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杀机 序章 哗变 1944年,湖南永埠县城郊外。 夕阳如血,将方圆几十里荒地染得鲜红,到处都是弹坑、弹片、碎石、树枝和尸体,还有来历不明的残臂断腿和一些白花花的东西。 炮声、枪声、冲锋号以及呐喊厮杀声刚刚停息,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和血腥气。地面上一道道战壕里,士兵们忙着相互包扎伤口,补充弹药,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喝着水,传令兵、卫生员弓着身体走来走去,整个战场呈现出激战后的疲惫并隐含着令人战栗的宁静。 “岑参谋长,部队伤亡情况还没有报上来?”章炯笙站在指挥所瞭望口,手执望远镜边看边问。 “通讯全部中断,通讯员伤亡大半,恐怕……天黑之前不会有准确数字。” 章炯笙皱皱眉:“那怎么行,鬼子向来有夜间冲锋的习惯,没有伤亡数字如何调配兵力?” “章团长,团里现有兵力都投入战斗了,就算知道伤亡惨重,难道能像孙猴子一样再变出十万人马?” 听出话中的口风不对,章炯笙放下望远镜回头看着参谋长。 岑世昌一动不动端坐在桌前,一手按在作战沙盘边,一手叉在腰间,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指挥所还有两名参谋看看形势有些异样,悄悄退出去,不想搅进这潭浑水。 章岑二人素来面和心不和,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但今天这样公开叫板,而且是在面对强悍日军进攻的困难局面下,实属罕见,连章炯笙心里都有些吃惊。 “岑参谋长,大敌当前,没时间拐弯抹角,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岑世昌冷笑道:“其实我早就想说,可章团长给过我开口的机会吗?” 章炯笙双拳握得紧紧的,过了会儿又松下来:“现在说还不迟。” 岑世昌腾地起身,大步站到对面墙上的作战地图前:“三天前四营与鬼子小股部队遭遇,你主张全线压上打歼灭战,当时我怀疑后面有主力部队,想绕开去从祜山方向撤退,可眼下谁碰到鬼子逃跑谁就被骂成软骨头、汉奸,我忍住没吭声,结果真被鬼子从三个方向包围,困死在这儿。永埠县城背倚长晖山,山区绵延数百里,我又设想避其锋芒躲进大山,谅鬼子不敢冒失追到山里跟我们打游击战,你偏偏不肯,执意在郊外临时筑建工事打硬碰硬的防御仗,一打就是几天几夜……章团长,且不说日军武器精良,兵力几倍于我们,这当下河南、湖南两省又是鬼子总战役的主战场,汤司令十几万兵力都败得一塌糊涂,区区一个团能挡得住吗?” 章炯笙绷着脸道:“岑参谋长开战以来几十个小时不到前线安抚将士就是这个原因?” “这根本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岑世昌摊开手道,“三周前你说奉上峰命令调防,我们大老远跑到永埠,谁知薛岳主席完全不知情,反过来打电话询问怎么回事,现在遭遇到鬼子你又不让撤退,非要再守一周时间,章团长,将士上战场,以马革裹尸还,和鬼子拼尽最后一滴血是军人的荣耀也是责任,可你得让大家死个明白!”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章炯笙硬邦邦地说。 “我是独立团参谋长,难道不可以知道你的战略意图与计划?” “身为独立团最高长官,我有绝对决定权!” “章团长,我在跟你商量!” “岑参谋长,我现在命令你坚决执行我的所有指示!这件事不需要商量!” 岑世昌凝视着他,语气中透出古怪:“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以为呢?”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退缩。 良久,岑世昌突然叫道:“腾副官!” “到!” 指挥所门被推开,腾副官大步进来,后面跟了四五个人,狭小的屋子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一营营长、二营副营长(营长在上午的战斗中阵亡)、三营营长、四营营长,还有炮兵连长。 此刻他们本应在各自的指挥所解决突发情况,安排人员卡位,充实要害防御位置,调配弹药和火力点,准备迎接夜间战斗,然而却不约而同出现在团部,而且是在团长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就有点微妙了。 一瞬间,章炯笙有些惶然,预感到事态发展已超过原先的估计,但凭多年带兵打仗养成的自信,他很快恢复平静,扫了他们一眼,厉声说:“这是干什么?不是让你们坚守阵地,一步不准后退吗?” 几个人同时畏缩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岑世昌干咳一声。仿佛得到指示,四营营长抬起头道:“团长,我们来就是……就是想问一句,这仗为什么而打?要打到什么时候?” “根据上峰命令,独立团负责在永埠地区活动,吸引日军部分主力,保证第二十军、四十四军、六十二军有充分时间向衡阳集结,与鬼子展开正面决战,时间为两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几个人又哑了口,面面相觑无从说起,毕竟面对独立团最高长官,长期养成的服从与敬畏使他们分寸大乱,不敢出言顶撞。 岑世昌又咳嗽一声。 一营营长道:“团长,湖南不是我们独立团辖区,上千人奔波几百里,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单说一句协助大部队集结有点站不住脚,咱们虽没读过书,但好歹跟在团长后面出生入死玩了几年命,起码军事常识还是懂的。自从鬼子主力突破汤司令的防线,国军调集将近十个军进入湖南,区区一个独立团掩护几个军的大行动,这理由恐怕拎不上台盘,团长,你最好说清楚怎么回事,不然……不然这仗打得憋屈!” “团长,别看将士们碰到鬼子个个血红着眼拼命,可心里没谱儿呀,营长被机关枪射中后躺在地上就说了一句话,”二营副营长眼中含着泪,“他说怎么搞的,小鬼子越打越多……团长,我们二营已减员大半,下午召开连以上军官会议,一张八仙桌都坐不满……不能再这样打下去啊!” “闭嘴!”章炯笙怒斥道,“血战沙场,为国捐躯,是军人的荣誉,也是军人的职责,若是贪生怕死不如回家守着老婆孩子,那是狗熊!懦夫!必将受到国人唾骂,世人讥笑!快回战壕,挺起胸膛面对将士,今晚将有一场恶战!” 几个人又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 岑世昌连咳数声。 章炯笙回头道:“岑参谋长,你也无须躲在后面咳来咳去,还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痛痛快快说清楚。” 岑世昌依然稳当当坐着:“我就想替将士们问清楚,你到底奉了哪位上峰的命令,这位上峰究竟要我们干什么?” “我是独立团最高长官,有权保守军事机密,”章炯笙道,“至于指令,等打完仗你们可以到军部调阅档案,我章炯笙无一字虚言。” 岑世昌眯着眼道:“就是说你今天不肯透露,是吗?” 章炯笙见几个人面色不善,目光中饱含敌意,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提高声音道:“警卫员!” “团长,外面已被我们控制了,一百米之内苍蝇也飞不进来。”腾副官道。 章炯笙后脊升起一股凉意:“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岑世昌不紧不慢道。 章炯笙斩钉截铁道:“这是军事机密,我绝对不会透露!” “我们时间有限,不可能跟你耗下去!”岑世昌冷冷道。 “知道就好,各位最好尽快赶回去准备投入战斗,”章炯笙缓和语气道,“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既往不咎。” 岑世昌干涩地笑了笑:“可惜我们不想稀里糊涂打下去。”说着他使个眼色,腾副官刷地掏出手枪对准章炯笙。 屋里气氛陡然一冷。 炮兵连长诚恳地说:“团长,求求你了,把真相告诉我们,将士们照样为你拼命。” 章炯笙已经冷静下来,对着乌黑的枪口森然道:“如果我不说,你们就不再听从我的指挥?这就是跟在我后面出生入死的一班职业军人的逻辑,对不对?” 屋里鸦雀无声,显然均默认了他的推断。 章炯笙伤感地摇摇头,右手缓缓伸向腰间。 “不可……” “砰!” 岑世昌的阻止声与腾副官的枪声同时响起,然后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章炯笙捂着胸口倒退几步,吃力地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一头栽倒在地。 蓦地,炮兵连长双膝一弯跪到地上,紧接着四营、二营、一营、三营几个营长都跟着下跪,腾副官呆滞地望着兀自冒烟的枪口,猛地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岑世昌飞扑过去将他压到身下,劈手夺过枪扔到一边,恨恨地说:“要死,死到前线!好歹拉几个鬼子垫背!” 腾副官刚要说话,远处传来密集的炮火声、机枪扫射声。 炮兵连长木然道:“鬼子的总攻开始了……” 第一章 历史的细节 第一章 历史的细节 “章炯笙是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兼冀察战区总司令蒋鼎文的心腹爱将,1933年曾跟随蒋鼎文镇压过福建事变,后来在河北、河南和日军交过几次手,各有胜败,被誉为‘硬骨头团’,其战绩曾获汤恩伯通电嘉奖,这么出色的将领,居然在湖南一个小山城郊外被部下开枪打死,实在有点窝囊,”尹师兄感叹道,“他的部下也未能逃过厄运,那天晚上日军发动全面进攻,经过两个多小时激烈战斗,全团2000多人血战而死,无一人投降……” 我出神地看着一页页资料,良久道:“如果不发生内讧,如果章炯笙不死,会不会对战局产生影响?” 尹师兄竖起食指摇了摇:“历史车轮无法阻挡,独立团全军覆没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这场战斗放在1944年大背景下简直不值一提,当时美国援华空军加强打击力度,日军在东海损失了大量船只,海路交通有被切断的可能,于是日本大本营调遣50万兵力发动豫湘桂战役,企图打通被分割的华北、华中和华南占领区,确保大陆交通线的畅通。整个战役国民党打得非常丢脸,日军所到之地一击即溃,部队伤亡达100多万人,丢失146座城市,7个空军基地和36个飞机场,使以美英为首的盟国对中国政府态度大为转变……我感兴趣的并非独立团本身。” “哦,愿闻其详。”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尹师兄是导师最欣赏的得意门生,经常有幸参与国家级学术课题的理论探索与研究。在我们几个历史学博士生中,尹师兄用功的时间最少,可写出的论文常有神来之笔,洋洋洒洒恣意磅礴,细细推敲又天衣无缝,有理有据。难怪导师说做学问其实需要天赋,爱迪生关于“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加百分之一的灵感”的教导常常作为学生们的座右铭,可惜他的原话后面还有一句,“这百分之一的灵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更重要”,砍掉后半句整个意思全被弄拧了。 历史的细节远比历史本身更惊心动魄。 导师说这句话时我们茫然发呆,只有尹师兄露出会心的微笑。后来导师感叹道,孔夫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就是说获学士学位的不足百人,而得到他真传者不过颜回等寥寥数人,可见择良师易出人才难,古今亦然。 我们私下议论说导师这番话未免因夸奖一个人而得罪一大片,有动摇其坚不可摧的群众基础之虞。但是不服不行,同样一段文字,我草草一看就混过去了,尹师兄却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关节,提出一大堆问题。我常建议他加入红学会,专门研究《红楼梦》,没准能取得骄人成果。他说把小说当做历史,离题万里,不过若是师妹喜欢,可以共同研究,比翼双飞。 他经常这样半真半假地表达对我的爱意,屡败屡战。可惜我不想在学术圈里找男朋友,否则有种近亲繁殖的感觉,你想想,一天24小时,教室、食堂、床上,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嘴里除了秦皇汉武便是恺撒大帝,岂不单调得让人发疯?所以几个月前我做出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选择,找位警官做男朋友。 这段时间我与尹师兄走得很近——不近不行,博士毕业论文选题在即,导师审题之严格在学术圈里众所周知,有人甚至说只要能过导师这一关,以他在同行中的威望与号召力,论文答辩便无问题。我连续报了三个选题皆被否定,上报第四个时导师已有不悦之色,将我耗尽心血写成的材料往旁边一扔,说:“这是干什么?遍地撒网,广种薄收?系里课题研究压力很大,我不可能老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沉下心来好好想想,考虑成熟后再来!” 无奈之下只好请尹师兄出手相助,他了解导师的脾气和学术兴趣方向,有他出谋划策选题通过的概率很大。尹师兄很卖力,应允后一头钻进图书馆找了四五天,终于翻出1944年这段历史。 “抗日战争后期,国民党军队贪污腐败之风盛行,军纪松弛,但因质疑指挥官决策导致阵前哗变的事件非常罕见,由此可见早在遭遇日军主力之前以岑世昌为首的军官就有不满情绪,这是其一;其二,无论是可直接指挥独立团的国民党第六十师师部,还是对章炯笙有知遇之恩的蒋鼎文撰写的回忆录,都没有调遣独立团到湖南永埠的记录;其三,我查过资料,章炯笙独立团下辖四个营,一个炮兵连,一个警卫连,一个工兵连,原先有三千多人,豫湘桂战役在河南决战中该团奉命在瓦子窑一线狙击日军,几战打下来损失近三分之一,六十师师长申克飞怕拼光老底直接下令他们后撤一百多里进行休整,但在那段资料中却不见警卫连长和工兵连长露面,难道不是很蹊跷的事?” 歪着头想了会儿,我说:“很好解释,那两个是章炯笙的嫡系,岑世昌担心他们搅进来坏事,干脆将两人撇到一边,等事成之后再摊牌,由不得他们不听话。” “岑世昌若非得到所有军官支持,断然不敢临阵向章炯笙叫板,要知警卫连往往是最精锐的力量,万一说翻了脸动起枪来可不是小事,”尹师兄道,“从他们之间的对话看,岑世昌有恃无恐,章炯笙也像忘了还有两名军官,我判断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两个家伙是岑世昌的心腹,章炯笙心知肚明,不会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二是两人根本不在战场上,可能被派出去另有任务。” “我认同第一种可能,国民党内部派系众多,又有嫡系与地方势力之分,团长、参谋长各培养几个心腹是人之常情。” 尹师兄高深莫测地笑笑,翻出一张报纸复印件,上面他用红笔圈出一段话: ……过永埠而不入,德川兄电报提醒近日该地多虎患,居民不敢出城一步。是夜,永埠县城外发生激战,日寇出动数千人投入战斗,附近据点不断有援兵前往。日寇高度紧张盖由对方乃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据传是章炯笙独立团残部…… “残部?他们不是全军覆没了吗?”我诧异地说道,“这说的什么时候的事?” “1944年6月,湖南战线节节败退,日军已占据湖南境内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这篇文章是某位教授举家南迁时沿途写的散记,后来以日记连载的方式刊登出来,为了印证文章的真实性,我上网查阅一个参加过豫湘桂战役的日本老兵的回忆录,他也提到与章炯笙独立团残部交战的事,之所以印象很深,因为对方战斗力远在预估之上,日军差不多用了数倍兵力才啃下这块硬骨头,联队长草野亲临前线时被流弹射中身亡,在日军当中造成很大的轰动。” “那又怎么样?”我傻乎乎地问,感觉思维开始滞后,跟不上天才的脚步了。 “论文选题不就出来了吗?”尹师兄眼睛炯炯有神,“1944年,驻扎在河南境内的章炯笙独立团突然奉命跑到湖南,奇怪的是湖南省主席薛岳根本不知此事,当时日军大军压境,蒋介石调集近十个军进入湖南,可章炯笙却在小小的县城郊外待了三周,直到遭遇日军主力。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为何要手下死守两周?半个月后出现在县城附近的残部从哪儿来?他们脱离大部队在长晖山里干什么?相信不单是导师,论文评审会所有成员都会感兴趣。” 我沿着他的思路想了会儿:“这种选题,事先准备工作应该没问题,有你协助导师那边也绝对OK,可万一调查不出结果怎么办?” 他嗤之以鼻:“秦始皇墓里到底有什么,现在谁敢拍胸口打包票?但关于它的论文叠起来要比墓堆还高,学术论文就是要探讨大家都不知道的事,越神秘越好,越有争议越好,一旦真相大白反而索然无味。” 我扑哧一笑:“好哇,终于说实话了,这些年你的论文都是走神秘路线,投机取巧混出来的?” 他摆摆手:“闲话少说,赶紧准备材料,过几天我修改润色一下交给导师。” “对了,关于研究所的事进展如何?导师答应帮忙吗?” 他四下扫了一眼,面有得意之色地说道:“在我软泡硬磨之下导师终于松了口,当然还有很多外围工作需要做,慢慢来,不着急。” 到研究所从事考古研究一直是师兄的梦想,对一名历史系博士来说本来不是问题,但时下处处以经济效益为核心,坐办公桌翻故纸堆的考古研究所面临编制紧缩,别说进新人,旧人还在担心被分流呢,这种情况下,只有请在学术圈里名气响、声望高的导师亲自出马,否则半点希望都没有。 但愿他能成功,我想,做学问的人能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为顺利完成最后冲刺,我中断与方舟——我的警察男友的联系,连续十多天宿舍、图书馆、网吧、食堂四点一线,全身心沉浸到1944年那段往事。 上海这个城市,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对我这样除非参加学术会议才迈出校门的女孩儿来说,那些商场、酒吧、高档娱乐场所就像香格里拉一样遥远,我对它们丝毫没有兴趣,就像它们对我腰间瘪瘪的钱包没有兴趣一样。 网络的优势确实无与伦比,我发帖请求网友提供章炯笙及独立团相关资料的第三天就收到一封陌生邮件,里面有张扫描的旧照片,因年代久远黄得发暗,拍摄地点好像在一个会议室内,当中坐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手边有一叠文件和一个造型别致的小茶壶,桌子两边分坐一名军官,均昂首挺胸,表情严肃。 照片下方注着一行文字:拍摄时间,1944年,中间之人是申克飞,左边是章炯笙。 我欣喜若狂,当即回了封长长的感谢信,并提出若干问题盼望解答,谁知邮件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消息。我不甘心,连续发了几十封,始终没有回音。 申克飞是章炯笙的顶头上司,第六十师师长,中将,1944年独山保卫战中阵亡。申克飞是正宗黄埔军校毕业生,这在讲究门第出身的国民党军队中是一张利于晋升的王牌,而且他受训期间蒋鼎文正好任黄埔军校教导团营长,有这层师生关系,申克飞在官场上自然如鱼得水。然而官宦生涯并未磨砺掉他的铮铮铁骨,贵州独山保卫战中,他率全师与日军血拼,最终殉职沙场。 如果申克飞能活下来,也像蒋鼎文一样写回忆录,也许能轻而易举解开独立团湖南之行的谜团吧,可那样一来我的毕业论文就泡汤了,历史与现实总是这样不经意地纠缠在一起。 0 0 选题报告完成后,特意挑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趁导师心情特好的时候毕恭毕敬呈上去。 “噫?”导师看完第一页后露出意外的神情,然后戴上老花镜细细阅读起来,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忐忑不安地坐到他对面,像被告席上的犯人无奈而绝望地等待法官判决。 导师终于看完了,有些疲倦地合上报告,摘下眼镜后揉揉眼睛,闭目凝思。 “岑教授,您觉得怎么样?需不需要修改……”我试探道。 过了令人窒息的三秒钟,导师开口道:“很好,研究方向不错,小中见大,又暗合目前承认国民党在正面战场抗日的潮流,我认为可行。” 意外的惊喜! 我高兴得合不拢嘴:“谢谢,谢谢岑教授指点,谢谢……” “但是要写出有分量的论文,还需做很多工作,”导师道,“计划到永埠实地调查取证?” “是啊,我准备明天就动身。” “无须这么着急,昨天系里接待了几位台湾大学同行,也打算到永埠看看,你不妨陪他们一起去,彼此有个照应嘛。” “好,我等您通知。” “还有,到时叫上尹子彬,他对中国近现代史熟悉,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 以导师之精明应该早看出这份选题报告有尹师兄的文风,我面红耳赤,低声道:“是,谢谢教授。” 临出门时导师又叫住我,踌躇片刻,转身到书架上取出一本大字典,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道:“带上它,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定睛一看,照片上,厚软的黄缎中间摆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状若仙鹤的紫砂壶,失声叫道:“这不是申克飞的小茶壶吗?” 导师很意外:“你知道它的来历?” 第二章 线索之外 第二章 线索之外 两张照片放在一起,果然一模一样! 