泄不完的情感,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知道我真实的情况,可以说些想说的话,做些想做的事,今天就这样,晚安。 第八十章 神荼是兄长!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郁垒蹙了蹙眉,似乎也没想到问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哪知知命接下来所言更是触了他的心弦。 “那阿鼻王的命脉也有所变动。” 说道阿鼻王,竟是最常闹腾的神荼此时也是一动不动,目光沉寂似水。 “如何变动?”郁垒沉了声,眸中寒光冷冽。 “吉。” 吉? 这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讽刺么……作为魔君的阿鼻王竟也是有吉兆,而仙君长乐的卦象却是大凶。 郁垒觉着今年的天象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从知命悲切且笃定的表情上似乎这就是事实了――接下来还真不是那般的顺畅。 “长乐,知道么?”郁垒问道。 知命扬了扬唇角,仿佛是早知道对方会这么问,“知道,却看着淡然地很。”他隐瞒了苏暮这个凡人的存在,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长乐本人身上。 郁垒便不作声了,他蹙着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知命预估着是在替长乐本人寻求合理之法躲过此次灾厄,自古以来的所有恶兆,几乎都是以仙的魂飞魄散为终,长乐自然也不会是个意外。 只是真的有什么办法么? 旁人或是不知道,但他知命却明白的很,这卦象一切皆由情生,一切又因凡人苏暮而起,若是要躲过这灾厄,须得他自己丢弃些东西――显然那是不可能的,长乐的性子断然是丢不开的。 所谓情种,一切皆因情生,一切又皆因情亡。 脱开这一层,就是长乐情愿了,他们却也是除不得那个凡人,长乐不知是有多少魂魄寄居在那副身体内,若是强行抹杀,倒会惹出不少乱子,没了一部分魂魄的唱了,指不定就会是下一个阿鼻王。 这般说来,这灾厄几是无处可解。 郁垒本人似乎也是没想到些什么,面上阴晴不定。 倒是神荼开口了,“长乐那小子是不是还在找她?” 他这突兀一言,仿佛是醒石一般,点醒了埋头苦思的郁垒,郁垒第一次感叹了一下自家这位兄长将自己的聪慧物尽其用――终于是用到正确的地方上了。 自家兄长从来都是在玩闹上琢磨地狠,大事小事一律不管,本不指望什么,如今这般一开口,倒是把郁垒都惊了一跳。 神荼注意到两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的身上,郁垒面露喜色,而知命努力压制的平静表面下却暗含汹涌的不安,“长乐那小子,万年来都不曾做过什么突兀的事,说实在,也不曾有什么东西真正值得他出手,唯一有的也是唯一可能改变他命格子的便是她了。” 神荼啧啧分析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到知命的面孔上,见着那绷紧了的神情,更是觉得自己说对了什么,当下又道,“宁愿扭转一切,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再一次见到她,这是长乐不是么?” 他这般说,面容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 知命听得心惊,又觉得眼前的这位神将平日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却绝不含糊――就好比他几乎是将长乐目前所做的一切都说的差不多了一样。 “是这个意思。”郁垒颔首。 “只是我以为他会顾及自己现下的处境一些。”神荼道,“他现下的俸禄可都快供不上他喝酒了。” “是这个道理。”郁垒再次颔首。 两人一唱一和说着什么,知命猜不透他们的意思,又忌惮着他们背后的“天”,便抿了唇站在一旁不语。 “总的来说长乐这回子怕还是要再作一次。”神荼点出关键道。 “说的在理。”郁垒忍不住看了一眼神荼,虽不懂神荼的目的为何,但还是按着他早先的吩咐颔首表示赞同,他望了眼神色越来越不自然的知命继续道,“上一回,他丢了神君之位,这一回怕是命都要丢了。” 知命垂着眼睑,脑中飞掠过万般场景。 长乐为了那人损了不知多少修为和神君之位,如今又要再去掉自己的性命,只若是他在此坦露些内情,阻了他二人相见,恐长乐此生都不会再谅他。 可若他放任那疯子胡来…… 知命长舒了口气,不敢再想下去。 “梅像。”他说,“长乐仙君命格子的关键便是梅像。” 神荼早有准备,此刻得了信高兴地很,当下就弯唇道,“知命神君慈悲为怀,还是顾忌与长乐仙君那万年的交情的,此刻说出这些自然也都是为了他好,那本神将便受了这份心意了。” 说罢便扯了扯郁垒的衣袖,还又回头朝对方做出一个隐蔽的得意表情。 郁垒佯装看不见,朝知命颔首示意。 知命溺在纠结之中,也未曾回礼,再回过神来时,那两位神将便有像来时一般隐匿踪迹消失在自己感知范围内了。 且说神荼郁垒二人出了仙障,只见那神荼仗着脱了知命的感知范围,忍不住就要邀功,“你见兄长此事办的如何?” “勉勉强强。”郁垒的唇角已然有了笑意,只是嘴上却还不肯松动分毫,依旧木着面容。 神荼这一招来的确实不错,终究激起了知命内心的情谊和顾忌之情。想那知命恐本也是不愿透露什么话,若不是神荼这番添油加醋,只怕分字都不会说出口。 只是他倒有些疑惑。 这“梅像”一词太过玄乎,也太大,虽是讯息,但却好比没有。 “你为何今日不趁机多问些讯息?”郁垒这般问。 神荼听得郁垒这样说,翻起一个鄙夷的白眼,满脸不屑,“这便是你不懂了。我若再得寸进尺,那知命也未必能说出个什么的。” 见着郁垒挑眉,他又轻咳几声,“你还信不得我?” 郁垒便表现出真的不信的样子。 神荼气结,“我可是神荼神君,看人心的!且说这梅像二字看似难以捉摸,可毕竟是与长乐有关的事物,稍加思索便可知了?” 郁垒忍不住停了脚下的云,脑中略一思索,道,“常言道,长乐仙君千年前曾带回一株梅树,当时都觉着这新奇,沦了许久的笑谈,这梅像可不是说的那树梅吧?” “正解!”神荼弯起眼眸。 “又说这梅要飞升,不久前已然下界去了。”神荼点了点手指,随手指了指下方的一片天地。 “飞升渡劫?”郁垒蹙眉,“一个小仙的飞升你也知晓?怕是平日里现的这般,偷偷去瞧了仙人录吧?”说罢他的面容便黑了下来,“素日里多少功课都推与我做,你原是忙这些去了。” 神荼噘嘴不服,“没有我,你还不知晓这些呢!” 郁垒说不过他,况且眼下之事却属事实,便不再多说此事,“那如今呢?知晓了这些,该是如何?上报与“天”?” 神荼还有些余气未消,当下斜了他一眼冷道,“你倒来问我,来寻知命之时你早不是想好了么?” “此是何意?” “若你真打算通与“天”知晓,恐怕就直接招知命前往大殿问话,也不至于此时拉着我拐弯抹角套知命的话,明里暗里地交锋了。眼下如此,你分明就是想着私自解决。” 郁垒听到神荼这般说,笑道,“果是兄长最懂我。” 这一声兄长叫的神荼心花怒放,方才的不愉快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忍不住就吹嘘起来,“可不是么?你兄长终究是你兄长!” 哄好了神荼的郁垒暗自舒一口气,面上却做完全巧合毫不知情的模样又道,“我们去凡间一趟?”嘴上这般说,郁垒内心却盼望着神荼自己拒绝。 但是什么都可能发生,但唯独神荼放弃去凡世这一点万万不会发生。 “可不是这个道理么!我已很久不曾去了!”神荼双眼放光。 “……” “总归是郁垒你好,我这一身胫骨也要松一松了,凡世又节约时间又好玩,真真的好去处。” “……我觉得” “我们先去一趟凡世的都城如何?” “自然是先去一趟小老儿那里查一查这梅妖的去向。”郁垒无情拒绝。 “这有什么!不冲突!那小老儿只能指方向,又有何用?”神荼反驳。 “……”若说是神荼素日不当心,但若真是找其理由来郁垒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上话的。 见着郁垒这般的神情,神荼装作发怒,吊起眉梢道,“你怎这般墨迹,在如此,我便把你丢进八荒六合镜中,让你自寻出路去。” “……”想到那无边无际的八荒六合以及那镜子随机的投放地点,郁垒妥协了,“那……就依你。” 得了郁垒承认的神荼愈加无法无天,此刻都恨不得要翘起尾巴尖来了。急需找个理由来打压打压郁垒的士气,长长兄长的威风。也就是这时,他发现郁垒已然很久没腾云的事实――他们停在某一片上空很久了。 “你可小心着点吧,如今怎就痴傻了?巴巴地听在此处,若是风水变,咱们可就暴露于世人的眼光下了。”神荼锤了锤郁垒的肩膀,皱眉嫌弃道。 “……”郁垒撇了撇唇。 呵呵。 要不,您老来? 第八十一章 你这么好看你是不是神仙?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身处凡世的苏暮自然不会知道,即将有一份来自天边的大礼过来,却只还在盘算着心头的事,正晃着神,便瞧见一截鞭子飞起,再一声飒响,马身长鸣,便见着一旁的叶夕已然越过自己几个身位。 超过苏暮心满意足的叶夕却还不忘回过头来递给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笑意似乎正提醒着苏暮,令他此刻不要分心。 苏暮便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握着的马鞭上,只见他腕间用力,一个甩鞭纵马腾出,霎时就拉近了不少距离。 只不知怎得,原都是要追上了,他只觉得胸中一闷,浑身登时没了力气,胸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的碰撞。 眼前闪过几个零碎的片花――周身仿佛倒垂下坠,破开无数金色的气流,身体撕裂般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漆黑的长发飞舞,一身服饰像极了自己――但又不是他…… 再然后耳边又是几句若有若无的呢喃。 一时间天旋地转。 “终归是想见见你。” 最后的记忆终至于此。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侧身摔下了马匹,身体结结实实地撞上凹凸不平的地面……然后最后,似乎还听见了叶夕的惊叫。 ============================================ 住在琼山山脚下的隽秀,年方七岁,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闺女,当然也做着普通人家闺女做着的事情。 她所在的村落也是再普通不过的村落,素日受琼山山顶的与化工感照拂,乱世之中倒也没过得十分不好――所谓照拂,也就是一村上上下下的人的生计都来源于这琼山。 说起琼山,家里人无不称赞其秀丽的风景以及冬日里环绕山间的株株红梅。 这日,隽秀正摸着山路上山。琼山山涧有一处地界,草药茂盛,村里的人时常来此处采摘药草,那玉华宫的仙子们倒也是大方,从不与他们争这些营生――所以那地界有时除了前来采摘药草的村人,倒也没了别人。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隽秀踢着石头上山,一个抬头却直接给她看蒙了。 只见一俊秀的男子,坐于那高高的尖石上,白衣裹体,墨发蓬头,一黑一白随着风飒飒地飘着,小姑娘看着呆了,走了神,眼前一直盯着的小石子早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到底是人小不怕羞,这般她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和这眼前的仙骨搭话了。 “你这般美定然是哪路的神仙吧!”小姑娘脸上扬起真挚的笑,她这般说着,细细的声音小巧的,她背上巨大的背筐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 那坐于高处的人听见这般一个小姑娘如此形容他,忍不住弃了眼前的风景,但是想着自己也无需去计较那“美”字的用法,当下也就不施痕迹地弯了弯唇瓣,轻声应道,“你知道神仙?” “自然知晓,家中长辈长言天地有神有仙。”隽秀摇头晃脑道,那架势好似恨不得要将素日那些年岁大的老人家讲的传说一并说出来一般。 “你也信?”他问她。 “自然是信的,没有天地神仙,忽地有了我们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掰开手指一一数着,“家里的老牛,爹爹木工的技艺,娘亲纺织的法子,还有爷爷一直供着的神像,可不都是么?” 那人摇摇头,“都是人创造的罢了,哪里有神仙创造这样的说法呢?” 他兀地想起“天”来,顿时觉得荒唐不已。 “你一口一个神仙,又说神仙不好,那……你是神仙吗?”隽秀再次问他,水灵灵的眼眸中满是跃动。 虽说是神仙在外不得暴露,会触犯大忌,但他本就是戴罪之身,还能比这再惨到哪里去?自然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弯起眸子温和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姑娘见眼前的这位“仙人”有了回应,自然也来不及转动脑筋去分辨此话的意思,面上更是忘乎,“那我长大了,嫁给你算不算?” 那人一怔,也不知这小姑娘心中作何想,又惊讶于对方思维跳跃之大,上一刻还说着神仙不神仙的事情,下一刻就已经谈婚论嫁了,当下好笑道,“你才多大竟是已经想着这种事了?” 小姑娘一本正经道,“你是不知,只是我家中向来有这样的规矩,看中了哪家的,小时便要定好了,将来要做夫婿的!” 他听了只觉得更加好笑,原本的心情一扫而光,“我若是神仙,我便比你大很多岁,你不怕等不到我?这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可知晓?” 隽秀却不假思索道,“你仙人儿一般,那便是我等你一世,我都认了。” “这可不行,你认我做哥哥我是愿的,只怕夫婿不行。”他好言劝道。 “那我也是不愿意的。”隽秀撅了撅嘴,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我相中了你,再相不了其他人了。” 白衣人见说不动,便也就不再劝言。 这小姑娘却是只是一时戏言,时间长久了总会见着自己喜爱的,也无非这一日的遇见了。 这般想着便觉得就不纠正倒不是那般重要了,他便也就默认了。 隽秀似是也觉着无话可说,少年孩子顽皮的心性此刻荡然无存,她只当对方是同意了,想着日后的这么一位神仙夫婿,便觉得一阵脸红,也顾不得说什么了。 白衣人将目光放向远处,入神地瞧看着,他盘腿坐着的此处正巧可见山顶那隐隐约约的一片屋檐瓦栈。 当下两人便都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隽秀松开手中玩弄的药草,迟疑地挪着脚步,挪着挪着便近了,挪着挪着便已经立到那“神仙”的旁边了。又过了会儿,隽秀的屁股已经落到对方坐着的石头上了。 “你在看什么?”隽秀问他。 “等一个人。”温和的回应。 小姑娘只觉得眼前这位神仙温柔地很,小脸忍不住又腾上红晕,“谁?” 神仙回过头,唇角勾起莫名荒凉的笑容,“一个阔别了很久,很重要的人。” 小姑娘未经人事,只以为他在等的是相处要好的朋友,“你的好朋友?” 她陪了自己千年,算是吧。 “算是。”神仙笑了笑,便回答道,目光有些迷离。 “你不去见她?” “她不在此处。” 小隽秀哦了一声后又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寻她?我与村里头的玩伴闹着玩,都是漫山遍野地找的。她不在,你就去找找好了。” 我无法离开此处。 他的喉咙梗了梗,愣是吞下了这句在喉中滚了好几遍的话语,“罢了,我在此看看变好。” “你还真是奇怪的神仙呐。”小隽秀这般嘀咕了一声,但兴趣依旧未减,“你们……”她一语未毕,却瞧见一旁的人已然捂了胸口,俊气的面庞糊上一层薄汗。 “你很难受?”小隽秀跳下石头,见着缓慢蜷缩起身体的人,顿时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儿。 那人皱着眉不曾回应,好看的眉峰蜷缩到一起,苍白的指尖搅动着胸口的白色布料,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扣弄出来一般,口中大气叠喘。 体内两股东西冲撞着。 他蹙眉不言,内心却掀起巨浪。 这股气息,偶然间出来一趟,早已万般小心,竟却还是将那一半的神识吸引来了……这还真是…… 来不及想下去,他赶忙运气浑身的仙气法力,将那股躁动强行镇压下去。 小隽秀没办法参与其中,只被眼前的这位“神仙”吓得一愣一愣的,此刻见得对方好不容易稳住气息,这才敢上前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那人吞一口气,坐直了身体,虽说是压住了,但方才的那股翻江倒海的痛感还是弄的他此刻的神经一跳一跳的。气息还不是很稳的他此刻说起话来还有些大喘气,“老毛病了。” 神识按压在自己体内,对应的那个凡人此时情况定然不妙,那家伙时常与那凡人一起,此时自然是担忧地很…… 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将那股神识打回那凡人体内,冷不丁地小隽秀扯了袖子打断,“即是如此,成亲后便我照顾着你了?” “……”他冷不丁一颤,望着小女孩天真的笑容,竟不知作何回应。 不等他说什么,那边的小女孩也是自说开了。 “到时候,我们必然是要请来乡亲们的,镇上米店的姑姑待我很好,也是要请的,兄长学堂里的一众素日常在一起玩,也是要请的,然后然后……”小隽秀掰着手指头,眼睛一闪一闪的,“山上仙子姐姐们也要请的,宫主从前常请我吃糕点,是贵客……嗯……” 原本他听着却还有些别扭,越听着隽秀的话竟是越觉得岁月静好,也就忍住没打断,哪知这小丫头自己停下来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也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隽秀,你叫什么?” “长乐,我名长乐。”他魔怔般脱口而出。 第八十二章 独梅好似万花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叶夕费力地将苏暮沉重的躯干交由几名店小二的手里,还不忘拔下发髻上的一根簪发的物什塞到掌柜怀里,“你让他们将人搀到客房里头,再请个大夫,自然要最好的……” 食指慌乱地敲着太阳穴的部位,叶夕着急地一时竟再想不出什么,只好草草打发了掌柜,“还有……若是不够,你自与我来取便是!”说罢便跟着几名小二急匆匆地走了。 人都走了很远,掌柜的这才从被踹门、被拉扯的惊吓中缓过神。掏出怀中的硬物仔细瞧看,愣是他这个门外汉也是看出了那簪子色泽之好,登时喜上眉梢,忙唤了人备车亲自往郎中店里头去了。 这边叶夕火急火燎地,只看一眼面如土色紧闭双眸的苏暮便觉得着急。 她此番出来身上没有盘缠,一路全是典当度日,但也好歹是撑到了此时,可眼下除了那簪子,叶夕确实也再拿不出什么首饰了――如今苏暮如此,真是头疼的很。 她的心中忍不住慌乱,生怕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再睁不开。 早些时候,那苏暮直愣愣地倒在地上,扬起的尘土几是吓了她一跳,幸是不足二里地便是这家客栈,她牵着匹马,架着苏暮总算是在天黑前赶到此处。 小二们将人抬到床上,呼啦啦又去添水加被,忙活了好一阵子才退去。 叶夕望了望四周还算可以的环境,慢悠悠地做到床头。 苏暮还是那般模样,紧闭着眼,血色全无,几乎是直挺挺地卧在床上,一副丢了魂魄的的样子。 她替他拉好被子,又仔仔细细地掖好,这才又继续端着他那张面孔出神。 这副面孔,她曾经想过无数次,是多么与闲仙相似,她却又再一次次相处中渐渐将他们二人区分。 她不知苏暮这次是犯了什么毛病,上一刻还与她笑语,下一刻却栽倒在地――当真是吓人不轻。 总归是到了客栈有了地方好生治着,若是这小地界治不好,那便只有一路回南,再回去都城洛阳,司马晏身为一朝王爷,也总归有些办法旗下有些名医才是。 至于盘缠什么的,确实是囊中羞涩。 她歪了歪头,目光忍不住落在配件玉诀的玉佩上。 若那簪子真不够,便当去玉佩吧――终归是个物件,虽是流传百年的东西,却依旧是死的东西,到底不如一条人命重要。 她这般乱想一通,已然有了一位医师打扮的人进来,朝她拱手行礼。 叶夕便知道是掌柜的请的大夫来了,便从床头起开身子,好让那大夫将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子搁置好。 站在门口的掌柜朝叶夕挑了挑眉,又指了指站在前面的医师,“这位是我们当地最好的大夫,姓吴。” 这般一说,就是叶夕也知道掌柜的是什么意思了,但她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去恭维几句,为表尊敬却还是拱了拱手,“吴大夫,请看看他吧。” “这位是……” “同行的义人。”叶夕赶忙回答。 那姓吴的大夫应了一声,走上去便挑开苏暮的眼皮,又摸了摸脉象,咦了一声,又上下摸了摸苏暮的躯干,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面露惊疑,“这……” “怎么了,是不是很严重?”叶夕心中咯噔一声,来不及加上称呼,着急道。 “确实奇怪。”大夫一手捻须,一手又摸上苏暮的脉门,“脉象未死,人却没有气息,着实奇怪,着实奇怪啊。” “这……什么意思?”叶夕虽听不明白,但也明白情况不对,顿时提了一口气,喉中滚了几圈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公子此脉奇特,常人所不能够有,这模样不像是生了大病,倒像是没了魂魄一般,真乃奇事,”吴先生啧啧叹道。 换做是旁人,兴许不信这鬼怪之论,但毕竟是叶夕在此处,也不觉得有什么突兀之处,心下知觉着奇怪,万不知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只是看着苏暮的样子,倒也真是觉着是招惹了那地界的某位鬼怪神仙,被引了魂魄。 得知这一点,叶夕却不甚觉得有什么焦急之处了。若是说寻常的疾病她或许是无法可医,但说到这鬼怪之论,她倒真有些办法。 只是眼下这吴先生说的甚是奇妙,叶夕也不好折了对方的面子,便顺着对方的话头问下去,“先生可知何人可治?”“传言江湖神医,六奇阁窦无双,专研制天下奇病,”不等叶夕说什么,那人又口中叹息,“只可惜窦先生孤傲,从不轻易接纳病患,但也并非无望,姑娘可前去一求。” 殊不知就在他叹息之时,叶夕心中早有了算盘。 窦无双? 当初怎地偏不曾想到他? 眼下还不能确认是否真实魂魄丢了,还是该请窦无双来看看苏暮眼下的情况是否真如吴医师所言,到底这般保妥。 另一方面,若等到她带着苏暮前去窦无双处求医,反倒是不如求窦无双来一趟,算是出诊一场,也节省了时间。 打着小心思的叶夕,心不在焉地送走了掌柜的和吴医师。 他二人哪里知道叶夕的心思?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只道这姑娘听得所心爱之人无药可医心灰意冷,一同走着忍不住就要摇头叹这姑娘命苦。 哪知道人家正盘算着怎么书信一封送去六奇阁呢! ―――――――――――――――――――――――― 另一面,这罪魁祸首长乐却依旧优哉游哉,有了前面那几个戏剧性的对话,他似乎放的更开了,此刻正揉着小隽秀扎好的包子头笑着问她,“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呢?” 小隽秀翻了翻眼皮,伸出几个指头就又要数,却被长乐按住了,“你就这么说说看,看你不数着指头,可知道你家里有几个人?” 小隽秀被按的有些不高兴,鼓了腮帮子,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地,觉着这神仙一般的人物也逼着她算数!顿时就蔫了。 长乐却也不恼,只瞧瞧她的年纪,就知道她大概的算数水平了,便也学着像个老师一般,循循善诱起来,“你试试?” “六个!”小隽秀便脆声道,“爷爷奶奶,爹爹娘亲,还有兄长和妹子!” 长乐失笑,“你可曾算了你自己?” 小隽秀顿时一愣,当真又举起手指头,仔细一数,算上自己,确实是七个人!得知自己在神仙面前说错了话的小隽秀鼻子开始抽动,那耸着肩膀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人瞧了只觉得异常可爱。 “好了好了,你也不曾做错什么,哭不得的。”长乐见小隽秀低下了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只当是她哭了,忙不迭地安慰,正伸手要抬起小姑娘的面孔,却见着那小姑娘忽的就笑起来了――唇瓣咧的大大的,露出雪白的牙齿,哪里还有方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 长乐语塞。 “骗着你了吧?”小隽秀爬上石头,两条腿欢快地晃来晃去,又瞧了瞧长乐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小家伙又眯起了眼睛,“只当我这般容易哭?我虽是女孩子,却也不是爱哭的女孩子。” 合着那副模样只是逗他玩来着。 长乐原以为凡世的小姑娘性子一般,都差不多,小隽秀来这一下子,他忽的觉着好玩了起来,“那你便拿着这个来诓我?我还以为你真的哭鼻子了。” “且不说这个,你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了,我却还不知你家住在何处。”小隽秀侧过头,再次跳开了话题――她只怕眼前的这位神仙再纠结下去,生了气,等她长大了,岂不是没了夫婿? 长乐显然没想到小家伙会问这个,微微一怔后又挂上他那副招牌的笑容,“你怎么问这个?神仙当然是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咯?” “我想你告诉我,你们神仙总归是有个住处的吧,什么宫殿什么金璧辉煌的。”小家伙凑近了他,在长乐耳边咯咯地笑道,“日后我也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 长乐失笑。 金璧辉煌?宫殿? 想起常年落雪的灵山,再想想“天”所在的那所巨大的宫殿,有那么一瞬间,长乐还真觉着自己这待遇不是神仙该有的待遇。 总归是有个仙娥什么的!他也好差使她打酒去! “我不过是个闲散的神仙,住在哪里却也不十分重要。”心中虽然想着没有仙娥这样的事,觉着有些愤愤,但没有便是没有,长乐很快整顿好心情,转头朝小隽秀道,“不过也是个像这里的山头,时常看着不让外人踏入罢了。” “也有这里一般漂亮?”小隽秀点了点一旁摇曳的枝头,歪着头问他。那花枝摇摆,扑棱起一众蝴蝶,带来一丝清香。 长乐环顾四周,只见莺蝶飞舞,鸟语花香,百花齐放,好看的紧。 他笑着点点头,“一样的,那里也是这般,四季如春,生机盎然。” 如果,那小东西在,便是一树梅花独立,也好似万花齐放了吧。 他眯着眼这般想着。 第八十三章 世上竟有人如此相像之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来到凡世已然好几日,长乐无法随便离开琼山,又不知该如何将这魂魄再次送回苏暮体内,于是夜间游走在山间各处,吓着不少晚间上山的人们,害得山下村子人人自危,罪魁祸首却毫不知情,白日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回来坐在那石头度时。 隽秀那小家伙也不知有意无意,日日都往这山上跑,时常是晨时背着空空的箩筐,捡一会儿药草便与他说上许久的话,常常到晚间都不曾捡满,每每黄昏都在那忙不迭地采,等到天黑才与他告别离去。 也多亏了她,长乐才没觉着有多无趣,过的日子也莫名有趣起来。 不过眼下的情形,最重要的确实还是要寻个机会,将魂魄归还,若是不出意外,恐怕那人此刻怕是已然没了知觉,那跟在旁边的小丫头该是怎样的着急? 这般想着,眼前又出现了小隽秀晃晃悠悠的身影。 “你怎么日日都在此处?”小隽秀问,“我听村里人说山上闹鬼,许多人再不敢独自上山,我今日好不容易央了母亲才能来见你。” “闹鬼?”长乐笑笑,“我又不怕。” 某人依旧没有意识到那村民口耳相传的鬼便是他自己。 “也是,你是神仙呐。”小隽秀脱下比她头高的背篓歪了歪头,顿了顿,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片刻后道,“我听闻这世上有望夫石,莫不是你这也是一尊,日日等着我来?” 小家伙的声音催催的,满是童真的味道,此刻说出这些像是待字闺中的女子的话,也不觉得轻浮,只觉着说不出的好玩。 “你自哪里听来的?”长乐问。 隽秀便又很神气地摇头晃脑道,“外头听来的,说是神话故事,从前……”说着说着就要这样继续下去――自从相熟了,了解长乐脾性的隽秀知道对方的温和,总是不自觉的独自喋喋地说起许多事情。 素日里的长乐是很乐于她说起这些的,毕竟凡世的一些趣闻确实很能引发他的兴趣――但眼下他刚生一计,也就等不及小家伙把话说完,摸了摸她的头打断了小隽秀的话,“先不说这个,你可认识那山上的人?” 小隽秀有些不明所以,抬起水汪汪的眼睛迷茫地望了望长乐,又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看处于云巅的那座宫邸。 “就是那宫里头的。”他努力搜索着,约莫半月前才看过那小丫头的命簿子,上面分明写着她即将投生的世家名姓,好似是叫叶还是什么的?他如今记忆大不如前,才看过的,此刻都不大记得了,于是长乐便也索性放弃了这般的思考继续说道,“便是一处世家,那家的女儿,你知道叫什么?” “玉华宫?” “嗯,应当是,你只告诉我即可。”长乐点头,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隽秀。 小隽秀一下子明白过来,面容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我明白了,神仙你等的便是玉华宫里的叶夕宫主吧?她就是你口中说的挚友吧!”小小的她心思纯净,自然也不会往别处乱想,倒是姑娘家最讨喜欢的时候。 长乐便连忙点头,“是唤作叶夕?” 这般说着,就在长乐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小小人儿此刻却仿佛摇身一变成为了判定案件的清官,“不对!” “怎么不对了?” “你连宫主名姓都不知道,怎么说是她的挚友?”小人儿撅起嘴巴。 长乐顿时有些头疼,一时竟不知如何去解释。不过总归是他不算白活了几万年,总归有些糊弄的本事,当下便随口胡诌,“我们从前是认识的,那位姐姐,也是天上的仙子,我此次是来认认她的。” “认她?只是叶夕宫主此刻不在宫中。”孩子毕竟是孩子,隽秀就算是再聪慧此刻也是不假思索的相信了――当然这得益于长乐的一副好皮囊和与他的这几日情谊,这才没让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把他认作是居心叵测的人。 “不必见她,我本也只她不在宫中,只要你带着我去见一见她宫里头的人,我有要事与她知晓。”见说动了,长乐又道。 “你不自己去呢?” “我,总归是不方便。”长乐怎能告诉这小家伙缘由?本来就古灵精怪,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的大背景,但这小家伙显然是什么都敢信,什么都敢猜,说多了被她撞破什么事倒是不好。 他本还以为要在多说几句,或是出卖出卖自己得手色相才能达成目的,小家伙却很快就答应下来,只是回答却令他无力却不好多做反驳。 “我是知道的,你是有我做妻子的神仙了,自然是不能够与其它的女子过多的交涉。”七岁大的孩子这样说,“也该是我做妻子的本分。” “……”长乐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样一个有时候精得不行小鬼一样,有时候又天真善良到傻的不行的小女孩了。 不过好说歹说,小丫头总算是答应了。只是愣是要勾着长乐的手一同走。 长乐无法,只好应了。 两人,一大一小,一飘逸一活泼,穿过无数小溪径流,爬过不知多少层阶梯,一路来到位于山顶的玉华宫宫口。 “苏苏姐姐!苏苏姐姐!”小隽秀在一旁嚷开,小手就扣了扣宫门。 这一扣半晌没有回应。小孩子心急自然是等不及的,双手来回拍打着门案 “这不是隽秀吗?怎地今日有空来了?只是你最爱的叶夕姐姐今日不在宫里头哦?”粉衣的女子开了门便瞧见面前这个不断挥舞着双手的隽秀,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大了起来。只是在长乐听来,那银牙咬着的“叶夕”二字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听着就好像是叶大宫主翘了班出去浪荡江湖了似的。 长乐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丫头在灵山闹腾的样子,顽皮地连落在她树枝上的小鸟都要惊走――好像这样子的她确实是也会干的出这种事的。 倒是没怎么变呢。 长乐的唇角忍不住就扬起笑意。 “我今日不是来找叶夕姐姐的,我知道她不在宫里头,”小隽秀扑到门口的几位宫娥上去,扯着她们的衣角指了指长乐后道,“这个人,是我定的未来的夫婿,他说是有事来寻你们,我便待他来了!” 长乐万不曾想到这丫头片子这般大大咧咧,又觉着这夫婿二字实在是讽刺――不管是否你情我愿,他今生今世怕都是不会遂了隽秀的心愿了,人神在一起本就是禁忌。 众目睽睽下,长乐的眉角抽了抽,好不容易才整顿了心情。 “打扰了。”他上前一步。 “你是?苏暮苏少侠?”那位亭亭的宫娥本来不曾注意到他,隽秀介绍也只是吃惊也不曾想到哪里去,只是长乐主动上前,眼下看了这张脸真是愈发惊奇了。少女的面容上慢是吃惊――几乎一样的眉眼,就连那绝尘的气质也有几分相像。 长乐一笑,“我不是,在下不过是个江湖闲人罢了,此次前来,是想借玉华宫内东西一用。” 江湖,这个新学的词汇,用的恰到好处。长乐在心里给自己的伪装默默打了好。 对面的宫娥冷静下来,上下仔细又打量了一遍长乐,这才有些半信半疑道,“你真当是个闲人?”显然,对方还是不太相信眼前这位长得与苏暮如此相像,气质如此飘逸的少年人的来历这般简单。 她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旁边与几位宫娥玩闹的隽秀,不动神色地转身唤了一人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又朝长乐道,“外人前来借用物什,我玉华宫从不大介意,只是不知公子前来借的是何物?” “想借玉华宫之手,传一物什与叶夕叶宫主。”长乐的眸中露出柔软的神色,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怀中,那处的滚烫此刻正跃动着。 “叶宫主?什么东西?”苏苏警惕道,目光忽的锐利起来。 每年来到玉华宫,借着某个鳌头仰慕她家主子的人多了去了――只怕眼前这位也是其中之一。 她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玩地正欢快却还是频频向长乐投以目光的隽秀,顿时有些心疼,心中暗恨长乐这人长着一副好皮囊却骗得人家小姑娘团团转。 也不知是不是女人共有的情感,苏苏只觉得此刻心中愤怒,也再没了好脾性,“您哪儿来的还是回哪儿去吧,我们呐可不掺和这种事,要么您等上半年,等我们宫主回来,您亲自交给她,要么您今日就离了这门,再也不要进来了。” 长乐听得出苏苏的拒绝之意,自然也是明了――有谁会将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物的不明不白的东西交给自家的宫主呢?万一是些不好的东西该是如何? 他沉吟片刻后道,“那便央你修书一封,与你家宫主证实,我自当不会害她。” 苏苏斜气眼眸,“我们都找不着他人,让我们怎么给你修书呢?” “……”长乐没话说了。 这倒是个问题,却也是意料之中――那小丫头闹个离家出游可不是该断了联系让人找不到?不过自己找不着她,玉华宫也找不着,那该如何找到呢? 第八十四章 苏苏也是纯情少女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只是此物极为重要,不知几位可知此处是否有与叶宫主相熟之人?”长乐原来打定了主意,只潇洒一来,交好东西,便再潇洒离开……只是眼下的情形却不怎么在他的意料之中。 看着样子,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够早早脱身回去仙境。 所以当初自己到底又是为何要下凡世来呢? 没见着那小家伙不说,还惹上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方才那宫女言行所处,凡世的那人必然也是个名声大噪的,这么一来,岂不是要闹出大事?想想看,某名士白日猝死? 长乐的头大了。 “哪里有什么人?宫主认识的人”苏苏没好气道,心下只觉得这个人纠纠缠缠,令她心烦不已,伸手就要送客,却被长乐打断。 “苏暮!”长乐惊声,见苏苏动作一滞,便知道自己的行为达到了目的,便继续下去,“那位苏公子,此时有难。” 此言一出,周围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宫女们都是哗然变色,就连直接接收到这一信息的苏苏也是心神一颤。 小隽秀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茫茫地看向长乐,却被旁的宫娥捂了眼睛拉走,骗着玩游戏去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这种话题都不是她们该听的。 不多时,周围的宫娥便都走了大半。 苏苏厉声道,“苏少侠有难不有难,岂是你一言可弊的?” “姑娘心里清楚,不赶某离开,怕是心中已有所信。”长乐挑起唇角,口中有些干涩,他莫名地想念花花的酒来――方打的那壶,在灵山那地界必定冻得冰凉,回去喝一口指不定是多惬意。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又道,“陪在其身旁的叶宫主恐也不轻松。” 苏苏皱了皱眉,见着眼前这个神仙般的人物做出那般的撩人的动作,顿时也觉着口干舌燥,忙清了清嗓子。虽说是心烦,但这张皮囊却总是让她心生不起厌恶――这也许与人总向着美这一点有关吧。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难?” “……”长乐忍不住一顿,微微抿了抿唇。他总不能说他个闲仙一不小心下了凡世,夺了这位苏暮的魂魄吧? 这种事情以后要是传到仙境去,干将几个岂不是要笑上多年? 虽然或许活不到多少年,但这也是污点啊。想他长乐一生倜傥,做了多少顶天立地的事――这件实在是太掉价了。 “大病。”长乐这般回答。 “你不是在诓我?” “我有什么理由诓你?”长乐温和地笑了笑。 “……”苏苏不说话,面色凝重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事。 随后才缓缓抬头,迟疑道,“我知道了,你随我来。” 说罢,便引着长乐往*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长乐扭过头,一路上荷池梅园,景色宜人,心中忍不住替那小丫头叹声。 与灵山那地界相比,此处真真的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了。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两人才来到僻静之处。 还未见形,便听到呱噪之声,原本僻静的院子,此刻也添上了一股烦躁的气息。 “坏蛋,坏蛋。”什么东西探头探脑,发出怪叫。 “这是我家宫主养着的灵鸟。”苏苏咬了咬牙,似乎有些切齿,伸手将那木制的笼子拎起来,有些不情愿地晃了晃。 直晃得那灵鸟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站直了张了嘴又准备破口大骂,只是那鸟眼瞅见跟在苏苏身后的长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乖乖地闭了嘴,头叶缓缓垂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苏苏奇怪道,“怪了,这厮素日最有灵性,除了宫主,旁人来了都是要大骂一通的,怎如今见了你不作声了? 长乐笑而不言。 又瞧了瞧闷着头的某鸟。果然这种有灵性的灵物比凡人更能感知到仙境甚至古镜的存在,恐怕这鸟这般束缚也是因他身上的气息吧。 苏苏嘀咕着,扬了扬眉毛,转身朝长乐道,“这鸟通灵性,与我家宫主心思相同,倚着这鸟便能寻到我家宫主所在。” “她跑的那般厉害,你们也是故意纵着不去寻回吧,不然,她不是早被抓回来了?”长乐笑道,想起以前的种种,又稍稍幻想了想她在凡世的生活,眼角晕染开一抹宠溺的温柔。 苏苏有些奇怪地瞥了对方一眼,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奇怪的很,自说自话些什么呢?只是心中如此想,却还是口上应了两句,“自小都是我们看着的,好不容易得了空出去玩,也不该坏她的心思。”她这话说的脱开了主仆这一层面,倒像一个大姐姐的口气,有些宠溺的语气。 正准备再说出些什么,见着长乐出神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是糊涂了,暗地里拍了自己一巴掌,只道自己多嘴,竟是被对方绕着绕着说了不该说的,连忙又换上方才那般冷冽的眸光道,“你有什么东西还不交出来?” “我想听听你们的计划,比如说如何送达,实在是重要。”长乐道,面上忽的肃然,“关乎苏暮性命。” 苏苏只觉得此人十分墨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能怎么办?自然是让灵鸟带着信先找到宫主,得了她的回信,我们的人再快马加鞭送去。” “不能再快吗?”长乐蹙眉,心中有些放不下。 若是苏暮死,非但小丫头此世的劫渡不得,就连他一心操劳的局也再经营不下去了。 此事可谓是关键之至,容不得半点马虎。 苏苏吸了口气,似乎也有些理解此事的重要性,“没办法了,这是最快的,我们不能保证灵鸟什么时候能够找到,但是我们可以加快我们前往的速度。” 苏苏如此说了,长乐却依旧皱眉,“来不及。” “那你说怎么办?”苏苏问。 “你们这里可有高处?”长乐凝眉问,心中隐隐有了决定。 “我们这里处于琼山之巅。” 长乐摇摇头,“不够,还要更高。” 苏苏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要做些什么,但是却总是忍不住又回应,“前代宫主有一处瞻星台,是这里……” 她还未说完,便被长乐急匆匆打断,“带我去。” 苏苏惊了一跳,但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带着对方去了。 瞻星台此处,已然很久不曾使用,现任宫主不爱天象偏爱梅花,所以此处常年不用,偶尔有几个宫女前来扫撒。 此刻苏苏立在瞻星台上,望见了此世最令她震惊的画面。 无数晶莹的浮尘缓缓漂浮在片刻前与旁人别无他样的长乐周身,那个人此刻像是神邸一般立着,隔尘绝世的气息飘散开来。 白色的长衫缓缓浮动,墨色的长发被无形的气流托起。额间一点明亮之色,点缀着对方光滑的额头,更是觉得此人乃一身的仙气。 苏苏形容不出来眼前的这一切,只是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超出她的认知,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 她不知道对方是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却让她只敢呆呆地立着,丝毫不敢上前打扰――冥冥之中的力量压制地她动弹不得,更别说是参与其中了。 如果一定要形容,就是说她见到了真神也不为过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浑身这股舒适但却压制地她动弹不得的气息才慢慢消失,那阖着眸子的仙人一样的人物才转过身,明媚的面容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我大概知道在哪里了。”长乐的面容有些苍白,“我指一处,你们可自去。” 苏苏木楞楞地点了点头,还没有从方才那震撼人心的场景中回过神。 “此处还不够,费了好些时间。”长乐抹去额角细碎的汗珠,甩了甩袖子,见苏苏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今日这场景你只与你们宫主说便可,她自知我是何人,但是旁人,还请你不要提及。” 苏苏连忙点头,眸中也是重新换了一种目光,此刻一刻不停地盯着长乐,“您是何处的高人?” 长乐抿了抿唇,指了指上空,却不多语。 苏苏以为对方是为了隐瞒来处打的掩护,哪里真的想到神仙? “那……东西?”苏苏问。 “我随后自当与你。”长乐说着忍不住咳嗽一声。眉头微皱。方才大规模施展仙术搜那丫头的所在之处,实在是费了他不少力气,不过好在这部分魂魄与苏暮的肉体同处了很久有了些许联系,不然还真是无从找起。 不过虽然此时魂魄全在体内,躯体上的负担是轻松不少,但还是经不起这般的折腾。 毕竟要躲过古镜那帮老顽固的眼睛确实不易――若果说他要耗上许多心力去寻找叶夕与苏暮所在之处,那他便要花上双倍的精力去躲避那些时刻观察着凡世、仙境和古镜的眼们。 总之这日子确实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长乐这样子想。 不过做完这件事,好歹也是可以歇上一些时候――如果可能的话。 他是说,如果一切都不出他意料的话。 第八十五章 是他!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无双联系不上。 这一消息伴随的巨大噩耗始终萦绕在叶夕的心头。 她瞥一眼一旁沉睡了几日的苏暮,只觉得那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要落下了。她的眼前发黑,心头委屈,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哭――但是现在还不能。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思索该如何面对明日。 这几日除了等待窦无双的消息,她自己也是东奔西走,学了不少民间土法,搞些小玩意儿来个苏暮唤魂。只是人偶买了一堆,符纸烧了一摞,就连所谓的神仙水也不知是撒了多少了,说她无脑也好,说她迷信也罢――那颗迫切地不想失去眼前这个人的心却是真的。 簪子显然已经消耗完毕,她捏紧了手中的玉佩――这玉佩早些时候就被她从玉诀剑上褪下,此刻握在手心里,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觉着素日光彩不已的美玉此刻都死气沉沉没了动静。 是在叹自己即将离我远去么? 叶夕这样想,心中叹一口。 要怪,就怪你是个死物,而我要救的是个活人罢了。 她这般想着,又瞧了眼卧在床板上的苏暮,决心当了手中的玉佩凑了路费带着苏暮南下去寻司马晏。 只是刚开了房门,便望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出现在视野里――苏苏抱着不只是什么东西,头发凌乱,风尘仆仆,喘着大气出现在她的面前。 叶夕还在愣神,苏苏便一把扑向叶夕,“宫主,可找着你了!不枉奴婢一路快马加鞭,还好您没离开此处!” 叶夕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只是胸口却被什么硬物硌地生疼――她忍不住蹙了眉,但终究还是见到苏苏的惊占了上风,“你为何在此处,我不是吩咐你在玉华宫主持宫事的呢?” 苏苏却不曾将叶夕的话听进去,在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宫主,苏少侠呢?”她走过叶夕,打量着客房内部的陈设,随后便望见了卧在床榻之上的苏暮。 叶夕面露悲色,“此事说来话长,只我现下不能与你叙重见之喜,他等不及了,我要快些南下。” 见着叶夕就又要出去,苏苏忙一把拽住,“这般场景,早有高人告知我等,特托我来救苏少侠。”说罢便连忙从怀中掏出那一直将布缕撑得鼓囊囊的东西。 叶夕原本听了苏苏的话,还觉得狂妄,刚要说什么,见着那东西,惊地连忙吞下喉中滚着的话,她哽了许久,这才重新开口道,“你从何处得来的?” 那东西,却是一件琉璃罐,几缕光点上下浮动,散发着柔和的光。 苏苏或许不知道,但叶夕是什么人? 即使再微弱,她还是感受到了那东西中苏暮的气息。 这不是苏暮的魂魄又是什么? 叶夕的面容顿时沉下,“谁给你的?” 苏苏从未见过如此的叶夕,只觉得胆寒,连忙道,“是位高人,不日前来玉华宫,说是苏公子有大难,特前来救助的。” “你不知道是谁?”叶夕寒眸闪动。 所谓魂魄,乃人神之根本。非普通法门可抽取或推入的,亦非普通凡人可完成……这般明目张胆地托了苏苏送来,分明就是知道自己有能力有资本完成这件事情――也就是说那人知道自己的真身。 自己在凡世从来都未曾使用过仙法,也没有在任何情况下暴露过自己的真身,又是何人?又这般的能耐? 这让叶夕心中一寒。 “相貌为何?” “少年模样,白衣裹体,星目朱唇……”苏苏回忆道。 世上白衣少年多了去了,这可如何分辨? 叶夕结果苏苏手中的东西,微微阖上眼眸,确认此物活性――却是异常活跃,这种感觉就像是这东西并没有离开体内多长时间一样。 魂魄离体那般久。 叶夕早就做好了苏暮魂魄死亡的准备了,竟不想这魂魄竟被温养地这般说。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叶夕漫不经心到,她脑中已经开始思索如何将魂魄完整无缺地推入苏暮体内了,记得闲仙曾经说过…… “那人与苏暮苏少侠极为相像。”苏苏犹犹豫豫地望了一眼卧床的苏暮,这才下定决心道。那位高人并没有反对她描述自己的信息,那她这么说应该不算是违背了约定吧? 苏苏话音刚落,叶夕手中便是一颤,险些将手中的琉璃罐摔了。 “你说什么?”她脑中嗡嗡响,仿佛是不确定般又望了望苏暮的面容,眼前显现出闲仙的身影,她声音顿时沙哑,带了些不知所措,有些不敢相信心中的那个猜测,“你再描述一些来听听?” 苏苏见着自家宫主这般大的反应,被吓了一跳,只好又继续将那日的所见所闻都说给叶夕听。 叶夕听完心神大颤。 真的……是他? 他竟然来了凡世? 抱着琉璃罐子的手紧了又紧。 “他可说了什么?”叶夕急忙问出声。 苏苏想了想那日长乐将琉璃罐交由她手里的情形。瘦削的身形印染大片的薄汗,原本就苍白的面孔更加苍白了,那模样好似是去了半条命,就是大病一场也不过如此了。 苏苏想起长乐对她说的那些隐瞒之言――有些东西切记不可告知宫主。这是当初他们定下的约定。 这般想着的苏苏摇摇头。 叶夕仿佛有些失望,盯着琉璃罐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主,是不是认识那人?”苏苏试探性地问道。 叶夕颔首,“算是吧,认识许多年了。”不知道千年算不算是很多年这个行列。 苏苏望见叶夕这样子,心中了然。既觉着自家宫主真是吉人天相,总有能人相助,又觉得宫主真是与这种相貌好的公子有缘,况且都是那一个模子刻出来精致人物。 当真是有福的很。 不过那位公子,笑起来真是温和,和总是冷着脸的苏少侠不一样呢。 就在苏苏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叶夕已经走到苏暮身边去了,“你去吩咐小二打些热水来,送到桌上,然后你守着门,我要办事了。” 苏苏便下去了。 ―――――――――――――――――――――――――― “你做完了你的事?”小隽秀抬起面孔,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赌气般将脚边的石子一脚踢开。 从玉华宫回来已经有了好几日,长乐再没有什么动静。这让本来不打算说什么的小隽秀终于是忍不住了。 其实在玉华宫那日她就有些明白了,即使懵懂却还是有了些体会――长乐提到叶夕姐姐的神情,长乐出宫门那虚弱的模样,还有那唇角满足的笑容。 想着这些,她终于忍不住旧事重提了。 长乐坐在一旁,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本以为小隽秀今天带来的依旧是村子里的趣闻,结果却是这般。他一怔,晃了晃袖子,随后露出笑,却显得虚弱万分,“是。” “你要不在这里了?”小隽秀又问。 长乐感叹小家伙的敏感,口上只好承认道,“是。” 小隽秀斜起眼眸,“这病怏怏的样子?” “……” “我把你当夫婿,你是不是只把我当妹子?” “……” “我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一定是为叶夕姐姐好去了。”小隽秀挥了挥小手,表情严肃,“你们总当我小,以为我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叶夕姐姐是这样,苏苏姐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苏苏姐姐都租了好些日子了,说不定都找到叶夕姐姐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小隽秀忍不住就要抽泣。 长乐不是为她而来,也不是为她而留,那现在又是为何迟迟不回到他原本的地方,却在这里陪她说话呢?她小小的脑袋瓜子想不通。 长乐一时无言,只好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望着小丫头从一开始的小声抽泣到放声大哭最后再变为哽咽。 “你现在是要走了么。”小家伙问他,不断抽着鼻子,鼻音很重。 “是。”长乐道。 他望着小家伙又要泣不成声的样子,心中忍不住一紧。 虽说他本可以早早回去仙境,但面对着这牵着他的手撒娇卖萌的小姑娘,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便多留了几日。 只是这些又不能说出来,只会让那小家伙更加伤心。 “谢谢你陪我。”小家伙泪眼模糊,眼角又忍不住泛泪花,“我不会忘了你的,你回到天上,也不要忘了我。”她这样说,狠狠地抹了把眼泪,狠狠地看着长乐,鼓起的腮帮子一息一息的。 长乐摇摇头,“我会记得你。”但我希望你忘了我。他握住小家伙的脸孔,将额头迎上去,贴住。 你知道我的存在,本就是逆天改命,我,不愿再牵扯他人了。 不过…… 本来自己也没打算今日回去……还想着再呆几日来着…… 为何这小家伙,突然如此伤感?竟是上升到了一些高度,说了不少丧气的话。 弄的他都有些不自在了。 自己竟然也是说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 还真的是…… 长乐,“……” 第八十六章 我喜欢你,叶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苏立在门边起头四下瞧看。 里头没有分毫动静。自从她放好水出来掩好门,房间里头便时不时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只是此刻却不知为何毫无动静――这股窒息的寂静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 苏苏正想着是不是热水不大够了,纠结着要不要唤小二再加一盆来――门开了。 叶夕面色惨白,扑闪了一下缀着汗珠的黑色睫毛出现在苏苏的面前。 “宫主可出来了,不想宫主还有这般起死回生的本领,宫主何时学的?”苏苏上下打量着叶夕,见叶夕面色不好也是眼疾手快地扶住对方。 叶夕虚弱地摇摇头,并没有接话。 方才动用些仙术,她此刻有些无力,四肢百骸传来的刺痛感令她的脑仁刺痛――正是这股乏力感,令她在结束一切后险些都没能起身。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且不说 算了,也无需计较…… 苏暮…… 已经没事了…… 眼前一黑,随后便是天旋地转。 她只听见自己身体倒在地上发出的沉闷的声响――但却无法动弹。 随后就不再知晓了。 叶夕醒来的时候,距离她晕倒已经过了很久。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触目是木质的雕花床板――原来是在床上。她又迷迷糊糊地翻过身,瞧见半张棱角分明的英俊侧脸,是个男人,样子好生熟悉。她揉了揉眼,再次辨认――原来是苏暮。 苏暮怎么也会在这里…… 床上…… 苏暮…… 叶夕腾地便醒了,困意一扫而空。 她此刻竟是和苏暮同床共枕睡了竟然这般久! 叶夕心下慌乱,又转了转头,好家伙!偏自己还是睡在床里头的……这下可如何是好? 自己是敲定了一切才离开,觉着头晕脑胀,本打算去寻些冷水醒醒神,如今自己确是躺在此处的――那方才自己那是……晕过去了? 最后出现在视野里的是苏苏没错……那么扶她上床的定然是苏苏本人了! 这没品性的苏苏!竟是将她扶到这里头来! 叶夕心上暗骂一声,但骂归骂,人还是要起来的。男女受数不清,还是先离了这是非之床再说。 这般想着的叶夕便翻身起来,只是兴许是真的消耗太大,这猛地起身却还是晕了她的神,叶夕不得不停住,保持半坐的姿势扶了扶额头。余光掠过一旁的苏暮――依旧死磕着眼,像是几天前一样,若不是叶夕知晓内情,她恐怕都要以为眼前的人已经…… 叶夕晃了晃头,将自己脑中的额那些不吉利的想法褪去,食指勾好凌乱的发丝,微睁着朦胧的眼眸,抬起一条腿越过苏暮的下半身便要伸向那床沿。 只是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还未有个结果,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苏暮醒了。 醒了的苏暮首先瞧见的是叶夕腾空的腿,再瞧见的便是叶夕不知所措的面孔了。 “……”叶夕面上蹿红,眼睛直直望着忽然睁开眼睛的苏暮――她的一条腿还抬在苏暮躯干的上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此刻结结实实地僵直在了原处。 空气静谧地可怕。 叶夕忘了将腿收回来,苏暮也忘了将自己的目光收回。 “我……”叶夕开口了。 但却意料之中地被苏暮打断。 “这几日都是你守着我?”苏暮哑了声线,挣扎着几度开口才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他那炽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叶夕的面孔,让叶夕无处躲避,只好在万分的羞愧中缓缓点了头,“照顾病人……” “……”苏暮不言,只盯着叶夕,仿佛要从那张面容上看出什么端倪。等叶夕实在忍不住低下头去回避对方目光的时候,苏暮反而发出一声沙哑的笑。 富有磁性的声线响起,“你是不是担心我?” “……”叶夕张了张嘴,只是无论如何也是发不出那“不是”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音节,她只好咬了咬唇瓣,终于是万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她觉着苏暮望她的神情又变了。 心中慌乱的叶夕将一条腿落到床沿上,却被苏暮温润的手掌抓住,她浑身一颤,又忘了抽回自己的腿。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叶夕慌乱到说不出话就算了,就连始作俑者的苏暮也只是木着面容直勾勾地望着叶夕,什么也不说。 又是一段僵直。 渐渐回过神来的叶夕好不容易才憋出两个字,“松手。” 回应她的只有苏暮无声的凝视。 她终于忍不住,腿间用力,将握在苏暮手中的脚腕抽回――苏暮倒也是没有多加阻拦,任由她抽身回到床里。 “我要下去。”叶夕盯着苏暮。 “不行。”斩钉截铁的回答,“现在不行。”似乎是觉得自己太过强硬,苏暮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带上了摇头的动作。 “为什么?”叶夕憋不住了。 又不让她走,又不说话,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苏暮偏着头,依旧卧着。叶夕此刻是半坐,这样的视觉虽然是居高临下,她还是有理的一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依旧心虚得不得了,说话也莫名没什么底气。 苏暮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我还有事。”说罢叶夕就要再次动身。 只是这般的蠢动却还是被苏暮压了下来――对方缓缓侧过神,用一种怡然的心态和神情彻底堵死了叶夕下床的路,然后饶有趣味地望着这只被堵死的姑娘。 “……”叶夕木着脸,心跳却莫名加速,胸膛中的那东西强力地跳动着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她还不曾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被一股大力带着,整个人便都仰躺下来,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你要做什么?”她忍不住惊叫出声,多日未曾修剪的锋利指抵在苏暮的手腕上。 苏暮无为所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叶夕只觉得那股箍在自己胸口的力仿佛是愈来愈大了,苏暮那张脸孔也似乎是凑得愈来愈近,惹得她更加手足无措,便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 苏暮毕竟刚刚醒来,气血不足,就是方才压住叶夕也是有些勉强后才做到的,此刻自然受不起叶夕的大力挣扎,一时竟没有控制地住,挣扎中,叶夕的手擦过他的面孔,撞得他的下颚生疼。 “别动。”苏暮哑声道。 叶夕只觉得脖颈一股暖气袭来,酥麻感顿生,下意识地便不再挣扎了,惊恐的眼眸望向苏暮,她还不知道对方要做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望了那么一眼装着苏暮的目光后又不自在地撤开了目光。 苏暮只是这般望着她,并不做任何的动作,双手握着叶夕可谓是纤细的肩膀。在接触到叶夕那一瞬间投来的目光后,望着那急匆匆转过去的脑袋,他的唇角不知不自觉中就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极小的笑,好像是在发呆,又仿佛只是在享受那一秒的四目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被压制的压迫感还是让叶夕忍不住了,她开始再次推开苏暮的胸膛――这一回苏暮没有再做什么了,只是感受到叶夕微弱的反抗就缓缓松了手。 她坐直身体,没好气地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 “你心里是有我的。”苏暮这般说,眸光闪烁。 叶夕撇着唇瓣,手中动作不停,“我也担心窦无双晏一笑,我心里也有他们。” 苏暮挑了挑眉尖,摇摇头,“不一样。” “一样。”叶夕垂了眸子。 “不一样。”固执地再次否认。 叶夕不说话了,她脑中一片燥热,耳尖也不自觉发起烫来。 “你耳尖红了。”苏暮说。 叶夕一怔,忙伸手捂住耳尖――从耳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她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我该走了。”叶夕掀了掀眼皮子,听见外头的动静。 苏暮没有反对,温润的眼眸闪了闪。 随后他抬起叶夕的一只手,期间又望了叶夕几眼,叶夕已经乱到不知该作何反应,自然是木木的,也丝毫没有反对挣扎的意思。 苏暮见她不作反应,勾起得逞的微笑,又仿佛是怕对方反悔一样,飞快地噙起一个吻轻落在叶夕的手背上,“谢谢你。” 叶夕呆住。 “我喜欢你,叶夕。”她听见他轻声说。 她慌乱地爬起,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无知觉了,明明只要一个很简单的翻越动作,叶夕脑中一片乱想,膝盖竟是碾了苏暮好几次,下床时又不小心踢了对方一脚。 叶夕不敢多加停留,连抱歉都无暇说出口,趿拉了双鞋子便是夺门而出,最后回响在她脑海中的是苏暮接连几声次的吸气声。 PS:写了这么久,终于是写到这种拉近距离推动情感的剧情了。其实折耳自己吧……越写越觉着自己笔下的叶夕很渣【捂脸】哇真的非常意外了。这种感觉越写着就像是,那种接受了苏暮的爱意心中无感却还是要保持这种暧昧关系,然后另一方面又不停地思念闲仙的感觉……仿佛是渣了两个人【再次捂脸】可能是宅斗宫斗看多了……QAQ对于那些有同感的兄弟们,我只想先说一句你不是一个人,然后就是真的是非常抱歉了――在人物刻画这个问题上…… 第八十七章 我喜欢你和你嫁给我不一样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苏望着自家宫主趿拉着鞋子夺门而出的背影,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她方才不是幻觉? 好像是望见宫主的耳朵尖红了? 苏苏抿了抿唇,又望一眼微微掩着门的客房,从缝隙中瞧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观察自己手的苏暮。 少女心小小地萌动了一下,并且做了一丢丢小幻想――美救英雄,英雄醒来对美表达真挚情感,美又羞又躁夺门而出。 嗯,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宫主的春天到了吧? 当然,早早奔走的叶夕自然不懂苏苏大无畏的八卦精神引导下产生的种种幻想,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的苏苏竟然全凭猜测推断出整个事件的过程。 而苏苏幻想中的男主人公英雄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心情大好。 苏暮来回翻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留有叶夕的温度,仿佛自己此时此刻还捏着对方的手一般。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虽然这个笑若是苏苏看见了十有八九会觉得痴汉,但他毕竟还是有颜艺打底,那种沉溺的笑容看了只会让别人沉溺。 他看出叶夕的羞躁,也看得出叶夕的情意。 也不知是想了多久,仿佛武林大事都没有让他如此费神。直到晚间的时候,喉中的刺痛让他再也忍受不了的时候,他才终于缓缓爬起。 再不做点什么,他恐怕就要成为江湖上第一个渴死的侠士了…… 就在这时苏苏推门进来了,“苏公子终于想着要起来了?” 苏暮不明白苏苏什么意思。合着她早知自己醒了,就一直这样观察着自己? “……” 看出苏暮的想法,苏苏肃然点头,“从宫主出去时我就注意到苏少侠醒了。” 然后下一秒苏苏就应证实了苏暮的想法,“宫主去了很久,但是少侠却一直没有起来的意思。奴婢私以为少侠是被美色迷了心窍。” “……”合着叶夕身边的小侍女竟是这般伶牙俐齿?他决定做些辩解,“我……” “奴婢觉得很有必要。”苏暮本以为对方要说什么话来阻止自己,然而等到的确是这般巨大的反转,苏暮惊讶抬头,瞧见苏苏一脸的义正言辞,“奴婢觉得苏少侠和宫主很般配。” “……”苏暮哪里见过这样的婢女?顿时被哽得说不出话。所谓自己想想是可以的,但是被人撞破心思,就凭苏暮此刻多厚的脸皮都觉着不好意思,何况他本就是薄脸皮? 明明方才还压得叶夕说不出话,此刻却又被她的婢女堵了一嘴。 “所以请少侠务必拿下宫主。”苏苏这样说,手中麻利地挑开水壶,斟上一杯,又款款地端到苏暮面前,面上如常,一颗少女心仿佛是已经预见了这两人风花雪月的未来,此刻确是嘭嘭跳个不停。 “……”苏暮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连苏苏端到他口边的水都忘了去喝。他不知怎的竟是想起之前那个絮絮叨叨讲着如何赢得女孩心的窦五双。 喝下一口水的苏暮只觉得浑身叫嚣的苦痛此刻都烟消云散,仿佛都精神了许多。他决定跳开这个话题,“你家宫主怎么样了?” 苏苏眨巴着眼睛,一脸八卦,“什么层面上的怎么样?” “就……我……”苏暮语无伦次的比划了一下。 苏苏明了,“我家宫主救了你,我是给宫主送灵药的。”她前前后后说了一通。 苏暮其实早已猜到,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家宫主一直照料着你,她刚才夺门而出了。”苏苏又加一言,呛得苏暮连忙咳嗽,涨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谁和你说的?” “我自个儿瞧见的,我家宫主衣不解带照料你,虽然我也忙活了很久……”苏苏这样说,有些不服气地斜了斜眼睛。 “你?”苏暮下意识道,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又连忙闭了嘴,“你家宫主现在在何处?” 苏苏翻了个白眼,心中摇摇晃晃地想着:若不是宫主晕倒,小厮给你擦身,我能阴差阳错的把宫主扶进里床,便宜了你吗?但她毕竟也只有想想,在苏暮随后问出宫主在何处这个问题后,倒还是正正经经地回答了。 “奴婢不知。”她答。只是不知在何处红耳朵尖儿呢,她想起叶夕红透的耳朵,心中这般想着。 她本以为这般说大抵可以糊弄过苏暮,只是苏暮听了此言仿佛是更加着急了些。 他伸手揉了揉眉间,开始反省自己刚才的刺激是不是很大,莫名其妙地说出那些话实在是很可怕的吧――只不过当时那种情形他也没有克制住,得知叶夕为自己担忧的那一瞬间,简直是欣喜若狂,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心中所想,也做了一些平日里万不敢做的。 此刻脑子清醒了,又得知叶夕不知所踪,心中的罪恶感升起,一时间更加手足无措。 他连忙挣着下床,苏苏见此大惊,也不知苏暮着了什么疯魔,只拦着好说歹说不让走。 两人正僵持着,门兀地开了。 却是叶夕回来了。 她瞧见眼前场景,心中忍不住犯气,“你又做什么?身体差的这般下地去寻着早投胎?” 叶夕气不打一处来,插着腰说了不少粗俗的话。 客房内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苏暮睁着圆溜溜的眼目瞪口呆地望着叶夕,那眼神不知是喜是忧。 苏苏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叶夕自知自己言语失控,闭紧了唇瓣。 “你去哪里了?”苏暮最先开口,苏苏不让他下地,他挪着身子往叶夕那边凑了凑,隔着苏苏拦住的胳膊问她。 叶夕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下意识的揉了揉发烫的耳尖,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抬起来扬了扬,“吃肉吗?” 苏暮狐疑地望了一眼看似满血复活的叶夕,终究是缓缓点了点头――其实他这般,不是应该吃些清淡的么? 窦五双是这么说的才对…… 虽说如此,苏暮却还是吃了点,腹中强烈的饥饿感折磨地他眼前发花。 略微填了填肚子的苏暮又侧过头去看叶夕。 感受到他目光的叶夕一开始还能强忍着咀嚼口中的肉,只是约吃约不舒服,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鸡腿,转过头去看苏暮。 四目相对。 苏暮这一方是一定要看着决不罢休。 叶夕这边确实因为之前对自己躲躲闪闪的不满意,决定与苏暮死耗到底。 于是两个人又僵直了很久。 “你,别这样看着我。”最后还是叶夕先忍不住,她扭了扭身子别扭道。 苏暮便收回了目光,但他又不知道该看什么,只好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鸡腿。那表情好像是饿了几天的狼。 叶夕见他不再看自己,便又专注起自己吃饭大业。 “今天的事,是我神志不清,吓到你了。” “嗯。”叶夕咬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应道。 苏暮飞快地瞟了一眼叶夕,看见她正在将一块肉夸张地塞到自己的嘴巴里,他又连忙回过目光,“我,是说……” “你不用说什么。”叶夕打断了他。 “对,我确实喜欢你。”误解了叶夕意思的苏暮,以为对方并不相信自己的诚意,情感小白苏少侠再一次将自己所想的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他听见叶夕狠狠地咽了一口什么东西,清晰的响声在他的耳中冲撞着。 “是我今日表现过度了,我们本就有婚约,所谓喜欢不喜欢,结果都一样。”叶夕道,看似漫不经心,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眼皮抽动地是多么厉害。苏暮的话不管是什么时候听,听几遍仿佛都是有这样的冲击力。 “这不一样。”苏暮摇摇头。 “一样。”叶夕坚持。 “不一样。”苏暮加大了音调。 叶夕便不再说话,心咚咚地跳着。 “我喜欢你,和你嫁给我。”苏暮压低了声音,“是不一样的。” 叶夕颤了颤,开始拨弄手中的食物,一动不动的表情让人猜不懂她在想什么。 这是她在慌乱了。 苏苏早已看得懂自己宫主的情感波动,这种时刻正是自家宫主的表现让她心潮澎湃不起来。她又扫了一眼一旁露着小期待小紧张面容表情的苏暮,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再也没办法视而不见,她再也听不下去这两个情感小白的对话了。 这两人在某些地方意外契合。 比如情感和性格这方面。 苏苏这样想。 ps:又是唠嗑时间。怎么说呢……因为折耳也可以说是情感小白,很浅显的情感经历【因为太过于平淡了】所以有些描写也是很努力地去想,也是在这几章将苏苏这个人物形象向这种八卦活泼这方面去塑造。然后叶夕的人物形象吧确是有些矛盾,努力在写出她率性但又处世不深这种特点(`へ′*)ノ……苏暮就更不用说了……曾经被吐槽人物形象变化太快,说好的冷面木头说变就变,渐渐成为了会撩暖男【可能是长乐写多了,毕竟长乐就是折耳心中良人啊?(????)?】 第八十八章 友谊以上,恋人未满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长乐终究是再次回到了灵山,这里距离他走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就连那酒壶中的好酒也只是被灵山寒冷的天气冰地稍稍清爽入口了些。 想起凡世的那个小女孩,他忽然就后悔了。 很显然,那个小姑娘不会忘了自己,也终将会成为自己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长乐没有再想下去,抬起壶嘴便抿了一口。 他坐在雪地里,从白日黑夜。 该想明白的却还是想不清楚,反倒是硬生生多了许多问题。期间属于凡世的那个凡人的记忆与视野不断影响着他的心神――也不知是不是这次误打误撞合了魂魄的原因,原本只能模模糊糊感受存在的长乐如今竟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感觉了,有的时候,若是他愿意几乎都能随意切换视觉,看到凡世的场景。 他摇了摇头,敛起眸光――兴许是坏事,但绝对不是好事。 天上一天,凡世不知轮转多少个日夜。 苏暮和叶夕已经滞留在那小镇上很久了,再加上路途上花费的时间,距离他们离开都城洛阳已经有两月有余了。 再一次回到豫州,两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许是那一日的阴差阳错,两人的感情很明显更近一层――却依旧没达到苏暮预想,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但确实,叶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他了。 但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很显然并不是这个,而是那闹得沸沸扬扬的刘渊之死…… 刘渊之死,可以说是天下局势变化的一个巨大转折点了。都说刘渊的太子刘和孬弱,不及其兄长刘聪……刘渊一死,野心极大的刘聪和太子刘和之见必然不平,到时候更大的乱子就会出现。 许多人都道后汉内乱,是大晋收复失地的好时候。苏暮却并不是这般想,一来刘聪能力卓越,两人一旦有摩擦,大司马刘聪倒是比他兄弟太子刘和更有胜算,再加上刘聪的一把好手段,大晋此时出兵倒还真无法讨到什么好处。 退一步而言,若是两兄弟和睦,刘和顺利继位。那么大晋乘后汉刘渊死大举进攻,非但一口吃不下,反倒是能够激起其内部团结之意,更加不好下手。 说起来,当初晏一笑投诚,刘渊便是安排的对方作为太子师来着? 那么这场争斗势必会牵扯到晏一笑了。 苏暮沉了沉眸子。 叶夕见他在城门口的告示前立了很久,忍不住戳了戳苏暮提醒对方他们此前回来的目的――凉夏和白少初还没联系上呢! 被戳醒的苏暮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的目的,不再含糊,便拉了叶夕进城去了。 只是两人在豫州许昌城内晃了许久都无所获,得到的最多的消息就是豫州大比早在一月前就已结束,问名字却又没什么人有这二人的印象。 两人晃荡了大半日,才在黄昏将近的时候,在一家店门前见到了惶惶无措无聊至极的凉夏。 此时的凉夏没了苏暮二人的消息,苦等三月未果,豫州大比又早已结束,无事可干的她除了每日练鞭,便是四处打听消息。 这一次正巧在一家店门前休息,恰好遇见了苏暮。 小丫头见着苏暮的面容,先是满脸的不相信,随后见人愈走愈近,明白不是自己的幻觉后顿时欣喜若狂地扑上来。 只是明明是高兴之际,拽住苏暮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就是哭的稀里哗啦。 苏暮被凉夏弄得手足无措,只好求救于叶夕。 叶夕也不含糊,自然是知道凉夏心中的苦闷,只好安慰着将凉夏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又才问白少初的情况。 这不提还好,一提凉夏更是生气委屈,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苏暮与叶夕走后,有一耄耋老儿前来寻白少初,两人不只是说了什么后白少初便跟着老头儿走了,临走告诉凉夏是去拜师学艺,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月没音讯。 苏暮二人听了虽有乍舌之处,但也着实是为白少初高兴,毕竟根据凉夏的描述,那老人必然是位江湖隐士,看上了白少初的资质也未可知。但也少不得感叹一句人各有志,日后恐江湖再见了。 而白少初走后,凉夏没办法继续参加大比,又没脸回去见自家老头子,念着苏暮叶夕二人一去无音讯,便在原处的客栈住了三月。 三人既已会合,苏牧便说了接下去的想法,“我既已回来,自然是要做一番事情的。如今刘渊已死,虽说大晋不宜出兵,但却也不得不防后汉招惹。”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参军?”叶夕皱了皱眉。 “却也不是这个意思,吴王那边我已谈妥,一旦战争爆发,去往前线,我在所难免。但也只有我。”苏暮扫了一眼两名女子的面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叶夕的面容上,“听着,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了。” “为什么?”叶夕反问。 与此同时,凉夏出声道。“我就可以参与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跃跃欲试。 “不行。”苏暮先是否认了凉夏的想法,随后又朝叶夕道,“江湖上的、玉华宫内的,这么多事你不去管,偏要管朝廷的事?” “你的事,我便要管。”叶夕口上也不认输,争锋相对道。 “不行。”苏暮摇头,“我不同意,吴王更不会同意。”哪里有女孩子上战场上前线的道理?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苏暮自然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吴王他凭什么管我?”叶夕鼓起腮帮子,似乎对苏暮拿司马晏来说话心有不满,张了张口信口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我怎么去不成了?” “啊?”凉夏有些没听清,张了张口。方才她只顾着遥想战火纷飞的战场了,此刻叶夕说的又不清楚,她什么都没听见,只听得模模糊糊的什么未什么子的。 叶夕立即噤声,只是还亏她反应迅速连忙接口道,“我是……你的妹妹怎么不能随军?”想到凉夏没听清,但苏暮必然是听得分分清清的,整个人顿时气短,但又想到似乎是现实,便也不觉得有多么窘迫了。 苏暮听着叶夕的“未婚妻子”几个字,心里受用的很。此刻便眯着眼睛道,“打仗,哪有家属随军的?”他特意强调了“家属”二字,满意地看到叶夕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一旁的凉夏虽然断断续续没听的懂什么意思。但是大致情况,她略一猜测还是弄清楚了不少。就是苏暮要去战场,苏九也要去,结果被拒绝了。 苏暮这个兄长做的真是尽心尽职,时时刻刻为妹子想着。 凉夏这样想,只觉得苏暮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 晏一笑匆匆穿过长长的走廊,沿路无数士兵宫女停下问安。他一一地接了,转了好几个弯才又回到自己的住处。 只是刚推开门,便瞧见那一抹墨色的身影从正前方案牍后起身,那抹身影伴随着熟悉的声音飘来。 “你成日去参加悼念,我一人实在无聊至极。”墨涯弯了弯唇,墨色的眼眸认真的地盯着晏一笑冷淡的面容,见对方实在是毫无反应,遂将手中的书讨好般地送到晏一笑面前,“你瞧瞧我今日看的书,可是有些深度了?” 