从外形看,这只紫砂壶的色泽、工艺、造型、图案均与我以前所见大不相同,既有些仙风道骨,又透出几分大气庄重,作为历史学博士生,文物古玩方面虽谈不上精通,但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可面对这只壶,竟有无从入手之感。 导师道:“去年它在香港拍卖行出现,开价80万元,那边有个朋友动了心,寄来这张照片委托我考证它的来历,经过一番周折查出它是申克飞生前心爱之物,此人出身大富之家,有收藏古玩、奇珍异宝的癖好,能入他的法眼,想必大有来头。朋友闻讯赶紧开好支票去拍卖行,却被告知刚刚被人付现款买走……这些东西,得之失之都是缘分,不可强求。” 我忍不住道:“教授是否知道它产自哪个朝代,出自哪位名匠之手?”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不迭,刚才他的话里已暗示没查到结果,现在再追问岂非故意将他的军? 导师毫无异色,扶扶眼镜道:“历代珍宝图鉴和文献中都没有记载,这不奇怪,相比瓷器,紫砂壶的工艺和烧制相对简单,制作者在创作构思方面也有较大的空间,有时难免即兴发挥,产生惊世之作,所以作为历史学家,我们的任务就是拨开迷雾,还原历史真相。” 说来说去又绕回老本行,我抿嘴笑笑,胡乱应付了几句,就匆匆告辞。 方舟正在宿舍等得要发疯,准确说其中思念成分只占40%,更重要的原因是被与我同宿舍的哲学系博士生阿娟缠得头大。阿娟就这点不好,最近好像雌性激素过于旺盛,看到男生便两眼发光,死缠烂打要和人家谈论黑格尔,方舟那点水平我是了解的,若问腾格尔是谁还凑合,说不定能吼上两嗓子歌颂辽阔的草原,跟他谈黑格尔简直是拿钝刀割他的肉,何况阿娟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 听我说即将开始的湖南之行,他迟疑了半天,对孤男寡女结伴而行表现出严重关注。我嗔道:“瞧你小心眼儿的模样,若跟尹师兄有戏,早在读研究生时就能成双成对了,何至于跑到湖南培养感情?帮忙搞毕业论文是一回事,选择男朋友更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来不得半分暧昧,再说还有三个台湾人呢。” 他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 我抢白道:“你以为两个人露宿在荒山野岭,一道闪电劈下,我惊叫一声躲到尹师兄怀里,然后天为帐、地为席,如此这般,呸!你也太缺乏想象力了。” 他调笑道:“尹师兄并非来者不拒,先喝问一句,姑娘可是处女乎?” 我啐他一口,甜蜜地倚在他肩上。 关于我和方舟的爱情,有段时间曾高居学校谈资排行榜榜首,同样,在方舟工作的刑警队乃至公安局也是特大新闻。常人的思维定式是男高于女,至少也得持平,像我这种容貌,身高1.66米的身材,加上博士身份,怎么说也得找个博士、博士后,或者大学里风华正茂的年轻教授,否则对不起大家的关注。方舟不过是警校本科生,又在素以辛苦著称的市刑警队,套句俗话叫“成天将脑袋掖在裤腰里”,跟我走到一起怎么看都不般配。 至于相识的方式更不为世俗接受,我们是通过QQ聊天认识的,也就是说一开始方舟只是我的普通网友,然后逐渐演变成现实中的朋友。 很难说究竟喜欢他哪个方面,总之每次和他在一起时特有安全感,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一点就足够了。 晚饭后我们手挽手在学校草坪上散步,一边简要介绍论文的研究内容,一边享受难得的温馨时刻,大概半小时后尹师兄心急火燎打来电话,让我立即到图书馆,他有重大发现! 我当即与方舟告别,匆匆赶过去。 尹师兄正埋在几大本厚厚的大部头著作里,拿起一本回忆录说:“这是位逃到台湾的国民党高级将领写的回忆录,里面很多内容非常有意思。” 我随手翻了翻,皱眉道:“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哪里看得过来,不如你拣重要的说。” 尹师兄对照目录翻至一段念道:“决战地点选在开阔地带,地面全是光秃秃的岩石、沙砾,一起风便会沙尘满天,正面四个团都是跟日军交过手的精锐部队,东侧佯攻的六旅参谋长岑世昌死于共军袭击,由五团团长周尤顶替……”他放下书看我,“一个人会死两次吗?” 我夺过书仔细看起来。这段文字是叙述解放战争期间淮海战役的一个局部战争,距离永埠县城那场哗变已有四年多时间,如果国民党军官中没有第二个岑世昌,那么所谓全军覆没便是历史的谎言——当时国民党政府为了粉饰抗战的决心,常常编出某某部队大获全胜,杀敌若干,某某部队血战到底全部牺牲的泡沫,因此不足为怪。 “临阵哗变,动摇军心,在任何一支军队犯下这种过失都是死罪,接下来的战斗中手下将士皆战死于沙场,整件事又原原本本被记录下来,岑世昌有何脸面只身潜回大部队,而且短短几年工夫还官升一级?怎么分析都不合逻辑。”我蹙眉道。 尹师兄道:“兵败,逃跑,在豫湘桂战役属于家常便饭,河南会战时国民党军队有军用卡车800多辆,仅100辆用于军运,其余都被军官们用于搬运私人财产和运送亲属向西安逃跑,为了逃得更快,各部队争先恐后,第二十军和第十三军竟为了抢路互相厮杀。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人计较一个小小的团参谋长。” “可作为副手,煽动下属犯上作乱,打死最高指挥官,任何一个上司都不可能容忍这种恶劣行为。” 尹师兄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问题又回到了起点,章炯笙到永埠县城去干什么?我们可以设想岑世昌掌握了这个秘密,不仅如此,他还查到背后主使者,以此作为护身符躲过一劫。” 我沮丧道:“可惜岑世昌还是做了短命鬼,这条线索毫无价值。” 尹师兄瞪眼道:“谁说的?正因为此,才拉出一条更关键的线索……导师说过台湾大学同行到访的事?” 我点点头。 “知道他们为什么想去永埠?” “没……没问清楚。”当时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无暇关注局外之事了。 “其中有位助教名叫章蔼和,他亲口承认是章炯笙的嫡孙,岑世昌死了两次之事也是他研究出来的。” 我顿时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叫道:“这么大的事你干嘛不早说?” 声音引来馆内其他人不满的目光,他赶紧将我拉坐到座位上,支吾道:“我也是听系里其他教授说的,到宿舍找你你又不在……” 哦,肯定看到我和方舟一起散步,泛起酸水,连正事都忘了。 “有当事人的后代,我们还费神挖什么资料,向他问个清楚不就行了吗?他住哪儿,哪个房间?我现在就去!”我连珠炮似的说。 尹师兄哂笑道:“真这么简单,我何苦坐图书馆啃面包?其实他对自己爷爷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当年章炯笙战死时儿子才5岁,而且远在广东,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你能指望章炯笙留多少线索,他儿子能记得多少,更何况孙子?” “总会有些外人容易疏忽的细节,不然怎会突然跑到大陆寻根?”我说,顺便提了下导师的建议,尹师兄并不显得意外,也许这本来就是他的主意,导师向来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想,创造机会撮合我们也说不定。 第二天下午章蔼和等人婉拒校方参观上海外滩的安排,提出要跟我和尹师兄见面,商讨永埠之行的细节,他们日程排得很紧,不愿将宝贵时间浪费到观光旅游上。 主宾钱伯斯博士来自休斯敦大学,是台湾大学世界史客座教授,对中国近现代史很有研究,选择永埠作为考察地点,主要目的是研究抗战后期得到美式装备和国际支持的国民党军队为何颓势不减,试图从心理层面找到合理解释。 章蔼和年龄之轻出乎我的意料,今年才30岁出头,眉清目秀,斯文有礼,颇有几分当年章团长的风采。女友瑟曼是钱伯斯的女儿,标准的金发碧眼,身材高挑,言辞间带着白种女性特有的矜持与高傲。 他们听说我将深入研究哗变事件的成因及背后隐藏的谜团时,都表示这个选题切中要害,应该能挖掘出更多令人感兴趣的东西。 章蔼和问有无详细的调查计划,我耸耸肩,事情过了将近60年,历经沧桑变化,当年的战场早已面目全非,当年的居民也基本上随风而逝,最多翻翻县志,查查档案,探访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勉强尽些努力而已,于是,我反问他打算从哪儿着手。 章蔼和沉吟片刻:“1944年5月2日,爷爷从重庆打电话到广州……” “等等,”尹师兄道,“按照资料记载,四五月份章团长正率部死守在瓦子窑一带,哪有时间抽身到千里之外的重庆?” “家父的记忆不会错,当时他正在一边玩,听到奶奶打电话便凑过去抢着接,爷爷清清楚楚对他说,等战争结束带你到重庆这儿来吃火锅,”章蔼和伤感道,“这是爷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几十年来家父始终不肯碰重庆火锅,大概潜意识里还等爷爷带他一起吃吧。”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尹师兄歉意道:“对不起。” 我赶紧重拾话题:“章团长在电话里主要谈了什么?” “主要是询问家里的情况,老人小孩的身体,最后好像不经意说马上要执行新任务,以后若有情况由景副官跟家里联系。” “景副官没死?”我和尹师兄同时讶声问。 章蔼和困惑道:“你们考证出他阵亡了吗?” 我和尹师兄讪讪而笑,仅凭章团长在危急关头始终不提景副官就以为他遭到腾副官毒手,属于典型的经验主义错误。 “1947年年底局势每况愈下,奶奶突收到一大笔汇款,付款人姓名栏只具了一个字,景,就靠这笔钱全家才踏上去台湾的海轮,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其他……其他没有一点点暗示?”我失望地说。 “有,汇款附言上写了两句话,”章蔼和缓缓念道,“宜作朱雀鸿鹄志,醉卧青山伴古灯。” 很奇怪的语法,上下两句意思截然相反,前一句是挽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后一句却消沉到要出家做和尚,蹊跷的是还将矛盾的心情写到汇款单上,他想暗示什么? 尹师兄道:“章先生怎么看这两句?” 为解开章炯笙之死的谜团,章家后人肯定围绕这唯一的线索做足文章,不知将这十四个字拆解多少次,引证考据多少遍,各种可能皆应烂熟于心。 果然,章蔼和道:“几十年来家父求教岛内中文名家,并走访部分参加过抗日的高级将领,都不得要领,直到遇到钱伯斯博士以局外人的眼光一语道破玄机,这么多年来大家太执著于字面意思,结果钻了牛角尖儿。” “怎么说?”我急切问道。 钱伯斯微笑道:“鸿鹄之志在中文里是固定语法,前面再加朱雀从修辞上讲有些多余,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应该是想更清楚地表述自己的意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中国古代神话中镇守天宫的四大神兽,按西方文化理解,它们算是守护神。” 我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守——护——神?” 钱伯斯续道:“当守护神伟大而寂寞,他肩负的担子很重,但必须耐得住性子,所以后一句话的意思就迎刃而解,他为了一个承诺或理想,宁愿放弃轰轰烈烈,而选择低调平静的生活。” “他在守护什么?”我问。 “不知道,我想应该与章团长有关,”钱伯斯说,“几千人的精锐之师,在乌云密布即将展开攻防大战的湖南,静悄悄停留于偏僻的小山城长达三周,难道是为欣赏风景?” 第三章 迟了一步 第三章 迟了一步 1944年3月,华中区日军频频调动,大批工兵开始抢修铁路、大桥,八路军冀鲁豫军区及时向国民党方面发出通报,提醒他们注意防区安全。然而蒋鼎文、汤恩伯依据过去的经验,认为日军仅仅是打骚扰战,主旨在消耗中国军队实力,作战结束后还会退回原占领区,因此只制订了“平汉线作战计划”。 4月17日夜,日军在开封强渡黄河,突破中牟阵地,19日占领郑州,并迅速攻陷尉氏、新郑。20日,日军从河南北部突破河防阵地,攻陷广武等地,22日,章炯笙率团进驻瓦子窑,负责阻止日军向许昌方向进攻。战斗打得非常残酷,章炯笙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代价死守,而日军则关系到能否与从信阳发起攻击的部队如期会师西平,双方均杀红了眼,阵地呈拉锯式几进几出,数千人在这块弹丸之地陷入缠斗。 不久,日军攻占荥阳、密县,章炯笙部侧翼受到威胁,汤恩阳急令他们退至大风口卡住日军南下线路,5月1日许昌失守,独立团面临日军两个联队的强大压力,在这种情况下,部队仍然坚守了6天,是最后一支撤出防区的国民党军队。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本应在前线督战指挥的章炯笙却出现在重庆,还有闲暇打电话到家里嘘寒问暖,并透露下一步另有任务。 莫非他被火线召回至重庆接受秘密任务?南京陷落后,重庆一直作为陪都,各级军政大员云集于此,成为事实上对日作战的大本营。出于复杂的利益关系,蒋介石对各路诸侯、军阀并不完全信任,经常越过常规程序直接指挥到军、师一级,受此影响,他手下权力人物直接召见团级军官也在情理之中。 他接受了什么任务,以致回到河南休整地立即通知部队长途跋涉到湖南,哗变时景副官又在哪里,为何立志担任守护神? 带着一连串疑问,我们离开上海远赴湖南,路上大家交谈不多,章蔼和有些晕车,一上车就睡觉,钱伯斯倒喜欢聊天,可惜始终在人文地理方面打转,我和尹师兄均无兴趣,瑟曼一直冷冷地如同拒绝融化的冰山,我们更是懒得与她搭讪。 寻找景副官的工作异乎寻常地顺利,民政部门一看学校介绍信和我们的博士身份,立即热情接待,派人陪我们到机房以他的原名——景允冲三个字进行搜索,谢天谢地,他居然没有改名换姓,档案很快被调了出来。 景允冲,男,85岁,汉族,未婚……我跳过一栏栏无关紧要的信息,眼光直接落到最下方的家庭地址:长春敬老院。 长长松了口气,我笑道:“运气不错,还活在世上,但愿他保持清醒的头脑,配合我们做好采访。” 陪同人员道:“应该可以,景老头体格很好,80岁前每周坚持到长晖山兜一圈,两三个小时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够硬朗的……要不,我先打电话联系一下?” 她出去后我和尹师兄相视而笑,只要守护神开口说话,一切疑问将不复存在,我便可回上海的宿舍闭门大编特编,编得越悬疑越好,最好把评审委员们忽悠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5分钟后,我的期待变成肥皂泡。 陪同人员不无遗憾地说真不巧,老人前天夜里因心脏病复发猝然去世,昨天下午尸体已被火化。 我顿时僵在原地,尹师兄愣了一会儿,问道:“能参观一下他生前住的房间吗?” “没问题,不过……”她犹豫一下道,“敬老院的住户比较紧张,或许房间里的遗物已被清理一空,这个,想必二位博士能理解,由于没有子女,他的遗物部分随尸体火化,其他基本上要扔掉,说实话,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还是让我们看看吧,算是近距离接触。”尹师兄坚持道。 陪同人员欣然应允,当面给敬老院打了电话,让他们尽可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并提供相关资料。 钱伯斯等人守在门口——这是尹师兄建议的,防止外国人出现容易引起人们疑虑,他们听到景副官死讯情绪波动倒不大,事隔60年,能找到当事人下落已是奇迹,面对面展开交流只是一种奢望,可遇不可求。 如预料的那样,景副官的房间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住进了一位聋哑人,敬老院王院长惋惜地说早来一天就好了,我们昨晚特意加班用半天时间收拾房间,没办法,县里财政紧张,没钱扩建,后来的只能两人住一间。 “老人的遗物全烧了吗?”尹师兄问。 王院长搔搔头:“烧……是烧了部分,还有些……唉,就是些旧书旧报,颜色都泛了黄,景老头偏当宝贝似的收着,昨天被后街收破烂儿的齐老头扎了一捆,他倒不怕沾死人晦气。” 我追问道:“就是说,所有书报类东西都被齐老头拿走了,对不对?” “恐怕差不多,剩下的旧棉絮、衣服、毛毯什么的都一把火烧了,”王院长想想又补充道,“景老头是个好人,就是不爱说话,有事没事爱往山里钻,唉,不是突发心脏病,那身板起码能再挨十年。” 尹师兄本已转身朝外走,听了这话停下来问:“他到山里干什么?采草药、打猎,还是到处攀爬,以征服山峰为乐趣?” 王院长歉然道:“我也不太清楚,景老头进山都是独来独往,70多岁时曾有一次四天不归,把我们吓得够呛,万一出事谁担待得起?后来过79岁生日时我们找他谈了一次,要求他不再单独进山,他答应了,而且很守信用,从此再也没有去过。” 看来不会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我留下手机号,请他想起什么的话及时与我们联系。 齐老头的家很远就能看到,破旧的茅草房,屋前屋后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废纸、塑料泡沫,还有说不出名称的各种破烂儿,堆得比屋子还高。 尹师兄看天色还早,怀疑齐老头还在外面走街串户,最好晚上再来。章蔼和说宁可在家门口守着,他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走近了些,依稀可见齐老头的家门半敞,但里面黑糊糊一片。 “好像在家。”我喜道。 尹师兄笑道:“再蹩脚的小偷也不会到他家碰运气。” 再往前,浑浊而难闻的气味愈发强烈,瑟曼皱眉止住脚步,我本想逞强,却抵御不了阵阵恶心,干脆转到上风口。瑟曼主动过来递过一张带香味的面巾纸,我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三个男人捂着鼻子,小心翼翼跨过地面千奇百怪的障碍物,来到门口。尹师兄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无人应答。 章蔼和大声道:“有人在家吗?” 还是没有回应。 唉,真是一群书呆子,这时还恪守“将上堂,声必扬”的古训,换成方舟肯定直接推门而入,有人没人一看便知嘛。 这也是我坚决跳出学术圈找警察做朋友的原因,通过方舟我才真实地感受到世俗的魅力。 还是钱伯斯果断,双手推门带头走进去。 仅仅过了几秒钟,章蔼和第一个冲出来,接着是尹师兄,两人均面色苍白,好像受到极严重的惊吓。 “他,他死了,”尹师兄嘴唇颤抖,全然失去往日风度,“肯定是他杀,肯定的。” 瑟曼紧紧搂住章蔼和连连询问,这时钱伯斯才退出来,对我说:“赶快报警,齐老头被人杀害了。” “这,这可是很麻烦的事……一定要报案吗?”我迟疑道,牵涉进杀人案非同小可,少不了到公安局接受询问,盘根问底,配合调查,说不定还要限制行动范围。 钱伯斯沉声道:“现场有我们三人的脚印,刚才又在敬老院打听了齐老头的地址才过来,不报案更说不清。” 催促我打完报警电话,钱伯斯详细介绍进屋后看到的场面:屋内一片狼藉,地面、床上到处都是旧书报,齐老头半倚在北墙边,两眼瞪得大大的,一手抓着根长长的布条,一手捂在胸口,整个前胸衣服上有一大块血渍,估计是致死伤所在,从血液凝固情况看,死亡时间至少在几个小时之前。 从现场状况分析,几乎可以断定凶手潜入屋内寻找某样东西,被齐老头发现后扭打起来,打斗中凶手以利器刺中齐老头心口。由于尸体上也散落了些纸张,说明凶手行凶后仍未放弃继续寻找。 这个时间点,搜寻目标又集中在旧书报,几乎可以肯定凶手和我们的目标一样,希望从景副官遗物中发现些什么。 警车由远及近呼啸而至,接着一系列例行公事,封锁现场,拍照,取指纹足纹,将我们带回局里问话,打电话与校方核实等等,应付完这些杂七杂八的程序已是晚上九点多钟。钱伯斯三人住进县城档次最高的三星级饭店,我和尹师兄则因囊中羞涩,找了家私人旅馆住下,然后步行到附近面铺吃晚饭。 “这一天感觉怎样?”尹师兄问。 我胡乱吃了几口,将碗筷推到一边:“不怎样,钱伯斯和章蔼和说话遮遮掩掩,老是回避正题,我怀疑他们隐瞒了最重要的内容。” 师兄点点头:“深有同感,从豫湘桂战役整体走势分析,章炯笙独立团对宏观战局影响微乎其微,不,基本上无关痛痒,作为搞历史研究的人,翻翻资料,写写文章是正常范畴,可这点事值得一位世界史博士大老远跑一趟吗?再从今天的事情看,居然有人为栖身敬老院几十年的孤寡老人的遗物不惜闹出人命,又说明什么?景副官其人并不简单,我敢武断地下结论,他们三个另有所图。” “嗯,钱伯斯对守护神的解释很有意思……” 刚说了半句,手机响起来,是敬老院王院长,说今晚是他值班,刚才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关于景老人的遗物,还有一部分在他手上。 “不是全烧了吗?”我又惊又喜。 “敬老院的房屋年代久远,安全方面缺乏保障,发生过多起失窃事件,虽然没丢什么贵重物品,主要是怕吓着老人们,为此敬老院专门开辟一个保险间,安装了防盗门和铁栅栏,分成一格格抽屉并加锁,让老人们把贵重物品放进去,当然这项业务要收取一点点费用,但能绝对保证安全,很多人情愿付这笔钱。”他解释道。 “就是说景老人有东西存在保险间?” “我刚刚查过存放清单,确实是有。” 我腾地站起来:“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要通知章蔼和吗?”尹师兄问。 “他不仁我不义,大家都隐藏一点秘密,公平合理。”我说。 第四章 第二张扫描件 第四章 第二张扫描件 推开厚重的防盗门,扑面而来淡淡的尘灰气。保险间内南北方向排列三组铁皮架,每组八只铁柜,均有暗锁,柜内空间颇大,能足足放两只篮球。由于价格低廉,一年只收30元,老人们通常存放随身珠宝、信札、遗嘱和寿衣。考虑到年龄大容易忘事,柜钥匙都用信封封好交由后勤部门保管,王院长就是此项工作的直接负责人。 