晏一笑略瞥一眼,见着上边写着的几个大字,竟是那本自己都有些瞧不懂的书,他心下惊疑,面上却不改色,只沉声道,“是比昨日有了进步,这本书都翻出来了。” “比那刘和好些吧?”墨涯捧自己一下,自然也不忘踩别人一下,“你让我看的那些,我看了只觉得浅显地很,实在是无聊之至,便自己翻了书出来,怎么样?还不错?” 望着眼前这位昔日魔头沉稳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乖巧的样子,晏一笑就觉着莫名头大,所以当初自己是怎么在对方寻到平阳指名道姓找自己的时候,谎称对方是来头靠自己的然后收留? 而起这家伙一住就是几个月!还拖着这般病病殃殃的身体。 晏一笑瞥一眼墨涯单薄到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形,心下暗叹。 窦无双怎么就没治好,反倒把这家伙放出来了呢? 果然当初自己不应该在他被士兵压着的时候领回来吧? “太子还是太子,就要继位了。”他叹了口气道。晏一笑此话说的明显,是让墨涯别总是小孩子一般明里暗里与太子相比,“不管你承不承认,日后都是要尊称一声陛下的。” 墨涯不语,而后才缓声道,“你做的事,我从来不干涉。刘和也好刘聪也好,抑或是你心中真正为之着想的那一位也好,我只希望你保重自己。” 晏一笑心中一惊。暗道: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东西? 就在晏一笑打算试探试探的下一瞬间,墨涯仿佛像是忘了自己方才的表现一般,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眨了眨修长的睫毛,唇角勾勒起一个漂亮的笑,“日后刘和继位,你就算是帝王师父了呢,俸禄一高,养着我也不必总长吁短叹的了。” 晏一笑轻应一声,墨涯已经这样了,他又不好多问,一切一缕只好憋在心头。 关于墨涯到底知不知道他意所图? 如果知道,他又会怎么做? 如果不知道,他今日那句话又是何意? 第八十九章 王权之争在所难免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那个刘聪,你打算怎么办?”墨涯懒懒地,将手中的书翻到新的一页,扫了两眼道。 “你不是不管这些事的么?”晏一笑抬眼望了他一眼,将墨涯手中的书抽走,叠到他收拾好的那叠上,一同送到不远处的书架上放好,转身却瞧见墨涯斜着眼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就是这么对病人的?”墨涯甩了甩袍子,一屁股坐到晏一笑的床榻上,抬脚将靴子脱了,盘坐在上。 晏一笑弯了弯唇,见着墨涯已经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竟也是头一回不曾阻止,“利用完就好了。” 墨涯轻笑一声侧躺下来,“也就只要你这般,总能够笑着说些残忍的话。说起来我与那刘和刘聪都是被你压迫的命啊。”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压迫你了?” “多得是。”墨涯仿佛来了性子,他拍了拍屁股下面柔软的床榻,又指了指不远处临时搭起来的床榻,面露悲怆,“待遇差别不是?” “……” “再加上你还不准我出去,平日只有这些书与我作伴,今日你还都收走了,我更加无趣!”墨涯继续道。 “……” “还有……” “你歇不歇息了?”晏一笑忍不住了。这墨涯自从来了他这处就变得油嘴滑舌起来,说什么都非要占上几分理。再任他说下去,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虐待他了。 说罢他就作势真的要去吹油灯。 “别别别――”墨涯连忙出声,他墨色的眸子在摇曳的灯光下闪烁起幽幽的光,“今日你再陪我些时候吧。” 晏一笑觉着这话是越说越别扭,但他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尤其是墨涯那摇摇欲坠的身子骨说出这种可怜的话,更是让他反驳不起来。 “说什么?”他黑了黑脸,盘腿坐到案牍后的垫子上。 “随便。”墨涯本不报多大希望,晏一笑忽如起来的答应竟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将那希翼的漆黑眸光落到对方身上后忙忙点头。 “我抽你今日看的那本书的内容?”晏一笑问。 “……” 两人大眼瞪小眼。 “不,我的意思是……” “将前几日的一并问了?” “……”墨涯黑线。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晏一笑的那个长不大的学生刘和,干嘛要他搞这些抽问的东西? “说吧,说些什么?”晏一笑平静地望着墨涯。 “……”墨涯无言:我要是知道,我第一回不就告诉你了?还要这般曲折?他就是想和晏一笑多说点话,怎么就这么困难? 晏一笑翻了个白眼,“既然没话就早些休息好了。” “别!”剑晏一笑真的有起身的意思,也为了保住自己柔软的床榻,墨涯连忙出声,慌乱中也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那那……那一切都结束后你还回去吗?” “回去哪儿?”晏一笑锐利的眸子扫过墨涯的面孔。 墨涯也知道自己似乎是问了一个很鸡肋很不该问的,但是此时此刻也不是他说住嘴就住嘴的,当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就是,等到这边事情结束,你还回去吗?” 晏一笑不做声了,似乎也在真正地思考该怎么回答一样。 墨涯紧张而期待地等着。 其实他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说起来却还是因为晏一笑在此处,他才会在此处。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答案也不是一个方向,而是晏一笑说出的一段话而已。就连他以后要记住,也只是因为这仅仅是晏一笑说出来的。 “我,就不会他们那边,我还去我的十里画廊。”晏一笑道,说到十里画廊竟是莫名欢快地扬起了尾音。 “我也要去。”墨涯下意识接道。 晏一笑蹙眉,“你去干什么?” “我没去过啊。”理直气壮的回答。 晏一笑,“……” 这似一个平静而和谐的夜晚,对于那些有野心的人来说,过了这一晚掀起的将是巨大的风浪,而对于心平气和的人来说这确是最后一晚的安宁。 一场王权的争斗已然酝酿。 ―――――――――――――――――――――――――― 窦无双在平阳城内已经逗留了很久。 平阳城内人生鼎沸,他在此地蹲了这么久都没有能够见到墨涯。 他禁不住暗恨:这家伙不会是根本就没能走到平阳来,猝死半路了吧? 随后他仿佛是要去除魔咒一般,狠狠地拍了自己两巴掌:怎么能这么说别人呢,不如往好的方面想,病怏怏的人为了追踪晏一笑历经艰难万险来到平阳,只可惜还差那么一步,被晏一笑拒之门外饿死街头。 这种情况比价好吧? 说到饿死这个问题,窦无双放弃了,临走前顺手带走他搁置在案牍上的一对大大小小的古玩名画的人,会饿死么? 窦无双碎碎念着。 不过要事窦无双知道人墨涯大爷在摆脱他的追踪后就乘着豪华马车带着一堆干粮直奔达平阳,然后还在舒适宽敞的太子师的寝宫内住了两个月,估计气死的心都有了。 一旁的千铭看他守的焦急,安慰道,“搞不好是在哪家的医馆治疗呢。” “不是担心这个。”窦无双蹙了蹙眉,“我担心的是墨涯现在已经与晏一笑见面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千铭有些不解。 “哪里好了?墨涯什么人?牵涉进这种事,指不定就要闹的天翻地覆呢。”窦无双咬一口手中的干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蹲在店门口的阴凉处,眼睛动都没动,只盯着来往的行人。 千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墨涯为什么要去找一笑呢?” “我怎么知道?”提到墨涯就没好的窦无双梗着脖子喘了一句,“那小子,那嘴脸,就是说他喜欢晏一笑我都不觉得过分。”说罢还不屑地撇了撇唇,吐出吃进去的异物。 “小哥哥,那你怎么不去找晏一笑?”千铭蹲到他旁边认真道,“你要是去找了,一问便知,岂不简单?” 窦无双想都没想就摇摇头,“你以为我是谁?他墨涯死了的人,他找到晏一笑随他怎么编都不一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我?天下第一神医,若是去了岂不是要被天下人坐实反叛的名号,我以后还混不混了?” 窦无双用力嚼着手中的食物,说什么都是模模糊糊漫不经心的,只是在“天下第一神医”这几个字上莫名清晰。千铭都听见他咬字眼的声音了。 “再说了,我去找晏一笑,就算是不被发现,我心里都难受。晏一笑,晏一笑。”窦无双越说越低,他本来想学着江湖上人所说的“晏贼”一样重复几句来着,只是临到口却说不出来了,只好干干地重复了几遍对方的名号。 “给别人出什么难题呢?”他叹了口气,顿时没了吃干粮的兴致,望着手中的干粮竟是第一次觉得难以下咽。 千铭蹲在一旁,这一次她没说话。神医有时候看起来咋咋呼呼,但关键时刻还是重情重义的,虽然嘴上一直表示不理解晏一笑,但实际上他却从来没有怪过对方,即使是在这种国家层面的问题上。 “那家伙,还真是会折腾。”窦无双眯了眯眼,他望见了不远处的告示,那条告示他读了很多遍――是关于晏一笑投诚被封为太子师的告示,他又忍不住了,喋喋地说着,“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想法。” “一笑哥哥他也许有自己的想法吧?”毕竟你们都这么信任他。千铭这样想。 窦无双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千铭,手中端着的干粮差点抖掉。这家伙以前是这么说话的吗?怎么最近是越来越奇怪了?还是他自己的错觉? 就在窦无双思考的时候,有什么人点了点窦无双的背。 他正烦躁着呢,自然是没有好脾气,扭头不论是什么就凶道,“干什么,没看见大爷忙着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彪形大汉,此刻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盯着窦无双和千铭,“喂,你们挡着我做生意了。”说罢,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店铺,又指了指窦无双和千铭蹲坐的地方――正是位于店铺的正门口,不少人来往出入都要极为艰难小心地绕过这二人。 窦无双斜视了一眼周围和那大汉,嘁一声,站起来拍拍屁股,拉着千铭气势十足地走了,可谓是底气足地很。 那大汉倒也没怎么计较,也就只是象征性地啐了两口,挥了挥拳头。 不过别看着窦无双走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的,底气似乎很足。但真正的情况也就只有他和千铭知道了――在转角走到偏僻处顿时就虚了,天下第一神医几次捂着胸口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时不时还要叹两口气,那样子掉价的很,简直就是一个乡野村夫的模样,那里还有什么神医的气场? 不过,说来也奇怪,窦无双,晏一笑,墨涯,这三人有意无意,在这种紧张局势下竟是都聚集到后汉的都城平阳来了。 第九十章 温情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日前江湖上的大事,除了刘渊之死,便要说是刘和的继位了。 此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谈论刘和如此迅猛的登基速度是否是在谋划什么,苏暮他看到的是刘和登基后采取的一系列雷厉风行的管制措施。 分明就是在消除诸王势力,尤其是当前佣兵十万的刘聪,出台的几项法治措施几乎刀刀致命——不管目的是否能够达到,这必然是刘聪谋反的一个导火索。 “怎么说?”叶夕似乎也正是担心到了点子上,她微微蹙了眉,伸手拂了拂告示上的尘土,扭头朝苏暮道,“如今刘和继位,刘和与诸王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罢了。”苏暮淡淡道。 “晏一笑?”叶夕沉吟片刻,又惊又疑地道出心中所想。 苏暮摇摇头,“还不清楚,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有人在推动这一切,他的目的既不是帮助刘聪,更不会帮助刘和。”说罢他又扯了扯唇角道,“我看不透他。” 叶夕在一旁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夕夕?” 叶夕猛然抬头,却望见苏暮喜半参忧的眸子。 “做……做什么?”虽说是听过苏暮这般换过——但那还是苏大公子醉酒时的无意之举,只是眼下这种情况,苏暮很明显是清醒着的,叶夕只觉得自己此刻脑海一颤,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苏暮摇摇头,“没什么。”他本想悲观地说他就要参加战争也许就要一去不复返这样悲观的话,但想了想却还是吞咽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凉夏在一旁听的不是很懂,所以夕夕是苏九的小名么?这兄妹二人还真是感情好。她这样想着。 叶夕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也不知这位公子为何又忽然发了神经。这种口吻语气总让她想起不久前在那无名小镇上的种种——当真是别扭地很。 “那你现在就要去司马晏么?”叶夕问。心里有些抱怨:他们这都来来回回多少次了?这次竟是又要去找司马晏了……苏暮所谓的预料根本不是预料而是乌鸦嘴吧? 苏暮望着叶夕一脸的不愉快,笑了笑,“我们暂时还是先看看吧。” 事实证明,苏暮所言非虚。 晋永嘉四年,即同年八月,刘聪率军从西明门攻进皇宫,于光极殿西室杀害刘和,收捕刘和余党呼延攸等人,并斩首示众。 平阳皇宫 晏一笑拱手,“见过大司马。” 刘聪抬了抬眼皮,见是晏一笑忙令人沏茶请座,一身的铠甲还未卸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在诺大的殿堂中显得极为响亮,“还未表达谢意。” 晏一笑坐下,伸手接过侍女送来的茶水,微微吹一口气后道,“大司马谢我甚么?”他垂着眸子,眸光微闪不知何意。 刘聪敞亮一笑,“若非晏先生,我等都得被我这兄长逼到绝路。”他一挥手便又是一大波士兵呼啦啦地冲进来,开始收拾乱成一团的大殿。 晏一笑抿了抿唇,余光扫一眼四周,将茶水搁下,“草民只是略做自己所能为的,与大司马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我毕竟教过刘和,与他还有一段师生情,现下只求大司马还刘和一具全尸。” 刘聪此刻急于表现自己对晏一笑的感激,此刻也不管是否有违规矩,当下连连答应,“刘和乃我兄长,今日之凶乃迫不得已为之,实属不是我的本意。” 晏一笑颔首,“如此甚好。” 这一次与刘聪的交涉还不错,一来树立了他重情重义的形象,二来确认了在刘聪手下的地位,三来,也是试探了刘聪的深浅——总之这一次交锋收获不错。 只是不知墨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他和刘聪的这一次见面,笑言了他许久的“戏精”。 除去这一层小插曲,刘聪的整体做事风格都还是令他满意的:刘和死后,举朝推举刘聪登基,他却先推荐了单皇后之子刘乂帝——此为皇室嫡庶规矩,在刘乂让位后封刘乂为皇太弟——此为正统也为收揽民心。 刘聪的一言一行确实是比刘和适合做皇帝的多。后者只稍稍挑拨,便跳进了圈套,心思纯净,生在帝王家着实可惜。 只是晏一笑不会同情,也不能同情——前路只有令他只有一路利用下去才能开辟出来的。 说到底,刘聪也只不过是他打成目的最好的垫脚石而已。 刘和太过羸弱,并不适合完全掌控——他很容易被别人带偏方向,而刘聪不一样,他虽然强势但性格上便是很容易相信他人,晏一笑相信,他这般兢兢业业塑造出来的形象及做出来的支持刘聪的态度势必会令他获得重用。 但是这条路本来可以不必走得如此拐弯抹角,走的如此艰辛——若不是刘渊当初指派他作为太子刘和的师傅,他若是一开始便辅佐刘聪,那么刘和也许就不需要死,刘聪也不需要通过弑兄这种方式篡位夺权。 那么一切便顺利地多,也简单地多。 晏一笑磕上眼,墨涯坐在一旁难得安静。 外头钟鼓雷响,是新帝登基的号角。 两个月,他见证了两代的更替。 他想到了那位九泉之下才当皇帝一月的可怜太子爷,森森的笑意浮现在唇角。 ——————————————————————————— 远在豫州许昌的苏暮还没有感受到多大的改朝换代之感,毕竟大汉和大晋还是两个不同的国家,真实感觉自然没有多甚。 虽是如此,大街小巷对大汉的这次宫变还是津津乐道,传出了不知多少个版本的所谓真相。有说是大汉气数将尽子孙残杀,有说是刘和心狠手辣遭到天命诛杀,也有说其他的…… 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些负面舆论,大晋的整个舆论趋向还是比较趋向于本朝的。 只不过就在大晋子民还在津津乐道地谈论别国内政的时候,有一场巨大的风浪正在酝酿,这几乎关乎着大晋的生死存亡,这场事件的结果,也必然是大晋历史上的一道耻辱。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刘聪继位后,大汉渐渐稳定,同时大晋也几乎是一片太平——没有人会预料到三个月后那场席卷全国上下的事变,至少现在没有。 许昌的花灯展如约举行。 痴迷花展的叶夕自然不会错过,当夜便巴巴地拉了苏暮与凉夏一同去。 十里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彩灯或高或低地悬挂在半空中。 叶夕跳起来拂过某个大花灯的花穗。 她转身朝凉夏和苏暮招了招手。 凉夏本也是爱玩的,见了此等场景早就开心的不得了了,一路走走逛逛,乐此不疲。 苏暮望着叶夕,忽的疾步向前,一把抓着对方的手,趁着凉夏不注意愣是拉着叶夕脱离了凉夏的视野。 叶夕本还不知道苏暮要做些什么,朦朦胧胧地被他拽着,直到被摁在苏暮怀里的时候才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挣开。 “别动。”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叶夕只觉得脖间*,温润的鼻息拂过裸露的皮肤。她忍不住抖了抖。 “凉夏……”她出声道,伸手就要推开苏暮。 苏暮却不依她,掰开她动来动去的都,贴到面容上。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 “你若是不想凉夏见着以为我们兄妹之间有什么关系,”苏暮笑着顿了顿,又往前贴了贴,抵着叶夕的鼻尖忽然就吻上了那正准备说些什么的唇瓣。 叶夕被这猝不及防的吻弄得脑中眩晕,从一开始的微弱挣扎竟变得一动不动起来,只呆呆地望着苏暮低垂的眼帘和栖在那上面的蝴蝶翅膀般的修长睫毛。 这场吻来的迅猛,也去的迅速。 若是在常人看来,也便是那轻轻一啄,但在叶夕看来却仿佛是一个绵长的深吻,几乎要弄的她喘不过气来。 “你就别动。”苏暮接上方才的半句道。 叶夕缓缓回神,察觉到温润酥麻的唇,这才真真切切有了被吻过的实感。茫然的目光迷茫地落到苏暮的面孔上,却瞧见苏暮温润的面容。 生不起气来。 叶夕低下头,不敢再看对方炽热的眸光。 “你……” “还想再来一次?”苏暮低头。 叶夕摇摇头,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道,“不……” “抬头。”耳边是一阵叹息。 叶夕下意识抬头,却发觉自己的唇部再一次被封住了——不同于方才那次,柔软的唇部传来柔软的错觉,且那温润的异物还在蠕动着索取。 这是一个绵长真切的吻,唇部的摩梭带来的心脏的疯狂跃动,清爽的淡香顺着鼻息沁入她的心脾,身子止不住就软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部的压迫感消失,她再次看见了苏暮的面容。 “看着我。”苏暮轻声道,“我喜欢你叶夕,我喜欢你。” 巨大的花灯在苏暮背后晃荡着,折射出十里长街的人影憧憧。 叶夕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九十一章 你是我用所有运气换来的命数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自从那一夜的涩吻过后,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只是这时候的叶夕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若说是情人关系,可他们早就有婚约在身,此刻再提这个倒是显得有些退后了。 叶夕想了许久也不曾想透便不再想了,正巧苏暮走过,便拉了他坐下。 “做什么呢?”苏暮弯了唇问她,只觉得她眉眼淡淡的越发好看。 叶夕支起胳膊,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问苏暮,“你觉得我们之间算什么呢?” 苏暮被她这副神情逗笑,原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不得了的事配上她那副严肃的表情要说,原来……“怎么呢,突然想起这个来?”他问出这番话后,伸手将叶夕戳在额头上的指头掰开,“你想是什么便是什么。”他说完这句,见叶夕还愣愣的,当下便扬起头顶上叶夕的额头,轻声道,“不过现在,我是你的未来夫婿,你是我的妻。” 叶夕被他撞这么一下,脑袋愈发糊涂,只听见一个“夫婿”一个“妻”的,便怔怔地点了头。 她想自己是要与苏暮成婚的,这本就是命数。只是她想到闲仙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总感觉她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已经换了人。 苏暮心情异常好,再加上他们三人一致觉着许昌生存环境着实优越,便都打算住着,苏暮和叶夕实在察言观势,凉夏则单纯不想回家。 三月就这样一晃而过。 原本歌舞升平的大晋王朝却被一道边关八百里加急的讯息闹得大乱――刘聪出兵了。 却说这刘聪,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弑兄夺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一旦将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就开始野心勃勃地准备扩张了。 除了思想危险之外,他的动作也是十分迅速,颁布讨伐的诏书后不久便是召集刘曜、王弥和刘粲领兵直奔洛阳来。 苏暮他们并非身处边疆,又处在比洛阳还要悠闲的城池许昌内,当得知这一系列消息的时候,那刘聪的先遣部队已然与石勒会师大阳,且已经在绳池击败了大晋将军裴邈,进驻洛川。 得知此消息的苏暮知道再无法推脱下去,又因凉夏抵死也要虽他们一起,叶夕也是在不能认同苏暮一人前去的想法,实在无法三人只好一个不少地直奔洛阳。 一路上噩耗频频。 先遣军已然掳掠梁、陈、汝南、颍川之间的大片土地,又攻陷了百多个壁垒。 朝廷无所作为,大晋人心惶惶。 再说目前大晋的大局,几乎都掌握在东海王司马越手中。现下的这位晋帝二十六,乃晋武帝第二十五子。说起他的登基来,也是预谋重重。想当初八王之乱后,司马越毒害惠帝,扶持当时还是皇太弟的司马炽上位,是为当今的帝王,又改年号为“永嘉”。 只是若是朝中有些眼光的或是扯入其中的官员都知道,这天下并非是司马炽的天下,而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天下了。 只是司马越掌权来,诛杀忠良,排除异己,不臣之心惹得朝中大臣不满,再加上少数名族建立的独立政权愈演愈烈,地方不稳,更别说是这次刘聪的大举进攻,目前的大晋几乎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只是执着若苏暮这般不忍一代王朝灭亡的人士,正受着朝廷的召见,源源不断地汇入洛阳城,一个王爷府每日要接见的门客数不胜数,即使是这样,洛阳还依旧滞留着来着全国上下的有识之士等待召见。 苏暮有与吴王司马晏的约定在先,又有对方的手印,一入洛阳直奔吴王府,几乎畅通无阻,就连司马晏也是连推了好几名贤士的接见先行来接他。 吴王本以为苏暮一去无音讯,还以为他要失信于自己,这忽如其来的拜见却令他惊喜万分,恨不得就要倾尽王府的财力物力来为他接风洗尘。 苏暮见如此自然推脱。眼下情况紧急,司马晏再有私心招揽苏暮也明白不是时候,毕竟作为一朝王爷,他自然不可能掷一朝生死于不顾――这也是害他自己。 说着就要屏退众人,与苏暮长谈。 叶夕自然也是要留下的,只是奈何吴王只当她是个小侍女不放她在眼里,执意赶她走,她无法只得自报身份。 凉夏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吴王府的下人自领去下榻的地方,走之前她还是没想明白,这一个翩翩公子羸弱书生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江湖鼎鼎有名的苏暮苏少侠了呢?这另一个与她玩到现在的女子怎就忽地变成了武林排名第一宫玉华宫的当家宫主了? 实在想不通。 这边吴王一知道眼前的这位上次来还是以侍女身份拜见的女子竟是天下第一宫玉华宫的宫主,顿时喜不自禁――别说是他了,就是放在当今皇帝身上,得知有此二人相助,一定也是万分高兴。 叶夕不在乎吴王怎么看她,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也只是为了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站在苏暮身边罢了。 那吴王不负他期望,唤人添了杯茶便开始说尽这军中的情况。 不甚乐观。 就算是叶夕,也听的出一些猫腻。 她扭头望向苏暮,果不其然,见着那对好看的眉峰又蹙在一起。 “唯今之计,也只有从内部改变。”苏暮淡淡道,“我还是要参军,只是还请吴王为我安排一职,虽说空降影响军队内部的氛围,容易影响士兵的情绪,但眼下确实这个最为快捷。” “苏少侠说笑了,本王自当为少侠安排妥当,只是不知叶宫主……”司马晏暗道苏暮说话严谨,心中松下一口气,又见着叶夕在一旁只时不时抿几口茶并不说十分多的话,当下扭头又问。 若是叶夕也参军,那他正好一同办了,这苏暮加叶夕,存亡之战胜算也高些――这一点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她不去。”苏暮抬了抬眼皮子。 “去。”叶夕搁下手中的茶盏。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苏暮望着叶夕,叶夕也盯着苏暮。 不过叶夕毕竟是八面玲珑的女子,自知他二人也不好在吴王面前真挚什么,重新拿起方才被她搁下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抢先道,“此事我与苏暮回后再议。” 苏暮没吭声,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马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若吴王再无他事,我二人自当告辞。” “东海王一事?”司马晏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只是方才没有机会,也不敢唐突了苏暮。此刻见着苏暮急着离开的样子,一时怕日后不再方便问,当下再也忍不住了,捻了捻胡须道,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顺水推舟把这事也办了,只是话方才说到一半却被苏暮打断。 “东海王与吴王的纠纷,恕在下并不打算的参与,还请吴王另请高明。” “哪里的话,”司马晏瞥一眼坐在一侧不出声依旧喝茶的叶夕,手忙脚乱得安抚起苏暮,“哪里,本王并非那个意思,眼下国家危难,自然还是协同一致对外比较好。” “吴王殿下有这个意思自然是好的。”叶夕站起身,拱手,“我等自当遂了吴王的心愿,助陛下收回失地。” 她这话说的极好,即使堵了吴王接着说下去的话头,又一言将她和苏暮与吴王撇清关系――光明正大地告诉吴王他们是效忠的是晋帝,不是他吴王司马晏。 关键这吴王还不能说什么,只好打包了两盒上好的龙井,令跟着他们的侍女带着,又隆重地送了他们去下榻的地方才算。 一路上苏暮偏过头望了叶夕许多次,可谓是越看越喜欢――亏得她这般玲珑细致,脾气秉性又好,他该是修了多少福分才令他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且能够与这样一个人厮守终生呢? 叶夕一直觉得浑身不对劲,仰面一看却对上苏暮深邃的眸子。 “你做什么呢?” “我在想我是如何三生有幸,遇上你。” 叶夕仔细思考乐一下苏暮问出的这个问题,僵住和一切归于知命神君编写命数的手法。但她毕竟不能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试想,你现在告诉一个根本不相信神仙存在的凡人,告诉他,你的命都是神仙定的,他会信吗? 苏暮虽然相信有天命一说,但他毕竟是凡人,还不能参悟神仙的存在。然后也不是所有神仙都像闲仙那样没事跑到凡世来帮帮她,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苏苏那般的好运气与神仙共处一处还说了那么久的话的。 “冥冥之中皆有命数。”她只好这样回答。 好在她那些话本不曾白看,关键时刻还是可以盗用一些过来的。 苏暮低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啄了一口。 “是,你就是我的命数。”他这样笑道,“我用尽所有运气换来的一道运数。” 叶夕歪了歪头,觉得苏暮这样说也好,既没有和神仙天命搭上关系,又表达了他对自己的喜欢,也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九十二章 不可知的爱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两人可谓是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客栈。 此时凉夏的脑袋瓜子还有没转的过来,看见苏暮和叶夕从那边过来也是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等着苏暮已然坐到她对面,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后才有些回过神了。 “你真是那个苏暮?” 苏暮沉稳地点了点头,抿了抿手中的茶水。 凉夏便又转向叶夕,“你是玉华宫的那个叶夕?” 叶夕毫不忌讳地点点头,朝凉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瞒了你。” 凉夏本来腾起的身再次落到凳子上,娇躯晃了晃,她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道,“我还不相信的呢。”她扁了扁嘴想了片刻后又转朝苏暮,“可是你当日连白少初都打不过。” 苏暮温润地勾了勾唇角,只不语。 凉夏见他这副神情,就是再笨也想到了缘由,“你那日放的水?”说罢她又怔怔道,“我只以为你打不过,真是好演技。且瞒我这么久!” 苏暮道,“且是当初我确实隐姓埋名不好告诉你什么。” 苏暮这样说,凉夏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进去,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顿时睁大了眼眸惊悚地指着叶夕,“你是玉华宫宫主。”又指了指苏暮,“你是天地一剑。”她的两根手指头并到一起,张了张嘴,“你们是表兄妹!玉华宫宫主和天地一剑是表兄妹?我竟是才知道这个!” 叶夕,“……”不是你今日才知道,这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兄妹。 苏暮,“……”苏暮也是无话可说,眼见叶夕无所谓的样子递了个眼神。 叶夕便打了个哈哈,“毕竟我们家都是世交嘛,素日喜好认个亲什么的。” 这种骗小孩的伎俩却没有被凉夏识破,单纯的姑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话说,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叶夕见糊弄过去了,赶忙跳开话题,她睁大了漂亮的眼眸凑近了凉夏的眼前,“总不会就这样来一次都城洛阳感受繁华氛围吧?” 凉夏一听叶夕这般说,当下就着了急,“怎么说呢?我自然是要来参军的,苏暮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支起下巴笑着看苏暮。 苏暮被她看的怪怪的,头一偏又见叶夕用一种蓝颜祸水的表情望着他,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他咳嗽了两声,“你不能去。” “为什么?”凉夏快速反问。 “就是不行。” 凉夏本就觉着苏暮俊俏心生好感,再加上他此刻暴露了身份,眼前的这位竟然是她爱慕了许久的天地一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是一定要跟着的了。 “那叶夕姐还去呢!”凉夏改了称呼噘嘴道。 “……”苏暮一顿,“她也不去的。” “为什么不让我去?”叶夕扬起峨眉,斜了眼睛看他。 苏暮万不曾想到这个素日古灵精怪的叶夕此刻会跳出来拆他的台――当真是傻得很。 “我一来武艺高超,虽是女儿身也不输外人。”叶夕说的振振有词,她拉了凉夏的手来,“偏是我们不能去了?”说着她又瞥一眼苏暮,微微弯了唇,脸上明摆着一副你说得过我便说的表情。 凉夏受了挑拨,顿时也符合道,“叶夕姐说的是这个道理,你只道男人边陲作战,却不让我们女儿前去,是何道理?我们却也不输你们的。” “我并非说如此,我只怕你,”苏暮望了一眼凉夏,抖了抖眼帘,“你们在战场上受了伤害,便是我的罪过了。” 叶夕斜一眼他,“我的本事你不晓得?好几次比试不是我与你不相上下的?” 凉夏再旁边也对自己的鞭法莫名有信心,“我的武艺自保足以。” 这种事情自然是讨论不出个结果的,叶夕和凉夏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搭档极好,竟是将苏暮说的无话可说。这件事说来说去,倒是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苏暮无法,心中有了决意,但看着自己说不过他们,只好保持缄默,而叶夕与凉夏贼以为苏暮无话可说自当他默认,自然欢快雀跃。 且再说这征兵一事,洛阳城内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为了征兵,竟是重新下定规定,要求城内有男儿家达一定年龄者必定要参军,无论富贵或是平民。一时间城内四处奏起离别之曲,征兵报名处也是异常爆满。 而兵家也是很快给出了与每个人的才华武力相符合的编队标准,并张榜在城内告示上。 “你还是个车骑校尉!”叶夕瞧了会儿榜单上的名姓这般道。 苏暮只淡淡瞥一眼,并不做评论:吴王的动作还真是迅速。 “这上面并不曾有我的名姓,那我以后便只好做你的侍卫跟在你身后了。”叶夕笑着,“你日后可是要发军饷给我的。” 苏暮淡淡应一声,温和地笑了笑。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叶夕一样高兴,榜单上的高官将领不是军内军功显赫之人,就是城内有名有姓的高能,苏暮这样横空杀出的实在不多,在现场就有不少人对这空降般出现的车骑校尉倍感不满,一个个指指点点。 再加上苏暮本身并未多加露面,一时间谣言四起,皆是有黑幕这样的说法,几乎闹得满城风雨。 然而事件的主人公苏暮却像是没事人一般,领着叶夕在洛阳四处闲逛。 叶夕好好地走在路上,冷不丁一瞥瞧见地上青石砖夹缝里长着的几支野草。 “稗子草。”苏暮在她旁边道。 叶夕搜寻脑海也并未有过稗子草这个印象,蹲下身仔细瞧看了,这才道,“这不就是普通的狗尾巴草么?岂不是处处都有的?” 叶夕瞥一眼苏暮,扁了扁唇瓣。 苏暮也似乎能体会叶夕心中所想。“稗子草不好么?”他说。 叶夕扯了扯唇角,瞥一眼几乎处处都长着的狗尾草。给随处可见的狗尾草,安上稗子草这样听起来就高大上不少的名号,还真是辛苦你苏大公子了。 “你知道稗子草的传言么?”苏暮问叶夕道。 叶夕自然不晓得。 苏暮就开始讲。 传言,有个习剑的小少年,出生在习武世家。从小家教甚是严格,除了习武练剑,家中长辈什么都不让他碰。 “这不是你?”叶夕望了他一眼。 “不是。”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 少年从小孤单,只晓得练剑,从未出过家门,外头的繁华世界与他无干,他只知书上的人伦道理,不知何为玩伴,也不知何为玩物。 叶夕扬了扬眉插嘴,“玩物这个词还是不知道的好。” 苏暮没理叶夕。 有一日,少年的小小后院来了位姑娘,那姑娘活泼开朗,也好长剑。 “红颜祸水。”叶夕啧啧评价。 苏暮终于忍无可忍。“听我说完。”他说。 叶夕便闭了嘴。 这个小姑娘和少年印象中的姑娘都不一样,少年以为天下的姑娘都应该以刺绣、女红为本业,那个姑娘却习地一手好剑。少年以为天下的姑娘都应当是娇羞的,捻着裙摆莲花三寸的步子,那姑娘却一身劲装从里墙翻到外墙…… 当真是与众不同,叶夕想,她从前翻墙也是异常厉害的。 苏暮还在讲。 少年第一次见那个小姑娘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正趴在墙头,伸出半个脑袋望着他飞舞的剑笑,后来她就成了少年的玩伴。 她给了少年从未经历过的生活,给了他从来没有的快乐,教会他一切,甚至……教会他爱。他们过得很开心,少年送给小姑娘三枝稗子草做成的小花圈。 苏暮随手拔了几根,绕在手中,说着就编程了一个指环大小的花圈,稗子草毛茸茸的头部凸在外面,叶夕忍不住伸手拨了拨。 这个小少年喜欢她,可是这个小女孩却不知道,后来从某一天开始,小女孩就再没去过少年的院子了,少年也再没有见过她。 他说完了,看起来很哀伤。 “后来呢?”叶夕问。她觉得这个故事莫名熟悉,但也没放在心上:指不定她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过呢,可她不记得有小男孩喜欢小女孩的桥段?毕竟她不看早恋的话本。 “没有后来了。”他说。 “多么忧伤的故事。”叶夕点点头,反问道,“可是这跟狗尾巴草有什么关系?” “你不信?”他问叶夕。 叶夕望着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受伤的小表情,配上那本就长得与众不同的好看面容,更显得可怜了。她眼睛一闭,一狠心违背了自己的本意――“我信的我信的,” 他露出漂亮的笑,“我编的。” 叶夕顿时语塞,开始怀疑自己今日是吃了什么迷魂汤,竟是他的话都信了。在心里给自己甩了二十个嘴巴子发誓以后再也不相信他后,才露出官方端正的笑容。 “稗子草象征,不可被知晓的爱。”苏暮忽然这样说。 叶夕兀地像是懂了什么,弯了弯唇角露出漂亮的笑容,“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她接过苏暮手中编好的稗子草,在苏暮面前晃了晃,“不管你今日编的也好,真的也好,你这已经不算是不可被知晓的爱了。” 第九十三章 此乃裴虹剑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垂了垂眸子,浅笑道,“是,已经被你知晓了。” 叶夕撇唇道,“知晓又有何用?”她捻着手中的稗子草做的花圈,念念地戴到自己手上,又五指张开在阳光下比了比,“虽是普通,但也好看。” 她抬眼看一眼苏暮,眉眼弯弯。 天下局势说来容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像当初战国混乱百年,秦始皇统一天下,就像当初三国鼎立几十年,晋朝一统三权……天下之势,不过如此。 这是闲仙当初所言,叶夕原本不大明白也只当是对方闲来笑谈,只是如今来到凡世见了史书,这才多多少少体会到了一些,只是再次站在这样的场合身临其境时还是莫名心酸。她站在苏暮身边,望向下方列着的千百兵士,竟是觉得仿佛看到了将来战场上的热血甚至是一颗颗头颅。 若此乃盛世……若并无乱臣……若天下安宁…… 这群人应该还在自家内劳作,男耕地来女纺织,过着阖家团圆的美好日子。 只是如今……竟是不得不…… 叶夕这样愣着,一时间竟是想了千千万万种,手中捏紧了长矛,浑身的战甲轻微抖动着。 苏暮瞥一眼叶夕,握住了她紧捏的手。 叶夕一怔,抬头间,苏暮已然发话。 “我想各位都是来时大晋版图各处的英雄豪杰,站在这里,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我亦如此。”苏暮环顾四周,见得不少人懒怠懈军,其中好些还面带不服之色。他微微敛了神情,“我本想说,日后多多指教……” 有人插话,“是没法子了,你若比不上我们兄弟几个,那阁下这车骑校尉倒不如给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做做!” 此言一出,引来下方一片叫好。 那人便哈哈大笑几声。 周围不少人也随之大笑。 说话此人乃洛阳城内的有名子弟,也曾立过军功,此时身居一等兵士。周围不服者也大多类此,大部分平民出身的却还是保持沉默,静观以待。 苏暮的目光锁定那名说话者,弯了弯唇。 那人见苏暮不言,只当他是怕了,当下更加嚣张,“各位!在此,我刘霍就在此挑明了。”他转向苏暮,斜了斜嘴,“你是叫苏暮吧。”说着他便挠了挠头,痞笑道,“我记性不太好,车骑校尉大人还是不要计较的好。” 他说着,死死地咬紧了那两个车骑二字,顿时又引得周围人哄笑不已。 凉夏早就心生不满,此刻见得此人嚣张,而苏暮不言,生怕苏暮受了委屈,三步并作两步就要上来理论一番。只是还未张嘴,便被苏暮拦着了。 “你拦着我做什么?”凉夏跳脚,望见那刘霍又是一副不耐的样子,更是心烦,只是苏暮拦着她,她无法也只好退到后头干着急。 叶夕从后头过来牵了她的手忙安慰她稍安勿躁,凉夏这下才好些。 苏暮笑一笑,上前道,“我知你们心中不满。” “何止不满。”刘霍拨开重重人,一直走到苏暮站着的台子下,指着苏暮的面容道,“你区区空降而来,黑幕都不知有多少,今年的车骑校尉中就你来历不明让我们如何服气?” 旁一人道,“你若是有本事,我们自会服你,你若没有,便早早自请职离开,不然也休怪我们无情,老子话撂在这里头,日后日子好不好过便是你说了算。” 眼见下面群雄激愤,苏暮却还是不急不慢的样子,“那你们如何?” 刘霍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只到对方胆小怯懦,又得意道,“比试!我们兄弟各个奇招,你若要我们服也可以,一个一个打败过去,我们便服。” 苏暮低头笑一声,再抬头淡淡道,“当真?” 此时的目光又全然不一样了。 “当然!”刘霍冷笑一声,“前提是你赢了。” 苏暮回头看一眼叶夕,得到确认后,又回头问,“用武器么?” 刘霍心道这果然是个文弱书生,实在不值一提,不屑道,“不用武器算什么比武?论你们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么?”说罢又嘲讽性地笑几声。 周围的人也随之嘲笑。 叶夕实在不懂这刘霍说话无趣又不得要领如何使得这帮子人也围着笑?实在是不懂他们。 “是用我自己的?还是武场提供的?”苏暮道。 刘霍不屑,“任你挑,当然怕我别人说欺负你或是说我们几个联合起来骗你,你还是用自个儿的吧。”说完他一顿,痞道,“只是不知小孩子你是否真的有?” “有就是有。”苏暮想起身后背着的裴虹剑弯了弯唇,是有,还不是一般的厉害。只是见得刘霍一副心急的样子,偏了偏头,“只是这恐怕不行。” “如何不行?”刘霍反问。 “你们会输。”苏暮温润笑道。 刘霍听后大怒,“笑话!我会输给你这小儿?”说罢疾步到身侧取了东西――那是一板重达几十斤的板斧。 苏暮想起“祟”城外那个不知数的男人举着的板斧,竟是与这个别无二致,只怕是一家的,只这姓名又不大像,许只是同宗罢了。 正想着,只见刘霍挥着巨斧一脚踏空便上来木台。 身后的叶夕已然领着凉夏后退一步。 苏暮不得不赞一声自家妻子的悟性,偏过头去一笑,只是他不知这一笑究竟是何回答,那刘霍的板斧便劈头砍来。 苏暮侧身躲过,后退数步,趁势破开剑鞘。 裴虹剑出,凌厉无比。 那本来还算是锋利的板斧顿时失了风采。 刘霍只觉着眼前什么东西一晃,锋利的剑锋直指面前,踉跄之下,他只觉脖间一凉,再回过神时脖子已被苏暮抵住。 一切已见分晓。 “好啊!打爆他们!”凉夏见苏暮不费吹灰之力赢了一局自然高兴地不得了,抓着叶夕的手就跳起起来,“我就知道他会赢!” 叶夕也是只不知高兴。 刘霍愕然,原本的嚣张气息一扫而空。 “你……” 苏暮收回剑,“我说过了。”他侧过面容,“你会输。” 周围一阵静默。 “还有人吗?” 刘霍见此没有脸面,忙使了眼色给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那波兄弟,于是便又有一人跳上来,说要指教。而刘霍趁机赶忙连滚带爬下台。 “章筠。”来人道。 苏暮一笑,“苏暮。” 片刻后又见分晓。 “车骑校尉的确厉害。”章筠拱手行礼,“章某,服。”说罢便又下了台。 台下千人又一次静默,能与章筠、刘霍打成平手的没有几个,超过他们的更是寥寥无几,而眼前的这位新上任的车骑校尉却总之在一招半式内化解他们所有的攻击,比他二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还有人么?”苏暮问。 无人。 “你们一个一个来,打败我的那个,做车骑校尉。” “苏暮会不会太托大了?我知道他厉害,只是这么多人,万一真的车轮战这是万万受不起的吧?”凉夏一听此话自然是着急,忙拉了叶夕的衣袖小声道。 叶夕安抚道,“别急。苏暮一人对千人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毕竟是他的心理战术,看的就是这些人人心几何了。若是真的受得住,那么车轮战无可不可,如果受不住,那便是苏暮赢了。” 她瞥一眼苏暮的背影,“只是受的住的毕竟少数,不排除有些自负自傲人上来一搏,但我相信,仅仅是这几人,苏暮,还是扛得住的。” 说话间,果然有几个自负的上来放手一搏,但都被苏暮一一打下了台。 自此再无人上来。 “看吧?”叶夕朝凉夏笑道。 她扭头这一笑间,苏暮又说话了。 “我已赢得你们几人,是否代表你们都无异议了?” 数千人面面相觑。 有人道,“车骑校尉自然是一流,只是我们并不知你,不论是洛阳抑或是什么地方从未听过军中有这一号人物,不知您是否可以告知我们?” 说话之人正是方才的章筠,也是苏暮对战几人中武艺最为高强之人,苏暮对其也是较为看好。 才可见他这一言,也没有不答的意思。 白衣公子身披战甲,将手中的长剑缓缓举起。 不大的声音却异常洪亮,徘徊在武场久久不曾散去。 “此剑,名裴虹。” 他又道,“我,名苏暮。” 他这般一说,类似章筠这般的人物便已知晓,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如今知道是天地一剑的那位苏暮,竟是再无不服,暗暗垂头,又喜又忧,喜的是今日一战不枉此行,忧的是实力差距实在巨大,这是心有不甘的事情。 有人知晓,必然也有人不知,那些见识短浅的自然不知道。见得周围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面露崇拜。 “这是什么意思呢?”有人问道。 “你不知道?” “你快说。” “这可是天地一剑的那位苏暮,光论武艺值也是武林第一,当仁不让的。” “你说的这样厉害,做车骑校尉还是可惜。” “可不是这个道理么?我原本不知道,还不服来着,现在知道了只觉得可惜了。” “终于知道为何无处可寻,无迹可寻了。”有人叹道。 第九十四章 大晋!大晋!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拖延到年下的整军终于结束,由于苏暮的那一手,合军上下无人不服,无人不赞,一时间对着苏暮的命令都是唯命是从。 只是苏暮这边没了疑问,却有不少人将目光放到了女扮男装的叶夕和凉夏身上,对此叶夕没让苏暮出手,话不多说,对着那群前来挑衅的自然也是一剑的事,来的人察觉到了剑气,回去一传十十传百顿时个个都心服口服了。 这种事一解决,苏暮他三人在这小小军团中的地位也都是凸显出来了。苏暮虽是江湖中人,却莫名有一手训练军士的好手法,上下千把人在苏暮的*下,无不训练的像模像样。 次年,311年,这一年是极为特殊的一年,后史料记载了这一年的大事小事,这本史册也见证了一国以朝的衰亡: 三月公元311年3月,晋怀帝猜忌排除司马越,一纸诏书下令讨伐,东海王司马越卒于项城军中,众奉其柩还葬东海国。 四月4月,刘聪手下汉赵镇东大将军石勒追至苦县,围射晋军,西晋将士十余万人,相踏如山,无一人得免。擒西晋太尉王衍等,推土墙悉行压杀。 五月永嘉五年(311)五月二十四日,怀帝出华林园门,欲西奔长安,被汉兵追获。晋太子诠、吴王司马晏、竟陵王楙以及曹馥、阎丘冲、刘默等均为汉兵所杀,士兵死者三万余人,晋诸陵被掘,宫庙官府化为灰烬。刘曜乘乱纳惠帝羊皇后,怀帝被俘至汉都平阳。降封为平阿公。汉主刘聪大赦,改元嘉平。 六月6月,汉赵始安王刘曜、征东大将军王弥攻陷洛阳,掳晋怀帝司马炽。 永嘉五年(311)六月,洛阳失守,怀帝被俘,晋臣避乱,纷绘逃离首都。司徒傅祗首在河阴建行台。司空荀藩等居密,传檄四方,推琅邪王睿为盟主,重新整肃,任命官属,太子诠之弟豫章王端东奔仓垣,苟晞率群官奉端为皇太子,置行台,又转屯蒙城。 七月嘉五年(311)七月,晋廷覆没,模将赵染因求冯翊太守不得,怒而降汉。 八月8月,刘曜攻长安,杀西晋南阳王司马模,关中饥谨、白骨敞野,人民存者无一二。 十月10月,汉赵石勒,宴王弥,席间斩之,并其众。 事件匈奴刘聪攻陷洛阳,掳西晋怀帝司马炽,史称永嘉之乱。 公元311年,奋威将军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因父仇叛投后汉皇帝刘聪,将并州虚实和盘托出,刘聪大喜,旋以子刘粲、刘曜协同令狐泥率大军攻入晋阳,太原太守高乔、并州别驾郝韦献城投降,晋阳重镇不攻而破。匈奴军大肆烧杀抢掠,晋阳几成废墟,刘琨父母并遇害。 刘琨借鲜卑之兵收复晋阳,但晋阳城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刘琨自此再无力与天下群雄一争短长。鲜卑藉此崛起,北方汉室终于失去了最后一次复兴的机会。 公元311年,晋王朝内部发生内杠,司马岳与晋怀帝司马炽发生矛盾,公开交战,严重削弱了守护洛阳城的防御力量。而后,晋怀帝司马炽被攻入的刘渊、石勒等人的部队虏获,洛阳城也被完全烧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叶夕在得知晋帝下诏讨伐司马越后,整个人都是蒙的。都说伴君如伴虎,你永远不知道你作为一个朝臣是以什么方式谢幕,原本极受宠爱权倾朝野的司马越摇身一变竟是变成了讨对象,堪比贼子。 当然,她自不会知晋帝正月便已密诏讨伐,到三月的这场公布天下差的不是三个月的时间而只是一个时机罢了。 她望了望苏暮,苏暮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会说。 苏车骑校尉手下的兵士依旧日夜训练,当初反对苏暮的几个重要人士,若刘霍、章筠这般人物都成为了苏暮的左膀右臂,督促余下人等。 四月,汉赵镇东大将军石勒追至苦县,围射晋军,西晋将士十余万人,相踏如山,无一人得免。石勒擒西晋太尉王衍等,推土墙悉行压杀。 消息传来,苏暮还是没有动,洛阳城内大大小小校场内的士兵都没有动。他们不是动在此时的,他们是洛阳的守军,是皇城的护卫,也是大晋最后一道防线。 五月,汉军长驱直入,直攻打到洛阳城外。 洛阳城内的苏暮立在城头上望见城外黑压压的大军,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齐呼号令,万军齐出万剑齐发,原本繁华的洛阳城一时间成为了战场前线,硝烟漫天,尸首遍地。 苏暮长剑一直,从城门上跃了下去,叶夕原本想跟在他后头,却被一股大力狠狠地又甩了回去:苏暮凭空借力,冒着落到下方人堆里的危险,将叶夕甩回了城墙之上。 凉夏方接稳昏去的叶夕,再看一眼苏暮的时候,对方已经淹没在人海中。乱军之中,纵使她站得再高,也只看见一道长剑破开的路子,就连那握剑的人都看不清了。 洛阳城正门打开,无数将士涌出,与敌军汇合一起,厮杀声震耳欲聋。 洛阳守军无往而不胜,全部的动力全都在那个方才迟迟到来的消息上:他们的晋帝已经出华林园门,西奔长安去了。他们再无顾忌,只要守住这一城,待到他日晋帝归来,便是他们收复失地的时候! 无数的人倒下了,为了这个梦想,无数的人又站起来了,为了这个梦想。 无数的人丢掉了脑袋,为了这个国家,无数的人又带着同伴的鲜血继续前行,为了这个国家。 无数的人缓缓合上了眼,为了看清这个国家的未来,无数的人又努力地睁大双眼,为了看清一个国家的未来,一个国家的道路。 凉夏连苏暮裴虹剑破开人群的路子都看不清了,脑中嗡嗡响,他们的人在一个个倒下去,呐喊声却一声比一声大。这群人中,她仿佛看到了素日玩的较好的小六,他正倒下去缓缓合上眼,他的老母亲还在家里等着他:她仿佛看见刚烈的汉子赵子,挥舞着旗帜向前冲锋,他的孩子还在家等着他回去:她仿佛看见苏暮,一剑一剑破开敌人外部的盔甲,将长剑刺入,拔出是血,她和叶夕,还在等他回来…… 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凉夏一瞬间看了这般多的画面,也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许多。 什么是家国,什么是天下,什么是那个人的心意……苏暮…… 他们终究是败了,守城将军决定带着人马回撤。 洛阳城不要了。 洛阳城门合上了,城墙上发号施令,在外的将士向内撤,在内的将是从后门退出。 撤出洛阳的时候,凉夏远远地望了一眼。这个他们大晋做了几十年都城的洛阳,上空飘扬起汉军的旗帜,原本属于大晋的早已破烂不堪的旗帜缓缓落下。 然后她在回撤的外城守军中见到了苏暮,浑身是血,一身的盔甲破破烂烂,内衬着的白衣也不知染了多少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拎着剑带着几十人站在他面前,脚步虚浮到只能以剑支撑着。 “叶夕呢?”他咧开嘴,口中竟是血迹,白暂的牙齿上满是血污。他的目光上下搜索,见着歪在马上昏迷不醒的叶夕时明显松了口气,“我这一掌打的恰到好处。”他这般道。 凉夏望了望他身后的人。 “我这一路的人,我能带的,都带了。”他说。 那些人无不一身血污,此刻都互相搀扶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不能带的,我没办法。”他哑着声音。 凉夏透过那一张张血污,看到的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但大多面生——这么多人里头,属于他们原本的部下的十不足一。 苏暮尽力了,是的他尽力了。 “我们这儿也挺好的。”凉夏抹一把泪,“大家都很好。” “是。”大晋终究还留下了种子,只要有种子,就还有未来的希望。 他们进山,翻山,他们遇水,越水,食草,饮甘露,一路摆脱追兵,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因为饥饿,因为伤病,因为意外,一个个渐渐消失了。 但毕竟还有人在,还有大晋的种子在,还有希望在。 那一站,洛阳守军几乎全军覆没,不少幸存的兵士在年老卸甲归田后,与子孙后代讲起这一战役时,还会提到那日的战鼓擂响,敌人的来势汹汹,讲起那日那道神邸般身影的战斗,讲起那大晋旗帜缓缓倒下,汉军旗帜缓缓升起的远景,以及那个人那句冷静非凡的但却救了他们命的“跟着我”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他们的晋怀帝在奔向西安的路途中被俘,太子、吴王、竟陵王楙以及曹馥、阎丘冲、刘默等一干要臣被杀。而就在他们撤出洛阳,洛阳被占领之后,那座千年古都,一代帝都洛阳竟被汉军烧毁,一干二净,一个不剩。 而洛阳守卫战,那一战死亡的确切人数是,三万人。 第九十五章 再见白少初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近些时候有些不振,叶夕想约莫是知晓了晋帝被俘的消息吧?他们抄小路一路去到建业却得知晋帝并没有顺利到达长安,反倒是得知晋帝一行人被刘聪的部下堵截,杀的杀俘的俘,自后就在没有新的消息了。 他一人立在建业的城上,偶尔会想起在洛阳的日子,即使那个城池已经遥远到化为灰烬,已经沦为别家的领土。 苏暮叹一声,回头再看时却瞧见叶夕。他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那日的事,还不曾算账。”叶夕道。自洛阳到建业,一路上艰苦异常,苏暮本就带伤,多次奄奄一息险些丧命,还好苏暮福星高照,总算没有大事。到达西安后,又第一时间接受了治疗,她已经多日未曾和他这般说过话了。 苏暮苦笑一声,“怎么算呢?把我自己赔给你?” 叶夕一怔,摇摇头,“你不全是我的。”今日之事,今日之人,让她更加确切的明白,大晋离不开苏暮,那些战场上的兵士也离不开苏暮。她望着他的,清清浅浅。 苏暮一怔,完全意料不到叶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酸之余还是拉了她的手,“不算,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大晋是我的妾,哪里有妾高过妻的说法?” 叶夕顺势磕上眼。建业的风很是凉快。 永嘉六年(312)七月,石勒进驻襄国,定都于此。石勒自与汲桑聚众起事失败后,投靠刘渊为大将。石勒以汉族失意士人张宾为谋主,召集低级士族,另立一营,号为“君子营”。自此,石勒的善战和张宾这些人的智谋结合,形成了一支难以抗拒的军事力量。永嘉五年(311)四月,石勒消灭王衍所率晋军主力,继而于十月又杀死劲敌汉国大将王弥,吞并其部众。石勒准备乘胜打到建业,不料大雨连绵,三月不止,勒军饥疫交加,死者大半,渡江不成。成危难时刻,张宾出谋,撤军北上,择一险要之地,立定根基,广积军粮,然后遣兵马四出征战,扩大势力范围,以实现帝王大业,称霸天下。四月,石勒依计率军进驻襄国,立都于此,掠冀州郡县之粮积聚于襄国,又迁徙人口至襄国耕种。 永嘉七年,正月,汉赵帝刘聪宴群臣,使晋怀帝司马炽青衣行酒,西晋旧臣哭号,刘聪恶之,斩司马炽。 消息传回大晋,举国上下无不哀痛,举国丧悼念。 苏暮立在建业校场内,白色纸钱漫天飞舞,哀乐响彻天际,远近都有隐隐的嘤泣传来——丧礼隆重无比却不过火,这是一个帝王的殉礼,更是一个时代的殉礼,再怎么都不为过火。 距离那场残酷的洛阳守卫战已然过了两年,新的兵士很快在建业组织起来。苏暮瞥一眼眼前的这群人,一个一个面孔扫过去,当初的那一批人里,留下的也只有章筠和一名唤作肖可的半大小子,就连一直大大咧咧当初敢于与自己直接叫板的刘霍也是消失在战火中,永远地留在洛阳城外那片青青草地上了。 编制一样,却再不是当初那些人了。 苏暮磕了磕眼。 一晃已经三年。 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在军中毫无威信可言的苏暮了,他作为一名车骑校尉正在以军人而非侠士的姿态活下去。此刻的他只要振臂一呼就会得到无尽的响应——这是一种延续,关于那场战斗的精神的延续。 “战场之上,只要必要,我苏暮就可以为你们任何一个人挡下刀枪。”他这样说,神情淡淡的。 章筠成为了他的得力干将,站在他身边的再也不是叶夕和凉夏了。凉夏寻了个由头,让她领了一群后勤兵,而叶夕,他则打算三月后国丧礼毕,便与她成婚。 他从来不用担心他无法给叶夕一段安定的时光。乱世之中,总是天下再大,却还是寻不到适合他们的安生之所,那倒不如就直接身处这乱世的漩涡之中,由自己亲手挣出一片安宁来。 他想,大婚典礼上,他定要叶夕好好的,以后他们都要好好的。 4月,西晋皇太子司马邺于长安称帝,是为愍帝。汉赵镇东将军石勒陷邺城,即命石虎镇之。 新帝登基,大晋预言崛起,举国上下欢腾。 有的人庆幸,晋帝还在,有人担忧,这个方年满十三岁的孩子是否真的能够肩负起国家的未来。 苏暮不问,那些事情都该是那些朝臣操心,他只操心他们即将到来的婚礼……便好。 几日后,他如愿以偿,在建业,拥抱了自己守护多年的恋人。大红的灯烛摇曳,喜乐奏响,车骑校尉府一夜喜气,他立在床榻便,望着那裹在大红喜服中的人影,心跳的飞快。 他挑开喜帕,瞧见了那熟悉的含羞容颜,叶夕抬首一笑,一笑倾人城,二笑倾国城。 那是一夜良宵。 只是新婚不曾欢愉几日,晋愍帝诏书送至建业,诏曰召集天下兵马,一汇长安! 他别了叶夕,匆匆上路。凉夏领后勤兵力,奉诏随往。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别,便是多年。再相见已是沧海桑田,他已娶,她再嫁,今不似昔。 那个时候他还不能想到后来,还不会想到他会亲手割下将军的头颅投奔刘聪,也不会料到那之后见到的人种种。 如果他不是那个恰到好处的车骑校尉,如果他不曾认识晏一笑,如果他那一日不曾见到窦无双,那么一切,又都会不一样。 只是现在的他,都不知道罢了。 苏暮赶到长安,那里已经汇集了八方兵士,他到那里度过了和平的几个月——至少也不是十分无聊,凉夏时常在他耳边叨叨,只是他心中念的只有西安那个新婚几日便离异的妻子罢了。 长安的每日与西安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校场又大了些,苏暮每日理着这些章筠递交上来的文件,倍感无趣,偶尔也会自己舞剑。 这一日却忽地接道旨意面见圣上。苏暮新生奇怪,且不说他只一区区车骑校尉,在顶头上司征东大僵局索綝都未曾被召见的情况下,他这个不明不白的召见倒是显得有些奇怪了。 虽是这般想着,但毕竟是晋帝的召见,不得不去。 只款款地走到大殿门口,却听见其中有谈话之声。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族谱所言不虚!” 小皇帝似是正在待见何人,苏暮便站住了脚,拉了一位公公烦请进去通报。 “朕竟得此英雄皇叔!实在是倍感欣慰。”隐约又听见一少年音缓声道,这称呼这语气,确是那小皇帝。 又有一人道,“陛下谦谨。”声音十分熟悉,只是苏暮一时未曾想得起来在哪里听过。 苏暮自然也未曾多加留意,只站在外头等着小太监进去通报。 那公公去了又回来称陛下唤他进去。 苏暮便款款地理了衣裳,又款款地进去行了礼。 小皇帝岁从未见过苏暮,确是一副热情熟络的样子,“爱卿免礼。”小皇帝似乎心情很不错,也是主动地苏暮介绍给了身边的贵客,“这位是朕军下的车骑校尉,洛阳守卫战立了大功。” 苏暮听得小皇帝这般赏脸,也便抬起头,正要再次行礼。见到那人的那副容貌却着实愣了一下,那不是白少初的面孔么? 白少初也没有料想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苏暮,一时也是十分错愕。 “这位是朕的皇叔。”小皇帝道。 苏暮反应过来,“见过王爷。” 白少初也回礼,“苏大人。” 苏暮面上冷静,心中还是忍不住惊疑。这白少初当日看不出,竟然是皇室后裔,那么他未曾进殿时听到的那些,便是这小皇帝与白少初的对话了。族谱摆出,恐怕很是确真。 白少初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当日那个小小的闲散公子一般的人物,竟是成为了车骑校尉,还在洛阳城一战中立如此大功,当真不可小觑。 其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那日一个不起眼的母亲给的玉佩竟是成为了确定他司马家人身份的关键物件——原来这物件乃是当日他父王与母亲的定情之物,只是后来朝政混乱,他与母亲几经流落,与他父王失去了联系。 那日那个老人是他家家奴,肯收他为徒也是因为认出了他腰间的玉佩。几年来教会了他不少武力,后来才寻了机会找到当今的晋帝,将他的血统和盘托出,他这才完完整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便有了今日摆族谱认皇叔这一层。 此番他得知自己的身世,随之而来的还有自己父王已死的消息,晋帝怜悯他的身世,着他继任父王的爵位 他这个王爷,着实是才上任不久的。 而苏暮,他瞥一眼立在下面的白衣人,确实实打实从尸体中怕出啦的车骑校尉。而他若是没有血统这一层关系,恐怕至今还是一介小小门徒。 白少初想到这里,兀地想起叶夕来:苏暮家的那个表妹,不知此番可也在长安。 第九十六章 长安战纪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见到白少初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苏暮不好在小皇帝面前与白少初多加寒暄,以免有结党阴私的嫌疑,于是也就一个见过的礼节便没了下文。 说到这莫名其妙的召见,苏暮不久后也是得到了答案。原来这小皇帝拿到了一份名单,列出了江湖人士在军中的情况,见到苏暮这个名字背后缀着的洛阳守卫战这几个字,一时起了兴趣便招来看看是何等人物。 原本以为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是走到面前来却是个俊朗的少年郎,小皇帝兴趣更甚。 “你家何处?”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小皇帝跨坐上长椅,问道。 苏暮回,“张家界。” 小皇帝点了点头,“爱卿洛阳保卫战很是活跃?” “略尽绵薄之力。”苏暮答。 小皇帝颔首沉思,片刻后又道,“现如今居何职?” 苏暮从容,“车骑校尉。” 小皇帝挥一挥衣袖,“着升伏波将军。” 车骑、卫将军、伏波将军……这算是连升两级么? “谢陛下。” 为这一趟不明不白的召见,苏暮能够连升两级也着实不亏,虽然这场升迁距洛阳之战已经有了数月的间隔,很明显是小皇帝兴起之下做出的决定,但对于苏暮来说也是弥足珍贵。 正所谓,站的越高,他能改变的也就越多。 小皇帝此外并没有再多问些什么,挥了挥手,苏暮会意,当下告退,只不曾想苏暮他前脚刚出大殿,白少初后脚便跟了上来。 “恭贺苏大人连升两职。”白少初道。 苏暮见是白少初,作揖道,“见过王爷。”这才又道,“多谢王爷。”一个照面打过后,苏暮说着便要走,白少初连忙拦住。 “王爷此是何意?”苏暮挑眉。 白少初方想出口问一问叶夕的情况,只是觉得似有不妥,连忙改口,“只是不知苏将军在此,小王可否一问苏九与凉夏的近况?” 苏暮瞥一眼白少初,恭敬姿态不改,“凉夏现下在长安城内,舍妹苏九不在此处。” “那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急切,白少初忙咳嗽一声调了语调后才缓声道,“那她此在何处?”见到苏暮将目光投射到他的面孔上,冷不丁心虚了一下,补充道,“小王听闻洛阳一战实在险恶,不知你们……” 苏暮收回目光,想起身处建业的叶夕,垂了垂眼睑,“回家乡去了。” 白少初这才放下一颗心来,那样的苏九若是在洛阳没了……他不敢再想象下去,回过神来却抓住了苏暮话中的另外一个重点――家乡,白少初抿了抿唇迟疑道,“苏将军的家乡是在张家界?” 苏暮点头,用微不足道的声音应了一声。 “当真是好去处,风景自然宜人。”白少初赞道,“苏九自当愉悦。” 苏暮皱了皱眉,不是很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对方每一次提到苏九,都似乎在提醒他,叶夕此刻并不在他身边。他有些不耐地拱手,“请问王爷还有何要事?若无,在下先退一步。” 白少初不好拦着,只好由着苏暮退走。 盯着苏暮的背影,想起那时常站在他肩旁的那名活泼少女的身影。张家界么?白少初默念一声,记住了。 建兴元年(313)五月,晋愍帝下诏迎怀帝灵枢。以琅琊王司马睿为左丞相、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令幽、并两州率军三十万直趋平阳,司马保率秦、凉、雍三十万径诣长安,司马睿率二十万直抵洛阳。但司马睿以江东刚定,未暇北伐。 苏暮此次再次作为长安守卫军中的一员驻守长安。他虽不曾参加什么大型战役,但小皇帝会见他且连升他两级官之事在长安城中的大小军官中传的很开,再加上前有洛阳战役一事,苏暮在军中还是积攒了不少威望。 有人看不顺眼司马睿这副昂扬的样子,跑去苏暮那头劝说苏暮趁机弹劾上位,倒时搞不好这个司马睿变成了第二个司马越,而苏暮也将成为匡扶正室血统的功臣,地位直升。 苏暮拒绝了,他不玩政治,也不会被权势迷惑。 至始至终他想要的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天下统一,大晋安稳。 他一句做着他的伏波将军,练着他的兵。朝堂官员来见,他闭门称病,幕僚来投靠,他请辞出门,苏暮成为了一个游历政治之外的将军,也成为朝堂上最格格不入的将军。 不少人更是因此请奏弹劾,晋帝念苏暮并不不恭,也是一一压了下来,只是苏暮仍旧不该,于是除军中之外,稍有交情。 他有时会想起身在建业的叶夕,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决定,当初为了避免她受伤害,劝其留在建业,如今竟是因她几乎要相思成疾了,翻遍天下药书,竟都是药石无医。 再说起这神医窦无双,苏暮已经有几年未曾与他相见,也未曾听说他任何消息,只当对方是躲起来不问世事了,便也未曾多加关注。 他又哪知,窦无双已经三年未曾回到六奇阁了,连带着那个本应该好生在六奇阁养病的墨涯也无踪迹。 其实若是苏暮再稍加注意一些,便可知这几次来石勒险些丧命却都又起死回生都是何人所为,那刘聪频频出兵着急一统天下又是和人挑唆。苏暮算了这么久的别人,自然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被归纳入了自家好兄弟的棋局中成为致胜一棋。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八月,愍帝又遣殿中都尉刘蜀至建业督促,睿令主薄上书恳辞。 朝中大小臣更为不满,皆道司马睿不将当今圣上放在眼里,致使小皇帝对司马睿的种种行为颇感不满,君臣矛盾一触即发。 晋再说这愍帝为迎怀帝灵枢而下令征兵,尚书左仆射曲允率军防敌在外,虽是调回三十万军回防,长安城却依旧空虚,汉赵染献议中山王刘曜乘虚袭击长安城。 长安守备军高度调动,苏暮作为伏波将军率小股军队迎战。 建兴元年(313年)十月,赵染率五千精骑袭城,进入长安外城,晋愍帝忙奔射雁楼,汉军焚毁龙尾及诸营,杀千余人。晋将曲鉴率众五千救援,被刘曜击败。 这一次很显然是战术上的失败,长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有晋帝坐镇,民心高涨,士气大涨,只是奈何还是输了。 苏暮清点人马,少了将近一百人。他此番的游走作战便是努力将伤亡降至最低,只是依旧如此惨烈,他不敢相像别的小股军队是如何的伤亡了,何况还有正面战场的正面部队。 只不过虽然此战暂败,但苏暮率领的小股军队伤亡人数十不足一,引起坐镇统帅的高度重视,在得知苏暮的战法后更是连连叫好,忙将此战法公告各阵营,紧急操练,再加以运用实践,以待翻盘。经过实践发现,此战法适合游走绕柱子消耗,能够在己方伤亡降至最低的情况下,给予地方最大的伤害。 经过几次练兵,已然势在必得。 只是苏暮登台看后,却摇头,“不够。”他说,“此战法只能游走,小股兵力若是被敌方分股击破,后果不堪设想。” 大将曲允道,“那该如何?” 苏暮捻起一面红旗,插在沙盘上标识敌人方位的营帐前,“取五千人马正面吸引注意,且战且迂。”说罢,他又捻起一面旗帜插到后面,“一万人马迂回包抄,乱地方阵脚。” 他说着,再撒一把豆子在沙盘上,“取一万人马,分十股兵马,遍布周围,采用放信号击鼓之法扰乱敌方迎战节奏,以蚊蝇战法不断骚扰,且打且退,分散地方兵力。” 他手一指,“我方再逐个击破。” “若是地方不分散军力来进行突围呢?”曲鉴问。 苏暮笑了一下,“那我们就直接包抄。再有援军五千作为战术补充,若有环节临时损坏,五千兵马自动补上。” 曲允道,“末将愿引兵正面突破。” 辅国大将军司马保一击即同。 十一月,晋将曲允引兵再击刘曜,汉兵大败,刘曜退还平阳。 苏暮名号响彻军中,人人只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年少英才,年纪轻轻便是伏波将军,且又一手指挥了这场反击战。 平阳 “苏暮的名号打响了。”窦无双听闻前线战报,只微微一望便知道这战法出自苏暮的手笔,在了解不过苏暮的他若是这都看不出来那还真是白费了那几年的相识。 斜倚在榻上的墨涯抬起脖子,却被窦无双押了下去,顺手还递给了对方一碗药材,要他喝下。 墨涯苦着脸来回望着窦无双和晏一笑二人,见无人帮他,只好苦着脸结果那汁水汤药。 “那就是时候找到他了。”目光从墨涯身上移开,晏一笑伸手拍了拍被墨涯捏得发皱的衣袖,淡淡道,“也不枉我苦心经营这好几年,苏兄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我本以为还要再有一年。” “你也不看看是谁的竹马?”窦无双得意道。 第九十七章 苏暮叛逃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建兴元年十月至次年六月,汉中山王刘曜、赵染进攻长安,曜屯渭涔,染屯新丰,晋索綝出兵迎战,赵染因轻綝而遭至失败。綝被任为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录尚书、承制行事。刘曜、赵染复率众数万攻向长安,但被晋将曲允所阻。曜又进攻晋河内太守敦默,正值刘琨派鲜卑骑兵至长安,汉兵退,刘曜还屯蒲坂。 建兴三年(315年)二月,丙子,以琅邪王睿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南阳王保为相国,荀组为太尉、领豫州牧,刘琨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琨辞司空不受。 同月,苏暮接到了一份匿名文书,相邀一聚。 地点便是长安城郊外。 苏暮蹙了蹙眉,约莫猜到大概是谁书信一封,只是地点定在长安外也确实忒不小心了些。城内外朝廷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再加上对方也不是什么无名小辈,此番见面明显凶险。 虽不知他到底有何要事非要在此节骨眼说明,苏暮还是冒着莫大的风险乔装扮作是马夫出城去了,到达目的地后按着书信上指明来到一家独立的小院中,放进去瞧了第一眼便愣了神。 “怎么是你?”见到嬉皮笑脸的窦无双和拿了半张扇子遮住面孔的墨涯,苏暮冷不丁道。 他原以为是晏一笑背后相邀,哪知过来见的却是这二人。 且说窦无双几月都没有消息,如今出现已经足够让他吃惊,再加上这墨涯竟是也在这里,苏暮受到的冲击不小。 “怎么,富贵后就相忘了?”见着苏暮愕然的样子,窦无双忍不住就要调侃,他这般说还探头望了望他身后,“怎么不见叶夕那姑娘,我以为她会跟过来呢。” 苏暮摇摇头,将他们二人之间的事说了。 别说是窦无双了,消息来的太迅速就是一旁尽力掩盖存在感的墨涯都觉得有些错愕,惊得手中的扇子都要落了——那两人就这般成婚了? 苏暮瞥一眼看起精神地很多的墨涯,摇摇头错开话题,“找我何事?我出来一趟不容易。” 窦无双这才收起嬉皮笑脸的面孔,“与你猜的不错,本就是晏一笑寻你。”他顿了顿,“我们此来也是替晏一笑传话的。” 果然如此。 只是苏暮不曾想到,窦无双与墨涯此都在晏一笑那边。近两年刘聪侵略的步伐确实是加快了些,在这过度膨胀的表现后等待刘聪的只有心理上无比的优越与越辣越暴虐的心性。 他大概可以猜到晏一笑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不会要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苏暮难得勾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目光有些迷离地向他二人的方向飘去。 在长达半日的会面后,长安城外的这座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院门口停着的马夫车再次驶入长安城,好像什么都从未发生过。 建兴三年一年未有大战乱。 晋伏波将军苏暮升都护将军,长安民心所向。 建兴四年即公元316年,当朝执政8年的刘聪,开始严重退化。 316年2月,刘聪受王沉挑拨、煽动,签发诛杀令,杀掉7位清廉正直的部长级高官。 六月的苏暮正在着手准备一系列事宜,却收到了在这低气压中生存的一份大礼——本该待在建兴的叶夕忽然而至。 他在窗口望见她提着东西朝他笑的时候,世界都似乎为之一动。 “你怎么?”他愣愣地发声。 叶夕却笑得很是欢快,将东西隔窗递给他,待他愣愣地接过了,又自顾自地翻窗进来,“我就不准来了?”说罢,叶夕就已经一个翻身落在苏暮身侧了,她饶有兴致地摊开案板上的战略示意图,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原来你们做将军的研究的都是这些东西。” 苏暮动了动眼珠子,也不管叶夕是否把桌上的东西翻成一团乱,拎着叶夕的行李就抱住了眼前的姑娘。 叶夕一怔,随后面部便柔和了许多,“怎的我来了你却不笑?” 苏暮将叶夕按在自己怀中,“若我笑了,怕是这府里头的人都要被引来了。” “别,你若引了人来,我要是被当做刺客拐走审问那便不好了。”叶夕挑了挑唇角,半开玩笑道,“不过你这里头防卫不怎么样啊,若是有刺客来,您这都护大将军的性命怕都是要被取走了。” 苏暮轻笑一声,“不会。” “怎么不会了?”叶夕反问。 “他们要杀我的人进不来,而进来的你不会杀我。”苏暮淡道,忍不住将脖颈在叶夕的耳边蹭了蹭。 叶夕弯了弯唇,“你若是负了我,我自然会杀了你,杀了你,我再自杀。”反正她也不亏,苏暮死了便是真死了,她死了确是一缕幽魂回到仙境,大不了再来一世劫数。 苏暮磕上眼,迷迷糊糊道,“不会。” 叶夕问,“不会什么?” “我不会负你。”背叛大晋,也不会负你。 当时的叶夕不知道这一句话的含义,也不懂苏暮此言中的悲怆,只觉得那日苏暮抱了她许久,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中。 一月后,也就是公元316年7月,刘曜调集重兵,再次包围北地郡,要洗去年失利之耻。 叶夕为苏暮裹上最后一层战甲,望着他愈发俊朗的面容,“武运昌隆。” 苏暮的眉眼淡淡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若回不来,你便自离府去吧。玉华宫很好,你日后,便再也不要管朝廷中的这些事了。苏暮最后说。 她还无暇去让他呸呸呸掉这些不吉利的话,他就已经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和一颗空落落的心。 她那时还不明白此话的含义,消息传来的那一日却忽地明白了。 七月末,本该率军抗敌的晋都护将军苏暮却临阵脱离军队,打伤数人夺马度淮水,携中军机密情报逃跑,辅国大将军司马保追苏暮为逃犯,加入缉捕行列。 一代战神一般的人物,竟是成为了大晋的罪人。 大晋上下民众一时间都将舆论的矛头指向了苏暮,而苏家作为苏暮的出生地则也被背负了不少压力,官兵更是频频查抄,只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又被压了下来。 此刻的苏暮无暇估计这些,纵马奔在辽阔的郊野。 ——大晋若不打断骨头重生,定然还是一副怏怏病态。记得这还是窦无双一年前在长安城外的那座小院中所言,今日不知怎地,竟是忽然想起。苏暮骑着马,背上是跟随他十多年的裴虹剑,江湖三年,戎马六旬,往日的光景竟一股脑地扑涌过来。 耳边的风化作无数的呼喊,搅地他思绪混乱。 不知苏家长辈是否会生气,不知章筠是否会被牵连,不知凉夏生活如何,不知她……该如何看自己? 晏一笑,还真想的有着一出的。竟是将这难差事交给了自己。 他忍不住苦笑,将分散的精力集中到眼前来——大汉的营帐已经近在眼前。 他不记得最后是怎么到达那里的,只记得在浑浑噩噩中将缰绳交给了一人,恍惚间望见那熟悉的笑,耳边是那人熟悉的声音,“你来了。” 好像是晏一笑,那个时候他这样想。 公元316年11月,大晋战败,晋愍帝不忍长安民众受洛阳之苦,主动提出降和,刘聪准。同年,晋愍帝司马邺袒露上身,口含璧玉,乘羊拉小车,带着棺木,出城投降。 大晋终此亡。 原晋都护将军苏暮有功,被刘聪封为龙骧将军,着令居平阳城将军护卫,领护城兵马一支,凯旋游城。 公元317年4月6日(建兴五年,建武元年),司马睿承制改元,即晋王位,迁都建康,改元建武,立志光复大晋。他广辟掾属以为辅佐,有“百六掾”之称。农历六月,孤悬在北方的晋地方长官刘琨、段匹磾、刘翰等一百八十人上书劝进,后称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再说这苏暮临阵投降一事,朝中大臣颇为不满。但战乱当前,再加上白少初作为并江王多加掩饰压制,这才并未在朝中掀起多番巨浪。 只是不久后晋愍帝出降,晋朝元老旧臣迁建康,朝中大臣再齐齐发难,上书司马睿,要求惩治苏家人,这才又闹开了。 白少初本不知苏暮身世,愍帝出降前些日子偶然在长安城中遇见叶夕,不久后也通过寻找找到了留守城内的凉夏。三人叙事后这才知道苏暮叶夕二人的身世,本着相信叶夕也就相信苏暮的想法,白少初明里暗里帮苏暮挡了不明刀暗箭,只不过叛国这个罪名实在是大,且又证据确凿,愣是白少初此刻的王爷身份也着实是没办法。 愍帝出降当日,白少初受愍帝号令,领皇室中一干子弟要臣从后门出逃,一路奔司马睿所在的建康而来——这才有了建康百人上书口诛苏暮一事。 司马睿得知事情原委,怒苏暮忘恩负义,一再要问责苏家。 白少初袒护不得只好符合称是。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叶夕此刻竟会跳出来以玉华宫百年基业与底蕴保苏暮清白。 第九十八章 再见了苏暮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叶夕有些手足无措,苏暮忽然的倒戈相向让她猝不及防。