景副官去世那天王院长正好不在单位,经办人拿不到钥匙,便依照处理流程办完丧事,事后也忘了再提一下,直到王院长值班无意中翻起登记簿才想起来。 王院长当着我们的面将装有钥匙的信封撕掉,然后扭动暗锁,拉开抽屉,里面露出一个暗黄色帆布包,薄薄的,捧在手上分量很轻。回到办公室,王院长有条不紊取出布包里的东西,一张16开纸大小的地图,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宣纸,一张巴掌大的便笺,还有一本淡蓝色证件,打开一看,赫然是国民党军官证。 “这老家伙居然是国民党军官,”王院长吃惊地说。 尹师兄用数码相机将所有资料都拍下来,并复印了一套。 趁他忙碌的间隙,我翻开地图,图是手绘而成,像是某个山区的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很多数字,沿着山脉看了几行,发现数字排列完全杂乱无章,没有规律可言,但海拔、水平均标注准确,一看便知出自专业人士手笔。图的右侧写了十多个英文单词,都是地形方面的专用术语,如just noticeable(恰可察觉差)、map decoration(地图整饰)、index for selection(选取指标)等等,可见摹本原图的绘制非常正规严格。 王院长见我神情专注,凑过来看了几眼,道:“这不是我们县城北面的长晖山吗?嗯,就是画得有点怪。” “怪在哪里?”我问。 他困惑地搔搔头:“反正,反正和正常的地图不太一样,具体我也说不清,长晖山里居住着越巴族部落,是国家明令保护地区,县政府多次打申请报告要开发旅游项目都被驳回,所以没有类似的山区图进行对比。” 越巴族主要分布在贵州西北、西南和北部,少数居住在广西隆林和云南文山等地区,湖南这边怎么会冒出分支? 王院长看出我的疑惑,找出一本介绍当地民俗文化的书说,四五百年前,因族内纠纷,越巴族中的一个部落随同首领出走避祸,翻山越岭来到湖南,在长晖山区定居,起初只有三四十人,现在已发展到600多人,长期居住在山区的也有300人左右,他们以种植玉米为生,主食就是玉米干饭,即把玉米粉放在蒸笼里蒸熟。政府对越巴族采取保护政策,多次颁布命令禁止附近县城居民进山打猎、伐材、建宅,客观上维护了长晖山区的原始生态,很多在别处早已绝迹的物种,常可以在这里找到。 “越巴族的特色是采取崖穴葬,”尹师兄插嘴道,“通常做法是在悬崖上寻找一处天然石窟,如果没有满意的就人工开凿,然后将死者连同他生前用物葬进去,后来因为条件所限逐渐改成石棺葬或土葬,但必须以石垒为标志,坟前要栽黄杨树等象征好风水的树木。” 王院长佩服道:“到底是博士,什么都懂,确实如此,如今长晖山越巴族部落里只有首领和长老才有资格崖穴葬,由他们自行选择洞穴秘密下葬,别说外人,就是本族人也绝少知道。” 说话间我拿过便笺,正面用铅笔凌乱地写着很多地名,有些是湖南境内的地名,有的则到了湖北、江西,大多数都画了圈,反面中间用粗黑钢笔写着三个字:吉耿阳。书写者对这个名字似乎极为愤怒,力透纸背,留下一连串刮痕。 “这是景老人的手迹,他的字总是向右斜,好认。”王院长道。 “吉耿阳,是不是景老人的朋友或亲戚?”我随口问。 “不认识,据我所知景老人在本地无亲无故,否则也不会进敬老院。” “进敬老院前他是怎么过的?” 这个问题对王院长来说年代过于久远,他抚额想了良久,犹豫道:“我调到这里的时候他已是长住户了,具体情况也说不大准,刚开始替粮库打短工,他有力气嘛,时间一长粮库让他看门巡夜,他沉默寡言,又能吃苦,虽然身份来历不明,也平平安安躲过历次运动,80年代大批知青返城,工作紧张,正好他年龄到了,粮库出面申请把他送进敬老院,论起在这儿的资格,他比我老多了。” “他愿意来吗?”我问。 王院长有些诧异:“不来怎么办?粮库是企业,不可能养他一辈子。” “他在粮库有走得近的朋友?” “前些年每逢春节总有个姓檀的干部,年纪也不小了,拎些水果和蜜饯来看望他,多少能聊几句,后来……这几年就没来过,可能退休了吧,现在的企业人情淡薄啊,哪会记得退休几十年的老人。” 尹师兄小心翼翼展开那张宣纸,原来是一幅矫若游龙、浑厚遒劲的魏碑书法,上面写着十四个字:宜作朱雀鸿鹄志,醉卧青山伴古灯。 “原来……”尹师兄若有所悟。 我接口道:“原来这两句话并非景副官原创,他只是引用。” 便笺上的字简拙稚嫩,与地图上书写的数字字母风格相似,十多个地名错别字就有六个,顶多相当于初中学生水平,宣纸上字则意境磅礴,一气呵成,没十年八年苦练根本达不到这种境界,两者相比有天壤之别。 原先我就奇怪,一个副官怎会有吟诗作对的水平,现在看来最合理的解释是,这两句话乃章炯笙所说,并亲手书写成幅借以励志,景副官不过将这层意思如实传达给章炯笙家人。 走出敬老院大门,冷月高悬,凉风袭面,我不禁生生打了个寒颤。 “冷吗?”尹师兄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我笑笑:“算了。” 此时此刻,才陡然醒悟方舟给我的是安全感,是那种让人无所畏惧的踏实和支撑,而走在尹师兄身边,我必须东张西望防范坏人,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遇到章蔼和后我一直有个大胆的设想,”尹师兄道,“地图的出现更形成了佐证,它的摹本应该是航拍图,全部是俯视角度,所以王院长看它不对劲,能动用航空资料,想想看,这是什么级别的行动?” “你怀疑章炯笙一系列古怪行动与长晖山有关。” “师妹,不妨说得再直接点,”路灯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奉命把一批东西藏到山里,而且做好长期守护的准备,因此才有那两句前后矛盾的表白,景副官未必明白长官的心境,却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做那批东西的守护神。” 我为他疯狂的念头瞠目结舌:“喂,是不是前段时间研究古墓文化钻得太深,一时难以自拔?你不会告诉我章炯笙把几十吨黄金藏在山里吧。” “为什么不可以?”尹师兄挥舞着双手道,“日军进攻河南时,国民党700辆军用卡车满载财物开往西安,车上装的什么?无非是金银珠宝,古玩文物。湖南即将沦陷时,高官达贵一哄而散,有的乘飞机,有的坐轮船,还有的走山路,用马队驮着家产翻山越岭,听说有几百匹马不堪重负而累死。日军进攻广西时分兵挺进贵州独山,进逼四川,重庆为之震动,国民党中央高级官员互相责骂,纷纷出售衣物、变卖家产准备逃跑。乱世之中某位高官调用一个团兵力藏点东西有何不可?倘若再加点军用物资作为掩护,压上诸如‘光复’‘反攻’的大帽子,章炯笙能不言听计从?” “我只觉得……”我一时辩不过他,“让我静下心想一想。” “再看章蔼和和钱伯斯,仅仅为了寻根和探索中国近现代史文化?没那么单纯吧,就算不知具体细节,多多少少能知道个大概,起码晓得山里埋了什么,怎样才能找到。” 我反驳道:“若是那样何必把我们带在后面,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里是内地,人们思想观念远没有沿海地区开放,他们现在的身份,很多事不便出面,你不信?等他们掌握到全部资料后绝对会把我们俩甩掉。” 嗯,这一点我毫不怀疑,老实说我也不喜欢瑟曼,虽然面巾纸真的很香。 永埠县城规模不大,三横四纵,一共只有七条街,步行二十多分钟就回到了小旅馆,尹师兄要洗澡解乏,我嫌卫生间不干净,睡觉又早了点,便信步来到旁边的网吧。 打开信箱,见上次传照片之人终于有了回信,赶紧点出新邮件,附件是一张扫描图,这回扫描的一封书信,只有中间部分清晰可见,前后皆被刻意用阴影隐去,想来发邮件者认为对此事无关紧要。 “此次入滇黔凶多吉少,然国陷于危难之际,武夫何以报国?唯有战死疆场。上月已将平日积蓄悉数寄回,割舍不下之精藏之物,亦托嫡属妥为保存,他日当设法取出交还于尔,勿念!……” 扫描件下方有一行小字:申克飞家书,写于1944年。 两眼盯着屏幕,我陷入沉思。 这位未曾谋面的网友对我的智慧有足够的估量,知我看得出其精心安排的次序。第一张扫描件告诉我申克飞与章炯笙的特殊关系,还有那只紫砂壶,第二张扫描件透露申克飞平生收藏品的下落,“嫡属妥为保存”,谁是嫡属?唯有章炯笙。 师兄的感觉很敏锐,一个个证据在证明他判断的正确性,也愈发让我觉得不安,因为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和悬疑性已超出预料,它变得难以控制,难以捉摸。 如果如尹师兄所说,章炯笙奉命秘密隐埋了一批宝藏,其中包括申克飞的私人收藏,还有三个疑点无法解释。 第一,申克飞没料到章炯笙陡遇哗变,反而死在他前面,那批私人收藏,想必章炯笙不可能透露给景副官,也就是说“他日当设法取出交还于尔”这句话落了空,可紫砂壶何以出现在香港拍卖行?难道申克飞将它带到独山战场,后来落到日本人之手再辗转流入市场?那未免太神奇了。 第二,1944年5月独立团正面拦截日军,关键时刻章炯笙却到了重庆,凭申克飞的身份断不敢这样调遣,除非重庆高层,然而获得密令后章炯笙应该守口如瓶,为何又告知申克飞,还帮他夹带私货,不是违反军人职业操守吗? 第三,由于隐埋工程浩大,章炯笙调动工兵连和警卫连秘密进山行动,也就是说此事起码有几百人知道,尽管后来他们出山时遭遇日军伤亡惨重,为什么偏偏只剩下一个景副官,其余人音讯全无,秘密因此得已保存了几十年? 越想越乱,索性关掉电脑回旅馆睡觉。 路上我决定明天把景副官的遗物资料全部交给章蔼和,不再玩费神耗劲的智力游戏,接下来的事让他们伤脑筋去吧,我只需知道结果即可。 一边想一边上了二楼,脚下木地板吱吱作响,很有些古色古香,经过尹师兄门时敲了两下,没有反应,嘻嘻,男人洗澡还有这么慢的。我掏出钥匙打开门,踏入半步,同时摸索着墙边的开关。 蓦地,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将我往里面一拉,我张口欲叫,嘴里立即塞了一团又软又黏的东西,紧接着我被按到床边,黑暗中有人熟练地将我五花大绑,勒得我又疼又紧,呼吸都有些困难。 “啪”,灯开了。 第一眼就看到尹师兄,仅穿着汗衫短裤,被绑成肉粽子状,嘴上贴了道大大的胶带,横躺在床上无奈又无助。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人,冷冰冰看着我们,手中匕首在灯光下泛着耀眼的寒光。 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便是杀害齐老头的凶手! 第五章 盗墓者 第五章 盗墓者 此人年龄大约40多岁,戴着眼镜,皮肤黝黑,脸狭长干瘦,面色沉郁,眼睛不停地在我脸上打转。 他蹲到我面前,举起匕首晃了晃,威胁道:“等会儿不准叫,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他用匕首在我脸上虚掠几下,“让你变成丑八怪!” 我忙不迭点头——看不出他还深谙女性心理,知道女人将容貌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接着嘴里一松,那团软乎乎的东西被取出来。 “你们从哪儿来?到永埠干吗?为什么找景允冲?白天在门外等你们的三个人又是什么来路?”他一口气问出四个问题,显然急于了解我们的身份。 我如实相告,并说包里有身份证、学生证和学校开出的证明。 他真打开小挎包,将里面东西拿出来一样样查看一遍,然后瞪着我说:“刚才你们到敬老院去第二趟做甚?是不是从姓王的那儿得到了什么资料?” 我一迟疑,盘算是否和盘托出,他将匕首搁到我脸颊上,语气又阴又狠:“快说!不然要你好看!” 我心里打了个转,反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几十年前章炯笙独立团发生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对于景允冲,你了解多少?” 我从容的态度使他不像开始那样充满敌意,反问道:“你认为我是谁?” 不能提到齐老头,哪怕是一丁点儿怀疑,否则他断不会放过我们,权衡利弊后我说:“章炯笙独立团军官们为何临阵哗变,放到今天只剩下纯学术探讨意义,景允冲也只是那个时代的符号,随着他的死一切烟消云散。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必要与两位历史学者以这种方式见面,其实很多问题需要智慧来解决,你认为呢?” 他被我故作高深的言论弄得如坠雾中,放下匕首,眨眨眼费劲儿地边琢磨边踱步,然后道:“你们果真来查访章炯笙,没有其他目的?” “我们俩绝对是,他们三个我不敢担保,因为其中有章炯笙的孙子,也许他掌握有不为人知的情况,”我虚虚实实地说,“可惜不知道你的身份,否则我们应该能合作一次,对我来说,只要完成一篇高质量论文,采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他听出我的弦外之音,怀疑道:“你会替我打探他们的底细?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你会把所知之事告诉我,他们怀有特殊目的,不可能对我交底。” 他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会儿突笑了出来:“合作的事很好办,我自有办法让你乖乖听话,先说说你们到敬老院的收获吧?” “很少,一张长晖山区地图,一个人名。” “地图?”他眼睛一亮,急切地说,“图在哪儿?快交出来。” 我瞥了尹师兄一眼:“在他房间的包里,但仅仅画出长晖山地形,没有其他暗示。” 他立即向外走出几步,想想又怕局势失控,转回来道:“地图的事待会儿再说,还有一个人名叫啥?” “吉耿阳。” “吉耿阳?”他全身一震,冲到我面前激动地问,“他在哪里?有没有他的详细情况?景允冲怎么提到他的?” “就写了三个字,不过景老人好像很恨他,上面有铅笔打叉的痕迹。” 他激动地搓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景允冲应该为那件事,看来不会错了,事情就是这样。” 等他稍稍平息下来,我抢着问:“吉耿阳是谁?他与景老人什么关系?” 他坐下来,将匕首插到桌上,仰头望着天花,似乎在回忆一桩遥远的事,许久,才平缓地说:“我姓陈,长晖山越巴族长老……” 我轻呼一声,愣愣道:“你,你也会说普通话?” “入乡随俗,自打来到长晖山住下后,为了生存和交流,早把越巴族语言忘掉了,别说我们,就是在越巴族聚集的贵州、广西,能说得上正宗越巴话的恐怕找不到几个,没有自己的语言就不能单独列为一个民族,所以我们既不是汉人又不算少数民族……扯远了,还说这件事,唉,从哪儿说起呢,”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先说越巴族人死后的下葬习俗吧……” “崖穴葬或土葬,崖穴葬是首领和长老方有资格享受的,其他人只能土葬,但要在坟的前后种植象征吉祥的树木。”我抢着说,现学现卖。 “不愧是博士,样样都懂……崖穴葬本身也有严格的规矩,一是陪葬品不超过三件,挑选最珍贵的、死者生前最喜欢的东西,二是地点选择方面,首领墓穴须由下一任首领独自挑选石窟或开凿并秘密入殓,因此首领墓穴是越巴族最大的秘密;长老们死后则由直系亲属操作,也大都选择隐蔽而险峻的地点,有的甚至是只能进不能出的‘死地’,使贪图墓内财物胆大妄为的闯入者进退两难,活活饿死冻死,几百年来长晖山区周围县城常有人莫名其妙失踪,都出于这个原因……” 我打岔道:“对不起,打断一下,据我所知越巴族人都居住在山区,生活条件简陋,经济状况普遍较差,即使是首领或族内长老,又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人甘冒生命危险干盗墓勾当?” 陈长老道:“几百年来不断有族人下山融入到当地生活,其中有经商、做官或通过其他渠道发了财,他们带回金银珠宝、瓷器古玩和生活必需品,既改善山区族人们的生活,又丰富首领、长老们下葬的内容。湖南素来以文物丰富种类繁多而闻名,很多国宝级古玩散落民间,例如我叔叔家就有只宋瓷青花小碗,一直搁在灶台上做灯油碗,后来被县城里收购古玩的人看中,以1万元买走,当时都以为很合算,几个月后才知道那个家伙转手卖到广东,叫价80万,买家一分钱没还价就拿走了,叔叔全家追悔莫及。因此盗墓者瞄上首领墓穴也是在情理之中,可作为越巴族最大的秘密,几百年来历代首领守口如瓶,故而从未有过墓穴被盗的记录,直到抗战时期……”他停下来,盯着墙上的壁灯出神。 我意识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不敢打断他的思绪,屏息等待。 他长长吁了口气,“那时越巴族首领叫罗三韩,嗜酒如命,有一次喝得醉醺醺时被几个促狭鬼撩拨着胡说,无意中透露了一个惊天秘闻,原来历代首领都葬在同一个洞穴里,那个洞穴很大、很深,足以容纳上百人,里面贮藏有几十代首领的殉葬品!不过要找到它并非易事,要经过一片比迷宫还复杂的山路,一旦走入歧途将面临死境、绝地。消息很快从族人内部传出去,结果引发大批盗墓者进入长晖山区疯狂寻觅,其规模几百年未见,唉……” 我好奇地问:“他们找到了?” “首领墓穴路线是历代首领以口诀方式相传,幸亏罗三韩守住最后一道秘密,没说出具体线路,他也知道惹了大祸,将族人全部指派到各个下山路口连续监视了两年,其间偶然有人背着尸体下山,并无异常情况,毕竟长晖山区大小山峰20多座,绵延数百里,这么大的范围内要找到刻意隐匿的墓穴无异于大海捞针,后来族人们陆续回到山上,大家认为这起风波差不多能平息了,偏偏这时罗三韩又出岔子了,酒啊酒啊,害人不浅呐……”说到这里他猛烈咳嗽起来,边咳边捶胸舒缓。 “是不是遇到章炯笙?”我胡乱猜测道,“罗三韩被灌醉之后透露了真相?”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章炯笙怎么知道长晖山里有首领墓穴至今还是个谜,当时永埠还在国民党手中,由县政府官员陪着来到山寨,什么也不说,就是喝酒,是章炯笙从四川带的好酒,罗三韩喝得烂醉如泥,大着舌头跟人家称兄道弟,哼,他也不想想,章炯笙是一团之长,率领数千人马,地位比县政府的县长还高,凭什么跟你这么热乎?过了两天章炯笙派人邀请他下山,说是回请,罗三韩忙不迭答应只身前往——他还惦记着好酒,就是那一次,罗三韩,这个越巴族千古罪人,透露了进入首领墓穴的线路,更可气的是他居然听信章炯笙谎言,只是说没事儿聊聊,带兵打仗之人哪有工夫探寻古墓。他喜滋滋带了七八瓶酒回寨,没几天大山北部深处传来爆破声,族人均惶惶不安——几百年来长晖山从未被人为破坏过,大家以为日军杀进山了,有胆大的猎人过去看个究竟,出山寨没多远便有章炯笙独立团的士兵拦住不让走,说大部队在山里搞军事演习,暂时封山。族人们一琢磨,联系罗三韩两次喝酒,怀疑他酒后泄密,一致推举长老找他算账……” “族人们一听爆破声方向立刻判断有人盗墓,说明他们都知道首领墓穴的大致位置,对吗?” 陈长老一愣,过了会儿苦笑道:“那又如何?大山不比山外,指个地名就能摸到地方,没有准确线路指示,有时绕几十天还在原处打转,自古以来中原地区盗墓贼最盛,暗里不知多少盗墓高手在长晖山吃了瘪子。” “罗三韩承认犯了错误?” “他不敢,再者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下可能真不记得说了没有,但爆破声一天响过一天,估计他心里有几分数……” 绳子好像越来越紧,使我脑部严重充血,我呻吟道:“商量一下,能不能帮我松开一点点?我保证不做不利于你的事。” 经过交谈他对我已有几分信任,或者是我身上的文人气质让他觉得安全,哼了一声,索性解开束缚,我深深呼吸几下,得寸进尺要求替尹师兄松绑,这回却被他拒绝了。 “还有个问题我也想不通,既然章炯笙获得进首领墓穴的线路,为何强行爆破,不是容易暴露目标吗?”轻松之下我脑子思维更敏捷。 “这个……”陈长老显然没想得这么细,支吾道,“可能那条线路只能供一人通行,大部队出入就……或许是方便将墓内陪葬品运出去,总之他们手中有枪有炮,干什么事都不怕……” “封山行动大概持续了近三周,后来一夜之间所有岗哨撤得一干二净。罗三韩组织山寨有经验的猎手到北部山区查看,却在半途遇到逃难人群,这才知道章炯笙部队全军覆没,日军攻占了县城。兵荒马乱中再做勘查已无意义,弄不好引来更多盗墓贼,猎手们又返回山寨。没多久山下又爆发一场小规模战斗,据说是章炯笙的残余部队,被日军重重包围杀得一个不留。战斗打响前几个小时,结伴打柴的樵夫们看到有部队从望溪坪方向出山,族人怀疑就是前一阵在山里活动的那批军人,然而那些人除了枪支身上空空如也,又不像满载而归的模样。再后来日军遭到国民党军队反攻,全面收缩防线,撤出永埠,难民们陆续回到县城,罗三韩重新派人到望溪坪以北搜索,却已痕迹全无。一年后,罗三韩酒后不慎失足摔落山崖而死,由于生前没有指定继承人,首领墓穴线路无人知晓,只得由长老指定首领人选,再为他觅了处山洞草草埋葬——大概天意如此,不让这个越巴族的罪人与列代首领同葬一处。60年代末期,罗三韩墓被人盗掉,尸骨散乱一地,陪葬品也被洗劫一空,唉,真是……” 陈长老没继续说下去,然而脸上却写着“活该”二字,罗三韩给越巴族人带来的隐痛用死都无法赎罪。 我理理思绪:“能否这样推测,章炯笙部队进首领墓穴另有意图,并没有取出墓内陪葬品,越巴族列代首领墓葬的秘密没有泄露出去。” 陈长老重重叹了口气,恨恨道:“族人们原本也这么想,直到吉耿阳出现,这家伙是永埠一带最臭名昭著的盗墓贼,正是他,给越巴族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吉耿阳是盗墓贼?”我惊叹道。 陈长老正待说话,外面突然有人敲门,“笃,笃,笃”,声音稳定而沉着。 第六章 秘密任务 第六章 秘密任务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都不知道外面是谁。 与章蔼和分手时我们还未确定住哪儿,不可能不通电话就准确找到这儿。 陈长老拔出匕首逼近我,低沉地说:“你约了朋友?” 我连连摇头,陈长老又看尹师兄,他也忙不迭摇头。 “你问问。” 我扬声道:“哪一位?” 外面不作应答,很有耐心地继续敲门,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陈长老脸色一变再变,急促地说:“你会不会透露我的身份?” 此时轻易承诺或过于直接的表白都可能引发他的怀疑,应对稍有不慎便会遭来血光之灾,我斟字酌句道:“如果你愿意合作的话,我知道吉耿阳后面还有很多故事。” 