白少初与凉夏都多次询问此事,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遍遍摇头――苏暮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白少初凉夏会信,但是别人会信吗? 再加上汉刘聪很快颁布的诏书:着升晋都护将军为汉龙骧将军。苏暮不是那种忘恩负义贪图富贵之人,说出来又有多少人会信呢? 她没有办法,只得以玉华宫的百年基业与底蕴相担保,得到的却是更如潮水般的口诛笔伐,不少大臣甚至是在她曝光身份的情况下将舆论的焦点引导到她的身上。 就连辅国大将军司马保也多次对她进行了一些询问,但碍于她玉华宫宫主的身份,暂时还不曾将她软禁起来,这似乎派人多加看管她的行为,这时常导致叶夕身后常有人跟着,实在不爽利。 “他值得你放这么大身价去担保?”白少初曾这么问她。对方也是在苏暮叛逃家底被揭后知道苏暮的江湖身份,但并不影响他对目前此事的看法,“你知道叛国多大的罪名,就算你是皇亲国戚或是当今天子,他的罪,你都是洗不掉的。” “那又如何?”叶夕扬了扬眉,说的很是淡然,“他亡我便亡,我活,他也得活。” 白少初对此很是无言。 而叶夕依旧在争取武林中各界的支持,以此作为苏暮的担保,但是这都只是徒劳。苏暮叛国同年八月,苏暮作为汉龙骧大将军对垒晋军,致使晋军的一次大败,这一战彻底坐实了此前的种种叛国说法,也使叶夕先前的一系列舆论努力与话语支持化为乌有。 辅国大将军司马保对叶夕进行了进一步的询查,而叶夕也只有坚定的一个不。于是,叶夕作为叛国高危人选被软禁,一时间掀起江湖巨浪。而软禁她本人的司马保力压江湖中的浪潮,硬是以待定审查的罪名扣住了叶夕――这次确是不容置疑的了。 毕竟若不是叶夕玉华宫宫主这一层身份,没有证据便不好随意缉拿,否则依照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叶夕早就没命了。 白少初为了叶夕此刻也是动用了不少本就浅薄的关系,在外落的名声也不是十分好了,又有大晋王爷的这一层身份不好去求助江湖中人,所以在叶夕这面几乎是事事亲劳。况且刘聪那边的局势紧的很,叶夕的境遇可谓是一日比一日危险,白少初几乎要使尽了法子都不曾有效用。 不久,汉兵大肆侵占大晋,紧逼晋长安,晋愍帝司马邺大骇,又有朝中大臣相催,几欲之下都差点下令杀了叶夕。 白少初和凉夏急得不行。 “我上书娶了叶夕。”在某个夜晚,在凉夏惊愕的表情中,白少初丢开手中的杯盏,咬牙道,“只要是皇家的媳妇了,皇上自然不会再为难她,她日子也好过些。” 凉夏惊得话都说不齐,“叶夕……会同意吗?” 白少初不言,只是次日去探望叶夕时说及此事,却被冷了一通。 “你这是做什么?”叶夕斜了眼眸望向白少初。“我根本不需要你如此做,你可知我已是苏暮的妻?”她道。 白少初喉中哽塞,好久才道,“我知……” “那你何此言?”叶夕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苍白一片,她的唇角勾出笑,惨惨地望了一眼白少初,直看得他心悸不已。 我既已是他的妻,就不会叛他离他。 她本以为会一直如此。 却不料训走了白少初,这一切最终依旧是坏在自己身上:那一日牢中,她一直觉着身子不爽利,恍惚之中起身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再不省人事。 醒来时只觉得换了地界,模糊中听得喜脉一词。她慌得立马醒了,睁大了眼眸却只望见几个重重叠叠的影子,一个是离她最近的太医一般的人,此刻似乎跪在床榻前,一只隔着手帕都能察觉到凉意的手搭在她的脉上。一个身影庄重笔直却显得身板稚嫩,立在较远的地方,她听见有人唤他王上――竟是惊动了晋帝司马邺来此,玉华宫宫主的身份实在有脸面。还有一个异常熟悉,却是这几月来为她奔波的白少初,此刻不知在说些什么――在她听起来仿佛是若即若离的轻语。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挣开太医的手,向前抓了抓,却被一只异常温软的手握住,耳边传来凉夏的声音,“夕夕姐别动。” 耳中一阵耳鸣后,太医的声音逐渐清晰,“病根久矣,实乃连日操心,意不回转,气血不足,累绝倒地,因而有滑胎之象。” “如何得治?”似是凉夏在说话。 “怀胎两月遭此大苦,又不曾有任何补养之物,腹中胎儿虚弱。实乃好生调养,以熟地黄、阿胶、白参等补气血之物入药,再连日修养,入小四月,病况方才得以稳定。” “皇叔,此是何因?”司马邺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却是实打实地在质问白少初,“这叶姓女子腹中为何有骨血?” 大晋民风并未多开放,女子未婚先孕本就是破坏礼仪宗法的大不幸,叶夕对外并没有成婚之言,再加上她那个夫婿苏暮现身为叛国者,形式更为糟糕,既不能承认与苏暮的婚姻关系,也不能承认叶夕未婚先孕……一个说不准便是杀头的罪名。 当下只有一个法子。 白少初知道是非解释不可了,他犹豫地望一眼叶夕的方向,叶夕此刻迷迷糊糊,似是还不曾清醒,凉夏则是抿了唇一番戒备之情盯着他与晋帝司马邺。 他磕眼狠下心,“此乃小王的骨血,我与叶宫主情深义重,两情相悦,奈何大晋为难在前,小王实在不忍心得自己之欢愉闹天下之苦痛,便只好委屈九九,并未成婚……前一次缠绵竟是一不小心留了种……” 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认是叶夕腹中孩子的父亲,同时这个人也必然得是皇室亲近之人,这样才能真正推开那些意思。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恳切,再加上先前做出的不少得罪权贵也要袒护叶夕的行为,有那么点护短的意思了。年少还未长成的晋帝言语间竟是觉得自家皇叔与这榻上的奇女子实在是苦情鸳鸯用情至深,一时间竟是万分同情起来。 “皇叔此事处理欠佳。”司马邺道,奈何他这个皇叔将话说的太好太满,他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任何一处可以多加发挥,也只好象征性地发发难。 “求皇上,赐婚。”白少初单膝下跪,那一声撞击地面的声音不响,但在叶夕听来却如同五雷轰顶,一时间竟是方向都辨不得了。 不要…… 不要…… 喉中干涩发不出声音,她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朝向司马邺那边望去,只是年轻的皇帝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更别说看到她眼底的挣扎与绝望了。 小皇帝连忙扶起白少初,为难地看着自家的这位新晋皇叔。 “毕竟是皇家子嗣,不好流落在外,盼着好时日,皇叔你自定一日成婚吧。”良久,小皇帝叹了一声道后又道,“念叶夕身怀皇嗣,着免去牢狱之灾,赐寝殿好生修养。” “谢皇上。”白少初拜伏。 定了…… 叶夕一颤,听到拟定亲事的那几个字,便失了神。 白少初那一跪,定了他与她的婚事。 她从都护将军夫人,一夜间,成为了大晋的王妃。 也就定了,她与苏暮,再无可能。 小皇帝挥一挥衣袖走了,太医也随之退下。白少初屏退宫女,寝殿内顿时便只剩下白少初、凉夏和叶夕三人。 “你为何……”叶夕几乎说不出话来,憋了许久,眼角才落下一刻用尽全力流下的泪,说不出是恨是怨,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她的一颗心仿佛都麻木了。 白少初无言,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希望他用这种方式她,只是他别无所能,唯有一法。有的时候人生就是,世间唯有一法可救你最心爱的她,哪怕这一法会让他和她彻底陌路,他也一定不会放弃。 叶夕,我救你的命,你得好好活着。 “你好生养病,”他不敢再看叶夕眼角缓缓下坠的泪水,转过身,假装很是云淡风轻,“待你身子大好了,我们就成亲吧。” 叶夕无言,只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眼前也不知是过了什么片花,脑海中也不知是想了什么,过了良久才发出一声轻笑。 “谢谢。”她轻声道,嗓子很是沙哑。 谢谢你保我孩儿,谢谢你保我性命,也谢谢你,让我对大晋失去念想。 PS:哇真的是这一段写的折耳我真是很无奈的……当初设定的一些人物结局当然不会改变,包括与白少初成婚这一点,然后马上有个婚礼后,其实就是第一章的内容“再见苏暮”啦,到时候会虐出新高度的……其实折耳在处理苏暮与叶夕这对CP上很明显是着重爱情培养这一阶段,当水到渠成后就很明显省略了很多……虽然最近的都是很略写的部分,但是真的也是一点都不轻松啊!!毕竟要切合史实呢…… 第九十九章 建康城中 大婚之下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得到消息,却已经是一月后。他捏紧了那通告的信书,眯了眯眼,霎时只觉得心中的撼动催使着他几乎要将所见之处的东西破坏得一干二净。 “她要成亲了。”他咬着牙,颤抖的尾音暴露出他此刻内心的慌乱,他忍不住再重复了一遍,“她要成亲了。” 窦无双诧异抬头,“可是你们不是已经……”话说到一半,瞧见苏暮唇角扬起的不正常的弧度,当下便勒马住了嘴。 他接过自苏暮手中飘落的纸张,展开瞧看了几眼,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昭告天下的所谓玉华宫宫主叶夕与并江王司马初两情相悦,着定下月初六为婚期。 苏暮向前走两步,浑然不觉周围事态。他扶上额头,长舒一口气,眼中晃过无数道影子,心口一甜,喉中霎时涌上一股粘稠之物。 他口中略动,竟满眼是腥红。 再不知人事。 一月之期缓缓至。 建康一片歌舞升平,城内喜气洋洋,一片喜庆。 这是一晚的狂欢,却是一个人的寂寥。 透明地让人窒息的大红绸缎缀上雕花的大床,龙凤烛淌下炽热的血泪,烛光倒影在丝绸上轻轻摇晃。 红,大红!一切都是那么红。 真是刺眼。 她的心乱到了极点。 他们何时变成了这样?她的人生又何时变成如此模样? 她不该是嫁给了那个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士么?她怎会在此?上一次的这般,那人还是她心中的那人,挑着眼望着她,原本一生只待一次的大礼,到头来,她竟是经历了两次。 素手滑过床铺上柔软顺滑的丝绸,目无表情地挑了挑眉。 腹中抽搐,也似是无声的抗议。 而那个男子,她未来的夫君,一袭大红的喜袍,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中握着刚挑去她喜帕的喜杆,一脸笑意盈盈。 她握紧了衣角,心乱如麻却依旧摆出淡淡的微笑系在脸孔上。 她素来少浓妆,如今试过了,那厚厚的粉底死死地粘着她的脸孔,直教她绷住脸喘不过气来,心中苦涩。 悔恨不已?她自嘲,当初答应这样的婚事却没有丝毫的悔恨,怎如今为了一脸的妆倒恨了?断然是和那人走不到一起,心里又平白添了几笔乱。 白少初看见她嘴角扬起的笑,心里也便冷了几分,他知道今夜她想要的不是自己,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只为那一人流连,也知道她将来必然恨的自己,只是他……别无办法。 他凝视女子的娇容片刻,终于喊出了声,“九九?” 而他所呼唤的新娘此刻正心心念念地想着她的那个人,修长的睫毛如羽翼般轻点几下竟是将那大红的身影看做了那个人,看那人向她伸出手来,听那人柔声唤着,夕夕,夕夕。就在她扯动笑着发僵的嘴角迎上去的时候,那一声‘九九’却醒了她,那人断不会唤她‘九九’,她一僵,视野再次重叠,眼前又是白少初的脸。 她微挺了挺身子,恢复了木然的表情,“我在。” “你不必拘谨。”白少初在床沿边坐下,“今夜虽是我们大婚,但你也知道……” “今夜良宵,”她轻轻地说。 素手轻轻拂过发冠,龙金凤锁在额间晃着。 眼前恍惚起来,她看见那个人踩着水花越过十里莲池…… 华丽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落下,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那个人单手扣剑,长剑飞舞,剑气拨弄尽满是绿意的南山竹林…… 发冠被扯下来丢在床面上,黑色的长发滑落肩头。 那个人十指纷飞,偏僻的小院乐声悠扬…… 苏暮,她脑子里满是那个人。 那个……鲜衣怒马的侠士…… 叶夕并不理会白少初诧异的目光,伸手便去解自己的衣服,大红的嫁衣,一层又一层,仿佛她的过往,她与苏暮的日日夜夜,她与白少初的相知相识,那个仗剑天涯的叶夕,那个温婉柔和的苏九……每一层衣服就好像每一个她……剥落般从那香肩抖落,渐渐露出几近透明的白暂皮肤,每一个她从身体表层剥落,渐渐露出原本的自己,现在的她,是梅精还是叶夕……已经分不清了……隔着最后一件兜衣,那双玉手滞了一下便伸到脖颈处解红丝带。 就好像是注定了什么一般。 苏暮,我们走不到最后。 她默念一句。 远处扬起丝竹之声,苏暮摇摇晃晃地走在大晋建康的街道上,他一身红衣,走在漆黑的暮色中虽然显眼但却忘我。 当日知晓一切,心中大恸,情急竟是大病一场,并还未好的十分透彻便瞒着窦无双几个冒着危险回来大晋。 他自然知道此刻的大晋对他来说有多么危险,无数人提着刀枪巴不得他自投罗网,更何况是重重把守的建康……只是,要怎么才让他不想要来见她一面呢?只是他进了这个城,望见满城的红色,竟是再没了勇气。 他睁着眼,瞧见这满街的欢喜,只觉得扎眼地很。也不只是浑浑噩噩走了多久装了多少无辜的路人,眼瞧着一家店家,他便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浑浑噩噩地推开一旁前来阻止的小二。 “雅间一座,来两杯酒,备两柄烛。”他说。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玉佩。 这块玉佩……还是当时他身负重伤,叶夕在那小镇上请医师换掉的玉佩,似乎是玉诀剑上的玉佩。他日后将这玉佩寻了赎回来,却不小心打碎,本打算补好后再交由叶夕,只是现下没有机会了…… 他要的东西,小二已然送上来。 他坐那雅座间,一手捏紧了玉佩,一手点亮两柄烛,倒满两杯酒。又正对了摆好,一面一个,这才又坐下来。 他将那玉佩置于自己对面,鼻尖轻喷一股气息,唇角洋洋洒洒地扯出一个笑。 胸口痛的厉害,那就再痛地厉害些好了,这是他从未希望过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今日之红竟是比他与叶夕那次更加鲜艳,说不出来的妖艳,也说不出来的哀痛。 他笑笑。 缓缓起身,对着桌面上摆置的那块玉佩,就着建康城内的丝竹管乐,便是三叩首。 一拜,笑此生哀伤,纵半世癫狂 二拜,惊戎马刀枪,念初见芬芳 三拜,端得筑起冰霜,从此相见不相妄 三拜却毕,本该是轻松无比,常人得喜之时,苏暮却是觉得脑中昏昏沉沉,浑身上下仿佛都没了力气。 “我苏暮,愿娶你为妻,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对头的翠玉,缺损处透出核心的碧色,竟是露骨的凉意。 苏暮耳边滑过花落般的一声轻叹,悠荡荡没了声响,眼前飘飞起隐没了多少笑语嫣然的红瓣,渐渐也没了踪迹。 他跌做回去,整个人僵坐在冰冷的板凳上,侧耳听远处若隐若现的丝竹,心中升腾起丝丝凉意――这个时辰那边怕也是三拜毕,只不知那对新人此时又在做些什么。 他端得抄起桌上的酒,仰面饮下。 苦的。 他蹙着眉,将酒盏搁下,瞥了瞥唇瓣,不知为何,竟是一丝苦意涌上心头,素日并不觉着的辛辣,此刻裹挟着一股酥麻从喉中涌上,当真是难受地很。 况且这叫来的酒实在是差得很,一丝豪爽都不曾有,喝得竟是…… 流下泪来。 他指尖轻触,眉眼下一片濡湿。 这酒却是劣地很,明日必然要叫那小厮过来好好理论。他这般想着,远方的丝竹似乎又响了起来,这会子却是变了声调,怕是一切繁文缛节已然完毕了吧。 于他而言,白少初忍则忍矣,却时时莽撞。叶夕精明有过,却总是犯些糊涂――这二人配着,虽有不足,却也还是错不仅。 也不知坐了多久,丝竹才渐歇。 “从此,你便是我的妻了。”对着一枚玉佩,尽力勾勒出满足幸福的笑,他却只觉得比哭还难看。 扬州初见 你素衣一袭却透着盛凌天下的剑意 那一场是缘 战踞魔岭 你长袍飒飒间展露无遗的风华 那一眼是毒 平阳城下 你咏叹飞花落雪说遍了诗歌词阙 那一夜是情 夕夕 我于你而言 终不得鱼水之欢的情谊 若真是今世无缘 那便许 我们来世再续吧 建康的夜晚映出喜庆的红色,人人都道玉华宫宫主与当朝并江王的这段美满姻缘,却不知在这个城内的某个角落,伤心人也已婚配。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少初皱眉,抄起床面上的衣物便朝她抛去,同时转身,竟是因为生气声音隐隐颤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叶夕扬起唇,“我知道啊。”她腻着嗓音,“王爷不就是想要这一晚上吗?”若是拿走,我才不会心怀内疚。 白少初气急,慌乱地不知作何。只当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门口,思来想去焦躁一番后才缓声道,“今夜王妃也已累了,本王自当搬去厢房。” 说罢又急匆匆的走了。 叶夕一人坐在这满眼鲜红的华屋内,笑一声。 王妃啊。 她不知外头,有个人在凄冷的夜色中,和玉佩成了亲,也不知道那人此刻心中的凄冷。 第一百章 押送回城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建兴四年(316年)11月,晋愍帝袒露上身,口含璧玉,乘羊拉小车,带着棺木,出城投降,苏暮恶名更甚。并江王司马初携女眷要臣自后门出逃,一路赶往建康,司马睿在建康兴建政权。 建武元年(317年)三月,原琅琊王司马睿自封晋王。 次月,晋并江王喜获麟儿,龙凤双胎,女名梓梓,男唤鎏儿。并江王府大摆筵席,宴请建康民众,并江王喜迎相送,王妃叶夕并未现身,传产后虚弱闭门修养。 同时,汉传龙骧将军苏暮,夜笙歌,日掠夺,昏庸腐朽。 大晋与汉依旧征战不断,汉龙骧大将军屡战屡败不敌晋金甲军,平阳城内谣言四起。 “听说么?这金甲军的前身乃苏暮率领的晋军,此次大败其中玄机更甚啊。”小馆里有人捏着杯盏,侃侃道。 旁边认识不认识的几位都凑过来,“可不是么?这苏暮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叛国叛军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么?” “若是告诉我现在这苏暮又倒戈叛逃我一点都不怀疑。”有人醉醺醺地发出这一长串的音节,摇摇晃晃道,“偏偏朝廷里的人都是草莽,轻信那厮。” “我看大汉也将不久。”有人啧啧叹道。也不顾忌丝毫,随口就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毫不在意说出这话背后的代价。 即使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了大半月,大汉的人们依旧乐此不疲地谈论着,到处都是这番对苏暮不利的言论。 角落里的白衣青年抿一口手中的茶水,淡淡地撇了撇唇,刚刚从战场回来的他满是疲态,身上还落着在前线时被章筠咆哮质问下捅出的剑伤,伤口还一抽一抽地痛。 苏暮仿佛没听到周围刺耳的言论一般,像是来时的淡漠一样,丢下一钿细软,摸了摸腰间配着的玉,再次淡漠地转身离去。 这此间的大汉与他无干,这此间的天下也与他无关。 他日后注定被舍弃,那么他又在乎这些做什么呢? 次年,建武二年(318年)三月,司马睿继帝位,定都建康,改元太兴,下诏旌表吴地的高贤名德,大赦天下。 叶夕跟在白少初身后,三叩九拜拜见新帝。 司马睿一声简简单单的平身,便绕进她无数的思绪。 大晋这个摇摇欲坠的破船,早就该沉了,从怀帝被杀的那一年就该亡了。 汉麟嘉三年(318)七月,汉帝刘聪病逝,摄政太子刘粲即位。改元汉昌。葬刘聪于宣光陵,谥曰昭武皇帝,庙号烈宗。大司空靳准阴有异志,与其二女(刘聪、刘粲皇后)唆使刘粲大杀太宰刘景、大司马刘骥、大将军刘逞、太师刘顗、大司徒刘劢等朝臣。 “你倒是做了不少功夫。”苏暮展开朝中被杀大臣的名单,瞧了眼晏一笑,笑得淡薄,“多说靳准心有异,你这盘棋倒是下的很大。” 晏一笑不做言语,一直把着本书的墨涯抬起头来,“不过是推了把靳准罢了,他做不做还是由他自己来。” 苏暮环顾这屋子里现实立着的几个人,晏一笑、墨涯、窦无双还有自己,倒真是能够掀地起风浪的人。且不说墨涯如何,他有过交手自然明白,晏一笑城府至深不可估量,窦无双明事理,他们这一干人,凑起来还真是了不得。 “靳准已然有了反心,为我们利用利用也不是不可,最起码,他可以比他预期的早些登上皇位。”窦无双一边拨弄着手中的药草,一边漫不经心地勾起唇道,“身在敌营岂能手软,若非如此,今日被除去的只能是我们。” 苏暮不言。 当初被拉上这条贼船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可回转。 八月,刘粲又谋讨石勒,以刘曜镇守长安,军国政事一听于准。后准谋作乱,劫持重臣于延,勒兵升光极殿,执杀刘粲,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杀于东市。 靳准趁势派人将怀、愍二帝灵枢奉还。 刘曜、石勒闻知平阳变乱,于是各率军回讨。 同年冬十月,刘曜在赤壁称皇帝,改元光初,加石勒九锡,进爵赵公,羌、羯归降者十余万落。靳准遣使求和石勒,勒执送于曜。 “靳准求和,这是我万想不到的。”墨涯笑起来,揉弄手中的信纸,那神态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看来比我想象地要快。” “你有什么想象?”晏一笑反问。 墨涯顿时十分委屈了,“我不是想的他会刚上一波刘曜的么?” 窦无双在旁边笑笑,“出乎意料是真的。我们这么多年来做的挑拨离间还少么?”说这话的时候,他若有若无地望了一眼晏一笑的方向,笑眼迷离。 苏暮,“……” 原本他就明白这几人暗里做了不少事情来虚弱大汉的力量或者制衡汉朝中各官员的能力,当然也做了不少挑拨离间的事。等他来汉后,更是深知他们的做事风格,时常暗中使绊连带着铲除一堆人。 墨涯啧了一声,半开玩笑道,“情况不是很妙。”他望了望苏暮,扬了扬唇角,“咱们这一群人,都是要做好交换回国的准备了。”他所言的这个国就是大晋。 墨涯此间一眼,周围几人顿时一片寂静。 苏暮眨了眨眼眸,也没再说话。 同年十二月,左右车骑将军乔泰、王腾等袭杀靳准,推其从弟勒明为主,遣使向刘曜投降。石勒大怒,遂与石虎联攻平阳,靳明率士女一万五千人奔曜,曜将靳氏男女全部杀绝,迎其母胡氏之丧,葬于粟邑;石勒又焚毁平阳宫室,派人修复刘渊、刘聪二陵,收刘粲以下百余口安葬,随后返回襄国。 勒准帐下龙骧将军苏暮,上书使晏一笑等人缴械待理,司马睿得知此消息派使者前往面见刘曜,要求谈判以二城换此二人。 “你收拾好东西。”晏一笑冷着眼,将手中的衣物丢到墨涯的面孔上,墨涯被丢的猝不及防,正不知道晏一笑卖什么关子,只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 “做什么?”直到晏一笑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墨涯这才渐渐反应过来,有些猝不及防地望着他。 晏一笑瞥了瞥唇角,在墨涯的行李包裹上扎了个结,这才淡淡道,“我要回去大晋,你怎么办呢?和我一起坐着囚车回去吗?不过一起送死罢了。” “那也是我愿意的。”墨涯盯着晏一笑,少有的没再与他嬉皮笑脸。 晏一笑将包裹丢到墨涯手里,“走吧。” 这一回墨涯不曾说话了,他炽热的目光深深地盯在晏一笑的面孔上,忽然温了温唇角,“我知道了。”他转向窦无双,“走吧。” 很快大汉的近卫兵很快前来带走了苏暮和晏一笑。 次年元月,他们被遣送回大晋。 牢车之中,晏一笑瞧着一旁同样被锁的死死的披头散发的苏暮笑道,“还后悔吗?我可没留任何后路。”今回大晋,再无生机。 当日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便没有留余地。此前回去自然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所作所为。 苏暮盯着前方,铁链束地手腕生疼,他摇摇头,“万死不辞。” 微风拂过静谧的花池,漂浮在水面上的荷叶摇动,飒飒作响。 女子端坐着,背对着来人,眼睑低垂,只顾着手上打着的璎珞,全然不理睬恐她受凉为她披上大氅的男子。 “今日怎么想起打这东西了?”温暖的鼻息轻轻喷在女子的脖颈上,惹得女子轻轻一颤。 叶夕手一顿,“打着玩儿罢了。” 白少初走到女子面前,缓缓蹲下,正要伸手去打理叶夕的裙角,却被叶夕躲过去了。他身形僵住,只得收回手,却见自己心念的女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他叹口气,直起身子,“你我已经大婚两三年了,还是这般生分。” 叶夕抬起淡淡的眉眼,“你我心知肚明。” 白少初叹了口气。 叶夕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面对白少初的满肠柔情她从来不为所动,此刻坐在这里,不过也是棋走一步,错了就是错了。 “梓梓和鎏儿也都这般大了。”白少初没有说出下半句,面对这个享誉武林的第一美人,这个江湖第一奇女子,再多的情意仿佛都说不动了。 白少初是有些茫,有时候眼前这个女子的身影竟是叠出两种模样,一个是那冷艳天下的玉华宫宫主叶夕,一个是那个标志的邻家女孩苏九。 “我知道你心里念着他……” “他如何了?”回应他的只有关于别人的一句。 白少初笑笑,“我知道你今日得了消息,”听到此处,叶夕搁下打到一半的璎珞,提了裙子起来。 她转身望向远处的花池,岸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嬉笑打闹的孩子,憨憨的样子,滚成一团,欢快的笑声不绝于耳。叶夕不禁微笑起来。 “他何晏一笑已被押送至建康城下,不日便要关入大牢。”白少初这般说,“若有机会,我会安排你混进去见他。” 叶夕轻轻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大晋的天,今日竟是忽地明媚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白少初也是有猪拱的白菜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叶夕跟着狱卒穿过阴暗的走廊,一股仙气竟是被这里的应按浊气压的死死的,两边不断有穷恶之徒虎狼般的嚎叫,震得她脑仁发疼,却只得蹙了秀眉往前走。 苏暮站在牢狱中央,从牢顶天窗吹过的风糊过他的脸颊,耳边乱发在风中荡漾。见她来了,原本抿着的唇蠕动了几下,仿佛有多少多少的话要喷涌而出,然后也只是动了动,最后,清亮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你来了,”不浓不淡,配上温和的笑容,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尘埃。 然而这三个字在叶夕耳里听来确是委婉疏远的意味,她想了想,确实是,他们虽有几月夫妻做过,但她现在已经是并江王妃,膝下有孩儿,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再站在他的身边了。 “恩,”她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去看苏暮。 苏暮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两个人相对无言,叶夕按着他坐下,拎出精美的食盒。 最后她开口了。 “吩咐她们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了。”她水色的眼睛微闪,“你原本都是爱吃的。” 她没有告诉他,她特意唤了玉华宫的人大老远采了张家界的土菜来的。 她也没有告诉他,她这握剑的手愣是在厨房里摸索了许久,就这几样菜式便是试着做了百遍,只为今日见他。 “恩,”那头的人,轻轻应一声。 她原本想摸摸垂在耳际的发梢的,手抬到半空中又落了下去,她忘记了,她今天早上特意吩咐侍女梳上去的,她尴尬地又放下手去,目光在空气中不自然地游走,目光触到白衣少侠腰间的玉佩时便再也挪不开了。 那玉佩是她玉诀剑上的玉佩,她曾经为治苏暮病当在了那个小镇上,竟是不想,被苏暮赎来了。如今,那玉佩的一角竟不知为何破了,露出碧绿的内玉来。 感觉到她的目光,苏暮下意识地一避,继而又正了正身子。 “抱歉啊,原本是想还与你的,只是已经破了,所以……”男子轻轻地开口,“我已经娶妻了,”他偏过半张脸忽的飘飞了思绪。 “哦?”扯起一丝笑,努力不让泪水流下,她温和道,“什么时候?也不请我喝喜酒?” 苏暮按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算起来,应该是同你一天吧,”他不敢再看叶夕,他怕他的泪会止不住滴到地上。 说话的那头传来沉默,继而传来让人听起来干燥如焚的声音,仿佛是在喉腔内压抑了一团火“漂亮么?” “漂亮,”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右手忍不住伸下去攥紧了那玉佩,指骨发白,“很漂亮,改天,带给你看。” “好,”她轻轻地应着,“说好的。” …… 叶夕从天牢回来,下了马车,正在王府正门口遇到了白少初,白少初躲了她几回都不曾躲过,只得叹口气迎上来,“你想知道的,我干涉不了。” 叶夕直视他的眸子,“我就想知道,他会不会死。” 白少初怔住,良久才点了点头,“叛国大罪。” “那有证据表明他是为国献身的,那就可以救他性命了吧?”叶夕这样说,却不似等着白少初回答一样,只瞥了一眼停在一旁的马车,弯了弯唇,“王爷朝政繁忙,还望保全身子。” 白少初没有理会她这八百年不道一回的慰问,僵直着身子,“你找不到证据的。” “有办法的。”她吸了口气淡淡道,“我会找到的。”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白少初只目光幽幽。 挽救不了的,不管怎么样,为了团结全国上下的人民,本就是要牺牲苏暮与晏一笑的,不管他们是否是卧底间人,只有一死。 他们,早就是弃子了。 ―――――――――――――――――――――――― “我看你也吃饱喝足,我倒是饿的很。”隔着两道铁门,晏一笑发出一声轻笑,掠起挡住眉眼的发梢,笑道。 苏暮没动,磕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方才墨涯给你送了一桌子好吃好喝的?”就在叶夕来之前,关押晏一笑的铁门被打开过,一个狱卒模样的人提着食盒进去许久都不曾出来,虽然已经乔装过了,但是作为与墨涯交手过的人,苏暮自然明了。 晏一笑干笑了一声,“我并不知他要来……”若论起来,刚才墨涯进来他还真是没想到,但墨涯本身足智,又多谋,想出个什么法子混进来也不是不可能。 “你倒是变得多。”苏暮叹了口气打断了晏一笑的话。 晏一笑楞了一下便明了苏暮的意思了,“时势造英雄。” “呵。”苏暮笑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手中的玉佩上。 那碧绿的内玉,还是他从前在战场上磕坏的,那一此战况惨烈,他只当自己要死了,只是却让他从死人堆里醒了过来,这块一直攥在手里头的玉佩也不知何时磕坏了一个角。 他合上眼,毕竟是过去的事了。 原本撑着他不死的心便是再见她一面,日后死了也无所谓了,只是今日见了,却更不想着就这样离去――看她也看不够。 “弃子。”他轻笑一声,忽然不甘心起来。 晏一笑在他对面应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一般,“苏暮,做人太聪明,总不是好的。” “咱们这些人,还是糊涂些好。”晏一笑冷笑一声,“这样死的时候好歹舒服些,也不至于那么不平了。”像是自嘲。 苏暮低垂眉眼,“谁知道呢。” 他的目光向上飘忽,望见明晃晃的天,陷在那小小的窗户里。 与此同时,得知苏暮回朝的人们很快聚集,或是在晋宫门口,或是在街上游走,他们各不相同,来自各个行业领域,只是他们的目的一致――无不强烈要求处死苏暮,悬挂城门示众。 朝廷怕事情闹得太大掀起风浪动摇统治,便加派无数兵士驻守建康,这样的行为却激起了更多的民愤,更多的人站起来要求严惩叛国贼。 一时间,建康城闹得沸沸扬扬。 叶夕冷眼看外头的人――竟有人闹到并江王府来了,她难得坏心情,说不出的生气,令人将那群闹事的赶走了,这才坐下来。 一旁的侍女见王妃心情不佳,只认为是外头人闹的,便也十分不情愿,撇嘴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也敢来这里撒野。” 叶夕揉了揉眉尖,“苏苏回来了吗?” “没呢主子。”侍女答。 叶夕便也不再说话了。 等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苏苏轻飘飘落在叶夕身边,低声附在叶夕耳边说了几句,叶夕半磕的眼眸睁大了。 随手挥退周围的婢女,叶夕道,“再说一遍。” 苏苏便又道,“宫主,奴婢去打探了。金甲军的人都说奇怪,说是他们与苏少侠对垒的那一场战斗赢的太简单了些,像是故意放水一样。” “故意放水?消息可靠?” “定然可靠,好多曾经跟着苏少侠的士兵都这么说,不少见识广的新兵也有这样的感觉。”苏苏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翻了翻眼皮,细细道,“除了说话难听的,不少人都是因着一战度苏少侠武林新秀第一的身份感到怀疑,都说称号与见识的不服。” “可见是有意放水没错了。”苏苏又道,观察了一下叶夕的表情变动,确认自家宫主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有些不敢相信,迟疑了许久才缓声问道,“宫主……不高兴?” 叶夕站起身,眯了眯眼,“高兴,怎么不高兴?这是好消息。” 苏苏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余光瞥见的叶夕的面容依旧不太友善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闹得宫主不高兴,“那宫主这是……” “你再去着人调来我军每次与大汉对垒胜利的案例,包括大汉的后勤负责人,前线将军,又或是整个战术经手的人,全部查出来。”叶夕道。 “是。”苏苏应了一声,抬头望一眼叶夕,有句话她憋在心里这么久也不知是该不该说,见着叶夕心情不大好,想着不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叶夕叫住了。 “有什么事?”叶夕问。 苏苏只好道,“宫主,那后凉的公主……” 叶夕冷笑,“随她折腾,她要是愿意来这并江王府做小妾,本宫也不拦着,不过来做寡妇罢了,有什么呢?” 苏苏便抿了唇不再说话, 再说这大凉的公主,做什么不好,此来大晋偏是看上了并江王,便闹死来和亲,又听说并江王早有妻室,仍旧不放弃,说是做小妾也甘愿。 只是这公主乃大凉王最心爱的女儿,舍不得远嫁,原本挑了最好的勇士等着下嫁也就算了,谁知看上了大晋的王爷,还是有正室的。大凉王自然不从,白少初那头抵死不娶,此刻双方正在晋宫里头闹着呢――这也是为何近日白少初行色匆匆面色不大好的原因。 不管怎样,这并江王府是否真的要多出一位来还有待可说,主要是怕这公主来了闹出一番事故,实在不利于自家宫主。 第一百零二章 她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今日建康城内掀起了一番暗流,原因是不知为何当年那些关于苏暮的一些或大或小的过往事迹都被重新提起。据说当朝有人高价收购,虽不知为何,但大多数人乐的高兴有这么一笔额外的收入,一时间也是闹得人尽皆知,但凡有这么几个和苏暮面对面接触过的人都涌向一家小馆提供情报――这家小馆里有位姑娘长期收购这些。 “这位姑娘,我是街角卖饼的阿婆,那姓苏的来买过饼。” “姑娘,我是顾光头,那苏狗进城时与我打过照面,那一副样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我,我是从前苏将军府下的门徒,苏将军人比较和蔼……”这位怯怯的小兄弟还未说完,就被周围五大三粗的人给了挤兑了。 “那叛国贼也就你这样的捧着说是将军了!”顾光头说。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卖饼的阿婆说。 坐在中间的苏苏许久不曾说话,她只记好手中的东西,再将钱币付给提供信息的人,最后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喜笑颜开的脸孔和转身离去的背影。 就是这几人闹闹嚷嚷地争吵,苏苏也没有插话。 她心里头是气的。 几年前,本在玉华宫的她接到自家宫主即将大婚的消息,本以为宫主与苏少侠终于要修成正果了,谁知得到的竟是苏暮叛国,宫主嫁给白少初这两条双重打击。 她怪苏暮不声不息的叛国,又心疼自家宫主。本来她还麻痹自己苏暮叛逃宫主他嫁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在她一路风尘仆仆去到叶夕暂时修养的并江王府,瞧见自家宫主浑浊无神的瞳孔时,才觉着自己似乎是想的太过乐观。 她见识到自家宫主的心路历程,近些年来竟也是有了过去十几年不曾有过的城府,如今也会算计了――日日让她几个出换着搜集情报恐也是为了洗清苏暮罢。 苏苏叹一口气,瞧见自己带出来的纸张实在不够写了,笔墨也剩余不多,而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提供一些所谓的与苏暮的交集,一些买饼这样的交集实在不足挂齿,只是为了吸引更多有价值的情报,她也只好一视同仁地都给了――那卖饼的阿婆很是高兴,直道她是好人。 “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还是一样的时候,各位若真有写关于苏暮的事迹情报,还请再来告诉小女子。” 这般一说,等着周围人散了,苏苏才开始着手收拾一切。 刚将最后一只笔卷入怀中,一抬头便瞧见一双不是十分友好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做什么?”苏苏闪躲了几次都被对面的人拦下来,心态有些爆炸,便皱了眉问她。对面的也是一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子,着装也不似小姐,倒像是哪里来的丫鬟。苏苏在脑中搜索了一遍她素日得罪的人,思来想去却还是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那对面的女孩子一脸稚气却偏要表现出凶恶非凡的样子,叉着腰就喝苏苏,“我家主子找你说话。”语气也是不善。 苏苏忙着回去交差,也懒得理她,转身就要走,迎面就碰上一位面相清秀的公子哥,打着一把折扇唇角噙着笑朝她走来。 “诶?小娘子你去何处?”咋一听这位公子哥的语调十分轻浮,倒像真是在调笑她一般,只是苏苏又岂是常人可以度量的那种女子?长久地跟在叶夕后头,这种事情她见的实在太多。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她看不住这是位小姐么?眼前这位玩的都说当初自家宫主玩剩下的。 只是面上还要推拒一番,“这位小姐……找我何事?”只是即已经知道对方女儿的身份,再说公子倒也不太好,在这一点上,苏苏倒还是没有打对方脸的意思。 只是那“公子”面上挂不住了,啪地一声关了折扇,语气不善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儿身?” 苏苏心里想着回去复命,心不在焉道,“猜的罢了。” 那“公子”轻笑一声倒是很快进入了主题,“不愧是并江王妃身边的得力丫鬟,确实好眼力。” 苏苏听见并江王妃这几个字浑身一颤,叶夕最不喜别人称作她王妃,私下里都是要她们叫她宫主的,一来二去,苏苏本身也是对这个字眼十分敏感。此刻眼前的这位来路不明的人提起这个字眼,苏苏也是下意识反感起来,当下蹙眉道,“尊客何事?” “何事?找你谈谈罢了。”原本拦着苏苏的那名丫鬟伸手搭上苏苏的肩膀,试图将她按下来,哪知对方早有防备,此刻竟是使劲浑身的力气却无论如何都奈何不得。 那“公子”见此,笑一声,“原来不只是丫鬟,还是随身侍卫。并江王为了护着你们王妃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阁下何人?”苏苏冷眼。 “大凉骨钤钤。”对面的人弯了弯唇。 苏苏唇角冷意更甚,冷眼道,“原来是大凉的公主,不知此来何意。” “随意逛逛。”骨钤钤转着眼眸,佯装打量四周的样子,这才又道,“早就听闻此处茶点不错,此来一试,竟不想遇到姑娘。” 苏苏要是信了这番说辞,那才有鬼。且不说这家店的茶点真的不怎么样,就说他们这一行人明确的目的性,一看就是冲着她来的。只是不知对方目的为何,苏苏想到怀中归纳的情报,只觉得冷意更甚,若是被这大凉的公主抓住了把柄,借此进了并江王府,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宫主与白少初三年不曾合房的秘密说不定就会被撞破了。 苏苏决定主动出击,“公主从我下手也动摇不了我们主子,您势必是进不了并江王府的。”说罢也是万分挑衅地扬了扬唇角。 或是真的被撞破了心事,骨钤钤一晃身子,随后扬着柳眉有些愠怒道,“本公主进不进王府与你何干?这也轮到你一介下人评判的?” 苏苏确认眼前的这位公主心性也不是十分好的,自然觉得没什么威胁性,也就不大当回事了。 谁知那骨钤钤又恶道,“你怎知我进不去?等我去了自然要拖你那主子下马,我听人说这并江王妃与并江王感情也不是很好,时常不在一块儿,那妖婆听说今年已经二十有三,我一个年方豆蔻的公主难道比不上她?” 苏苏冷眼听着骨钤钤说出这一番话来,待她终于停下了,这才道,“第一,并江王不可能娶你,第二,既然并江王不会娶你,我们主子也就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第三,并江王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她说的句句确凿,白少初虽是那样一个人,但对宫主毕竟是真心诚意的,他虽恨他当日不经宫主同意便要求赐婚,但这么多年白少初对自家宫主的照拂她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一直以来从未勉强,反倒是好生养着两位小殿下和宫主。 白少初喜欢宫主自然不娶一个对叶夕攻击性极强的女子为侧,哪怕是侍妾都是不可能的,既然不会娶她,自然也就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你可知你说话人是谁?你们主子怎么养出你这种刁奴的?”骨钤钤冷笑,手中的扇子一挥就要示意周围人一拥而上。 苏苏反应很快,几套动作下来,不仅掰倒了那几个人,指尖捏着的一把小刀显然已经抵上了骨钤钤的喉咙,对方惊地一动不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 “别惹我,我这种刁奴是很没有教养也是很没有耐心的。”苏苏这样说。 丢下僵在原地的几个人,苏苏也不顾那些错愕惊恐的目光,扶了扶怀中的东西,一路出去回去并江王府。 这一路回去,刚见到叶夕,还未说明一切。 就听见叶夕道,“你今日可是在外闯了祸?” 苏苏不料叶夕竟是这么快知道了此事,正摸索着该如何回答,却听见叶夕又道,“大凉王上那边来了人要拿你。” “那宫主怎么办?”苏苏有些心惊地问道。 叶夕笑了笑,“我什么都不知,也不知有这么一个人,也不知有这么一件事,扰我清修,三言两语将那来者乱棍打出去了。” 苏苏一遍感叹那骨钤钤告状动作之迅速,一遍又感叹自家宫主的英明神武,在心里又替那骨钤钤捏了把汗――要是日后对上了,可见是一定没有好果子吃的。 她想了片刻这才有些犹豫道,“宫主不怪我擅自动手?” “怪什么?你做的事并无什么不妥,这样确实该打。只是要打,你找人打就是了,何必自己出手,银钱不是多得很么?”叶夕笑了笑,目光依旧放在面前玩闹的两个团子身上,“打人还费力,倒不如雇凶来的惬意。” 苏苏便噙了笑,送上怀中理好的新情报,“宫主明鉴,这是今日的情报。” 她抬头望了一眼叶夕的表情,“好坏参半,不排除有人带有虚假成分和贬义之意,这里是关于苏少侠的一些看法。” 第一百零三章 谁也不欠谁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白少初自晋宫回来,瞧见叶夕坐在案牍前收拾纸张,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案例,黑漆漆一片,隐约瞧见几个字,好像是写的苏暮。 叶夕似乎也是察觉到他的到来,将手中的东西归类叠好,一丛一丛的放着,“你来的正好,这些东西都是我要给你的。改日还请你交由上面的人,经你的手他们不敢无视。” 叶夕说话还是那般的客气疏远,只是他习惯地很。 听她这么说这么做,他便知道她还不曾放弃了,走到旁边随手帮她叠了几层纸,“这都是你收集的?” “嗯。”对面的女子一拂衣袖,淡淡道,“我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苏暮是内应。”她这样说,眼眸都不曾眨一下,只微微笑,仿佛是已经预见了胜利。 白少初顿时就不语了,他心神晃动,一时竟是不敢再开口将他思索了一路的话说出口,抿了几次唇瓣,又隔了好些时候才又道,“上头定下来了,叛国罪。” 仿佛也是没有意料到这件事敲定地这么快,叶夕附在纸张上的手顿了顿,随后又重新运作起来。“那是他们没看我的这份证据。”叶夕这样说,听起来很是平淡,“他们根本拿不出证……” 白少初摇摇头打断叶夕的话,“苏暮自己应了。” 叶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茫然地问,“应什么?” 对面的男子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意,“他招认了,他是叛徒。” “我不信。”叶夕下意识道。 “不信也要信,他都承认了。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意思到自己似乎太过于激动,白少初沉了沉嗓子后道,“死刑。” 叶夕本就被白少初说的一怔一怔,当他说出那个“死刑”二字的时候,只觉得五雷轰顶,脑中放空竟是不知道该作何行动了。 说什么呢? 骗人的吧。 叶夕睁大了眼睛,好不容易缓过来,然而也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口中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吞吐出几个字,“他们一定是没见过这些。”她顿时是发了疯一般从桌上胡乱捞起一些写满黑字的纸张手忙脚乱的塞到白少初的面前,“你看看这些,足够的证据,他真的不是叛国,他是内应,一定是,我,我把这些交上去,一定有人看的。”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少初等他点头支持,只是白少初没有。 那双眼睛睁到干涩,却还是不见白少初有任何反应,喉中忍不住溢出哽咽吞吐的声音。 白少初看着眼前形若癫狂的女子,满心无奈,他从未见到叶夕如此慌张的模样,就是那时候他与她的成婚都不曾这样。 他止不住伸手抱住叶夕圈在怀里,不住安抚,“想想你是谁,你是叶夕……”他说不下去了,他想安抚叶夕,让她冷静,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只是他拙劣的安慰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叶夕真的不做声了,颤抖的身体渐渐平稳。 是啊,她都快忘了,她是从何而来的了。 什么时候,她开始将这一切本该是梦一样的东西当作现下了。 她仓惶地推开白少初,身形一晃跌坐到椅子上。 渐渐冷静下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尾音颤抖。 白少初挪了挪唇瓣,“就在刚才。吏部最新的消息。” 隔了一会儿,空气中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吸气声。 “行刑的时候呢,定了吗。” “下月……” 眼皮重重磕上,她长舒了一口气。 “你不想再见见他么。”白少初问。 “不。”她拒绝了。 ―――――――――――― 牢门打开,锁链解开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牢内,显得这一切都空荡荡的。 苏暮转过身瞧见是白少初倒也不是十分惊讶,支起身子算是见过了。 白少初进来直奔着苏暮这边来,直走到对方面前这才开始打量牢房的内景,“对面那位?”白少初瞥一眼对面的空空如也的牢房。 苏暮扯了扯嘴角,“提出去审问了。” 白少初哦了一声坐下来,佯装无意道,“送走了吧。”言下之意便是晏一笑是被外应想方设法接走的。 对面的苏暮抬了抬眼皮子。 二人心知肚明。 “你不用顾忌,”白少初给苏暮斟了一杯,抬眼瞧见苏暮手上扣着的铁链,收回了目光――想必是认罪后加的,“这里头基本都是并江王府的人了。” 苏暮恍若无人,也不是十分在乎手上负重的铁链,也不客气,伸手端起倒好的茶水,唇角抿了一口,“没什么好说的。” 白少初也不多说,从怀中抽出一沓纸来。 那纸每张都是极为浓厚的墨水印子。 苏暮伸手抽出一张,看了两眼。 再熟悉不过的字眼,甚至再熟悉不过的语言用法,以及那言语中熟悉地不得了的强行袒护。 苏暮叹了口气。分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证据,全靠着城内搜罗出来的一些人证口证就想将整件事强行扳正――还真是越过越傻了她。 “这是她做的努力。”白少初道。 苏暮点点头。 “你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意思?”苏暮很平静。 “为什么叛逃,为什么又肯回来,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要送死。”白少初直视苏暮。 苏暮笑笑,仿佛不是很放在心上。他甩了甩手,手上的铁链碰撞发出响声,“我就是贪生怕死的人,当初大晋摇摇欲坠,我看势不久矣,便奔了后赵谋取钱财名利,如今被送回来也非我本意,只是奈何我做不了主。后来那些官员问我真相,我受不了那些残酷的刑罚,便全招了。”他摊了摊手,“我很怕死的。” 白少初没说话。 “至于叶夕的这些小举动,你让她放弃吧。我不值得她为此丢命。”苏暮这样说,笑得像是哪里的地痞流氓,“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说的真假。”白少初说,“笑的也真假。” 苏暮便住了嘴,那诡异弧度的怪笑也收了回去。 “晏一笑被转移出去的事我可以不谈,”白少初道,“作为交换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苏暮笑一声,“你们既然追不到晏一笑,又拿什么作为交换?”仿佛是在笑白少初的强行逼问一样,他摇了摇头,“你这么说的时候,晏一笑说不定已经出了城,而以他的功力,你们追不上。” 白少初一时无言,不得不为苏暮的精打细算折服。苏暮这个人的武艺他是知道的,若是他真的愿意,恐怕早就远走天涯不知所踪了。 看不透这个人是为何留在此处。 想到很久之前家门师父所言,为了时事总要牺牲一群人。 他憋了好一会儿,等苏暮都将手中的茶水捧着啜饮完后才缓缓起身。 “大晋欠你的。”白少初说。 苏暮盯着白少初转身的背影和已经哐地关上的牢门,望着手中见了底的杯盏,用着白少初留下的茶壶又自斟了一杯,抿一口默念了一声。 谁也不欠谁的。 ―――――――――――――― 叶夕最近很是平静,再也没有那日那般激烈的举动了。 她将注意力全放在了日日环绕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团子身上,就是苏苏也已经许久没有出去搜集关于苏暮的事迹风评了。 “鎏儿,今日吃了多少了?”她弯下腰问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走的一摇一晃的小团子。 小团子扬起面孔,对着他娘亲绽放出一个甜软的笑容,“鎏儿今日吃的可多了,不信娘亲来摸摸?”说着便挺起肚子对着叶夕,示意叶夕摸一摸。 叶夕便也摸了,随后又笑道,“果真不少。” 鎏儿便露出骄傲的样子。 “妹妹呢?”叶夕弯着眼眸。 鎏儿略一思索,又脆生生回答,“跟着奶娘去后院玩儿去了。鎏儿不去,鎏儿是要陪着娘亲的。”说着就往叶夕脚边扑。 叶夕一把接过白白胖胖不算太轻的小团子,将他提起来搁置到自己的膝盖上,对上小团子那滴流滴流转来转去的,原本平静的心竟然渐渐翻起酸痛之感。 “鎏儿以后要好好听爹爹的话了。”她亲一口软软的团子。 团子不太听得明白自家娘亲说的什么,只是听见“爹爹”二字倒是十分起劲,挣着就要站起来扑腾,“爹爹今日还没回来呢。”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叶夕心中难过更甚,这一声爹爹叫的她心肝抖颤了起来,莫名想起那还在压牢狱的那个人。 若日后事成,救出苏暮,恐怕也再没有机会见到小团子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在朝当王爷亲信众多的爹爹而不是一个犯了弥天大罪流亡天涯的娘亲。 若事情败露,救不得苏暮,凡身毁灭,日后她在仙境,他们在凡世,那也是永别。 只是她定不会让苏暮知道,还有这两个孩子的存在。 她和苏暮,还是做好路人的好。 见到的第一面,她想她会狠狠地给那张俊逸的面容一掌的吧。 问他为何叛逃,问他为何回来,问他……为何认罪。 第一百零四章 苏暮之死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晏一笑逃离之事事发,苏暮被提审了一次又一次却依旧是那就云淡风轻的“不知道。”无奈,追查不到人,负责此次案件的总理人调派更多人看守苏暮,以防他们几人再来一记回马枪劫走苏暮。 行刑的日期渐渐到来,除了天牢愈加严密的看守,城内的热潮也是一浪高过一浪。随着处刑日期的渐进,建康城涌入一大波人做出要求围观刑场这样的荒唐要求,更加荒唐的是大晋当局的统治者居然答应了。 当事人苏暮并不是十分当回事,甚至还有些笑眯眯地和狱卒们说起这事来,“有不少人送我也不赖。”他这样说,伸手从监牢的门栈中抽走狱卒手中的杯盏。 叶夕这边也没有任何动静,没回白少初回去不是抱着小团子说话就是看小团子玩闹,虽然白少初知道这么平静的表面下掀起的一定是惊涛骇浪,但他依旧无法阻止,只能旁敲侧击地说几句希望叶夕放弃那最后一个过激且不讨好的法子。 但是叶夕每次却都慢慢悠悠的样子,一看就是不曾听进去的样子。 白少初也算是日日劝着,叶夕没说不好,也没说好。 就这样耗着,行刑的日子终于是到了。 白少初一大早就这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地出门了――苏暮处死乃是一国大事,他们这一干做王爷还没有封地的,都要出席,更何况苏暮的很多事都是由他接手的,更没有不去的道理了。 叶夕这天倒是十分平静,早早地唤了苏苏来给她上妆,大好的妆姣好的面容。点完额间妆正巧遇见白少初出门,便头一遭行了夫妻礼,又道一句平安才罢。 叶夕甚是平静,只是这一早的惊吓和连日来的担心闹得白少初不是十分舒服,就是离了并江王府去刑场的路上还一直在想着叶夕的反常表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怕是今日不会那般简单,这位前玉华宫宫主搞不好就要去当众劫狱。 白少初心下一紧,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只好希望她从来不曾动过劫狱这个念头,也希望自己在刑场上不会见到叶夕。 行刑时间快到了,他离开目光,却瞧见一直奋力拨开人群向前挤的凉夏,那样子怎么看也不是随随便便来围观的样子――不曾想防住了叶夕,还有一个凉夏不曾防得住。明明吩咐人看住她的。 白少初急的几乎要立起身,只碍着皇帝在眼前不好唐突,便装作有意无意地向凉夏那个方向投以注视的目光,看着凉夏被挤来挤去。 凉夏一直呼喊着往前挤,多少次被挤回去仍旧不放弃。就在白少初发现她的时候,她也看见了白少初。 “白少初!救……”声音淹没在人海中。 白少初没理她,她眼瞧着对方在自己身上扫过一眼后就别开目光了。 叶夕到最后都没有出现。仿佛早上的不正常都只是白少初的错觉一般。 天开始下起小雨,不多时在场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朦胧一片了。白少初瞥一眼下方还不散去的人――他们这些为官做宰的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这群人淋着雨却依旧热情高涨。 若是他们知道真相会如何? 玩政治的人,心都脏。 有人骑着马从很远的地方生生拖过来什么东西来,白少初知道是什么,身形一晃都不敢再看了。苏暮被生生地拖拽过来――这种押送方式也是在朝的各位一致决议的额,只是因为复仇要过更好更能够收买人心。 和苏暮说了,他竟也是出乎意料的同意,就好像那个主人公不是他一样。血染了他的一身白衣,蓬头垢面的人不再像是曾经的那个少侠那个将军。 周围的人下意识都是后退一步,不自觉的就让出一条路来。 “苏暮。”一旁的凉夏瞧见了发了狠一样扑过去,伸手就要抢下苏暮,却被一旁的侍卫狠狠踢开。白少初心中一痛,急忙站起,“不得伤害无辜民众。” 凉夏确像是没听见一样,挣开周围守卫,扑上去抢住苏暮。 因为并江王白少初不准伤害无辜群众的命令,周围人拿死死不离开的凉夏没有办法,只好干耗着,行刑一度被暂停。 “怎么你来了?”苏暮勉强地睁开一只眼,笑笑。 凉夏一时哽咽,“我听说你要死了。” 苏暮摇摇头,“死倒是不碍事,就是这个过程还挺疼。” 凉夏这才注意道,血早已染了他的衣裳,从他的身侧翻卷的黑红色的肉花足以猜测到他的后背是怎样的血肉模糊。再加上这一路来的尘土飞扬,不知那伤口又粘了多少灰呢。 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 “晏一笑怎么就让你过来了呢。”苏暮弯了弯眼眸。 凉夏狠狠地擦一把眼泪,“他们都去看着叶夕姐姐了,我想来送送你。” 苏暮皱着眉叹了口气。 “不妨事。”凉夏拼命摇头,“叶夕姐姐来不得的。” 不等苏暮有什么反应,那拖动他的铁链又开始动了,竟是不顾还抢着苏暮的凉夏,整个地向前拖去。因为重力缘故,着在伤口上的力更大了些,苏暮痛地眼前模糊,睁了几次眼竟是痛地看不清凉夏的面容了。 “行刑!” 发现苏暮痛苦的凉夏松开手跌在地上,眼瞧着苏暮被拖走,竟是再也忍不放声道,“苏暮!” 苏暮动都没有动,仿若一具死尸。 “苏暮我喜欢你!”来自一个女孩的声泪俱下,“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那个人没有回应。 雨下得又大了些。 侍卫几个压住了挣扎不已的凉夏,又有几个人将苏暮一路拖拽着,在她面前钉上台架,钉上那个被声称是特意为天地一剑准备的行刑架。那是一个由几十根形状酷似人类腿骨却比其长数倍的棍棒捆绑而成,底部围绕起几十颗头骨的行刑架。 他们将奄奄一息的人钉在上面,短刀穿透他匀称的手掌,血顺着光滑的骨骼一样的棍棒滚落,他却露出沾满腥红的牙齿,朝着她的方向,笑得暖暖的。 “知道了。”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行刑者的长剑刺穿他的胸口。 一层又一层激起无数水花卷着想四周开散,风卷起雨幕断断续续一波一波完儿了命似的发起狠劲向远方摔去,水声混杂着风声拍打在一切可拍打的水平面上,激烈的咕噜声盘旋在街道两边用来排水的槽罐,在其中不停地翻滚,一浪卷起一浪推动着围绕一处席卷着又像在一瞬间达成了某项共识纷纷又朝着四方扩散开来,水花翻动卷滚在淤积的水塘中央。 水涡的中间,凉夏就这样躺倒着,凄厉的叫喊撕开她那张苍白的不断哆嗦着的唇瓣,她哭泣着但却无人应答,雨幕中那些人看完了戏只是回家关紧了门窗只留那女子一人在雨中匍匐着拼命向前挪动,只为了触摸触摸她那早已死去的少侠的肌肤。 她一直在尝试但却一直失败,她已经足够努力,怪只怪那些人将她的英雄钉得太紧,以至于她只能死死地拽着苏暮沾满了鲜血在雨水的击打下已经涟起一片片红漪的裤腿。 她的白衣少侠死死地闭着眼睛,即使他对她毫无感觉但就像是死了一样不肯睁开双眸看她一眼。凉夏哭着,泪止不住,雨一直在下,击打着她柔软的背部,她没有松手,淡粉的衣裳湿漉漉地黏在她的身上,映出久经战场但却娇嫩地不像话的肌肤。 凉夏哭的没了声息,只是断续地哽咽着,雨打在她花了妆容的脸孔上炸出水花,模糊了视线,她的手依旧向前延伸,她想再多一点再多一点触碰到他,哪怕只是隔着厚实的布料感受他已经冰冷的体温。 她在台下只是哭泣,捕捉到苏暮朝着她凝起的最后一个笑容,她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那一刻,苏暮的笑,她仿佛明白,不管是生是死,有无叶夕,他苏暮,都不会爱上她凉夏。 这本就,不是她的故事。 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是白少初的声音,“凉护卫神志不清,带下去修养吧。” 凉护卫……说的谁? 哦,她凉夏前些日子似乎才升了职,破例成了凉护卫。 叶夕到最后都没出现。 白少初撑着伞立在一旁,看着几个侍卫将昏过去的凉夏抬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叶夕没有来,但他知道一定与那个已死之人有关,因为那个人总会做到他做不到的一些事,比如让叶夕放弃劫狱的想法。 又比如成功地将所有的仇恨归结在自己身上,最后再让最适合不过的人选――大晋当朝来杀死他,以此达到大晋万众一心的目的。 还真是传奇的人物。 白少初走到一旁,那些王宫贵族早已走的干干净净,剩下的这群里面,他一个并江王也是能够决定一些事的。“苏暮身边常带着的那块玉佩。”他问一个小兵。 那小兵顿时吞吞吐吐满头大汗。 白少初笑笑道,“他应该交由你托付什么人才是,不过是快破玉值不得多少银钱,我赏你便是。” 那人听了此话才欢欢喜喜地奉出玉佩。 白少初接过来捏了捏便兜进了衣袖。 第一百零五章 结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叶夕没有去,是有原因的。 她被晏一笑几个拦住了。 “让开。”她一身宫服拎着剑,从未露出如此冷冷的表情。 晏一笑没有动,大张着手拦着,脸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峻,“不行。” 墨涯站在一边打着把折扇,晃晃悠悠地从晏一笑身后走出来,“叶宫主,我们实在受人所托,不能让你去,还请体谅。” 叶夕冷笑,“我管你们如何?”她一挥剑,卷起一阵气浪。 “这是他的愿望,他不想你去救他。”墨涯抿了抿唇后道,“你也明白现在的局势和他到底怎么想的了吧。” “我不管。”她冷道,“天下大义与我何干?我本就不是这里的人,这大晋如何大晋怎样!在我眼里,比不上苏暮的生死!”长剑一直,抵着晏一笑的胸口,“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墨涯下意识握着剑锋,将那剑渐渐拉离晏一笑的胸口。 晏一笑白着面孔笑了笑,“让她杀。”他哑声道,“杀了我,你也救不得苏暮,不过枉搭一条性命罢了,你不真的以为,你一人之力可以力挽狂澜救下他吧?” 叶夕动了动手,便划地墨涯的手掌一片猩红,她仿佛是看不见一样,“兼顾天下是你们的事,而与苏暮同生共死,却是我的事。”唇角勾勒出满是腥气的笑,她想要收回剑,却因墨涯死死握着竟是抽回不得,松开剑正要往前一步,却又被晏一笑拦着了。 “窦无双在那儿。”他说。 叶夕冷笑,“在那儿看着他死吗?” 晏一笑便又不言语了。 “如果,”他顿了顿大声道,“如果他死了,谁,除了你。”晏一笑猛地转过身,“谁去保苏家人平安?如果你也死了,那么玉华宫上上下下也要陪葬吗?” 晏一笑渐趋平稳的声音响起,“苏暮不是这么希望的。” 叶夕听着笑起来,“集所有的仇恨于一身吗?这是他的愿望。” 很多年后,叶夕想起这一段经历,总在想。若是她当初告诉苏暮真相,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认罪了?那么最后他们也是不是不会变成这样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闹出这件事是我的过错。苏暮是被我拉进去的,我本来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但却没想到最终也是害了苏暮。 但是我希望你,为了苏暮,不要死。 晏一笑的话久久回荡在耳中。 叶夕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色,行刑的钟鼓早已响了许久,也就是说那人早就死了凉透。而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想不通透了。 本来是打算劫狱不是吗? 可为何…… 外头的雨下地又大了些,她一身宫装立在亭子中央望着外头的雨浪潮般打来打去。 雨溅到衣角。 她恍惚地走近了,提起剑尖递到外面,瞧见那剑尖上的猩红被雨打湿,融进水里,最后又落下。 她忽然也忘了自己为何在这里了。 身后有了动静。 她没有回头。 白少初的声音很轻,“他不在了。” 她没应,专注地敲着外头落下的雨,忽然扯出一个笑容。 白少初将一块冰凉的玉佩塞到她手上,瞧见那碧绿的玉,她忽的就忍不住了,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 “什么事,我这边都办好了。”白少初说,“苏暮可以完好下葬。” “他那位妻子呢?”叶夕忽然问。 手中的玉似乎又通透了几分。 “什么妻子?”白少初道,“哪有什么妻子。” 叶夕抿了唇瓣,摇摇头,“裴虹剑还是归苏家。”她捏紧了那块玉,“这便当做是我的念想好了。” 白少初没再说话。 往后几日,京城时时传着苏暮死的讯息,不少人将这当做是国庆,少见且难得地在自家门口挂了大红的灯笼――一时间城内一片喜庆,到处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苏暮下葬的日子,满城喜庆之气。 没有人会记得那雨中嚎哭的女子。 也再没有人记得那多年前凯旋骑着马迎着无数人追捧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这世间,欢喜的人那么多。 难受的也就那几个。 叶夕都不知道苏暮做人这是失败还是成功了。 你知道吗?爱上一个人,任他凡事三千落花,只在他一笑间倾情。 那年,因你一笑而爱上了你。 如今,愿因你一笑而轮回甘堕。 拂过潮湿的墙砖,叶夕怀中扣着当日闲仙来时有的琉璃罐子,一步一步走下阴暗的阶梯,不经意间已满脸是泪。 白少初动了关系,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下葬的那个“苏暮”是假的,真的苏暮却早已到了并江王府的地下。 而她要做的…… 早就不属于凡世的范畴了。 苏暮。 你相信,来世一说吗。 棋错一步,人错一生。 今世怕是不能了。来世,我们一定一起,一起去看万丈雪山,看那冰川冻住世间万象,一起去看那无边草地,策马奔腾在广阔天地,一起去走那茫茫大漠,扶着驼铃游荡在寒沙裹草…… 如果我还等得起你……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此去多少年,再相见。 苏暮。 你是否还会爱上我。 那一日并江王府精光大放,竟是蒙起一片灵烟。 ―――――― 凉夏昏然醒来的时候,模糊的双眼一时适应不了刺眼的烛光眯了起来。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她,看得那么熟悉却那么陌生。 她自嘲一声,自己在中原认识的人可只有苏暮几人了啊,现在他死了,又有谁会理睬自己。 老者转过身朝她谦卑的笑,“可是醒了,姑娘昏迷了许久了。” 她用尽力气抿了抿唇想说一声谢谢可是那依旧苍白的唇瓣哆嗦了半天也没哆嗦出什么,骨子里的大方气让她一时陷入了尴尬,只好自顾自地扭过头去。 “姑娘为何那么执迷呢,”老者凑上脸来,也是在此时,凉夏才看清了老者的脸孔,那是一张怎样苍老的脸啊,沟壑纵横,黄斑横行。 想到也许给这位老人带来了不少麻烦,她一时不好意思起来,“抱……歉……”即使深感歉意她也对着帝都的居民提不起好感,于是便也不愿提起苏暮的事来。 “没有……”想来想去也只好模糊着回答。 老者只是笑笑对她的见外并不计较太多,只是递上药碗,“姑娘淋了那么久的雨多休息休息就是了。” 凉夏盯住老者那与满脸沧桑极不相符的白暂手背拧了眉,饶是她平日极不会察言观色,如此大的反差她还是看了出来。 就在她将疑惑写在脸上的时候,老者将药碗置于床头一甩袖子将手兜了进去,淡淡回道,“老朽自小学医,触碰的药物上千上万,许是时间久了多种药物相互搀和的缘故。” 见少女渐渐卸下疑心,老者微叹一口气,“趁着天蒙蒙亮,姑娘还是先离开吧,那些人追上来想走可也走不了了。” 那语气着实像一介长辈对后辈的谆俎。 凉夏点头一二,将药物一饮而尽,翻身下床,抱拳算是告别。 她推开门,寒气席卷来,单薄衣物裹着的瘦削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听见一苍老的声音由背后响起。 “什么?”她回过头来。 “不,”老者却已先她一步,转过身去。 凉夏拉一拉领口,背部的衣衫由于长时间躺着依旧粘湿。 她踏出门槛,门在她身后合上。 一切好过。 她咀嚼着这句话,思索:为什么那位老者会这么说呢? 仿佛是在问她心中的少侠,也仿佛谁都没有问。 就在少女消失在街道尽头不久。 那扇不久前刚刚合上的门打开。 闪出一个人影。 灰色的长袍在地面来回拖动。 那张苍老容颜的主人举着一面大旗,苍老的声音在街道里响起,“神医治病、算命嘞!” 那张旗帜,正面书:天下神医,反面书:治病算命 这样的我治谁的病呢?又算谁的命呢? 那副皮囊下的内心波涛汹涌。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者是谁,小镇上并没有人知道他,只知道此人医术一绝,小病大痛在他手上即刻根治,此人于苏暮死前一日打中原来,于苏暮死后一日往西域去。 ――――――― 仙境 天有大诏。 诏曰:长乐仙君逆天为之,私自入凡,启用禁法,动摇根本,着令去仙职,压妖塔。 灵山 长乐独自一人坐着,方才胸口那噬骨的痛还未完全消散。 他皱着眉,饮下一口酒。 苏暮。 还是死了。 这也预示着,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提前暴露的“天眼”之下。 “你来了?”长乐不曾多看他几眼,自坐在那处,手中捏着的酒壶原地兜了几圈又再次回到他的虎口,“竟也是与我预估的不差分毫。” “那凡人死了?”干将开口。不禁捏紧了手中‘天’方才下达的告示,心中五味杂陈。对于他来说,那凡人死了对长乐来说未必是坏事,但同样,也未必是好事。 这一点长乐自己心里清楚地很。 兴许长乐可以收回自己的魂魄,但也是多了那凡人的死,‘天’才得以得以知晓这种事情的存在――也就有了派他前来抓捕长乐仙君的昭示。 这一点,长乐也明白。 但对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当他率领一波天兵天将前来捉拿他的时候,长乐没有丝毫的质疑甚或是反抗。 干将心中一惊,“你的魂魄并未归位?” 长乐并未回答,只是弯了弯唇,“谁知道呢?” 第一百零六章 仙境灵山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长乐并未回答,只是弯了弯唇,“谁知道呢?” 他这般说更加笃定了干将心中所想。 干将面上发寒,想起长乐那虚弱的身子,再想起他即将的去处是那般的难耐艰险,更是觉得心中平不下气,“那凡人到死还是要缠着你么?” 魂魄收不回来对于长乐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更何况是到那地界去后,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就此殒命都有可能。他想到了知命的卦,更是觉得惊恐,不知该作何补救。 长乐还是那副样子,仿佛没有看见干将身后密密麻麻的人,依旧坐在那里,做了手势算是请他坐下说话。 干将的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并不按着长乐的意思来,不仅干站着还出口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谁知道,或者等着我的真是死亡吧。”长乐不假思索道,面容愈加的慵懒,他的余光撇到干将身后的天兵天将,又笑道,“你这般明目张胆地与我说话,不怕你背后的人嚼舌根子?到时候恐怕就要去那地界做兄弟了。” 干将语塞,瞥一眼周围低着眉眼的若干人,冷道,“若真是如此,指不定还能救你一次,等你魂魄移位的时候,说不准我就救了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面露戏谑的长乐道,“‘天’的质疑,要你去镇妖塔伏罪。” 长乐扬了扬眉眼,“是么,猜到了。”他的眉眼明媚着,“你这般大的气势,必然是有要事,只我沉寂了万年,今日也终于成为一件要事了。”他这般说着,不仅是戏谑了自己,还连带着把干将也说了一通。 干将说不过他,便站在那边看他。 长乐见干将干站着,再次做了请的姿势要干将坐下来,见干将又是视而不见,唇角又忍不住勾起,“你看你这是做什么,总归我还不能尽主人之礼了?偏要你站着才是回事?” 不等干将做什么反应,身后已然站出一位副将,声如洪钟,笔挺地立着道,“长乐仙君也不必拐弯抹角,还是快些随我们去了,对大家也都是好事,何必在此磨磨唧唧?” 干将仙君与长乐仙君说的话他可都是听见了,自家领头的都这般说了,那长乐仙君却不领情,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些毫无关系的话。 “我要等她回来。”长乐扭过头并不去看那副将的脸孔。 “等谁?”那副将不懂这个中的纠葛,只觉得长乐是在蛮横无力推脱罪名,说不准就等着他们傻傻地等的时候找个机会跑了,这让他们如何交代? 长乐便不回答了,那副将自知动不过长乐,便将求助的目光搁置到干将身上。 干将知道长乐呆在此时还有闲情与他说这些必然是有所目的的,方才长乐那样一说更是明了,他怕就是在等她了,记得是从苍溪州来的梅妖吧? 他挥挥手屏退副将,目光肃然,“她若今日不回来呢?” “那便等到明日。”长乐如此说。 “明日还不回来呢?” “那便等到他回来为止。” “若你那株梅很晚才回来呢,我们岂不是要等上许久?” 长乐叹了口气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总归死前想再见她一面,况且灵山虽是贫瘠,养不活你和这帮兵将,但养活你总归还能勉勉强强。”说罢他又像是思索许久一般斜眼看着干将,“你总愿意陪我一起的吧,灵山空旷,想要个人陪着。” 他这般折腾着,看着干将心头止不住地酸楚,“好,那便等着。” 其实他们两人都清楚,不可能等上那么久,‘天’不会允许。最多今日,那人再不回来,恐怕长乐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她。干将选择了妥协,不过是一天的功夫,等着便是等着,等到了,了长乐夙愿,若等不到,也算是断了他的念想。 干将便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长乐闲聊,从万年前的宴会餐点,聊到今年的群仙宴餐点,从古镜的仙女聊到仙境出色的小仙,也不只是过了多久,灵山的天都昏暗暗了。 长乐抬首望一眼天,再望一眼远处灵山仙障的入口,面容不动分毫。 “有人来了。”干将警觉地抬头,灵山常年不曾有人踏足,且是在他在此同化的情况下,竟还是有外人可以穿透灵山仙障,该是何方神圣? 倒是长乐并不十分急,像是在等待什么即将到来的老友一般,闲闲地啜了口酒,斜了长眉浅笑,“却是她回来了。” 这般一说,自然明了。 干将再傻也不会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说来却也真是对得上,不是那小梅妖,又是谁可以穿透灵山仙障如入无人之境?依着长乐宠溺的程度,那仙障重塑之时必然也是融了她的精血的――一切可不都是等她回来么? “她修为不够,你们自当隐匿身形,她觉察不出的。”长乐又戳了口酒,仿佛那即将被押送的不是他反而是个与他不相干的人一样,“我想与她说说话,这自然也是可以的吧。”他不似哀求,仿佛是提出一个理所不过的要求一样,一身却是孑然孤高的气息。 干将面色复杂地望了一眼长乐,只觉得实在是悲惨地很,便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原是如此,那我自当退去。”说罢,挥一挥手,周边的仙兵仙将皆是一瞬间匿了踪迹。 聘婷的身影渐近,微风裹挟着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 干将也是眼尖,乘着来人不曾注意到他,连忙也施法遁去了身形。 原本还密密麻麻的人,终于只剩下长乐一人。 女子果不曾注意到这群人的存在,只一直盯着怀中的琉璃罐子,再抬头时也是只盯住了长乐一人。 “回来了?”他面色白苍苍的,撇着淡唇对她道,闲仙依旧那副装扮,记忆里的大氅闲闲地披挂在薄薄的单衣上。他垂着手,看她扑进他怀里,她明亮的眼眸盯着他,终于忍不住留下一滴沧然的泪。 长乐见她如此,禁不住伸出葱白的手指替她拂去眼脸下的泪。他的指骨冰凉,触到她的泪时竟被那滚烫灼了心。 “回来就好。”他轻轻道。 女子扎进他胸口,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你还没有名字。”长乐柔着声音道。 “九九。”她忽然抬起面庞,弯着唇角道。取苏九之名,我名九九。 苏暮。 都说仙能活很长时间,仙凡之间万千之别。 你亲自取的姓名,我用着。 那么以后见不到你的漫漫时光,我是不是都不会忘掉你了? 白衣的人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也就是微微一怔,随后便是了然,眸光波动,掀起温柔的浪潮,“你愿意,那便叫这个吧。” 苏九苏九,拥有苏暮部分记忆感觉的他又怎能不知? 他如是说,不自觉的撇了眼眸看她怀中抱着的琉璃瓶罐,微弱的光芒包裹着一团晶莹的团状物。 那东西上下浮动着,惹的长乐心神一颤,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叫嚣着。 他长吁一口气,压制住体内蠢蠢欲动的两魂三魄,这才又将自己酝酿了千万遍的话说出口,“你在凡世遇到对的人了吧。”预估了千万次的说出口却不想是如此顺畅,他本以为自己会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原来一切想明白之后剩下的真的只有这么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他果然是真的已经对九九这个人动了情的吧,不是因为她有着玉琼的魂魄,不是因为她长得酷似玉琼,只是因为她陪了自己的那千年以及从凡世苏暮那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情感吧。 所以一切明了后,竟不再有将她拴在自己身边的私心……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看不清眸中的光彩,“只不过他是凡人,而且他,他已经死了。” 琉璃罐中上下浮动的光影总是对他有着别样的吸引力,闲仙忍不住伸出手指来回摩擦着通透的表面,面上露出专注之色。 “这是他的魂魄?”长乐这般说。却觉得自己的演技真是拙劣之至,心中忍不住慌乱――明明早已知晓,却还要装作第一次知晓的模样,真是累人的很。 九九抬头,似乎很是吃惊闲仙竟是如此关心此等事宜,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 “那九九,总该是有办法让他重新醒过来的吧。”长乐道,眸中染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口中试着做了几个无声张合的动作。随后又道,“总归九九不该是一个人走下去。” 她一怔,似乎不太明白闲仙此是何意,虽然疑惑闲仙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心思,但本就敏锐的女子还是读懂了那几个张合的音节――落钟阁。 她心思一颤――竟是那处! 落钟阁掌管天下秘法,不管是在仙境还是古镜都是绝对的禁忌之地,守阁的仙古怪的很,每年的聚仙会从不参加但却有名望的很,素日也经营一些小生意,只不过从来都是遵从了等价交换的准则,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唱一曲笙歌寂寞凉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落钟阁掌管天下秘法,不管是在仙境还是古镜都是绝对的禁忌之地,守阁的仙古怪的很,每年的聚仙会从不参加但却有名望的很,素日也经营一些小生意,只不过从来都是遵从了等价交换的准则,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 “闲仙为何要如此说?”她思虑清楚后,扬首问。她此次回来一来见一见闲仙,随后履行当初的诺言去莫邪神君的药山守着,二来也是为寻复生苏暮之法。只是这法子来的太过容易,她几乎是不敢相信。 虽说她早早让凡身叶夕大病死去,用闲仙当日托来的琉璃罐护着苏暮的魂魄,为的就是回到仙境寻求一法,再让苏暮转世投胎――偏怎闲仙知道她心中所想为何? 长乐望着女子的面容,只觉得那张脸孔上又隐隐晃过几个熟悉的影子,瞳孔轻颤,这才缓缓道,“你很像我从前的故人,但你不该像她一样,什么都没得到就被葬送。”他说了一番不明意味的话顿了顿。 “闲仙的故人……”九九皱了眉,问道。 对方却只是笑笑,“过去的人了,不说了,我现下身上有事,今日恐要出山一趟。” “何时回来?”她抬眸,兴许是凡世的经历磨砺了她所有的情感波动,如今那对漂亮的眼眸中早不见了当日的神采。 长乐看得心疼,他柔声说道,“你在灵山好生待着。”他本要说自己怕是几百年都回不来,却在想要这么说的一瞬间临时改了主意,涩然一笑,“不会太久,你若是疲累了,便去凡间转转罢。” 若是我不得回来便再护不得你。 天网恢恢,只怕不容易放过你。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那团浮动的光点上。 真到了那时……你便去凡世等他罢。 九九自然不知长乐心中所想,只乖巧地应一声,缓缓垂下头,目光锁紧在手中的玻璃罐子上,瞳孔中竟是折射出别样的色彩,“莫邪神君唤我今日去他那处取物什,该是时候了。” 长乐一怔,本还不知到时如何支开她随干将那一拨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现下正巧有这么个机会,既不需他撒谎又不需故意支开九九,当下便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柔声道,“去吧。”面上笑的暖阳一般。 九九心中本就有事,听得此言,她便也就走了。 “你为何还要告诉她这个地方的存在。”待女子出了仙障,干将才现了形立在长乐背后,幽幽道。 长乐看着她抱着琉璃罐翩翩远去的身形,心中止不住一痛,眼眶中涩然,他努力止住,却还是忍不住滚下灼泪,“她心意如此,我怎能不成就她?”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云淡风轻,原来都只不过是他的一腔幻想,心下还是痛得厉害。 “那处艰险你本知道……那魑魅魍魉可不是能够随意糊弄的。”干将皱了皱眉,依旧不是很赞同长乐的做法,“她不过一介小妖,去了可不是入了虎口么?修为尽损都是小事,搞不好就要搭上性命。” 长乐垂了垂唇角,“这便要你替我走一趟了。” 干将本还不知要做什么,却瞧见长乐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顿时心神大震,无名之火涌上心头,“这你也要帮?你已经这样了,还要管那凡人的死活做什么?你可知你此时身体情况,若是真成了,你可是……”他咽下那魂飞魄散几个字,恶狠狠地呼出口气,大有些暗恨长乐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 “这便是我最后能做的了。”长乐掷开手中的酒壶,神情苍然,“我长乐纵有一死,死于成全总比死于镇妖塔令我心安。” “可是又能怎么样,那凡人纵是得以转世,却没有前世的记忆,算什么成全?”干将拍拍长乐的肩膀,咽下喉中滚动的宽慰。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他有多久没见过如此的长乐了?万年前玉琼仙君魂飞魄散也不曾见他如此,那时候的长乐战神杀遍四方,一力抗天,却独独没有这般脆弱过。他忍不住就是软了声音,“听我一言,何必太过固执,苏暮不也还是你么。” 言下之意便是要长乐收手,将那借与苏暮的魂魄收回来,这般日后镇妖塔也过得轻松些,出来后与那梅妖好生解释一番,说不定还能续上这份情。 长乐摇摇头,“苏暮是我,却又不是我。”他的嘴角勾起涩然的弧度,白衣人缓缓转身,任金黄的符咒附上身子,“她爱上的是凡人苏暮,不是仙人长乐,我又怎么好差强她意?” 金色的符咒一层一层覆盖上来,几乎贴紧了他的每一道穴位――这是古境的东西,不仅可以隔他仙法,从今以后,也会断他思念。 今日之事,见了九九,却还是有万千的话未曾说出口。只是那又有何用呢?最后再见她一面,就是最大的恩赐了吧? 他早知苏暮死时,便是这一切暴露之时……私下凡世,枉造凡人…… “还有一句。”长乐弯了弯唇,哑声道。 干将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放心,九九还是叶夕之时,曾去药山求过药。那日我便有一言,要她报恩情化作梅树在药山修行。”干将道,“也算是将她托付给了莫邪吧……” 长乐听罢唇角扯出一个满足的弧度,磕上眼,那滴灼泪划过玉面落到冰凉的地面,化出一个小坑,他沙哑道,“走吧,去镇妖塔。” 玉人何殇? 又是谁踏向远方。 别离之景。 唱一曲笙歌寂寞凉。 这一别。 他被锁古境妖塔受尽磨难。 她化梅树于药山花开花落。 他们从此,很多年都未曾相见。 ―――――――――― 九九晃过仙境的几大山泽,从上合拐入东荒,从东荒又走进南荒。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仙境百种场景。 素手不禁拂过手中的琉璃罐,面容柔和,“你说是不是十分美?” 没有回应。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只是这么美的景色,在我眼里却好像没有颜色。” “若是我早些告诉你一切,你会不会就不会心甘情愿去死了?那样的话,我们还有两个孩儿,管他大晋为何,又管他天下苍生……苏暮,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你即已不在,那么凡世的那个叶夕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叶夕已死,站在这里的是九九,两个孩儿已经托付给了白少初,他待孩子甚好,势必不会辜负。” “大晋也有晏一笑几人看管。” 留在没有你的凡世实在不是我愿。 现在的我只是仙境的一只梅精。 若有姓便是你的姓,若有名便是你取的名。 都说仙凡不一,凡人的一生只是神仙的短短一瞬。 我用着你取的名字……那么这往后的几百年,我是不是都不会忘记你? 只是现今的我,没了名姓,也与过去大不相同。不知你再见到我,还会不会再次爱上我? 说着话已是泪流满面。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上他仿佛处处是风景,失去他仿佛时时是荒凉。 她阖上眼,“苏暮,你且是” “哪家的多情小娘子,躲在这里伤情?”清亮的声音响起。 九九抬起头来,却瞧见一女子立在她面前,鹅黄的仙裙倒是飘逸地很,此刻倒着柳眉,瞧着她。 “这位姐姐是?”九九眼中泪还未干,却并不急着擦拭,只是下意识地将怀中的琉璃罐卷地更紧了些。 那女子到十分好说话,“我乃花梓,也不过是个女仙罢了。”她瞧着九九的小动作,只觉得这孩子可爱地紧忙宽慰道,“放宽心,你怀里的东西我不要。” 九九便见过了,只是手上收紧的动作不减。 花梓见无法,便道,“你可是长乐家的那只梅精?” 九九点头。 “这里是药山。”花梓颔首,似是十分满意,“莫邪神君此时不在山中,便要我来迎你。” 这里就是药山了? 不知不觉中竟是走到了吗? 九九抬起面孔,瞧见隐藏在飘渺雾中的药山。 当日为了苏暮来此求药,仓皇间竟是未曾多看几眼,今日走时便也不曾留意,只是顺着记忆往下走。 九九便也随口一问,“莫邪神君不在山内?” 花梓一哽,不知该从何解释。 主要那日和干将联合起来诓这小丫头,骗的她在此修行,这小丫头还当莫邪还在山中,殊不知莫邪神君已于大半月前下凡去了。 怎么办?总不能告诉她实情吧? 花梓匆忙想着借口,兀地想起古镜的那场宴席来。 据说‘天’下请帖邀请各大神君仙君古镜一聚。 花梓便随口扯道,“莫邪神君前去赴宴去了,各大神君仙君都去了,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呢。” 九九虽不知此为何宴,但想着既然是神君仙君都要去的,那闲仙必然也是去了,怪不得他今日说有事离开,原来是为了这事。 花梓见着九九若有所思的样子,正怕她不信,踌躇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时候,又听见九九一句,“请姐姐带路。”霎时又生龙活虎起来,忙不迭领着九九进了药山。 第一百零八章 镇妖塔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三百年后 三百年可换沧海,三百年可渡沧田。 所谓三百年,凡世早已过了几朝几代。而于仙境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瞬。 仙境药山 “今日觉得如何?”来人一袭灰色的道袍,深邃立体的五官,一头白发更是瞩目,他手持一把羽扇,从那药海深处踱来,自带一股仙逸的药味,直到他走近了才沉着嗓音对面前的一棵树道。 他面前的这棵古树,看似与其他别无二致,但确实实打实的得道修成的树。这是棵梅树,枝干虬曲苍劲,黑黢黢的树皮裹满树身,未曾开放的花苞一颤一颤的。 更为奇异的是,这树看着并不十分粗壮,树干中间甚至是破开一个洞,裹着一透明物件,除了有青藤环身外,还隐约看见那透明物件中上下漂浮的金黄色且飘渺不已的团状物。 此刻那树听着来人的声音,原本还死寂一片,忽地摇动起枝桠,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幻化。不多时便幻化成了一名绝美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抱着琉璃罐出现在莫邪的视野中。 可不是在药山化树修行的九九么? “神君。”九九欠身问候。 莫邪应了一声,“你来本座这里修行已有三百年,不知你可有什么收益?” 九九道,“修为见长,心有不平。” 莫邪颔首,“的确,你心结未除,实在难以勉强。” 九九垂了眸望着手中的琉璃罐不再说话。 “听花梓说,你且下凡过?”莫邪瞥一眼九九怀中抱着的琉璃罐,那罐中的东西一晃一晃的。他看得莫名不舒服起来,竟感觉像是丢失了许久的东西一般,令他心生烦躁……甚至,有些苦涩。 再瞧这九九的反应,也只是平淡应了一声并不做其他反应。“你心有不平,”莫邪便道,“看来你在凡世过得很是伤情?” 他这般问,忍不住再多见了那魂魄一般的东西几眼。 按着他的眼里,这确实是魂魄不错,而且还是凡人的魂魄。这小妖下凡一月,带回凡人的物件回来,可见执念甚深――难免心有不平,原来是夙愿未答。 九九未曾做出任何回应。 莫邪叹一口气,不知为何,他竟是想到自己在凡世的那段日子了――虽说久远到他都快忘了。但不知为何,那个凡人姑娘死在他怀中的那一幕竟是久久挥散不去,莫邪撇开思绪,“按照当初的约定,本座也该还你自由了。” “在神君此处修行是我莫大的福分。”九九道,只是手上抱着琉璃罐的手又紧了紧。三百年了,他竟然已经死了三百年了。 “你不必奉承,我这药山实在不算是什么好的地界。”莫邪摆手道,“你此次离开,于本座,本座乐的清净,于你,你还有要事想干。”他扫视一眼九九,不出所料见到九九咬紧了下唇的贝齿。 “只是你今日离山,在做你想做的之前。”莫邪道,“本座劝你一句。宁可失其无,不可丢其有。” 九九一时没听明白,再想着问什么的时候,却见那莫邪越走越远,而周围的场景也是大变幻,三两下一个交错,九九就又站在了药山的山门口――莫邪竟是直接施了仙法送她出来。 九九百思不得莫邪神君话中之意,便朝药山山门磕了一个长头,便决意先回灵山一趟。 莫邪瞧着山门外那愈飘愈远的红衣,忍不住抿了抿唇。 长乐。 三百年了。 你的这个谎言也到了该破的时候了。 只是不知。 你是否还能再亲眼瞧着这一切了…… 九九一路走着,她的目标很是明确,便是那处于八荒六合边缘的灵山。 眼瞧着就站在山脚了,她却忽然踌躇起来。 一去三百年的谎言,不知该如何与闲仙解释呢? 正想着,山中竟是隐隐传来一声声嬉闹笑语,丝丝掺杂着陌生仙力的气息夹杂在冷风中扑面而来。 她一个激灵。 灵山中还有他人? 带着疑问,她忍不住跨进了仙障――灵山入山口百年如一日,那熟悉的模样却仿佛她未曾离开多久。闲仙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吧?满怀着微小的期待,也怀着些许的忐忑,九九抱着琉璃罐迈了步子再往前走去。 笑语之声愈加地近,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灵山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竟是无落雪。但地上堆积的厚厚的雪层也让她有些吃力。从前闲仙偶尔会清一清山中的积雪,使得灵山中的积雪总是那么几尺高的一层,绝对不会影响到行动。 只是今日……着实有些奇怪。 九九念了口诀破开一路的雪层,这才觉得轻松不少。 隔着一层积雪的枝桠,她仿佛看到晃动的影子,耳边的嬉笑声更大了。 她推开面前的树枝,矮下身钻过去。 因为她的动作,树枝上积压的厚厚的雪层一股脑都落了下来,不少直接掉在了九九的发髻上。只是她此刻已经无心关注那些,眼前的一切让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没有熟悉的那道雪白的身影,满眼都是跃动着的雪妖,上上下下地闹着撒着泼,不少注意到她到来的停下闹腾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看她。 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错。 有个大胆的修成人形的雪妖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随后发出一句十分不满的声音,“你谁啊?”那一言一行仿佛都是在责怪九九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狂欢一样。 九九看着这满眼的雪妖,除了几个修成人形的之外,大多都还是半漂浮的状态,此刻被那胆子大的雪妖一问,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九九犹豫开口,“我找闲仙……”随后意识到自己说法不对,便又急忙改口道,“长乐仙君。”她正等着这群雪妖哪个去报一声,然后猜测长乐会从哪片丛林中拎着酒壶趟着雪出来。懒散的样子一定隔绝了这世间的尘埃。 但是下一秒,雪妖的回应令她震惊不已。 “长乐是谁?”那雪妖问。 九九一时怔住,缓了缓面容后才道,“你在说什么呢?当然就是住在这里的长乐仙君啊?” 雪妖不耐烦地摇摇头,“我没见过什么长乐,也不知道什么神君仙君的。” 九九不可思议地动了动唇,再次环顾四周――这个地界是她最为熟悉的地方,而那个雪妖站着的那片土地就是她待了几千年的地方。 “怎么可能?”情不自禁地咬了咬下唇。 兴许是九九身上撒发出的那种来自大仙的强力仙气,那名雪妖说话的语气竟是缓和了不少,主动走上前来,“我叫雪弥,我活了这么久,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你走吧。”他又做出驱赶的模样,转身就妖要再次融入那群雪妖之间,招手继续他们的狂欢。 怎么可能? 九九缓缓蹲下去,大红的裙摆陷入深厚的雪层中,她望着远处跳动的小妖们,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长乐这个人,从来都是那般不咸不淡的样子。 她从未有今日这般的感觉。 仿佛那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 ―――――――――― 古镜 镇妖塔 “这位大哥,你说这里头到底关的什么?”一守卫瞧见这九层,宽五丈,周身环绕着黑紫之气的高塔。他今日是第一天被分配到此处上工,见着这塔的模样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气,他忍不住捅了捅一旁的另外一名看上去资深老道许多的守卫。 那侍卫一听他问这个,顿时噤声,低声喝道,“这也是你能管的?做好你的差事!” 这人说的十分严重的样子,原先那个守卫唯唯诺诺地再看了一眼这个不断发出各式鬼泣狼嚎的镇妖塔后猛然转过身来慌张地点了点头。 老道的守卫见得新来的不再多问,忍不住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 那人的来历,确实不该是他们这种人能够随便谈论的。 他自从三百年前就在这里当差了。 这个塔,自从三百年前就从未安宁过。 现在的这号称上万的天兵驻扎在此处,表面上是怕镇妖塔内的妖怪暴动,但镇妖塔已经有了上万年历史,怎么会缺这短短三百年?说起来,害怕的也不过是那镇妖塔里的那一个人罢。 想到这里,他再次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想起三百年前,最后见到那人的一面,一身白衣,墨色的长发,就算身处囚笼依旧恍若天神……不对应该本来就是天神才对吧。 真的想不到,那样一个单薄的人,竟是…… 守卫实在是想不到当初干将神君来所传达的‘天’的旨意。 战神长乐何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 镇妖塔内 修长的睫毛恍若栖在眼帘上的黑色蝴蝶,轻轻一眨便像是掀动翅膀一样。 他晃了晃手,惊动一片铁链晃动的声响。 额间一抹发梢自眉梢滑落,垂到眼前。 他抬了抬眼帘,入眼一抹刺目的白色。 耳边呼啸而过的是各色各样的妖魔鬼怪的狂呼。 仿佛是毫不在意一样,他只是扯着唇角笑笑。 第一百零九章 九荒妖帝颜琛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 镇妖塔内 在这个诺大的空间中飘着无数计的黑色精怪,有些慢慢悠悠地浮动着,有些飞快地攒动着仿佛是黑色的烟雾,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惨烈的嬉笑声回荡在整个楼层内。 这里是镇妖塔的第九层,也是最上面的一层。 精怪修为平均都是万年以上。 而这里,除了精怪的气息,还有一抹别样的仙气,虽然淡薄到几乎分辨不出,但这仙气的来源——那个被铁链拴在一块蟒怪岩前的人确实周围精怪的心头大患。 那人一身破败的白衣,并不曾睁开眼,却震慑地周围胡作非为的精怪完全不敢靠近。 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那修长恍若栖在眼帘上的黑色蝴蝶的睫毛轻轻一掀,便像是掀动翅膀宽大的一样。 他晃了晃手,惊动一片铁链晃动的声响。 额间一抹发梢自眉梢滑落,垂到眼前。 他抬了抬眼帘,入眼一抹刺目的白色。 耳边呼啸而过的是各色各样的妖魔鬼怪的狂呼,一股冲击力很强的妖气直指他,所到之处横扫周围所有的小妖,扑面而来的不详气息卷动他一头的长发向后飞舞。 仿佛是毫不在意一样,他只是扯着唇角笑笑。 “你来这里有了三百年。”那团黑雾缓缓现身,幻化出一身幽蓝色长袍的挺拔身影。来人勾了勾唇角,上挑的话头满是挑衅的意味,“这里,有你,有我,都说这九层妖塔只容得下一个上位者。” “我就是个小小仙君。”白衣人只是偏了偏头,甚至没在看他面前的幽蓝长衣的人,“找我来进行上位者之争,堂堂九荒妖帝颜琛吃相竟不想是这么难看。” 那被称作妖帝的颜琛扬起声调来,满是嘲讽不屑之意,“你当我是什么?整个九层塔的小妖谁不认识你?这里有一半的妖魔都是你送进来的。”他捋一把脸侧晃动的长发,刀削般立体的面孔展露出十分有兴趣的表情,“这话你说了三百年,我日日来寻你,你日日说这话,是你有趣没趣?” 颜琛说完几句,绕着白衣人走了几圈,踢到他扣住手腕脚腕的铁链子,又啧啧了几声,“战神长乐,在镇妖塔里混成这样也确实是令人折服。” 长乐不曾有过多的反应,只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你整日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是有趣还是无趣呢?” 颜琛干笑一声,又转到长乐面前盘腿坐下,幽蓝色的袍子散了一地。他坐在与长乐平齐的高度,盯着长乐的面孔。 长乐的白发十分扎眼,落到颜琛眼里头竟是万分的不舒畅。 这个活了十万年的九荒妖帝也在细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个人,容貌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这一头的白发似乎和万年前差得远了。 那年,长乐还是黑发来的吧? 万年前他与魔王阿鼻王一同杀上界来,对峙的就是眼前这位战神长乐,那一战他们败地透彻,那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地把这个被仙境古镜的上下神仙传颂的神乎其神的战神放在眼里。 那一战,阿鼻王与他一同被在这镇妖塔里万年,前不久被送去凡世赎罪,而他颜琛依旧在这镇妖塔里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三百年前在镇妖塔里感受到长乐仙力的那一刻,除了抑制不住的觉着自己大仇得报的狂喜之外,更多的是对这件事的疑惑。 愣是他活了十万年,也不曾看透为何一代战神被送到这里头了。 颜琛再次看了看长乐的面孔。 是同一个人吗,颜琛忍不住猜测。 “看什么?”长乐轻笑一声。 他扭了扭手腕的关节,晃地那铁链颤颤作响。 长乐垂着眸子盯着地面某处道,“共处三百年,这模样倒像是你第一次见我一样。” 颜琛,“……”啊,这坏嘴没变,是本人没错。 颜琛咳了一声,一时气氛尴尬到他一个见多识广的妖帝都觉得如坐针毡,但对面的长乐看起来却十分的悠闲,甚至还有一点小放松。 颜琛觉得不爽了。 再加上长乐几乎从不看着他说话——好歹他们还有在这个鬼地方长达三百年的革命同一占线情谊,他一个妖帝现在觉得十分没有面子。 于是他决定找回点面子,“歪,你怎么不看着我说话啊?” 话一出口,颜琛就觉得这话可以说是非常矫情了,但他理所当然地把这个归结为是自己在镇妖塔里呆久了难免会显得空虚寂寞一点,偶尔如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说这个?”长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孔上眼窝的位置,因为他的动作,破败的白色的袍子从葱白修长的食指上滑落,一直滑到臂弯处,露出苍白瘦削到不像样的臂膀。他笑了笑,“这个早就看不见了,怎么看你?” 说罢长乐还抬了抬头,印证自己所言非虚。 颜琛瞧见那空洞的眸子,一时愣住了。 他看了看长乐,伸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珠子。 正静默间,塔身一颤,周遭顿时放出许多金光来,不少上一秒还耀武扬威的小妖都私下溃逃,九层塔顿时乱成一团。 “你还不回去?”长乐朝着还在愣神的颜琛道,“再不回去,这里的落雷可就要劈上你了。” 颜琛向上望去,果然瞧见了自从三百年就盘踞在此的一块雷云——这块雷云是随着长乐进来的,每年都要发一次威,却只在长乐头上作用。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雷每作用一次,他就觉得长乐的修为少一分,近些年来对方似乎是越来越虚弱,也愈加寡言,像今日说这么多的话,还是头一回——也正是因为如此,颜琛才头一回有机会注意到长乐失明的双目。 那雷云哄哄作响,不多一会儿,他视线所及之处就再也见不到游荡的小妖了——因着早几年有小妖被连累劈死的势力,不少妖力较为弱小的都是不敢再在这个时候出来晃荡,随着年限的增加,妖力大一些的精怪也不再出来了。 而这种把小妖怪一劈一个魂飞魄散的雷劫竟是已经在长乐身上作用了三百年了。 “第三百次。”长乐在一声惊雷响起后咧了咧嘴,在那一头白发的衬托下愈加显得可怖,“整三百年了啊。” 颜琛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叹了一声,“再来几次,你也要不存在了吧?” 长乐并没有直接回答,“其实还想再喝一次酒。” 花花的仙人醉已经有三百年不曾喝道口了。 ———————— 九九蹲在灵山内的山洞口。 这是长乐从前喜好呆的地方,她进去探了探,却只找到一片尘封已久的砖砌的打坐平台,那个人,不在此处。 她有些沮丧。 长乐的不知所踪一瞬间是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九九被吓一跳弹起来却瞧见昨日那名与她说话的雪妖,她叹了口气,又蹲下撑起下巴,“是你啊。” 她了解到这名雪妖是这里的小头领,名唤雪鸮。 “我说过了啊,这里根本没有长乐这个神仙,你寻错地方了吧?”雪鸮道,“要不你去附近山头问问?” “我问你。”九九转过头。 雪鸮眨了眨眼眸一脸认真,“问。” “此处可是灵山?” “是。” “可是常年积雪?” “是啊。” “这山洞里的台子有了多久的年限了?” “自我出生起就有了。” “你觉得一个普通的山会无缘无故化作一个山洞,还顺便化作一个修炼台么?” 雪鸮想了想,摇摇头。 “那好,”九九站起身,“你多大了。” 雪鸮道,“三百岁。” 九九道,“你才三百岁,我可是三百年前就在这里生活的妖仙,你说的话当然是没我作数了。” 雪鸮睁大了眼眸半懂不懂的样子,“这和我的岁数有什么关系么?” 九九一拍手,“当然有。”这小家伙三百岁没见过长乐,那就恰好说明长乐是在三百年前离开的。只是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又草草敷衍道,“反正那个长乐仙君是存在的。” 雪鸮点点头。 九九又问,“你可有见过别的人?” 因为报了年岁而被小雪妖莫名尊重的九九连带着说话的分量都重了些,雪鸮很快做出了回应,“有是有。” 小雪妖努力回想着,“前不久有人闯进来,我们几个拦着,他说他是什么什么……”小雪妖敲着自己的脑袋瓜子想了片刻后才接上,“是叫干将来着。” 小家伙儿扁了扁嘴,“他太厉害,我们拦不住。只是他进来晃了一圈就走了,也没说什么。” 九九略一寻思,想到可能是闲仙的仙友,说不定还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他从何而来?” 小家伙摇摇头,委屈的神情似乎还停留在方才。 九九便不再问了。 这找寻不到的线索实在是没什么用。 她忽然想起临走前莫邪神君念叨的几句。 宁可失其无,不可丢其有。 她隐约觉着似乎是与长乐的真实去向有关。 她决定再去一趟药山。 第一百一十章 落钟阁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她忽然想起临走前莫邪神君念叨的几句。 宁可失其无,不可丢其有。 她隐约觉着这一句话似乎是与长乐的真实去向有关。 她决定再去一趟药山,再问一问那似乎知道所有一切的莫邪神君。 ―――――――――― 颜琛一挥袖子,浑身妖力大放,硬生生将那劈向长乐头顶的第二道落雷弹开,而他也因这一击而后退数步。 颜琛有些不甘心地捏了捏手心,不满于自身此刻妖力的虚弱。 一旁的长乐模模糊糊地抹去唇角的一抹血迹,渐渐从先前的那第一道落雷的伤害中回过神来。感知到那妖力的波动,长乐扯了扯唇角,“为我挡了这一道,你这又是何必?” 颜琛撇了撇唇角,“我是看你这受了一道就又是吐血又是喘气的,实在是弱得很,剩下的八道再劈下来,可不是一命呜呼了?” 长乐没说话。 妖帝颜琛,他原本以为是十恶不赦的妖,但相处的这三百年来越发觉着这人心地单纯,竟是比仙境古境的那些个神仙好的许多。虽说口上不承认,但颜琛想必也是真心诚意为了自己。 长乐养一口气在胸中。 确实现下的自己,还不知道是否能经得起这七八道大雷的击打。 长乐沉默不语间,颜琛便又挥手打断好几道雷。 “这雷还是精怪地很。”颜琛叹了几声,隐去那落雷劈下令他猝不及防的一声闷哼。力道倒是很大,脾气还不小。 颜琛的眸子锁定在那飘来飘去的雷云身上,嘁一声。 长乐弯了弯唇,“本来下落九道他自会离开,今日你可能惹恼他了。” 颜琛道,“那要如何?就这样让他劈?” 长乐没回话。 颜琛便自顾自道,“那我便要打杀他给他看看!”说罢飞跃而起,一身幽蓝色的长袍呼呼鼓动,一把妖气炼化的长刀直指雷云。 ―――――――――― 九九立在药山前,遭到了花梓的阻拦。 “神君吩咐我,不让你进去了。”花梓也不多说什么,上来直接报明她的来历。 九九微踮起脚尖朝那裹着朦胧雾色的山里头望了两眼,“神君不肯见我?” 花梓摇摇头,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 “可是我有要事相问。”九九坚定道。 花梓瞧着眼前的这位一身红衣的女子,想起三百年前莫邪神君归来的那一日来。这九九也不是知还是不知,十分坦荡地接受了与还是叶夕时见到的“莫邪”不一样的面孔。 她那日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九九捅出来让莫邪知晓。不然,这冒充药神莫邪神君的事东窗事发了,她与干将恐怕都得被莫邪扣去数百年的药贡。 “不行。”想到这里依旧觉得十分庆幸的花梓也摇摇头。 九九见花梓此处行不通,便有些着急。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手中的琉璃罐――苏暮的魂魄日渐衰弱,只是此时闲仙下落不明,她实在是丢不开。 花梓瞥一眼她手里头的琉璃罐,“这凡人的魂魄怕是也快要燃到尽头了,你还是速去寻了法子令他归入六道轮回吧。” 九九抿了抿唇。 “我多嘴一句。”花梓沉了沉眸子,“长乐仙君的事,你最好不要管不要问。” 九九下意识道,“为什么?” 花梓翻了个白眼,“你管不到,你管什么?” 莫邪神君不见她,她得不到她想知道的东西。 九九慢慢地往外走,想起三百年前闲仙说的那个地方。 落钟阁。 她瞧一眼手中上下摇晃的魂魄,微弱的光芒刺了她一下。 现下先将苏暮的魂魄送入六道轮回中,日后再去寻闲仙也不迟。她虽隐隐觉着长乐失踪一事并不简单,但长乐毕竟曾是战神,恐怕也是很少有事摆不平吧? 想到这里,九九便打定主意准备走一趟落钟阁了。 落钟阁位于一处十分偏僻的地方,九九从上合硬是走到了下合,这才在下合的边荒处寻到。 落钟阁是掌管天下秘籍功法的地方,当然首屈一指的便是落钟阁存储的令人起死回生一法,传闻此法机密,除了落钟阁时代的守护者,几乎是没人知晓藏在何处,有传言说,就是当今的“天”也不知晓。 九九打量着眼前的这座深色调低沉的高阁。 远远的晃荡起沉重的钟声。 她顿了顿抬脚便走了进去。 眼前是个巨大的殿堂,正对面是一面高大的墙壁,排列着无数的竹简书卷,而这下方则是一尊厚重的柜台。 台前坐着个男人。 【多久没有来客人了?】心头有个空灵的声音响起。 “闭嘴魍魉。”坐在柜台后的人低声喝了一声。 此时九九已经走到了柜台前,手中的琉璃罐发散着微弱的光。 “你是落钟阁的掌柜?”九九来回打量了阁内的布景。 那人推了推鼻尖挂着的,眯着眼仔细看了看九九,口中还振振有词,“红衣,梅精化身,灵山……就是你?” 九九万想不到眼前这个人竟是认识自己,微微怔了怔后从容答道,“我就是灵山的九九。” “看来你们家那位并不曾教你规矩。”那人笑笑,说的是批评的话却也不见愠怒,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额红衣女子。 模样倒是精致。 但怎么说,也不值得他长乐托人来说情吧?还顺便留下了那么大的通行费,就为了送她一程? 九九不卑不亢道,“仙君是有教导小仙,只是小仙自己疏忽了。”说罢便弯了弯身唤了一声仙君。 男人没说话,笑一笑便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说罢又转身在身后的巨大柜子中上下搜寻,好一会儿后随着一声低沉的找到了,他从高五六尺的那一排扯下一本书来。 他拎着笔在上面画了几笔,又抬头问九九,“就是你要救人?” “是。”九九道。 “他不过是个凡人。” 她坚定不移,“那我也要救他。” 【真是感人啧啧啧】懒散的声音响起【不过凡人的魂魄不进入六道轮回实在是有些奇怪】 “这个过程你想好你要付出什么了吗?”那人问她,舔了舔舌头,随手拉出一个物件托在手里头展示给九九看。 那是一个头颅模样的东西,看着小巧精致,却是十分可怖。 九九凝眸。 “来我这里的,都是想得到些什么的人,有的人付出的是肉体,有的人付出的是魂魄。”他摊了摊手,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不过都是他们自愿的,你知道,这个世上,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 他凑过脸,将九九搁置在案台上的琉璃罐拉近了瞧看,九九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拉回来,却被对方安抚了,“我就是看看。”说罢,他又低下头,将面孔凑近了看。 “还真是,”他叹了一声,“漂亮的魂魄啊。” 【是啊,这可不像是个凡人的魂魄】心底有个声音懒懒道。 虽然是有些恋恋不舍,但男人还是将自己的目光从那琉璃罐中抽了出来,“就是这个?” 【听着魑魅,我觉得这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但是被唤作魑魅的人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你知道你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或者说是通行费吗?”魑魅笑起来,邪气纵生,如果九九不是确信此处就是在仙境内,她恐怕就要觉得眼前的这个是哪里的精怪魔王了,“也许很贵,比如你的命。” 九九凝视着对方的眸子,“无怨无悔。” 双方静默片刻,魑魅笑一声打断了。 “不必做出这么大义凌然的样子。”那人道,“我是魑魅。” 九九还没有反应过来,魑魅便拎了柄灯从木台后缓缓走出,示意九九跟着他后这才朝黑暗中走去。 “来我这儿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魑魅一遍说一边走,他提起灯仔细照着前面的路,借着灯的余光,九九瞧见两边陈放的巨大柜子的一角。 她略有些好奇地四下瞧看。 “那些人不是灰飞烟灭,就是坠入轮回,实在是不用知道。”魑魅转过头对着四下张望的九九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在看见九九毫不害怕的表情后露出略有些失望的样子接着说下去,“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可以知道我的名字。” 【还有我知道】那声音又起。 魑魅下意识道,“闭嘴。” 九九一怔。 魑魅缓声道,“不是在说你,这是我的同胞兄弟,叫做魍魉。” 【你倒是放我出来,我也想和这小姑娘打打招呼呐】 “我是魑魅,他是魍魉,我掌管白日,他出现在黑夜,我们是一体。”魑魅解释道。既然是长乐的委托人,那么多说些什么也无甚大碍,谁让那家伙打了招呼又付了通行费的呢? 九九若有所思地点头。 【说起来那小姑娘手里头的东西,我看着不仅不是凡人,还神仙的魂魄一样】魍魉道【只有三婆,凡人的魂魄做不到这么分离吧?】 “你话太多了。”魑魅沉声道。 九九,“魍魉说了什么?” “他说你好看地紧。”魑魅道。 “……” 【不过也不关我们的事,谁让长乐那家伙,给的代价多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神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颜琛朝着渐退渐远的雷云挥一挥袖袍,这才长舒一口气再次坐下来。 “这雷云也是个识相的,知道本妖帝惹不得。” 长乐附和了几声。 这一符合把颜琛惊得不小,颜琛有些疑惑,“你居然也会符合我了?”且不说他是不是对自己自信过度,反正平日里他所说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事儿,长乐从来就没理过他。 而这一次却破天荒地符合了几句。 实在令他受宠若惊。 颜琛上下打量了一眼长乐。 不。 其实也可以做这种理解――他帮了长乐,长乐自然要给他点面子咯。 “是啊,都闻见烧焦的味道了。”长乐随后却笑眯眯道。 他仔细嗅了嗅,身上果然一股焦味。 “……”果然不那么简单。 ―――――― “在这里,我可以令他轮回,只是相应的通行费……”魑魅走在九九面前,幽幽的灯光映射地他的面孔都是幽幽的。 九九忙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魑魅摇摇头,“在我们这里,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有什么。”他转过身打量了一眼身后的九九后缓声道,“有时候是魂魄,有时候是神躯,有时候又是别的。” 九九听罢忍不住挺了挺胸膛,魑魅所言一切看样子都是事实,落钟阁确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是来此的人哪个不是心意已决――包括她自己,早就做好走不出落钟阁的打算了。 那日在凡世,探知到苏暮体内魂魄迟迟没有进入轮回的时候,她就已经算定要借法器置换这一切,令苏暮的魂魄也有转世之日。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置这一身仙力,置自己生死于度外了。 “我说过了,你别这么拘束。”魑魅注意到周围气压渐渐低下,随即弯起眸子,“你是特别的,你不需要付出代价。” “为什么?”九九问。 她一直相信自己不是特殊的那一类。所谓特殊,那就是天生奇脉或者是实力过硬,而她很明显不属于这两类中的任何一类。更何况,这里是什么地方?落钟阁哪有不吃人的先例? 魑魅直视九九炽烈的双眸,在思考他要不要说出实情。 【这种事情说了有什么用?你还指望她在两个人中选择一个?】魍魉懒懒道【那凡人和长乐,她只能选一个】 于是魑魅便没有说。 “因为你是特殊的。”魑魅笑眯眯道,样子是人畜无害。 九九蹙眉,“此话怎讲。” 魑魅转过头继续往前走,“眼缘,姑娘,有一种东西叫眼缘。” 【你还真会编】魍魉笑道【罢了,具体体会还靠这姑娘自己,体会到了自然皆大欢喜,否则我都要替长乐感到不值了。】 魍魉一个人自言自语着,魑魅并不曾理他。 实际上只要是他掌管身体的时候,他就权当魍魉一个人胡言乱语――虽然在夜里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来给你做个说明吧。”魑魅清了清嗓子,魍魉的胡言乱语有时候还能对他作用到一定的效果,这也是他最不希望的事情。 “我可以给你手中的魂魄送入凡世,但这毕竟只有三魄,我实在是不保证是否真的能够让这个人重现人间。”魑魅再次将话头转移到九九手中抱着的琉璃罐上,他问她,“你这是自一开始就是这残魄么?” 九九摇头,“我也不大知晓,但是我当日收集之时,便是这么多了。” 魑魅颔首表示了解,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于是诺大的空间内便只听见他二人的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魑魅唤一声,“到了,” 周围的一切忽然就亮堂了许多,九九放眼望去,瞧见一片辽阔无迹的水域,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这当中闪烁。 “这里是?”水域上吹起的一股风惹得九九一哆嗦,她忍不住拧起眉尖提高了警惕。此处竟到处都是妖魔的气息,实在不详。 魑魅护住九九,“这里的妖魔都是仆从,负责追随魂魄下界轮回的。”他朝一个方位勾勾手,那星星点点却足够黑的黑暗中便缓缓走出一只巨大的妖兽,“这就是所谓的秘法,我可以告知你的就是,这里的妖兽都是认主的。” 那妖兽十分巨大,慢慢走近了竟是有几十丈高。 九九忍不住后退一步。 魑魅笑笑,挥手做了个动作,那妖兽便矮下身来。 “而我们,魑魅魍魉,就是他们的主人。” 九九长吸了一口气,镇定道,“然后呢?” 魑魅眯起眼睛指了指九九手里头的琉璃罐,“把这个给他,由他送走。” “不会有问题?” “不会。”魑魅摇头。 九九便不说话了,隔了许久她才将怀里的东西缓缓捧出来。 魑魅接过了,不一会儿琉璃罐便又交到那妖兽手里头,“交给你了。” 九九还在怔怔地看着,那妖兽得了魑魅号令转身便回到那星星点点的光亮中,琉璃罐中那隐约的光亮也被淹没在一片光亮中。 九九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那琉璃罐离自己越来越远,忍不住抬脚追了一步,意识到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才恍然回神。 “我以为你要追进去呢。”魑魅笑,“这片水域可不是普通的水域,就是神仙进了也是十有八九回不来的。”他顿了顿,“当然也包括我。” 只是他的故意调侃并没有真正传达到九九耳中。 “再见。”九九望着妖兽越飘越远的身影轻轻道。 魑魅便尬咳了一声。 【啧啧啧,忽然就是有些伤感。】魍魉道。 魑魅小幅度翻了个白眼。 【不过总算是可以了,我期待了三百年的东西终于到到手了。】 ―――――――― 仙境 药山 “如果此事得成,那么长乐也能够从那镇妖塔里脱身吧?”莫邪一身道袍,微微掀动手中的羽扇,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大片大片的葱翠,有些自言自语道。 立在一旁的花梓虽是不大明白莫邪所言何意,却也还是欠了身子道,“长乐仙君吉人天相必定不会有什么事。” 莫邪不语。 那人从不会算错,更何况是这个关键的一环,当年他又是那样的胸有成竹,若是他肯放下对那梅精的执念,这事便也就成了。 只怕……只怕他舍不得…… 与此同时,身处镇妖塔中的妖帝颜琛面前的那道白色光影渐渐模糊起来。 “喂喂喂,怎么回事?”颜琛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惊恐。 谁说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却忽然呈现了这种姿态呢。 而且这个光景怎么看都是要魂飞魄散的前兆啊。 身处光晕中的长乐却只是扯了扯唇角,“是时候了啊,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颜琛被长乐这番莫名的话说得愈加莫名其妙,暴躁的性子涌上来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炸裂,膨胀的妖气霎时就灭了周围好几个靠的比较近的小妖,剩余的小妖仓皇逃窜。 镇妖塔第九层在同一日出现了两次大规模的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颜琛看见长乐平静的面孔愈发觉得不爽,“你早就知道了?” 长乐颔首,“三百年前就知道了。” 颜琛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会魂飞魄散,但你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一切真的很讨人厌呢。” “呐长乐,你平日是不是经常惹人打?我想想打你的人一定很多。” 长乐的身影愈发模糊,甚至在他那早已盲了的视野中都出现了渐渐飘散的絮状,他透过那些絮状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过往。 战神长乐征战天下 战神长乐血杀四方 随后便是一个巨大的竖瞳 再后来就是灵山的那漫天白雪了 耳边渐渐听不到颜琛的怒吼,他觉得自己也是死过一次了――原来不只是人,就是神仙神堕的时候,也会有走马灯入眼。 如果说他算的最错的地方就是。 他舍不得她了吧。 如果没有那心里的一点喜欢,九九她,早就该成为玉琼了…… 只是因为这一点点喜欢,他输了…… 意识渐渐消散。 “再见。”他说。 ―――――――― 九九从落钟阁出来一眼就瞧见这漫天的血色云霞。 红的妖艳,红的令人心痛。 “有神,堕了。”一旁的老树精叹了口气,周围一圈的地仙便都迅速散开了,各自找着草丛躲了起来。 “请问这天象……”九九问。她瞧见这景色,心中莫名慌乱。 老树精晃晃枝桠,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九九抬眼望向天空,只觉得那血色的云霞似乎是更浓艳了。 眼前忽然晃起长乐的面孔来,心里难受地很。 九九缓缓蹲下身,正想缓缓胸中的闷痛,却瞧见正下方的地面上一滴一滴都是湿润的痕迹。略一抹脸,竟是一手的湿润。 她怔怔地盯着手背,却看见手背上又落下泪痕。 诶?我哭了吗? 她瞪大了眼睛,但却是不受控制得滚落一颗又一颗巨大的泪珠。 好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 这是怎么回事? 仙境古镜的诸多神君仙君。 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运筹帷幄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仙境 落钟阁 魑魅送走九九,回身回到自己的柜台,却见着壁上一格柜子中的一本书卷光芒大放。他微微一怔便是明白了缘由。 【长乐的代价收回来了吧?】魍魉道。 “嗯。”魑魅轻轻应了一声,伸手将那发光的书卷取下来,虽然他表现的极其冷漠,但因为激动,手指都有些发颤,几乎要拿不稳东西。 好容易到手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依照他和魍魉毒辣的眼光,第一眼就认定长乐这个神仙的不寻常之处,而对方的魂魄,他二人也是眼热已久。别说是等了三百年了,他们早已等了上万年,就为了有这么一天…… 魑魅颤抖着手指缓缓摊开那书卷。 这书卷是当日干将来说明缘故后,他亲自一笔一划地用沾了长乐灵气的长毫写出来的,算是他这些年来最为有心的一次。这东西一旦写成则相当于契约一般,随意销毁不得,且一旦完成那必然会实施。 按照他们当日的约定,长乐用自己的魂魄换九九这一桩交易――他刚才已经做完了这一桩,那么契约即视为有效用的,所以现在作为交换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长乐完整无缺的十全魂魄才是。 【你倒是开啊。】魍魉不耐烦道。 本来该是如此,但缓缓呈现在魑魅眼前的却是一副微弱且残缺的魂魄。在四下漆黑的环境中依旧不甚光亮――看样子虚弱之极。作为一代战神,长乐的魂魄不该是如此…… 魑魅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片刻后他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霎时拉下脸来。 “好你个长乐。”魑魅眯起眼睛,愠怒的神情表现出他心底的不耐。魑魅长呼一口气忍住心下的烦躁,将一切来来回回想了透彻。 他收到手里的只有残缺的魂魄,魑魅一瞬间全明白了。 那叫九九的姑娘今日送来的并不是什么什么凡人的魂魄,那根本就是他长乐的魂魄。 谁都知道,长乐现下被关押在镇妖塔内,此塔高百丈,九层高,戒备森严,内有小妖做阻拦,外有天兵天将看守,长乐要想逃出来简直就是难上加难――阿鼻王和九荒妖帝便是这样被困了万年。 便是他和魍魉,都无所为。 而长乐确是利用了落钟阁轮回的秘法――魂魄一旦被妖兽接管,就是他们这些做主人的都无法逆转,而付出代价的人不管身在何处都会强制性地剥夺定好的价码。 长乐身无法脱离镇妖塔,但落钟阁秘法却可以顾忌妖塔那个地方。长乐的价码就是他那十全魂魄,而一旦秘法开始,那么浅含的规定便会自动试施,夺去身在镇妖塔的长乐的魂魄,如此在某种程度上,他便是自由之身了。 就算是自己与魍魉发现也没有关系。他们没办法拿他长乐怎么样,甚至为了得到一份完整无缺的魂魄,既不能杀了那个凡人,亦不能对长乐本身如何。 借他们的力恢复自由之身,当真是算得一手好棋。 魑魅捏紧了手,魍魉也是一反常态没有在心里说些什么。 两人一时间都是陷入了沉默。 “呵。”魑魅冷笑一声,“就是如此那又如何?你算的这盘棋的最后一环可有预料到?” 【真是厉害的人物】魍魉语塞了许久才憋出几句话【这下子我们不仅一时得不到完整的魂魄,甚至还要好生护着那残破的三魄进入轮回】 【搞不好这长乐再来一记……】 魑魅顿了顿,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与魍魉听,“长乐,你若是想自由,得先活过来才算,你若是无法复活,那么这一滩残破的魂魄……算什么呢?” 魑魅透过敞开的殿门,望见外头的血色红霞,目光黑幽幽的。 ―――――― “哦呀。”神荼一只手搭在额间,做出向远处眺望的样子。天边漫开的血色红霞成为一道眨眼的风景线,神荼眨了眨眼,“这一次的红霞比眼前有过记载的更红呢。”他说。 郁垒立在他旁边,“又一位神……吗?” 神荼挑了挑眉,“你别这么悲观嘛,我觉得是好事也说不定。”他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做出一副真的在认真回答的样子,但是很快他又跳转了话题,“你说那镇妖塔里的几位在做什么呢?” 自从长乐进入镇妖塔,各大神仙都是对此保持缄默,神荼郁垒也劲量不提及长乐的名号,素日说话多是以镇妖塔代替。所以一提及镇妖塔,郁垒便知道说的是谁了。 “我可无从得知,镇妖塔质地特殊,就是我的‘眼’也无法窥探。”郁垒扶了扶鼻梁道,“这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很。” 神荼勾起唇角,不再说话,只是瞳孔深处明显有不一样的东西跳动起来了。 这个时候,‘天’那边也该召见了吧? 血色云霞代表的可不是凡世那种“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迹象,它代表着什么没谁比‘天’更加明白,毕竟也是神堕这种千万年一遇的大事件。 果不然,不多时,便有小仙来唤。 神荼郁垒一前一后进了神殿。 空灵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仙古界一大事,你们知道多少?』 神荼半跪,矮着身道,“若是说及今日血色云霞一时,小神略知一二,此去西方确实有凶兆。” 郁垒第一回听见神荼如此说,当下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只是对方恍若不知,他心下疑惑,不知神荼是何时有这样的判断的。 『不错』 过了片刻,那甚是空灵的声音又道。 『此去五百里,神堕的正是羁押在镇妖塔内的长乐仙君』 郁垒身形一晃,霎时明白了许多。 为何这一次的云霞红的锐妖艳,超过了在载的每一次神堕后的云霞。 他原本还不甚奇怪,如今知晓了答案,竟是觉得十分应该――长乐就是那样的神仙,好像每一件事做出来都可以超越其他神仙一般。那一年的征战四方,那一日的杀上神殿…… 就好像那个人翻天覆地定是腥风血雨,那个人也长眠不起也一定是漫天红霞一般。可是为何在没有任何战事,四海八荒皆是太平的情况下仍然出现这种现象,而且神堕的是长乐,这种事情怎么想着也不大可能吧? 自古神堕分为两种,一种是堕落为妖魔,不再为神仙,一种是魂飞魄散,四海八荒再难以寻到踪迹。 长乐,怎么看都不属于任何一种――或者说他就是一个令人不相信会神堕的神仙。 “‘天’,小神认为此事有莫大的漏洞。”匆匆想毕,郁垒急忙道。 神荼扭过头,似笑非笑地望了郁垒一眼,不知何意。 『此来也是唤尔等前去查清此事』‘天’并没有在意郁垒这样的抢白,直接迅速地道出唤他们来是出于何意。 神荼抿着唇,与郁垒一同接了,又在‘天’的示意下行礼离开。 方出了神殿,那大门刚是合上,神荼就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郁垒皱眉。 神荼止住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积极的你。” “……” “怎么?是因为有关于长乐吗?”神荼转了转琉璃一样的眼珠子,将其移到眼角,这样斜视着郁垒,“那日他被判入镇妖塔也不见你这样,早知他会死在里面,你又何必当初呢?” 郁垒捏紧了手心,锋利的指甲嵌入血肉中。 神荼挑衅且欠揍的话他听得不少,但是像今天这般心烦意燥还是第一次,他长吁一口气平缓心情,试图让自不被对方影响。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抛开这个问题。 他哑着声音,反击,“比起这个,你不打算说一说你明明知道一切,包括神堕的是长乐这一点,为何却一点都没有和我提起吗?” 神荼毫不在意地怒了怒唇瓣,“这不是就想看看郁垒那*不起波澜的面孔在‘天’面前吃惊的样子嘛。”说罢,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第一次在‘天’面前有这么大的失态,难道不应该庆祝一下么?” 神荼转了个圈,掰了掰手指头后道,“不如我们去寻魍魉如何?魍魉那边有上好的酒,还会介绍各种小仙娥……”他有些自言自语道,“魍魉与我是同好,只是那魑魅太过诡异,这二人共用一个身体还真是麻烦得不得了呢……” “神荼。”郁垒走两步忽然叫住了神荼。 神荼应声停下,“嗯?” 郁垒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迈出的一条腿僵直在半空,声音很是低沉,“这一次,就不要再闹了行吗……我想快点,得知一切……”话音刚落,他便像是赌气一般大步往前走了几步。 神荼望着郁垒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缓缓地扯出一个对方看不见的弧度来。 我可从来没有玩呐。 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分析呢…… 魑魅魍魉那边确实是有价值去一趟的呢。 可不要小看了我这通晓仙境古境的‘心’眼呐。 别忘了,长乐那家伙,也不只是对你有恩情呢…… 我也……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清桦与少年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凡世琼山 清桦生活在这里已经有十五年了,她的生活再简单不过,从琼山脚下的家中出发到琼山山涧里采摘草药,他们家这一代就剩下她一个,虽然孤单,但是每日的两点一线因着一路上的趣闻趣事倒也不是显得十分无趣。 琼山是他们家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山上有座玉华宫,住着的是代代庇护他们这群小村民的宫主。而她住在山脚下的一个小小的村子里,一间草屋,几个简陋的家具便是她的一切。 她在草屋里腾了一出宽敞的地方摆放泥像,正中间放置的是长乐仙君的,侧边一点点放的是以为女子的泥像――她的母亲还在时总是念叨着这位传奇的女子。 据说是三百年前的玉华宫宫主,年代久远,很多事迹都无处可考,但是有一点确是真的――正是因为这位宫主在朝政和武林上的活跃表现使得玉华宫发扬光大,也使得在百年前那样一个战乱的年代里,她的先祖可以受到庇护而远离战乱。 按着前辈的说法,那位宫主就是他们的神。 然后这位长乐仙君,也是三百年前祖上开始供奉的人物。这位神明的事迹就比较多了,清桦从小便是听着这位神明的故事长大的。 那个故事,讲的是个名唤隽秀的姑娘与长乐仙君在琼山间的相知相遇。 而隽秀,据说就是她的先祖。 清桦觉得这位先祖必然也没能与那位神仙连理,否则,哪里来的他们这些后代呢? 清桦也不是很明白为何要如此供奉,也许是三百年前那位叫做隽秀的先祖记住这位神仙的方法吧? 这名叫做长乐的神仙,除了这个故事以外她几乎是从未听过名号,更别说是来历了,有的只是祖上的一句话。即使如此,生性乖顺的清桦还是随着老祖宗每日恭恭敬敬地念着,恭恭敬敬地奉着。 这一日,她再次做了祷告,又将供奉的水果摆的整齐后,才背上背篓准备上山。 像她这种采摘擦药贩卖的很是注重时节,应时节的药材不仅可以获得客观的数目,集市上卖的时候也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数目。 清桦拎着一截木棍,在前面探路,后脚便跟着踩入没小腿的杂草。 琼山山间有一处药草园,虽是无人看管,但那里的药草从来都是很可观的。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那处。 若是今日运气好一些,也能有昨日的那般收获,那么破败许久的草屋顶也可以翻个新,日后下雨也不会再怕了。 清桦是这样想的,只是走到了山间,却觉着不大对劲了。 她的鼻子向来好,又是与这座山打交道打惯了的。今日一入山间,便觉着不大一样,说不出的感觉,清爽的山风只能够总是掺杂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清桦壮着胆子往药草丛深处趟去,忽地前面几丈远的一处药草丛剧烈地晃动起来。 她被惊得往后跳了一步。 也不知是不是她惊动了草丛中的东西,那草丛晃了两下又失去了动静,那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清桦怔了怔,心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去。 前面就是季节草药生长的地方。 她抿了抿唇,想起家里破破烂烂的草屋,一咬牙决定豁出去。 她拨开前面的草丛,一步一探地往前挪去,只是还不曾走几步,原本有动静的那片草丛忽然又晃动起来,不等清桦多加反应,那当中突然冒出一个裹着发丝的黑色脑袋。 清桦被惊得向后仰倒坐塌了一片杂草。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白袍,漆黑的瞳孔清冷地望着她,一言不发,却是莫名给了清桦一股无形的压力感。 清桦咽了口口水。 少年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只在清桦身上停留了几刻,便挪开了――少年不再看她,自顾自地拨开草丛就要往更深处走去。 “你家在哪里?”清桦忽然喊住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少年转过身,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 清桦问,没有? 少年道,不记得了。 清桦顿时笑起来,你要是无处可去,要不要来我家? 漆黑的眸光再一次投向她,这一次没有迟疑。少年点了点头。 清桦便再也顾不得什么药草了,一把拉过少年的手,一路领着那少年原路返回。 入了村子,清桦便收起棍子――村子里的路再也用不上这东西。她朝少年笑了笑,“跟我来。” 哪里领回来这么好看的娃子?有路过的村民问她。 她摇摇头笑,捡的。 少年偏过头,一言不发,只入神地盯着清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盯着清桦的后脑勺,清桦停下来都不知,猝不及防地一头撞上清桦。 “痛……”清桦惊呼了一声,闭着一只眼转过身。 少年只茫然。 “这里就是我家了。”清桦道,指了指面前摇摇欲坠的草屋,见到少年的目光渐渐落到草屋上,清桦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吐了吐舌头,“不过很破就是了。” 少年很应景地发出一声轻应。 清桦尴尬地笑了两声。 “要不要进来看看?”清桦推开摇摇欲坠的柴门,朝还在四下环顾的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便很乖巧地在清桦的指引下进了屋子。 昏暗的屋子内只有门口和草隙中透出来丝丝光亮。 清桦搁下空空如也的背篓,正盘算着一天内剩下的时间做些什么好才能挣到今日的口粮。却注意到少年立在她放置长乐仙君和前代宫主的泥像的破桌前,入神地看着。 背影单薄。 “你很感兴趣?”清桦问。 少年没有回答。 “一个是长乐仙君,一个是叶夕宫主。”清桦走近了将那放歪的贡品再摆正,伸手指给少年认道,“不过说了你也不懂罢。” “长……乐?”少年跟着重复了一句。 清桦见沉默了一路的少年有了回应,顿时很是高兴,“你认识?” 少年怔了怔,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见少年回答了,清桦在心里摸摸比了个好。 对方开始说话是好事,这个对话就是一切转机的开始。 想起午时的饭菜还没有解决,便决定乘热打铁,乘着对方愿意说话的时候多问些什么,“你想吃些什么?”清桦打了个比划,示意他想吃什么,她便弄什么。 少年偏头,又茫然地看着她。 清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捡的这个少年品相是不错,只是太沉默寡言了些,交流都有些困难了。 不过看他那身纯白的长袍,人又这么好看,怕别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子,来山间游玩迷了路吧? 清桦犹犹豫豫地想。 若是他家人来了,那也是不得不让他走的吧? 想着清桦便是莫名寂寞起来。 虽说这少年不善言语,但好歹也是个大活人,也算能够给她的生活多添一点色彩。 清桦转身出门却兀地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她转过身问站在原地正瞧着房梁上挂着的斗笠的少年,少年偏过头望了她一眼,好像在问她可不可以拿下来。 她便点点头,少年得了示意,便踮起脚尖将那斗笠取下来在手里头细细把玩。 “你叫什么?”趁着这功夫,清桦问他。 少年怔了怔随即又摇了摇头。 意料之内。 清桦叹了口气。 “那就叫……斗笠?”清桦望了一眼少年手里的东西,想着他既是如此喜欢这个,那么想必拿这个做名字也不抵触吧…… 少年想都不想就摇了摇头。 清桦语塞,想了想后又道,“那叫清晨怎么样?和我一个姓。” “不。”少年发出一个字眼。 “诶?”清桦怔了怔。 少年摇头,“不喜欢。” 巨大的失落感蜂拥而至,原本的期待忽然就化为了泡影……自己的一厢情愿,不知道这个少年能够接受多少呢? 清桦长叹一声转过身去,有些失落。 还是想着午饭怎么办罢。 少年握着斗笠,瞥了一眼案桌上摆放在正中的泥像,一动不动。 长……乐。 少年无声地动了动唇。 这边清桦走出柴门,径直走向门口的一块小菜地,拿着镰子割了吧小菜下来,忙了一圈后,便看见白袍裹体的少年站在柴门口。 本就长得好看,再者一身的白,更是显得出众。 她便好脾气地朝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依旧没有回应,却将斗笠顶在头顶,坐在门槛上,开始出神地望起来回走动一会儿清洗小菜一会儿又将其剁好的清桦来。 “玉琼。” 少年忽然轻声道。 突然的出声使得表面虽忙碌但实际上一直在关注着少年这个方位的清华一怔。 “诶?!” 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地说出一个类似名字的字眼来。 清桦擦了擦手,“这是你认识的人?”她顿了顿,见着少年没有多大的反应,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说错了话来,难道这个女性化的名字是这个少年自己的名字?她极为不确定地又加了一句,“还是你的名字?” 少年又呆呆的,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空洞。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少年的来历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清桦看着眼前这个怔怔地盯着簪笏不知为何用的少年,叹了口气,开始手把手地教他如何使用。 当终于夹起菜来时,少年无动于衷的面容终于是有了一丝松动,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儿露出了然的神情,随后便自行夹起一筷子菜。 “不错嘛。”清桦忍不住夸了一句。 看来这疑似富贵家小少爷的少年学习能力倒是挺强的。 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少年就已经在几次试探中熟练运用起了簪笏,随后很快就将自己面前的饭菜咽了下去。 清桦一抬头,正看见少年搁了碗筷,抬着乌黑的眸子正入神望着她。 清桦顿时有些难以下咽了――毕竟一个长相上佳的少年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楞这个姑娘是如何跳脱都不会表现出很正常的样子吧? 她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其实,那个也没有关系,你要是吃完了的话,你可以先行离开的。” 少年没有反应,半晌才摇摇头。 “……”清桦挣扎了,她僵直着身子,夹起一筷子饭菜,还没入口,顿了顿还是决定放下,“你要是想问什么,也可以问,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吧?” 她看向少年,少年却只是低下头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质地精致的料子缠绕在修长白暂的指尖,令他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好像飘起无数的灰色线条勾勒的人影。无数的光影在他面前一一晃过,模糊间有个身挑轻盈的女子一样的人,朝他走来。 他伸手去抓,眼前的一切光影忽地又消失了。 他看见自己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清桦怔住的面孔。 “你叫什么?”他问。 清桦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清……清桦。” “清桦。”少年便又在口中咀嚼了一遍。 而少年对面的女孩子被这么一问显然也是有些说不出口,又见少年这一重复,原本就不怎么吃的下的饭更加吃不下去了。 她瞧着少年的神情,莫名觉得那张五官挺立的面孔上的表情有些伤感,有些落寞,像是回忆到了很悲伤的事情一样。 “我是不是很像你认识的人?”清桦问。 少年的眸子缓缓张大,但随后他又摇摇头,发出一个模糊的字节,“没。” 那表情像是失了魂一般。 清桦便不再问了。 过了午时,她收拾好一切,转身瞧见站在原地又放空了的少年,决心找他谈一谈。他没了记忆,又离了家,不知该是怎么难过呢? 她在柴门口搬了两张竹椅,伸手招呼少年过来坐下。 少年有些疑惑,但还是朝她走过来。 清桦再一次见到了那白袍随着他行走微微晃动柔顺丝滑的样子,她盯着那上好的衣料,感觉那袍子随着少年的走近几乎都要贴在她脸上了。 不得不说,她敢打赌,就是把她买了可能都买不得这种料子的一尺――可见那少年真的是哪家大户人家走失的小子了。当初捡回来也没多想,想着不过是多一张嘴,只是如今问题倒来了,少年的家人必然是十分着急,她这个捡人的人岂不是要将责任负到底,助这少年找到亲人? 她正这么想着,少年已经坐在她身边了,乌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她便问,“你当真不记得家在何处了?” 少年摇头。 “也不认识任何人?” 回答她的依旧是缄默。 清桦望着一言不发的少年,顿时没了头绪。 什么都想不起来……看来这个法子不行啊,只能暂时收下这个少年,再去不远的镇上打探,看有没有哪家大户人家丢了少爷……再找不到,她养他一辈子……就是苦点累点怕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清桦略一思索,打定了主意。 而沉默许久的少年却忽然出声唤道,“清桦。” 清桦被这一唤,想起从前爹娘在的时候了,胸中顿时涌过一腔暖意,更添了无数的酸涩。她转头应了一声。 少年垂下眸子,“我……很麻烦吗?” “诶!?”清桦一惊,话都说不完整了,“为……为何如此说?” 话说回来你交流没问题啊!说的这么完整的一句话,为什么之前总是不说话?她还以为她捡回来的是野人,原来是故意高冷啊! 清桦心中涌过的无数震惊很快就被更震惊的事情东西压过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像是鼓动的蝴蝶翅膀,“什么都不会。” 他的话省略了很多内容,但清桦还是一瞬间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他在懊恼……自己什么都不会? “啊没有……”清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手舞足蹈地解释了一番,发现根本不通,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她笨拙道,“我只是想帮你回家而已,所以会问你很多,然后然后……不会的东西我可以教你啊,不麻烦的不麻烦的。” 她的目光四下跌撞,不知怎得却忽然落到山尖上的一点上来。 说起来。 捡到这个少年的时候是在琼山间,而琼山上便是有着富可敌国之称的玉华宫的存在啊……说不准这少年就是玉华宫里头的人呢,那么穿成这样出现在那荒郊野岭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不管怎么样,领着去瞧一瞧碰碰运气…… 清桦这么想,回过头问那少年,“你要不要去一处地方看看?” 少年偏了偏头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来。 清桦一笑。 ―――――――― 九九从仙境落到琼山,再见到那阔别了三百年的地方,竟是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 本来她已是了断凡尘的人,只是却忽然想起在凡世的两个幼子来,虽是三百年已过,怕是两个幼子皆化枯骨。她便想着来看看这养了她十多年的土地。 琼山比起三百年前还未曾大变样,青葱的树林。 九九瞧见一处明显不一样的绿树,心知那必然就是当初陪伴她很多年的梅树了,到了冬天,这一片,便满山都是梅花了。 她顺着一条若影若现的小路走上去,不多时便见到了玉华宫的大门。薄薄的雾霭笼罩着一切,仿佛披了层纱,看上去是那么的轻柔且神秘,新漆的大门比过去更加精神些,门口的石狮子却还是沧桑的模样,上面处处是细小的划痕,仿佛三百年的沧桑变迁都显现在她面前。 真是怀念…… 一过竟是三百年了。 九九站在那石狮子旁,素手拂过上面的每一个纹路。兀地想起什么来,她转身回头看向通往山下的路,一时间心中五味杂成。 当初就是这条路,也是这么薄的雾,她第一次见到了苏暮。 眼前晃荡起那日的场景来,他挺拔的身姿,背后的长剑,儒雅的问候,甚至是恭敬的行礼…… 人生若只初相见。 若她还是叶夕,若苏暮还在…… 眼前渐渐模糊,只是在那模糊中却忽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记忆中的挺拔,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气息。 九九怔了怔,眨了眨眼。 只见眼前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袍少年,和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姑娘。 少年面容精致,还未长开却依旧能够看得出来挺拔的面容,姑娘虽然妆容简单却也不是看不出姿色。 从两人的形色看来,是来寻玉华宫宫人的。 九九愣愣地让了路,那姑娘便领着少年扣了门。 九九盯着少年的背影,还处在神游之中。 苏暮。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很像。 但是这份气质这种神情,若说是像谁的话,恐怕更接近于长乐吧? 她忍不住往前一步,伸过手去。 少年注意到九九,偏过半张面孔来看她,幽幽的瞳孔折射出九九的身形。 九九浑身一颤,一股酥麻之感爬上她的脊梁。 一旁的那个姑娘也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九九,“诶?抱歉我才注意到你,你是玉华宫里的人吗?” 九九没有回答。 不可能。 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她是仙,若不是她主动搭缘,凡人不应该会注意到她才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是看到她了,甚至将这份缘也带给了旁边的姑娘。 这个少年,究竟是…… 九九半晌说不出话来。 少年喃喃地说了一句,“很熟悉……”他抬起半垂着的眸子,认真地看向九九,漆黑的瞳孔中满是平静。 “我在哪里……见过你。”他说。 站在旁边的清桦听见少年这么说咦了一声,也开始认真观察起九九的面容来。她盯了一会儿有些迟疑道,“说起来,姑娘你倒很像那个……”方说了一半,清桦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可能不太尊重,只好生生地咽下后半句,“我家供奉的泥像”这个说法怎么想都不是很尊重嘛?这不是咒人家嘛? “反正……我也觉得眼熟。”清桦含糊了半天随口填道。 九九的注意力全在这个神色无异的少年身上,这个少年比她还矮一头,浑身散发的魄力确实令她都有些胆寒。 她忍不住去想他的来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醉神仙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九九的注意力全在这个神色无异的少年身上,这个少年比她还矮一头,浑身散发的魄力确实令她这个有了上千年修为的梅精都有些胆寒。 她忍不住去想他的来历,“你们在此处做什么?”她虽问的是你们,但却只看着少年。 少年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到她这边,原本已经转过去的面容再次转过来,他偏过整张脸,转过头来看她,神色很是认真。 但少年却没有要回答的迹象。 一旁的清桦忙上来打着招呼,“这位姑娘,我们此处是来找玉华宫宫人,有要紧事。” “要紧事?”九九正想接着问下去,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些,她下意识地瞧了眼少年,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清桦却不是很介意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深层次地问下去,大大方方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包括她是如何遇到这个少年,又是如何将其领回去,他们最后又是为何求助于玉华宫。 九九听完若有所思的颔首,心中疑惑更甚,虽然觉得这个少年与长乐很是相像,但也没有多想。毕竟有苏暮这个先例在前,凡人中有长的类似长乐的似乎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只是毕竟这个少年的不明来路还是令她有些在意。 “我们今日就是来试试运气。”清桦说着就已经敲开了玉华宫的门,朝九九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 九九忽然就走不动了。 原本她并没有进入玉华宫内的打算,想的也只是在门口看上一眼,只是现下却因迫切想知道结果而有些想跟进去看看了。 她正这么想着,余光瞥见少年缓缓滑过石狮子的修长手指。 “那个狮子,有了几百年的历史了哦。”她温和道。 少年抬眸,有些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清桦凑过来,“这位姐姐知道的很多嘛,也是玉华宫的常客?” 九九想着自己毕竟也是在这里呆了十几年的“老客”,觉着这个说法说的也对,“是啊,我和它有了好多年的交情。”她弯了弯唇,抬头望着玉华宫高一丈多的宫墙,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日子来,语气也随之柔软。 少年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指尖。 大门缓缓打开,身着翠色长衫的女子婷婷而立。 “诸位,里边请。” 还是三百年前的老规矩。 凡来玉华宫求助者,一律迎入好生款待。 眼前竟是莫名模糊起来。 她想起一直跟着她的苏苏。 那年叶夕病逝,苏苏是陪她到最后的人,最后一眼,她还拉着自己的手边掉眼泪边笑呢。 一眨眼百年光阴,苏苏必然早已入土――一切都不一样了啊。 这已经不是属于她的时代了。 ―――――――――― 仙境 落钟阁 “喂喂,神荼郁垒两大神将驾临,我们可是受不住啊。”魍魉看清眼前站着的二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他不傻,标志着大型神堕的血色云霞还未散去,这两大神将就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内情。 神荼走上来很是友好地与魍魉打了招呼,“哟,是魍魉啊!魑魅呢?” 【他是看不清这个时候的天色?】魑魅不屑【我觉得他故意是挑好了晚上来寻你】 魍魉,“……” 郁垒冷着面孔按住张牙舞爪往魍魉身上扑打算做一场成年神仙之间深刻交流的神荼。 “做什么啊郁垒。”神荼扬起眉梢,转过身捏了捏郁垒的脸,“我可是你的兄长,有这么对待兄长的么?” 郁垒脸被捏地变形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盯着神荼的面孔,冷道,“云霞还未散。” 神荼扯了扯唇角。 “原来是为了血色云霞而来。”魍魉摇摇头,“抱歉呐,我们二人并不知内情,所以就算是小神荼,还是请回吧。” “小魍魉!”神荼说着就要往魍魉身上再扑过去,却因被郁垒抓的紧紧的,只好扑腾了两下四肢可怜巴巴道,“别这样嘛,我们也是公事公办,‘天’那边的任务,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口上这么说,却在靠近魍魉耳边的那一瞬间道,“什么时候我们来好好比划比划天界的那些仙娥,做些成年神仙长做的交流~郁垒忒烦人。” “啊啦啊啦,这个可以有。”魍魉比了个好。 郁垒,“……”他拎着神荼的衣领子将其往后扯了几步,“神荼!”真不知道他跟着这家伙干什么来了! 【魍魉!!!】处于游离状态无法控制身体的魑魅此刻也咬紧了牙。 “呐。”神荼半磕着眼,凉声道,“对于我这种知道的差不多的,你们是不是也该说出,和长乐之间的约定了?” 郁垒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家伙故意与魍魉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窥探他么? 不过说起来,魑魅魍魉这种存在,要想套取一些东西的话,恐怕确实是神荼出马比较有胜算呢。 他看向神荼,神荼却咧着嘴朝他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郁垒,“……”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么多话啊笨蛋】魑魅懒懒道,却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魍魉也是猝不及防,但很快他就眯紧了眼沉声道,“说的也是,毕竟什么东西,都瞒不过有‘心’眼的,小神荼呐……” ―――――――――― 仙境 花梓找到躲在山间丛林中的干将的时候,对方正将一口酒送入口中,神色很是仓皇。 她立在原地,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也知道了?”他哑着嗓子,喉中抖动的颤音抑制不住。说罢他又偏过头自嘲地笑笑,“也是,仙境古境都闹翻了……” 花梓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是如何也放不下去了。面前的干将很是颓靡,她咽下许许多多安慰的话来,一屁股坐在干将旁边,抢了他的酒壶,持空对嘴狠狠地喝下一大口来,“我陪你喝!” 干将有些发愣,心知花梓的好意,“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只是……没事,魂飞魄散的又不是我,我难过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红了眼,尽力想要装作没事一样笑出来,但却没能如愿,说话的语调不仅很不平稳,就连交叉扣着的指尖都微微颤动。 花梓注意到干将的小动作。 若是说没事,那才是假的吧? 万年的交情了,说没就没,心里还是很难过的吧? 干将这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的不是很诚实呢。 “再来。”他说,夺过酒壶又是一大口。 他是最接近长乐完整计划的,若是他早些阻拦,那么对方也就不会算到最后将自己的性命都算入吧? 为了一个梅精。 区区一个梅精。 口中一股酒气上涌,干将咳出一口酒气,眼前模糊起来。 如果,玉琼还在。 那么长乐就不会走到今日。 还真是,命数无常。 ―――――――――― 仙境 药山 秋秋搁下怀中的酒,“这是你要的酒,还打算做药酒么?”她问站在案台前调弄仙药的莫邪。 莫邪应了一声,撇过眼去,却瞧见那地上的坛数比他指定的要多了两坛。 “啊……”秋秋挠了挠头,踩着人字竹鞋的脚动来动去,有些不自然,“这不是酿多了么,反正也无处可去,干脆便多带了两坛。” 莫邪凝眸,“长乐的确最喜你酿的酒。” 秋秋的眸光霎时便黯淡下来,“也是。”随后她又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一样昂起头道,“日后他不来要酒,我倒还是乐得自在呢。” 话语中流露的是满满的不安。 莫邪转过身,将手中的药草细细研磨。 “收起你自在的心意罢,”他说,“酒,还是要酿的。” 他弯唇,“尤其是神仙醉。” 秋秋一怔。 “长乐他许是魂飞魄散,也许是还存在于此。”莫邪出声道。 “什么意思?”她扬起面孔问。 莫邪说的十分明白,每个字她都听得明白,只是真正连到一起的时候,她竟是弄不清楚了――眼前的这位仙人,口中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神仙,之所以是神仙,并不只是因他与天地同寿,而也是因为他应人世,知天命。神仙应人而生,与天地同寿。”莫邪叹口气又道,“长乐,谁也不知他从何时存在,谁不知他应何而生,早就习惯了这样,忽的这般消失了,竟是觉得不可思议。” 秋秋分辨许久,才算是听个明白,莫邪拐弯抹角地说着,岂不就是在暗示他长乐兴许不曾消失? 应人而生…… 她记得她入酒神仙籍的时候,引导她的仙人有这么说过,只是时代久远加之她当时并未注意,此刻只有个大概的概念,别的细节都是一概不知了。 “那么,长乐仙君他那般武运昌隆……”秋秋的眸中星星点点,此刻更是盛满了希翼,“岂不是要说这世间必然也会有识得他的人了?” 莫邪摇摇头,无不遗憾,“我说了,他是那般的存在,素日也不惯施这些恩泽,想必也没有什么人知道了。”只是说罢,他又扬起眉梢,“不过那样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给自己算漏呢?” 秋秋冷不丁一晃神。 她抿了抿唇,仿佛又看见长乐讨酒喝的模样。 “行啊,神仙醉。”她说,“要多少有多少。” 叶夕外传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悠悠的琴声在我手下荡漾开来,一拢二捻三复挑,四抹乐声潺潺,五入琴髓冷弦铮铮。