他脸色稍缓:“好,记住今天所说的话,以后我还会来找你。” 说完,他打开北侧木窗,以与年龄不相称的灵巧跳到两米外的大树上,手脚并用攀下去,树下站着个精壮汉子,身形魁梧,稳稳托住陈长老,然后抬头朝我看了一眼,转瞬间两人消失在夜幕之中。 虽然大树前光线极暗,这一瞥却有如闪电重重击在我心口! 世上竟有如此冷酷、如此凶狠的目光! 一瞬间我觉得先前的判断错了,这家伙才像杀害齐老头的真凶。 我喘了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方舟!”我难以置信抚着额头,“你怎么……跑到这儿?” 方舟没有直接回答,笑嘻嘻进屋,用水果刀为尹师兄解开绳索。尹师兄为这种斯文扫地的见面方式大感难堪,沉着脸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疯了不成,不上班到这儿闲逛,”尹师兄离开后我拎起方舟的耳朵,“不要饭碗啦?” “啊哟,轻一点,”他夸张地叫道,乘机将我紧紧搂住大占便宜,“没有我在外面敲门,你这出戏怎么收场?” 我顿时火冒三丈,把他推开老远:“亏你好意思说,我已和他订下盟约共同合作,设法挖出章蔼和的秘密,你一打扰,吉耿阳和后面发生的事都听不成了。” “我在外面哪听得清里面说什么,”方舟委屈地说,“但你想过没有,从陈长老角度出发,怎样才能控制局面,迫使你乖乖合作呢?你想一想,不要急于回答。” 尹师兄穿戴整齐过来,脸上恢复了些血色,闻言咬牙切齿道:“还消说?他会把我带走作为人质,或是逼迫我们吃下三滥的药物,事成之后再给解药,与这种人合作根本是和魔鬼打交道!” 我不乐意道:“刚才的情况若非我祭出合作大旗,早被他三下五除二抢走地图扬长而去,哪能领略章炯笙设鸿门宴诳骗首领墓穴的妙招儿?” “拿走那些复印件有什么关系?相机里面保存了数据文件,要多少有多少。” “他连相机一起拿呢?” “山里的长老哪懂得数码相机?” “你以为人家还是旧石器时代!” 方舟不知道这种争吵广泛存在于学生中间,并不影响和气,忙做和事佬劝开我们,建议根据陈长老透露的信息做一次总结,从而确定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我诧异道,“咦,方舟,你可难得有这么悠闲,平时春节、国庆都难放假,这回领导发什么慈悲让你溜到湖南闲逛?” “千里追妻。”尹师兄酸溜溜说。 方舟笑道:“公休假,队长说难得出趟远门,让我多陪陪你,顺便做好安保工作。” “要旅游也得到张家界,谁高兴在这儿玩?再说我也没心情,”我悻悻道,“回去销假吧,陪我写毕业论文……师兄,你意下如何?” 尹师兄耸耸肩:“只要你在导师面前交得了差,我无所谓。” “那好,明天跟章蔼和打个招呼,乘车回家。”我果断地说。 “等等,等等,”方舟看看我们,“你们真的半途而废,不再追查章炯笙来永埠的真实目的,他与首领墓穴之间的关联,以及吉耿阳与景副官、越巴族人的恩怨?” 我懒洋洋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编,只要编得逼真,骗过论文评审委员会就行,至于真相如何,不是论文需要讨论的问题。” “是啊,论文重在分析过程,何况我们已大致掌握整件事的脉络,”尹师兄附和道,“章炯笙到重庆接受秘密指令,将一批物品藏入深山——也许是军用物资,也许是黄金,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了节省施工时间,决定将东西藏于越巴族首领墓穴……” 我接着说:“章炯笙派工兵连开道拓路,警卫连向里面运送,监工则是他最信任的景副官,发生哗变后章炯笙不幸身亡,景副官继承他未竟事业,忠实守护在长晖山,梦想有一天国民党卷土重来,他交出藏宝图完成心愿。” “至于陈长老、吉耿阳都属于无关大局的旁支,无须在论文中交待,”尹师兄道,“章蔼和可能获得过他爷爷的暗示,所以和钱伯斯过来名为寻根,实为寻宝,一笔带过即可。” “这,这就完了?”方舟抑制不住失望。 我潇洒地打个响指:“其实论文大抵如此,并不像大家想得那么高深莫测。” “不影响二位休息,我先告辞,”尹师兄道,“明天早点起床,坐早班车回去。”说着转身出去。 方舟呆呆看他走出房间,用力跺跺脚,冲过去将他拖进来,反锁好门,然后疾步到窗前关好窗户。做完这一切再面向我们时,他已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对不起,刚才我隐瞒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方舟说。 “其实我带着任务过来的,请原谅我不能透露更多细节,但确实与章蔼和、钱伯斯和瑟曼有关,希望你们继续与他们保持联系,使调查深入下去。”方舟说。 “情况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这只是一次……”方舟谨慎地选择用词,“一次例行调查,也许什么问题都没有。” “你们,你们听懂我的意思吗?”方舟说。 “我需要,不,我请求你们留下,和章蔼和等人一起行动。”方舟说。 “喂,为什么不说话?”方舟着急道。 我与尹师兄对视一眼,突然击掌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们……”方舟半晌才想明白,“你们一开始就怀疑我的来意,故意弄出一套说辞逼我说出实话,对不对?” 我笑着挽起他的胳膊道:“你反侦查水平固然很高,可别忘了面对的是两位博士,智商远高于社会平均值,玩起心机来也是超一流的。” “方警官,请放心,我们绝对会守口如瓶,而且合力配合你执行任务,”尹师兄换了称谓表态道,“好啦,这次真要告辞,晚安。” “晚安。”方舟将他送出去再次锁好门,看着我,面无表情。 “怎么,生气了?”我双手搭在他肩上,“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儿吧?” “你破坏了我的整个计划。”他冷冷道。 “不会有事儿的,尹师兄很拎得清分寸,不会乱说,我也一样,”我忙说,“我保证我们会起积极的推进作用。” “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你说。” 他突然露出坏坏的笑容,凑到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真坏啊你,休想,”我重重捶了他一拳,却被他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我喘息道,“轻点,轻点,这里全是地板,声音大会让人听见……” “那就让他们听好了,今夜无人入眠。”他眨眨眼道。 结果我们都睡得很香,也许因为太疲劳,也许因为方舟在旁边,老实说有他在真令我感到踏实,无须再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 第二天根据安排我们去宾馆与章蔼和等人会合,并如实拿出地图、军官证和写有吉耿阳名字便笺的复印件,他们自是欣喜若狂,连冷冰冰的瑟曼态度也好了不少,主动拿出水果招待我们。钱伯斯对突然冒出来的男朋友有些警觉,旁敲侧击盘问他的情况,方舟自我介绍是大学教师——体育教师,他那副身板说别的不像,正好在湖南参加培训班,并无意中亮出培训班邀请函、工作证等证明身份的东西,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搞得蛮像回事儿。 接下来我又和尹师兄唱起双簧,一个要留,一个要走,方舟则在中间和稀泥。钱伯斯和瑟曼埋头看地图,对争执不闻不问。章蔼和毕竟嫩些,经不起反复忽悠,态度诚恳地挽请我们留下——没有两张博士证和学校介绍信作幌子,他们寸步难行。 尹师兄就是等他开口说话,立即提高声音说从昨天的经历看,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已超越了学术研究范畴,而且涉及命案,不如要求警方介入彻底调查。 钱伯斯和瑟曼闻言齐齐抬头,章蔼和脸涨得通红,大声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此事牵涉甚广,已不能理解为章家的私事,”尹师兄咄咄逼人,“国民党军官就地潜伏几十年,身边保存山区地图,又与当地有名的盗墓者有瓜葛,凭这三条公安机关就能立案侦破,为什么隐瞒?为什么私下调查?” 章蔼和喘着粗气胸口急剧起伏,指着尹师兄:“你……你……” 钱伯斯连忙站到两人中间,将章蔼和按到沙发上:“冷静,大家先冷静。” 方舟也将尹师兄拉到一边,尹师兄余怒未休,边掏手机边说:“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反正凭我们几个也查不出结果。” “住手!”章蔼和近于咆哮地大喊,白皙的脸变成红脸儿关公。 瑟曼突然坐到尹师兄身边,纤纤玉手按在他手腕上,湛蓝的眼眸又大又圆:“尹先生,也许你应该听一下章的解释。” 我趁势说:“是啊,章先生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章蔼和垂下头努力控制情绪,过了片刻低低说:“对不起,刚才太失礼了,不过,不过……”他朝房门看了一眼,方舟走过去把门关上。 “……关于此事我是有一点私念,很抱歉一直对二位隐瞒实情,”章蔼和神色肃穆,“1947年年底奶奶离开广州前曾接到景副官电话,第一确认有无收到汇款,第二含糊其辞地透露爷爷死守永埠与某个重要任务有关,而且包括一些贵重的私人物品……” “任务,包括贵重物品,这句话怎么理解?”我说。 章蔼和道:“战乱时期通长途电话很费劲儿的,旁边挤满了人,不可能说得太直白,但奶奶明白他的意思,我老家在河北当地是大户,日军进犯时举家南迁,仓皇间将大量古玩、瓷器、字画交给爷爷随军带到河南,但如何处置始终是个心病,而景副官就暗示它们被藏在永埠。”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空调室外机运行发出的“咝咝”声。 我打破沉默道:“所以你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找回这批东西?” “种种迹象表明,爷爷奉命到永埠是为了埋藏某种有战略意义的物资,私人物品仅是捎带,如果找到藏宝之地,应该交由政府处置的我不染指半分,但属于章家的财产我要拿回去,”章蔼和带着几分悲壮,“不管法律程序方面有多困难、多烦琐,我都必须这样做,他们——钱伯斯和瑟曼全力支持我的想法,而且在上海我也与你们的导师岑教授交谈过,他并不反对你们提供帮助。” 我和尹师兄面面相觑,由于长期钻在象牙塔一心攻读圣贤书,从未接触过这类实质性问题,不知如何应付。 第七章 阴沟翻船 第七章 阴沟翻船 方舟大大咧咧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干嘛不早说?大家都是文化素质很高的知识分子,通情达理,事情说开了就OK,免得猜哑谜似的,我也支持你。” “谢谢。”章蔼和感动地与他握握手。 我忍住笑道:“方先生是我们学校知识最渊博的老师,我们唯他马首是瞻。” 方舟知我在寒碜他,干笑几声,故做谦虚状。 尹师兄借驴下坡:“好,好,少数服从多数……下一步怎么办?” 钱伯斯指着地图:“这幅图仅仅反映长晖山区地形地貌,没有明确线路和终极目标,景副官还是藏了一手儿……因此地图不能作为行动指南,我们必须继续调查,从侧面了解更多长晖山的情况。” “图上的数字很怪,”章蔼和凝神看了会儿,“我把它扫描下来发到台湾,请朋友用最先进的电脑进行破译。” 瑟曼道:“这是一个方向,另外,我记得尹先生说过吉耿阳的身份问题,景副官是个很谨慎很小心的职业军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写一个人的名字。” “我们了解过,吉耿阳是永埠地区最有名的盗墓贼,七八十年代疯狂作案20多起,1982年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判刑18年,他在狱中认真改造表现良好,被减刑提前释放,”我一口气背出方舟提供的资料,“后来他在家乡——永埠县白驹镇夹子沟露过面,据说担心仇家找他,没几天便不知去向,这是8年前的事了,当时他57岁,身体挺硬朗,翻山越岭像小伙子似的。” 钱伯斯道:“8年后他已65岁,就算还保持小伙子的心态,体力、精力也跟不上,8年,会有仇人愿意等8年?现在也该回家了吧。” “这位仇家有无可能是景副官?”章蔼和道。 瑟曼难得展颜,她也笑道:“60岁怕80岁,你真有想象力。” 章蔼和拍拍额头:“呵呵,我都被绕昏头了。” “还有一个方向,越巴族首领墓穴……”我把越巴族陈长老与首领墓穴的事简要提了一下,众人皆瞠目以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可惜陈长老的故事没讲完就被他吓跑了。”我遗憾地指指方舟,他苦笑不已。 钱伯斯出了会儿神,站起身道:“既然陈长老与你有约定,迟早会主动找你,今天到吉耿阳老家碰碰运气吧,他是唯一与景副官有关系的人,上帝保佑他长寿。” 山路崎岖颠簸,一个接一个的大石坑,每个坑足有二三尺深,都是被拖拉机等大型车轮碾轧出来的,吉普车在上面连蹦带跳地行驶,40多公里路居然开了三个多小时,章蔼和晕得天昏地暗,恨不得连苦胆都吐出来,其他人尽管平时从不晕车,也被整得七荤八素,面无血色。 方舟说美国大概没这种路吧,钱伯斯微笑道,美国并非你想象的天堂,有些偏僻遥远的小镇山路与这里差不多,瑟曼补充说大峡谷的路也不好走。 下了车眼前倒是一片好景致,青山绿水,小河环绕,层层叠叠的翠嶂深处点缀着青砖红瓦房,此时正值中午,山间炊烟袅袅,偶尔闻见村庄里呼唤顽童声。 “真美啊!”尹师兄无限神往,“这么精致秀丽的地方居然培养出盗墓贼,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章蔼和在瑟曼的搀扶下坐在石头上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见眼前美景,掏出相机狂拍不止。 沿着山路一直下去,前面是一块梯田,梯田左边的小河绵延伸向东南山谷深处,大约十几米远处坐着位老人,头戴斗笠,一手拿着渔竿儿,一手举着长长的旱烟管,悠然自得。 方舟跑过去问路,尹师兄感叹道:“瞧这位老人,哪有你我俗人的烦恼,城市的孩子从幼儿园读到大学,再读硕士、博士,甚至博士后,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有一天,像他一样无牵无挂地坐在河边,边晒太阳边钓鱼,寄情于山水之间,唉……” 章蔼和深有同感地附和,表示将来要在这儿买地建房,享受人生。瑟曼说最好有块沙滩,能趴在上面晒日光浴。 一群书呆子!我笑道:“这可不是加勒比海滩,你穿着比基尼在河边一亮相,能把村民们吓迷糊认不得回家的路,没有手机、互联网,报纸每半个月送一次,更没有卫生间,抽水马桶,你们能挨几天?” “现实主义女孩,缺乏诗意和激情,”尹师兄扫兴地说,“把浪漫细节化,这是浪漫的悲哀。” 章蔼和则说生活上的困难可以克服,何况这里的实际条件远比想象中要高。 我们认真辩论在这里长期居住的可行性时,方舟带着老人过来。老人发须雪白,说的一口湖南山里方言,口音极重,需要仔细聆听外加揣摩才能弄懂个大概。他说吉耿阳还活着,两年前从外地回来,整天闷在家中听收音机,偶尔和村民们赌赌钱,从不出山。他住在南山坳老家,离这儿不太远,从前面渡口坐船,过河后步行10多分钟就到了。 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20多米外有处用粗木搭成的简易河桩,河桩右侧静静躺着一只木筏,由七八根圆木扎成。我抢着跳上去,木筏向下一沉,并随我的力道往左一歪,我惊叫一声,差点摔到河里。方舟笑道,这不是大船,要注意平衡。 老人等大家都上来,从河桩下沿拿起一根竹篙在岸边轻盈一点,木筏立即飘出老远,再撑两篙已接近河中央。 蓦地,老人面露紧张之色,指着河里“哇哩哇啦”不知叫着什么,我们低头看去,河面平静如镜,毫无异状。正诧异间,木筏大幅度向左一荡,“扑通”,最靠边的尹师兄和钱伯斯栽入河中,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木筏又大幅度向右一摆,瑟曼尖叫着摔下去,方舟在原处打了两个转未能保持住平衡,也落下水。 我紧紧抓住章蔼和的手,两人身体左右不停地摇晃,老人扬起竹篙用黑黝黝的铁头对准我们,露齿一笑,做了个跳水的手势,我和章蔼和无奈地对视一眼,相继跳了下去。 这时方舟已快速游到木筏,双臂一伸准备跃上去,“啪”,竹篙重重拍在他胳臂上,方舟大叫一声沉入水中。 “方舟!”我带着哭腔喊道,却不小心呛了一大口水,意识顿时模糊起来,身体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危急中瑟曼从侧面游过来将我架起露出水面,正好看到老人横腰一扫将钱伯斯打下去,又回手在尹师兄脑袋上敲了一下,咕噜咕噜,水面冒出一串水泡。 尽落下风,我们只得在河里眼睁睁看着他将木筏靠到对岸,大笑数声扬长而去。 “他就是吉耿阳!妈的,不小心中了招。”方舟爬上岸边脱下外衣边拧水边恨恨道,其他人上当倒也罢了,他可是堂堂刑警大队警官,出道以来破获大大小小案子30多起,也算功勋卓著、经验丰富,却在这宛如世外桃源的小山村被60多岁的老人玩了一把,怎不让他恼羞成怒。 钱伯斯在尹师兄的协助下生了堆火,大家边烤火边烘干衣服,瑟曼倒潇洒,干脆脱剩下胸罩和内裤躺在岩石上晒太阳。 钱伯斯怅然道:“很有幽默感的老头,他真像小伙子,心态、体力、智慧都像。” “可不管如何,至少瑟曼晒日光浴的心愿是达到了。”我忍俊不禁道。 众人哈哈大笑。 方舟偷偷朝瑟曼瞄了几眼,悄悄说:“身材真是一级棒,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 我若无其事重重拧了他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倒吸凉气。 “怎么办?”章蔼和道,“是不是沿着他逃跑的方向追上去?” 钱伯斯摊开手绘图与县城的地形图对照,研究一番道:“夹子沟处于长晖山西南余脉,肯定有山路通向深山区,吉耿阳对地形又很熟悉,在这里捉迷藏,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章蔼和孩子气地吮起嘴唇:“找不到他,景副官这条线索无从查起,我们什么事都做不成。” “不能对吉耿阳抱太大希望,”尹师兄提醒道,“他不过是一个盗墓贼,与越巴族和景副官天生相克,仅此而已,不代表他掌握很多秘密。” 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大家突然没了方向,有茫然失措之感。 午后,村民陆续凑过来搭讪,当然眼光大多落在瑟曼身上,她明知成为注意的焦点,反而转过身子舒展四肢,身体曲线一览无余,淳朴的村民们眼睛都看直了。 我们乘机打听吉耿阳的情况,出人意料的是村民们对他并无好感,七嘴八舌将他的糗事和盘托出,包括盗墓、坐牢、流浪等等,并说他家的房子是全村最低矮最破旧的,混了一辈子还住父母留下的茅草屋,本来娶了个老婆生活还算可以,可他放着好日子不过,溜出去为非作歹,结果弄得如过街老鼠,老婆在外面抬不起头,一气之下跟人家跑了,落得剩下孤家寡人。 我随口问了一句:“他的父母呢?” 一位长者道:“他老子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解放初期镇压反革命运动中被人举报出来,当做潜伏特务给镇压了,当时他们知道逃不出一死,提前把吉耿阳送到外地远房亲戚家,捡了条命。” 我们全体精神一振,连瑟曼都坐起来。 “他父亲在哪个部队当的兵?”尹师兄问出我们最迫切知道的问题。 “好像蛮有名的……还在县城跟日本鬼子打过仗,他老子熟悉地形,负伤后混在死人堆里,等天黑后逃回村里,就躲在后山山洞养伤,这事儿年龄大一点的人都听说过。” 越说越靠谱! “是不是章炯笙独立团?”尹师兄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太清楚,反正是跟日本鬼子打仗的时候,伤没养好鬼子就投降了,他老婆还到县城领过补贴费,都是白花花的大洋。” 发生在1944年的事,时间上基本吻合。 如此说来,景副官与吉耿阳父亲还是战友,有这层关系,景副官找他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他父亲参与过进山藏宝,熟悉线路? 还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协定? 吉耿阳,对我们越来越重要,可这条狡猾的狐狸有绵延数百里的大山作后盾,能跟我们展开旷日持久的追逐战,他耗得起,我们不行,这不是游戏,我们也没有玩的心态。 经过协商,钱伯斯、章蔼和、瑟曼和尹师兄留在村里,分住到吉耿阳破草房周围的村民家守株待兔,我和方舟回县城从公安、民政等部门设法了解些他的资料;同时再到敬老院转转,多接触景副官生前周围的老人,两天后到夹子沟会合。 尹师兄原想和我们一起回县城,钱伯斯以人手不足为由执意要他留下,尹师兄等于是人质,大家心知肚明,因为他对调查的态度最勉强,又是警方介入的倡议者,把他控制住最能稳定大局。 回城路上我问方舟这次专程过来到底想调查什么,他答非所问说钱伯斯和瑟曼的身手不错,反观章蔼和,与尹师兄一样都是五体不勤的文弱书生,关键时候容易掉链子。我嘲笑说你是高手,可碰到吉耿阳还不是一样阴沟翻船。他认真地说你注意到没有,同样是落水,只有我和钱伯斯能奋起反击,瑟曼虽没上船却救了你,实力立判高下,明显分出几个层次。 难道钱伯斯是冒牌的休斯敦大学教授,博士头衔也是假的?我诧异道。 方舟嘿嘿嘿奸笑数声,摸着下巴说美国的博士比中国的老板还多,去年纽约警方组织一批警员到上海参观交流,其中有四个博士,一个双料硕士,他们不认为博士干警察是屈才,在美国学历也不是求职的主要砝码。 “有你这么泼冷水的?”我佯怒地瞪他一眼,“这叫打击自尊,明不明白?” 他赶紧见风使舵:“当然,我个人对博士非常敬重,尤其是女博士,很有内涵,嘿嘿嘿嘿……” “讨厌!”我打掉他袭向胸部的黑手。 轻车熟路走进王院长办公室,见他正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前,旁边站着一位工作人员,眼泪汪汪的,好像刚刚受到批评。 “对不起,打扰您工作了。”我连声道歉往外退。 王院长叫住我,说:“你来得正好,这件事与你调查的景老人有关。” 哦,又有新情况?我和方舟赶紧在他对面坐下。 王院长瞪了工作人员一眼,叹了口气道:“都是她们缺乏责任心,遇事不动脑筋又不晓得主动汇报,才搞出这档子事,真是不好意思……” 胃口顿时被高高吊起,我忙不迭说:“没关系,没关系,您就说什么事吧。” 他指指工作人员:“前天下午她寄出两封信,其中有一封是景老人的。” “啊!”我惊得站起来,“他,他,他什么时候留下的?不,不是说东西都烧了吗?” 工作人员的头差不多垂到胸口:“在他枕头下,信封得好好的,外面还套了个信封,上面写着如果他死了,就把这封信寄出去,所以,所以……” 王院长痛心疾首道:“这么大的事你也得告诉我一声嘛!人家两位博士专门从上海赶来调查景老人,局里又要求全力配合,现在最重要的书信从我们眼皮底下出去,居然没人告诉我,你说说,你说说……” “记得信封上的地址和收信人吗?”方舟问。 “没,没注意……”她怯怯道。 “那,那信封上的地址长不长,名字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方舟语气更温和。 她抬起头哭丧着脸道:“您就别问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第八章 首度交手 第八章 首度交手 在敬老院里逛了一圈,几乎问遍所有老人,都对景副官无太深了解。据他们讲,景副官性格内向冷僻,喜欢独来独往,80岁前经常跑到长晖山区闲逛,后来不准他进山,便整天在后院几棵树下转悠,一天起码转几十圈,从不参加敬老院为老人们举办的活动,也不参与聊天、打牌,每晚只雷打不动看天气预报,看的时候坐得端端正正,播音员一说“再见”起身就走,绝不逗留,哪怕是几秒钟。 保守秘密是件痛苦的事,而且长达60年,可以想象这十多万个日子里他多么惴惴不安、多么恐惧!每时每刻都在跟心魔作斗争,以至于用自虐的方式折磨自己,以苦行僧般的生活将欲望压抑到最低限度。不敢结婚,不敢过正常人生活,不敢触及“幸福”的边缘,那样意味着沉沦和人性化的泯灭,而这些却是保密的大忌。 我想如果让景副官重新选择,或许他宁可端起枪到战壕与日军战斗,也不会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守着秘密,守着大山,将青春、激情、欢乐埋葬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之中。 出门时方舟接到当地警方的电话,说杀害齐老头的嫌疑人已经圈定,越巴族人,人们都叫他琛哥,号称越巴族第一勇士。此人自幼父母双亡,全靠族人救济饥一顿饱一顿活下来,7岁就随猎人进深山打猎,多年与野兽为敌,养成他凶恶残暴、冷血无情的性格,7年前下山买酒,为件小事与店家发生争执,结果捅伤4人,打残1人,考虑少数民族因素,给予轻判,可从监狱出来后第二天他就在街头与人打架,险些又酿成血案。总之,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警方已在长晖山几个主要山口布下埋伏,只要他一露面即予以抓捕,同时根据案发当天周围群众的反映,越巴族陈长老一直和琛哥在一起,因此也成为嫌疑对象。 这则消息我们并未放在心上,而是一心一意琢磨那封神秘的信。无疑,景副官已预见到自己的死亡,所以提前做好准备,信里会涉及哪些问题呢?正常来说,老人考虑的身后事无非是配偶生活保障和财产分割,可景副官根本没过一天正常日子,他把毕生精力都献给永无止境的守护事业上,因此,信中内容还是围绕这个秘密。 有两种可能,一是永埠城外两场战斗中还有一个幸存者,那个人仍然活着,而且以极其秘密的方式与景副官保持联系,景副官去世后,守护宝藏的担子便全权移交给那个人;二是景副官知道当年给章炯笙下达命令的上峰是谁,打算死后告诉他或他的后人一切情况。 然而无法理解的是,景副官为何将地图和写有吉耿阳名字的信笺放在保险间,他应该知道死后这些东西将公布于众,包括他的国民党军官身份,这样做,又包含什么玄机呢? 方舟想了十多种可能又随即自我否定掉,最后解嘲道:“也许他根本没有深刻动机,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把地图的事忘了。” 我认真地说:“不可能的,这件事他在心里盘算了几十年,每个步骤、每个环节都经反复酝酿,绝对不会半点疏忽。” 方舟大笑道:“亏你学过相对论,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我碰到过几起高智商犯罪分子作案,他们均属于本行业佼佼者,才华横溢聪明绝顶,其共性是作案前深思熟虑,计算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措施,并有突发情况下的处理预案,因此作案后自信满满,认为永远不会被追查到……” “那是方警官机智勇敢,技高一筹。”我半真半假恭维道。 “也不尽然,”他难得谦虚一次,“事实上这些人露出的破绽都相当低级,为什么呢?因为事物总是运动的,生活中充满变数和偶然性,再出色的数学家也算不出上班途中会遇到几个红灯,这种情况下,理论上严谨缜密的计划落实到操作阶段时便会大打折扣,就像实验室研究成果进入市场,总会出现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你认为景副官的计划会疏漏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老老实实说。 我踹了他一脚:“去你的,尽说废话。” 看看天色还早,我们到民政局调阅了相关资料,结果发现1981年粮库替景副官申请的书面报告,经办人叫檀洪清,粮库劳资干事。 打电话到粮库询问,方知檀洪清5年前已办了退休手续,目前老两口住在城北近郊粮库宿舍。由于粮库转为私人承包,原来一班人全部换了,无人说得出景副官的情况。 方舟建议到檀洪清家走访一下,我认为这条线索肯定没戏,去也是白搭,但敬老院那边一点收获都没有,又没有其他可利用线索,闲着也是闲着,便答应了。 城北近郊偏离市中心,房屋低矮,公用设施陈旧,街上也比较冷清,粮库宿舍位于一处散发出难闻气味的死水潭边,仓库式红砖平房,应该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屋前屋后搭满了自建的棚子,有的作厨房,有的作车库。 这里的住户不多,一路走下去,家家铁将军把门,我说万一檀洪清家也没人就惨了,方舟耸耸肩道:“他儿子远在武汉,两口子能到哪儿去?” 说话间来到宿舍最东面一间,门窗紧闭,敲了十多下,里面无人回应。 “会不会出去逛街了?”我疑惑道。 方舟指指走廊间晾晒的衣物,台阶前也不像其他住户尽是青苔,满有把握地说:“不会出远门,再等等。” “你们查案经常碰闭门羹吗?” 他正待回答,突然用力嗅了几下,警觉地说:“有血腥味!” 他四下转了一圈,目光盯到檀洪清家门:“应该从里面飘出来的,你退后。”说着冷不防冲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几乎是同时,一道白光射过来,方舟向内侧一闪,“笃”,一柄匕首紧贴着他的脸颊迅疾飞过,之后钉在了门上,匕首柄兀自微微发颤。 “站住!”方舟喝道,脚步不打停地冲进去,内屋窗户“咣”一响,有人从后窗跳出去快速奔跑,仅隔了两三秒钟,方舟也跳过去紧追不舍。 我拔下匕首,握在手里壮胆,小心翼翼进屋,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位老人半跪半伏在沙发扶手上,后心血肉模糊,鲜血流了一地。再向前,卧室边一位老年妇女仰面朝天,咽喉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身下汪了一摊鲜血。 很明显,檀洪清夫妇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遭到突然袭击,杀人手法与齐老头家如出一辙,野蛮而又凶狠。 强忍住恶心与惊悚,我来到后窗前,暮色下看到方舟与凶手围着两堆砖垛兜圈子,细看之下果然是上回接应陈长老的中年汉子,满脸胡须,目光冰冷而无情,他应该就是警方正全力抓捕的嫌疑犯——琛哥。 屋后30多米外是条大河,左右两面都是高高的围墙,标准的口袋式地形,所以琛哥避无可避,只能与方舟周旋。他虽然身体魁梧,奔跑起来却灵巧如藏羚羊,轻巧而迅捷,砖垛大约五米见方,两个砖垛相隔十多米,他居然绕着砖垛一口气跑了十多圈。不过方舟也不含糊,始终紧紧跟在后面没被甩掉。 跑到砖垛中央空地上,琛哥陡然刹住脚步,冷冷地盯着方舟,方舟放慢脚步,一步步逼上前。 琛哥本意想以长跑拖垮方舟,不料方舟的体能远出乎他意料,只好选择正面对抗。 方舟逼至距他三米处才停下来,两人全身绷得紧紧的,死死盯着对方。琛哥比方舟高出半个头,体型也大一圈,两人站一块儿像是拳击台上轻量级与重量级选手。我紧张得屏住呼吸,手心里全是汗。我不了解方舟的身手,他也没有在我面前炫耀过,我们在一起只谈风花雪月,很少涉及对方的学习工作。 两人缓缓移动身体,竭力寻找对方的破绽。陡然,琛哥大吼一声,右手亮出一柄匕首猛扑上去。 他还有匕首,这是个意外! 方舟显然没有估计到,让开迎面一击,身体向右侧躲避。琛哥一招落空,他不等招数用完横扫过去,方舟右掌劈在他肘部使得匕首改变方向,右拳与他撩起的右腿硬生生撞在一处,“嘭”,两人各自一震,向后退了半步。琛哥低吼一声半矮着身子再次扑过去,方舟吃亏在体重不如对方,不敢近身搏斗,连退两步后,他冷不丁飞起一脚踢在他腰胯外侧。琛哥骨坚皮厚,挨了一下若无其事,反而乘机捉住方舟的脚踝拼命一拖。方舟两脚悬空几乎劈成一字形,单臂架住凌空一刀,身体在空中顺着力道做了个大回旋,摆脱对方束缚,即便如此右臂还是被琛哥的肘部重重一撞,踉跄退出两步。 两个回合较量使他们对对方的实力有了充分了解,从场面上尽管方舟略落下风,主要忌惮琛哥手中匕首,若徒手搏斗应该旗鼓相当。可惜这种对抗不是友谊赛,从来不讲究公平公正,不论过程只论结果,不管用什么卑劣手段,只要击倒对手就是胜利者。 两人对峙片刻,方舟抬左手揉臂,琛哥立即凶猛地逼上去举着匕首当胸便刺,不料这是方舟的诱敌之策,方舟左腿闪电般准确地踢中了持匕首的手腕,双臂铆足劲狠狠撞在琛哥胸口。琛哥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碗口大的拳头重重砸到方舟后背,方舟一个前冲差点趴到地上。幸亏胸口那一下使他没缓过气来,否则追上去扎上一刀,方舟只有听任宰割的份儿。 琛哥捂着前心,方舟捂着后心,两人怒目而对,僵持了半天都无人主动出击——彼此都明白对手不是善茬儿,一个应对不当就有可能遭到致命打击。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打110! 等我连说带比画与警方通完电话,两人又动起手来,这回是方舟主动出击,依靠凌厉的脚法频频进攻,琛哥像是听到我在报警,有些心不在焉,只凭借匕首争取场面主动。如此纠缠了几个回合,琛哥突然大砍大刺,将方舟逼退几步,然后转身撒腿往河边跑。方舟紧追不舍,到了河边琛哥脚不打停,扑通跳入河中! 方舟刹住脚步,苦笑着摇摇头,揉着后心跑回来。 “不清楚他的水性功夫,不敢冒险。”方舟道。 “穷寇莫追。”我说。 “邪门了,在永埠两天让人从手底下跑掉两回,是不是很没面子?”他无奈地说。 我腾身跳出窗户,搂住他的脖子说:“但你真的很棒。” “他就是琛哥。” “嗯,堂堂第一勇士靠匕首才从你手下逃走。” 方舟笑道:“你在旁边观战,他有顾忌,所以格斗时不能集中注意力,特别是最后你打电话报警更让他心慌,不然胜负难料。” “就是说我成为左右胜负的重要因素?” 他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夫唱妇随嘛。”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方舟对他们讲述刚才事情经过的时候,我又接到王院长的电话。 “那封信又回来了,又回来了!”话筒里传来王院长兴奋的声音。 顿时,我全身血液沸腾起来:“信在你手上?它为什么被送回来?” “邮资不足,是邮资不足!他还贴以前的那种面值8分钱的邮票。” 我心中雪亮,方舟说得不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景副官精心策划了多年,却未曾想到邮资调价,以前8分钱邮票寄一封信,现在已涨至5角,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我抑住激动道:“谢谢王院长,谢谢,我们马上就过去,对了,信封上收件人是谁?” “叫……林刚,震泽县葫花镇……你是谁……啊……”手机里传出扭打声,还有王院长的挣扎声、惨叫声,随后便没了信号。 “王院长!王院长!王……”我拼命地大叫,方舟过来问明情况,当机立断请警车送我们过去。 一路上反复拨打王院长办公室电话,无人应答,我们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敬老院。 那封神秘的信件,会不会与我们再度擦身而过? 第九章 一封发给逝者的信 第九章 一封发给逝者的信 王院长被杀害了!死在他的办公室,那张坐了将近十年的椅子上。身上被刺了六刀,一只手死死捏着话筒,另一只手指甲里有黄豆大小的纸屑,办公桌上、抽屉里翻得乱糟糟的,办公桌后面的几个档案柜也被强行撬开,里面资料、档案扔了一地。 凶手应该是从后院墙角翻过来,直接推门而入,杀死王院长后抢走那封信。法医经过脚印、指纹提取与对比,初步估计凶手是参与齐老头命案的陈长老。 他一直跟踪我们,尤其留意我们进出敬老院,正是今天上午的拜访为王院长带来杀身之祸。 我内疚地看着尸体被装入殓袋抬上警车,眼泪夺眶而出,方舟理解我的心情,搂着我的肩轻声安慰。 这时公安局派人送来林刚的资料,只有短短两句话:林刚,震泽县葫花镇岗石村村民,离永埠县约100多公里,1985年去世,其子行医,两年前因食道癌去世,其孙女林春晓在镇上开了家中草药店,生意还不错。 真难以置信,景副官这封信居然寄给死了十多年的人,即使贴足邮资,也会“查无此人,原件退回”吧,精细如景副官,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看看方舟,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唉声叹气说此事古怪程度超乎想象,用常理无法解释,不如先回去睡觉,明天再与震泽县公安局联系,了解林刚过去的情况。 走到小旅馆门口,突然想起今天还没上网,也许那位神秘的网友又有新资料出现呢,我便让方舟等会儿,一头钻进网吧。 “我在门口等你,正好抽支烟。”方舟追在后面说了一句。 打开邮箱,第三封邮件果然如期而至,还是扫描附件,一份是委任状原件,由于年代久远,上面布满了色斑,勉强辨认出一行字:兹任命俞卫凡为湘×××地区××少校××。 委任状下方盖的两个印章都模糊不清,但签发人签名却清晰可见,中规中矩的三个字:申克飞。 另一份是战情通报,其中有一行字被特意圈出来:因密码室少校参谋俞卫凡破译失误,导致部队右侧受到偷袭伤亡惨重……我双手捂住脸呆呆出神,这位网友接二连三将申克飞的资料发给我,他在暗示什么?难道申克飞与章炯笙的秘密行动有着不可切割的联系?俞卫凡是谁,他破译失误却被委任为少校与长晖山发生的事有何关系? 这回网友恐怕高估我的智力了。 将三封邮件一字排开放到屏幕上,心里微微一动:这三样东西,都是很私密很珍贵的资料,若是档案馆或史料馆收藏,不会允许轻易拿出去扫描,因为扫描、复印都会对原件本身造成伤害;若是私人收藏,谁会拥有如此全面细致的资料? 此人会不会申克飞的后人? 他与章蔼和的心情一样,想找到藏宝之地,取回属于申克飞的财产。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抛头露面,只能通过我们深入挖掘这段60年前的秘密,还原历史真相。 正想出点头绪,突然后背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容博士,我手上有匕首,老实一点听我的指示出去,不然你跟王院长做伴儿去。” 陈长老! 我长长吸了口气,暗想走就走,有方舟在门外守着,陈长老还不是自投罗网?遂起身向门外走去。 “不是那边,从后门!”陈长老轻声道。 他妈的,网吧竟然有后门?我心里将网吧老板骂到祖宗十八代,表面却保持镇定,配合着他的行动。从齐老头到王院长,陈长老和琛哥已杀红了眼,他们不会在乎多杀一个人,我不想激怒他。 后门外巷子里停着一辆白色昌河车,驾驶员正半躺在里面抽烟,陈长老拉开车门将我推进去。 我的眼睛与冰冷无情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不由身体一颤,有些畏缩地团坐在边上。 “琛哥,开车。”陈长老道,搜出我的手机,关掉后随手扔到后门对面垃圾筒里。 琛哥冷冷瞟了我一眼,扔掉烟头,车子如离弦之箭冲出巷子开上主干道。就在拐弯一瞬间,我隐约看到方舟站在网吧门口朝这边张望。 临近市区与环城大道交界处,陈长老发现卡道口停了辆警车,还有警察在路边检查过往车辆,当即让琛哥调头转向,七拐八弯驶入附近小村庄,将车子停在一处灰不溜丢的三间瓦房后面,琛哥拿钥匙将正屋门打开。 陈长老半解释半炫耀道:“这是族产,越巴族人已不满足于守在大山里靠山吃山,近年来纷纷走出去创业,取得很好的效果……今晚在这儿住一宿,明早进山。” “进山干什么?”我赶紧问。 “把两边房间收拾收拾,回头烧点热水,”陈长老吩咐琛哥,琛哥很听他的话,一声不吭走来走去忙个不停,他这才转向我,似笑非笑,“容博士,你不是说想合作吗?合作就从明天开始。” 我抗议道:“总得让我知道怎么回事嘛。” “上次我们说到吉耿阳,今晚还从他说起,”陈长老掏出香烟,扔了一根给琛哥,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不过在此之前要听听你的,你从章炯笙孙子嘴里挖到了什么?” “家具和古玩,”我答道,“他怀疑他爷爷把私人财产藏在长晖山。” 陈长老愤慨道:“扯淡!章炯笙是不折不扣的强盗、骗子,他一手策划从罗三韩嘴里窃取到首领墓穴线路,又派兵把里面的陪葬品据为己有,现在他后人又想以此作幌子夺走属于我们越巴族的东西,白日做梦!” 我提醒说:“法律讲究证据,万一首领墓穴里的东西有章家特有的印记,法庭会认同这种取证。” “砰”,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激动地说:“如果有强盗闯到你家,把所有东西都贴上他的标记,那么就变成强盗的家,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两个概念,界定财产所有权,法律……” “不要跟我谈法律,”他挥舞双手道,“总之,我不可能让他们踏入首领墓穴半步,即使进去了也叫他们有来无回!” 我噤声不语。 他瞧瞧我,又换了一副笑脸道:“你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博士,应该懂这些道理,不多说,还是谈谈吉耿阳吧……” 琛哥送来两碗冒着热气的开水又悄然钻进东厢房,在里面砰砰嘭嘭不知捣鼓些什么。 “吉耿阳的老子叫吉荣峰,独立团工兵连一个小排长,章炯笙知道首领墓穴线路后,派他们进山探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没吃的吧,这些官兵在一个大清早集体朝震泽方向突围,结果落入日本鬼子包围圈,除了吉荣峰这个机灵鬼伏在尸体下面躲过一劫,其他全部牺牲,天黑后他仗着熟悉地形,溜回夹子沟后山山洞养伤,直到鬼子宣布投降后才敢露面,后来不知撞了什么邪竟然打起首领墓穴的主意,一个人进山……” 我“哦”了一声:“他是此事的参与者,回头再找应该没问题。” 陈长老一哂:“嘿嘿,他偏偏没找着,而且在迷宫区迷了路,差点饿死在里面,他命不该绝,奄奄一息之时被路过的猎人救起,而这位猎人就是罗三韩的儿子罗际,也就是琛哥的爷爷。” “啊!”我没料到还有这层错综复杂的关系,“那,那吉荣峰自小在山区长大,又走过那条路,怎么会迷路呢?” “长晖山有大小山峰20多座,越巴族只住了南区两个小山峰,其他都保留着原始生态,由于山里地形复杂,猛兽众多,族里最勇敢的猎人——”他冲东厢房努努嘴,“即使琛哥也只在周围四五个山峰活动,很少敢越过望溪坪,从望溪坪向北一条路通向马鞍峰,一条路通向双鹤峰,这两个山峰之间的区域就被称为大迷宫,古往今来不知困死了多少盗墓者和好奇探险之人。吉荣峰只是个小小的排长,跟在大部队里面边施工边走,记忆不全面,不过他命大,正好倒在迷宫最边缘,莲花池附近,而罗际又是唯一知道首领墓穴线路的人。” “啊!”我又惊呼一声,嘴张得差点合不上,“上次你不是说罗三韩没有指定首领继承人,也无人知道进入墓穴的线路……” 陈长老恨恨道:“其实他暗中想让儿子继承,但遭到长老们的反对,于是采取拖的办法,想挨到临死前强行指定,后来他惹下那么大的祸,自知死后不可能被送入首领墓穴,而且章炯笙部队轰隆隆炸了那么多天,谁都没底墓穴被破坏成什么样。于是他违反族规将线路口诀私下告诉罗际,叮嘱儿子找机会过去看看,如果墓穴没遭到破坏,设法把他的墓迁进去,唉,罗际也是没脑子的人,”陈长老又指着东厢房摇摇头,意思琛哥和他爷爷一样,不分上下,“居然糊里糊涂答应了,而且以猎手身份作掩护多次深入大迷宫探路……” “他有线路口诀,难道不能一次成功吗?”我问道,“以前历次首领继承人不也是一个人凭口诀背着尸体进去?” “这回不同了,章炯笙部队在里面做了手脚,用爆破等方法将个别线路变更掉,罗际死抱着口诀硬走,当然找不到门路,他碰到吉荣峰后两人一合计,立刻摸着门路,以口诀加记忆很快找到了首领墓穴……” “他们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有没有遭到破坏?” 