就像是我曾经舞过的剑,一指一弹间都是我的心情。今夜的荷花开的甚好,花香幽幽,很是醉人,只是不知道远在他乡的你是夜是否也会有这般的心情。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你是天地一剑,裴虹剑在手,还有谁能敌你。你怕是落了一身伤痕不敢回来见我罢。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你人都是我的,我岂会在乎你断胳膊断腿?  笙歌渐近,怕是迎亲的来了。  白少初要娶我了。  他说娶我,是保我孩儿的唯一办法。  该是我命中有这一劫,也或许爱上你本就是我的劫。琼山乃仙凡交接之山,我叶家乃仙地守护氏族,我也本非凡世之人,不受凡世束缚,大可不必管那凡世帝王的旨意。只我劫数不足,命薄已定,逃不开。  我曾想过,想你胯下嘶风烈马,白衣裹体,背着裴虹踏过十里长街来接我,笑意飘散在暖暖的风里。只是这些终是不能成真。  苏暮。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世人都说,弦断便可断那三千痴缠。我乃梅精,苍溪所生,为就仙缘,下凡度化,与你的这段情终不会有结局。如果爱你会痛苦会没有结果,那我宁愿断了这缘。我一边拨弄琴弦一遍这般想着,可我已经弹了大半日,这池中荷花也摇曳了大半日,为何还不断?为何还不教我心死?  “宫主,”  有人来唤我了,时辰似是到了。  苏苏替我补上妆容,吹了半夜的冷风,苏苏说我眼眶都红了。我说,苏苏,给我添上一朵梅吧。  于是,我的眉间,便是一朵开到大好年华的红梅。  我一步一步走着,每走一步,仿佛就脱开一身过往,从苍溪州的一朵小小的红梅,到修成人形的梅精,再到如今的叶夕。  隔着喜盖,我看见白少初的衣角。  他挽住我的胳膊。  苏暮。  我陪你剑歌江湖,陪你浪荡武林。  你是否还能记得,你我当年在琼山万花中立下的誓言。  你曾答应我四海为家,江湖飒沓,朝落浮华。  如今是兑现不了了。  如果还有机会相见,我定不教这孩子知道你的存在,我们从此就人各两地,再无瓜葛吧。  如果没有办法再会,下一世你等等我,我们再续下今世未尽的缘。  我合上眼,耳边是白少初的轻笑。  命薄注定了我的劫,注定我不能与你在一起,白少初,不过也是个凡人,那就当这一切,繁华梦一场吧。 叶夕外传二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透明地让人窒息的大红绸缎缀上雕花的大床,龙凤烛淌下炽热的血泪,烛光倒影在丝绸上轻轻摇晃。  红,大红!一切都是那么红。  真是刺眼。  我的心乱到了极点。  方才弹琴时准确无比的手此刻却微微抖了起来。  我们何时变成了这样?我的人生又何时变成如此模样?  我不该是嫁给那个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士么?我怎会在此?  我不敢再想下去,喉中哽咽,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我知道那个男子――我未来的夫君,一袭大红的喜袍,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手中握着刚挑去我喜帕的喜杆,一脸笑意盈盈。  我低着头,看见他火红的长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握紧了衣角,我告诉自己,不能乱不能乱,此刻的我心乱如麻却依旧摆出淡淡的微笑系在脸孔上――就像是无数次对付那些虚伪的人所挂上的虚伪的笑。  这个虚伪的婚姻,约莫也就只能得到我这般的态度了。  我素来少浓妆,如今试过了,那厚厚的粉底死死地粘着脸孔,直教绷住脸喘不过气来,方才又让苏苏添了梅花一般的眉间妆,此刻额间湿凉,面上便又更加不舒服了,当下悔恨不已。  悔恨不已?想着便忍不住要自嘲几句,当初答应这样的婚事却没有丝毫的悔恨,怎如今为了一脸的妆倒恨了?断然是和那人走不到一起,心里又平白添了几笔乱。  白少初渐渐走近了,我心中一乱,忍不住就抬了头,看见白少初漆黑的眸子含着笑意。  他出声,“九九?”  我抖了抖眼帘,修长的睫毛如羽翼般轻点几下竟是将那大红的身影看做了那个人,看那人向我伸出手来,听那人柔声唤着,夕夕,夕夕。就在我扯动笑着发僵的嘴角迎上去的时候,那一声‘九九’却醒了我,那人断不会唤她‘九九’,我一僵,视野再次重叠,眼前又是白少初的脸。  我不自然地微挺了挺身子,“我在,”  白少初面上的笑容有些凉了。  “今夜良宵,”我轻吐字眼。  是啊今夜良宵,大婚之夜,该来的,终是要来的。  素手轻轻拂过发冠,龙金凤锁在额间晃着。  眼前恍惚起来,我仿佛看见那个人踩着水花越过十里莲池……  华丽的珠钗随着我的动作落下,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那个人单手扣剑,长剑飞舞,剑气拨弄尽满是绿意的南山竹林……  发冠被扯下来丢在床面上,黑色的长发滑落肩头。  那个人十指纷飞,偏僻的小院乐声悠扬……  苏暮!  苏暮!  脑子里满是那个人!  那个……鲜衣怒马的侠士……  我并不理会白少初诧异的目光,伸手便去解自己的衣服,大红的嫁衣,一层又一层,仿佛我的过往,与苏暮的日日夜夜,与白少初的相知相识,那个仗剑天涯的叶夕,那个温婉柔和的苏九……每一层衣服就好像每一个自己……剥落般从那香肩抖落,渐渐露出几近透明的白暂皮肤,每一个她从身体表层剥落,渐渐露出原本的自己,现在的自己,是梅精还是叶夕……已经分不清了……隔着最后一件兜衣,那双玉手滞了一下便伸到脖颈处解红丝带。  就好像是注定了什么一般。  苏暮,我们走不到最后  我默念一句,重重地磕上眼。 苏暮外传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我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中的长剑,老旧的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我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手中的裴虹,锃亮的剑锋在初晨的阳光下闪的刺眼。  女子袅袅的背影急忙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偏了偏头,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我觉得也许是我的惊人之词让她有些窘迫,她那时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窦无双与我所说的缘分,我信了。他总笑我信天命却不信他,是,只是这一次,我恐怕却更加相信他所说的。  那时她飘逸的长发和忽闪的剑影还在我眼前飘荡,她是我见过最为多样的女子。  有的时候,她长衣翩跹,露出绝美的容颜,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有的时候她又一身劲装,剑指长空,眸色中满是傲然之气,像是一尊不容侵犯的女神。  而有的时候却又是一副傻傻的模样,眨巴着眼睛,可怜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活脱脱一位居于深宫的宫主。  “如果今生所有的劫都是你我相遇的契机,那么我愿意爱上你,然后义无反顾地拼了命去保护你。”  虽说我努力模仿了窦无双的口气,却似乎总有些不一样?我的表情是不是应该再松动些?也许吧,但这些都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反应,我想忘不了她的表情。  她离我那样得近,近到柔软的墨色长发都能轻柔地扫过我的面颊,留下一丝淡淡的体香。  苏暮。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慌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冲了出去,我破开们的那一刹那,她乱发丛生,一双眸子满是惊异之情。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走出张家界一来最大的危机。  疫病。  她那时那样的表情让人很是心疼。  窦无双曾与我说过,若我真是喜欢上了那个女孩,也不必担心得不到芳心,大可来一把英雄救美的好戏。  但是我知道,叶夕,这个女孩很强。她的剑,她的剑意那般的凌厉,她不需要人保护,即使是在高高的架桥上时,她虽然害怕却并没有软弱。  就像那时不由自主的一句“上来”,再不由自主地背着她走过重重铁索一样,这个叫叶夕的女孩已经成为了我的“不由自主”  叶夕。  如果我们真的有缘。  我依靠在墙上想了很久,却没有想到下文。  我没有办法承诺些什么,裴虹与玉诀的宿命,从来不是那般平凡。  我这样想的时候,叶夕已经和晏一笑走了很远,他们瞒着我去寻药。  寻药这件事我本是不同意的,因为我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害怕那时候没来由的告别会成为永别,就像是曾经经历的痛一般,这个意识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  从窗外飘洒进来的晨光点点细碎地落在地面上。  真美。  我想。 苏暮外传二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很多的时候,我知道她想的是和我不同的东西。  叶夕总是那样欢快,看上去似乎没心没肺,但是心中却装着无数的东西。这些端倪,她以为她藏的很好,但是不是,我眼里几乎处处是破绽,比如她看我的眼神,比如她行为处事的办法。  她有很多地方和我不一样。  她有正气,却仅限于百姓安乐,不论江山何姓,而我却要维护的是一个和平安乐的姓司马的天下。她心怀苍生,却也能遗世独立,而我却只好随波逐流。  大千世界,不过一道铁门槛,槛外独世,槛内尘世。  我是槛内人,而她是槛外人。  和叶夕走过的二月踞魔岭和一月江湖行,一个季度的相处,好像已经终于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她可以完全毫无障碍地展现自己的笑颜,再不是江湖流传的那样的冷面寒霜。  兴许是闲逸太久,如今望着她的背影总是能莫名其妙想到未来的许多东西――那时似乎是想了很多,过后再回想脑中又空落落的一片,竟是半点痕迹也寻不到。  魔教那件事情后,我明白了很多事。  像是墨涯带给我的新的观念,他的故事像是预言一样,我总觉得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灵验――这不算是什么相信命定,只是一个人对自己未来走向的思考吧。  我选择了行隐江湖,其实这不只是为了观察天下众生,似乎更是为了解脱自己,从一切的江湖纷繁后心斗角,家国情怀中解脱――像墨涯所追寻的那样,将自己融入这广阔的浩瀚天地。  我走在平凡的江湖,没有那么多腥风血雨,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没有那么多出色的人,没有那么多奇异的事件,有的知识平平凡凡的一群人,在平平凡凡的街头巷尾说些平平凡凡的事。  上达天文,下到地理――当然时常会听到自己的事迹,虽然总是言过其实,但是真正听到耳中的时候,却好像是从一个陌生的人口中得知一个陌生人的事迹一般――莫名觉得有些有趣。  好像真的回到了原本。  我从前从未经历的事,这一月来几乎都是体验了个遍。  混乱在即,这一切似乎也就是最后的安宁了。 窦无双外传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无双是他家这脉这一代唯一的孩子,自然承载了整个家族的希望与未来,他在那些孩子该有的放纵年华里就已经学会了药理各学,学术涉猎之广,让人乍舌。  小小年纪的他却已经有了一头顺滑如丝的白色长发,他虽不懂其中含义,但却因早早接触人情世故稍微通透了些,也知道这头白发所承载的宿命。  悬壶济世。  这是他最先明白的道理。  他在那间宅子里长大,学会书写每一笔每一画,学会调配各种药方,他一日一日地长大,变得越来越像长辈,但他却日渐孤独。  有一日,家里来了一众人,皆是侠衣长剑,仙风道骨。他穿了松散的小道袍贴在柱腿上瞅着那群人。他那时候还小,不知道长辈间这些繁缛的礼节是为何,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个冠着黑发,一袭白衣,眉目见流露出淡淡的稚气的孩童。七八岁的模样,但一身仙气不输家中画稿上的仙人。  那个时候他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依稀记得白日师尊课堂上讲的《诗经》中有这么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虽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但大概也是用来形容眼前这个孩童的吧。  他看着这个孩童,孩童也在看他。  他看着那个走向他。  “你会剑么?”那孩童问他,奶声奶气的样子。  他摇摇头,一头白发轻轻地晃动着。  对面的人撇了撇嘴,仿佛不是很满意,窦无双这才注意到他背上露出的  孩童注意到他的目光,特意转过身给他细看,“这是我的剑,”他脆声说,“裴虹。”似是在宣布对这把剑的所有权。  那把剑通体赤红,背在这般大的孩童身上显得很大,但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挺直了腰板,拧着眉一副不服输的模样。窦无双那时候还不是很懂剑,就像是那一头的白发一样,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把剑所承载的一个家族的剑意。  但他那时候还不懂些什么,少儿争斗心起。  “你懂药理么?”他问。  孩童歪了歪头,一脸疑惑,“不知道。”  “药就是……”他歪了脖子,比划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词形容,孩童就这样望着他,眼眸睁得大大的,灵动的眸子机巧地转来转去。窦无双没想到怎么再接下去却想到了之前课堂上讲的那句“翩翩我公子,技巧乎若神。”  要是自己也是这般的黑发就好了,窦无双幽怨地琢磨起孩童那头的流光黑发,早将刚才吹的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当他与对方发着呆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打断了他们。  “苏儿。”  小小的人儿回身,  那身影跌跌撞撞的向一位中年男子跑去。  苏儿?他的名字么?  窦无双望一眼露出灿烂笑容的七岁孩童,似是很老成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他们的初相见,多少年后窦无双依旧能想起那时候孩童那天真的模样。  他渐渐知晓了那孩童的名字,苏暮。  他的日子变得丰富起来,晨时起来便坐在院子里呆看孩童起剑,看他吃力地挥舞着剑,笑他一笑后便跑着去私塾上课。颂上一个时辰出来再看那孩童练剑,偶尔恶作剧地唤他苏儿,然后被他恶狠狠地反驳,被他满院子追着跑。  就连无聊的餐饭时间也成了打闹的良机,为此,窦无双没少被罚过。只是别人家的孩子长辈想来担待些,所以对方从来没有受过刑罚之苦,窦无双时常能够看见翻过墙头的苏暮,抱着明显长一截的剑晃着腿笑他,眉头都笑到滚到一起了。  那样子,幸灾乐祸地很。  他的性子变得开朗很多,上上下下闹得不可开交,从不闯祸的他闯了不知道多少祸事,也不知道跪了多少次祠堂。  他们闹着过了一月。  苏暮要走了。  他站在自家的宅子前,看着苏暮跟在中年男子的身后一步三回头。  他挥挥手。喊了一句再见。  他看见眼前的模糊中  只是,再见。  又是不一样的模样了。 窦无双外传二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走了。  诺大的院落便又只剩他一人。  每日的药理依旧枯燥,他却渐渐有了欢愉的心。  没有苏暮的日子,他依旧闹得府邸鸡飞狗跳。  他没有再见过别的同辈孩子,一个人却玩的风生水起。  独自七年,还是八年。  他不记得了。  只是他再见到苏暮的时候,苏暮已经渐渐长成。  苏暮还是那副冷面的模样,背着长剑,负手独立。一袭白衣,朱唇微合,斜眉入鬓,仙风道骨。  真真的陌上公子。  只是苏暮却似乎老成了许多,嘴角再没噙着任何笑意,窦无双看上那双星眸的时候分明触摸到其中若影若现的血光。  他见过这样的眸子。  分明是见过血的。  那一年苏暮应当才十四岁,却有了二十岁的成熟与稳重。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经历了什么,但是确信无疑的是必定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他试着凑过去,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苏暮。”  伸出的手却在半空僵住――被他喊着回头的少年漠然回头,然而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当真傻了?  窦无双心中不是滋味。  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毫无波澜的眸子,冷冷的面容,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苏暮,已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露出漂亮笑容的孩子了。  “试剑么?”窦无双扬起下巴,眸光凝在苏暮背上的那把剑――裴虹。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比药理还好,比剑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苏暮迟钝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分明的疑惑。  我看起来有那么弱么?  窦无双不禁审视起自己来,但也只是一瞬间。  对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三岁的少年,窦无双自己也不愿失了气势,便又瞪着漆黑的瞳孔装出有胸有成竹的模样。  “……”苏暮望着他没有说话,两人僵持很久,他看着窦无双面上变来变去的表情,迟疑了很久的苏暮才缓缓点头。  但是没有坚持很久。  窦无双第一式便败了。  “不算,你那把剑是太好。”窦无双捏着手中的剑指着裴虹,裴虹发出一声长鸣。  苏暮,“……”  窦无双递了树枝给苏暮,“那把剑我用不了,我也不要你的,你用树枝。”  苏暮收起裴虹,右手接过树枝。  又是一个交错。  “不算,”窦无双拧着起汗的眉,眸光移到直指他喉咙的树枝,“再来。”  苏暮,“……”  ……  窦无双打去抵在自己眉心的树枝,“再来。”  ……  “再来。”  ……  “不行。”汗流浃背的窦无双再次闪过苏暮的树枝,后退一步,正当他准备再次冲上去的时候,苏暮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不要。”对面沉默许久的白衣少年突然这样说。  窦无双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那人顶着翩翩的公子形象,却很嫌弃地说了一句,“你太差了。”  窦无双气结,喉中滚了许久的话却愣是没说得出口,当下便气鼓鼓地丢去手中的剑,那剑落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你变了许多。”苏暮偏过头望着窦无双,眸子深沉。  “你也是。”窦无双微磕眼帘。 窦无双外传三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你见过血吗?”他们并排坐着,苏暮搁下剑突然问出声。  窦无双听见“血”这个字只觉得喉中凉意横生。  他学医,学医天下病,每时从各处汇涌而来的病患千千万,他怎不会见过血?  但他知道苏暮所说鲜血并不是这个。  血祭盛气矣。  “我,”苏暮突然勾起一个凉凉的笑意,面上顿时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阴霾,他吞咽一下又继续说,“那时,你知道吗?真的,漫山遍野的红色。”他说的语无伦次,抬起一潭死水般的眸子。  窦无双惊心地望着苏暮抬起又放下分明满是失望的眸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那些人,死在,我的剑下。”苏暮摇摇头,吐露着这样的额字眼,一时间仿佛那翻吐着这样残酷事实的唇瓣也泛出妖冶的血光。  什么时候死过这么多人吗?  窦无双迅速搅动着发疼的脑仁也丝毫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苏暮应该没有出面什么大规模的事件才对。  那又是?  白衣的少年露出惨然的面容,面上的阴霾似乎是更加浓重了些,他摩挲着自己的指关节,指关节攥的发白,他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那样的环境中,眼睛躲闪着,似乎触目都是鲜艳的红色。  “杀了他。”苏暮道,“有人那时候和我说,杀了他们。”  他绝望的缩起腿,白色的衣料摩擦着,“他们多说让我杀了他。”  “他们是谁?”窦无双小心问道,生怕触碰了眼前的这个人什么敏感的神经,“为什么叫你杀人?”  苏暮摇摇头,抿紧了唇瓣,墨色的发丝随风粘在嘴角,他却毫不在意一样,他没有回答窦无双的问题却自顾自幽幽地往下说,“你觉得有的人真的该杀吗?”  他这样问窦无双。  窦无双被他问住,一时无言。  “也许。”  “如果他们真的没什么错呢?”尾音扬起。  “……”  “那种,良民?不,我是说……”苏暮说着,仿佛不满意似的,又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话,“满心善良却粗暴对待恶人的良民,以及所谓的滥杀无辜但却万分无辜的所谓的‘恶人’……”  “……或是不该?”窦无双沉默了一会儿,他实在对这个没什么概念,思索片刻后才回道,但很显然是在回答苏暮先前的话。  “我觉得不该,可是我的剑,觉得该。”苏暮说的话甚是无厘头,窦无双摸不清头绪,“毫无关系的人,毫无关系的事,总是复杂地要联系到一起……”  剑?改吗?  裴虹剑么?  窦无双的目光移到赤红的剑身上,那把剑此刻安静地很,平日里赤色的花纹此刻也仿佛暗淡了许多。  裴虹剑所代表的苏家……  是苏家的内务吗?  窦无双正要再问些什么却被苏暮冷静到异常的声音打断。  “我的话,多了。”苏暮突然住了嘴,视野的尽头――苏家的长辈正走着过来。  还是多年前的那样,苏家的人个个都是仙风道骨。  那个时候,苏暮的面容满是疲累,仿佛已然看透了人世百态。  那个时候,他以为苏暮再也不会变成原来那样了。 窦无双外传四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家的人,一旦成年,就不会再留在原有的家中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一身的本事去悬壶济世,医病医心了。  窦无双在江湖中又一次与苏暮相遇。  苏暮,渐渐长成,这一次他再见的时候,他的面容已然凌厉了许多,少年的稚气已经被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所取代——小小年纪的苏暮,已经开始了自己在外的历练。  “苏大公子?”他翘着欠揍无比的音调挥着手懒懒散散地与苏暮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只回应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嗯。  窦无双所有的话就都梗在喉咙中了,他敢肯定,他方才那个嚣张欠揍的语气,是个人听了都想打他,但是苏暮没有——只是木然地转过身,木然地应了一声。  仿佛他们不是久久不见的老友。  窦无双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遭到了怀疑,他知道苏暮如此是为何,所以他决定把苏暮冷淡的毛病掰回来,就这样,堂堂的神医,本应该遗传窦家言简意赅的传统的继承人,却变得很啰嗦,只是因为他希望这个在年少时给他带来希翼的少年能够成为自己。  但是没有,苏暮像是变了一个人,像是背负了什么一样,从此只为了挥动手中的利剑而活。  他的努力仿佛都不再有什么意义。  苏暮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从来只是保持着距离,这种可怕的陌生感仿佛是要将他自己独立于世外。  窦无双偶然间听一部评书,因觉得凄美,便忍不住深入地了解分析了一下,最后得出了一个划时代的结论——没有什么是爱情解决不了的。  一切准备就绪,窦无双做了不少台前幕后的工作,不论是一些骚包的情话还是什么绝杀的情况,总之眼下就差个姑娘了。  窦无双是准备好了,有意无意总是想把些有名的美人往苏暮这块冰脸上帖,只不过都被对方完美避开罢了——这也是窦无双一直耿耿于怀的一点。  苏暮这个家伙根本不让女子近身!  窦无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时间线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整理一下故事的整个脉络时间线和历史背景 308年刘渊自立为帝,国号汉,立刘和为太子 309年江都比武+围剿魔教 310年豫州大比 战事吃紧,吴王司马晏汉帝刘渊招纳贤能 同年刘渊病逝,刘聪杀刘和自立,三攻洛阳 311年东海王司马越病逝,西晋政权变化 313年洛阳沦陷,晋怀帝被俘,同年于平阳遇害 司马晏之子司马邺登基为晋愍帝,为迎回晋怀帝尸身,下令司马睿刘琨率七十万大军围攻平阳未果 316年八月西晋灭亡,洛阳城破,晋愍帝投降 317年司马睿东迁政治中心,建立新的司马政权,史称东晋 318年晋愍帝被刘聪杀害 —————————————————————————————————— 就是说折耳目前的时间线还在310年的豫州大比上QAQ 凡世篇才写的这么多……还有后面的……www 这场写作果然是漫长的路程wwwww 苏暮&叶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裴虹剑江湖  白衣饮几蛊  东风过  醉尘鼓  梅花覆骸骨  几回渡?几回入?  玉诀歌情路  鲜衣驭碎步  山涧舞  眉妆素  壶酒入肠肚  情思如海泪如雾  这是折耳写给自己笔下角色苏暮与叶夕的角色诗,很认真地弄了韵脚,且很容易看得出是一对的吧【笑】以后会不定期更新本文中的几对姻缘哒wwwww 墨涯&凉夏&叶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墨涯  繁花倾尽天下  流木一段年华  弱水闲来千载  嗜饮天下久来恨!  凉夏  岁月悠悠  人旧错豆蔻  一抔黄土掩风流  曲终断箜篌  悲长留  叶夕  你曾经答应我四海为家  江湖飒沓,朝落浮华  现如今半生纵戎马  燕归巢,泪雨下 叶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望池中芙蓉  情思上涌  奈何身不由衷  匿华宫  烛影摇红  泪朦胧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乐与玉琼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九九坐着,手中一盏碧螺春,香味沁入心脾。 她抿一口,目光了无痕迹地在清桦和少年之间游荡。 一身宫装的女子上齐了茶水,欠了身,道一声稍后便退出去了,于是诺大的会客厅就剩了他们三人。 “不知前来待我们的是何人呢?”清桦有些局促地坐在盘腿垫上,她耸了耸肩,闻了闻袅袅升起的热气,既紧张又好气道。 那少年却像是反差一样表现的十分淡然,只看了九九一眼,便学了她喝茶的姿势,兜着白色袖袍端起杯盏来,十分儒雅地抿了一口后又放下来。 九九将少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几位――”悦耳的声音响起,九九回过头,入眼是一个身着浅紫长裙的姑娘,正款款走来,面上带着暖暖的笑意。 见着清桦一脸紧张,九九似有起身之意,姑娘连忙道了安,便挑了位子坐在他们对面,“奴婢是玉华宫的掌事宫女风荷,宫主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便是奴婢来接待了。” 风荷的面孔上全然是歉意,清桦虽然不懂其中的门道,却也是对自己的分位清楚很――区区一个她是万由不得宫主本人来接待的,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道了几声不安。 九九抿了口茶不做言语。 “那么你们几位这是……”风荷道。 清桦忙接口,“这位掌事的姑娘,我此来,是想托你们问问看,看看你们宫里头丢了人没有……” “嗯?”风荷惑道。 “这位掌事姑娘,是这样的。我在山里捡到个公子,很有您们的风范,便领来贵宫认认……啊我也不是什么意思,就想看看这位是不是您们这里的贵公子或是掌事公子什么的……”清桦敬词用多了,又结结巴巴,说话难免饶舌,说的有些自相矛盾起来,一时间竟是都没说明白个来龙去脉。说的人着急,听的人更着急。 见风荷一脸不知所云的样子,九九解释道,“就是来问问,这位少年是不是你们宫里头走失的。” 风荷这才听明白了,将目光放在少年身上略扫扫便笑了,“我们宫里头是没有男儿的,这位公子不是我们宫里头的。” 她这么一说,清桦便愣了口,九九看着倒像不是吃惊,倒有些松了口气的意思。 九九道,“那附近可有哪家少年公子丢了的消息?” 清桦又忍不住提了口气。 风荷上下打量少年,摇摇头无不遗憾,“不曾听说的。” “那就有劳掌事姑娘了。”清桦接口,原本有些不安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偷偷地看一眼少年玉琢一般的侧颜后又急忙转过头去。 九九抿了唇,知觉着这为唤作清桦的姑娘实在有趣――分明是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却还是在帮着这少年找到本家。 那害羞的模样,倒真是这个年纪小姑娘的样子。 看着清桦这模样,她这修了千年的老妖都要觉着这单相思的美好了。 掌事宫女风荷表明自己的无能为力后,九九三人便辞别了。出了玉华宫,清桦才喘上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终于出来了。那掌事姑娘虽很是近人,但我果然还是不适应呢。” 她望一眼无动于衷的少年和浅笑着的九九叹口气,“若是我也有你们这样的淡然变好了呢……”说罢,她又抬起面孔,“只是我草根般的命,是比不得姑娘你们的。” 九九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少年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回去” “斗笠累了么?”清桦问。 斗……笠?九九下意识一颤,这个斗笠是她想的那个斗笠么?用这个做……名字? 被这么叫的少年皱着眉,很不情愿地偏过头。 清桦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个是我随便取的名字,他不想用这个,只是我素日唤他不大方便,便有些自作主张了。” 九九将目光落到一脸嫌弃的少年身上,若有所思。 不愿意叫什么名字吗…… “那你愿不愿意叫长乐?”九九心神一动,还未多想直接脱口而出。话音一落,别说是清桦了,就是她自个儿都听得一愣。 啊咧? 她为何会说出这个? 清桦想起家中那尊泥像来。 好像供奉的也是名唤作长乐的神仙? “嗯……是这样的,有个神明唤作长乐,我以为用神明的名字可能会起到保佑一生的作用。”九九解释道,眼眸下意识躲闪起来。对于清桦来说也许她的说法有些显得没有说服力,但是她却莫名有一种迫切感,希望眼前的少年用上闲仙的名号。 奇怪。 按道理,她应该很抗拒才对。 清桦点点头,还未出口问少年,少年茫然地看了一眼九九,茫然地点了点头。 清华有些欣喜,她帮忙取了很多名字却一直被少年嫌弃,而这个‘长乐’的名字却让对方很是满意,此刻却也顾不上什么神明的名讳之说了。 长乐就长乐吧。 他喜欢就好。她这样想。 “长乐?”清桦试着唤了一声。 少年偏过头去看她,喉中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清桦就欢快起来,霎时连唤了几声,“长乐长乐长乐?” 少年努了努嘴,不动了。 清桦对于少年的反应满意的不得了了,万分感激地看着九九,“谢谢这位姑娘了。” 九九本来有些恍惚,听得清桦这样说回过神来,“不,也只是个小忙而已。” 少年拉了清桦的袖子往山下走,清桦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只好朝九九挥了挥手表示后会有期。 九九愣愣地盯着少年的背影。 叫长乐的凡人吗? 清桦的笑语渐远,山中的雾气似乎又更加浓了些。九九倚在石狮子上,忽然又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当初叶夕病逝,留了一双凡人儿女交由白少初照管。她事后翻了知命的簿子,也知道了他们的去向――一个更名为叶梓回到玉华宫,承袭了玉华宫宫主之位,一个用苏鎏的名字闯了江湖。 也算是,叶夕和苏暮的后续。 窦无双在苏暮死后选择浪荡江湖,隐居终南山后寿终正寝。知命那里的命簿子只写了一半,后头还有一大片空白,只是几百年来都没有添什么。 晏一笑死在司马睿当朝的一场叛乱中,但念他生前功勋卓越,阎王准他不用经历常人的六道轮回之苦。若不曾想错,就是今世之世应当也还有晏一笑的转世在。 再者一个墨涯,本就是阿鼻王,生生世世转世。与晏一笑的一世未果,恐怕又拖到今世来了…… 九九磕着眼,将来之前在知命命簿子上的众人命数都想了一番。 若算的不错,苏暮不久后,也要落于这世上了罢…… 她想想再见的场景,竟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扶了扶额头,她只觉得自己丢人的很,便念了口诀再回仙境――苏暮降世还有些时日,并不着急。眼下还有闲仙的事要解决,。 众人找他这样,说不准他却在哪里喝酒逍遥。 想着这些,心中的不安才缓缓降解。 ―――――――――― 花梓望着眼前眼神迷离的干将,不由得担心起来,伸手扶了一把――她记得干将酒量甚好,据说是从前与长乐一起练的,可以想象他醉成这样是喝了多少酒。 干将软着身子,并不曾听见花梓唤他,口中叨叨咕咕又咽下一口酒。 “没事吧?”花梓蹙了眉,忍不住担心。干将鹅黄色的衣摆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她伸手捋了捋却没什么效果。 干将半睁开眼,“梅?还说什么梅?” 他冷笑一声,“别提什么梅了。” 花梓顿时莫名其妙。她并不曾提什么,于是便只当对方是喝醉了。 谁知干将口出一言还不大够,起开身子又往上挪了挪,迷离着眼,张牙五爪,“长乐那小子家的梅,害了他几万年了。” 他这样说,蹭蹭一旁的枝干,又嗅了嗅酒壶,自然是一股酒气扑上来。干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后便扯了唇瓣冷笑。 “他不说,我却也知道。” 干将嚷嚷着,“那梅!可不是玉琼么!” 原本只当干将胡说的花梓却在听着这一句的时候冷不丁一愣。当初她位列仙班,前辈就是当今的酒神秋秋,秋秋最常嘱咐的一句就是,在天不问长乐,在地不问玉琼。 长乐,因着干将的关系多多少少也有耳闻。 只是这个叫做玉琼的,来天七八千年却是从未听仙友提起过。 本不放在心上的,今日却忽地被勾了兴趣来。想着这个,花梓便存了解惑的心侧住耳朵去听,哪知她做好了准备,干将却哼哼两声不再说了。 花梓有些着急,只好问醉醺醺的干将,“玉琼?” “玉琼……”干将拉长了音,倚在一旁模模糊糊地说了几个音节。 “是何人?” 干将那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鼻息,下一刻还未等花梓做出什么反应,冰凉的东西便抵在她的脖颈,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那种庞大的仙力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垂眸,只见一张硕大的酒壶出现在眼前――想必那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就是壶嘴了。 再看干将,已然不知何时压在她身上。 浓重的酒气喷在她面孔上,干将缓缓眨了眨眼,“花梓,本座还是有点清醒,不该问的,还希望你――不要问。”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玉琼之死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万年前 长乐握着酒壶,盘腿坐在雪地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很是愉悦。 “今日怎么这么高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女子笑道,她半蹲下身将长乐披散的发丝理好。 长乐扬起眉梢,也不回头,只对着远处纷纷扬扬的红梅轻笑。他伸手将女子的手捉过来,食指摸索着分明的指骨。 唇角是笑,“想大婚之日,便足够我高兴了。” 女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起身从后面径直走到长乐身边坐下。漂亮的瞳孔顺着长乐看着的方向投向那在微风中抖着积雪的红梅,“梅多好,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 长乐弯着眉眼,侧过面孔看着女子。 “是,多好。”他说。 “景色季节都是甚美,”女子顶着远方,微风拂过发梢,带动淡色的发带扬起,“只是这八荒,却不太平。” 长乐不言。 “阿鼻王和九荒妖帝杀来了。”白茫茫的天际隐隐有黑色的弧线钩边,一丝妖气顺着微风飘来。 长乐将女子的手收入眼前,口中念道,“柔荑手,白狐裘,八荒美色神仙酒。”他摇头笑笑,“玉琼,八荒六合大小事尽由天操心,我们折腾做什么?不如逍遥自在。” 远处茫茫的白光投射到他漆黑的瞳孔中,将那跃动着笑意的瞳孔切割成锯齿状。 玉琼便也抿唇点头。 只是长乐的逍遥自在终是不存在的。 次年,只一道来自天的昭告,长乐神君与玉琼神君就被送上了平叛的第一线――而这集齐八荒六合神仙们的瞩目的盛世婚礼也就顺势推迟了。 长乐一身银白战甲,手中神剑一尊,立在万千天兵之前。 众将士唯他为尊,一个个秩序井然,相比对面阵营中吵嚷乱跳的小妖小魔,无形中竟是添出一股肃杀的氛围来。 他所对峙的是九荒妖帝颜琛。 颜琛是个狠角色。年纪轻轻就以迅雷之速掌握了妖族实权,又迅速斩杀异己,行动可谓是十分雷厉风行有十分狠辣了。 而这个狠角色,此时却是斜着嘴,一副万分挑衅欠揍的模样。 “长乐神君?”颜琛挑着唇角。 长乐不言,只盯着对面黑压压的小妖小魔和那一身幽蓝色长袍的妖帝颜琛――算上另一战场和玉琼对垒的阿鼻罗王,就是此二者,坏他十月大婚。 长乐也不多想,挑剑出阵直逼着颜琛去了。 二人来回百八十回合后,颜琛败下阵来,他吐一口血,骂一声阿鼻王,倒退数步才停下来。 长乐的气息也有些不稳,但比颜琛好多了。 将士们得了士气,一拥而上,冲撞地妖族阵型大乱,不少小妖被活活生踩死。 剩下的不少来不及防备也有被刀枪戳死的。 场面混乱。 颜琛心乱,烦躁地将掏了手头一个天兵的胸膛,血染红了手,也染地幽蓝的衣袖一片暗红。 “你的对手不是我么?下面的事令他们自己去解决不就是了?”长乐扬了扬眉梢,再次将剑尖对准了颜琛。 “本座不护着他们,谁来护他们?”颜琛咬着牙,露出锋利的指甲将长乐迎头劈下的剑弹开,又挥爪劈开周围的天兵。 浓厚的妖气在身边炸开。 长乐冷着面孔。 与此同时的另一战场,却并不是那般的容易。 身为女战神坐镇军中的玉琼接连受到打击,兵士大乱,混乱中竟是将她推到了魔族鬼怪的中间,周围再没任何支援。 阿鼻王道,“开战前本尊便说过,你赢不得的。” 玉琼拎着长枪,笑笑,却是不敢大意地将周围的小鬼怪扫开,“阿鼻王还真是说的大气,只是这还未到最后一刻,可千万别松懈才对。”说罢,女战神腾身跃起,飞起一枪直袭阿鼻王而去。 下一刻,即将刺到对方面孔上的长枪停在距离一寸的地方,任她再用力竟都是无法再再往前一步。 玉琼不知所为何,扭头再看时忍不住瞪大了漂亮的眼眸。颤动着的瞳孔中折射出的是长枪刺入她身体的画面。 随后四肢百骸便传来剧烈的痛意,喉中一阵甜腥。 玉琼滚了滚喉咙,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下去。下一刻,抬手抵着穿透她身体的长枪剑锋,将其连着使用者一同弹出数丈。 失了平衡的玉琼从半空中栽倒,因着刚才的动作,伤口撕裂得愈加大了些,战甲上已是满眼的红色。 玉琼一手撑着长枪,一手撑着自己,一点一点直起身来。她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仰面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沾了血的长枪的天兵,喉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 “看来你们上头,有人不希望你存在啊。”阿鼻王扯了扯唇,发出怜悯的笑,只是面上愈加冷了。 玉琼不为所动。 鬼怪们的包围圈渐渐缩小,随后这个清一色黑色衣料包围圈破开一个白色的缺口,无数身着白色料衣的天兵天将手持长枪挤了进来――只是,那一个个满是杀气的眼眸对准的都是玉琼。 “杀!” 半空中爆喝出一声。 天兵鬼怪无不疯狂地涌向玉琼。 长乐结束战场的时候,得到了玉琼神君战死的消息。那个时候颜琛败逃,他正指挥着天将收拾战场追击九荒妖帝,听得传音兵士的那一句,甚至还未听完,眼前模糊地就只剩飞掠成光影的场景了。 站在原地的兵士只见得自家战神一声暴喝,就再看不见一丝影子了。 长乐到时,那处弥漫着硝烟味道的战场尸横遍野。 他只在最为中央的位置找到了浑身穿刺百余枪剑的玉琼。 一身的战甲尽数变为了血红色。 曾经的女战神,唇角弯着笑意,闭着眼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关于万年前的那张尸痕遍野的战斗后世记载不多,只是提及参加那次战斗的天兵天将尽数覆灭,魔族阿鼻王全胜,女战神玉琼从也成了不可言论的神明。 战神长乐拔去玉琼身上的刀枪,在他的女神面前与她相对而跪,掰着她僵直的身子,对拜磕了三个头。 十月,是他们的大婚。 后来长乐将阿鼻王摁在地上的时候,对方的一句“有人要她的命”醒了他,他想起玉琼身上倒插的百十把刀枪――那分明就是天兵们配用的武器。 他想起那不同寻常的全军覆没――背后指使者要他们的命灭口。 他将阿鼻王丢给了干将。 然后一尊剑,一身战甲。 长乐杀上了神殿。 挑开神荼郁垒,挫败几大神君,无视守卫神殿的天兵天将,驱散侍奉的宫娥,只身一人一路杀到‘天’前。 神殿大门合上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神殿中。 “解释。”他说。剑锋上滚下血珠。 ‘天’不言。 半空中有什么东西渐渐现形,最后露出巨大的竖瞳。 长乐在竖瞳中看到了过去。 一颗蛇果,缓缓转成少女的模样,少女转过头,又是玉琼的模样――原来玉琼是天地开前长生园中的一枚蛇果。天地开,有了‘天’有了 ‘地’,唯一拥有威胁的,就是先他们而诞生的神,玉琼便是其一。 “因为她威胁到你了?”长乐冷笑。 竖瞳中的色彩清明,投射出长乐的模样。 此刻的战神,呲目尽裂,眼中微红,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枚竖瞳。 『你要与本尊作对?』‘天’问长乐。 长乐弯唇冷笑。都说‘天’便是天意,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天’不是天,也有错的时候。便就是真的天,有了错,我也打破给你看。 『本尊就是天,本尊的意愿,就是天意』 天意!长乐道,就是顺应民意!就是顺应人意! 他眯眼,暴戾之气从瞳孔中缓缓流出,“你算什么‘天’?你算什么‘天意’?” 他冷冷的,“别忘了,你和我一样,不过都是父神的后裔,不过就是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小鬼罢了,‘天’什么的也太可笑了。” 『长乐』 他扬起面孔,手中锋利的剑锋闪过锐利的光芒。 下一刻,他却只觉得浑身动弹不得,身体重的很,仍凭他如何提起力气都不能够将自己的身体移动分毫。 『这就是天神之力』空灵的声音回荡在神殿中『这就是你没能继承和我相差甚远的力量』 长乐的身体还在向下坠。 他紧着牙关调动起浑身的神力,却依旧不能动分毫。 这就是天神之力…… 还未等他细想,膝盖便传来巨大的撞击,他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这股压力却依旧存在并没有随之消散。 他用力将手中的神剑丢了出去。 却只听见它不久后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整个人贴到冰凉的地面上,战甲的重量压迫者五脏六腑,渐渐的,浑身的触觉也随之无感。在他视野中的那道巨大竖瞳缓缓消失,而眼前的世界也在越来越模糊,最后到处都只剩下白茫茫的光。 他忽然想起那日与玉琼坐在雪地里看远处景色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的天际,也是这样朦胧,白茫茫的一片。 『夺长乐神君名号,贬为仙君,左迁灵山』 这是失去知觉前,长乐最后听到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忘初心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神荼眯着眼,扯着从落钟阁出来就呆滞地不正常的郁垒。 别看着魍魉不正经看起来比魑魅好说话,本就不是什么泛泛之辈的神,不过是说了几句便向神荼他们要了不少可以争取的条件――十足的神仙中的商人形象。 魍魉提供的不多,但却是极为关键的。剩下的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仅凭着这些便可以猜测的出――魍魉足够精明,神荼郁垒也不是等闲之神。 双方各取所需,这一场情报的交流还是十分愉快的。 关于长乐的神堕,神荼与郁垒也不是一无所知了。根据魍魉所言,长乐生前来此做了一份买卖,代价是自己的魂魄和仙身,内容是要求他们帮助一只前来求助的梅精,助他将一份东西送去凡世。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长乐为何这么做。魍魉没有在进行继续的说明,只是说这有犯客户隐私。 但在神荼看来只是因为他们提供的代价不够。 神荼没有继续与这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商界典范继续谈下去,一来他不打算继续付出什么珍宝,而来就是对方不说,他也可以猜到。 不过神荼有些心疼自己的八荒离合镜――没了这个日后要将郁垒丢出古境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那个梅精,现在看来应当是长乐护得好好的还曾送去过凡世的那个梅精。至于那个东西,能够送到落钟阁来还对应着这么高的代价的,不是魂魄就是仙身――哪里来的仙身?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与梅精结缘的凡人男子的魂魄了。 而长乐为何做到这个地步…… 他才不信什么为爱痴狂,长乐这个人最是懂得韬光养晦,万年前最爱的女子神堕,杀上天的长乐最后还是在灵山独自过了万年。 要说他为何这样,恐怕也是怀着一丝玉琼未死的念想,表面上做了万年的闲散神仙,实际上已经是找了对方万年。 现在看来,应该是找到了。 那株梅精,就是他找了几千年甚至是万年的玉琼。 虽然神荼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何长乐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放开自己心爱的女子,令其能够与一个自己魂魄幻化的凡人相守…… 神荼这样想着,却忽然一震……凡人? 他的唇角勾勒出笑意,“喂喂,我想明白了。” “什么?”郁垒问, “想明白为什么长乐甘愿赴死也要成全他那个梅精了。”神荼笑。 郁垒抿着唇。 神荼便继续道,“先前普化老儿层呈上来一道折子,说是凡世现魔,你还记得么?” 郁垒略一思索,毕竟是三百年前的折子,且折子中报告的凡人现魔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后续发展,他便不曾放在心上,此刻神荼一提醒,他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件事来着。” 神荼点点头,“我后来有探查过,凡世在没有过那件事的痕迹。” “你怀疑普化……”郁垒皱皱眉,“普化的消息不会有错。” “我没说有错。”神荼道,“不是普化错了,而是有谁隐瞒了。”他看一眼若有所思的郁垒,“当时凡世,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下凡的莫邪神君,伏罪的阿鼻王……再退一步,假设那个梅精也可以做到,那么也就只有三个人选。” 郁垒颔首。 “莫邪神君,当时是凡人自然做不到,而阿鼻王更别说,魔力被封就是本尊在此也做不到,梅精,修为不过千年,自然也是不可能。” 郁垒道,“你说的不错,只是你都排查光了……”他这样说着忽然一震,想到了某种可能,顿时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颤抖着嗓音,“你是说长乐在背后做了隐瞒?” 神荼赞许地看着郁垒,一副真不愧是本尊胞弟的模样。 “长乐帮着那个凡人隐瞒心魔?”郁垒惊道,“长乐胆子还真是大,算上这一桩,他犯下的违反天条的重罪也有好几条了吧?” 神荼拍拍郁垒的肩,做出不用惊讶还有更令你惊讶的样子。 “其实不是长乐帮着凡人隐藏心魔。”神荼道,随后一字一顿地说出接下来几个字,“而是他在隐瞒自己的心魔。”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他看见郁垒脸上的错愕多的几乎要从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漫出来。 “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我也只是猜测。”神荼这样道,“长乐在万年前就已经有了心魔,具体契机我们就暂时认定是玉琼的仙逝好了。然后他分出这个凡人,心魔却在这个过程中也暗埋在了那个凡人身体内部。又因着凡世的一个契机,被引发出来,这才有了普化老儿的那份折子。” 郁垒听着,一开始还觉得神荼的推断太过天马行空了,但愈听愈觉得这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怎么听着,若是这件事情坐实,那么长乐身上的罪过更大了? 心魔对于神仙来说是大忌,因为一个控制不好就会走火入魔,成为阿鼻王那样的存在,为魔为患的。而一旦发现某个神仙有了心魔,古境仙境会毫不犹豫地处死此仙――就是他们这样的神将也是一视同仁。 长乐,这种事情都瞒了万年,压制了万年。 他本身,该是怎么样的存在? “当然只是猜测。”神荼咧了咧嘴,“长乐指不定并不是这么传奇呢?”他虽这样说,但是却比谁都明白长乐这个人的可怕之处――任何不常理的事物牵扯到长乐便会变得顺理成章。 郁垒的面色有些难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照此看来,长乐的突然神堕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牵扯到太多的因又――甚至,就是他们都没有办法出手干预了。 “有多少人知道呢?”郁垒转过头看向神荼, 神荼一副很是轻松的样子,面侧顺着滑下的冷汗却出卖了他,“如果我推测的是真的,那么除了长乐自己,最起码还有两个人知道,就是长乐不说,干将和莫邪多多少少会有察觉吧。反正那小妮子一定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又要要死要活了。” 郁垒惊讶的望着眼前说得头头是道一点不正经的样子都没有的神荼,感觉时间回溯到了几万年前。 郁垒别过头冷哼一声,“你功课做的倒是不少。” 神荼笑嘻嘻道,“自然是,毕竟本神将准备了上万年,就是长乐他本人,知道的恐怕也不比我多多少。”说罢还挺了挺胸口,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郁垒懒得理他。 神荼便又自陶醉了一会儿子。 片刻后,郁垒沉下声,“呐,然后呢,推测出这么多,打算汇报上去么?” 如果汇报了,那么长乐就真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天’比他们更懂神仙的法则,一个神仙是否真的仙逝并不是依靠他是否神堕判定的,而是看他是否在神堕后有换代现象出现。 如果‘天’得知一切,那么一定会赶尽杀绝。就是长乐换代了,那么‘天’也一定会换一代杀一代,杀到不再换代‘长乐’这个神仙完全消失为止。 神荼一怔,望着郁垒一本正经的面孔,没崩的住,一下子笑出声来,“你在说什么呢?‘天’是我父还是我母?只是推测而已,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地汇报吧?”他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眸,弯着唇角。 郁垒不动声色扯了扯唇角不再多问。 “嗯……刚才说到哪儿了。”神荼皱着眉问郁垒。 郁垒大步往前走,唇角忍不住勾勒出笑意,他大声说,“不记得了。” “诶?怎么这样!”身后传来神荼慌忙的声音。 有一种兄弟叫做初心未改。 ―――――――――― 九九回到仙境,莫邪不见她,干将找不着,就是花梓也不在。她失去了所有的联系,有些茫然且无助地立在天地间。 没了长乐的灵山也没有想要回去的欲望――她并不想看着那群雪妖精上蹿下跳。 仔细想来,除了长乐,这个仙界竟是再无她容身之所。 她寻了一处古树,理了理裙子坐在树下。 本打算只是倚着树干休息会儿便好,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这棵巨大的古树的树身开始颤抖,枝桠不断摇晃,惊得九九忙起身跑开一丈多的距离。 那树身狠狠地颤抖着,不多时空气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喷嚏声。随后一切如初,九九盯着这棵奇怪的树,不多久便听见古树内部传来一道如洪钟般苍劲的声音。 “哪里的小丫头片子扰了老夫清修?” 九九一愣,这才想到,这么巨大的树必然也是修炼了很多年的树精,想必早就有了灵性,忙拱手歉道,“小女子无意冒犯,只是途遇此处,原本想休息休息。” 那树身叹一声,渐渐在树干中央幻化出一个巨大的人脸来。 那人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九九,好些时候才又慢慢道,“原是同宗的丫头,罢了老夫也不追究,只是小丫头,你有家不回,在这儿做什么?可是有了烦恼?” 九九想起那个回不去的灵山,又想起那个陌生的苍溪州,缓缓点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本是同根?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呐,然后呢,你那个凡人夫君怎么办?”古树精撇了撇胡子,苍老的声音响起。 他活了万年,在乎的不是所谓的仙凡的规矩,看重的却是这小年轻之间的情感――可能活了久了,就喜欢这些新鲜事物吧? 九九手中玩着地上落着的枯树叶,抬起头露出淡淡的笑,“等他成年之时,我便下凡寻他。” 她虽心中苦闷,却也还没到那个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告诉一个才有一面之缘的老树精,谈及的也只有她在凡世有个恋人转世。 这老树精对于这个中牵扯的神仙一概不知。 “你是仙。”他上下打量九九几眼后道,“他是凡人,你们可不会生生世世在一起。” 九九颔首,“说得对,上一世我们没能走到最后。所以有了这一世,而我的愿望也就是,和他完完整整度过一世,我可以陪着他慢慢变老,仙法幻化出凡人每个年龄段不同的样子。” 她弯弯唇,将手中的枝桠丢出去,老树精发出一声万分心痛的抽气声,九九道,“这样就够了。” 她无法想象没了苏暮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但是她却能想象他们这一世在一起的模样,那些美好的日子是她可以想象的。 老树精啧啧好几声,慌得枝桠都剧烈颤动起来,结了的小果子落了几个到地上,“那你就不怕你那凡世的恋人在凡世有了新欢?”说罢老树精又动了动枝干,巨大人脸上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九九摇摇头笑,“心中忐忑,却也愿意相信。” 老树精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大幅度的动作摇摆引的一地的落叶更甚。 老树精笑够了才说道,“真是了不得的小仙,你既然想的这么明白,那又在烦恼些什么?” 九九抿了唇。 “别说你没有烦恼,一年到头坐在老夫这树下思考仙生的没有百八十个也有四五十的样子,你这样的老夫见多了。”老树精笑得大声,“问你那凡人夫君的事,你又想得明白,但又愁眉苦脸,岂不是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吧?” 九九抱了腿,“我在凡世时,有个凡人好友,与我说过。他说,总有一天,你会为了一个人而甘愿忘记另外一个。”她选择了苏暮,就以为今后都不会再与长乐有任何的纠葛交缠,“原本我并不明白,也体会不到,现在懂了。” 老树精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恋情还另有渊源。” 九九继续道,“他二人很像,我在凡世就纠缠了许多年,最后我选择了我的夫君。而那个对我有养育之恩的仙人,我确实无论如何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从前她以为她在嫁给苏暮的那一刻就做好了选择,只是近日来不知为何,每每想起长乐都心如绞痛――就好像她做了万分对不住他的事,那种后悔心痛的情绪时常一拥而上。 “唔。”九九身边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却见着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儿蹲在一旁若有所思,还带着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动作。 这突然出现的人,愣是谁都会吃一惊吧? “你吃惊做什么,是老夫啊。”老儿发出类似老树精的语调,他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大树的模样,又指了指自己。 九九回身,哪里还有那老树精的半分影子? “……” “怎么,你以为老夫修了万年不如你这个千年的小丫头?真当我化不了形?”老树精挑了挑眉峰。 九九赔笑,“没有的事。” “你这小家伙,对与男方的恋情看的很开,却又对另一方心怀愧疚。”老树精啧啧道,“你就是这么优柔寡断,老夫我都看不得了。情爱之中,最讲不得的就是愧疚二字,你对他愧疚,那你是打算做什么来补偿这份愧疚呢,放弃你自己的幸福去弥补吗?” 老树精摇头,“老夫一个局外人都不愿意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口中的那个仙人恐怕也是如此。” 九九垂着眸,隔了半晌才道,“我不了解他,对于闲仙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他于我来说除了表面展现出的,其余都是空白。”她原本打算与苏暮在凡世偕老,待苏暮离去,便守着苏暮的碑,在凡世过上生生世世――而老树精所言是她万不曾想过,若是此回找回了长乐,她这一世都不会再与他相见了。 老树精沉默了会儿子,索性又坐了下来,两条短腿叠在一起,忽然开始给九九讲故事,“老夫曾见过这样一对璧人。” 他开始说。 那是万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的老树精还是一个灵识刚刚开化不久的小树精,真身也只有指头粗,随便一个大力就可以轻松折断。 而万年前的这处,也不是如今这般突兀,那个时候是一片巨大的森林,有他这样的粗壮的树种,也有梅树那样的小树种,有几万年的老树,也有与他一样才开化不久的小树――只是万年前的那个特殊时机,使得这一片的老树相继离世,而他这个最小的万年后居然成了这一片最为年长的存在。 再说到万年前。 那一日来了一对神仙眷侣,男方白袍裹体面色清明,仙风道骨,女方素色长裙面容精致,温婉如玉。 他根据二位的言语及动作推测出这是两位相恋不久的恋人,两位在森林的深处住了下来――就像是为了创造出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那个时期的仙境古境正处于权力交接的重要时期,神将换代,仙升为神。只有这二位在此过着闲散的生活,将一切过成诗一般。 那个时候的他虽灵识刚开,却能够窥探人心。那对神仙眷侣虽过的十分诗意,却很明显有着一段的空白期。 男方不明白女方的过去,女方也不明白男方的过去。 但二人却从不在意。 春日采花,夏日乘凉,秋日摘果,冬日赏雪。 过着神仙中的逍遥生活。 “有的时候,两个不需要太了解过去,便可以心意相通。”老树精说到这里道,“别说是那仙人了,就是你那凡人夫君,你了解多少,知道他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么?” 九九一时语塞。 老树精便继续讲。 有一日,二人不见了。在茫茫的大雪中,留下一株株怒放的俏丽红梅,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故事结束地太快,九九有些反应不过来,在老树精都闭嘴闭了许久了,僵住许久的九九才入神道,“后来呢?” 老树精捻了捻胡须,“没有后来了,那对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九九便有些遗憾。她忍不住猜测那对神仙眷侣是不是没忍得住权势,抑或是双方因何事分开。 又或换了个地方继续诗意生活。 “再后来,战乱升级,战神击退九荒妖帝,阿鼻王也最终伏诛。”老树精仿佛是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往事,“这片原本灵气充足的森林却在那场大战中沦为战场,老树都灰飞烟灭了,我这个最小的,反倒是活了下来。” 九九一时怔住,也没想到这个看着不正经的小老儿却有着这般的心酸往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几个字来,只好干巴巴道,“抱歉我不是……” 话音未落,却被小老儿打断,“只可惜了那些同族的姑娘们……” 老树精泪流,“想当初我也是是个年轻帅气的小树精,也有喜欢的人,也被喜欢啊。” 九九,“……” 有些痛,蕴藏在欢乐中。 有些欢乐往往是痛的掩体,有时候的欢乐却欢乐地令人心酸。 “说了这么多,其实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何必在意那许多。”老树精道,“若是仔细相想,正如我方才所言,你那凡人夫君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为何而死,其实你都是不了解的。那么既然如此,那又有和可在乎的?” 九九不言,老树精便还一直说着。 她忽地抬头,将讲的唾沫横飞的老树精吓了一跳。 “老先生,你说凡人有没有可能是仙人?”老树精的面色变得有些奇妙了,九九意识到自己表述的不是十分清楚,连忙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这种可能,两人同时存在,但他们又是一人……并不是单纯指仙人下凡投胎为凡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二者并存。” 早些年,她在凡世总是出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幻觉,近些年来在药山修炼的过程中也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看见酷似自己的女子的梦境。 所以她思考了三百年。 她是不是不只是一个她,抑或者有另外一个存在,酷似她但不是她的存在――如果非要解释,那么也许就只有前世这一说了。 其实仔细想想苏暮与长乐的共同点,在加上前些日子出现的那位少年,更加令她迫切地往这个方向猜测。 “小丫头,不是开玩笑吧?”老树精震惊道,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理解,“你怀疑你喜欢的这个凡人和一直陪着你的那个仙人是同一人?” 第一百二十章 逆天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诶你这小丫头,不是开玩笑吧?”老树精震惊道,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理解,“你怀疑你喜欢的这个凡人和一直陪着你的那个仙人,是同一人?” 老树精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九九。 九九便理了理裙子,缓声道,“只是猜测,您见多识广,帮我想想是否真的会有这种现象。” 老树精又摸了摸胡子,片刻后肯定道,“老夫是没见过,你给老夫说说这仙人是哪里的仙人,老夫若是认得也可做判断。” “无名小仙罢了,不过也只有几千年修为。”九九道。她心里明白,既然干将仙君言及过去的长乐声名盖世,只要是活了万年的就不会认不得他。九九并未告诉老树精实情,生怕老树精认识从中猜测到什么不该外扬的东西。 老树精发了难,垂头思索。 片刻后,“这我也不大清楚,你若是说活的长些的仙人还好,”他抬眼看了眼九九,“虽然我看你这小丫头你不会找着什么年岁上万的仙人罢了。” 九九抿了抿唇。 长乐恐怕少说也有两三万年的修为了吧? 老树精继续道,“这些年岁久的仙,个个都有一些顶身的能或是远古留下来的秘籍,再加上本身修为高,出现小丫头你说的这种情况的恐怕也自然是有的。既然你说那位仙人的修为不过千年,那这种可能性也比较小,恐怕就是巧合罢了――在这凡世出现几个长得相似的也不奇怪。” 九九听得十分认真,待老树精说完后才起身,“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心中疑虑已去大半,再不打扰前辈,就此辞去。” 老树精撇撇嘴。 别了老树精,九九越想越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 三百年前她前脚离开灵山,闲仙随后便不知所踪。再加上闲仙对她在凡世之事的了解程度和关心程度…… 她想起三百年前莫名下到凡世救了苏暮一命的长乐。 那个时候……长乐为何要帮她呢?苏暮只是个凡人,与他无关,又与他无故。难得冒那么大的风险下凡来,若说是仁善好施是不是太过牵强了? ―――――――――― “你的推测是,长乐未曾仙逝?”郁垒道,他蹙眉道,“可那日的血色云霞是什么回事?” 神荼伸手锤了一下郁垒的脑袋,“还不懂么?所谓的神堕并不等同于仙逝,换而言之,若是有凡人能够记得他,那么现在,长乐仙君恐怕也已经换代了才对。” “仙境古境都找不着,那就可能是在凡世了?”郁垒问。 神荼又伸手锤了一下郁垒的脑袋,“这是我的猜测,猜测而已。”随后他又长吸了口气,徐徐吐出,“我的猜测全部建立在长乐本身不会算漏这一点。既然他能够算准魑魅魍魉的代价会在他身在镇妖塔之内时作用,那他借此逃离镇妖塔绝对又不会只是单纯的仙逝。” 郁垒撇撇嘴,“说的不还是一个意思么?我看你才是,说些猜测什么的,你是肯定好了才说出来的吧?我看你可是对长乐身就在凡世这一点肯定不疑。” 神荼露出抒怀的笑。 他回过头朝郁垒比了个手势后道,“绕过第三位神将,暂时封锁凡世入仙境古境的道路。” “你疯了?”郁垒惊声。 神荼目光冷然,“他回不来,最好。” 郁垒望着神荼弯着唇角的侧脸。 忽然间有些理解对方了。 万年前,他们还是一株小小的并蒂莲,生长在天池内。已经为了成为神将而修行了十多万年,那一天是他们破世而出的日子。一切本都是顺顺利利,只是奈何他们破世之时实在算不上一个很好的时间段――那个时候仙妖魔三族已经对峙了好几年。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很懂事,神荼又整日睡着,醒来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虽然是个兄长,但一直做着被照顾的一方。 只是他所在的地方又是离神殿很近,战火一直未曾燃到此处。他每日醒着,听到的最多的就是照顾他们的仙娥关于战乱的谈论,今日又亡了哪路神仙,明日妖魔大军又打到了哪里。 那个时候,模模糊糊的他却还是异常固执且完整地记下了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记得这么多神仙中仙逝时修为最高的,好像是叫什么玉琼神君。 就在前一个令所有宫娥都欢喜的消息――长乐战神回来了后不久,就传来了前线的仙逝名单。 这个玉琼神君赫然在列。 那一日他睁开眼,不知何时已经修炼成形的他,看见神荼跪坐的不远处,幻化的衣袍衣领大敞,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气,眼神空洞,瞳孔颤抖。 不远处立着一道坚挺的身影。后来听别人说,那是战神长乐,刚刚制服了阿鼻王。 那人转过身来,通红的眸子。 事后的神荼,只是懒洋洋地眯着眼,懒洋洋地说那时长乐的及时赶到。所谓并蒂莲,也就是双生莲。生长在天池,作为未来神将神君的候补,成形后拥有强大的神力和异行之能,比如他的‘眼’,比如神荼的‘心’,又比如另一位的‘耳’。 阿鼻王出现在天池,要的无非是天池内生长的二十多柄双生莲。传言吞噬双生莲增长寿命与修为。 除了他们,那一池的双生莲无一幸存。 神荼还是原来的神荼,但某些地方却似乎悄悄地变了。 神荼会恐惧黑暗,会恐惧魔气,即使后来成为三大神君之一,也没能战胜这些恐惧。 但是这么多年,他从未知道原因,神荼也从未提起――好像那些从未发生。 他原本以为神荼不记得了。 只是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外热内冷的神荼,心中也有对当年之事的感激,也有对长乐的感激。 天空炸起一声巨响。 神荼转过头,唇角勾起满是邪气的弧度,“要变天了。” 郁垒扶了扶鼻梁,望着远处冲天而出的幽蓝色闪电,眸光幽幽。 ―――――――――― 仙境 法山 知命拨弄算盘的手一颤,抬眼向外望去。 越过重重绿意,天际一道幽蓝的闪电冲天而出,最终在天空中炸成一片的幽蓝,映地天边的云霞都呈现出不自然的蓝色。 知命搁下手中的东西。 “还真的是不让人安心。”他撇了撇唇瓣。 案牍上是弹开的某人的天命,上头密密麻麻。有些字迹太过久远已经模糊,在很大的一片空白后,则是最新的字迹。 而另一本摊开的簿子,上头却只寥寥写了两行。 知命伸手将另一本移到自己面前,去了那长毫来,提笔写下去。 长乐做的决定,却还要劳累他写命簿子――原本只要一本,但现在那凡人不算是长乐了,还得费笔墨再写一本。 至于那颜琛。 他于天作对,又干他知命何事? ―――――――――――― 与此同时的镇妖塔 塔上幽光大放,无数的妖怪漂浮在天空上,其中那一抹幽蓝的妖光在接触到外界的那一瞬间便幻化出形。 俨然就是不久前还呆在镇妖塔服刑的九荒妖帝颜琛。 颜琛不屑地瞥一眼下方顶上破开一个洞正源源不断涌出精怪的镇妖塔,又十分轻蔑得看向周围的天兵天将。 挥手间,便是一片尸骸。 长乐的神堕,令他发现了镇妖塔的漏洞。果然他这招散魂出体从外部打破的办法很是奏效,先从外部破开一个小洞,再凝聚力量从内部破开――效果绝佳,整个第九层被破开一个大洞。 真身也得以重获自由。 没有长乐,他还真的不知道要在那鬼地方待多少年。 没令他死在那雷云手里,还真是自己的先见之明――用长乐的命换自己的自由,愣是他这个从太古以来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帝都觉得血赚不亏。 他原本只是想逃出来,回到他的统治地界再护那没落万年的妖族,并将其二度发展直到成为这世间的第一大族。 只是如今站在这镇妖塔的塔顶,随手一挥便使得无数天兵天将灰飞烟灭,令他着实生出了一个不错的好主意。 既然已经到了镇妖塔,那何不顺手推翻‘天’令这天下换个主子呢?事成之后,世间处处是九荒。 从前他嘲讽过阿鼻王的种族主义,就为了将一个种族推上巅峰,太过狭隘,在加上他二人本不是一个种族利益有别,上到古境的时候因为主张不一分道扬镳,最终被长乐逐一击破。 今日他才明白,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可是顷刻间令人热血澎湃,可以令人无比的地想要站在一切的最高点。 权势二字。 真是世间最为郑重的二字。 ―――――――――― 莫邪神君望着那渐渐敛去的幽蓝色光芒。 负着手,“都说九荒妖帝头脑简单,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一个妖,一个神,是不肯能推翻‘天’的统治的――数十万年来,无数的神明尝试违逆天意,最后不是想长乐这样贬谪,就是被强制换代,更有甚者,灰飞烟灭。 推远了有无数远古神明,推近了也有阿鼻王和长乐。想不到,这九荒妖帝颜琛也是这么不开窍――阿鼻王因种族而逆天,长乐因红颜而逆天,而这史上最蠢的妖帝就要因为一时贪念而逆天。 奇怪的理由,一个比一个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唐家三少(1)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只是就算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神不看好有多少仙人选择旁观,九荒妖帝的颜琛的逆天之举还是无可阻挡。 对于塔内逃出来的妖怪,可以选择跟随他颜琛,不愿意的也可自行离去只是能否逃出仙界就不知道了,而那些反对的,无一例外都被当中宰杀。 自此,镇妖塔内九千多只大小妖怪都成为了颜琛‘逆天’之举的帐下将。由于很少有敌手,从镇妖塔出来的颜琛带着塔内逃出来的妖怪们一路杀回妖界,随后又带着妖界整顿好的大军再次杀了回来。 一时间,仙界竟是无人能抵。 神荼与郁垒神君更是封锁了从凡世去往仙境的路,在入口处派遣大量天兵天将,专人护送年岁较为小的小仙们去凡世避难,严加筛查是否有妖魔混杂其中。 仙界无人领战,九荒妖帝来势汹汹。 真是荒唐到不行的时代。 众神请莫邪神君出。 莫邪摆手,“本座就是个炼药的,不足挂齿。” 众神请干将神君出。 干将不知所踪。 众神又只得聚到法山请知命神君出。 知命冷笑,“你们这么央本座,本座还能改了九荒妖帝的命数不曾?”说罢又回去写小簿子。 众神无奈,上书请三大神将坐镇――三大神将本为‘天’的护卫,如今竟是要动用他们,可见如今的古境当真是不同于往时了。 早些年的修为能够与阿鼻王九荒妖帝等相媲美的都几乎葬送在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了。 少了两位战神,局势是愈发紧张了。 众神心知肚明,却都是一致性地不去提起。 ―――――――――――― 凡世 琼山 清桦捞起一捆扎地结结实实的柴火,伸手一唤,并看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也背着一大捆的柴草从树后走出来。 “今日想吃什么?”清桦问他。 少年低头,漫不经心地踩过坑坑洼洼的泥地。他身着粗麻短衫,脚上踩着的是手工编织的草鞋,此刻已经沾了不少泥巴上去。而少年正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时而看看将晚的天色,时而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长乐?”清桦便又唤了一声。 被唤作长乐的少年回过神,眨了眨眼眸,“随便。” 清桦道,“那便是小葱炖豆腐是也。” 少年抬眼望了望天,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清桦见此便当他同意了,当下便思索起去镇上秤两块豆腐回来的事。说起来长乐来这里已经有了两年,素日的交谈也渐渐流畅起来,这个一出现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的小少爷如今也能帮得上忙了。 长乐,也已经会由衷地发出笑了。 只是…… 清桦有些担忧地看着不知为何心事重重的长乐。 今日确实是有些奇怪,晨时还好好的。晚间收工回去就这样了,那小表情就好像是那些忧国忧民的忠臣,小大人一样。 想到这儿,清桦忍不住笑出声。 长乐回过头,面带疑惑。 清桦连忙忍住。 “呐,清桦,要变天了。”长乐忽然道。 清桦下意识地望一眼大好的天色,随后又是吃惊地望向语出惊人的长乐――不知为何,这个说出慕名奇妙话的少年那一刻竟是有种眼眸光亮,浑身也都散发出别样的气场。 就好像。 就好像落入凡世的谪仙一样。 清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长乐的来历一直都不清楚,两年来,她每次都托出远门的村民打听哪里有没有少个贵族公子――若是说平民百姓哪家丢了孩子兴许找不到,拿着贵族公子哥儿丢了一般都是满城风雨。 可两年过去了,长乐的来历依旧神秘。 “清桦?”长乐唤了她一声。 清桦这才回过神。 之间少年提着拐棍,指了指天边染上来的云霞,“天要黑了。” 两人摇摇晃晃下了山,又去镇上的小店称了两块豆腐。清桦本着能省就省的念头,连砍三个价码,势必要以原价的一般拿下这两块豆腐。 长乐站在一旁,出神地望着天。 此刻天已渐黑。 最近他时常想起一些模糊的画面,如仙境一般美丽的景色,还有仙人一般美丽的姑娘。同时心中一些不好的预感也渐渐到来――这种令人生厌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要守护的一切都要消失一样。 “又想到过去的事了?”清桦抱了砍价得来的豆腐,凑到长乐面前温声道,“你不用这么努力,慢慢想也可以。” 长乐没有说话。 清桦便有些失落,“近些日子,你越来越多地想去过去的事了呢。什么干将,什么莫邪,虽然你只说过一次,但我都记着。你偶尔睡梦中还会念叨一个叫做玉琼的名字。”清桦笑得僵硬。 “你会不会有一天,想起来一切,就走了呢。” 少年没出声。 清桦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脸。随后她笑起来,用沾着泥土的面孔露出好看的笑,“回去吧,你饿了吧?” 说罢就往前走去。 长乐站在原地,良久才小跑跟了上来。 走在前头的清桦眼泪像断线的木偶一样拼命滚下,她努力地不回头不说话,不发出一点声音。长乐看似和她一样大,却时常表现出小孩子的样子,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 等她好不容易忍住了,却觉得腰间一紧。有什么东西抱住了自己的腰。 身后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清桦。” 她一瞬间忘了满脸的泪痕,下意识地回过头。 “我虽不记得你,但谢谢你爱我。”清秀的眉尖跳动的是属于少年的活力,长乐扬起眉梢直愣愣地说出心中所想。 清桦拎着豆腐打的手一颤,未曾料想到长乐会如此说,猝不及防之下,那一个爱字却是直滚滚地戳进她心里去了。 清桦就觉着好笑了,她睁着不断滚下泪珠的眼眸,“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爱了?” 长乐尚且年轻整个人就像是张未曾塑造过的白纸,他还不懂人情世故,更是不懂得爱这字各中的含义,“我听吴大娘说过,你们这儿,若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很好,那一定是爱。” 他低沉着声音,“谢谢你爱我。” 清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泪掉地愈加厉害。 她哽咽道,“回去了,还要吃饭呢。” ―――――――――――― 这凡世的京城一大家――唐家,有一个两岁大的小娃娃。还未出生就得到了城内大小人家的关注,一出生更是名声大躁。 且不说这唐家本身的名气。唐家乃将门,三代镇远将军,主母出生皇商世家,大女儿位及贵妃,二女儿新入皇家尊王府主位。这唐家的小儿子的出生因此备受瞩目,还未现世便有无数人上门慰问送礼,当今圣上更是赐了补品美名慰问这未来的小舅子。 十月怀胎,唐小公子在万众瞩目中如约降世。 一时间,唐府的门槛又得换新了。 满月,唐府大摆满月酒,宴请全京城的豪门世家,皇帝为了喜上加喜特批贵妃回娘家省亲,唐府更是热闹非凡。随后又给唐小公子着新衣,又请了京城最好的匠师来,当众剔去胎发――是为满月礼。 百日,穿“百家衣”戴长命锁 周岁,京城最普遍的风俗就是"抓周",唐府自然也不例外。抓周,又叫“试儿”,“罗列盘盏于地,盛果木、饮食、官诰、笔研、等经卷针线应用之物,观其所先拈者,以为征兆,谓之‘试儿’。此小儿之盛礼也。” 这小公子,不似别家的少爷公子尽是抓些脂粉叉环来。唐小公子无视周围的宾客,竟是极为有灵地绕过了其余的物件,伸手就抓了刀枪棍棒来。喜地唐老爷当众感叹唐府后继有人。 唐小公子抓周一事也是风靡了半个京城,京城不少有头有脸有女儿的,听闻此事赶着忙着来定娃娃亲。 唐夫人甚是欢喜,相中了一家姑娘年岁差不多的人家――宫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就这样,唐小公子的婚事在他还才一岁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定了下来。 就这样,有着显赫的家室,还有无数前仆后继的仆人,唐小公子就这样平平安安地长到了两岁。 如果他没有遇见一名唤作九九的姑娘,如果他不是那姑娘恋人的转生。那么唐小公子也许会在这样一个爹疼娘爱家世极好的环境中成长为一个深院闺男,娶了宫家的小姐,在军队中做个挂牌将军,随军上阵,先遣撤离,再绵延后嗣,剩下个一男半女,延续唐家的荣耀。 只是一切都只是如果。 就像如果九九当初没有爱上苏暮,那么苏暮也就不会死去,九九也就不会一心一意想要转生苏暮。 那么,也就不会有唐小公子的存在。 唐家,也就注定该在连生两个女儿后,再无后嗣。 这个世间,没有如果。 就像是比二姐小上十七八岁的唐小公子已经诞生。 那他日后也必然遇到那个唤作九九的姑娘,然后为了她,送掉大好的门当户对的姻缘,甚至送掉唐家的百年荣耀。 知命算命的功夫,从来都是一流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唐家三少(2)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唐家三公子得此盛名,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传言唐家三公子满月那日,有个天上来的女神仙,亲自赐了这唐三公子一枚玉佩,说是可以保身。 这件事被传得神乎其神,一时间闻名前来围观的人数不胜数。 唐府招架不住称言神仙不让泄露天机,一一回绝了那些人的拜访。后来就连皇帝也有所耳闻,召唐大将军觐见,欲一睹传言的神玉为快。 别人都道唐府皇恩隆重,却少有人知晓唐府的为难。那日那女神仙从天而降,说了一堆话固然令他们感到欣喜,觉着这孩子有福,但留下的却是个残破的玉佩。 如今,皇帝要一睹为快,这缺了一个角的玉佩,可怎么交上去呢? 有人出主意,说是另寻宝玉,只是这欺君之事若是日后东窗事发,那可是大罪。 再三思索,唐家主母拿了注意:原物奉上。 皇帝过目后直叹仙人心思弗猜,又回赐了许多珍宝,派遣人一路浩浩荡荡地护送到唐府。 唐府的名号由此更甚。 而唐家的小少爷,脖子上挂着这枚玉,在母亲的怀中见了别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圣上。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脖子上的玉渐渐移到腰间,唐小公子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长到十多岁。 也不知是不是与生带来的天赋与坚毅,唐小公子在这样一个爹疼娘爱,祖母宠溺专门培养纨绔子弟的环境中却长成了一位能文能武的翩翩公子。 京城清风才俊唐未明,年方十五,却已经夺去了京城未曾出阁的女子的爱慕之心。就是不少已嫁之人都对其怀着美好的幻想——幻想某一天唐家公子骑着白马踏过十里长街前来劫她回家。 不知人事的唐小公子自然不知外人心中的遐想,除了一同为乐的富家子弟拉他出去厮混,旁些时候每日只埋在自己院子里头练剑。 只是今日有些不一样——往常他都会屏退众仆从。只是方才练到一半,便觉着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涌来。 “剑法不错,只可惜力度与锋利度都不过,实在可惜。”一道女声响起,唐未明抬眼望去时,却见的一位亭亭玉立的身影立在不远处,一袭红衣,浅笑盈盈。 画中仙。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从前看着的异志录上,有不少是关于画中仙的记载。眼前这个面容精致,一袭红衣的女子正是满足了他对所有这类女妖女怪画中仙的遐想。 “你是谁?”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女子正朝着他绽放出漂亮的笑。他只觉得面熟,但却不知道眼前这位是谁。 女子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你的?” 唐未明怔怔地点点头。 女子便笑道,“我叫九九,是来做你的妻的。” 唐未明一怔,他只听说自己有个差不多年岁的未婚妻子,是宫家的大小姐,虽然素未谋面,但唐未明心中却无比清楚,眼前这个说着莫名其妙话的女子绝对不是那位大小姐。 若说原因,恐怕就是知觉,并无其他。 “何出此言?”唐未明道。 唤作九九的女子弯着眼眸,再次指了指唐未明腰间的玉佩。眼眸中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你身上挂着的定情信物都是我给的。”她朝唐未明扬起笑,“你说呢?” 唐未明大囧,“这是我出世百天,一位女仙姐姐给的。怎么又说是你给的了?” 九九弯着眼眸,只是笑并不曾回答,“你姓唐?叫什么?” 唐未明抽身就要走,却被九九拦着,只得站住脚跟,“你说你是我的妻?” “是啊。”九九笑眯眯道,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可爱地紧。这局促不安的样子却是从前苏暮未曾露出的表情,“我们拜过堂,圆过房,我当然是你的妻了。” 她笑笑,“你若不不信,我便告诉你我们那日是如何洞房的?” “可是你连我的姓名都不知。”唐未明听着女子不羞不耻地提起拜堂洞房的事来,忍不住红了面孔,当下反驳道,“可见是红口白舌瞎说话了。” “那你叫什么?”九九凑近了。 “唐未明。”不知为何,明明不想说的,只是见着那张凑近的面容,唐未明就从内心深处无法拒绝,当下偏了偏头道。 九九便笑了,“唐未明。”她重复了一遍后又道,“我现在可是知道了,怎么样?” 唐未明弄了个红脸,“你!” “我怎么?”九九笑眯眯地反问。 唐未明滚了滚喉咙,“你不羞,你分明就是从我这里套的!”未见多少人情之事的唐未明很显然并未见过九九这样的女子。当朝虽然开放,但女子多多少少还是十分含蓄,像眼前这位当众声称是他妻,又强行欺来的女子唐未明从未见过。 九九噗嗤一声笑出来,见唐未明这样,愈发觉得从前那个面瘫木头变成这样似乎也不错,“我哪里不羞了?我可有怎么你?” 唐未明一时语塞,那带有‘妻子’二字的话在喉中滚了几圈终究是被他艰难地咽下了。 “嗯哼?”九九发出一个音节,步步紧逼。 唐未明,“……” 就在唐未明弄得个大红脸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这事内院了,当下红了脖子道,“这里是我家内院,你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九九悠悠地走近,并不因为唐未明的借势质问而感到慌张,反倒是闲淡至极。她慢悠悠道,眼中精光大放,“我可是你唐府高价请来做你师父的,这就是你对待师父的态度?” 唐未明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位看起来并不比他大几岁的女子,心中动摇。 九九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为何,不紧不慢道,“别看我这样,可着实比你大好些岁数。” 唐未明僵了僵。 “主要是教你剑术等武艺,当然孔夫子的那套言论我也有些心得,孟老之说也大可问我。”九九笑道,“不论如何,今日开始,你可就要称我一声师父了。” 唐未明梗着喉咙,“可你方才还……”他正想说方才女子所言妻子之事,话到口边却又觉得轻浮无比,只好又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我方才如何?”九九笑着反问。 唐未明不言,半晌才摇摇头,“没。” 九九道,“既然没什么疑问,日后你便也要唤我一声师父了。我这个人不在意礼数,外人面前自然还是得称我一声师父,离了旁人,你也可以私下里唤我九九。” “我名九九。”她补充了一句。 唐未明便干唤一声,“师父。”罢了便没了下文。 “不服?”九九问。 唐未明手中的剑是最为普通的铁剑,比起从前苏暮的裴虹,不论是材质还是什么都差得远了——所谓有钱财却难寻好剑。 唐未明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不服就痛快点。” 唐未明便朝九九狠狠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像极了出生的牛犊,睁着硕大的水眸,可谓是在老虎面前耍风头了。 九九道,“你看着。” 说罢,便晃了晃身形,等到唐未明反应过来,手中的剑早就到了九九手里头,剑锋在日光下折射出晃眼的剑影。 “看清了么?” 唐未明眨眨眼,摇头。 “赶的上么?” 唐未明又摇摇头。 九九又问,“那我是不是可以做你师父?” 唐未明怔怔点头。 九九的面孔上绽放出一个漂亮的小,她将铁剑随手插在地上,“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按我这个做师父的总没道理让你再用这破剑。” 她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抛给唐未明。 猝不及防的唐未明双手接着,又摇晃了许久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手中那剑有着暗红的剑鞘,虽然显得古旧且年份久远,但剑鞘内的剑却是货真价实的好剑。 “百年前的名剑裴虹?”唐未明有些惊喜,将那裴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仔细摸了一阵这才怀着欣喜与疑惑出声道,“只是你如何得到?” 裴虹剑是三百年前的江湖风云人物所持。这位人物一世传奇,在江湖时便做了不少震惊天下的大事,后来从军更是立下大功。但所谓有得便有失——最后这位苏暮也是因此而死。虽说后世对苏暮当年叛国之事有了新的定论,正是因为这位人物的假叛国,他的内应对后来大晋的胜利起到了不少作用。 这个人,可谓是将一生都奉献在了国家与人民身上,以至于终身未娶。 九九弯弯唇,“祖上与当年的苏家有缘,当初苏家没落,便将此剑交由祖上保管。” 这般敷衍唐未明是假,但裴虹剑却是真。 仙境形式不乐观,对峙了大半月没有一丝进展,她便偷了空下凡来瞧瞧转世的苏暮。天上半月,凡世却是过了一十五年。 她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喽喽那里找到了裴虹,又将从古境带来的一块仙宝作为交换,这来换了裴虹剑回来。 唐未明双眼放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剑,过了好些时候才抬起头,一脸希翼,“给我的?” 九九瞧见唐未明的笑,心中暖意上涌——若是苏暮当初并不生在江湖苏家,若也生在唐家这样的府里,恐怕也不会走上那样一个忍辱负重的人生。 她笑,“这算是我做你师父的一点心意,从今天起你便是我徒弟,师父收徒弟自然是要有些表示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唐未明的人生导师(1)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剑偏了。”九九坐在石头上,眼睛方从手上的书上移开,隔了老远就望见唐未明下垂的剑锋。随手弹起一块石子就过去,只听得哐当一声响,裴虹剑下垂的剑锋偏了偏。 唐未明便顺势再将手中的长剑挥出去。 九九便又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唐府给她的工钱不少,只是这里包吃包喝包住宿,那一大笔赏钱除了烂仓库对她而言还真没什么用处――想要的玉诀剑是钱换不来,更何况,玉诀剑不得离开玉华宫。 所以对她而言,除了花两个小钱去街上买几本新书看看,着实没什么用处了。 她手里头的这本就是今日出去刚刚淘到的一本书,细细翻来,这本书记载了这古今大小事――可见那小贵的价钱也不是并无道理。 九九翻过一页。 此书正讲到三百年前的大晋内乱,其中牵扯的人自然不少。有万毒窟的毒女千铭,有江湖第一神医窦无双,有十里画廊廊主晏一笑,亦有天地一剑苏暮,自然……也是少不得玉华宫宫主叶夕的。 这本书,言论大抵过激,大有些批评晏一笑和苏暮的意味。目前看来这是比较符合当代主流观念的一本书,只是在九九看来见解却是略幼稚了。 “师父?” 她抬头看见唐未明转着眼珠子看她。 这唐家老三,前几日还有些不服,更是因着初次见面九九蓄谋已久的撩拨显得有些拘束。过不久,被她好生打了几顿,这几天倒是老老实实地叫师父了。 “剑练完了?”九九问。 唐未明怔怔点头。 “师父你在看什么?”唐未明问。 九九抬眸看了眼年方十五还略带稚气的唐未明,暮然想起从前的苏暮来。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眸,掀开书页给唐未明看。 唐未明扫一眼书名便明白了,“最近长安最为火热的书。” “你看过?” 唐未明点头,“看过一点,但是我觉的这个里面描述的很片面。” 九九合上书,突然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唐未明便认真道,“书里说,当年晏一笑与苏暮大抵是内应细作,大晋统治者欲除之后快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书中批评的言辞还是太过激烈了些。先是狠狠地批评一番吊足了胃口,最后真相大白时又夸赞是天妒英才,甚至都呼吁起说是大唐也应该有这样的英雄存在。一来,我并不认为这是正面的,因为晏一笑和苏暮的曲线救国行动本就是失败的,最后不领情的统治者甚至下令处死他们。二来,苏暮这个人的确厉害,但脑筋死的厉害。我不明白,有句话所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晏一笑都知道的事,为何这苏暮却一心求死?师父你说是不是?” 九九的笑僵了僵。 见九九不言,唐未明又道,“苏暮只自己背负叛国的罪名,却未曾想到那些围绕在他周围的人受到的伤害――当年的苏家可谓是一夜没落,实在是令人叹息。” 当年的事时隔太久,人都已经不在了,她除了叶夕的视觉,并不能真正体会到那牢狱中的那些日子苏暮想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苏暮最后的选择大概是与自己有关。 她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太少了,稳定局势是一部分,但大部分的原因可能还是出在当初那个有些自以为是的叶夕身上。 没能道出实情和那两个孩子的存在,是叶夕的遗憾。 而九九,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遗憾了。 “怎么了?”唐未明见九九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 九九便敛了面容,故作严肃道,“唐未明,这世上并非只有理。天下之事,天地古今,总脱不得一个情字。” “亲情友情忠义之情,甚至……爱情。” “天下合久必分,这样的趋势是苏暮一人阻止不了的,所以他的行为必然是失败的,只是形势令他不得不去做这个牺牲,就算知道前途渺茫,却依旧要试一试。” “随后,说起苏暮的认罪,我想也是一种选择吧?看似是自杀般的选择确是同时满足了忠义、友情与爱情。” 集天下之怨恨背负于身的苏暮就这样死去的话,得到的只会是更加同仇敌忾的大晋子民。若他不是她最爱的人,那么这样的死法就是九九也会忍不住致敬。 唐未明听地一怔一怔的。 九九瞧见眼前这个少年不明所以的样子,也笑自己似乎是有些认真过头了,随口又道,“简单来说,就是人生在世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时候。” 唐未明半懂不懂地点头。 岁月给人的教导真的不一样。叶夕还是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可以无忧无虑地说出一些不屑情爱的字眼,甚至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无需考虑理之外的任何事。 就比如这次古镜大乱,她趁着对峙偷偷下来凡世,准备待上几年。到时候回到古镜也不过就过了几天的功夫――虽然算盘打得这么准,但有这种想法的契机还是因为她放不下这段情。 若是十五岁的叶夕,恐怕此刻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呆在仙境,不会踏足凡世一步。 “你听说过一首诗没有?”九九问。 唐未明扬了扬眉毛,“可是当朝的哪位大家?我虽不如师父,但这些还是懂的,师父尽管问。” “你有了裴虹剑,那么裴虹剑诗你可知道?”她指着唐未明手里还未归鞘的剑道。 唐未明愣了愣。 “裴虹剑江湖,白衣斟几壶?东风过,醉尘鼓……”九九随口念道。她盯着裴虹剑柄光秃秃的末梢,又转眼望见唐未明腰间的玉佩,真到了那一句,却念不下去了。 梅花覆骸骨。 当初她与苏暮互相玩笑,她替苏暮写了一首诗,苏暮也替她写了一首。这首诗便是她写的。 当时也只是一时兴起,想起自己梅花化精怪,日后与苏暮长长久久,与其百年那日岂不就就是梅花覆骸骨了? 只是如今念来,却莫名有些苦情的意思了。 唐未明不懂其中缘故,出声问道,“师父为何不念了?” “没。”九九随口道,心中却无比难过起来。她若无其事地起身,踱了几步,将话题转开,“下面我不记得了,你可知道知道与这首诗对应的一首为何?” 唐未明沉思片刻,“我想着师父念的应当是说裴虹剑的。”他紧了握剑的手,随后道,“那么与之相配的,自然是关于玉诀剑的了?” 玉诀歌情路/鲜衣驭碎步/山涧舞/眉妆素/壶酒入肠肚/情思如海泪如雾 唐未明歪着头,“裴虹那首还有些豪迈之意,玉诀这首诗倒像是在说情,不是一个人写的吧?” 九九没回话。 此时有小奴推了院门进来通报,说是前厅宫家的人来了,过来商议唐家三公子与宫家大小姐的婚事。 唐未明一听婚事二字,便赖着步子走不动了。 “唐老将军和唐夫人都在,你岂有不去的道理?”九九笑道。 唐未明便像是蔫了一般垂头出去。 九九便又独自坐在院子里,将那书翻下去。 下一章便是评点玉华宫宫主叶夕的――自己翻看自己的人物传记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九九想她可以替那些死在前头无法目睹自己后传的前人们作答了。 晚些时候,唐未明垂头丧气地回来。 九九不动声色地翻开一页。 前一页最下面写的正是叶夕的人物总结:过人之处便也是可恨之处――女中豪杰亦无情。 九九问,“如何了?” 唐未明抿着唇,一屁股坐在九九旁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见到人了。” “怎么样?”九九道。 唐未明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咬着唇不说话。 九九便笑,“总不至于难看吧?” “好看是好看……”唐未明哽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只是……”他手上比划了几下却没比划出什么结果,有些干着急地晃了晃脑袋。 九九看着眼前的少年便心情畅快,调笑道,“有没有我好看?”说罢还凑过自己的面孔,给唐未明瞧个仔细。 唐未明面对着这张凑近了精致面容,又红了面孔。 “说啊。”九九已经按到唐未明手里头的剑上了,二人也是鼻尖对着鼻尖。一股来自眼前这位女子的芳香直冲唐未明脑门,一时间熏得他几乎要晕过去。 “说啊。”九九又催了一遍。 唐未明磕磕巴巴道,“没你好看。” “那你喜欢那个宫小姐么?”九九又问。 唐未明摇摇头,下意识地摸了把裴虹剑,“不喜欢。”慌张的说出这句话,唐未明就要起身,却被九九摁地死死的。 “那你喜不喜欢我?” “我让你讨厌?”九九离远了些,眨巴眨巴眼睛,露出难受的表情。 唐未明顿时惶然无措,僵着身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想了想,吞吐道,“没有……你是我师父……我……” 九九表现地更可怜了,“你不喜欢我,就是讨厌我。” “我……”唐未明支支吾吾的。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唐未明红着脸,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细若蚊蝇的声音,“喜欢。” 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浑身一僵,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唐未明的人生导师(2)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望着唐未明垂着几乎要低到地上的头,九九松开手直起身,唇角忍不住现出笑容。 虽说唐未明对情爱一事十分懵懂,方才说的话一半是为了不令她难过,一半则是因为九九她自己的循循诱惑。但即使是这般潦草的‘喜欢’,九九却依旧忍不住高兴。 可以这么说吧,九九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老仙女一朝得了春色――自然是心花怒放。 九九清了清嗓子,“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晨时便还来这个院子。” 唐未明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师父再见。” 方才还木纳着不知所措的样子,一得了信儿脚底抹油一般立马冲了出去。 九九望着唐未明的背影急急忙忙地消失在拐角,又理了理衣摆,这才又靠着院内的假山坐了下来。这个小院圈着一处小宅,便是唐府老爷夫人给她安排的住处――唐未明则负责每日清晨到晚间除了用膳都在此习武练剑。 只是她仙身在此,不是凡人的肉体可比的,晚上歇不歇息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再加上今日唐未明给的那么点小刺激,九九更是无心休息,便决定将手中的书看完。 今日的月色极好,皎洁的月色映得整个天空微亮,院中莲池上便都镀了银色的月辉。这么好的景色,又是晚凉,九九有这个条件,必然是要温一壶月光下酒,在朦胧中沉醉的。 只是不知为何,一个人,就是喝酒的兴趣也没了。 手中翻到下一页。 也不知这一页上描述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又写了后世怎样的评论。九九一概不知,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了。 她腾地起身,搁下书就朝外面走,心里有什么东西痒痒的。 莫名就是很想找个人喝喝酒。 至于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把这个归咎为突如其来的酒瘾――就是想找个人一同喝酒罢了,于是这一路走着七拐八拐就拐到了唐未明居住的院落。 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院落的大门,不顾自家徒弟受惊般兔子的可怜眼眸,美名其曰夜察的九九一屁股坐在院落里的一顶亭子间。 “师父,你……”唐未明披散着头发,看样子是刚刚沐浴过了。此刻唐家老三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突然闯进来的师父,脑海中游走过无数九九的身形。 “为师父来看看,你院子里可有侍妾舞女一类的。”九九扬了扬眉梢,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吓到眼前这还未曾长开的少年,不禁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缓了缓语气。 唐未明转头看一眼随身的小童,又环顾了一下常年不曾有女眷进入的小院,愣愣地摇头。 九九看着这一主一仆,清了清嗓子,“真的没有?” 唐未明扯了扯披了一肩的头发,从小童手里抽了发箍草草箍好,又直愣愣地摇头,“真的没有。” 九九便一拍桌子,“行,呈酒来。” 唐未明不明所以,“师父你这是……” “今夜月色皎洁,既然为师来了,自然要喝上一壶。”九九挑眉,“不行么?” 简直与白日调笑他的女子判若两人。 唐未明咬了咬唇,看见九九笑眯眯的,抬手抽了小童一下,“去把爹给的那坛子百年老酒拎出来。” 小童去了,很快就又回来了。 揭了酒盖,便闻到一股香味。 唐未明解释道,“这是爹从边关带回来的好酒。” 九九没听多大清楚,已经开了酒肠。 不多时,九九脑中就迷迷糊糊的了。 九九酒量并非很好,但也不是很差,但毕竟也有几百年不曾沾上一滴了。唐未明又在这个时候搬出来陈了百年的好酒,皎皎月色下,愣是不醉也要喝出醉了。 “唐未明。”她眯着眼道,唐未明便应了一声,九九继续道,“你白日说的可都是真的?”她的面上有了些红晕。 唐未明脑中转了一圈才想明白自家师父意指何处,心中却有什么东西哐当哐当跳动起来,“什……什么事?” 明明想到了那种可能性,却还是忍不住要装疯卖傻。 九九又喝了一杯,“自然是你白日说的喜欢我之事,我问你,当真么?” 唐未明说不出话了――心虚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九九笑了一声,“当真的话,你可就只能娶我了。”九九咧着嘴迷迷糊糊地拉住了唐未明的衣袖,“不回答的话,我就是默认了,这也没关系吗?” “不……”唐未明言辞不清。他盯着有些迷离的九九,点了点头后又缓缓摇头,“我的意思是……”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 九九却已经趴到石桌上了。 唐未明盯着女子磕着眼半醉半醒的面孔,顿时觉得头大。当初前几日九九初来,便说些离谱的话,后来成了他师父也没改许多,依旧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事情来。 就好像今日这猝不及防的找酒喝。 唐未明犯了愁。 深更半夜,自家师父醉着,送回师父自己的小院也不是,留宿自己的小院也不是。未经男女之事的唐未明蹙了眉。 九九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见她和苏暮发誓在琼山的万花之中,说要一起去看万丈雪山,看那冰川冻住世间万象,一起去看那无边草地,策马奔腾在广阔天地,一起去走那茫茫大漠,扶着驼铃游荡在寒沙裹草…… 再后来,这一切真的成真了。没有内忧,没有外患。那人牵着她的手,他们真的走了万里,从一处到另外一处,从黑发,到白发。 九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睁开眼睛,是素色的轻纱罗帐,四周有流苏垂落。 不像是她自己的床铺。 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抬眼望见穿了一半一副的唐未明,站在远处僵住了一般。 “早啊。”九九打了声招呼。 唐未明动了动唇瓣轻声道,“师父。” 九九点了点头。 小童掰过唐未明僵硬的胳膊,将其塞进衣袖中。 “这是你住的宅子?”九九环顾四周陌生的装饰,顿时就明白了,“我昨晚喝醉了?” 唐未明点头。 九九便下床穿了鞋,直直地朝唐未明走过来。 只见得唐未明面孔上红彤彤的,见着九九走来,竟是比昨日逃离的时候还拘谨些。也不管自己此刻是否衣衫不整,推开侍奉穿衣的小童,挣扎着要离开。 却不料被九九一把拉住,当下挣脱不得。 九九道,“怎么了你这是?” “师父起这么早?”唐未明今日说话有些磕磕巴巴的,不太正常。 九九歪着头看了看明知故问的唐未明。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唐未明有什么动作或是反应,九九便蹙了眉问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唐未明红着脸,想起昨日梦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画面,以及早上醒来时的燥热到僵硬的身体,医术上关于这种现象的记载滚过他的脑海。唐家老三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师父睡的要好那便没徒儿什么事了,徒儿就此告……”话音未落,刚准备再次做努力挣开九九钳制的唐未明就被扯了回来。 “有了亏心事了?”九九问。 看着眼前这纯情少年的模样,恐怕多半是因着自己醉了酒睡了他的床榻,害羞了。这让九九忍不住开始反思起自己的酒品来,从前那么多次喝酒,也不曾闹也没见占了苏暮多少便宜,那自己昨夜应该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辣手摧花的事来吧? 她再一次看了一眼唐未明。 反倒是唐未明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眼神几次三番地躲闪着,飘忽不定――心中有鬼。 正这么猜测着,九九的目光落到一旁团成一团的睡衣模样的衣料上,顿时明白了许多――原来这少年昨夜是成年了。 难怪今日晨时起来羞愤不已。 她还以为自己是趁醉做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你昨夜睡在何处?”九九问。 唐未明支吾道,“地上。” 九九便眯了眼坏心道,“可是想了什么不该想的?” 唐未明闻言脑海中闪过昨夜梦见的不可告人的画面,咽了口口水。 唐未明的反应被九九尽收眼底,但这唐家老三却随后坚定地否认了,“没。” “那你把为师带入你的寝室就寝,是何用意?”九九继续逼进。 唐未明涨红了脸,“师父你昨日喝醉了,夜深,送您回去也不方便,便斗胆安置在握着小屋中一夜。”他拱手,“若是师父觉得有伤名节,那大可罚徒儿一顿出出气,徒儿定不会说出去。” 九九矮身做下来,伸手拎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有何罪,我就要罚你了?” “这……” “但说无妨。” 唐未明便一字一句道,模样煞是可怜,“小徒怕是生了大病,日后不能再侍奉师父左右了。” 九九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哪里的病?” “下半身。”唐未明眨了眨眼眸。 九九又噎了一口,搁了茶盏。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脸委屈无处是从的样子,就是九九一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如何与这唐未明解释了。 按着他这样子,必然是昨夜梦到了什么,引出了体内的虚火。 而唐未明只当是自己心思不纯,有那样又羞又躁的神情也不为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唐家三夫人(1)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九九拍了拍唐未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无妨,顶多是说明你长大了。”她朝唐未明比了个手势,“恭喜你长大了。” 于是唐未明小兄弟人生中的第一次就以自家师父的一句‘恭喜你长大了’为结语,以自己的半懂不懂为结束。 九九又拍了拍他的肩,“穿好衣服一会儿去我院子里报道。”然后又很不知意地揽了揽凌乱的衣料,在唐未明僵硬的目光中挥着手打着呵欠出去了。 好在晨时,并没有人见到九九从唐家三少的院子里走出来。 不然这明日长安城最为热门的流言就一定是:不明女子夜宿唐府三少寝室――这样一来,不知道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和已嫁作人妇的女子要疯狂了。 好在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若是当真传出去了,那就不是九九本人在不在意的问题了,她这个师父必然要因为败坏门风被唐府扫地出门。 九九端着步子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一夜过去,一切都还是原样。 正重新理了仪容,没等到唐未明,倒是先等到了唐府夫人的信儿:说是陪着几个女眷去赏花,请她也一起去。 九九心中疑惑。 赏花都是些富贵小姐做的事,她怎么看也不是这一路子人,那唐府夫人又是为何? 只是这请的人已经到了门口,也见了她本人,若是推辞不去倒是设了老夫人的面子――九九想到今日冲撞了日后若是过了家门,整日面对面的也不好过。于是便答应了。 手写一张清单,列好今日要练习的,又注明去处和署名,九九这才放心离去。 只是见到赏花的女眷,听见唐夫人一一介绍了,九九原本有些闲适的心紧了起来。 这赏花的女眷都是京城里各大家的小姐,其中自然也少不得宫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唐未明还在襁褓就定下的未过门的妻子。 九九上下打量着这位行似弱柳扶风的宫家小姐,望见那柔和清秀的面容上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得不感叹官家小姐的风度――果然从小养成的就是与她不一样。 叶夕也是出生大家,却因为是武林世家,最后就是做了万人之上的王妃也不曾有这样的大家闺秀的气度。 “先生。”宫大小姐行了礼。 九九颔首回礼,“宫小姐。” 宫家小姐抬起面容,露出柔和的笑,“唐夫人请小囡前来赏花,听闻未明有位英雄盖世的女师父,便央着请来一同赏花。”宫囝囡微微抬眼,面容端庄,“方才一见果然是如此。” 九九算是明白自己一介武夫为何会被叫来赏花了,原来是唐未明那未过门的媳妇提起的。她便也还给对方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小姐谬赞了,在下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宫囝囡欠身还礼,“哪里。” 九九对这个时节开的花并不怎么喜欢,春季的花都开的艳丽,全然没有冬日里梅开百花之先独领一冬之景的气质。所以对着这些花,九九也就是草草看两眼,走马观花一般了。 只是前头几位大小姐都是有说有笑的,心情甚好。九九融不进去,便选了好时候独自闯进万花里,隐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女眷的嬉笑声渐远,得了空闲的九九慢悠悠地趟在小路上,想起唐未明来,不知他可有看见自己留下的字条,也不知他可有按着自己的要求练习。 正胡思乱想着,却被一声柔和的女声叫住。 九九回头,却是方才的宫家小姐。 宫囝囡揣着一朵娇嫩的花,静静地立着,一身长裙更显得她仙气四溢――九九不得不说,这位也是位标准的美人儿。 只可惜,做了唐未明的未婚妻子,那便注定是她九九怜不起来的香惜不起来的玉。 “宫小姐不与夫人们赏花,跟着我作甚?”九九笑问。 宫家小姐缓缓欠身,“小女只是见先生不去热闹之处,却来此偏僻的地界。想着先生必然有过人之处,便跟来看看先生是否真的瞧见了什么有趣的。” 九九道,“瞧有趣的倒不是不可以,就怕这僻静之处,小姐要做些什么明面上做不出的事,那某罪责就大了。” 大好的花不去赏,却跟着她拐进这偏僻的地方,说是跟着她长眼界倒不如说是迷路了更可信。眼下这个情况,看来这宫家小姐不是有求于她九九,就是有要紧的事要与她说了。 “除此之外,小女也有一事相求。”宫家小姐见九九并不相信,急忙道。一手捏着花,一手摸出一个绣地极好的香囊来,“三公子先前对小女多加照顾,这是小女的一点回敬,还请先生代为转达。” 九九望着那做工针脚都不错的香囊,又一次感叹起大家闺秀的行为做派了。 只是毕竟这一举一动来得奇怪,九九看得出这宫家小姐此行无非就是为了借她之手将此香囊送去唐未明手里头,好令唐未明动心。 只是唐未明那小子,旁人或许不清楚,她这个做师父的却晓得。 不曾开窍的家伙,心里头只有剑,哪有什么女人?就是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昨夜才有了的。 果然古人说的不错。 往往都是女子在情这事上开窍比男子早些。 只是可惜,宫家小姐的一厢情愿,他不得不替他断了。谁令唐未明,是她九九相中的呢? 九九便笑道,“未明是男子,照顾小姐自然是应该的,并不算的什么恩德,也无需小姐手绣香囊为报。除此之外,未明还做了令小姐感激的事么?若是不曾,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就不好随意替他收下,毕竟无缘无故的收下别家小姐的香囊,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宫家小姐似乎没意料到九九会如此说,怔了怔才道,“先生说笑了,怎么算是无缘无故,三公子与小女前有亲事,自然有情有理,这香囊也……” 九九打断宫囝囡的话,“小姐未曾过门,唐家未曾聘礼――便是无理。小姐心中明白,未明心不在小姐――便是无情。这可不就是无情无理么?” 宫家小姐说不出话来,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直愣愣地站着,都不知该如何反驳。挣扎了许久,直到眼里有了泪花,宫囝囡才轻声朝转过身要走的九九道,“看来小女的到来使得师父很不方便了,便是转交一下。” 九九回过头,“在下会转交给他的。” 宫囝囡露出笑容。 这个时代,就是已经定下了亲事,私相授受物品也是不被世俗所允许的。宫小姐要名声,那么她必然不会自己去寻唐未明,特意给他这么一个锦囊。 所以无论如何,宫家小姐都会说服她九九代替传达。 “如你所说,在下会很不方便,”九九接过香囊转身就走,“在下就不说是小姐送的了,以免别人听了去说些闲话。” 九九离开得十分轻巧,也不管身后的宫家小姐是个怎样的表情,将香囊收入袖口中,直直地趟过小路又回到大路上,最后一路走去自己的小院。 唐未明晨时更了衣裳,又洗了几把冷水,这才将那种奇怪的燥热感扑灭下去一点点 在长达几个时辰的思考中。 唐未明渐渐将自己心里所有的奇怪的感觉归结到九九身上,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深刻思考后,他的心底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是不是喜欢上自己的师父了呢? 这种感觉并不是很深刻。小童说,喜欢上一个人,见了她,心里头是会砰砰跳的。鉴于他心底的那么一点点奇怪的感觉并没有表现地很明显,唐未明又花了几刻思考到底喜不喜欢这个问题。 只是若是不喜欢…… 那么昨夜的梦…… 想到作业的梦境,唐未明又红了脸,心头的热火仿佛要炸开一般。 就在他做着斗争的时候,九九回来了,劈头丢给他一块香囊。 唐未明捏着香囊,有些疑惑的捏了捏,又看了看自家师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师父你绣的?” 九九拉长了声音嗯了一声,有些心虚地坐下,装作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道,“随便……随便绣的。” “挺好看的。”唐未明翻来覆去瞧了几眼道。 “你喜欢?”九九听了冷不丁问一句。 唐未明捏着香囊,想到这是九九绣的,便情不自禁地有些羞涩起来,“若是师父给的,自然是喜欢的,只是徒儿不曾想到,师父竟是有这样的绣工。” 九九腾得一身站起,惊人地夺过唐未明手里的香囊,直接丢出去了。 唐未明瞪大了眼眸,看着香囊在半空滑过一道弧线最终落到不远处的水池里,扑通一声后又是一圈一圈的涟漪,那绣工精致的香囊便不见了。 “师父你这是……” “我不喜欢了。”九九冷了面孔,面无表情道,“突然觉得很丑,便不喜欢了。” 突然不高兴。 不想让唐未明带着这个香囊露出那么开心的笑。 九九蹙紧了眉,抽起石案上的书便又坐下了。 当时扎过的红线千匝,一念之间却错为他嫁 你是我命中犯的最大桃花 鲜血就梅花,乱风处处是年华 这段缘 她九九此生,定不会随意糟蹋 所以,定然不会令唐未明与宫囝囡…… 第一百二十六章 唐家三夫人(2)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唐未明僵在原地,等后并不曾有什么反应,便扯了扯嘴角,有些失落道,“那师父不喜欢,便也就不喜欢吧。”说罢便又拿了剑,比划了两下,只是终究是心不在焉的。 九九也有心事,翻了几页书,也就没了兴趣,便抛下一句,“你自练吧。”随后进了屋。 唐未明盯着九九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撇了撇嘴,朝里头探了探头,确认当九九当真是看不着他之后。一溜小跑去到那水池边,伸手捋开一波清水――只是再怎么瞧看也不曾见到那方才丢下去的香囊半分影子。 也不知这香囊内是什么,丢下去就这么看不见了。唐未明心中莫名有些可惜――这算是他师父除了裴虹剑外送给他的另一件物什,就这么没了,他有些难受。 只是也不知道自家师父是着了什么疯魔,好好的东西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当真是愈来愈猜不透了。 唐未明这样想着,心里痒痒的,但可惜也没什么用。那香囊是再找不回来了,他拎着剑转身,却看见九九静静地站在他后面。 “师父我……”唐未明下意识就要解释。 九九的面色却十分平静,她伸手将唐未明卷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你很喜欢?” 唐未明望一脸九九半分笑意都不曾有的面孔,又想起自家师父凌人的剑意,连忙摇头,“师父不喜欢的,徒儿自然也不敢喜欢。” 他此般道,心中忐忑不已。 只是九九却没有表现出十分生气的样子,她很是平静,“喜欢,师父就再给你做一个。”她抬眼,“有什么大不了的?堂堂男子汉,对着失去的东西难受什么?” 唐未明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是暗搓搓地咽下一口唾沫。自家师父的脾气阴晴不定,就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顺着九九的意思忙忙地点头。 九九便拍了拍他肩头的布料,掸去上面的树叶,淡淡道,“练剑去吧。”说完这句,人又走了,只是这一次是出了院门去的。 唐未明便再看一眼水池,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竟放下了,对着九九方才所言的要做的第二个香囊莫名其妙期待了起来。 九九一去就很久不曾回来,直到傍晚,唐未明都快将院子中央竖着的那根练剑用的木头砍废了的时候,九九才兴冲冲地回来了――走路的姿势与晨时回来的时候一样,只是怎么看都更加欢快了些。 不等问候,唐未明便被一个抛过来的绵软物体分散了注意力,伸手去接的时候听见九九道,“这是为师寻了针线,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缝制的。” “你看看怎么样?”九九扬起眉尖,有些得意。 唐未明看着手中绣地不知道是什么的花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师父技工精巧。”原本的那个阵脚精致,不用多加分辨便可看得出是一朵盛开的十分好的牡丹。只是这一个,且不说这奇异的形状,上面红彤彤一片阵脚杂乱的图案任他再怎么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都没看得出是个什么东西。 九九扬起唇角,“好看就好,这是为师第一次……”意识到即将说破嘴,她清了清嗓子接道,“第一次绣梅花。” 唐未明再一次看一眼手中的香囊。说实在的,就算是九九告诉他此是何物,他依旧看不大出来――这种花瓣糊成一片的针脚真是世间难得。 这触感……竟是有些虽物摩擦的声响…… 他又捏了捏香囊,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唐未明有些艰难道,“师父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九九一脸自豪,“这个时节采不到梅花,为师便去寻了些稗子草放入其中。” 唐未明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稗子草不就是狗尾草么?这个时节却也是处处都有的。” 九九横起眸子,“稗子草就是狗尾草是不错,可就是这处处都有的小草也有他自个儿的意思的!”从前苏暮讲了一个小男孩与小女孩的故事,后来也有告诉过她,稗子草象征着不可被知晓的爱。 “什么意思?”唐未明问。 那个时候她猜出了苏暮的意思,如今这般暗示,也想令唐未明猜一猜。只是唐未明实在是不开窍,说了未必明白,还是不说的好。 九九便仰头,随后糊弄道,“别问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唐未明若有所思,不过好在九九素日树立的威严在此,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九九今日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唐未明说不问便也就不问了,只是那拧着眉尖的小表情却依旧透露出此事依旧在唐未明的心中盘桓不定。 九九走近了,伸手顺道抹了抹唐未明紧蹙的眉头,“既然喜欢,日后便都带着吧。” 唐未明,“……”有些为难地看一眼手中的东西,唐未明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师父。 只是见得自家师父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唐未明思来想去终于寻了一个自认为很满意的由头,“能不能带在里头,师父这个男子佩戴香囊必须要出自自家妻子的手……” 九九忽然就明白那宫囝囡千方百计地往唐未明手里送香囊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打着主意要宣誓主权呢!她想了想后摆手道,“为师送的香囊能与一般女子送的一样么?不过为师知道这些,挂在里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想了想,觉得这么说又似乎太便宜臭小子了,于是又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唐未明脸上,“不过我当日便说了,我们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一个香囊算什么?” 唐未明的脸顿时泛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何,我完全不记……记得?” “你自然是不记得了。”九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那年你还年轻,我也年轻。” 唐未明红着脸,“徒儿……徒儿年方十五……”他不知该回应些什么,自家师父看起啦有一段不太美好的过去,以至于看着自己都能想到一些奇怪的点来。 唐未明看着看上去二十出头的自家师父如是想,只是愣他如何想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个所谓的‘不太美好的过去’就是他前世的那一位,同时也是他自己。而眼前这位看起来很是年轻的师父,也已经有了上千岁。 “十五怎么了?”九九皱眉,“为师也有十五的时候。”如果不算上十五岁叶夕的情思萌动,她真正的十五岁应该还是一株未开灵识的苍溪州梅树。 唐未明低头,半晌才再次抬头道,“徒儿还未曾问及师父多少岁了……” 九九捶了他一下,“别的不问,偏偏问这个。遇到别家的女子,这么问就是不礼貌,纲常白学了么?” 唐未明有些委屈,“不是师父您自个儿说的与其他女子不一样么?” 九九伸手再次锤了唐未明一下,“闭嘴,那也不行!” 徒弟唐未明的每一天过得都很特别,今日尤其特别。除了日常被自家师父言语调戏之外,更是被迫丢掉了一个好看的香囊而换上了一个……卖相不怎么好的――而且是要求随身带着。 唐未明不是很明白,既然都是师父做的,那为什么师父不喜欢那个好看的,却喜欢这个丑的呢? 师父的性子还真是摸不透。 唐未明如是想。 只是他不知道九九心中何意,九九也不知道他心中何想。什么都不知道的唐未明倒是很快地接受了这个香囊,每日练剑的时候,习惯了它在自己衣襟内摩擦的质感,到底长得好不好看,也不是十分重要了。 日子渐渐过去,唐未明的剑术是愈加高明了。在九九的指导下,渐渐有了当初天地一剑苏暮的风范。 然而随着唐未明剑术的起飞,唐家夫人又弄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来――她又请了京城内的名作画家教导唐未明书画。 就这样,唐未明与九九呆在一起的时间,就这样减半。原本整日呆着的小院,只能是呆半日了。对此唐未明心中有些抗拒,甚至在练剑的时候将这一情绪表现了出来――有些消极怠工。 九九却不是很介意,甚至是十分平静。 “去啊,怎么不去?作画也是修身养性。”考虑到没有人给自己做画像,九九觉得唐未明去学作画并无不可,甚是还很有道理,学成后定要逮着他给自己画上一幅,“日后学成了,也给为师画一幅。” 唐未明转念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毫无怨言地学画去了。 九九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这个呆头呆脑的徒弟。 从此,九九的小院,正式开启了半天热闹半天清冷的模式。也是因着这个九九才得以用超出原本的速度将手中书的东西晋篇看完了。 只是不知为何,看完后最感叹的既不是叶夕与苏暮的那段往事,也不是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一些大事。她看到窦无双与毒女千铭的结局后确是实打实地唏嘘了。 那年嬉笑怒骂的二人相伴一场后却是这样的结局――双双死在叛军的万剑下。 窦无双最后才接收到千铭的心意,可谓是古往今来第一大笨驴了――亏他从前还是各种支招苏暮,果然是说的容易,只是真正实践到自个身上的时候还是有些难度的。 她想着当日的这一群老伙伴,决心回了仙界去知名处走一趟。她忽然想看看她走了之后,这群老伙伴经历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仙界十天,凡世十年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时间流逝,九九在凡世已经呆了三年,而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十五岁少年也渐渐长大,随之相伴成长的除了心智外还有愈来愈好的剑术。 这一日唐未明下课回来,吃过午饭就急急地往九九所在的小院跑,就是唐夫人请来为他量体裁衣的裁缝也没拦得住。 唐三少爷只留一句“给师父留下两匹布裁衣服”就跑的没影儿了。留下唐家夫人在原地一个劲儿地叹声。 唐未明风风火火冲进院子的时候,九九正捏着一根竹竿在水里拨弄着什么,很是专注。 “做什么?”九九头都不曾抬起。 唐未明嘻嘻地笑,“师父,徒儿过来,是有一事。”他晃了晃身形,说了一半却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毕竟要亲手给自家师父作画这事要说出来还是十分不好意思的。 九九搁下手中的竹竿,转过身来,却看见唐未明又想说又说不出的样子,便催道,“磨磨唧唧,还不快说。” “实……实际上,徒儿学画三年,今日想给师父也作一幅……”唐未明有些忐忑。 三年来,他的剑术日益精进,却总是敌不过每日都看似游手好闲的师父。每一次为了证明自己发起的挑战都以被无情碾压为结局――事后还少不得加些惩罚。 九九师父年岁看似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武力值却是实实在在的高。 唐未明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被罚去挥剑一千下――从前这么罚过的结果就是几日手臂都抬不起来,作画老师那边也请了几日的假。 “你今日是不想练剑了?”九九瞥了一眼唐未明。 “没,徒儿不是这个意思。”唐未明连忙摆手解释,“要是师父不愿意也就算了……” 九九当他的师父已经有了三年了,又赠了他剑中至宝裴虹,又送了他亲手做的香囊,期间更是废了许多心思令他渐渐接触到这剑术中的精髓,助他剑术更上一层。 他这个做徒儿的,不回送些什么,实在可惜。 虽然师父的性格有时跳脱,会说些令人不知所措的话,但比起外头那个弱柳扶风的宫家小姐,唐未明还是更喜欢自家师父一点。 九九呼出一口气,“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唐未明浑身一颤:自己这个阴晴不定,时而脾气好时而脾气坏的师父居然答应了!本来今日看着师傅这样子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还以为一定会失败呢! 九九理了理裙子,坐到池边的石头上,将裙摆归拢好后,抬首看见唐未明招呼了几个小厮抬了一桌青案进来,上头整整齐齐地摆着笔墨纸砚。 “师父你随意就好。”唐未明这样说着又嘱咐小厮们拿些红色的彩墨来――师父常年一身红衣,别说有多动人,画中的女子更是要有这一特性才行。他摆摆手,“师父您往这边去点,徒儿好取后面的景。” 九九心里好笑,便也就随着他的指挥挪了挪身子。 “师父您别怪我画的不好就是。”唐未明持笔,朝九九笑道。 九九温和地可能这眼前是不是抬头看两眼,又低头画几笔的少年,口中道,“无妨。”心头却莫名涌起一丝伤感:不知下一回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了。 也不知他心里对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唐未明若是真的情定宫囝囡,唐家与宫家结成亲家,那她日后回来又该如何? “唐未明。”她忍不住唤了一声眼前的人。 “嗯?”唐未明抬起头,眸光发亮。 “我是你的妻。”她一字一顿道。 唐未明一怔,随即一笑,“师父又在说胡话了。”他抬手盯了九九几眼,埋下头去又添了几笔,唇角依旧是掩不去的笑意,“不过,师父说是,就是吧。” 九九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从前她就不擅长应付苏暮,如今苏暮变成了唐未明,性格大改,她有的时候却依旧是应付不来。 唐未明性格虽与苏暮完全不同,苏暮少年老成,唐未明因为周围人的呵护活的像是一张未曾被污染过的白纸。不过要说一样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认真起来的唐未明真的很有翩翩贵公子的感觉。 不管是练剑也好,还是作画也好。这个时候的唐未明总是与平日不同的,认真到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方才说的话,只是短短几句,却莫名令她心安。 “说好了,既然如此,你日后也不准娶别人。” 唐未明抬眸一笑,“好。” 九九忍不住笑起来:唐未明虽然迟钝,但有些时候的回答还是很合她的心意的。九九心中想好了,若是唐未明日后不记得今日说的话了,真的和宫囝囡成了亲,那她也不会多难受了。 最起码,当下,是高兴着的。 “我若是回不来,你找个靠谱的女子娶了也无妨。”仙界与妖界的战役浩大,自己一去生死未卜。唐未明只是个凡人,将她强行捆绑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是对他太不公平了些。 她要真是回不来,九九倒还是希望他忘了这么一个约定,同样,也忘了这三年。 她这样想着,却看见唐未明僵着笑容看着九九,“师父您说什么呢……您要去哪儿回不来?” 九九弯起唇瓣笑笑,“随口说的。”眼前的小子三年来成长了很多,如今已然十八了,正直壮年,她应该再多陪他一些年头才是。 只是昨日天边就显现出一副不一样的天色来,甚至在京城内都引起了不少的骚动,百姓都道是天生异相,妖怪横行――却只有她明白,仙界的战事一触即发,昨日那般景象想必是出了大事,而她也是不得不回去的时候了。 一旦战事严重,‘天’一定会全面封锁凡世与仙界的通道:其实在她想来与唐未明就这样呆在凡世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一来,长乐未曾找到,她放心不下,而来仙界战力稀缺,搞不好这场大劫就要波及凡世。 而唐未明若是死了,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事。 所以就是为了这一点,她也一定要回到仙界。 再抬头时,九九却看见唐未明直愣愣地盯着她,明明已经十八岁了却用一副小孩子丢失了最为喜欢的东西一样的可怜眼神看着她。 “没事,你继续。”九九摇摇头这样道,“不过是隔壁家的花婶约我去郊外山间寻药,可能今日回不来了……” 唐未明皱皱眉再次埋下头去,兴许是方才那丧气话本就没听清,此刻对九九漏洞百出的回答也没有太过起疑。只是他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事,但九九能够看得出来他的心不在焉――唐未明的直觉与敏感也是出乎常人的。 在场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静到九九几乎只听见身后小池中蜻蜓点水的声音,在仔细听还有风拂过树枝的声音――那些嶙峋的小树是她来的那年冬天植下的梅花,方才开了一次,竟是就要告别了。 “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九九磕上眼,冷不丁地问唐未明。 唐未明停下回答道,“许是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不是,”九九摇摇头,“睁开眼,瞳孔中倒映出天边那块漆黑的夹杂着微弱闪光的云,“是风来了的声音。” 唐未明侧耳听了会儿,正听见一阵风卷过枝头,还以为自己知道师父是何意思了,“今日的风儿确实很是喧嚣。” “不是真的风的声音,而是这天下要变了。”九九摇摇头。 唐未明惊道,“师父此言何意?如今大唐国泰民安,此言天下变是什么意思?” “天下,非人之天下,亦非妖魔神之天下,天下是众生之天下。”九九缓声道,“天下变,飞人之天下变,乃众生之天下变。” 唐未明不懂。 “你现在不懂,日后好好观察好好听,总会明白的。”九九弯唇。仙界的事情实在超出唐未明的认知范围,现在还不是时候知道,日后若是有缘,大可知晓一二了。 唐未明将信将疑地应了。 那幅画终究是没有画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九九半途说的那句话,但是更主要的是因为唐夫人带着几个裁缝和小厮进来直接带走了唐未明。 这幅画不了了之。 九九立着伸手揭开上面压着的砚石,将那幅画完全展开来。这幅半成品的细节上虽看不出什么精细之处,但细密的笔锋却足以表明画者的功底。 画中的女子静静地坐在石头上,精致的面容,眉眼如画。红裙齐地,百褶千寻。 九九心中一动,抬笔书在旁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仔细相想,便又在旁边书了几个字:赠唐英礼。 未明是名,英礼是字。 在之后,等到唐未明再次回来的时候,院落里已经没了人。以后许多年,他走遍了大唐江山的每个角落,却依旧没有找到这么一个叫做九九的女子。 大唐有美人兮,名九九,山有木兮,思如狂。 十五岁的唐未明第一回遇见了九九,那个时候还不懂的男女之情。 十八岁的唐未明长大了,却以为他与九九只是师徒之情。 二十八岁的唐未明,走了十年的光阴,在漫漫的寻找中才笃定了自己对她的情。 如果不是那匆匆一瞥,二十八岁的唐未明也许会再走上十年,甚至几十年,穷其一生去寻找那个叫做九九的女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乐与长乐神君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琼山脚下 “长乐!”站在门口的女子朝破败的草屋里头唤了一声,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掀开薄薄的草帘,露出精致年少的面孔。 清桦看着这个相处十年,却好像从未有过成长或是衰老迹象的少年,笑道,“若我也如长乐你一样就好了,十年都没什么变化。” 长乐闻言一怔,停下脚步瞥了一眼水缸里水面倒映出的人影,稚气的面孔与清华日渐成熟风韵的面孔不一样。 他伸手盖住自己的面孔。 “还不走?”清桦背上背篓回过头来催道。 只是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着实是惊了一跳――那张方才还稚气的面孔此刻大不相同,竟是多出一些分明的棱角了,不笑的时候显得更为冷峻了。 若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一种成熟的感觉。 “长乐,你看上去是不是张大了些?”清桦盯着这一转身好像就成熟了不少的面容和拔高了不少的身材,惊疑道。 “没有。”长乐不自然地扶了扶鼻梁,伸手拎起地上的背篓,低着头扯出一个笑容,“走吧,你不是要赶早集的么?” 不等清桦有什么反应,长乐先行走开。 清桦见长乐走了,自然也再没那个闲工夫胡思乱想赶忙跟上。 长乐走在前头,有些心不在焉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发觉自己的生长停滞在某一段时间,十年如一日。原本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看着清桦日益变化的面孔,和隔壁大婶渐渐苍老的姿态――就是把这认作是理所当然的长乐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再后来,在他还不知死亡为何物的时候。有一次他独自上山采摘药草,脚下一滑便直直地从峭壁上摔下去,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浮在半空,身下就是万丈悬崖。 后来他发现,若是他想,他就可以操纵一切。水、木甚至火……如果说生死攸关触发的悬浮他不确定是否是独一无二的外,这些其他的操纵能力却绝对是清桦所没有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同。 方才,清桦那样说,他也是随手试了试――这是他第一次试着用这种能力改变自己,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他呆在这个村子里十年,记忆始于那草丛中的一瞥。这十年来,从什么都不懂,到现在理解生老病死,经历了很多,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用来填充他空白的记忆。 他从何而来,不知道。 他本来是谁,不知道。 他经历了什么,不知道。 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他到现在也没有弄得清楚。 但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就好像现在的生活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一般,过去怎么样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至于为何这么在乎清桦的话。 他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和这个女孩子慢慢变老:只是他不似清桦,他的生长缓慢,注定不能和清桦一同走入墓穴――今天开始,他有了一个新的目标,那便是陪着清桦一辈子,用这特殊的能力将自己一年一年变老,陪着她像村里的老人家一样慢慢走到人生尽头。 他低着头走在前面,冷不丁撞上一个坚实的物体。 坚实的物体慢慢转过来,长乐从压低的斗笠中看见那人下垂的衣摆。 “你谁啊?走路不长眼啊?”对方发出刺耳难缠的声音。 长乐没应声。 对方又嚷道,“不说话?嗯?”话音未落,又抓着长乐的领子,将他整个人都拎起来。 旁边有更多刺耳的声音附和着。 清桦从后面赶上来,扳着大汉的手试图让他将长乐放下来,“不好意思,这位是我家的,他不懂事,各位大哥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了,小女子在这里替他谢了各位大哥了。” 大汉一瞥嘴翠出一口痰来,斜起的唇角不恭道,“不计较?你一个娘们儿说的算?老子要他亲自道歉!”说罢,甩开清桦。 清桦见状还要再扑上来,却被另外几个大汉制住了。 “穷鬼,”大汉啐了一口,“量你也没钱。”他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清桦,“小娘们儿姿色不错,这样,老子给你个优惠,让着小娘们儿跟了我,你再从老子胯下过去,老子便饶了你们……如何?” 长乐微微抬起头。 大汉捏着长乐衣领的力又大了些。 “不关她的事。”斗笠下传来压低了的男声。 “哦?怎么不关……”大汉咧着嘴,正要大笑两句。只是还未等他笑得出来,一只葱白的手便攀上了大汉的小臂,下一刻,那小臂便以一个极其不规则的形状扭动着。 大汉发出一声惨叫,手中一松,连退几步,摔倒在地上。 他惨叫着还未反应过来,长乐的身形就不见了――再下一刻,原本制着清桦的两个同伴就遭了算计,纷纷捂着腹部倒在地上。 再看长乐,已经将清桦一把拖到身后了。 为首的大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口角裂开一个极不常态的弧度,露出白花花的两排牙齿,方才那扭曲的小臂垂在一边,但大汉的脸上却再也不见痛苦。 “小鬼,区区凡人,你以为老子是谁?”他弓着身子,一招呼,包括刚才制着清桦的两个大汉,集市的各个角落涌出体态各异但表情皆是不怀好意的男子。 长乐和清桦被结结实实地围在中间。 “别离开我。”长乐压低了声音。 清桦捏着长乐的衣角,艰难地点点头。 为首的大汉拨开重重包围,走近了,唇角可怖的笑意仍未散去,他睁着一双凸起的眼睛,“小鬼,老子给了你机会,原本可以很轻松地解决,只是你不识相,那么也休怪老子无情了。” “抓到你,老子一定要剥了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拿你的皮泡酒喝。”大汉长笑几声。 清桦颤着声音,“同是人,你怎么心肠这么歹毒!衙门定然不会放过你们这群禽兽的!” “衙门?衙门算什么?你们凡人的衙门关我们何事?”大汉一笑,周围的男人们也都不屑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小娘们儿,我们是超出你们认知范围的存在。今日你们遇到老子,不得不说,你们很倒霉。” 周围男人便大笑着重复倒霉两个字。 “你们不是神仙吧?”长乐透过压低的兜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大汉一怔,随即笑得更加狂妄,“老子确实不是神仙,神仙算得了什么?等我们帝君攻破了仙界,什么神仙不神仙的?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看你们将死,说给你们听也无妨,老子正是九荒妖帝手下的妖族大将,而你们,却是只是一介凡人而已。你们只道天下皇帝为尊,殊不知六界中又属你凡人最弱,而老子就是即将统领天下的妖族一员。” 长乐等大汉笑够了,才缓声道,“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 “因为清桦信奉神仙啊,若是你们是神仙还这样横行霸道,清桦会难过的。”长乐扶了扶斗笠,缓缓揭开来,将自己的整个面孔都暴露出来。 大汉还未来得及对长乐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却先行看到了他的面容。 心中翻起一阵巨大的恐惧。 下一刻,便瞧见那冷冽的放大了的脸孔出现在面前。 “长……长乐神君?”那大汉见了长乐的面孔,又看见那冷冰冰的眸子中流露出杀气,心中惊恐更甚,被掐着嗓子却忘了反抗,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如同筛糠一般。 长乐捏着大汉的嗓子不为所动,唇角冷笑,“这个妖族的大将,你们若是还想保住的话,就统统散开,退到后面去。” 从长乐被包围,到他捏住为首大汉的脖子,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等其余的同伴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男人们互相递了个眼神,便像是孔雀收屏一般退到被长乐捏住脖子的为首大汉身后去了。 长乐道,“我松开手,你们不许再反扑了。” 男人们又互相张望了一眼,又看见大汉被捏得面上红紫,本来不信少年有这样力量的人都信了。 他们妖族的跑来凡世,那也不排除其他族群的高手也来凡世吧? 而且这个人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虽然狂妄,但一直是凭实力说话,尊敬强者。 有人便出来道,“不只是六界哪路高手来此,我兄弟几个有眼不识,冲犯了您。您松开手,我们必然不会再做反抗。” 长乐冷冷地看一眼那人,松开了手。 大汉坠到地上,久不入空气的身体连喘好几口才缓过来。只是虽缓过气来,身体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将军,您这是?”一大汉问道。 坐在地上的大汉仿佛听不见一般只喃喃道,“不可能……帝君的亲眼所见那人已死……怎么可能……” 在场的人修为普遍不高,多数人没有万年以上的修为,就是有的,也未曾见过万年前就叱咤一方的长乐神君的真容,而他也还是万年前跟在帝君身边与长乐神君交战的时候远远得见了一眼。 只是一眼,却此生难忘。 那少年的那面容,那般的实力,甚至那般的凌厉的眼神……说不是,这令他怎么相信? 想到这里,大汉朝着一人背着两个背篓还扶着软脚的清桦的身影道,“请问您可是当年的长乐神君?” “谁?”长乐转过身蹙着眉,“那是谁?”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亲爱的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想到这里,大汉朝着一人背着两个背篓还扶着软脚的清桦的身影道, “请问您可是当年的长乐神君?” “谁?”长乐转过身蹙着眉,一字一顿道,“那是谁?” 这一句话将大汉惊得五雷轰顶一般,原本似乎就是认定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却忽然被否认了――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心悦不起来。 难道,眼前这个少年,真的不是长乐神君? 可是开什么玩笑,世间独一无二的那张脸,以及远远凌驾自己之上的实力:不是长乐,又是谁? 只是那少年只是这么回头问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这个话题对于他而言甚至没有区区一个凡人重要。 大汉眼见着两个凡人的背影渐渐消失,愣愣地竟是不知道要做何表情了,就是旁边的麾下将提点着也不曾回归神来。 “将军……如何?”旁边有一个人道,“这凡世我们是呆不下去了,那凡人不凡,是否要请示帝君,以除后患?”周围围观的人愈加多了起来,他们几个人刚刚闹出这么大的事,还逗留在此却是不是十分妥当。 大汉沉吟片刻道,“报,当然报。” 周围皆是一惊。 提问的那位本也没有想到自家将军会如此回答――提出来也只是因为谨慎,但并没有对将军的关注度起很大的希望。 而将军却出乎意料,一反常态――上一次将军这么注重一个角色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人不得不报,今日之事,真得一五一十地说了。”大汉眯了眯眼睛。 “包括咱们私自来凡世的事么?”有人颤了一下。九荒妖帝座下的妖族大军从来纪律严明,是绝对不允许私自下凡的――就是他们这种来凡世开开胃的,回去后也必然是一顿重罚,少不得要折些修为了。 但是,今日将军却十分坚定,“包括。” 那人便咽下一口气。 “将军可是对那人有了头绪?”有人又凑上前来问道。在他看来,大汉的反应很不寻常,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少年的实力,但将军连发挥实力的机会都没有,这一点也太可疑了。 修真的妖仙,对决中出现这一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对方的实力远远压制己方,二,便是己方心中撼动了。 原本他作为旁观者不以为然,觉得只是那小子实力强悍了些,顶多与将军不相上下,随后再见到自家将军那有些空洞的眼神和僵硬的身体后,他彻底明白了这中间的实力差距。 大汉点点头,“若本将军想的不错,应该是他了。” “何人?”周围人问道。 “当年的战神长乐。”大汉压低了声音。 “可帝君不是已经昭告全族,长乐已魂飞魄散了吗?”听到这话的不少人都吓得不轻。 他们没有亲眼见过长乐的神姿,但那叱咤万年的名号却不是浪得虚名的……那位有这个能力与魄力担当。 “本将军也是这么想……”大汉沉吟片刻后,“不过帝君的话不会有错,那长乐先前就是真的死了,这个小鬼头不知道与那位有什么关系……想不通……” ―――――――――――――――――――――― 长乐捏紧了清桦的手――那双因为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不断地颤抖着,传达着主人此时此刻心中的恐惧。 “好些了吗?”长乐看着莫名有些心疼,口上确实在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来,憋了许久才只好干巴巴地问。 清桦喘着气,正要安慰长乐说一句没事,刚一开口却忽然就哽住了,一口气吸不上来的她喉中难受地很。面孔涨红,眼中泛泪,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却也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可怜巴巴地给长乐一个宽慰的眼神――虽然说服力不大就是了。 长乐站在旁边,不善言辞且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断轻拍着清桦的后背,希望她可以放松下来。 二人在街边站了许久,清桦才终于有些回过劲儿来了。 她睁着漂亮的眼眸,“背篓累吗,若是累的话,我可以分担一些的。” “你没事了?”长乐迟疑道。 “没,”她摇摇头,“好多了。” 长乐盯着清桦依旧冒着细密的虚汗的额头,凝了凝眸子,“我一个人可以,你好好休息就是。” 说罢他扶了扶身后的两个背篓,摁住清桦要去摘下来的手。 清桦看他认真的表情,也就没有再多谦让了。更何况,她现在心理的状态确实不大好,腿脚都有些发软,手上也没有力气。所谓的‘我还行’这样的话说出来完全是为了逞强。 清桦心中一团乱。 该怎么说她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呢? 本来以为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街头恶霸的欺凌,谁知道后续的发展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又是妖魔,又是神仙的:到底卷入什么样的事情了……原本她总想着总有一日见了神仙要如何如何,当真见到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迟疑地抬头望了一眼长乐,只见方才还爆发出那样力量的长乐此刻却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清桦联想起方才长乐那非人的举动,便觉得长乐对自己确实有了隐瞒。 “我没骗你。”长乐忽然道,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他缓声一字一顿道,“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清桦见了长乐这神情,顿时觉得自己那一丝怀疑他欺骗了自己实在是太过罪恶,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又道,“说不准长乐你从前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比如谪仙什么的…… 清桦想着,却莫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也就是这个想法,竟是莫名能够串起很多事:比如为何当年的长乐会出现在荒无一人的琼山山间,为何十年来面容都没有什么变化,再加上刚才惊人的行为,真相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清桦惊疑地看了一眼长乐。 长乐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就是长乐而已。” “别这么说,长乐你若真是厉害的人物,那我身边也必然不是你能够久待的地方。” 长乐想起十年间见到的一切生老病死,以及神仙不老不死的传言,心中烦躁,抓着清桦的手就往前走。 “去哪儿?”清桦被抓了个踉跄,一耳光没站稳差点就要栽倒了。 长乐见如此连忙住手,“回去。” “回哪里去?”清桦不解道。 “回长乐和清桦的家去。”少年一字一顿咬着字眼道。 ―――――――――――――――――――――― 九九还是辗转了几个仙人的住处,听了他们私下里的谈论才知道这件事的――长乐神堕了。 九九明白神堕的意思,只是如今联系道长乐身上,她就有些不明白了。 一个与世无争的仙,一个闲逸潇洒的仙,怎么就这么神堕了? 她不明白。 她问了许多人,没有人真正目睹神堕的过程,却都是通过神堕象征的血色云霞和镇妖塔方向的骚动推测出来的。 到处都充满着类似“若不是战神不在了,那败将颜琛怎么敢卷土重来?”“若是战神还在就好了”“为什么那些神君仙君的现在不站出来迎战了?” 仙界,好像变了一个地方。 由于接连几场大败,八荒六合已经有一半落入妖界之手。 战报频传,每时每刻抬起头,都会见到一大团火红的云霞――那是天兵天将甚至小仙小神们的神堕簇聚的。到处都是绝望的味道,九九就在其中,就好像漫步在凡世战后的死尸堆里――毫无生气。 那些身家完好的神仙,一个个却比她还绝望。 九九扯了扯唇角,心里已经什么波动都没有了。 明明应该觉得无望,或是因为这最后一点留在仙界的理由消失了而选择回到凡世与唐未明度过一身。 但九九此刻的心头却莫名浮现起一抹身影。 那是十年前在凡世见到的那抹身影:当时的她还未曾看透,现在却明白了许多,很多事情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如果长乐,假设,他没有真正地魂飞魄散,那么最后存在在琼山脚下的那个少年一定是他。 虽然九九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但是长乐若是真的还在,对仙界,对他自己都是一件莫大的好事。凭借那股天神之力,必然可以扭转乾坤…… 这个时候的九九还不明白,那个‘长乐’虽然是长乐,却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现在的长乐神君脱去了神的光环,再也不会了整个仙界而活了。 作为凡人活在凡世的那个长乐,眼中始终盯紧的只有一人,一个凡人女子,为她而活,也为她而死。 但她却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战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天’并没有现身,三大神将也没有拿出任何的措施,就连相识的几大神君,知命、莫邪、干将……几乎都是闭门不见。 若是真如仙界的一些小仙传言,他们只是贪生怕死倒还好说……若是正应了她的想法,那么一切就都不可逆转了。 这种情况写,他们持续保持不闻不问的态度,不可能只是因为长乐一人而颓靡,更多的可能…… 他们是想颠覆整个时代啊…… 第一百三十章 过去的人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九九想着这些,便念了口诀,一路寻到药山去,本来还生怕再被花梓拦着不知道怎么说。等她落到药山地界的时候,花梓却已经在山门口等着了。 “九九妹妹来了?”花梓笑道,“神君正想见你一面呢。” 九九便颔首――正巧她也有想要问的。 二人便一路进了山,远远地九九便看见莫邪手中托着一蛊药,立在亭中央,四下里半垂着的是浅色的帘幕,灰色的沙衬着灰色的长袍,更显得一股世外高仙的气质。 九九便加快了步伐,先行登上亭子前的阶梯。回首,却见的花梓已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下了。 莫邪将自己的目光从手中的药上移到九九身上,“回来了?”他问。 九九心中一晃神,莫名想起三百年前她从凡世回来,长乐也是这么一句。 如今已经一晃三百年了。 莫邪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什么,却被九九抢先一步打断,“我在凡间见到了。” 莫邪挑起眉毛,“哦?” 他又看向自己沸腾在药罐子中的草药,“谁?” 九九紧盯着莫邪,不有分毫退让,“闲仙,就是长乐。