陈长老端起碗咕嘟咕嘟连喝几大口,用袖边抹抹嘴,继续说:“接下来的一切都成为悬案,谁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罗际满身血迹跑回来,前脚才踏入山寨大门就栽倒在地,交待自己与吉荣峰一起进首领墓穴的事,刚说到一半就死了,至于吉荣峰,也折腾掉半条命,他知道越巴族不会放过他,东躲西藏地跑回家,却被当成潜伏特务被抓起来,开了个公审大会枪毙了。” “罗际是不是死于吉荣峰暗算?” “那倒不是,根据有经验的猎手分析,罗际身上的伤痕可能……可能是老虎抓的。” 我悚然一惊,联想到某位教授写的散记:……过永埠而不入,德川兄电报提醒近日该地多虎患,居民不敢出城一步……“长晖山区还有老虎存在?” 陈长老哼了一声:“长晖山里的老虎确确实实没停歇过闹腾,平时还好,它们都在深山,你不进去惹它它也不会惹你,但1944、1945那两年有点邪门儿,向来单独行动的老虎,成群结队出山,主动向人发动攻击,吓得族人把山寨大门关了半个多月……” 第十章 百虎围村 第十章 百虎围村 1944年10月23日,百虎围攻亭湖村。 最先倒霉的是一车从县城过来的日伪军,大概有十二三个人,反应快的也只来得及举起步枪,随即被残暴的老虎瓜分殆尽。 天色陡然阴沉下来,乱风四起,树叶簌簌,村民们发现所有的狗都耷拉下尾巴不叫了,散养在野外的牛、羊、鸡等家畜也纷纷往窝里冲,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仿佛有大祸来临。过了会儿,远处有人拼命敲锣,老虎进村了! 紧接着天边出现一道壮观的黄色波涛,全是吊睛白额黄皮大虎,风卷残云地将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一扫而光,然后水泄般冲入只有五六十户的村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们躲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村东南角一个倪姓农妇,怀侥幸之心开门拿墙边笤帚,就一眨眼工夫,一道黑影闪电般蹿过来将她叼走。村东吴姓人家,妈妈陪两个孩子在自家后院玩耍,老虎撞飞木门,当场咬死一个,嘴里衔着一个,背上驮了一个满载而归,老远都听到孩子凄惨的哭声。 当夜所有牲畜栏内的牛羊等被横扫一空,村庄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县城治安大队派出上百人的剿虎队,在靠近亭湖村的山路上被躲在路边的老虎咬的咬,抓的抓,丢盔弃甲地逃回城里,从此闭城不出。 这起历史上罕见的百虎围村事件持续了两天两夜,死伤村民37人,失踪6人,包括4名儿童。 看着陈长老提供的《县志》,心里掀起万丈波澜。1944年,长晖山发生了太多不平凡的事,而所有这些事都指向同一个源头:宝藏。 正常情况下,除非感觉受到威胁,老虎很少主动攻击人类,俗话说人怕虎三分,虎怕人七分,老虎对人有畏惧感。而且它生性高傲孤僻,不喜群聚,像百虎围村这类特殊“群体活动”,或许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章炯笙工兵连开山辟道时使老虎们受到惊吓。 我沉吟道:“这么说,吉荣峰和罗际虽掌握正确线路,却未曾进入首领墓穴?” “他们俩死后,吉耿阳应该成为世上唯一知道首领墓穴秘密的人,为了让列祖列宗的灵魂得到安息,我们宁愿付出任何代价让他消失,”陈长老道,“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一直在附近十多个县里游荡,久而久之,竟成为这一带盗墓高手,村民们提到他人人痛恨,可他行踪飘忽不定,一时谁也没奈何。后来才知道景允冲也在找他,大概也没什么好事儿,我调查过景允冲,档案上他解放前的经历一片空白,好像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不过我有个直觉,景允冲一定与首领墓穴有关。” “他是章炯笙的副官。”我说。 陈长老作恍然状:“原来如此,难怪你们总在敬老院打转,紧紧咬着这条线索……由于两方面都盯得很紧,我们又有人长年守在望溪坪,吉耿阳始终没有机会下手,直至‘文革’期间到处都乱成一片,造反派甚至冲到山寨里搞运动,我们被搞得焦头烂额,才让吉耿阳逮着了空子……” “你们并非亲眼所见,凭什么认定是他?”我诘问道。 陈长老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我一见差点叫出声来。 照片拍摄了一个展厅的角落,有三只玻璃罩,里面依次展示着两枚戒指、一只紫砂壶、一只玉镯。 这个场景与导师那张照片的背景一模一样,中间那只紫砂壶就是申克飞的心爱之物。 我指着紫砂壶试探道:“你知道它的来历?” 他指着戒指道:“其他的我不感兴趣,你看这个——”说完,出神地抚摸着。 这两枚戒指看上去与普通戒指无异,造型古朴简洁,做工略显粗糙,戒面稍稍有点特色,雕刻了两座山峰,山峰间摇曳着几簇竹子。 我有几分明白了:“它与……越巴族历史有关?” “这是象征最高权威的竹画戒指,越巴族人崇拜竹子,以竹作为民族的标志,至今在广西、贵州那边还建有竹王祠供族人供奉,只有首领才有资格戴竹画戒指,死后也随之下葬。我们这一分支来到江西后,对图腾又做了修改,在竹子下面加了近三分之一的山,表明我们将世代居住在长晖山区。这两枚在香港拍卖的戒指上正是山与竹的组合。” “因为这张照片使你们相信首领墓穴被盗,但有无一种可能,它们是罗三韩的戒指,他的墓不是被盗了吗?” “罗三韩死后虽按首领待遇下葬,但已被族内长老剥夺首领称号,没收戒指留给下任首领,另外每位首领只能有一枚竹画戒指,”陈长老面色黯然,又喝了几口水,“我们立即派人到香港,经过辗转追查,了解到这批东西来源于湖南境内某个文物走私集团,于是又让族人拿了几样古董装扮成文物贩子到处寻找买家,几番周折,终于接洽到走私集团内部人物,透露出了卖主,便是吉耿阳,共出手五件东西,戒指、紫砂壶、玉镯、玉扇和两方砚台。” 都是小巧玲珑、便于携带的小件物品,一个人在深山跋涉,要随时提防猛兽袭击和各种突发事件,大概一次只能带这么多,像章蔼和所说祖传瓷器、字画,一是易碎易损,二是凭吉耿阳的学识无从鉴别,反而平安无事。 念至此突想起一个有趣的话题,于是我问道:“陈长老,你认为这几样东西都是历代首领留下的?” 他不悦地看着我:“这话什么意思?你认为他还盗了其他古墓,有可能合在一起卖出吗?历史上永埠一带没出过大富大贵之人,古墓里的陪葬品寥寥无几,再加之数百年来盗墓者反复洗劫,恐怕就剩我们越巴族首领墓穴没被盗过了。” “会不会有这种情况,章炯笙部队进入首领墓穴不是拿东西,而是往里面藏东西,”我指着照片说,“比如这个紫砂壶就是章炯笙的上司申克飞的收藏品,我有照片可以证明。” “我不管这些,也不管什么证据,”陈长老突地变了脸,蛮横地说,“只要是首领墓穴里的东西,就属于越巴族人!首领墓穴是越巴族历代首领安息的地方,谁让他们硬闯进去的?” 看来这是一个死结,我叹了口气:“后来呢?” “首领下达死命令,越巴族所有身体强壮的男子全部出去,凡是吉耿阳落过脚的地方都派人守着,找不到他一个也不准回寨……吉耿阳再混不下去,竟然想出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的招数,确实,在监狱里蹲着要比外面安全得多,就这样,他大摇大摆从我们眼皮底下脱身。” 想起吉耿阳将我们全赶入河中大笑着离开的一幕,以及方舟气愤愤的样子,我扑哧一笑:“那样也好,对大家都是解脱,不然你追我赶的,要斗到哪一天?” 陈长老无奈道:“是啊,安逸了十多年,可首领年岁已高,近来又体弱多病,看情况挨不过今年,他心里也知道这一点,专门找我谈心,说此生别无所求,就想死后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由下任首领背进首领墓穴,另外自从罗三韩泄露线路后族里从未进入过墓穴,如果被人破坏糟蹋了,我们也有责任修葺和维护。掐指算算时间吉耿阳也该出狱了,唉,我只好答应下来,找琛哥做帮手,完成这桩重任。” “你没找到吉耿阳,便到敬老院拜访景副官,谁知他刚好去世,你得知他留下的东西被齐老头捡走,随即跟过去寻找,齐老头发现后强行阻止,琛哥杀死了他!”我推测道。 “琛哥的性子火爆了一点。”陈长老轻描淡写说。 “你们查不到其他线索,只好守在敬老院附近坐等,然后沿着我们去过的地方追查,琛哥从民政局工作人员嘴里知道我们要找檀洪清,立即抢在前面赶到他家,逼问景副官的情况,结果……” “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谁看了不怕?就是知道也吓忘了。” “最后是王院长,你一直躲在后窗偷看动静,听到我和他通电话才知信的重要性,便出面强抢……” “这家伙看上去又瘦又小,动起手来倒有点力气,没办法,只能动刀。”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强忍住怒火,半讥半讽道:“如此说来,我值得庆幸,遇到你们两次居然还活着。” “我们向来敬重有学问的人……”他边说边拿出沾满鲜血的信,“这信我们琢磨了半天,硬是搞不懂什么意思,你是博士,想必能看穿这种绕绕弯子。” 信拿到手后我不由愣了半天。 因为地址姓名不是直接书写,而是在纸上写好后裁剪下来贴到信封上。 这是标准的新体魏碑,每个字写得珠圆玉润,一丝不苟,既不像章炯笙的行草,更不似景副官拙劣如小学生的字,倒有几分神似申克飞的签名。也就是说,景副官寄出这封信不是出自本意,也非章炯笙授意,有可能是申克飞事先布置的。 这一小小的发现使我对之前所有的推测产生怀疑。 “怎么了?”陈长老目光很锐利。 “没什么,看到血有点晕。”我掩饰着抽出信封,又大大地愣了一下。 里面根本不是信,而是抗战期间国民党空军跨海东征,到日本九州、长崎、福冈等地空投的宣传单! 宣传单上印着郭沫若拟就的《告日本国民书》,主要内容是希望日本国民唤醒军阀放弃进一步侵华的迷梦,迅速撤回日本本土,维持亚洲和全世界的自由和平。 当年国民党空军冒着风险在日本国土撒下这些传单后,不仅使拥有2700架飞机的日本军方始料不及,世界各国亦为之震惊,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时任航空委员会秘书长的宋美龄对那次行动称为“人道远征”。 全文均是日文书写,估计陈长老和琛哥看不懂才想到我这个博士。 我指着宣传单一行行翻译,陈长老越听越莫名其妙,眼睛眨巴眨巴地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蝌蚪般的日文,显然宣传单内容与他希冀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仅他,我也大惑不解。 申克飞为何安排一封装有对日宣传单的信,迟至今天才寄给目前看与此事没有瓜葛的林刚?难道林刚那边早有安排,能破译宣传单里隐藏的密码? 短短数分钟,我脑海里已转了无数个念头,然后掂掂宣传单,迎着陈长老质询的目光坦然笑道:“一张很普通的宣传单,内容与我记忆里一样,没有经过特意加工。” “嗯,你认为景允冲寄几十年前的宣传单给林刚是啥意思?林刚又是什么人?” 我无奈地摊摊手:“这需要调查,事实上我们正打算明天去一趟震泽,而不是坐在这儿做翻译。” 陈长老沉着脸道:“林刚的事暂时不管他,你得跟我们进山。” “我,我是专门研究历史学的,对大山一无所知,能对你们提供什么帮助?” “我说过,现任首领时日不多,想葬到首领墓穴。” “只有吉耿阳知道正确的线路,不是吗?” 陈长老摇摇头,从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张地图:“有了它,我们肯定能找到。” 打开一看,居然与景副官放在保险室里的一模一样,我念如电转,道:“在敬老院找到的?” “不,信封里就装着地图和宣传单,景允冲也打算寄给林刚。” 我猛然醒悟过来:“林刚是刻意留下的预备人员,原计划等景副官死后就交由林刚负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林刚竟死在景副官前面。” “没有图,又收不到信,所以我说林刚这个人物无关紧要,”陈长老道,“你的任务是跟在我们后面负责翻译地图上的外文。” “我这会儿就能把地图上的英文都翻译好,这样你们进山,我去调查林刚,岂不一举两得?” 陈长老摇摇头:“我不能完全相信你,安全起见,你必须一起进山。” 我还准备据理力争,心里却浮起一个念头:翻译英文固然重要,对两个被警方追捕的杀人犯来说,挟持一位女博士,在关键时候更能作为筹码有益于脱身吧。 我想到了男朋友,方舟啊方舟,你能凭借职业敏锐和嗅觉追踪到长晖山吗? 第十一章 破门 第十一章 破门 夜里睡得很不踏实,梦里总时隐时现琛哥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神,不时大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 凌晨四点多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陈长老将我叫醒上车进山。等开到昨天有警车拦路检查的卡口时,天色微明,卡口处空无一人,车子顺利通过。 又驶了三个多小时进入山口,陈长老给我详细介绍越巴族的基本生活、风俗人情和历史,说到兴头指着南面高耸的山峰道:“那是云母峰,几年前国家科考队在山腰发现两棵15米高的花树——白玉兰,高兴得不得了,说这种树全世界不超过十棵,它那个花呀,开起来足有碗口大,几里外都能闻到香味。” “花树是树林中的公主,白玉兰则是公主头上的皇冠,若能亲眼目睹就好了。”我淡淡地说,明知此行并非游山玩水,陈长老也非导游,生死吉凶都难以预料,徒过口舌之瘾而已。 果然陈长老不再接话,而是盯着地图反复琢磨,嘴里念念有词。 “陈长老,这么着急进山寻找,一定有了目标吧?”我试探道,“毕竟祖祖辈辈住在这儿,对整个山区的情况了如指掌,哪儿适宜藏东西,哪儿容易被人发现,大体上总是有点数的。” 陈长老嗤之以鼻:“你以为大山和上海市区一样,能没事到处溜达?夜里的大山是野兽的世界,任你多好的枪法也吓不退黑暗中贪婪的眼睛,如果不幸遭遇狼群,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 “还有狼?”我惊叫道。 陈长老与琛哥对视一眼,皆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开出好长一段路,陈长老似乎才想出答案:“为什么不能有狼?正如每个村庄都有猪牛羊,大山里有狼也是正常的。” 山路越来越颠簸难行,琛哥找了个隐蔽处停好车,弃车步行。 崎岖细长的山路盘桓而上,虽然个别地方免不了手脚并用费点力气,总的来说还算比较正规的“路”,有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陈长老说望溪坪是越巴族人打猎砍柴的最北端,附近居民进山游览、锻炼也在这一带活动,因此这段路被修缮过多次,属于长晖山区的特级公路。 没想到他也会幽默。 中途应我的要求停下来休息了十多次,琛哥越来越不耐烦,语气间多有呵斥,担心他发作起来对我不利,后半程完全是咬紧牙关靠意志和毅力硬撑。 6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望溪坪——一块20多平方米大小的山坳平地,越巴族人背倚山崖搭了个小木屋,打开门,里面有灶台、床、小方桌,还有斧头、弓箭、斗笠等常用品,琛哥从屋旁抱来一堆柴火,没多久便燃起灶炉,熊熊火苗使得木屋内平添几分家的气息。 我四下打量一番,道:“这里没有溪水呀?” 陈长老道:“望溪坪,就是说溪水就在附近。” “我怎么没看到?” “还得再走3个小时。” 老天! 我兴致勃勃摆弄各种农具,向陈长老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很乐意让人们多了解越巴族,耐心细致地做出讲解,并不时动手示范。 琛哥一阵风地冲进屋,拉着陈先生就朝外走,脸上有几分惶急与焦虑。 “什么事?”陈长老被拉得跌跌撞撞,不满地问。 琛哥不吱声,直将他拖到屋旁十多米处,蹲下来指着地面给他看,然后站起来走了几十米又蹲下来,如此这番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我透过窗户看到陈长老脸上愈发沉重,倒背着双手东张西望,好像在害怕什么。 回到屋里,两人一脸紧张地翻出锤子等工具修补窗户、木门。 “怎么了,打算在这儿长住?” 陈长老闷声不吭锯木头,配合琛哥在窗户上加了四根木料,接着两人又在附近砍了几个大枝杈,削去上面的枝枝蔓蔓,拖进屋比划着能否撑住木门,琛哥甚至还跑到外面做撞门测试。 我忍不住又问:“你们在提防什么?” 陈长老抬起头:“老虎。” “老虎?” “是的,”陈长老脸色凝重道,“我们刚在屋子周围发现老虎留下的粪便,大家都小心一点,天黑以后不准踏出屋子半步。” 加固整修的活儿干完后,屋子里气氛陡然沉闷下来,琛哥不知从哪儿找了块磨刀石,蹲在地上反复磨刀,声音嘶哑单调,难听得要命。陈长老在包里摸索了半天,冷不丁掏出一把手枪,在炉火的映照下反射着冷光,我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几年前从黑市买来的,好久没用过了,不知道关键时候能不能派上用场。”陈长老喃喃自语道,像是解释手枪来源,然后坐在桌前不停地拆卸手枪,不时做瞄准状。琛哥把所有的刀和匕首磨了一遍,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炉灶,咬牙切齿地往里面塞柴火,过会儿就跑到窗口向外张望一番,其时天色已晚,又没有月光,外面漆黑一片。 “老虎……真有那么可怕吗?”我问道,“你们在山里多年,应该掌握些对付它的诀窍。” 陈长老叹息道:“越是大山里的人,越知道它的可怕,这可不是关在动物园笼子里的玩物,而是真正的、所向披靡的百兽之王,它嗜血、凶猛、敏锐,尤其它蓄势已久地那么一扑,几百斤的公牛也经不起冲击,所以从理论上讲,一个人赤手空拳想打死老虎是不可能的,《水浒传》中武松打虎只是演义,不可轻信。” “你有手枪呢。” “只能发挥威慑作用,一头壮年老虎单凭手枪是没用的,”陈长老说,“何况老虎不是靶标,不会站在那儿让你打,等它冲过来的时候,谁还有胆量拿得住枪?” 我这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那……那老虎真的冲进来怎么办?这几根木头哪里抵得住它撞?” “一般来说老虎很少主动对人发起攻击,更不会冲进屋子里吃人,除非它觉得受到威胁或其他特殊原因……我们越巴族人在长晖山区生活了几百年,被老虎咬死的寥寥无几,倒是牛啊、羊啊、猪啊被偷吃过不少,那也是大雪封山使它饿坏了,否则老虎不会接近人多的地方。” “进山时你说过,望溪坪离山口相对较近,又是人群活动较多的地方,平时别说老虎,就是其他野兽也很少出现,现在陡然有老虎踪迹,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唔,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陈长老点点头,“以往只在深山老林活动的老虎,为什么跑到这里留下粪便,按常规这是警告同类和其他野兽不准进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难道在我们之前已有一批人进山,而且不小心惹恼了它?” “也有可能,这个季节最适宜科考、探测或采药,偶尔进来几批人也不稀奇,上次我听王院长说县里还打算开发长晖山旅游资源呢。” 陈长老摆摆手:“那个就别想了,早几年县里就有人找我们谈过,要出钱改造山寨,修建宾馆、酒店什么的,让越巴族姑娘小伙子们成天穿民族服装跳舞、唱歌,吸引游客上山,首领和我们几个长老坚决反对,越巴族是穷一点,但不能为钱出卖山寨应有的安宁!” 尽管他是负案在身的杀人犯,坦率说,他的这席话让我产生敬意,在物欲横流、一切以经济利益为中心的现代社会,能保持这份心态难能可贵,发展经济和保护环境是一对矛盾体,永远考验着人们的智慧。 “对了,章蔼和几个是否一直在夹子沟守着?从夹子沟后山翻过坝河岭也能进入长晖山,差不多在黑龙潭附近山区,离马鞍峰不过十多里。” 琛哥突然说道:“他们有可能抢在前面。” 我断然否定他们的猜测:“除非抓到吉耿阳,否则他们单单凭一张地图绝对不敢冒冒失失进山,谁都知道大山蕴藏的危险。” 陈长老道:“那可未必,几百年来盗墓贼们不知长晖山的厉害吗?为了私欲还是铤而走险,结果马鞍峰至双鹤峰一带曝晒了多少森森白骨,看看都觉得可怕。” 我觉得他过低估计钱伯斯等人的智慧,尽管章蔼和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卷起裤脚进山,但肯定会按步骤循序渐进,不会如陈长老想象的那样鲁莽冲动,于是绕开话题道:“陈长老,你们想过没有,万一,我是说万一,首领墓穴遭到破坏,里面陪葬品被洗劫一空,你,首领,还有全体族人如何面对现实?” 琛哥刷地抬起头冲我横眉冷对,似乎说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不可能。 “关于这一点,”陈长老谨慎地说,“在找到墓穴之前,不能往最坏的方面想……” 他的话尚未说完,蓦地,外面传来一声低沉雄浑、摄人心魄的啸声,声音震荡山谷引起阵阵余音,刹那间,原来山间此起彼伏的各种虫、鸟、兽的声响仿佛被无形的指挥棒遥控了一下,戛然刹止,天地间万簌俱寂,只等着主角隆重登场。 琛哥立即跳起来,脸色煞白,操起刀站到窗前,嘴里发出神经质的笑声:“妈的,来吧,来吧,老子等着你!” 陈长老垂下眼往枪匣里装子弹,脸上肌肉不住地跳动,表面镇定的他内心其实紧张到极点。 老虎好像故意考验我们的意志,叫了一声后便没了动静,静静的,不知它潜伏在哪里,也不知它下一步想干什么。 琛哥失去目标,狂躁不安地在屋里兜圈子,陡然扑到桌前道:“长老,把枪给我,我到外面放几枪吓吓它。” 陈长老摇摇头:“这是我们的护身符,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手,老虎很聪明很有耐心,不可能轻易放弃。” “要跟它耗到天亮吗?”我问。 