神君您到这个地步都别说是不知道或是不清楚吧?我不信您不知道。” 莫邪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笑着。 “你们不急着去寻,可见其中必然有内情。”九九咬定了话头。 莫邪伸手挥开一旁香炉上袅袅升起的香烟,转过身来,又捋了捋垂在一边的帘穗,这才不急不慢道,“有内情又如何?”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长乐未曾神堕?”九九扬起唇角,仿佛看穿了一切,“有知命在,恐怕知道长乐此刻身在何处都十分容易,更别说是否是魂飞魄散了。” 她想起这段时间来的很多事,明明是能够号召起一方势力的神君们,却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很不对劲吧? 除非他们一开始就知道长乐的死只是个噱头。 莫邪扬了扬唇角并不做任何反应。 “我忘了,神君,今日您寻我也有事情吧?倒是小仙说了一堆,神君并未曾说什么。”九九见莫邪没说什么,也觉着自己方才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不论如何莫邪都是她的师父,指导她修行三百年。 自己方才的态度不仅逾越了仙君与神君之间的界限,更是逾越了师徒之间的界限:只是莫邪在她离开当日便说明自己不再是她师父,那么对着莫邪称呼师父也实在是不合适。 九九无以替代,只好以神君相称。 莫邪并不在意,只微微颔首,直接说起了正事,“今日本君要见你,也只是希望能够将一切话说清楚了好。” 九九一震,显然没有想到莫邪见她的理由只是想说些话。 她猜测了许多理由,不论是关于苏暮的最终去向还是她在凡世逗留的那些时光,大大小小,凡是能够引起这位刁钻神君注目的事情她都想过了。 还是没能够猜到莫邪心中所想。 “你原本在凡世可是叫叶夕?”莫邪问。 九九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莫邪道,“那便不错了,本君知道你。”他说罢又补充了一句,“那个凡世的你。” “神君如何得……”九九正要问却被莫邪冷不丁打断。 他道,“因为本君就是那个江湖神医窦无双。” 九九一怔。莫邪神君,她知道,窦无双她也熟,只是无论如何这两个名字凑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一个冷峻寡言,一个确是话多事烦。 除了一手好医术可以勉强画个等号以外几乎就没有相同点。 见着九九不可思议的模样,意料之中的莫邪并未多加停顿便继续道,“本君说了,此来是要与你说个清楚,你、长乐还有那个凡人苏暮之间的事,你知道的不知道的,今日本君要和你说阿明白。” 九九蹙眉,字面上的意思她明白,只是她想不通,这中间还有什么她不清楚的事?就是叶夕不明白的事,在回到仙界后也基本想通了。 何来此话? 莫邪瞥一眼在药壶中翻滚的草药,“先说你知道的。长乐确实是神堕了,但如你说所,并不曾魂飞魄散,而是经历换代后落到了凡世,你见到的那个长相酷似的是‘长乐’没有错,但却也只是‘长乐’。” “神君何意?” “那个‘长乐’没有过去长乐的情感,没有过去长乐的记忆,最多有的是心意相通,或是冥冥中的感应。他已经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灵山长乐了。”莫邪道。 九九虽说现在已经猜到那少年与闲仙长乐的关系,也从那日那少年见她的反应中猜出了一二,但她也万不曾想到这么深刻的层次去。 换代对她而言是个遥远的字眼。 “所以神君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将换代后的长乐寻回仙界?”九九问。 莫邪一如既往地忽视九九的问题继续道,“再说苏暮的事,本君不想多谈凡世的事,但对于苏暮的去向本君也知一二,你保存了苏暮的魂魄带到仙界来托魑魅魍魉那两个送去凡世投胎了吧?” 九九拱手,“什么事都瞒不过神君。” 莫邪轻笑,“你现在说的轻巧,你若知道那凡人苏暮的魂魄是长乐的,你又可以做出什么选择呢?” 九九心神一颤,变形的字眼从她齿间一个一个艰难地挤出来,“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小仙不明白。”她的眼前忽然飘过苏暮与长乐相似的面孔和一致的气质来,恍惚间仿佛像是触到了什么真相,只是又下意识地不想去相信,“您说长乐与苏暮根本就是一个人?” 她再年轻也不会不知道莫邪说的话换个说法就是什么意思。 唐未明与苏暮是同一个魂魄,那么与苏暮一个魂魄的长乐自然而然也就是一个人了。 可是,她回到凡世见到的长乐又是怎么回事?长乐的神堕又是怎么回事?原本明朗的事态,在莫邪的提起下竟是衍生出无数个未知的事端。 莫邪摇摇头,“若真是一个人,这个中也不会有多少曲折。复杂的是,你的那位凡人夫君已经不在长乐的范畴中了,或者说,从长乐决心只分离三魄出来的时候那个凡人就不会与长乐成为一体。” “小仙不明白。”九九此刻脑中一片混沌,心中有万般的思绪不知该从何说起,“对于神君所言的选择,小仙无法做出选择。” 莫邪道,“你只知要救苏暮,却不知这三魄也是长乐的命根子。没了这三魄,他自然抵不过‘天’的惩戒和心魔的造乱,神堕也本就是意料之内的事。” 九九说不出话来。 莫邪却还是只一味地要说完,也不管摇摇晃晃扶着额角蹙着眉欲坠的九九,“长乐算的很明白,魑魅魍魉这两个,就是当今的三大神将也不敢差遣他们做无偿的事,你没有付出什么,那贪婪的两位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替你做成那么一桩大事?” 九九咬着唇不言。 “本君与长乐相熟甚深,他什么想法什么作风本君十分清楚。想必也是他从中做了什么手脚,替你付了代价罢。本君听说魑魅魍魉早已垂涎长乐的仙体和魂魄,说不准就是拿这个换的。换而言之,你为了复生苏暮什么都没有做却叫长乐替了你付出代价。”莫邪丝毫不顾及九九,一口气都说了个干净,说罢见到九九面如死灰的样子,倒还弯了弯眉角,“你可以选择就此离去,或是继续听下去。” 九九耳中隆隆一阵噪声,听见莫邪的声音忽近忽远地传来,咽下口中的腥酸,艰难道,“还请,神君,说下去。” 莫邪目光灼灼地望着这个面孔抽动却依旧选择坚持听完的女子,忽然就明白为何长乐能够确定她就是当年的玉琼神君了――这坚定隐忍的样子真是一个墨子里刻出来的。 女子的眉头卷地紧紧的,莫邪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这个恶人做的是不是太过了些。 “神君!”九九见莫邪半天不眼,扬声喊道,“小仙无知,所有的事情,还请神君不要顾虑,一五一十地说来!” 莫邪的眉眼中染上一丝欣赏的笑意,他伸手将煮沸的药汤移开火炉,这才又道,“本君不管你与那凡人苏暮的事如何,也不计较长乐为了你无端付出的一条性命,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长乐可以待你如此?” 九九想也不想直勾勾地点了头。 “长乐从前是有仙侣的。”莫邪这样说,“是个唤作玉琼的战神,不远,也就是万年前,还是这双神的时代。”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从前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好,有一日魔族妖族却联手叛乱了,妖族九荒妖帝颜琛,魔族阿鼻王,而仙界负责迎战的就是双神。” “如何了?”隐隐猜到结局的九九颤着牙齿问。 “死了。”莫邪道,深邃的眸子仿佛又看到了万年前玉琼陨落时的血色云霞,“那一场战争,活了长乐,死了玉琼。” “长乐因犯上被贬灵山,他寻了千年,想要找到当初玉琼离散的魂魄。再后来他找到了。”莫邪缓缓转过脸来,望着九九的脸突然笑了,“就是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决意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我?”九九惊疑不定地发出一个音节,但她很快就自我否认了,“这不可能,闲仙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目光已经变味飘忽不定的,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上面才可以稳定自己内心的动摇。 “是你。”莫邪道,“你就是玉琼。” 九九反驳,“可我根本不记得过去的事,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苍溪州了!” 莫邪点点头,“其实你自己心中早已有了底,又何必本君一遍一遍强调?” 对于九九来说自己的前身是上古神君什么的,虽然还不至于有多反感,虽然她自己内心已经有些接受了,但却还是希望能够找到蛛丝马迹来否认――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理由罢了。 证明,自己只是自己,只是苍溪州的那株梅精九九,而绝非什么上古战神玉琼神君:不存在什么其他的,只是和自己较劲罢了。 虽然这种较劲得出的结果必然不是很好的。 九九沉默了。 对于她而言,是现在真的不知道长乐对她而言该算什么了。 “可是我和那位神君是不一样的人。”九九道,“我不会成为别人,那位神君也不想别人成为她吧?” 九九认真地盯着莫邪,希望他能顾从别的角度说些什么,但是对方没有,反而是很自然地避开了她灼灼逼人的目光。 “这已经是你要思考的事情了,本君只负责如实相告。”莫邪如是说。 九九有些泄气。 “三百年前,那一批人中,还有一个人不单只是凡人那么简单。”莫邪好像陷进什么记忆中了,眸中晃过一丝的混沌但很快恢复了清明,“窦无双曾经救过的一个人,墨涯。” 他继续道,“他是魔族阿鼻王的转世。” 九九听着只觉得阿鼻王这三个字耳熟不已,翻来想去才明白――那不是万年前起兵造反与长乐对战的妖魔大军中的魔族统领么? “他?”九九发出一个不可思议的音节。 莫邪微微颔首继续道,“阿鼻王万年前摆阵,与九荒妖帝一同伏罪镇妖塔,本来是要和九荒妖帝颜琛一起关押在塔中一世的,只是等呆了九千年后,他却主动提出要剔出一身修为下界轮回赎罪。” “这就有了墨涯。” “那墨涯知道真相么?”九九问。 莫邪摇头,“应该不知道,正如本君当日下界一般,并不存在在仙界的一切记忆。” 九九听闻明显松了口气。 莫邪揭开一边的香炉,抬手送了几块香进去,于是那干枯的香炉便又重新升起香烟来,“长乐在凡世呆不久,若是被‘天’发现,他还会被重新带回仙界,等待他的也许就不只是换代这么简单了。” 他顿了顿,“长乐可是从远古神史以来头一个明目张胆逆天的神,他的欺骗与反抗已经让‘天’再也容不下他了。” 九九唇瓣颤抖。 若是‘天’知晓长乐未死,一定会被带回仙界:按着莫邪所言,‘天’容不下他,必然会决心除去他。上古有野史记载,从前有一位神邸违逆天意,被除名,却因凡世信众甚多,得以不死――知晓此事的‘天’为了除掉那位神君竟是选择一直杀死他,直到凡世没有人记得他,杀了竟有上千次。 九九不敢想,若是这件事发生在长乐身上该是有多么可怕。 “本君知道的都已经说给你听了。”莫邪道,“那么现在,得知一切真相的你,帮助我们推翻‘天’的统治不惜性命与立刻下凡和你的那个凡人生生世世。”莫邪道,“这两者该如何选择呢?”他面不改色的一句话,瞬间将九九推入了两难的境界,“前者,长乐得活,后者,那凡人得幸。” 九九咬着下唇,“即便是我,真选了前者,又能做什么?” 莫邪轻笑,“你的前身是玉琼,自然有你能做的。” “前者,还是后者。” 他这样说。 九九一怔。 她的眼前飘起长乐的模样,仿佛看见他独自被锁镇妖塔的孤单,她又看见了凡世的唐未明,低垂着眉眼十分认真地在那张肖像上添上一笔一划。 她忽然就弯起了唇瓣。 莫邪被她这副神情惊了惊,万年都是一副淡然的他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似乎并不相信九九已经决定好了。 “如何?”他问。 九九抬起眸,眸中是四溢的光芒。 “十日,我在十日内准备好一切,事成后,我便回去凡世。”她这样说。 莫邪一怔,随即又大笑出声,“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信心和决意么?那么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本君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扬起唇梢,“那就祝你,十日内可以颠覆现在。” 九九的眸中是无尽的光彩。 ―――――――――――――――――――― “你到底在想什么?”郁垒蹙着眉,望着天际黑压压的一片云,想到万年前的那一战就心有余悸――若是再放任颜琛这样下去,这一战就会演变为当年的那一战,到时候就真不是他们能够收拾地过来的了。 更何况,不管这件事发展如何,受灾的始终是仙界的子民。 虽说他不及神荼聪慧,但却也知道背后操纵着这一切的那群人要干什么,这就算了,神荼现如今竟是也有协助的意思了。 先是封闭了凡世到仙界的几个出入口,只留下一个应急用的通道,随后又控制了另外一位神将,将‘天’与外界情况完全隔断――也就是说,如果计划不曾错,那么‘天’此刻甚至不知道战乱的爆发。 你这算是孤立了‘天’了吧?郁垒当时这样问,神荼却只是报以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笑:所以这已经是孤注一掷了。 “‘天’那边都不急,你急什么?”神荼立在旁边轻笑,“他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还能不好好把握?”他拍拍郁垒的肩,“等着吧,等着颜琛闹得更大一些,毕竟有句话说得好,要得到什么,就先要失去些什么。” 郁垒眉头依旧不展。 “你不用担心,我想得很清楚。”神荼道,“为了长乐,趁此逆天翻权就是最好的选择。” 郁垒沉吟片刻终于是缓缓点了头,他的唇角浮现出一抹莫名自嘲的笑容,然后从他的喉中发出一声长叹般的声音,“放着好好的神将不做安稳的日子不过,却来孤注一掷做这些大不道义的事。”他转过头望一眼神荼,面上的笑意突然放大了,“也就我能够跟着你这样了。” 神荼挑起半边眉尖,“你又要报恩,又要安稳。哪儿来的这种安稳好事?” 郁垒也就笑笑。 说的确实是。 原本若是此事不沾染上长乐,那么他兄弟二人断然不会冒如此大险,更不会任由干将莫邪他们搅出这么多事端。 知命暗示长乐不曾真的飞灭,那么他们要做的就不只是单纯保全长乐这么简单了――若是想这么做,头一个要绊倒的就是‘天’。 逆天:现在想想,他们现在在做的还真是了不得的差事呢。 以前有阿鼻王为了一个族群便公然逆天,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今日有九荒妖帝颜琛因为以自私欲便要推翻‘天’的统治实在可笑。 现在,又有他们兄弟二人为了一个旁人…… 郁垒笑。 那些妄图逆天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蠢,真的蠢得可以。 ―――――――――――――――――――― 干将睁着眼,捏着酒壶,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 花梓早些时候被莫邪唤走了,便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心痛地很,唇角却莫名浮现出笑意。 一个神,丢了在仙界存在的价值,那么他还算是一个神么? 这个问题,干将已经反复思考了很多年,万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干将几千年都不曾再见长乐――因为他不想看见长乐的那个样子。 同样是心痛的感觉,只是这一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种想要守护一切的感觉,抑或是想要打破一切的感觉竟是头一回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竟是有些领会当年玉琼死后长乐的心情了。 这种先前的崩溃过后换来的是无比的清醒,他好像想明白一切事情了,长乐的死就和先前玉琼的死一样疑点重重,这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令他无比想要弄清一切或是颠覆一切。 还真是可怕的感觉。 他仰面又喝下一口酒。 若是我万劫不复。 长乐。 你可要付很大的责任啊。 干将这样笑着念道。 ―――――――――――――――――――― 知命抬眼望一眼天边丝毫未曾消散反而愈加漆黑的云,又垂下眸子,将手中的命折子合上。 上头分分明明写着的是:唐未明 他并没有在自己书写的开头后看到什么结局――那里是一片的空白。所谓知命,并不是所有的凡人命数都是由他决定,若真是如此知命腹中的墨水早就干了。 书写命数的折子是灵草编织,随后会根据凡人的运数生成这个凡人的命数。 而唐未明除了一个他为了隐瞒‘天’而特意书写的前十八年显现在上面之外,后面都是空白――换句话说,这个凡人的人生走向知命不可控制亦不可知。 还真是一个麻烦的凡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玉琼的真身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九九从药山出来,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长乐未曾灰飞烟灭,自己对现在的情况也并非是无能为力――看来此来药山却还是十分值得的。 不想长乐死,那么就要做些行动出来,不想令唐未明再枉等一世,那边要速战速决。 她想起走时莫邪所言。 当今的‘天’却也不是生来就是‘天’的,据言在上古时期,开天地的盘古在临终前选择了一位神邸给予创世神之力,成为了‘天’。 换句话说,‘天’并非是无法违抗的存在,不仅如此,甚至还可以推翻它取代它。 目前的三大神将并未对莫邪几人的避战不出有什么意见,这一点九九不知道是故意纵容还是照顾不过来。若是故意纵容,那么对方就一定知道莫邪他们要做些什么了,不阻止的原因还未可知。 总之现在的局势就是,十日光景,分秒必争。 九九捂住自己的胸口,念一口诀,朝法山方向去了 ―――――――――――――――――――― “您就这么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九九妹妹了?”花梓走上前,有些疑惑道,“九九妹妹是斗不过‘天’的,这样全部交给她是不是有些孤注一掷了?” 莫邪扯动着唇瓣,笑笑,“要想成为掌权者,‘天’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花梓一怔,不明其意。 莫邪转过身,“你可曾见过‘天’的真容?” 花梓想也不想便摇摇头,“小仙修为如此浅显,怎么可能见过‘天’。就是后来位列仙君,很多来自‘天’的旨意都是由三大神将带出来的。不过小仙也不曾见过三大神将就是了,偶尔有些消息是通过干将神君传递出来的。” 花梓想起三百年前干将前来药山寻药的事,那一回干将就是奉了‘天’的旨意来的,那个时候莫邪神君恰巧下凡,是她领着干将入药山的。而干将得了想要的也就回去复命去了,这个环节中,她自然是连‘天’都不曾见过的。 莫邪仿佛是猜到了结果,“本君诞生十几万年也不曾见过。” 女子盯着一旁袅袅升起的香烟,“神君是何意?” “若是做个假设。”莫邪捻起香炉的盖子,用银的笏拨弄了两下其中的香料,又惹得几缕烟升起,“假设,这‘天’拥有的神力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有作用。” 莫邪的话说了一半却十分惹人遐想。 花梓愣在原地,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她想象了一下莫邪的这个设想,但却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莫邪轻笑,“难以想象吗?不过这确实也就是个设想而已。但其实是十分好理解的,你可记得万年前长乐杀上古境的那一次?” 花梓点点头道,“回神君,那时我修为虽低,但也多少知晓一些事。只是这有何干?” “万年前,长乐一口气杀上古境,无神能抵。最后出面阻挡的是‘天’,长乐这才败下阵来,最后被贬谪仙境灵山做了一万年仙君。”莫邪的眸子幽幽的,仿佛真的看到了过往。 花梓纳罕,“只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天’真的是无人可挡的吧?就连巅峰时期的长乐神君也无法……” 莫邪摇头道,“本君并非要说这个,而是想说,为何‘天’不曾早些阻止长乐。” “如何阻止?”花梓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的回答实在是不着调,思前想后才明白莫邪真正要说的事,顿时恍然大悟,“神君是说,为何‘天’只在长乐杀入神殿后才出手?” 莫邪微微颔首,唇角浮现出笑意,“确实如此,换句话说,就是假设,‘天’只能在神殿中行驶他的神力呢?” 花梓道,“那这岂不是算是一个很大的漏洞?‘天’又是如何统领六界几十万年的呢?” “其一,隐瞒这件事实,其二,‘天’有一个完整的统治系统。上有三大神君,随后是古境待命的神君,最后是仙境的仙君们,层层统治,构成了金字塔般的统治结构,使得‘天’的统治几十万年来牢固不破。”莫邪道,“这件事本君也是近些年来才有了体会,还多亏了长乐那家伙的胡闹,从万年前的那一场大闹开始我注意到这一点,到近些天来长乐的神堕和九荒妖帝颜琛的造反,都令我明白,‘天’非万能。” 花梓顿了顿后小心翼翼地说出心中担心的实情,“若是您猜错了呢。” 莫邪显得很看得开,“那便是错了,挫骨扬灰魂飞魄散都认了――因为本君现下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一件事。” “可是,就算是如此,长乐神君当年在神殿内也还是输给了‘天’吧?”花梓道。 莫邪点头并没有否认,“确实这是事实,‘天’的力量远超我们想象,但是只要知道这一点,我们就知道该如何应对‘天’,很大程度上就多了很多的胜算。” 不得不说莫邪的算盘是极好的。天上几个有名的神君,现在除了干将是战神,知命知天命之外,莫邪这个药神虽看上去很是鸡肋,确是天界大军中的军师一样的存在。 对于‘天’的研习和猜测恐怕也是史无前例的。 “只是为何是九九妹妹?”花梓问,“只因为她是玉琼神君的转世?” 莫邪没有直接回答,却突然问道,“你可知盘古当初开天地,力竭而亡之事?” 花梓点点头。 “盘古当日身死,将权利、力量和生命给了‘天’,却将一身的血脉留给了另一位神,也就是后来所说的父神。” 花梓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她只知道前半段事,也知道父神的事,更知道父神的生平。‘天’作为六界掌控者掌管众生生死,父神作为执行者执行‘天’的命令,他们相安了几十万年。后来父神寿终,仅留下一支血脉,而没了父神的‘天’自此掌控了一切,但随着时间的流失,那支血脉渐渐隐入万千仙众。 这支血脉的继承人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十万年前的平叛中――只是那位男性神邸最终魂飞魄散,父神一脉再无踪迹。 作为一名神仙,花梓可以说是对父神的生平了如指掌,但她却像是其他所有的神仙一样却对父神的来历一无所知,听到莫邪这么说,她惊道,“盘古神有后人?这后人便是父神?” 她想着前面方才说到九九的事,又说到这盘古的后人,花梓心中一惊,有个大胆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她看着莫邪的面孔,有些惊喜又有些不确定道,“九九就是那个父神后裔,盘古后人?” 莫邪道,“九九很寻常,不寻常的是玉琼。” 花梓顿时大惊,“当年父神与‘天’分庭抗礼,得了父神后裔九九岂不就是得了希望?”只是她还不曾欢喜一刻,便又消沉了下去,“血脉传承遗传的只是血脉,却没有力量,不然当年父神坐化,后代若是在力量上强盛一点,也就不会被‘天’乘势夺权了。” “如今,一个血缘都不曾有的,有的只是一具相同灵魂的九九又能做些什么呢?” 莫邪笑,“能做什么,不需要我们去教她,有人自会教她。” 花梓正想要问问是哪家的高人指点,莫邪却已经摆出一副不愿再说话的样子了。 是。 不愿再说话。 今日和花梓说了这么多,一来,莫邪也觉得有些乏了,二来,莫邪突然想到很多不该想起的事,有些厌恶。 ―――――――――――――――――――― 九九正苦恼莫邪并未给她指点迷津――对方只说是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便可知晓,但她只有十日的时间,实在是没有那个时间来等待时机。 只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有站在原地干着急。 正等着,心口深处仿佛传来了一声悠远绵长的女声,“你好啊。” 九九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又仔细分辨了是不是那位高人千里传音。一一排除后的九九陷入了疑惑,到底是什么声音呢这个? “你是九九吧?”声音再度响起。 九九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位置,再抬起头来是,却已经是置身一处烟雾缭绕的仙境了,面前也不再是空荡荡的,反而站着一位美丽的女子,一身素锦罗裳,正浅笑盈盈地望着她。 那面孔,与她自己的也是别无二致。 若是放在以前,九九一定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毕竟才得知玉琼的存在,心理上接受地快些,知道这眼前的女子说不准就是玉琼了,而这周遭的场景想必也是她幻化出来的景象。 而对方的这一次出现想必也是有要事相商的。 九九拱手,“见过玉琼神君。” 玉琼便也笑,“亏得你也认出我来了。” “莫邪神君方才说的,小仙还是认真听了的,而姐姐前来恐怕也是有要事吧?”九九不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玉琼笑道,“确实是这样不错。”她退开一步道,“我是玉琼神君没错,莫邪说的那般清楚,我确实你的魂魄不错,而我的意思也确实是存在于你的魂魄深处。这么多年,与你一同存在着。” 玉琼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九九打了个寒掺,这么说自己这些年心中所想的都被这玉琼仙子看了个透彻?莫名觉得自己被别人看光了的久久扯了扯唇角。 玉琼知道九九在想些什么,忍不住笑道,“九九姑娘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此次出现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说与你听。” 对方道,“关于你该做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生有八苦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九九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女子,当下只觉得一切恍若梦境一般。虽说是知道了玉琼的存在,只是她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霎那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几日知道的很多不曾知晓的事,九九还未曾完全消化地过来。虽然从前第一眼的时候,对于苏暮和长乐的关系有过怀疑 ,但在日日的相处中也是渐渐将他二人区分开了。 再然后就是自己与玉琼神君的关系了,当了几千年的梅精,还以为自己就是个简简单单的梅精,谁知道魂魄还有这层由来?原本她还将信将疑,玉琼的出现却让她不得不信。 再加上眼下面对面地见到自己前身的这位神君,九九觉得怪怪的。 “如何?”玉琼眯着眼,笑道。 九九愣愣地点头。 “现在我们的交谈,都是处于某个对接口,如果真的要说的话,那就是因为同一个魂魄的关系吧。在这里,你觉得像是呆了一年那么久,实际上在仙界也许就只是转瞬间。”玉琼笑道,“所以,我是不会耽误你的十日之约的。” 九九其实并没有听得多明白,张了张口,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于是,这位活了几万年的神仙仿佛是从未死去一般温和着声音娓娓道来,丝毫没有半点不适之处,好像她不在的那万年只是陷入了某种沉睡。 ―――――――――――――――――― 凡世 琼山 长乐支起破烂的帐子,将清桦扶上了破木板床。 清桦挣扎着要下来,却因为手中无力差一点就因为惯性而不受控制地倒到另一边去。不过好在长乐眼疾手快,拦了下来――否则清桦脑袋恐怕就要多一个红肿的大包了。 “好好歇着。”长乐的话虽不多,但却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清桦顺着他的意思躺下来,却看见长乐背上未曾来得及放下的两个体积不小的背篓,“你还是自个儿歇息去吧,我很好。” 长乐走到角落里,将背上的东西放下来。伸手取了瓷水壶,又倒了些水――这个水壶算是这个家中单件最为值钱的,还是他前年去别人家做工的工钱买的,那一日清桦生辰,清桦高兴地什么似的。 长乐这么想,只觉得心中隐隐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 就好像现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一样,抬眼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他将水递到清桦面前。 看着清桦接手过去,长乐起身就准备去田头搁些小菜下来:天色不早,已经近午时,午间的餐食却还没有准备,清桦这个样子是做不成了,今日只得他来。 只是准备这么做的时候,心头却没来由一阵慌乱。 说到底,今日这事还是怪他,若是他不瞎想些什么,恐怕也至于面对面地撞上了那几个大汉――也不是说他闹不过,实在是清桦受到惊吓都是因为他的没轻没重。 清桦那样子,是不是也与他的怪力有关呢?朝夕相处的人是个怪人,拥有与别人不一样的怪力,只要是个正常人,不管他怎么想都是很奇怪的事吧? 光是这样就觉得很奇怪了,更何况是要接纳? 也许,也许清桦内心也是惶恐不安的呢?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他又该怎么办呢……这世间,除了清华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所。更何况,若是这世间没了清桦,呢这世间的风景再怎么样也不会显得有多么美好了。 “清桦。”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后,他终于在走出破屋前忍不住道。 “嗯?”破布帘子后面的清桦应了一声。 长乐抿了抿唇,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无措的心慌,“你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吗?” 清桦没有说话。 长乐等的心中慌乱,却又不好开口催,就在他等着心快如死灰一般的时候,清桦说话了。 “长乐你呢,确实是和别人有些不一样呢。”清桦道,破帘子后的人影微微晃动,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神情,“当初刚见到长乐你的时候,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子,却一身白衣,不食人间滋味的样子,躲在草丛里,戒备地盯着周遭的一切,好像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我领回你来也只是为了互相做个伴,也想过你会不会被走丢小孩的人家领回去,哪知却相安无事,这一过就是十年。这十年来,你虽然是与我同吃同住,却还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相较于我来,我倒是更像一个粗狂的大汉。” 破帘子后的人影发出一声轻笑,“说起过去的事来,感概总有许多。曾经我就在想,你和我不一样,我生来就是个平凡的丫头,你却有着那种剑临天下的气质。我常常想,你和我最后会不会也分道扬镳,只是过了十年,就在我以为不会了的时候,却发生额这样的事,长乐。” 她顿了顿,“今日你的那份怪力,我并不害怕,那些人的挑衅令我的身体害怕,却不曾令我的内心颤抖,真正让我害怕的是你再也不能够像从前那样平安无事地呆在这个村子里。” 长乐蠕动嘴唇,“我不会走。” “谁会保证呢。”清桦苦笑,“我平凡,但我不笨――今天的那几位绝对不是凡人罢,而打败他们的长乐你,就像是那位名为长乐的神邸,也注定不会平凡吧。” 长乐一怔,一时间竟是不知作何解释。他仔细思索了一阵前因后果,确认自己并不曾说漏了嘴,这才道,“怎么会……” “没什么怎么会,这世间的事谁都说不准。”清桦道,“你看我没读多少书,没什么文化,整日最会做的也就是农活和与集市上的卖家大刀斗嘴,但我心里却明白的很。” 她道,“小时候爹爹娘亲领着我去镇上的寺庙听讲,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世间有六界,神魔,仙妖,鬼人,人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长乐不言,清桦便继续道。 “生苦:人生世上,入轮回纠扰,诸哭纷至沓来。因此生即是苦。”清桦道,“我不曾怨恨出生,也不曾怨恨这个家,生便是希望,令我得知日初之景,日落之美,令我得知活在这世间的乐趣。” “老苦:气力渐衰,精神日下,色身朽坏,盛年之日不复再,这是老苦。”她叹口气,“我不曾体会这一点,我今年二十有五,实在是壮年之时,每一日过得都充实,年老之时恐怕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求一个知心人陪伴就好。” “再说病苦,身病煎熬五官,心病煎熬心识,此是病苦。” “死苦:人之限将近,若残烛将灭,或寿尽而终,或遭天灾人祸而亡,此乃死苦。”清桦说道此处,想起自己死去的家人,扯动着唇角苦道,“死之苦,苦于活人,而非死人。活着的人内心苦,却还是要努力地活下去。” “爱别离苦:生死无常,聚散无定,亲爱之人不得共处,佛说,此即爱别离苦。” “怨长久苦:仇怨憎恶,挥之不去,反而集聚,此谓怨长久苦。” “求不得苦:时间万物,心有爱乐而不能求得,此乃求不得苦。” “放不下苦:心中执念,白转萦绕,愈积愈多,此谓放不下苦。” 清桦说完,顿了顿笑道,“你看,说了这么多,几乎都是凡人的苦,可见做凡人的苦还真是多。”她抿一口清水,“今日那几人,恐怕就是六界中的妖魔界中人吧?” 长乐心中撼动,清桦的过于聪明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今日那些人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也只是随意猜测了一下。不知为何,他从不信奉神明,却能够接受那群人来自妖界这个事实――就好像是生来潜意识里就带有的知识一般。 他顿了顿才模糊道,“嗯。” “那长乐你就是与之相对的存在吧?”清桦又道。 长乐一怔,背对着清桦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这世上并不存在十年容颜没有丝毫变化的人。”清桦道,“也不会有人可以在一瞬间长大十岁。” 长乐摸了摸自己的面孔,想起晨时清桦说的话来,那个时候的自己为避免嫌疑,想也不曾多想,就令自己的容颜发生了变化――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想这么做就做了,并且最后也就成功了。 “我……” “不用多说。”清桦扁了扁唇瓣,却忽然道,“我饿了,午间吃什么?” 本来长乐的所有不知所措都因为这句话而飞灭,霎时一惊,下意识地转过身,抖动的唇瓣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什么。 “怎么了?”清桦从破旧的帘子后探出脑袋,“傻了么?” 长乐这才回过神,“你不怪我?” “怪什么?”清桦问。 “怪我……”长乐顿了顿,“怪我瞒着你,怪我与旁人不同,怪我今日惩治了那些人污了你的眼。” “怎么可能怪你。”清桦道,“方才在集市上我也说了明白,我不是不信你,相反我若深信,便是坚信。” 她将头缩回去,于是便有只看见破布帘子后头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好听的呢喃声传来。 “你若不抛弃我,那我绝不会离开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唐未明与苏暮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你怎么呆了?”柔和的声音响起,九九才缓缓回过神。抬眼对上的是玉琼闪烁漂亮的瞳孔,“我说的不明白?” 九九晃神,下意识就摇摇头。 “那你是有什么疑问吗?”玉琼问。 九九托着下颚,若有所思道,“按照神君您的说法,您确实如莫邪神君所言,是盘古后人父神一族的后裔。”她蹙了眉,有些担忧道,“万年前您都不曾做到的,我做到岂不是更难?” 女子走至九九身边,面上的笑依旧不减半分,“所以我告知你了一切,当年机会并不成熟,也不像现在一样很多事都是水到渠成的。所以当初我做不到的事,并不代表现在的你也做不到。” 玉琼笑得很是开怀且满满的善意,“十日,不会妨碍你与那凡人双宿双飞。”或者说是因为一些什么样的原因,玉琼动不动便会以调侃的语气提起九九那个凡人。 若是这一系列的关系再简单些也就不觉得有多么奇怪了,只是那凡人不偏不倚却真的玉琼神君最爱之人的三分魂魄幻化成的。 得知此事的玉琼,怎么样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您倒也还是看得很开。”想到这里,九九垂下头笑了一声,“长乐因为我魂魄不全,而我现在又占着那三魄,您却一点也未曾表现的不乐意。” 却也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若是换做一个正常的人,都会觉得有些奇怪吧?最爱人的魂魄被旁人占着,总不会是很高兴的那种吧? 九九想是这么想,只是玉琼的模样比起她来说好像更不在意的模样,方才多次提到苏暮也只是很愉悦地说了过去,甚至还有些调侃八卦的意思,好像不知道苏暮与长乐的关系一样。 “不会啊。”玉琼笑得眉眼弯弯的,“日后,你直接称呼我为玉琼就是,玉琼神君早死了,我不是她。” 玉琼这么一说,九九就很不好意思了。在她潜意识里,神与神,仙与仙之间,不是特别亲密,确实不是很好直呼姓名。但她觉得玉琼说的也没错,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长乐做的事,我从不会觉得很不妥,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吧。”玉琼被过手,一个转身,发丝飘忽四下扬起。 她这样说着,又回过头弯着眼笑,“虽然他想要将你变成我的想法确实是有些差强人意,但他最后的选择恐怕也是为了所有人好吧?九九你,也不想成为我的替身吧?” “长乐他最后放弃了,知道这一点,哪怕是魂魄给了一个凡人,我也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玉琼道,“就像你不想被当成替代品一样,我也不想让别人替代我,你和我,虽共处一个魂魄,但却完全不一样。” 九九没说话,玉琼说得对。 长乐待她的情分,她收了,可这并不代表,长乐要做的一切,她都要接受――成为玉琼这一点她就不会认同。 思考这一个问题,很容易将相同的原理带到另外一个上面,那就是唐未明和苏暮的关系。 “九九,我问一句话。”玉琼道,“在你心里,唐未明是苏暮吗?” 玉琼不愧是上古数一数二的神君先知,问的话也是一样的一针见血――着着实实是问到了九九内心的关键之处。 九九闭口不言。 她和唐未明一起生活了三年,看着唐未明从一个十五岁的小子慢慢长成一个十八岁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知道唐未明和苏暮时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一点应该是见到唐未明的第一眼就知晓了。 她曾经想过,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应该就类似于月老那边上一世缘分未了,下一世再续缘的红线吧?她与苏暮的缘分未了,转到这一世与唐未明的缘分――可是就真的如此吗? 唐未明和苏暮是截然不相像的二人,但是叶夕就是九九,九九就是叶夕。 两个完全不相像的二人对上的却是确是同一个人,或者换句话说,九九要面对的是完全不相像的两个人。 她不知道唐未明心里是怎么想的,从前很多次羞涩的心迹表述都几乎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道出的,那样一个大家公子,在她走后,会不会就像是生活中不曾存在她一般?会不会还是回去与那宫家的小姐成亲? 九九想象不来了。 “唐未明,”九九顿了许久才缓缓道,“他和苏暮不一样。” “哦?”玉琼发出了一声简短的音,“你确定了吗?” 九九点头,“他和苏暮不一样,不论是性格或是处事的准则。当初我不像让苏暮死,于是自作主张将他的魂魄带了回来希望可以复生――我觉得苏暮回来后见到我也一定会很高兴,但复生的唐未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当初的自作主张又显得有些可笑了。” 她不禁有些难受起来,当想起唐未明半红着脸的笑,又觉得心头好过了许多。 玉琼笑得却像是一副知心人的样子,“可是你毕竟还是喜欢上了唐未明。” 九九一是有些语塞,“那是因为知道他是苏暮,否则……那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我又怎么会……” 她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玉琼在旁边笑盈盈的。 ―――――――――――――――――― 少年坐在酒馆一禺,抬手叫小二给自己上壶酒。小二瞧着这位带着大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这位客人出手阔绰也便转身给他上了壶酒。 男子握着酒壶的壶口,听见旁边一桌几个大口吃酒的汉子的言语,动作停滞。 “你们还记得那唐府的少爷不?” “哪个唐府?这天下那么多有名有姓的唐家,大嘴,你别是又闯了什么祸端罢?” “去去去,”先前那大汉切道,“我什么时候惹祸了?天下唐家虽多,但我说的唐家还就只是京城那家。” “你先前是说过那唐家有了个儿子,怎么,这回又有了一个?”说罢那人哈哈大笑起来,“那那位唐夫人也太好生养了罢?” 角落里的少年听到这句包含有侮辱意味的话,不禁紧了手,手掌紧紧地裹住那壶口,斗笠下的面容微微松动。 “不是,唐府就那么一个儿子,哪儿来的第二个?” “那是怎么了?” “还是这头一个。”周围便头不屑地出口气,大汉道,“你们别不乐听啊,我要说的,是劲爆的消息。” “那你就说说,这消息,唐府是抄了家了?还是闹出个什么天大的事了?总不是这小子强抢民女吧?听说他有个名门望族的未过门媳妇。” 大汉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故意吊了一番胃口后才道,“说的不是这个,这事儿在京城已经闹开了,也就你们消息不灵通。我要说的啊,是这位唐公子――” “怎么了?”他拉长了音,故意顿了顿,便有人急着问。 “丢啦!”那人压低了声音长长地喊出一声。 “丢啦?”周围人惊。 “可不是么?这唐府老爷刚升了官儿,正准备将这位唐公子的亲事提上来闹个双喜临门,却不料这新郎官儿临阵跑了。” “跑了?”周围人又惊。 “可不是?听说那新娘子好看地紧,谁知这位少爷说跑就跑,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大汉道,“都是好些天前的事了!” “这么可惜?”有人纳罕,“那唐府老爷前二十多年年一个儿子都没出,好容易五十岁有了这个丁儿,说没就没?那夫人岂不是要难过死了?” 少年听着,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但却克制着自己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诶~”大汉扬起尾音道,“天无绝人之路,唐府老爷发布告示,各大城门口都贴了肖像,这不前些时候,有个人,在咱们城里头,见着一位公子,与那画像十分相像!” 大汉伸出一根指头,在几个人当中指了一圈后落在问话的那个人身上,那人一惊,大汉道,“那少年,酷似那唐家小少爷,唐老爷得了信儿,带着家眷就往这里来了。” “这别是谣传吧?只是长得像,也没人真正确认过吧?搞不好只是类似而已。”有人问。 大汉回道,“可是耐不住唐家老爷和唐夫人相信啊是不是?谁都清楚,多一份消息也就是多一份希望,现在世道虽好,但也耐不住贼人多!早些寻到,那唐小少爷也好少吃点苦。” “不过要我说,好端端的,若不是被贼人拐了走,怎么会无端离家失踪?”有人半开玩笑道,“那可是唐家诶,换作我,每日享乐,绝对不会离开那个家半步。” 旁人便撮蹿笑他,说他没这个福气。 少年听到这个地方才缓缓松开了手,翻过倒放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 若是旁人仔细瞧看了,就会发现,这位少年,可不是城门口贴了几幅大画像的主人公唐未明么? 少年轻笑一声,说罢饮下一口酒,喉中滚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当初九九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张肖像,和上头写的几行诗。 也不过才一年的光景,师父走后不久,父亲升官,唐府就和宫家正式定亲了,他看着盛装出现的宫家小姐,眼前出现的却是九九一袭红衣,艳丽若天下之春的样子。 “我不喜欢宫囝囡。”他丢下一句话,就这样逃婚了――在订婚后不久唐府上上下下皆是一番喜庆的样子的时候。 他带着一把裴虹,一身的蓑衣,走了几个月来到了这所偏僻的小城,却丝毫没能得到九九的消息。 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告诉自己,找到九九,他就回去,告知父母,下聘书,明媒正娶。 只是找了这么久却还是半分消息都没有。 他在这个城池已经呆了一月余,现在也快要呆不下去了。喝完这杯酒,便上路吧。他这样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念君甚深君不知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我不知道我这心意,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苏暮。”九九声音低低的,像是万般不情愿后才勉强吐露出心迹。 玉琼露出得逞的笑容,“你看,你自己也说的很明白,不用总想着这些复杂的问题,你喜欢上他了,他也喜欢上你,那不就行了?” 九九蹙着眉,什么都没说。 “好了,这些事情是你自己要去想的,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我也是该走的时候了。”玉琼笑着,用一种特别轻松的语气说着离别的话。 九九一怔,还不明白玉琼说的是个什么意思,愣愣道,“什么意思?” 玉琼眯着眼,“我与你共生有了几千年,这些年来,魂魄中扣住我灵识的力量渐渐减少,我总有一天会消失。” 虽然与玉琼的相处只有这短短一段时间,但是九九知道玉琼是个好姑娘,再加上他们二人共生的关系,九九不希望玉琼就此消散,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做可以挽留,一来二去便红了眼眶,“不能留下吗?” 玉琼笑,她捋了捋耳畔纷飞的发丝,笑得很是开怀,倒不是十分介意自己的消亡,“与其等待我自己在无形中消亡,倒不如乘着我还有气力,自己离去的好。” 在她看来,万年前自己就本该死了,那么就是这个时候再消失恐怕也没有什么怨言。 九九眨着眼,只觉得严重酸涩,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心酸。 玉琼的面容淡淡的,“长乐换了代,我想趁着还有些气力,去看看他。” 九九道,“不会很难过吗,毕竟你和长乐……”虽说玉琼已经多次纠正,希望她能够直呼自己的姓名,但是九九还是觉得十分拗口,本质上承认的神玉仙之间的等级还是令她几乎下意识地说出敬词。 “他不是长乐,他不是我喜欢的长乐。”玉琼道,“换代后的长乐神君只是一张白纸,他已经不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就像长乐和苏暮一样,他们已经是不同的人了……” 她笑的软软的,那笑却莫名让人心疼。 只是她看得很开,九九倒是没的说,“那你此去何往?那琼山下的少年可就是换代后的长乐。” 玉琼微笑点头。 九九便抿了唇,思虑间只觉得一股大力在自己身体内部撕扯着,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扯出来一般,虽不是痛感,但却已经令九九不大舒服。 她想到也许就是玉琼要走了――果然,回过神的时候,她还又站在那去往法山的小径上,周遭围了一圈不知实况的小仙:兴许是她站在此处久了,只是她再怎么私下查看却依旧没见着玉琼的身影。 玉琼好像真的走了。 没有九九想象中的惊天地的离别,但那个与她共处了几千年沉睡了几千年,与她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真的走了。 “玉琼!”愣了片刻,真的再搜寻不到玉琼的半分影子,九九回过神,下意识地惊声出口,但是天地间却在没有那个温婉女子的回应了。 原本在周围窃窃私语不明真相的小仙被这声喊吓得四散走开。 空气中飘散着晶莹的颗粒,九九伸手想要抓着一些,却见着那些东西越飘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 再说玉琼离了九九的身子,飘在半空中的灵识看见九九沧然的面孔,明知对方看不见,却还是朝她挥了挥手――算是最后的告别。 随后便转身离去。 她还有想见的人,虽然那个人已经不记得她了,但是…… 玉琼笑笑。 其实她跟着九九在琼山见到那少年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与长乐十几万年的交情,而那副模样分明就是长乐年少时的样子。就算神情陌生,但那个人确确实实是她曾经熟悉的那个人。 她一路飘飘荡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琼山的半分影子。 玉琼便欠身下去,落到那山间。她一道灵识独自飘荡,虽比不得的神仙一念法术,却也比凡人的脚快得多,不多时,她就瞧见那万绿丛间的一缕炊烟。 那是一座村子,很是古旧,看样子也很是贫穷。 玉琼上一回见到那人的时候是在九九的身体内,那个时候九九走到玉华宫的门口正伤身,瞧见的俊俏少年便是他了。 按照这么推算下来,他换了代没有记忆又不懂什么人间常理,再加上有个唤作清桦的女子在周围照料,想必这么多年也自然不会离开这里――这也就是玉琼本着自己不多的时间一口气就来到此处的原因,因为她确认自己可以见到他。 她走在这个村子崎岖的小路上,四下张望着。这个季节,虽不是农忙,但村子里外出做工养家糊口的汉子还是不少,只是更多的是灯尽油枯的老人睁着凸出而干枯的眼愣楞地望向远方。 不过诞生则世上七十年,就已经到了迟暮之年。 凡人过得还是很辛苦。 玉琼走在路上,下意识地躲过每一个背着巨大柴草山的汉子――虽然这根本就是无用功,因为普通的凡人几乎是看不见她的,既然看不见,那自然也触摸不到了。 在凡人的意识中,她这个时候应该是类似于灵的存在。 但是也有些特别的凡人――一位妇女抱小小的孩子与她擦肩而过,那孩子朝她露出天真的笑,不安分的手也朝她挥了两下。 当然,小孩子,能够看见她的还有些灵慧极高的动物,比如说这村口就有这么一只,是一只年老的黄狗,瞪着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因为她的到来,甚至许久都不曾竖起的耳朵也竖了起来,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但就像是所有的类似动物都有的恐惧特性一样,凡人因为看不见,就不会将他们的忠告放在心上,而他们处于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惧,也自然不会贸然上前。 所以玉琼也还就端端正正走了过去。 这个村子的人大多贫穷,比起凡世的那些红尘万丈,这里虽说可谓是世外桃源,但却依旧摆脱不了物质生活的局限。 家家都是草房,好一些的也就是木板房。整个村子竟是一点砖房的影子都瞧不见,玉琼顺着这条贯穿整个村子的小路走到尽头,依旧没看见什么像模像样的家,大多数的人家从外头望去就可见里面的家徒四壁。 玉琼缓缓地走着,步伐最终停在最为偏僻的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一路走来是,算是这么多人家中最为清贫的人家了,堆得潦潦草草的草屋,一卷竹帘子虚掩着门框,门前围了一圈东倒西歪的栅栏便算是院子了。 院子里头种着稀疏的菜,若是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户人家确实是很努力地在生活的话,恐怕就要说是院子里头堆得两垛高且摆放整齐的柴火了。 玉琼打量着,破帘子却忽然动了一下,卷起帘子出来的是一位俊俏的青年,就是身上那层破麻衣也未曾挡的住他出众的样貌。 是长乐的样子。 她情不自禁地走入院子,瞧见那俊俏的少年拎着几把柴火到那灶膛边坐下,将柴火一根一根递进去烧了――这个玉琼还算明白,因为从前在九九身体里的时候偶尔醒来还能看见些人间万象。 说不在意是假的,说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假的。 所谓情难自禁,有的时候,情爱这种东西就是即使你站在再高却也还是会对他低下头颅。 玉琼也是如此。 即使知道对方没有记忆,即使知道对方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可是却还是因为这张脸,控制不住往日的思绪。 破帘子微动,一个女子露出头来,面相有些虚弱,“要不我帮帮你?”她问。 只忙着手里事情的长乐抬起眼皮子应了一声,“我来,你回去歇息吧。” 于是那粗衣女子便又放下帘子回去了。 玉琼眼瞧着这一切,只觉得恍惚地很。忍不住就挪近了步子――她想和他再近些。 只是她方蹲下身,便听见身边的青年道,“你是谁?” 她慌忙抬头,却看见那双漂亮漆黑的瞳孔望着她,樱红薄薄的唇瓣抿着。 玉琼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睛。 “我说你呢。”青年蹙了蹙眉毛,催促这位站在自己门前许久却不做声,现在又走进来蹲在自己旁边的素衣女子。 玉琼做了个指着自己的手势,有些吃惊,“我?” 长乐点头,眉头蹙地更紧了些,“不然呢?这里还有谁?” 玉琼再次眨了眨眼睛,实在不应该才是。长乐换了代,自然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那份力量,应当是与凡人别无二致才对,而眼前的这位竟是能够看见只有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神仙才能看到的自己――就是九九也不曾看见。 长乐,是如何看得见的呢? 是不是他想起过去了? 玉琼有些欣喜,但很快又失落了――他虽看的见自己,但却不认识自己。 而且她又在想什么?换代,就是换了一位,除了相貌神位一样,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神,就好像是在前一代后加了一层厚厚的隔板,新诞生的后一代是无法得知前一代的过去和经历的。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玉琼弯了弯唇道,“我是这山里头的灵,路过此处,觉得你长得像我以为故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成人之美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玉琼弯了弯唇道,“我是这山里头的灵,路过此处,觉得你长得像我以为故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长乐抬眼,却觉得眼前的人眼熟地很,仔细多看了两眼,可不是像极了清桦么? “你在做什么?”玉琼支着下巴兴致勃勃地问道。 长乐瞧着这个面容神态与清华酷似的少女如此有兴致地问他这个,一时间也有些错愕,但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回答了,“烧火。” 那女子便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得看。 长乐给灶膛中添了一把柴火,又用铁叉好好地翻了一遍,火渐渐烧大。在等待水烧开的过程中,长乐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眼前的这位女子。 女子淡淡的眉眼,一身月白的长裙,素净的打扮,支着下巴蹲在旁边,很是入神的样子――这副眉眼,看着长乐很是舒心。 或者说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清桦,从来不会注意旁人的长相的他竟是这么仔细地端详了一个人,甚至会觉得这么熟悉。 “你……”他忍不住出声。 女子抬起头,眨了眨眸子,“嗯?” “没什么……”他想问,却还是没有问出来。 “你不相信我是灵?”玉琼问他。 对方不相信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长乐没了前代的记忆,现在的他没有天道的引导,也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而已:而一个凡人能够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是不可能的。 长乐摇摇头,“我信。” 这回轮到玉琼惊讶了,“你信?”难道即使是换代后也依旧有着见到某种与众不同的事物却不惊奇的那种魄力吗?开玩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 “清桦的性子,那是逢人必然问候,她不曾与你说话,多半是因为她看不见你,正如你自己所说你确实是灵,那么多半也就只有我一人看得见了。”长乐解释道,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玉琼错愕间,长乐已经又给灶膛添了几把柴,眼看着火越烧越旺,长乐起身走到前头瞧了揭开锅盖瞧了两眼里头的水,见着似乎是有些烧开了,这才将方才切好的菜下了锅。 “这做的是什么?”玉琼盯着那些菜在沸水中上下沉浮,好奇之下便伸手点了点那因为煮沸而翻滚的水花。只是她此刻毕竟是灵体,别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就是连那水花都不曾有感觉触摸到。 “水。”长乐淡淡地回应,伸手将旁边的配料也倒进去,“和菜。”他说,依旧面不改色。 于是翻滚的沸水中便同时搅动着几种菜样。 玉琼睁大了眼睛。 不多时,锅中的沸水渐少,泡烂的菜样混合着还未曾搅开的佐料挤到一起。 玉琼问,“什么菜?” 长乐掩了口鼻,半蹙着眉,对着那从锅里升起的浓烟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只是他面对着玉琼的提问依旧面不改色道,“随手做的罢了。” 玉琼当下便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是随便做的?” 长乐一本正经的点头非但没有说服玉琼,反倒是令她露出愈加忍不住的笑,“你以前做过饭吗?” 长乐摇头――其实也在玉琼的预料之内,前任长乐也从来不善这个,就是酿酒,活了十几万年的人却还是一窍不通,早些年活活浪费了酒神秋秋好几个上好的从凡间搜罗来的酒坛子。惹得秋秋大发雷霆,从此也就再不准长乐进她的酒窖了。 之死没想到这一代的长乐依旧如此,果然历代长乐都与厨艺无缘么? 玉琼这么想,掩了嘴,“你不如叫方才那个姑娘出来教教你。” 长乐动了动唇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却还是在看见一团糟的锅,以及糊了一锅底的黑状不明物的时候下意识地住了嘴。 玉琼看见长乐静止不动的面孔,猜测对方应该是陷入了取舍的思考。 玉琼便试探道,“那女孩是生病了吗?” 长乐道,“清桦她不舒服。” “诶?那个女孩子叫清桦吗?”玉琼托腮道。 这个时候长乐已经开始将锅里的东西铲出来,又打了水过来重新洗了一遍,知道不再有奇怪的味道散发出来才罢休:那一团糊状的东西被长乐丢进了灶膛,毕竟只要是个能烧的都不放过。 只是前面的锅安安生生的,下面的灶膛却不是十分安生了。因为长乐丢进去的东西,灶膛的火陡然大了起来,又发出吓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最后在一声巨响过后,灶膛喷出一团黑烟。 长乐:“……” 玉琼:“……”她缓了缓神才道,“我觉得你可能做法有问题。” 长乐瞥了她一眼,“什么问题?” “这个……”其实玉琼也说不上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只是做到最后出现这个结果说明其中绝对是出现了不好的一环了吧?就算玉琼从未接触过这些事情,但好歹这件事上是亲眼目睹的。 “可能水加少了?”玉琼轻声道。菜炒成这个样子明显就是糊了嘛,那么能够糊的话说不定是因为水少了也说不定。 于是玉琼就这样说了。 然后长乐便面不改色地又朝锅里倒下一大盆水。 玉琼目瞪口呆,这回就连她也知道这个水量不太正常。她习惯性地撸起袖子就要上来帮忙,却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灵体的身份,反应过来的她又放下卷到了一半的袖子,眼睁睁看见长乐又倒了些菜进去。 不过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第一次的关系,长乐的第二次下厨似乎不是那么难堪了,最起码在他忙前忙后的勤恳态度下,烧出来的成品似乎也不是那么乌起码黑了。 只是那色泽,却依旧有些奇怪。 玉琼看着都不是很有胃口,更别说还能够闻见这奇怪味道的长乐的眉头蹙地是有多深了。 于是长乐尝试了三次,才慢慢悠悠地去唤了清桦出来――吃饭的时间顺便透透气。 清桦出来瞧见长乐烧了三次才勉为形状的菜式,虽有那么一刻的停顿却还是大方地接受了,坐下来拿了笏便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玉琼蹲在一旁。 原本她还有些怕长乐的目光时不时扫到她会引起那个女孩不必要的关注,谁知长乐的目光自从清桦出现后就没有再移到她身上过。 她蹲在一旁,看见清桦那面上微笑但怎么看都是鼓励的面孔以及一旁的长乐殷勤地夹菜,顿时觉得有些失落。 这大概就是自从十万年前长乐出现在她面前后都未曾出现的失落吧。 那名叫清桦的女子很快在长乐的搀扶下又重新回到了屋子。 玉琼起身,瞧着碗中还未完全吃惊尽的东西,忍不住低下头嗅了嗅味道――但是依旧是意料之内的,她作为灵体根本不能闻见。 所以当她以一种十分丢人的姿势嗅着碗的时候,长乐掀开帘子出来了,于是玉琼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与长乐对上了眼。 长乐自然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玉琼却是自觉丢打发了,连忙直起身子。 长乐面不改色的走近了撤走上面的碗笏,转身后道,“你一个灵怎么想着做人的事呢?” 玉琼便反驳道,“我一个灵体自然也会向往凡间之事,这也不是你们凡人可以规定的吧?什么灵体不能做凡人的事。”不知是不是进了角色的关系,玉琼对自己这个灵体的新身份运用地倒是十分恰当,关键时刻又让长乐无话可说,可谓是典范了。 长乐说不出话来,别了脸孔,“有些妖却不是这样。” 玉琼一怔,“你知道妖?” 长乐背对着玉琼,将手里的沾着菜样的碗笏放入清水中,又取了一旁木瓢中搁置的粘稠液体,伸手挖了一块下来溶入水中,“一点点。” 玉琼便点点头。既然长乐对自己的出现都不觉得奇怪,那么对见到妖这回事怕是也没有多少方案吧? “你们这些非人只物,也有感情吗?”长乐想起晨时见到的外貌与凡人无异但却有着十足妖族野性的妖人们,不知为何又想到了拥有怪力不知种族的自己。 方才清桦所言,自己心中的那股奇妙的感觉,就是清华所说的爱吗? 但是他这样的人,是不是也有爱这种东西呢? 玉琼笑,“你在说什么啊,世间六道可都是有一个共同点哦?拥有感情什么的也不奇怪吧?” 长乐颔首,“那你算是六道中的什么道呢?” 玉琼思索片刻,“算是仙道吧?” 长乐点了头便不再说话了。 玉琼奇怪长乐所言,却忽然想到他面对着那名叫做清桦的姑娘的时候眉眼间流露出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情的宠溺,顿时就明白了些什么,“你是喜欢那位姑娘的吧?” 长乐一顿,猛地将手中的东西搁下,器物碰撞发出响声。 “没有。”他否认。 “诶?”玉琼拉长了声音。 这么说却这种反应的长乐确实是很没有吸引力,玉琼想起前代长乐,顿时觉得这一代的长乐略带一丝傲娇属性似乎也不错――只可惜并不是她真正喜欢的那个,那么成人之美总不是很过分吧? 当然,成人之美的前提是要确认双方的心意,既然长乐这边没有问题,那么剩下的只有那位叫做清桦的女子那边了。 玉琼望了一眼那松散破旧的竹帘子,趁着长乐不注意一个闪身飘了进去。 随后还要忍不住感叹一声:作为灵体有的时候真的是方便到令人嫉妒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好成人之美(2)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玉琼飘入拦着破帘子的屋子,屋内光线昏暗,且多数的家用都不成形,实在很是贫困――而作为这间屋子的主人,那名叫做清桦的女子坐在几片破帘布后面,手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玉琼凑近了,才瞧见昏黄的灯光下,清桦正在一针一线地勾着什么,等了一会儿,渐渐成形的是一只站在枝头的凤凰。只是那明艳的绣线与衬底的灰黑色旧布全然不搭――玉琼猜测那衬底的布料也许来自一件衣服。 完工的清桦又修了修,将手头的东西在灯光下比对了一下,又瞧了一眼门口处毫无动静的破布帘子,看到长乐并不曾有进来的迹象,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还好赶完了。” 说罢又将那衣服展开来,在灯光下细细比对。 玉琼这才注意道,这确实是一件衣服,而且还是破旧的男式:而这里唯一的能够穿的上这件衣服的就是外头的长乐了。 “真是的,身板突然长大,家里都没有准备衣服,还得我给你拼一件出来。”清桦轻声自言自语道,伸手拂过那衣料上的每一个针脚。 与穷鬼飘在旁边,因为清桦实在是实打实的凡人,所以不管是玉琼将脸贴到那图案上去瞧看还是将下巴搁在清桦的肩头听她自言自语,清桦都是毫无察觉,根本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除了她还有一个灵体的存在。 按照清桦所言,怕是长乐这一回与上次见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应该是对方阴差阳错用了仙术将自己的成长速度提升了吧?她本来还奇怪,前代长乐花了五万年才从一位小孩童长成成年人的模样。 有些神仙是要经历这样一个成长过程的,有些却不需要。她与前代长乐出现的时候都是小孩子的模样,这势必就要花上许多年来成长。而有些神仙是后来得道后位列仙班的,便一直保持成仙那一刻的模样,所以仙界有的神仙看上去甚是苍老。还有一种情况,便是类似九九那样的妖仙,精怪成仙多半是不需要成长的那一种。 而那群需要自己成长的神仙中,有的神仙成长速度飞快,只需花上几百年几千年,而有的神仙却要花上几万年――她和长乐就是这一类的。 她与长乐是很小的时候就遇见的,他们花了十万年一起陪伴长大。 现在相想就通了,为何这一代的长乐十年便长得如此大了――原来还是一夜的变化。 不过玉琼身为灵体并不能直接与清桦对话,自然也是探不出清桦真实心意,只是不管怎么样亲手为了对方缝制一件衣服说不定就是真爱了。 玉琼决定附上清桦的身。 要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清桦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九九所言长乐的成全,其实她自己这么做又何尝不是成全? 前代长乐已然成为过去,现代长乐忘不去的又是别人。她这个本就是过去的人又谈何什么不成全呢? 融入清桦身体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一股暖流包裹过来――那是属于这具身体主人的温暖。 仅仅是融合的那一瞬间,玉琼就看到了大量的扑面而来的情感与记忆碎片。 年幼的孩子牵着一只苍老的手,漆黑的瞳孔深处折射出的是一男一女背着巨大背篓离开的背影――这应该是她的父母出门采摘药草养家的画面。 破旧的家里到处是破旧不堪的东西,小小的孩子摆弄着面前的几个泥块,这就是年幼的她的的玩具了――清桦的童年过得虽然贫穷但似乎也并不是十分不堪的。 再然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两台巨大的棺材,满眼都是头上扎着白布的村民走动着,四下里都是起伏的哭声,孩子的面孔上传来的是滚烫的触感――清桦的父母在她幼时因为上山采药不慎滑倒,双双殒命。 那个苍老的背影也消失了,不知从何开始孩子背上了那个比她大上许多粗上许多的背篓――小小年纪父母双亡,这个不大的孩子已经承受了生活的重担。 片段飞快地转着,大多是孩子一个人生活的艰苦,慢慢地,孩子长大成了女孩,也有了十四五岁的模样,然后她在那山间遇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俊俏少年――那就是长乐。 女孩与则名少年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十年间,少年从语无伦次甚至不知如何交流的野人到如今会关心也懂得人际交往的正常少年,经历了太多太多。 清桦的走马灯不长,却看得玉琼严重酸涩。 长乐的现在,清桦塑造了很久,换句话说,她值得长乐的爱。 再说清桦对长乐的感觉,更是别说,说一句入乡随俗的话,长乐就是清桦当童养夫养的,更别说十年来一起的感情了。 玉琼决定帮扶一把。 两人现在的关系实在是发展缓慢,按照前代长乐的性子,现代长乐想必也一定是十分慢热的,再加上迷迷糊糊的清桦,两人的关系发展到一定的阶段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清桦或者说现在是玉琼了――原本的清桦因为她的强行挤入,已经暂时陷入了灵识昏迷的状态。玉琼控制着清桦的身体捻起桌面上的衣服,素手轻轻拂过上面的纹理,密集精巧的针脚正是显现了手艺人手工的精巧之处。 愣了半会儿神,玉琼才想起正事来,抬首朝外头唤了声,“长乐。” 外头人应一声,不多一会儿便瞧见长乐进来了,一边走一遍将手上还未擦干的水抹到衣角上。 ―――――――――――――――――― 男子坐在酒馆一禺,抬手叫小二给自己上壶酒。小二瞧着这位带着大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这位客人出手阔绰也便转身给他上了壶酒。 男子握着酒壶的壶口,听见旁边一桌几个大口吃酒的汉子的言语,动作停滞。 “你们还记得那唐府的少爷不?” “哪个唐府?这天下那么多有名有姓的唐家,大嘴,你别是又闯了什么祸端罢?” “去去去,”先前那大汉切道,“我什么时候惹祸了?天下唐家虽多,但我说的唐家还就只是京城那家。” “你先前是说过那唐家十年前丢了个儿子,怎么,这回又丢了一个?”说罢那人哈哈大笑起来。 角落里的男人听到这里不禁紧了手,手掌紧紧地裹住那壶口,斗笠下的面容微微松动。 “不是,唐府就那么一个儿子,丢了一个,怎么丢第二个?” “那是怎么了?” “还是这头一个。”周围便头不屑地出口气,大汉道,“你们别不乐听啊,我要说的,是后续。” “那你就说说,这后续,唐府是找到了那个儿子?还是什么?” 大汉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故意吊了一番胃口后才道,“十年前这唐府丢了个儿子,弄得满城风雨,就是圣上也下旨帮忙寻找,只是十年来毫无踪迹。最近,唐家老爷又升了官,这件事又被提了上来,有人报官说是前些日子在我们城里,见着一位男子。” 他拉长了音,故意顿了顿,便有人急着问,“然后呢?” 大汉伸出一根指头,在几个人当中指了一圈后落在问话的那个人身上,那人一惊,大汉道,“那男子,酷似那唐家小少爷,唐老爷得了信儿,带着家眷就往这里来了。” “这别是谣传吧?这么多年了,那唐家小少爷骨肉怕都是烂在泥里了吧?”有人问。 大汉回道,“可是耐不住唐家老爷和唐夫人相信啊,人家一直信着自己的儿子没死呢。再说呢,据说每年都会有一份不知来处为何的署名唐未明的信儿报平安,这唐家人更不会轻易放弃寻找了。” “不过要我说,好端端的,若不是被贼人拐了走,怎么会无端离家失踪?”有人半开玩笑道,“那可是唐家诶,换作我,每日享乐,绝对不会离开那个家半步。” 旁人便撮蹿笑他,说他没这个福气。 男子听到这个地方才缓缓松开了手,翻过倒放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 一晃竟是有了十年。 唐未明。 他轻笑一声,说罢饮下一口酒,喉中滚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你有十年没见爹娘了吧? 唐未明是唐府失踪了十年的小儿子,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唐府少爷唐未明。 当年九九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张肖像,和上头写的几行诗。 那一年他十八岁,师父走后不久,唐府就和宫家正式定亲了,他看着盛装出现的宫家小姐,眼前出现的却是九九一袭红衣,艳丽若天下之春的样子。 “我不喜欢宫囝囡。”十八岁的他丢下一句话,就这样逃婚了――在订婚后不久唐府上上下下皆是一番喜庆的样子的时候。 如今已经过了十年,十年间,他带着一把裴虹,一身的蓑衣,走了大半的大唐河山,却丝毫没能得到九九的消息。 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告诉自己,找到九九,他就回去,告知父母,下聘书,明媒正娶。 只是一晃十年,半分消息都没有。 他在这个城池已经呆了一月余,现在也快要呆不下去了。喝完这杯酒,便上路吧。他这样想。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关键所在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玉琼看着二人,身体渐渐透明,化成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细小颗粒――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连长乐都再也看不见她了。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从此这世间就真的再无玉琼了:她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一个过去的符号。 眼前飘起漫天大雪中那抹隔开雪的白色身形以及那微蹙的眉尖。 玉琼扬了扬唇瓣――或者说不能算是唇瓣了,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散成了一堆光片,原本可以说是唇的地方已经不算了。 不过什么都不重要了,她这样想。 长乐,我就要来见你了。 ―――――――――――――――――――― 对于九九来说,玉琼的离开就是那么的猝不及防,方才还在面前说着话,下一刻便再没了回应。 她难免要难过些,想着玉琼离开,最为挂念她的长乐也不在了,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还记着这位曾经的女战神。难免有些感伤。 只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事确是按着玉琼的指点十日内推翻眼下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天’:这一点上看来,似乎眼前的这些离别都不算是什么了。 根据玉琼所言,推翻‘天’就是要证明‘天’是错误的,整个六界的一切正确与否的道义标准全部是由‘天’来制定,换句话说就是天意是正确的,即是不可撼动的。 但是具体如何去做,九九却并不明白。 或者应该说是当真是不明白地很――这种就是玉琼都不知如何办到的事却要她自己一个人思索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 而且还是这种动不动就要颠覆全世界的事情,怎么说这种前人从未做到过的事……怎么想都毫无头绪,更别说是能够预想到什么样的未来了。 玉琼与她说了那么多话,实际上提及这种事情的却只有一个点,却留给她这么大的一个问题。 总感觉是摊上很麻烦的事情了。 九九思前想后。 觉得莫邪那边并不能再回去说什么了,毕竟玉琼的存在就是莫邪揭开的,就是玉琼的出现也是莫邪一手促成的,虽然对方总是一身灰袍看起来似乎十分有内涵,但是确实是除了说真的什么都不了…… 九九决定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去法山找一趟知命神君。 据说现任的知命神君已经有长达十万年不曾换过代了,再加上他知命神君的身份和拥有的那一堆可以勘古时知今日通未来的命格子,把知命算作这天上地下最为博学的也不为过。 既然是最为博学的,又活了这么久,想必有些关键的事也是知道不少。 九九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去了。 只是进入法山的步骤程序十分繁琐,一会儿要呈递帖子,一会儿又要排队等号――毕竟法山是号称仙界仙流量最为高的地方,仙境古境多少神仙就是身为神仙都要来算上一卦。 现下就是特殊时期,神堕的事例不在少数,只要是个神仙,都好来算一卦,算算自己还有多少时日这样的。 而法山的规矩也一向是对任何人都平等看待,就是九九呈上的拜帖里面标注了多紧急的样子,都没有丝毫的变动。 等到九九好不容易见到了知命说明来意的时候,却被知命回呛了一口。 “本君并不知道什么。”知命扶了一下自己的鼻梁,抬起头斜视了一眼九九后又继续将目光放到自己面前上下浮动的命格子,“你若是问本君那凡人的命数,本君还有一说。” 九九语塞,顿了顿后才道,“知命神君,您真的没有什么能够告诉我的吗?” 知命摆手,“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更何况本君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给你泄露?” 九九想起在山门前源源不断前来排队算卦的仙友,忍不住要腹诽一句了: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一般情况下算出的卦象也就是天际吗?那又是如何能够泄露给那些四海八荒过来的仙人的呢? “你既然想要找到证明天意错误的地方,那就要做出些什么来真真正正地证明。”就在九九无言以对,安静拨弄着算盘的知命突然冷不丁道。 九九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就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啊?” 知命道,“长乐、玉琼。”他这样说,“从他们身上挖点东西吧,也许你就知道了。” 九九抿了抿唇,要说这长乐与玉琼的事情实在是很难说,当初最为了解的长乐的几个就是致命莫邪他们却实在没有人站出来说些什么,而最为知晓玉琼过去的长乐此刻也不在了。 所谓的从长乐与玉琼身上挖些东西出来简直是难上加难。 九九对过去的事情一无所知,怎么挖? “我什么都不知道。”九九下意识摇头道。 未等九九话音落下,知命就打断了九九的话,“你知道,你有办法知道。” “可是玉琼已经不在我体内了。”九九又道。知命神君能够这么说的理由一定是因为知道玉琼的缘故,可是玉琼早些时候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将过去的事情一一道来。 难不成还要她翻遍天界的记载书籍不曾?可是就是人言这样不可随意阻断的东西都不曾流传出关于当年玉琼神堕的传言,更别说是书籍记载了。 说白了知命说的不明不白的还不是在骗她么? “您不知道?”九九问。 知命将手中的命格子拨了拨,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本君与玉琼神君无甚交集,当年玉琼神君神堕之时本君也不在现场,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九九闷口不言。 “你去找找干将神君吧?最为当初随军作战的神君,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玉琼道。 九九得了重点,便也不想着要多加费时间了,便告辞转身就走。 “你那位凡人,在凡世的这些年,怕是要过得很是伤情了。”这回知命的头都不曾抬就这样道。 也许是想起了在凡世与唐未明的点点滴滴,或是知命神君的话太过有穿透力了,九九此刻满脑子都是唐未明的脸,他的笑容,他咧开的唇角,甚是是他作画时的眉眼。 ―――――――――――――― 男子坐在酒馆一禺,抬手叫小二给自己上壶酒。小二瞧着这位带着大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这位客人出手阔绰也便转身给他上了壶酒。 男子握着酒壶的壶口,听见旁边一桌几个大口吃酒的汉子的言语,动作停滞。 “你们还记得那唐府的少爷不?” “哪个唐府?这天下那么多有名有姓的唐家,大嘴,你别是又闯了什么祸端罢?” “去去去,”先前那大汉切道,“我什么时候惹祸了?天下唐家虽多,但我说的唐家还就只是京城那家。” “你先前是说过那唐家好多年前丢了个儿子,怎么,这回又丢了一个?”说罢那人哈哈大笑起来。 角落里的男人听到这里不禁紧了手,手掌紧紧地裹住那壶口,斗笠下的面容微微松动。 “不是,唐府就那么一个儿子,丢了一个,怎么丢第二个?” “那是怎么了?” “还是这头一个。”周围便头不屑地出口气,大汉道,“你们别不乐听啊,我要说的,是后续。” “那你就说说,这后续,唐府是找到了那个儿子?还是什么?” 大汉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故意吊了一番胃口后才道,“好多年前这唐府丢了个儿子,弄得满城风雨,就是圣上也下旨帮忙寻找,只是几年来毫无踪迹。最近,唐家老爷又升了官,这件事又被提了上来,有人报官说是前些日子在我们城里,见着一位男子。” 他拉长了音,故意顿了顿,便有人急着问,“然后呢?” 大汉伸出一根指头,在几个人当中指了一圈后落在问话的那个人身上,那人一惊,大汉道,“那男子,酷似那唐家小少爷,唐老爷得了信儿,带着家眷就往这里来了。” “这别是谣传吧?这么多年了,那唐家小少爷骨肉怕都是烂在泥里了吧?”有人问。 大汉回道,“可是耐不住唐家老爷和唐夫人相信啊,人家一直信着自己的儿子没死呢。再说呢,据说每年都会有一份不知来处为何的署名唐未明的信儿报平安,这唐家人更不会轻易放弃寻找了。” “不过要我说,好端端的,若不是被贼人拐了走,怎么会无端离家失踪?”有人半开玩笑道,“那可是唐家诶,换作我,每日享乐,绝对不会离开那个家半步。” 旁人便撮蹿笑他,说他没这个福气。 男子听到这个地方才缓缓松开了手,翻过倒放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 一晃竟是有了这么多年。 唐未明。 他轻笑一声,说罢饮下一口酒,喉中滚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你有几年没见爹娘了吧? 唐未明是唐府失踪了几年的小儿子,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唐府少爷唐未明。 当年九九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张肖像,和上头写的几行诗。 那一年他十八岁,师父走后不久,唐府就和宫家正式定亲了,他看着盛装出现的宫家小姐,眼前出现的却是九九一袭红衣,艳丽若天下之春的样子。 “我不喜欢宫囝囡。”十八岁的他丢下一句话,就这样逃婚了――在订婚后不久唐府上上下下皆是一番喜庆的样子的时候。 如今已经过了许多年,这些年间,他带着一把裴虹,一身的蓑衣,走了大半的大唐河山,却丝毫没能得到九九的消息。 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告诉自己,找到九九,他就回去,告知父母,下聘书,明媒正娶。 只是一晃这么多年年,半分消息都没有。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逼长乐为娼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从干将那头出来,天色已晚。九九抬头望一眼天色,便知凡世又过了一年,那唐未明……也不知如何了。 她听了知命的话前来找干将,得到的自然是有些不明不白的话,但好歹干将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大概的来龙去脉倒是讲清楚了。 九九现在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想法,但总算也是将眼下的事情搞明白了些――‘天’指定的一些限制法则很明显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人性,当年的玉琼之死,除了‘天’忌惮她的力量外还有些一部分原因就是本身玉琼确实是是产生了打破禁忌的想法。 只是有这种想法便被感知到实在是太不合常理来,根据干将所言,‘天’知晓的一大部分来源其实都是根据下面的神仙上报或者是神将转报之类的渠道。换句话说,‘天’有可能甚至连那个容纳他的神殿都离开不了。 那他又是如何得知玉琼的逆反之心的呢? 干将说逆反只是幌子,‘天’是意识到了玉琼的存在对他自己的威胁性,但是九九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恐怕是‘天’从某种机制或者迹象中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玉琼的逆反之意,从而进行的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莫邪与干将所言很大一部分都是关键之处。想到这里九九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如果出现了在‘天’意料之外的人或事物,那么‘天’又该作何反应呢? 她想起了长乐。 现在唯一不在‘天’的范畴之内的就是长乐的存在――别说是现在大部分仙人并不知道长乐还在的事实,就是‘天’恐怕都不知道。如果知道,倚照‘天’不除异己不罢休的性子,恐怕得知了长乐只是换代并未真的魂飞魄散,那么现在身处凡世的长乐一定会被各方奉诏‘天’命令的势力讨伐。 长乐是‘天’的异端,自然也是推翻‘天’的关键。 只是…… 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一位,那么这件事,他还能够放下一切去做吗? 答案九九清楚的很,自然是不会的。 只是眼下的一切令她却又不得不迎难而上。 当九九出现在琼山下的那个小山村时,长乐只是用一种十分漠然的神情望着她,随后便将她抛却身后。 九九立不住了,望着长乐的背影大声到,“你想不想知道你是谁?” 长乐甚至是一个冷眼都没有飘过来,坚决且没有回旋余地地拒绝了九九,“不想。”干脆的回答。 长乐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战力。现在的她想明白了,逆天并非随意可以违逆的,干将、知命和莫邪不是不帮,本质上可以说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天赋”,换句话说他们自己清楚,他们是无法打破这一系列的条条框框的。 而可以打破的已知的那两人,一个是玉琼,一个就是前代的长乐了。玉琼已经消失,那么他九九便来稍作替代,长乐也已换代,那么唯一可以替代的也就只有现代的长乐神君。 找到他,也是迫不得已的。 然而即使是九九鼓起了这么大的勇气,却还是被干脆的拒绝了――长乐对这件事看起来少没有兴趣且完全不想知道。面对一个一心只想过自己的日子的人,就是九九也没有什么办法。 九九望了一眼旁边立着的不知所措甚至面色茫然的清桦,又道,“那你想不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这一句话问下去,长乐有了松动,偏过半张脸孔看向清桦,清桦也看向长乐,只是也就是那么一刻的犹豫,长乐便道,“这件事情不用他人插手,我自然会护着她,我们也可以永远在一起。” “不对。”九九道,“这件事远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长乐转过身蹙着眉只字不言。 “你只道你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是你们二人的命运。你却不知道在你之上还有浩瀚无垠的广阔天地,与那里比起,你们实在是太过渺小了。”九九道。 “那又如何?”长乐眉尖轻蹙,“我只是想过自己的日子罢了,那里的一切又与我何干?” 九九抿唇,尝试再一次说服,“你存在的本身就不会让这你过得平凡,生活在凡世更是不可能。甚至,再说明白一点,你也应该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那么你就该明白,你的寿命。”她顿了顿,这一点同时也是她自己最为顾忌之处――那就是凡人的一生充其量就是仙人的一瞬罢了,“与你身边的这位姑娘的寿命并不相符。” 说的再明白一点,就是她最后能够在唐未明的有生之年与他厮守,其结果也不过就是――我生君未生,君亡我固在。爱上一个凡人,最后的生离死别实在是对仙人的那一方太过残忍了:看着自己的挚爱渐渐老去甚至最后死亡,自己却只能在漫漫的时间中苟且。 这种时候,与天同寿与地同龄似乎都显得太过讽刺了些。 说这么多,其实都是逼他罢了。其实九九思来想去,关于仙凡恋的无结果,恐怕也是‘天’指定的道义之一:不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只需看着寿命在这一点就足够让许多仙人望而生畏,令许多凡人高攀不起。 所以仙界几万年几十万年一直信奉的准则就是:凡人与仙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若是证明仙凡恋是有结果的,那么最终会不会证明‘天’是错误的呢? 长乐从头到尾只是抽了抽唇角,将清桦护在身后,只是他虽然有慧根,但却毕竟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也不了解仙凡差别。在现在的长乐心里,他以为放下一切便能够安稳余生――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天’不会允许与你相爱的凡人清桦的存在。”九九一字一顿道,“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你是长乐,或者说只因为你是长乐神君。” 长乐果然一怔。 九九看着长乐微有些动摇的神情,却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其实这样子算是算是在强逼长乐参与,但是除了这样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长乐直直地盯着九九,对眼前这个突如其来闯入他们生活的女子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只是某种程度上很难讨厌的起来,眼前的这个红衣女子身上的一股气息就像一年前出现在此的山灵一样,莫名的熟悉。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得起来。他下意识地护住了清桦,但是他毕竟是个明白人,掂量了九九的话所谓分量后,他出声道,“我对我的身份没兴趣,但是你要讲明白,为何你就能肯定我与清桦无法偕老?” 九九扬起唇瓣,盯着长乐,“这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不平凡的人身边总会发生不平凡的事。” 长乐蹙眉,想起许久之前在集市上找茬的几个大汉,眉头蹙得更厉害了。 眼前的女子说的不错,清桦确实是很大程度上因为自己而卷进了莫名其妙的事中,但这也不代表自己最后与清桦不能够走到终。 九九很平静,似乎也不是十分心急,“这是我给你提点的一句,你选择留下来,那么你就会看着清桦离开,如果你选择加入,那么此事或许有一搏。” 长乐的眸光幽幽,“我只想守护她一人,令她开心。我若跟你走,此一去不知多长时间,那又如何兑现自己的誓言?” 九九就像是猜到了一样,了然于胸,也便不再多说了,“今日都是你的选择,只望日后不要后悔了。” 长乐盯紧了九九消失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将清桦搂地更紧了些。 清桦道,“那人你可认识?” 长乐摇头,“不,我不认识。” 清桦便怪道,“这位姑娘一来边说这么多的话,而且说的我都不懂。” 长乐弯着眼眸笑道,“你不用明白,费劲儿。” 清桦便若有所思地点头,长乐揉了揉她的脑袋,却不想清桦抬起眸子又继续道,“只是这位姑娘看着很是眼熟,竟是有些叶夕宫主的味道。” “叶夕?”长乐惑道。 清桦点头,“就是搁在咱们家柜台里的那尊像啊。不过我听她说你的名字,什么长乐神君的。” 长乐想起里屋放的那两尊泥像,身形一撼。那尊佛像,清桦说,不也是就唤作长乐神君的么?方才那女子也提到了……面上一丝冷汗滑下,他突然想到一个那女子为何无论如何也要他参与的理由了。 这确是是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长乐你怎么了?”清桦见长乐愣了许久,伸手摇摇他。 长乐回过神,“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死人是不能复生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啊。”清桦点头。 ―――――――――――――― 九九一路回到仙界,在仙凡交界处见到了许多景象,大多是因为战争流亡的仙界难民,源源不断地进入了凡世。 其实长乐现在不参加也无妨。 方才她就察觉到那叫做清桦的凡人身上的一股病气,且不说长乐周身散发出来的仙气在这乱世会遭遇怎样的刁难,就说那叫做清桦的凡人,恐怕近两年也要大病一场。 到时候,长乐那如同白纸一般的心中就要添上一笔关于凡人疾病之苦的描述了。 怎么样,到最后,现在的长乐还是得选择这一条路。 第一百四十章 唐未明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唐未明再次见到九九的时候,是在某一座小镇上。那个小镇的傍晚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这是那里一年一度的夜灯展小镇虽小,但夜景却在大小光亮的衬托下显得十分不俗。 灯火阑珊的红尘世间引不起唐未明的一丝兴趣,出来瞧瞧也只是为了一睹为快,只是真正见到了,却又觉得这么多灯看着都腻,还未逛多久,便觉得平常至极,压低了兜帽快步走去,想要早些离开。 只是冥冥中不知为何力量,迫使他朝着某个贩卖小灯的摊子看去。 这一眼确是永恒。 只间一女子,一身红衣,托着一盏灯托半张,面孔精致脱尘。烟雨花巷,华灯初上,回眸一笑便倾城。 他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面上两行灼泪淌下,唐未明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是你……” “这个要了。”九九朝摊主道,捏着盏兔灯,弯起唇瓣转过头来向唐未明道,“我回来了。” 唐未明的声音抖动着,哽咽的喉部几乎发出不了一点声音,好不容易才撑开了,只流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这么多年,我都怕把你……忘了。” 是。 他一直都怕自己再也想不起九九的的模样,那么多年了,那张面容也在记忆中渐渐被这些年来见到的人和物磨灭,只剩下飞舞枫叶中的红裙一角。 不知是哪位前人的感悟:所言愈是想要记住,便愈是记不住,愈想要忘记却愈加深刻。 这大概就是说的他吧。 “有些事,做完了,我就回来了。”她的眉间如画,真的还是过去的模样。 唐未明艰难点头,万物风景,都不及眼前的女子分毫。 那是他心中的挚爱,也是……他的全部。 九九此次回来,其实并不算是因为一切终了才来见他,或者只是说,长乐与清华的爱是一条路,那么另一条路就是她与唐未明的爱。如果他们的爱能够突破仙凡恋的桎梏,那么‘天’的被推翻也是指日可待。 其实长乐一条线的存在多多少少只能算是某种折中的法子,对于九九而言与其说是必不可少的致胜关键,还不如说是因为她对自己和唐未明的不信。 就像是唐未明与苏暮不一样,她没办法保证唐未明会像苏暮一样对待她,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在得知唐未明没有苏暮记忆后依旧可以生死不渝,依旧可以为了他赴汤蹈火。 但是长乐不一样,那一日她在琼山已经确认过了,那种眼神她曾经从苏暮眼中见过,那是维护自己心爱的人不被伤害的眼神,而清桦对长乐的依赖也是真的。 所以九九在想,若是她与唐未明成不得,那么长乐也是可以打破禁忌的。 “你在想什么?”唐未明忍不住咧着嘴,又叫了几个好菜――毕竟九九的突然出现给了他巨大的惊喜,惊喜过后就是止不住的欢喜。好像许多想要守护的念头突然有了宣泄对象,他一个劲儿地夹菜进九九的碗里,“吃这个。” 九九抬起眼皮子,也就尝了一口,又看见唐未明万分期待的目光,那种怯生生的满怀期待的眼神,就像是现在她九九吃的是他唐未明自个儿做的菜一样。 九九也就再唐未明迫切炽热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还不错。” 唐未明立马堆起笑容,那副模样像是自己做的饭菜被九九夸了一样,实际上也就是他亲自夹的罢了。他立马又夹了几筷进九九的碗中,“再吃。” 九九像被喂猪一样,喂了一口又一口的吃食。 九九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只是一筷又一筷地将那些菜夹入口中,慢慢咀嚼。 “师父。”唐未明看着九九吃着,忍不住又打量了眼前这个多年不曾见到的女子,“师父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副模样?” 九九口中含着东西模糊不清地问道,“什么意思?” 唐未明眨巴眨巴眼睛道,“就是我今年年二十四,当年还是十五的时候遇见的师父,师父九年了,容貌还是不曾怎么变呢。”他这样道,忍不住想要猜一猜九九的年岁了。 当初他还是十五的时候,九九的武力值就远远凌驾于他之上,自家师父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比自己小吧?大这么一两岁似乎又不太现实,应该是有个几岁的差别。 这么算来,他今年二十四,师父也该是年近三十,三十还是这副十八九岁的模样,师父还真是高人,青春永驻。 他忍不住问,“师父您今年多大了?” 九九被呛了一口,盯着唐未明的脸孔,搁下了碗筷:这唐家是怎么*的,怎么自家小子当着女孩的面问出这种损害关系有可能令人反目成仇的话来。 于是她当面就开始严肃教育唐未明,“这是谁教你的话?” 唐未明不知所以然眨巴眨巴眼睛道,“没有人教我,我这些个年都是独自一人晃荡江湖,所以并不曾有人教我。” 九九想起唐未明一身的侠士装束,像是明白了什么,便问道,“唐家呢?” 唐未明道,“右迁了。” “你的未婚妻子呢?” “不知道。” 九九就明白了,一定是唐未明这小子追自己追出来,不仅抛弃了自己的未婚妻,也抛弃了自己的家庭。也不知这小子在江湖流落了多久,这样的贵公子在唐府接触的都是品性极好的公子,多数遇见的也都是温柔善良的大家闺秀――唐未明初来江湖不识人心,不知道该被多少人骗了盘缠,若不是唐未明有这一身功夫,恐怕早就被吃的白骨都不剩了。 这些磨难,也亏他能够忍受。 “唐未明。”九九便叫了他的全称。 “嗯?”唐未明应了一声。 “很辛苦吧?”九九问。 唐未明先是一怔,后来才慢慢意识到自家这个师傅是在关心自己,“不辛苦,找到师父就很高兴了。”他傻兮兮地笑着。 九九便瞧了一眼唐未明,“那我们回家吧。”不管怎么说,这小兔崽子自己一时脾气惹出的祸端还得他自个儿收拾,回到唐府报个平安就是目前的最大的事。 上一世的苏暮与苏家是她九九这一世不想在唐未明身上看到的悲剧。她不想看到唐未明和唐家再走苏暮和苏家的老路,若是这个时候不会去,日后出了什么事,那可真就后悔莫及了。 唐未明不能知道九九心中的想法,只道是九九也想回去见见唐夫人和唐老爷,便也就应允了。其实心里头还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找回了九九,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九九带回去,向二老禀明心意,名正言顺地用八抬大轿娶了九九回家。 日后九九便不再是他的师父了,以后九九就是唐少夫人了。 唐未明心里想的美滋滋的,九九却不知情,木着脸吃菜。 “师父那你偷偷告诉我你多大了好不好?”唐未明凑到九九耳边轻声道。 九九没说话,狠狠地扯了唐未明的耳朵,“为师的年岁你想象不到。” “多少?”唐未明的兴趣一直很盛。 九九便低声道,“为师活了几千岁了。” 唐未明当她在开玩笑,只嘻嘻地笑,“师父糊弄我,这自周以来这不是连两千年都不曾有,何来的几千年之说?师父不是吓我的罢?” 九九却露出很是严肃的表情来,“为师自然不会随意糊弄你,你看,你第一眼瞧见的我可是与现在的我没什么两样?” 唐未明便木讷地点点头。 “那为师的话你听不听?”九九问。 唐未明道,“师父说的,徒儿自然都是信的。” “那为师说活了几千岁,你为何不信?”九九道。 唐未明一时无法反驳,竟是莫名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他想了半天才有些明白,不是因为九九的话他不信,而是因为九九说出的这个话就已经超过了他的接受范围。 唐未明蹙着眉有着委屈的模样,九九见了他这副模样也就不再忍心说什么,只好安抚了几句――说是 让他等到那个境界的时候再说。 唐未明半懂不懂,再加上对九九本就有着一百分的崇拜,便也就信了。 对于九九来说,她方才也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是太过鲁莽了。本来她也打算多多少少也像唐未明透露透露,于是也就半开玩笑地说出自己的年岁。虽然知道按照唐未明本身的理解力,对方一定是难以理解的,但九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就是很希望他可以知道……而不是像其他的凡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希望唐未明知道,又不希望他被卷入:这种矛盾心理让九九此刻的心态并不是十分平衡了。只是若是唐未明方才真的信了,那么九九才会觉得很奇怪吧?想到这里,九九觉得,不管事态发展到如何的地步,果然唐未明还是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好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九九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未来将会觉醒一段怎样的未来,又会成就一片怎样的新天地。 “走吧。”九九这样道,“唐家的人还在等着你。” 唐未明随后跟上,对着这个许久不曾追随过的身影走出了小店。 第一百四十一章 颜琛与长乐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那个时候的唐未明还不明白未来的走向,他满心欢喜地领着雎鸠回去,等着他父母光明正大的请了媒人,再用八台大轿娶了她回去。 只是他毕竟想得太过天真――唐未明还不懂真心爱着与利益联姻之间的冲突,就是这一点冲突,就足以将他的希望变成幻灭,将他这么多年苦苦寻找九九的努力化为泡影:只要他还在这个家,还是唐家人。 唐家的主人与主母对于唐未明的回来自然是欢喜不已的,含着眼泪不断打量着唐未明,不仅站在一旁的九九被忽略了,就是唐未明自己要说的话也被一次次打断。唐家人找回了失踪已久的儿子,唐老爷上报皇帝,皇帝老儿特地遣了宫人送了礼来以表祝贺,唐老爷子面子大涨,自然又是请了城内的不少宾客来吃酒,大宴三日。 大宴第二日的唐夫人领着唐未明再府内闲逛,毕竟自家儿子离开了好几年,府内的变化都要指给唐未明看看,比如说是这院子里的花又开了一茬,那后院的草又长了一截什么的。路过九九所在的院子,瞧见一大红衣裳的女子坐在一块石头上翻看着书籍,转过头问一旁的唐未明,“这位是九九师父吧?” 唐未明这几日被自家长辈牵扯着迎接宾客,又被周围的丫鬟小厮看的紧,自从回了唐家就未曾再见到九九。这一遭唐夫人出来走走,也是在他若有若无的引导下,他们一行人来到了这在唐府可谓是偏僻的旧宅――这个宅子就是许多年前九九做师父住的那个宅子。 果不然,九九就在这里。唐未明心里高兴,面上也显得很活跃,“这就是儿子的师父九九了。” 唐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你与这九九师父一同回来,可是九九师父在外头帮衬了你?这师父确实是不错,若非如此只怕你走失在外要吃不少苦头。” 唐未明便点点头,附和。 这个说法是路上九九说的,说是如此说,便不至于令唐夫人与唐老爷有疑心,或是看他看得太紧。于是唐未明回来描述自己的离开,也只是说那一日赌气出去正准备回来却被别人骗到了外乡,从此流落在外许多年,后来遇到了游荡江湖的九九师父这才得以重新回到京城与家人团聚。 其实唐未明自己觉得,若是将原本的事实说出来会更显的自己的诚心诚意,到时候自家爹娘便也就觉得自己的心意了。你想想,这种爱一个人便追随千万里的经历听起来都是十分的壮阔了。 只是唐未明向来听九九的话,纵是自己心里这么想,却还是按照九九说的去做了。 唐夫人得了唐未明的肯定,便领着人进去说什么也要亲自再来感谢一番这位教导她儿唐未明几年又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师父。 “九九师父。”简单的问候,唐夫人道。 九九起身,原本听见外头的动静便猜到有人来访,竟是不曾想到是唐府的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唐未明,唐夫人在前头端庄有礼地做礼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唐府的三少爷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朝九九挤眉弄眼。 “唐夫人。”九九回礼。 唐夫人心中叹这位女子实乃奇人,且不说这一身的武功,就是礼数也不是一般的周全,不是一般的莽夫的模样。只是一晃将近十年,这女子却还是花容月貌分毫未变,就是她日日好生保养着这些年因为操心唐未明的事情也还是老了不少。 今日见着无论如何也有些吃惊,但举止却还是依旧端庄,“多谢九九师父在外照看我这儿子,未明他不成器,还请师父多多担待。” 唐未明在后面傻笑兮兮的,好像唐夫人口中的“不成器”并不是他本人一样。 “唐夫人这是哪里的话,令子生性聪颖,我这做师父的自然要多多关照,教导好了日后还得我沾着他的光呢。”九九的客套话并未因为许久不曾在凡世而有所后退,说起来反而是头头是道,就是教养良好的唐夫人也挑不出毛病,再加上又是夸她儿子的,这唐夫人年过半百也就笑得像是一朝得了春色的年轻姑娘一般。 而唐未明听见心上人这么夸他,自然又是心头乐的开花。 于是唐家母子儿子便都满面春风地瞧着九九笑。 稍加寒暄几句后,唐夫人便要走了,唐未明以有武学问题要问的理由借口留了下来,于是送走了唐夫人,这个院子便又剩下了九九与唐未明二人。 “师父,等过了这几日,我就去找母亲,让我娶了你。”唐未明显然是兴高采烈。 九九看了他一眼,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为师在外听说你母亲约了那宫家的小姐宫囝囡来,不日就要商议你与她的婚事。” 唐未明急了,那怎么办?”他急着想要出去,“那我就去找母亲说个清楚,今生非师父不娶!” 九九拉住他,“不必了,既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你答应了也无妨。等你大婚,我便还去江湖浪荡去。” 唐未明急着跳脚,“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九九道,“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也是无法逆转的事情了,那宫家的小姐为了你至今未嫁,你也该负责任。她名义上是你的未婚妻子,有你唐家的名声挡在前面,京城的那些官宦世家,哪有说不顾你们面子像宫囝囡提亲的道理?” “那我便休了她,不让她做我的未婚妻。”唐未明气道。 九九看着这个在江湖浪荡几年,整体有了很大成长,却总是在感情问题上打结的唐未明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休就休,置你唐家与宫家的颜面何在?再说你休了人家,人家岂不是很可怜了?” “师父你怎么……”唐未明有些语无伦次,“不是说好了的吗……” 九九朝他摇摇头,“父母之命不可违。” 唐未明睁着眼睛,仿佛不相信九九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气的浑身微颤,“徒儿不喜欢那宫家大小姐师父也是知道的,徒儿喜欢师父,师父你自己也是知道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总是对着徒儿说些伤人心的话?” 九九不言语。 唐未明便气的原地跳脚,又见九九不睬他,便又气呼呼地出去了。 九九望着唐未明离去的背影,看样子气的不轻――虽说已经是二十四岁,也在江湖上有了一定的历练,恐怕也是与人接触较少的原因,虽说是武艺精进了,心性却道是愈加小孩子气了,素日对着别人还能有张面具伪装着,一旦在她面前就本性全暴露了。 而她今日这么说,自然不是说要放弃唐未明的意思――唐未明是她拼了命也要留下的人,他们是交换了定情信物的人,怎么会让他就这样被别的半路跳出来的所谓的宫大小姐抢了走? 九九向来不喜欢牺牲自己成人之美,更何况唐未明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今日这么一说,也就是为了刺激刺激唐未明的心性。 只是唐未明还年轻,不知道面对天劫的时候是否真的能够挺过去。 ―――――――――――――――――――――― 凡世 琼山 长乐盯着眼前数以百计身形彪悍不怀好意的大汉,下意识地将清桦护在身后,清桦或许不懂的,但是他虽说看不到原型,却能够感受到那股与先前来找茬的大汉一模一样的气味――眼前的这群人应该也是妖魔才对,或许正是六界之中的妖界之人。 长乐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丝毫不敢松懈。而那些大汉仿佛也像是不敢轻举妄动一般,立在原处也不敢多动,两方人也就这样对峙着。 “长乐,好久不见。”直到一个尾音上扬的声音飘出来,这才打破了暂时的一切静默。 大汉们仿佛是得了统一的号令,四散留出一道路来。 之间一身着幽蓝色长袍的男子缓缓走出,唇角是张扬的笑,妖瞳锁紧了长乐。 长乐盯着眼前这个人,分毫映象都没有,但看着对方实在是对自己很熟的样子,长乐锁紧了瞳孔,警惕道,“你是谁?” “……”颜琛的一腔热情被长乐浇灭地一干二净。长乐的这个反应,除了真的很会装之外,看来确实是证实了那妖将所言什么都不记得的言论。 颜琛也不气恼,心情反倒好了许多,“是啊,我是你的挚友,你不记得我了我还是很难受的额。”他说的恳恳切切,若对方不是长乐说不准就被他浑水摸了走了。 长乐面对颜琛生生切切的“真情”,非但丝毫没有兴趣,反倒是还冷道,“阁下若是只为了今日来叙旧,那还不如走些走了,我生活很好,并不希望被打扰。” 长乐这话说的冷漠,他虽不知道自己与眼前的人的关系是否真如他所说是挚友,但却莫名地不想接近对方,反倒也是对着他比对九九和玉琼都要厌恶地多――这一点在颜琛看来却并不使他气馁,根据这冷淡的态度,颜琛原本还不相信的现在是完全相信了: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长乐没错。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敲打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认出对方是长乐的颜琛丝毫不着急,也正是因为对方是长乐他心中才有了好的计策,或者说是针对于长乐这个人的计策。于是等到颜琛真正面对长乐的时候,对方的人似乎威胁也没有那么大了——一方面是因为眼前的这个“长乐”虽不确定功力如何,但是貌似却是已经忘掉过去的事情了,毕竟曾经的长乐因为带着些腹黑体质的关系,面对面与他交谈时可不会这样冷淡,也就是皮笑肉不笑而已,另一方面来说,现在的长乐没了站位身份,也就没有必要或者是没有理由一定要站在‘天’那一边了。 想到这里,颜琛的心情大好,‘天’那般作,将长乐逼到这个地步,白白令他得了便宜。 只是虽说如此但这便宜也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十分好得。现在的“长乐”对于过去是一张白纸般的存在,颜琛若是想用仙魔的一套理论来说服对方还是很有难度的。 不过“长乐”作为这么好的一个助力和筹码,无论是多么艰难,颜琛也必须要试上一试。 “此番我来是有要事相商。”颜琛缓声道,妖瞳若有若无地从躲在长乐身后露出半张面孔的清桦身上扫过去。他不等长乐有什么反应就有继续道,“我与你已经是上万年的交情了,眼下有大祸,特此来告。” 长乐蹙着眉并不吃这一套,便要送客。 颜琛一手拦住,挑了挑眉,“这可不是单单关于你。”长乐听得此言便止住了手上的动作,颜琛心中得意,那与长乐一同呆在锁妖塔里的三百年也只是玩玩而已,再加上万年前的对战,他心里已经多多少少对长乐的性子有了底。 长乐最为关心的永远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身边最为珍爱的人。万年前是玉琼神君,万年后便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了。 颜琛便道,“你可知这天道?” 长乐蹙眉摇头。 颜琛又问,“那你可知‘天’?” 长乐不言。 颜琛见问的差不多了,便道,“所谓天道,便是‘天’的道义。而这个世上,违逆天道的都该死,这就是‘天’的法令。” 长乐,“那又如何?” 颜琛道,“你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比作你,你的存在就是违逆天道。” 长乐不语,。 颜琛又将话头提到一旁的清桦身上去,“你和这位女子的存在都是违逆天道。” 长乐原本听颜琛提及自己的存在,本不愿多言多知,却听见他又说清桦,便忍不住冷道,“关清桦何事?” 颜琛见长乐有了些兴趣,心中对长乐与清桦的关系又笃定一分,便道,“先说你,长乐,你可知自己的来历?”长乐不言,颜琛也不奇怪,“你是‘天’的罪人,触犯天道的罪人,你本该死,可是还在这里,那么你的存在就是触犯天道。” “再说这位女子。”颜琛话锋一转,长乐抬了抬眼皮子,颜琛将他的反应都收入眼底,“她只是凡人,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还好,只可惜她遇上了你。” 长乐握紧了清桦的手,心头涌上一丝不详之感,但他却依旧是没有对颜琛的话做出任何明显的反应。 “神堕前的你,是仙,而她是凡人,这世间的天道千万条,最为禁忌也最不该触犯的就是仙凡之恋。”颜琛抽动着唇角,“所以你明白吗,你和她在一起,就是这‘天’最不可容忍之事。” 长乐的瞳孔微动。 他想起先前过来的那位名唤作九九的女子所言。 ——你到底是谁? 他这样想,却冷不丁被颜琛打断了,“那么如何,我的挚友长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留下来等待天罚,你们双双死去,你到时不要紧只要有凡人还记得你,那么你就会永远存在,只是你旁边的那位姑娘怕是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长乐听得眉心一动,颜琛把握机会继续道,“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放手一搏,随我揭竿而起,逆天,就是失败了却也比的在这里等死的好,若是成功,那你们就不必在意这么多条条框框,甚至可以逆天改命,你就可以和你喜欢的女子长长久久了。” 长乐冷着眼,半天不语。 一旁的清桦虽然听不懂这位深蓝色长袍的男子到底在说些什么,却能够感受到身边人的凝重,她忍不住扯了扯长乐的袖子,“怎么了?” 长乐轻声道,“你不必担心,这事有我。” 接二连三前来打扰的一波又一波人弄得清桦不知所措,但她看了一眼长乐后还是决定将所有的事都交给长乐——虽然听不懂,但他似乎也是明白所有的人都是冲着长乐来的,先前的那位红衣女子也是,现在的这群人也是,长乐他,真的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吧? “就算你这么说,你找我又有何用?”长乐道,“按照你的说法,曾经的长乐已经神堕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也只是我而已,根本帮不到你什么。” 颜琛笑,“长乐这可不像是你说的,我要你来,不是因为你曾经的神君之位,是因为你是长乐,我想救你,而已。” 口上这么说,他一代妖帝的算盘却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就算长乐没有神君之位,却还有一股子算计人的本事还有那个不知道保留了多少的战神之力——若是能够拿到手,便是他逆天的绝好助力。 长乐全程蹙着眉,也不说话,不知道他到底对颜琛说的话有了多少了解。而站在一旁的颜琛似乎也不是很急的样子,只是微微弯了唇角,等着长乐的回应。 “你是说,你可以护着她是吗?”长乐问颜琛。 颜琛点头,“只要你同意加入我的阵营,咱们老朋友一场,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这位姑娘。” 长乐颔首,“可以,说好了。” 颜琛喜不自禁,伸手就要招呼人迎这二人回去,只是动作还没有展开,就被长乐喊住,“等一下。” 颜琛生怕他反悔,连忙问,“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长乐道,“在此之前,我希望可以给我一年的时间。” 颜琛蹙眉,“做什么?”他可没有想到这一点,长乐这么说是一年,换做是仙界也不过就是一天,可是就是这短短一天,谁知道到战局会不会发生变化呢?搞不好战势就一边倒了也说不定的。长乐这个节骨眼要求的这所谓的缓冲一年,说不大也不大,但最起码他知道,这绝对是也不是一件小事。 长乐面不改色,只是略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清桦,“我只是担心我命不久,无法护她一生,这一年则是对她的亏欠,我想用来伴她游遍大好河山。”他顿了顿,眯紧了眼睛,“堂堂妖帝,这一点不会都不答应吧?” 颜琛略思索当下战局,模拟了一段未来战事的取向,料到这一天似乎也不是十分大的问题,便点头答应了。 双方达成协议,颜琛道明一年后还在此处,有人前来接他们,便引人退去。长乐若有所思地紧蹙着眉尖,望着对方消失的样子不做声,而清华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状况,她扬起面孔望着长乐,迟疑地问出心中所想,“我们以后便是跟着那个人了?” 长乐紧缩瞳孔,缓慢而有力地摇头。 清桦顿了一会儿,“那我们……” 长乐低下头,唇角印上清桦的眉眼,他轻声道,“我有一年的时间,带你游遍这大江南北。” 清桦迷茫道,“那么这里呢?不要了么?” 长乐摇头,“我们回来后,还住在这里,住很久很久,住一辈子。” 清桦虽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含义,或者说是为何长乐要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此处,但她却隐隐有些明白了这个当初她在山沟里捡回来的无名小卒实在是这人人争抢的宝贝一样的存在。即使是心中有着某种猜测,但是清桦却没有露出半分揭穿的心迹,却是十分温顺地附和了长乐的话。 ———————————————————————— 九九盯着送上一大堆礼物过来谢罪的唐未明,皱着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唐未明满脸诚恳,“这是徒儿孝敬师父的。” 他们产生口角唐未明愤然离去才不过过了个把时辰,也真是难为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罗到一大堆的东西过来给她。 她叹了口气,“没什么好谢罪的。” 唐未明却很执拗,一副九九不收他便不走的样子。 九九便又道,“你既然不知我意,那我留着你的东西也没什么用,最后了不得落个尸首无存的下场,还不如你送了那位宫小姐,了却你二人的姻缘。”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唐未明就急红了眼,“师父这是什么道理?旁人不晓得我的心意,师父你也不晓得么?”他气急,便跺着脚在院子里转悠,见着石桌便要摇一摇,见着树桩便要踢一踢。 九九全然不管他,留他自个儿泄愤。只是唐未明自己闹腾了半晌却又自个儿歇着了,他凑到九九旁边,弯着眉眼,一改之前的愤恨,“师父你这么激我,可是有什么话与我说。” 九九微怔,“此是何意?” 唐未明便有些得意道,“师父你我心意相通,我心里是什么个意思,师父你自然都是知道的,如今说这些话来也不过是气我,抑或是在暗示我什么。我思来想去,便觉得师父您是在敲打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不后悔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九九垂着眼脸不声不响的,唐未明坐在她旁边倒是也不曾多加催促,只是弯着眉眼等着九九开口。终于,红衣女子叹息了一声,“你可知你并非只是一个唐未明?” 唐未明虽有所准备但未曾料到九九会这般说,整个人都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好。他低头沉思,可是自己不是唐未明又是何人呢?于是口上也就忍不住道,“师父你这是何意?” 九九温和了眉眼,“我说过,无人时刻,你唤我九九便是。” 唐未明睁着眼点头,九九又说,“如今你这般大了,叫我一声师父我倒还是不适应的很。”一别好几年,唐未明的容貌与记忆中的苏暮已经别无二致,若不是这个名字阻碍着抑或是她心性好,此刻恐怕就要忍不住痛哭起来了。 唐未明却不解,心里狐疑九九的年岁,记得他初时见九九的时候,九九就是这般模样,他如今也这般大了,九九竟是分毫都未曾变化,实在是奇怪。他这般的狐疑,九九也不是没有察觉,心中思忖不如乘此挑明,于是她便笑道:“我可比你大好些岁数呢。” 唐未明皱着眉上下打量九九并不知她这几岁到底是个什么具体数字,他正想着,就有小厮来换他,说是前厅的老太太和太太找他,商议订婚之事。 唐未明只觉得脑中轰隆炸响,还不及反应,就被九九牵住了手,震惊之下,就瞧见九九唇角勾起的笑了,他一怔随后便明白了——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九九就行了。 自家的师父,不论是才气抑或是美貌,都是不输那位的。 于是他也就将由着九九领着他走到前厅,眼瞧着宫家的母亲在,唐老太太端坐主位,唐太太为侧,其余女眷皆按品次坐着,年轻女眷皆以帐遮面,确实是人都到齐了。 唐未明忍不住望了眼九九,却见的九九面对这群见她突然出现而显得有些不明所以的人倒是很放得开,迈开步子走上前来,“在下九九。”她顿了顿,随后道,“是唐未明的未婚妻子。” 当场哗然,宫家的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做何表情,唐家的几位长辈似的人物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过不多久,四下里便都是窃窃私语之声,只是挨着两家的面子不曾大些声罢了。 唐夫人颤颤了半晌才翘起指头指着九九,“你是个什么货色?我唐家养你,给你个份额,你反倒窥伺起主子家的少爷来了!”她骂着,又吸一口气,“我是白养了你了。” “九九是我师父,按着尊位还在我上头一筹,您说九九不是什么货色,便也是在说儿子不是什么货色了。”唐未明没忍住,反驳道。这一句出口,唐夫人又几乎要背过气去。 周围女眷连着替喘不上气来的唐夫人顺气,七手八脚地劝慰,好容易才使得唐夫人有了口气,唐夫人便又骂,此刻也不是十分关照唐未明的面子了,也不管在场多少的大族女眷,“好你个哥儿,素日我白疼了你了,关键时刻全向着那狐狸精了。” 宫家的人瞧着奇怪,听得堂上九九的话也不是十分按捺地住,便有几个女眷交头接耳起来,宫夫人听不得这些,便探头问唐夫人,“亲家,你这是那一出?” 唐夫人挂不住面子,恨恨道:“不过是个野丫头的痴心妄想罢了。” “儿子待九九是真心的,九九待儿子也是真心的,只是母亲你替我找的这么门亲事,全不合儿子的心!”唐未明分辨道。 唐夫人听了气更横生,甩开手就要下座去拧唐未明的嘴,却又被一众女眷劝着,这才作罢,只是又咽不下这口气,扭头朝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瞧瞧您这孙儿,如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会搁瞋我,废我一片心!” 老太太摇摇头没出声。 宫夫人听了半晌算是明白了些事,原是她这头做的亲事,对方全不承认,如此又冒出一个女子声称自己是唐家的媳妇,这不是戏弄他们宫家么? 宫夫人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宫囝囡,想着这孩子还未曾过门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唐夫人,你们家这话怎么说?我们可是说了几十年的亲事,我女如今也二十大几,等唐三公子回来,早错过了嫁娶的好时候,如今你唐府这又是何意?” 唐夫人被宫夫人这般说,直觉的冷汗涔涔,“宫夫人这是哪里的话,你也看见了,我并无戏弄和反悔之意,我儿未明想也是被这狐狸精迷了眼一时糊涂了。” 九九立着也不言语,唇角挂着笑。 唐夫人给了一番说辞,又招呼人就要将九九赶出去,哪知这个时候一声娇咤响起,宫夫人只觉得自己旁边忽立起一人,错愕看去时,自家的闺女宫囝囡居然掀开遮挡面容的纱帐站了起来,“九九师父。” 九九的目光落到宫囝囡身上,“宫小姐。”对方精致的面容因为有些慌张而显得微红,但毕竟是大家小姐,却还是很容易地就按压下面上的忐忑,“九九师父您这是何意?” 九九眨了眨眼睛,笑地不明所以,“是什么意思我也说的十分明白,唐未明是我看重的人,我自然不会退让,所以我的话就是字面意思。” 唐未明还要再说什么,也被九九按住了,她摇摇头意为不可。唐未明便只好住嘴。 “老太太您瞧她说的什么话!”唐夫人皱着眉咬了牙。 老太太眯着眼,瞧了瞧九九,念了句佛。 宫囝囡有些着急了,“九九师父,我已经等了唐公子二十六年了。” 九九弯起眼眸,“是么?我可是等了唐未明三百年了。”她嘲讽地笑笑,仿佛将一切情绪都摆在了面孔上,但她又是那样的毫不在意,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实在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宫囝囡此刻的表情已经不只是单单用作一个精彩来形容了。 九九瞧了眼座上的唐夫人,对方瞪着眼睛似乎还不是很明白她在说的是什么,九九却只是笑眯眯地伸手扯下唐未明腰间的玉佩,将那穗子握着,拎在手上,“这玉都是我的定情信物。”她转过身来对着宫囝囡,“在三百年的爱面前,你这区区二十几年又算的了什么?” 宫囝囡后撤一步,说不出话来。她虽然与唐未明接触不深,但唐未明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这玉佩的来历更是人人知晓。她听得明白九九说的每一个字,当连起来的时候却莫名就听不明白了——三百年代表什么?三百年前甚至大唐都不曾存在。 唐夫人腾地站起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侮辱仙人所赠之物?” 九九没说话,眯着眼睛。 唐未明全然不曾听说过此事,但他知道这玉佩的来历,此刻九九说出这话——他并不认为九九是在撒谎,但也想不明白这一切。不过九九这么多年容貌未曾变化倒是真的了——自然这也就更是他不明白的原因了。 九九不慌不忙,朝在场的众人道:“三百年前,有个唤作叶夕的女子,将这块玉佩给了她最喜欢的一个唤作苏暮的男子。” 在场人皆是一怔。 九九继续道:“这玉上的玉佩是那男子所碎,而苏暮死后,这玉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叶夕手里。” 唐未明聪明地很,当下失声道:“那么你便是……叶夕?”九九没做声,唐未明便又自顾自地思索起来,半晌才颤着声音问,“那我是不是就是那个三百年前的苏暮?” 他压抑着声音,“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怎么会是,苏暮……”如果九九真的是叶夕,而凭借叶夕与苏暮的情谊、九九此刻说的话无不都在说他就是那个苏暮。 他抬起面孔,“凡人,怎么会有转世?” 九九摇摇头,“不是转世,你们不一样。” 唐未明睁着眼,“所以我是替身,只是为了续上你们三百年前未尽缘分的替身?” “不是。”九九温和了眉眼,“不是我把你当做替身,也不是我同时爱着两个人,而是,你就是你,不管是三百年前的苏暮也好,还是三百年后的唐未明也好。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 九九轻声道,“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今日才得到答案。”她顿了顿,“现在我要带走你,你跟我走吗?” 她问他。 他垂着眼。 两个人不大的声音,但交谈的内容都为在座人所知,大多数人为之震惊,现场静悄悄的,一声咳嗽声都听不见。 唐未明抬起眼眸笑笑,“我喜欢你是真的,你喜欢我的心意,我也觉得是真的,多余的,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顿了顿,“我和你走。” 此言一出,座上的唐夫人坐不住了,起身惊呼唐未明的乳名。 九九深深地看了一眼唐夫人,扯着唐未明便跪下了,“夫人,今日所言并非我故意为之,实在只是想将一切事情说清楚。未明我要借走了,他还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若还有缘,我便回来做您的媳妇。” 她话毕,又磕了个头。 唐夫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眼瞧着九九和唐未明离去,噌噌地落下泪来。 “我要带你去做的,是逆天的大事,你可后悔?”出了唐府,瞧着满大街的繁华景象,九九突然问他。 唐未明停了九九的叙述,一时间知道了许多自己从前从未听过的事,包括曾经的苏暮和那个唤作长乐的仙人,心思自然是悟开了不少,他扶了扶额角的碎发,迎风笑着,“不曾后悔。” 叶夕外传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悠悠的琴声在我手下荡漾开来,一拢二捻三复挑,四抹乐声潺潺,五入琴髓冷弦铮铮。就像是我曾经舞过的剑,一指一弹间都是我的心情。今夜的荷花开的甚好,花香幽幽,很是醉人,只是不知道远在他乡的你是夜是否也会有这般的心情。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你是天地一剑,裴虹剑在手,还有谁能敌你。你怕是落了一身伤痕不敢回来见我罢。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你人都是我的,我岂会在乎你断胳膊断腿?  笙歌渐近,怕是迎亲的来了。  白少初要娶我了。  他说娶我,是保我孩儿的唯一办法。  该是我命中有这一劫,也或许爱上你本就是我的劫。琼山乃仙凡交接之山,我叶家乃仙地守护氏族,我也本非凡世之人,不受凡世束缚,大可不必管那凡世帝王的旨意。只我劫数不足,命薄已定,逃不开。  我曾想过,想你胯下嘶风烈马,白衣裹体,背着裴虹踏过十里长街来接我,笑意飘散在暖暖的风里。只是这些终是不能成真。  苏暮。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世人都说,弦断便可断那三千痴缠。我乃梅精,苍溪所生,为就仙缘,下凡度化,与你的这段情终不会有结局。如果爱你会痛苦会没有结果,那我宁愿断了这缘。我一边拨弄琴弦一遍这般想着,可我已经弹了大半日,这池中荷花也摇曳了大半日,为何还不断?为何还不教我心死?  “宫主,”  有人来唤我了,时辰似是到了。  苏苏替我补上妆容,吹了半夜的冷风,苏苏说我眼眶都红了。我说,苏苏,给我添上一朵梅吧。  于是,我的眉间,便是一朵开到大好年华的红梅。  我一步一步走着,每走一步,仿佛就脱开一身过往,从苍溪州的一朵小小的红梅,到修成人形的梅精,再到如今的叶夕。  隔着喜盖,我看见白少初的衣角。  他挽住我的胳膊。  苏暮。  我陪你剑歌江湖,陪你浪荡武林。  你是否还能记得,你我当年在琼山万花中立下的誓言。  你曾答应我四海为家,江湖飒沓,朝落浮华。  如今是兑现不了了。  如果还有机会相见,我定不教这孩子知道你的存在,我们从此就人各两地,再无瓜葛吧。  如果没有办法再会,下一世你等等我,我们再续下今世未尽的缘。  我合上眼,耳边是白少初的轻笑。  命薄注定了我的劫,注定我不能与你在一起,白少初,不过也是个凡人,那就当这一切,繁华梦一场吧。 叶夕外传二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透明地让人窒息的大红绸缎缀上雕花的大床,龙凤烛淌下炽热的血泪,烛光倒影在丝绸上轻轻摇晃。  红,大红!一切都是那么红。  真是刺眼。  我的心乱到了极点。  方才弹琴时准确无比的手此刻却微微抖了起来。  我们何时变成了这样?我的人生又何时变成如此模样?  我不该是嫁给那个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士么?我怎会在此?  我不敢再想下去,喉中哽咽,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我知道那个男子――我未来的夫君,一袭大红的喜袍,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手中握着刚挑去我喜帕的喜杆,一脸笑意盈盈。  我低着头,看见他火红的长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握紧了衣角,我告诉自己,不能乱不能乱,此刻的我心乱如麻却依旧摆出淡淡的微笑系在脸孔上――就像是无数次对付那些虚伪的人所挂上的虚伪的笑。  这个虚伪的婚姻,约莫也就只能得到我这般的态度了。  我素来少浓妆,如今试过了,那厚厚的粉底死死地粘着脸孔,直教绷住脸喘不过气来,方才又让苏苏添了梅花一般的眉间妆,此刻额间湿凉,面上便又更加不舒服了,当下悔恨不已。  悔恨不已?想着便忍不住要自嘲几句,当初答应这样的婚事却没有丝毫的悔恨,怎如今为了一脸的妆倒恨了?断然是和那人走不到一起,心里又平白添了几笔乱。  白少初渐渐走近了,我心中一乱,忍不住就抬了头,看见白少初漆黑的眸子含着笑意。  他出声,“九九?”  我抖了抖眼帘,修长的睫毛如羽翼般轻点几下竟是将那大红的身影看做了那个人,看那人向我伸出手来,听那人柔声唤着,夕夕,夕夕。就在我扯动笑着发僵的嘴角迎上去的时候,那一声‘九九’却醒了我,那人断不会唤她‘九九’,我一僵,视野再次重叠,眼前又是白少初的脸。  我不自然地微挺了挺身子,“我在,”  白少初面上的笑容有些凉了。  “今夜良宵,”我轻吐字眼。  是啊今夜良宵,大婚之夜,该来的,终是要来的。  素手轻轻拂过发冠,龙金凤锁在额间晃着。  眼前恍惚起来,我仿佛看见那个人踩着水花越过十里莲池……  华丽的珠钗随着我的动作落下,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那个人单手扣剑,长剑飞舞,剑气拨弄尽满是绿意的南山竹林……  发冠被扯下来丢在床面上,黑色的长发滑落肩头。  那个人十指纷飞,偏僻的小院乐声悠扬……  苏暮!  苏暮!  脑子里满是那个人!  那个……鲜衣怒马的侠士……  我并不理会白少初诧异的目光,伸手便去解自己的衣服,大红的嫁衣,一层又一层,仿佛我的过往,与苏暮的日日夜夜,与白少初的相知相识,那个仗剑天涯的叶夕,那个温婉柔和的苏九……每一层衣服就好像每一个自己……剥落般从那香肩抖落,渐渐露出几近透明的白暂皮肤,每一个她从身体表层剥落,渐渐露出原本的自己,现在的自己,是梅精还是叶夕……已经分不清了……隔着最后一件兜衣,那双玉手滞了一下便伸到脖颈处解红丝带。  就好像是注定了什么一般。  苏暮,我们走不到最后  我默念一句,重重地磕上眼。 苏暮外传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我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中的长剑,老旧的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我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手中的裴虹,锃亮的剑锋在初晨的阳光下闪的刺眼。  女子袅袅的背影急忙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偏了偏头,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我觉得也许是我的惊人之词让她有些窘迫,她那时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窦无双与我所说的缘分,我信了。他总笑我信天命却不信他,是,只是这一次,我恐怕却更加相信他所说的。  那时她飘逸的长发和忽闪的剑影还在我眼前飘荡,她是我见过最为多样的女子。  有的时候,她长衣翩跹,露出绝美的容颜,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有的时候她又一身劲装,剑指长空,眸色中满是傲然之气,像是一尊不容侵犯的女神。  而有的时候却又是一副傻傻的模样,眨巴着眼睛,可怜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活脱脱一位居于深宫的宫主。  “如果今生所有的劫都是你我相遇的契机,那么我愿意爱上你,然后义无反顾地拼了命去保护你。”  虽说我努力模仿了窦无双的口气,却似乎总有些不一样?我的表情是不是应该再松动些?也许吧,但这些都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反应,我想忘不了她的表情。  她离我那样得近,近到柔软的墨色长发都能轻柔地扫过我的面颊,留下一丝淡淡的体香。  苏暮。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慌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冲了出去,我破开们的那一刹那,她乱发丛生,一双眸子满是惊异之情。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走出张家界一来最大的危机。  疫病。  她那时那样的表情让人很是心疼。  窦无双曾与我说过,若我真是喜欢上了那个女孩,也不必担心得不到芳心,大可来一把英雄救美的好戏。  但是我知道,叶夕,这个女孩很强。她的剑,她的剑意那般的凌厉,她不需要人保护,即使是在高高的架桥上时,她虽然害怕却并没有软弱。  就像那时不由自主的一句“上来”,再不由自主地背着她走过重重铁索一样,这个叫叶夕的女孩已经成为了我的“不由自主”  叶夕。  如果我们真的有缘。  我依靠在墙上想了很久,却没有想到下文。  我没有办法承诺些什么,裴虹与玉诀的宿命,从来不是那般平凡。  我这样想的时候,叶夕已经和晏一笑走了很远,他们瞒着我去寻药。  寻药这件事我本是不同意的,因为我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害怕那时候没来由的告别会成为永别,就像是曾经经历的痛一般,这个意识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  从窗外飘洒进来的晨光点点细碎地落在地面上。  真美。  我想。 苏暮外传二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很多的时候,我知道她想的是和我不同的东西。  叶夕总是那样欢快,看上去似乎没心没肺,但是心中却装着无数的东西。这些端倪,她以为她藏的很好,但是不是,我眼里几乎处处是破绽,比如她看我的眼神,比如她行为处事的办法。  她有很多地方和我不一样。  她有正气,却仅限于百姓安乐,不论江山何姓,而我却要维护的是一个和平安乐的姓司马的天下。她心怀苍生,却也能遗世独立,而我却只好随波逐流。  大千世界,不过一道铁门槛,槛外独世,槛内尘世。  我是槛内人,而她是槛外人。  和叶夕走过的二月踞魔岭和一月江湖行,一个季度的相处,好像已经终于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她可以完全毫无障碍地展现自己的笑颜,再不是江湖流传的那样的冷面寒霜。  兴许是闲逸太久,如今望着她的背影总是能莫名其妙想到未来的许多东西――那时似乎是想了很多,过后再回想脑中又空落落的一片,竟是半点痕迹也寻不到。  魔教那件事情后,我明白了很多事。  像是墨涯带给我的新的观念,他的故事像是预言一样,我总觉得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灵验――这不算是什么相信命定,只是一个人对自己未来走向的思考吧。  我选择了行隐江湖,其实这不只是为了观察天下众生,似乎更是为了解脱自己,从一切的江湖纷繁后心斗角,家国情怀中解脱――像墨涯所追寻的那样,将自己融入这广阔的浩瀚天地。  我走在平凡的江湖,没有那么多腥风血雨,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没有那么多出色的人,没有那么多奇异的事件,有的知识平平凡凡的一群人,在平平凡凡的街头巷尾说些平平凡凡的事。  上达天文,下到地理――当然时常会听到自己的事迹,虽然总是言过其实,但是真正听到耳中的时候,却好像是从一个陌生的人口中得知一个陌生人的事迹一般――莫名觉得有些有趣。  好像真的回到了原本。  我从前从未经历的事,这一月来几乎都是体验了个遍。  混乱在即,这一切似乎也就是最后的安宁了。 窦无双外传一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无双是他家这脉这一代唯一的孩子,自然承载了整个家族的希望与未来,他在那些孩子该有的放纵年华里就已经学会了药理各学,学术涉猎之广,让人乍舌。  小小年纪的他却已经有了一头顺滑如丝的白色长发,他虽不懂其中含义,但却因早早接触人情世故稍微通透了些,也知道这头白发所承载的宿命。  悬壶济世。  这是他最先明白的道理。  他在那间宅子里长大,学会书写每一笔每一画,学会调配各种药方,他一日一日地长大,变得越来越像长辈,但他却日渐孤独。  有一日,家里来了一众人,皆是侠衣长剑,仙风道骨。他穿了松散的小道袍贴在柱腿上瞅着那群人。他那时候还小,不知道长辈间这些繁缛的礼节是为何,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个冠着黑发,一袭白衣,眉目见流露出淡淡的稚气的孩童。七八岁的模样,但一身仙气不输家中画稿上的仙人。  那个时候他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依稀记得白日师尊课堂上讲的《诗经》中有这么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虽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但大概也是用来形容眼前这个孩童的吧。  他看着这个孩童,孩童也在看他。  他看着那个走向他。  “你会剑么?”那孩童问他,奶声奶气的样子。  他摇摇头,一头白发轻轻地晃动着。  对面的人撇了撇嘴,仿佛不是很满意,窦无双这才注意到他背上露出的  孩童注意到他的目光,特意转过身给他细看,“这是我的剑,”他脆声说,“裴虹。”似是在宣布对这把剑的所有权。  那把剑通体赤红,背在这般大的孩童身上显得很大,但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挺直了腰板,拧着眉一副不服输的模样。窦无双那时候还不是很懂剑,就像是那一头的白发一样,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把剑所承载的一个家族的剑意。  但他那时候还不懂些什么,少儿争斗心起。  “你懂药理么?”他问。  孩童歪了歪头,一脸疑惑,“不知道。”  “药就是……”他歪了脖子,比划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词形容,孩童就这样望着他,眼眸睁得大大的,灵动的眸子机巧地转来转去。窦无双没想到怎么再接下去却想到了之前课堂上讲的那句“翩翩我公子,技巧乎若神。”  要是自己也是这般的黑发就好了,窦无双幽怨地琢磨起孩童那头的流光黑发,早将刚才吹的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当他与对方发着呆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打断了他们。  “苏儿。”  小小的人儿回身,  那身影跌跌撞撞的向一位中年男子跑去。  苏儿?他的名字么?  窦无双望一眼露出灿烂笑容的七岁孩童,似是很老成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他们的初相见,多少年后窦无双依旧能想起那时候孩童那天真的模样。  他渐渐知晓了那孩童的名字,苏暮。  他的日子变得丰富起来,晨时起来便坐在院子里呆看孩童起剑,看他吃力地挥舞着剑,笑他一笑后便跑着去私塾上课。颂上一个时辰出来再看那孩童练剑,偶尔恶作剧地唤他苏儿,然后被他恶狠狠地反驳,被他满院子追着跑。  就连无聊的餐饭时间也成了打闹的良机,为此,窦无双没少被罚过。只是别人家的孩子长辈想来担待些,所以对方从来没有受过刑罚之苦,窦无双时常能够看见翻过墙头的苏暮,抱着明显长一截的剑晃着腿笑他,眉头都笑到滚到一起了。  那样子,幸灾乐祸地很。  他的性子变得开朗很多,上上下下闹得不可开交,从不闯祸的他闯了不知道多少祸事,也不知道跪了多少次祠堂。  他们闹着过了一月。  苏暮要走了。  他站在自家的宅子前,看着苏暮跟在中年男子的身后一步三回头。  他挥挥手。喊了一句再见。  他看见眼前的模糊中  只是,再见。  又是不一样的模样了。 窦无双外传二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苏暮走了。  诺大的院落便又只剩他一人。  每日的药理依旧枯燥,他却渐渐有了欢愉的心。  没有苏暮的日子,他依旧闹得府邸鸡飞狗跳。  他没有再见过别的同辈孩子,一个人却玩的风生水起。  独自七年,还是八年。  他不记得了。  只是他再见到苏暮的时候,苏暮已经渐渐长成。  苏暮还是那副冷面的模样,背着长剑,负手独立。一袭白衣,朱唇微合,斜眉入鬓,仙风道骨。  真真的陌上公子。  只是苏暮却似乎老成了许多,嘴角再没噙着任何笑意,窦无双看上那双星眸的时候分明触摸到其中若影若现的血光。  他见过这样的眸子。  分明是见过血的。  那一年苏暮应当才十四岁,却有了二十岁的成熟与稳重。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经历了什么,但是确信无疑的是必定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他试着凑过去,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苏暮。”  伸出的手却在半空僵住――被他喊着回头的少年漠然回头,然而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当真傻了?  窦无双心中不是滋味。  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毫无波澜的眸子,冷冷的面容,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苏暮,已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露出漂亮笑容的孩子了。  “试剑么?”窦无双扬起下巴,眸光凝在苏暮背上的那把剑――裴虹。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比药理还好,比剑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苏暮迟钝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分明的疑惑。  我看起来有那么弱么?  窦无双不禁审视起自己来,但也只是一瞬间。  对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三岁的少年,窦无双自己也不愿失了气势,便又瞪着漆黑的瞳孔装出有胸有成竹的模样。  “……”苏暮望着他没有说话,两人僵持很久,他看着窦无双面上变来变去的表情,迟疑了很久的苏暮才缓缓点头。  但是没有坚持很久。  窦无双第一式便败了。  “不算,你那把剑是太好。”窦无双捏着手中的剑指着裴虹,裴虹发出一声长鸣。  苏暮,“……”  窦无双递了树枝给苏暮,“那把剑我用不了,我也不要你的,你用树枝。”  苏暮收起裴虹,右手接过树枝。  又是一个交错。  “不算,”窦无双拧着起汗的眉,眸光移到直指他喉咙的树枝,“再来。”  苏暮,“……”  ……  窦无双打去抵在自己眉心的树枝,“再来。”  ……  “再来。”  ……  “不行。”汗流浃背的窦无双再次闪过苏暮的树枝,后退一步,正当他准备再次冲上去的时候,苏暮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不要。”对面沉默许久的白衣少年突然这样说。  窦无双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那人顶着翩翩的公子形象,却很嫌弃地说了一句,“你太差了。”  窦无双气结,喉中滚了许久的话却愣是没说得出口,当下便气鼓鼓地丢去手中的剑,那剑落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你变了许多。”苏暮偏过头望着窦无双,眸子深沉。  “你也是。”窦无双微磕眼帘。 窦无双外传三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你见过血吗?”他们并排坐着,苏暮搁下剑突然问出声。  窦无双听见“血”这个字只觉得喉中凉意横生。  他学医,学医天下病,每时从各处汇涌而来的病患千千万,他怎不会见过血?  但他知道苏暮所说鲜血并不是这个。  血祭盛气矣。  “我,”苏暮突然勾起一个凉凉的笑意,面上顿时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阴霾,他吞咽一下又继续说,“那时,你知道吗?真的,漫山遍野的红色。”他说的语无伦次,抬起一潭死水般的眸子。  窦无双惊心地望着苏暮抬起又放下分明满是失望的眸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那些人,死在,我的剑下。”苏暮摇摇头,吐露着这样的额字眼,一时间仿佛那翻吐着这样残酷事实的唇瓣也泛出妖冶的血光。  什么时候死过这么多人吗?  窦无双迅速搅动着发疼的脑仁也丝毫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苏暮应该没有出面什么大规模的事件才对。  那又是?  白衣的少年露出惨然的面容,面上的阴霾似乎是更加浓重了些,他摩挲着自己的指关节,指关节攥的发白,他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那样的环境中,眼睛躲闪着,似乎触目都是鲜艳的红色。  “杀了他。”苏暮道,“有人那时候和我说,杀了他们。”  他绝望的缩起腿,白色的衣料摩擦着,“他们多说让我杀了他。”  “他们是谁?”窦无双小心问道,生怕触碰了眼前的这个人什么敏感的神经,“为什么叫你杀人?”  苏暮摇摇头,抿紧了唇瓣,墨色的发丝随风粘在嘴角,他却毫不在意一样,他没有回答窦无双的问题却自顾自幽幽地往下说,“你觉得有的人真的该杀吗?”  他这样问窦无双。  窦无双被他问住,一时无言。  “也许。”  “如果他们真的没什么错呢?”尾音扬起。  “……”  “那种,良民?不,我是说……”苏暮说着,仿佛不满意似的,又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话,“满心善良却粗暴对待恶人的良民,以及所谓的滥杀无辜但却万分无辜的所谓的‘恶人’……”  “……或是不该?”窦无双沉默了一会儿,他实在对这个没什么概念,思索片刻后才回道,但很显然是在回答苏暮先前的话。  “我觉得不该,可是我的剑,觉得该。”苏暮说的话甚是无厘头,窦无双摸不清头绪,“毫无关系的人,毫无关系的事,总是复杂地要联系到一起……”  剑?改吗?  裴虹剑么?  窦无双的目光移到赤红的剑身上,那把剑此刻安静地很,平日里赤色的花纹此刻也仿佛暗淡了许多。  裴虹剑所代表的苏家……  是苏家的内务吗?  窦无双正要再问些什么却被苏暮冷静到异常的声音打断。  “我的话,多了。”苏暮突然住了嘴,视野的尽头――苏家的长辈正走着过来。  还是多年前的那样,苏家的人个个都是仙风道骨。  那个时候,苏暮的面容满是疲累,仿佛已然看透了人世百态。  那个时候,他以为苏暮再也不会变成原来那样了。 窦无双外传四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窦家的人,一旦成年,就不会再留在原有的家中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一身的本事去悬壶济世,医病医心了。  窦无双在江湖中又一次与苏暮相遇。  苏暮,渐渐长成,这一次他再见的时候,他的面容已然凌厉了许多,少年的稚气已经被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所取代——小小年纪的苏暮,已经开始了自己在外的历练。  “苏大公子?”他翘着欠揍无比的音调挥着手懒懒散散地与苏暮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只回应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嗯。  窦无双所有的话就都梗在喉咙中了,他敢肯定,他方才那个嚣张欠揍的语气,是个人听了都想打他,但是苏暮没有——只是木然地转过身,木然地应了一声。  仿佛他们不是久久不见的老友。  窦无双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遭到了怀疑,他知道苏暮如此是为何,所以他决定把苏暮冷淡的毛病掰回来,就这样,堂堂的神医,本应该遗传窦家言简意赅的传统的继承人,却变得很啰嗦,只是因为他希望这个在年少时给他带来希翼的少年能够成为自己。  但是没有,苏暮像是变了一个人,像是背负了什么一样,从此只为了挥动手中的利剑而活。  他的努力仿佛都不再有什么意义。  苏暮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从来只是保持着距离,这种可怕的陌生感仿佛是要将他自己独立于世外。  窦无双偶然间听一部评书,因觉得凄美,便忍不住深入地了解分析了一下,最后得出了一个划时代的结论——没有什么是爱情解决不了的。  一切准备就绪,窦无双做了不少台前幕后的工作,不论是一些骚包的情话还是什么绝杀的情况,总之眼下就差个姑娘了。  窦无双是准备好了,有意无意总是想把些有名的美人往苏暮这块冰脸上帖,只不过都被对方完美避开罢了——这也是窦无双一直耿耿于怀的一点。  苏暮这个家伙根本不让女子近身!  窦无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时间线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整理一下故事的整个脉络时间线和历史背景 308年刘渊自立为帝,国号汉,立刘和为太子 309年江都比武+围剿魔教 310年豫州大比 战事吃紧,吴王司马晏汉帝刘渊招纳贤能 同年刘渊病逝,刘聪杀刘和自立,三攻洛阳 311年东海王司马越病逝,西晋政权变化 313年洛阳沦陷,晋怀帝被俘,同年于平阳遇害 司马晏之子司马邺登基为晋愍帝,为迎回晋怀帝尸身,下令司马睿刘琨率七十万大军围攻平阳未果 316年八月西晋灭亡,洛阳城破,晋愍帝投降 317年司马睿东迁政治中心,建立新的司马政权,史称东晋 318年晋愍帝被刘聪杀害 —————————————————————————————————— 就是说折耳目前的时间线还在310年的豫州大比上QAQ 凡世篇才写的这么多……还有后面的……www 这场写作果然是漫长的路程wwwww 苏暮&叶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裴虹剑江湖 白衣饮几蛊 东风过 醉尘鼓 梅花覆骸骨 几回渡?几回入? 玉诀歌情路 鲜衣驭碎步 山涧舞 眉妆素 壶酒入肠肚 情思如海泪如雾 这是折耳写给自己笔下角色苏暮与叶夕的角色诗,很认真地弄了韵脚,且很容易看得出是一对的吧【笑】以后会不定期更新本文中的几对姻缘哒wwwww《古境笙歌祭》苏暮&叶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墨涯&凉夏&叶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墨涯 繁花倾尽天下 流木一段年华 弱水闲来千载 嗜饮天下久来恨! 凉夏 岁月悠悠 人旧错豆蔻 一抔黄土掩风流 曲终断箜篌 悲长留 叶夕 你曾经答应我四海为家 江湖飒沓,朝落浮华 现如今半生纵戎马 燕归巢,泪雨下《古境笙歌祭》墨涯&凉夏&叶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叶夕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望池中芙蓉  情思上涌  奈何身不由衷  匿华宫  烛影摇红  泪朦胧 达拉崩吧 - 古境笙歌祭 - 折耳一叶草 很久很久以前叶夕突然出现 带来灾难带走了苏暮 又消失不见 天界十分危险 世间谁最勇敢 一位勇者赶来大声喊 “我要带上最好的人 翻过最高的山 闯进最深的森林 把苏暮带回到面前” 长乐非常高兴忙问他的姓名 年轻人想了想 他说 “陛下我叫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梅仙子九九 再来一次 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梅仙子九九” “是不是 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梅仙子九九” “对对 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梅仙子九九” 英雄仙子九九 骑上最快的马 带着大家的希望从天界里出发 战胜颜琛来袭 获得十二金币 无数伤痕见证她慢慢升级 偏远美丽村庄打开所有宝箱 一路风霜伴随指引前路的圣月光 闯入一座山洞 苏暮和可怕叶夕 九九拔出宝剑 叶夕说 “我是琼山第一武林最美傲娇小公举 再来一次 琼山第一武林最美傲娇小公举” “是不是 琼山辣鸡武林菜鸡傲娇小公举?” “不对 是琼山第一武林最美傲娇小公举” 于是 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梅仙子九九 砍向 琼山第一武林最美傲娇小公举 然后 琼山第一武林最美傲娇小公举 咬了 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梅仙子九九 最后 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梅仙子九九 他战胜了 琼山第一武林最美傲娇小公举 救出了 苏暮米娅莫拉苏娜丹妮谢莉红 回到了 天天向上好好学习作风优良界 长乐听说 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梅仙子九九 他打败了 琼山第一武林最美傲娇小公举 就把 苏暮米娅莫拉苏娜丹妮谢莉红 嫁给 美丽动人知心贤惠没先自己九九 (啦啦) 勇者九九公主苏暮幸福得像个童话 他们生下一个孩子也在天天渐渐长大 为了避免以后麻烦孩子称作唐未明 他的全名十分难念 我不想说一遍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