陈长老没有回答,两眼直视窗外黑沉沉的夜幕,面有忧色:“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如果它铁了心跟着我们,过了马鞍峰找不到洞穴藏身就只有露营,到时照样是它的天下,最好的办法是弄掉它,可是……这次出来得太仓促,对付老虎的家伙一样没带,唉……” 我建议道:“依我看无须冒这么大风险,最好挨过这一夜后到寨子里等几天,一是准备好武器干粮,二是等它退回深山再动身。” 琛哥冷冷道:“山寨回不去了,公安在通缉。” 陈长老道:“为了首领墓穴我们俩受点委屈,损失些声誉,都没什么,族人们会理解的,另一方面我们也被赶上绝路,杀了那么多人,付出那么大代价,如果没有收获,怎么对首领和族人交待?” 话音刚落,屋外不知哪儿“咚”的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好像响在我们心上,屋内又陷入高度紧急状态。 老虎一直在屋子周围窥视,随时捕捉战机。 陈长老转过头道:“是时候了,给它点颜色看看。” 琛哥“呼”地从灶膛抽出一根烧得又红又亮燃着火苗的粗木棍,飞奔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外一扔。接着他马不停蹄连续几个来回,扔了四五根。 琛哥掷木棍的动作很稳定,每次都是相同的角度、相同的力道,几根木棍正好堆成锥形,形成一堆小小的篝火。 陈长老道:“畜牲怕火,这招儿能抵挡一阵子。” 琛哥始终猫在灶台烧火原来并非吃饱了没事干,而是陈长老早有安排,对付老虎山里人总会有出人意料的招数。 我懊恼道:“早知道下午应该在屋前多堆些柴火,燃起大火吓唬它。” 陈长老道:“老虎有灵性,太明显容易被看出来,它就能想出对策,要的就是没有思想准备……待会儿再扔几根到门口。” 琛哥“嗯”了一声。 屋子里恢复安静,只有木柴“噼噼啪啪”作响,瞅瞅墙角边的柴堆,从数量看应该能坚持到天亮,问题是老虎愿不愿意等。 空投的篝火渐渐暗淡下去,陈长老干咳一声:“是时候了,从前门。” 琛哥取出根火星四溅的木棍,快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木门。 这时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咆哮,一个庞然大物裹着山风撞飞木门,将琛哥扑倒在地。 老虎!陈长老说得不错,这不是趴在铁笼里供游客观赏耍戏的玩物,而是活生生、威风八面、一招一式均可致人死地的百兽之王! 它居然有逻辑判断能力,知道我们从后窗扔火棒后可能还要从前门扔,所以一直守在门口等待机会,不幸的是我们果然中计,主动开门迎敌。 自诩胆大包天,看美国灾难片和香港恐怖片眼都不眨的我,被眼前一幕吓得全身瘫软。 原来老虎真的如此厉害! 表面强大的人类在它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砰!”陈长老站起来开了一枪,好像打在它腿部,老虎左腿猛地一缩。琛哥从地上一个鱼跃站起来,双手挥舞着木火棍冲上去,它毕竟有些惧火,微微向后一闪。 就在同时,窗户外有人大声叫我:“菲菲,菲菲!快过来!” 果然是方舟!他没有让我失望,一直尾随着盯到这里。 我刚跑过去,“咔嚓”,钉在窗户上的几根木条被从外面击断,他伸出双臂进来将我牢牢夹住,“呼”一下便拖出窗外。 我离开木屋时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老虎扑向陈长老,琛哥抡起木凳狠狠砸在老虎背上! 第十二章 悬崖对决 第十二章 悬崖对决 “快走!” 双脚刚落地,方舟连拉带拖拽着我拼命向前跑,由于眼睛无法适应骤然间光线差别,跌跌绊绊摔了好几个跟斗,恐惧令我无暇顾及身上的疼痛,咬紧牙关尽可能跟上他。 身后木屋里虎啸声惊天动地,中间夹杂了枪声和呼叱声,可以想象两人在里面与老虎正进行怎样的殊死搏斗。 “方……方舟,是不是回去帮他们一把?这样一走了之,太不够意思吧。” 他气喘吁吁道:“博士,我的大小姐,现在不是讲究仁义礼数的时候,不是这两个家伙,你怎会从网吧跑到这里跟老虎捉迷藏?他们从小在山里长大,有丰富的搏斗经验,我们什么也没有,怎么帮?走为上策。” 说话间我又绊了一下,身体倒在乱石间,凹凸不平的石头把我硌得直咧嘴。起身时眼前突然一亮,他居然亮起手电筒,晃了两秒钟便关了。 我叫道:“不能关,不能关,有它照着还能跑得快些。” “你想想,老虎和陈长老看到亮光会有什么反应?在山里,你跑得过他们?”方舟道。 “这倒是,他们的脚板是平的,便于在山路上行走,对了,你熟不熟悉这一带地形?” 方舟笑道:“从陌生到了解总有个过程,路是靠人走出来的。” “就怕越跑越远,明早一看找不着回去的路。” “悲观主义论调,”他不满道,“有手机,有卫星定位系统,两个大活人还怕出不了山?大不了我们开荒垦地,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损失一个博士无所谓,但损失一位优秀警官却会使社会治安受到严重影响。” 他被捧得很高兴,嘿嘿笑了几声,脚下步伐更快。 又跑了十多分钟,前面的山风越来越大,利刃般从耳边呼啸而过,本来已跑得全身是汗,被冷风一吹顿觉遍体生寒,身体极不舒服。 “歇,歇会儿吧,我有点难受。”我说。 方舟停下来,打开手电筒往前面一照,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我脑子更是一片昏眩,摇摇欲坠。 前方五六步远处便是断崖,若不是我实在冷得难受,累得挪不开步,两人就硬生生跑步跳崖了。 “要不,先按原路回去?”方舟有些愧意。 我笑道:“原路在哪儿?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我建议开会儿手电筒,反正跑这么远了,再说陈长老也不会想到我们竟然走上绝路。” “嗯,有道理,你说的话总是有道理。” 刚转身想另找出路,远处出现一道光晃晃的光柱,在这漆黑的大山里,显得那么耀眼,那么肆无忌惮,慢悠悠的,不慌不忙。 “谁?”我不由拉着方舟的衣角。 他叹了口气:“还用说?木屋里的战斗已经结束,老虎输了,陈长老赢了。” 方舟举着手电筒直射对方,对面手电筒也笼罩住我们俩,两道光柱交织在一起,像煞了《星球大战》中的激光枪。 “陈长老,你没事吧?老虎被打跑了?”我故作惊喜地挥挥手道。 陈长老没料到我会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冷冷道:“虽然赶走了老虎,但它随时有可能再找上门,山里太黑,我怕你们乱跑迷了路,长晖山里可不止有老虎。” “谢谢陈长老关心,我们是出来散散步,吹吹山风,感受一下大山气息。”方舟油腔滑调说。 陈长老被我们气炸了肺,语气更冷:“跟我们走,回屋再说。”说着琛哥从他身后上前,走到方舟对面伸出手。 他想没收手电筒。 在这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乎乎的山里,没有它等于是瞎子,寸步难行。 “干什么?”方舟装糊涂。 陈长老道:“把手电筒给他,你们在后面走。” 方舟笑了笑:“喔,好的。” 他抬手交出手电筒,手臂在中途却拐了方向,往我这边一扔,同时双拳直袭琛哥太阳穴! 我早有准备凌空接住。方舟自然不可能甘心束手就擒,以两人残暴的性格,加之上回与琛哥交手的宿怨,抓回去没好果子吃,不如放手一搏碰碰运气。 琛哥也早有防备,单臂架住来招,一脚扫向方舟膝盖。方舟迈腿错到右侧,不料琛哥的腿在半空中变线踹在他腰际间,方舟踉跄退了一步。琛哥得势不饶人,碗大的铁拳带着风声横扫过去,方舟双臂一格,在力大势沉的压迫下又退后一步。 眼看他身后一米便是黑黝黝的悬崖,我叫道:“不能再退了!” 琛哥狞笑一声,又是一招逼过去! 方舟好像没吸取教训,还用胳臂去格,我不由哀叹“真笨”,在地上找小石头准备跟他们顽抗到底。就在电光石光间,方舟突然由挡改攻,手臂像条弯曲的蛇缠住对方的拳头向前一带,琛哥竟不由自主向前冲出两步,脚尖离悬崖不足30厘米,接着方舟反撩一脚正好阻止住琛哥突围的企图。 短短瞬间,场上攻防局势颠了个倒,方舟反倒成为有利的一方。 不过琛哥这厮果然有两下子,饶是方舟手脚并用汹涌如潮地进攻,他如海中礁石屹立不动,见招拆招,顽强地坚守防线,未曾后挪一寸。斗至酣处,方舟从拳影掌风中觅得机会一把抓住琛哥的衣领往左侧一搡,这一手玩得真绝,若是琛哥朝反方向抗争必被勒住咽喉,呼吸不畅难以发力,若是顺势退后处境将更加艰难。 哪知琛哥宁愿面部受攻击,陡然下蹲用头狠狠顶在方舟肚子上,方舟闷哼一声,捂着肚子退到我旁边,脸色煞白。琛哥也付出相当代价,鼻血直流,眼角也有两处破裂,挂下一串血珠。 方舟深呼吸两下,与上次一样又开始转守为攻,主动逼上去,而琛哥的三斧头没能奏效,嚣张气焰被压下不少,动作间谨慎了许多。两人对峙片刻,方舟连续踢出十多脚,琛哥冷静地一一架开,并挥舞铁拳直攻中路。方舟的力量明显输于对方,因此不敢跟他硬碰硬,连连游身缠斗,用快如闪电的双腿将琛哥控制在身体可接触的范围外,避免正面对抗。琛哥渐渐被这种打法打出了火气,一拳一式间伴随着低吼声,力道也越来越重,风声越来越大,有意识将方舟往悬崖边逼。 不知不觉间方舟又到了悬崖边,他身形微滞,以左臂硬生生受了一拳,身体旋转着闪至中路,一掌劈在琛哥后颈大动脉。琛哥蛮性大发,居然不顾中腹防线空开,听任一拳一脚招呼到身上,伸出双臂向前虎扑紧紧抱住方舟倒在悬崖边。 两人在地上均没有起身的机会,贴身短打,挖眼、抠鼻、掐喉、揪发,把女人厮打时的常用手段都使上了,更惊险的是他们就在悬崖边滚来滚去,有几次几乎贴着崖口,再有半分劲就要齐齐摔下去。 我看着又紧张又害怕,一手拿电筒照着他们,一手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防止方舟分神。 其间两人曾翻滚到我跟前,我照准琛哥后背铆足力道飞铲一腿,却似踢在坚硬无比的石板上,脚趾头疼得像骨折。 我瞟了陈长老一眼,他也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战况,显然这位大学体育老师的身手远远超出他的预估,他一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枪,毫无疑问,这是他最后的王牌。 “砰!” 地面上两人突然分开来,旋即飞跃起身,不幸的是琛哥比方舟快了半拍! 琛哥如猛虎下山将方舟重重压倒在地,铁钳般的双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方舟一只手拼命撑着琛哥,另一只手却被压在琛哥身下不能动弹,急得双腿乱蹬。 我上前一步准备助他脱困,只听见陈长老毫无生气的声音:“别动!子弹不长眼睛!” 我一甩头道:“杀了我,你们更找不到首领墓穴!” “只要吉耿阳还活在世上,我就不愁这个问题。” “他……” 我刚说出这个字,就听“扑通”一声,一个黑影倒在我面前,我顿时全身血液凝固,暗道:完了,惨败。 可定睛一看,仰面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却是琛哥! 方舟从地上爬起来,故作潇洒地拍拍手,猛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还吐出一口血。这场苦斗中他也受伤不浅。 陈长老似乎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是被琛哥的失利惊呆了,半天都没说话。 “陈长老,陈长老!”我叫道。 他还是沉默。 “陈长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可你们绑架在先,埋怨不得我们,”我胜券在握道,“你看这件事怎么解决?” 陈长老缓缓抬起枪,干涩地说:“我还有两颗子弹,你们一人一颗。” 方舟吃力道:“除非……你不想要……琛哥的命。” “你们再快也没有子弹快。” “你不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我伶俐地反击,顺便将手电筒打到他脸上晃了晃,充满挑衅之意,他一声不吭隐忍下来。 双方亮出底牌后都不说话,等对方先提条件。 山风在山谷间盘旋、呼啸,吹到身上不禁泛起阵阵寒意。远处大山深处,野兽的嗥叫声此起彼伏,久久在夜空中回荡。 琛哥不停地喘息,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大声问道:“你打中他哪个地方?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方舟道:“难说,如果得不到及时医治,说断气就断气。” 听了我们一唱一和的双簧,陈长老忍不住道:“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我与方舟胜利地对视一眼,我说:“第一,介绍一下用什么方法赶跑老虎的,让我们学学经验;第二,有个问题你一直回避作答,进入首领墓穴需要世代流传的口诀,后来线路又被章炯笙部队改动过,你一无口诀,二无吉耿阳引路,仅仅凭着地图怎么敢轻易进入迷宫?这其中必定有鬼,你必定隐瞒了最重要的情况!现在,我要求你说出实话;第三,把手枪扔到悬崖下面,我们就放琛哥,大家一拍两散。” 提到打老虎,陈长老脸上露出骄傲之色:“老虎固然是山大王,可越巴族人在大山生活了几百年,真到了狭路相逢时,我们也不是孬种……” 老虎扑倒琛哥后,陈长老开了一枪打中它前腿关节部位,琛哥起身抽出两根冒着火焰的木棒挥舞着阻止它前进,被老虎后腰一剪再次甩倒在地。陈长老以桌子为盾牌跟它周旋了几秒钟,老虎索性一掌将桌子拍得四分五裂,趁这空当琛哥抡起木凳重重砸在它背上,这一击使老虎吃疼不轻的同时更激怒了它,不顾陈长老火棍威胁,劈头盖脸飞扑上前将琛哥压在身下,前爪踩在他腰部。情急之下琛哥只得装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老虎用爪子在他脸上、胸口试探性碰了几下见毫无反应,才放过他扑向陈长老。陈长老直退到灶台这边,接二连三甩出带火木棒打到老虎身上,它又怒又惧,闪让时连连咆哮,接连将屋内桌椅撞得一塌糊涂,陈长老爬到灶台上瞅准机会,推倒倚在旁边直径达30多厘米的圆木,木头结结实实砸在老虎背上,它凶性大发当即冲上灶台将陈长老掀翻到地上,不料两条前腿正好踏入烧得滚烫的一锅开水中,于是发出惊天一吼,尾巴扫倒在身后偷袭的琛哥之后,它夺路而跑。 我听得连声感叹,方舟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道:“继续说第二件事。” 陈长老皱眉道:“既然你们不想和我进山寻找墓穴,早点离开就是,何必过问太多?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我冷笑道:“就是说你不同意我们的条件?” 陈长老听出我话中威胁的成分,本来以他手中的枪,足以控制局势,偏偏被他视为心腹的琛哥落在我们手中,而且不知被方舟打在什么部位,现在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再不进行紧急治疗凶多吉少。若缺少琛哥这种既听话又不多事,而且极富深山密林生存经验的助手,首领墓穴之行将更加困难,聪明如陈长老,对这一点应该心知肚明。 他恼怒地哼了几声,倔强地将脸别向茫茫黑夜,然后又移到琛哥身上,沉默良久道:“上次我说过罗际带伤逃回山寨,其实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19岁的儿子罗友明,当时友明正好披挂整齐准备进深山寻找他,罗际当即匆匆将进入首领墓穴的线路大致说了一遍,其他族人赶到后才谈到与吉荣峰合作的经过,因此罗友明也掌握了进入首领墓穴的秘密线路。但他却是天生孱弱的身板,隔三差五生病,进山打猎那种玩命活绝对干不了,寨里的农活也只能勉强将就着,琛哥4岁那年,友明咳血不止撒手西归,没过几天友明老婆也得重病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孩子,”陈长老叹道,“族人们看不过去,经常拉他到家里吃饭,逢年过节设法替他置新衣什么的,当然山寨族人们生活都很清苦,琛哥主要栖身在我家。” 方舟道:“这就是他对你死心塌地的原因,可对你而言,恐怕不单单是同情心使然,你一直怀疑罗友明把秘密传给了琛哥,对不对?” 陈长老怫然变色道:“越巴族人可不像你们那么多花花肠子,在大山里,我们要面对各种困难和野兽侵袭,如果总带着目的帮助别人,就会遭到族人们唾弃,下次你碰到危险了,就没人愿意出手相助。” “好,我承认你出于善心收养琛哥,没有丝毫私心杂念,琛哥毕竟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话,说不定某一天突然把罗友明交待的事透露给你,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方舟绕了个弯子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陈长老大声道:“那又怎样?我是越巴族长老,有权维护本族核心利益,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头脑简单,难免被坏人诱惑受骗,首领墓穴的秘密由我掌握总比落到盗墓者手上好……”正说着他的手电筒突然熄灭,他连忙解释道,“没电了。” “既然知道了线路,为何迟迟不动手,直等到现在?”我问。 “罗际临死前思维紊乱,很多具体线路说得很不清楚,友明又没有心理准备,一知半解地凭自己的理解强记下来,再经过年幼无知的琛哥转述,准确率估计只有六成,”陈长老摇头道,“我试着进入过迷宫地带两三回,每次只敢走很少一段路就赶紧退出来,在大山,在复杂险恶的迷宫,没有准确的线路指示根本不行,而这次获得的地图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地上的琛哥哼了一声,陈长老赶紧道:“赶快照一照他,让我看看!” 我将光柱移到琛哥脸上,只见他的脸煞白如纸,眼珠直往上翻,鼻孔一张一合,看起来极度难受。 我心一慌,可别闹出人命啊,遂道:“好吧,好吧,先说到这儿,你把枪扔下去,我们就此作别。” 陈长老救人心切,二话没说便将手枪向悬崖下一抛,然后快步上前蹲在琛哥面前连声叫唤,见他如此老实,我们也就不再为难,默不作声从他身边走过去。 刚走出两三步,忽听陈长老在后面说:“等一等!” “什么?”我茫然回头。 几乎在同时,方舟一把打落我手中的手电筒,将我扑倒在地。 “砰!” 枪声好像在我耳边炸响,火药味直冲鼻孔,方舟随即拉起我:“快跑,他要开枪灭口!” 我醒悟过来,忙不迭跟着他拼命向前面跑。 狡猾的陈长老,从假装手电筒没电到让我查看琛哥趁机换掉手枪,最后试图近距离开枪,一环套一环,丝丝入扣,若非方舟保持几分警惕,又要栽到他手上。 陈长老似乎铁了心要杀掉我们,始终紧追不舍,手电筒光柱不时在我们上方闪来闪去,我跑得心都快跳出来,方舟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他毕竟才经历一场血战,还未恢复元气。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哪儿,陈长老“踢踢哒哒”的脚步声像恼人的牛皮糖牢牢粘在后面,我头昏眼花,断断续续道:“放下……我,你,你先走……我实在……实在跑不……不动了……” “不准说……说废话!”他说,“我是……是你的男朋友……关键时候……怎能……丢,丢下你?” 我正待表明与其两人都跑不掉,不如我留下来做掩护,目前我的身份和学识对陈长老有用,他不至于取我性命……突然脚踏了个空,我惊叫着坠向无尽的黑暗、虚空、绝望…… 第十三章 杀人树 第十三章 杀人树 “菲菲!菲菲!”耳边传来方舟急促的呼喊声。 头昏沉沉的,仅仅睁了下眼便一阵昏眩,胸口烦闷欲呕,全身也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 “嗯。”我微弱地应道,只想睡觉。 “快醒醒,菲菲,看看我们碰到什么情况。” “嗯。” 我有口无心应付着,脑中闪过一丝奇怪,以方舟大男子主义作风,他遇到困难只会独自承担,尽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断不会向他眼中的弱女子求助。 “我们被困住了!”他焦急地说。 一个激灵,我从迷糊中醒过来,瞪大眼打量一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环滁皆山也。 这是个四面均为高耸陡峭山壁的深谷,山壁约高六七米,每一面均如镜子般光滑平坦,别说人,恐怕连壁虎都爬不上去,东面峭壁中段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横腰伸展出老大一块地方,不消说,昨夜我们应该是先落在树上再翻滚到地上,否则不会如此幸运,全身上下丝毫未损……再将目光移及身上才惊讶地发现,方舟与我并肩躺在地上,身体、手臂、双腿都被枝条缠得紧紧的,只剩下颈部可以自由活动。 “这么说……我们还是没逃掉,被陈长老抓住了?”我问。 方舟道:“恐怕不是,你看枝条从哪儿来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些绿得诡异、上面布满小刺的枝条竟是从三四米之外的大树上悬挂下来,经过地面蔓延到我们身上。再看这棵树,约四五米高,树冠呈蘑菇状向四周伸展,枝叶繁茂,树枝上挂下密密麻麻上百根这种枝条,有的触及地面蜿蜒向四周延伸,有的还吊在半空,大树四周没有一棵树木或山藤,大树底下的地面也是寸草不生。我当下生出一股寒意,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杀人树! 非洲有一种“恶魔之树”,当地土语称它为“库马加”,在雨季时开的花可以散发出一种致命的毒气,当动物或人接近它时轻者能将动物或人熏倒,重者则会使他(它)们丧命。经常有大型哺乳动物死在它的毒气之下,久而久之树下就有成堆白骨,当地人误以为皮肉都被树给吃了,从而产生极大的恐惧感。 还有一种被当地称做“章鱼树”的奇异树种,树枝上长满了果实荚,果实荚里有带刺的果实,它的枝条极富弹性,具有很强的张力。当动物触动枝条时,就会被快速反应过来的枝条紧紧缠绕,与此同时成熟的果实荚发生爆裂,带刺的果实如弹片一样深深地刺入动物皮肤,这时动物越是挣扎越是被缠得紧,就像被蛇缠绕住似的,时间一长就窒息而死。 海南岛上也有类似树种,每逢春夏季节从树枝上垂下若干枝条,只要能攀住任何树木,便会将其密密缠住,然后吸取它的营养与水分,直至其成为一根枯木。所以这种树四周都不生长其他树木,同类之间也相互忌惮,唯恐中了对方的招。 莫非在这片充满原始气息的大山里居然也存在这种可怕的树种? “看出名堂没有?”方舟问,“你知道这种蹊跷古怪的树的来历?” “当务之急是不要乱动,否则它越缠越紧。”我警告道。 他懊恼道:“迟到的告诫,我一醒之后就跟它较劲,结果越缠越紧……都勒到肉里面去了。” “还有上面的刺可能有毒,最好别碰。” “手都动不了,还碰刺?”他悻悻道,“你读的历史书里面有没有从这鬼树枝条里逃命的招数?” “很遗憾,没有,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等陈长老搜索过来时救我们。”我闷闷地说。 “说不定这个结局正合他的意思,我们把琛哥打成重伤,又逼出他的秘密,也许他更愿意坐在对面欣赏我们被枝条活活勒死。” 我苦笑一声,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眼下除了陈长老知道我们可能在这一带,其他还能指望谁?相比较而言,我宁愿死在枪口下,也不想窝窝囊囊地被枝条困死。 “说说昨晚的事吧,”我打岔道,“怎么跟到望溪坪的,是不是老虎冲进屋时你正好赶到?” “其实他们把你劫上车逃跑时我就发现了,虽然当时距离很远,我还是一眼看到你的眼神,当即抢了一辆摩托车盯在后面追,谁知摩托车主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黑道人物,平时只有他欺负别人,从没被人欺负过,哪肯在大庭广众下丢这份脸?他也纠集了七八个人开车穷追不舍,并仗着熟悉路况把我拦截下来,没办法,只好边动手边报警,就这么一耽搁,虽然警察赶过去后平息了纠纷,车子早没了踪影。根据它的行驶方向,警方推断可能是要进山,便在几个山口突击检查,直到深夜都没有发现线索,大家紧急商量后决定改为暗哨监视,果然!昨早车子就露面了,警方的意思是组织警员一起动手,救人并制伏陈长老和琛哥归案,我担心这样会暴露身份引起钱伯斯等人警觉,遂说服他们暂时不忙着行动,由我远远跟在后面伺机营救,”说到这里他自怨自叹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想不到先是迷路,然后差点中陈长老奸计,接着又掉进深谷,最后被该死的树缠死,我把局面搞得一团糟。” 我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任何事情的发展都存在不确定因素,正如历史的轨迹,永远不会遵循设定好的模式前进,没有人可以猜到未来,也没有人能预知结局,这才是历史真正的魅力所在。” “我们本可以避免被困在这里,”他依然很沮丧,“难道这就是我们俩历史的宿命?” 我柔声道:“即使死在这里也是不错的归宿,你以前不是经常要和我同生死共患难,携手到老吗?你做到了。” 他凝视着我:“菲菲,你知不知道,这趟永埠之行让我感觉自己很失败,招招落在人家后面,肩负的调查任务毫无头绪不说,连女朋友也在眼皮底下被人抢走,你说丢不丢人?也罢,用死亡作为本次行动的终结算是最好的惩罚,可这样对你不公平,是我劝你留下来的,可是却没能保证你的安全……可没想到的是这种生死关头,作为女孩子,你竟然比我更透彻、更豁达,我自愧不如。” “否则又能怎么办?咬你一口?”我俏皮地反问。 他被我逗得一笑,不再说话。 沉默了好久,方舟突然紧张地说:“你看右前方四点钟方向的几根枝条。” “看到了,离我们还有两米多远呢。” “可是上午我醒过来的时候它们差不多在三米开外。” “它们已收到同伴讯息,正逐渐靠近我们?不错,大自然中不止人类之间具备交流沟通的本领,动植物都有其神秘而独特的通讯管道,有的联络形式远远超出科学家的想象,比如大象在临死前独自跑到秘密的洞穴等待死亡,它们为什么要死在同一个洞穴,又是如何找到一个生前从未去过的地方,至今都无法解释。而章炯笙藏宝要留下景副官守候,越巴族首领墓穴线路要靠口诀世代相传,说明大象比人类高明多了。” 方舟道:“大概再有两三个小时,它们也会加入到束缚我们的行列,然后还有更多枝条过来,直到将我们缠得完全窒息,他妈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树种,依我看只要一经发现就要放火烧掉,让它永远灭绝!” 我淡然道:“照你的逻辑,老虎、狼、蛇都对人类有害,也应该灭绝吗?你擒拿的那些罪犯都要判处死刑吗?大自然精彩之处正因为物种的多样性,我们不能按人的意志改造世界,否则将是一场灾难。” 他哭笑不得:“喂,博士小姐,我们都快死在它手上了,你还替它说话?” “这是两码事嘛。” 他连连摇头:“书生之见,书生之见。” “你身上有刀或者指甲剪之类的东西?” “有啊,有个指甲剪在右侧口袋……啊!” 他呆呆看着我伸出右手朝他晃动了几下,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这期间我一直没闲着,在不停地尝试各种努力。因为下坠落地时我的右手刚好压在身体底下,故而侥幸躲开被枝条缠绕的命运,成为可能扭转命运的秘密武器。问题是手臂被紧紧固定在身体上,右手活动的最大范围便是手腕转动的周径。 经过一番试验,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每当右手向外挣脱手臂上的枝条就会收缩,而右手向身体内侧靠拢时手臂上的枝条则会相应松弛,由此可见枝条具备某种特殊智能,它能根据设定的数值作出相应调整。 怎样借助自由之手转危为安呢?最好能拿刀割开枝条,指甲剪也可以,就是费劲些。 可这唯一的救命工具却在方舟身体右侧口袋,太遥远了,明显超过我的右手活动范围。 我送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容:“咫尺天涯,看来历史注定我们不能同年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日死,认命吧。”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他叫道,“冷静一点,反正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黄昏时分两人都没想出好办法,而右前方的枝条已到达我们身体上方,仿佛长了眼睛似的避开已被束缚的位置,径直填补空白部分,几根缠住我的小腿,几根绕在方舟胳臂上。而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冒出十多根枝条,张牙舞爪地向我们逼近。 这是最致命的位置,万一鼻子被枝条堵住,几分钟就魂归西天。 目测距离,这些枝条大概只需一个小时左右便能到达,也就是说,我们俩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 “菲菲,你在想什么?” “你呢?” “我特后悔没在年初领结婚证,虽然死在一起,连个夫妻的名分都没有,如果有可能,我要向你公开求婚,然后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瞧你说的,我们不是已有事实了吗?别以为做得小心没人知道,瞒不过天上的神仙。” “反正我就牵挂着这件事,说说你的想法。” 我悠悠道:“我只有两桩遗憾,一是遗憾没生个孩子,我们俩都是独生子女,突然间消失于人世,四位老人家连个精神寄托都没有,我觉得对不起他们。” 他沉默了会儿,说道:“还是不生为好,没有父母的孩子最可怜,还有一个遗憾呢?” “我知道保守秘密是刑警的天职,难道临死之前你都不肯告诉我这次到永埠的真实目的吗?” 他笑笑道:“这个好办,我现在就告诉你,反正我们只剩下几十分钟的生命,套句俗话,死人永远不会泄露秘密。其实我的任务主要是……” “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多少祈祷在心中……” 手机! 方舟的手机响起来了! 我们对视一眼,眼中露出狂喜之色。 见鬼,之前居然没想到利用手机,而手机就在他左侧裤兜中。 我赶紧伸出右手,不顾枝条骤然收缩,拼尽全力伸过去——只差一点点! 右手最长的中指离裤兜口袋边缘只差三分之一指距离! 手机铃声停了下来。 我急得面红耳赤,额头渗汗。 方舟沉声道:“别急,我们尽量再靠近些。” 由于束缚太紧,这个简单的动作竟用掉十多分钟,其间手机又响了两次。 终于伸进裤兜掏出手机,这时刚好又来了电话,我连忙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咝咝嚓嚓的杂音,然后夹杂着浓浓的湖南口音:“方警官……方警官……” 方舟大叫道:“我和容博士被困在长晖山,快组织人员营救!” “喂,方警官……方警官……喂……” 我和他一起大叫:“我们被困在山里!我们被困在山里!” “喂,方警官……方警官……嘟,嘟,嘟……” 对方挂线了。 我们颓然低下头。 山里信号太差,对方完全听不到我们的声音,而且时值黄昏,就算警方动用直升飞机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小时内找到我们。 仰望上空,可怕的枝条离我们只有半臂距离! 第十四章 巨蟒 第十四章 巨蟒 蓦地,山谷上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喂,下面有人吗?” 我们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喊道:“有人!快救救我们!我们被树困住了!” “哦,是被杀人树的枝条缠住吧,我这就下来……稍等会儿,我去找藤做绳子!”她说完便离开了。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在我们看来比一个世纪还漫长,这期间头部上方的枝条又逼近了些。 就在内心几乎怀疑她弃我们而去之时,一条又粗又结实的藤索凭空而落,紧接着一个身形娇小体态纤细的女孩灵活地攀索而下,未几,她便站到我们面前。 她的模样不过20多岁,个头比我稍矮,眼睛又圆又大,鼻梁挺拔,马尾辫在后面甩来甩去,皮肤细致紧密白中透红,显示出年轻女孩的健康本色。 她似乎很熟悉所谓的杀人树,见我们全身上下被枝条缠绕后脸色一变,迅速抽出别在腰间的柴刀,一手用衣襟角包住枝条,一手刷刷几下将它们全部砍掉,再迅速将我们拖离大树之外的空地,吁了口气道:“好险呐!你们,差一点点就没命。” 我们连连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解放前长晖山附近几个县都有这种杀人树,一是它生命力强,易于成活;二是它的幼枝切碎后泡在菜油里数天,晾干即可入药,能治疗痛风等疑难杂症,历来受到中医青睐。后来由于它对其他树种的生存构成影响,同时也恶名在外,解放后被全部铲除。越巴族人闻听此事也跟着效仿,将他们生活的南区附近几个山峰梳理了一遍,结果只剩下北山区保留了一些。 见她对长晖山如数家珍,方舟又犯了职业病,盘问她家住哪儿,叫什么,到山里干什么。她一听直翻眼睛冲他上下打量。 真是无情无义之徒,怎能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我怕女孩不高兴,缓冲道:“是啊,是啊,太阳快要落山了,一个女孩子在山里很危险的。” “我才不怕呢,我6岁就跟爸爸他们到山里采药了,”女孩毫不经意说,“进大山对我来说像走亲戚似的,哪里有陷阱暗流,哪里是猛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哪里最容易采集到草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当然也要做足准备措施哟。” 我心一动,脑中闪现一个重要讯息:“采药?你……你是……” “我叫林春晓,震泽县葫花镇人,我每隔两三个月就进一趟山采草药。” 我心神剧震,差点失声叫出来:林春晓!林刚的孙女,也是一位与章炯笙、景副官以及长晖山有着神秘联系的人,她在这个敏感时候出现在山里,仅仅为了采药吗? 刨根问底是方舟的强项,我假装低头梳理头发整理衣服,将任务交给他。方舟果然接过话茬儿,不再像刚才那样直截了当,而是兴致勃勃地向她请教中医和中草药方面的知识,中间不时抛出一两个我们感兴趣的问题。林春晓虽然聪明伶俐,反应机敏,却没见识过方舟这种审讯高手绵里藏针的手段,沿着他的思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等三个人依次爬出深谷重返地面,林家的基本情况已大致了然。 林刚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与世无争,40多岁才娶到媳妇,唯一乐趣就是到后山采许多石料回来,成天闷在家中雕刻,据说他会一手微雕绝活,但从未看到过微雕作品。70多岁时还能在一米见方的石方上雕出牡丹富贵图,最后也死在他的雕刻室里。父亲林万成从小跟在岗石村一位老中医后面学医,因聪明好学善于钻研,17岁就继承其衣钵,长年在震泽县20多个乡镇行医,受到村民们的好评,有的农民生病后放着家门口卫生院不去,硬是辗转托人传话,苦挨着等他风尘仆仆赶来。然而医人者难治其身,两年前林万成被查出患了食道癌,住进县城医院后不久便去世。林春晓自幼师从父亲习岐黄之术,颇得其真传,父亲死后母亲考虑她毕竟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在外奔波行医有诸多不便,于是东凑西借了些钱在镇上开了间中医铺,母女俩共同经营,由于母亲为人厚道朴实,林春晓嘴甜会说话,只求薄利多销从不欺诈,几年下来生意还算可以,还清借款后小有盈余。林春晓的理想是两年内将店铺规模扩大一倍,积累到足够资金后进城开店,让含辛茹苦的母亲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享享晚年清福。 方舟打趣说:“你肯定想找个城里人做男朋友。”她俏脸一红,低声说:“人家还小呢,没想到那些事。” 这样一个传统本分的家庭,会与诡谲神秘的藏宝事件发生交集?实在难以置信。方舟抓抓头,眼里掠过一丝疑惑。 我将他换下来,主动拿出学校证明和证件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进山是为了探访60年前章炯笙独立团哗变背后隐藏的故事,还原历史细节与真相,形成一篇论证严谨叙述周密的博士毕业论文。 我注意到林春晓的表情发生微妙变化——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眼神也似乎带了几分高深莫测,遂补充说为了这事我们不慎惹恼越巴族陈长老,如果时间允许,请她做向导带我们出山。 林春晓欣然答应,随后背上竹制的小背篓,哼着山歌准备上路。看得出,她很希望我们早点离开长晖山。 方舟暗暗朝我使个眼色,意思是别着急,慢慢来。 方舟问起目前所处的位置,这才知道昨夜我们亡命狂逃,居然一口气跑到距望溪坪十多里的橘子林,再爬两个山坡就能到达双鹤峰。 我赶紧插话道:“双鹤峰不是越巴族人所说的迷宫区门户吗?反正今天也出不了山,不如过去看看,领略一下迷宫区的地形。” 林春晓微一迟疑:“在大山里露宿很危险,只要一入夜就成为野兽的世界。” “你经常进深山采药,总该知道些能栖身的山洞或安全地带吧。”方舟带着笑意说。 我拉起她的手说:“帮帮我们好不好?这么稀里糊涂一无所获地回上海,教授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林春晓咬着下唇,“不骗你们,在山里过夜真的很恐怖。” “我们有三个人,人多力量大嘛,”我不由分说挽起她的胳臂,“走吧,太阳快要落山了。” 她无可奈何道:“好吧,不过万一出了事别怪我,我事先警告过你们的。” 山间根本无路可寻,到处都是杂草、藤蔓和低矮的小树,我们边努力探出落脚之地,边用树枝拍打地面——林春晓说黄昏时分毒蛇开始出窝,这样能防止它们从草丛间袭击,我累得气喘吁吁,方舟稍好一点,林春晓最轻松,还不时转身扶我上坡。 走了约半个小时,夕阳已接近西山边缘,林春晓抬头张望后说照这个速度肯定到不了双鹤峰,能走完橘子林就不错了。方舟问橘子林附近有无休息的地方,她想了会儿说原先东南方向的山坡中段有个山洞,和房间差不多大小,干燥透气,洞口有三道天然门槛,能有效防止毒蛇侵入,再在洞口内侧燃起一堆火,夜里注意加几次柴火,野兽们也不敢进来。 “我们今晚就睡到那儿。”方舟说。 林春晓叹了口气:“现在不行了,自从前年发现野人活动的痕迹后,我一次也没去过。” “野人?”我和方舟失声叫道。 “是啊,如假包换的野人,而且是女野人,”她认真地说,“早在几十年前长晖山区就有女野人活动的传闻,最近一则消息是四年前,五个攀岩爱好者在齐天峰北面峭壁上攀爬时,一只身高两米以上,遍体黄褐色长毛的女野人凌空而降,众目睽睽下掳走一个小伙子,那人从此下落不明。这是记录在案的女野人第四起掳人事件,第一起要追溯到12年前,失踪的四人均不见踪迹。四起掳人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均不相同,唯一的共同就是,四个失踪者都为男性,年龄在20至40岁,因此,”林春晓的脸红了红,“因此有传闻说女野人掳人是为了……那个需要。” 我哈哈大笑,拍拍方舟的肩头说:“小方同志,你可得小心点,说不定女野人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男人。” 方舟不悦道:“这个玩笑很有趣吗?” “假设你们生下小野人。” 方舟瞪了我一眼:“低级趣味,想不到堂堂女博士竟从无聊的角度考虑问题,你应该以学术眼光论证野人存在的合理性与真实性。” 林春晓连忙道:“不会错,绝对有野人,她的毛发跟人、野兽都不一样,我在洞里捡到两根,灰黄色,比正常体毛粗些,山里人都知道这就是她留下的,所以才不敢到那个洞休息。” 我急急问:“那两根毛还在吗?” “后来被一个客户买走了,300元钱。” 我沮丧地说道:“你应该留在手上,它的科研价值远远超过这个价钱……如果被我们学校那帮生物学教授知道,肯定激动得全身发抖。” 林春晓扑哧笑起来。 边说边笑地走了一段,方舟见我实在累得不行,建议爬过前面的陡坡后休息一下,林春晓盘算一下路程,认为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能赶到预定地点,遂表示同意。 爬到山坡近三分之一处,我觉得口渴,林春晓抱歉地说中午不小心把水壶碰翻了。 方舟四下张望一番道:“这一带绿荫葱葱,怎会没有水源,怪事,让我先爬上去后看看。”说着加快速度向上攀爬。 方舟毕竟受过专业训练,体格虽不算非常健壮,体能却很充沛,从昨晚到现在折腾了十多个小时,又连续赶路,这会儿还能加速跑,真不简单。 “哎呀”,林春晓被藤蔓绊了一跤,我赶紧转身扶她,就在同时就听方舟低喝一声:“别动!” 我听出话音中的不寻常,仰头一看,只见他保持着向前迈步的奇特形状,一只脚跨在前面,另一只脚半屈后蹬,两条手臂也飞扬在半空,全身僵持着,脸上呈现出异常紧张的神色。 “蛇!”林春晓轻声猜道。 我会意点头,悄悄调整一下身体,形成相对舒服些的姿势,以便坚持更为长久的时间。蛇的耳朵和眼睛均已退化,听觉视觉相当差,只能看到距离非常近的物体,它主要靠皮肤感应来自地面或空气中极细微的振动来判断猎物存在,而且蛇游行的速度很快,能轻易追上仓皇逃跑的人,因此遭遇上毒蛇万动不如一默,以不变应万变。 唯一略感奇怪的是以方舟的身手,为何对一条毒蛇如此畏惧,他以前说过曾在14岁时徒手活捉两条眼镜王蛇,难道进了长晖山连捉蛇的本领都退化了? 几秒钟后,我便知道了答案,因为一个呈倒三角形、狰狞丑陋的蛇头缓缓从方舟身边升起,直至他的腰际附近,人蛇之间相隔仅不到半米。灰褐色的蛇头,竟比他的拳头大两倍,而鼓起的蛇颈部分比他的大腿还粗。 这不是普通的毒蛇,而是一条巨蟒! 按蛇头和蛇身大小估计,这条巨蟒起码长四五米,重上百斤。 我从未在动物园、互联网或书籍中看过这种规模的蟒蛇!据说遇到巨蟒,丛林中强如狮子、老虎等大型猛兽都得退让三舍,它能轻而易举将一头豹子在十分钟内勒死,动物里的大力士熊瞎子也常常屈服于它的力量,望风而逃。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蛇头围着方舟的身体绕来绕去,它似乎有些怀疑眼前的目标,不肯轻易放弃。 时间一点点流逝,它跟我们较上了劲,始终盘桓在方舟周围,要考验他的忍耐力和意志力。 方舟的额头开始出汗,汗珠沿着脸颊滑至下巴,然后滴落到地上,一滴,两滴,三滴……每滴一次,蛇头便剧烈地摇晃一阵子,埋下去寻找目标,显然它对方舟的兴趣越来越大,准备有所动作了。 偏偏这时身后地上的林春晓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而且伴随着轻微的移动。 我回头望去,被眼前的状况惊得差点失声叫起来:一条近一米长的灰褐色大蛇正慢慢游向林春晓,她摔倒时背倚着一块山石,此时退无可退,只能惊恐绝望地看着它逼近。 真是前有围堵,后有追兵! 巨蟒敏感地发现这边动静,停止挑逗方舟,一动不动凝神聆听。 大蛇绕过林春晓双脚,从双腿间钻过去,直奔她臀部。林春晓显然已忍耐到极限,突然如弹簧般弹起来。巨蟒头部那一段“嗖”一声闪电般从她的面颊一擦而过,紧紧缠在右侧小树上。 好险,若非她果断出手必定丧命于蛇吻之下。 巨蟒受此声音刺激,“呼”地将头高高抬起,颈部一鼓一鼓急剧张合,在阳光的映射下,棕色身躯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暗黑色圆环状鳞片宛若地狱中无常的索命环,即将对我们发出致命攻击。 第十五章 送上门的线索 第十五章 送上门的线索 几乎是同时,方舟飞身扑上去,右臂勒住它的颈部并向下压。巨蟒猛烈地摇晃头和颈部,希望挣脱箍缚,还不时吐出长达尺许的蛇信子,干扰对手力量的发挥。方舟自然知道只要松手大家全部完蛋,左避右闪咬紧牙关不松劲。这时巨蟒的身子也扭动着上来,想缠卷他的手臂和身体,方舟一边灵活地躲避一边用左臂格挡,化解它的一个个招数。 “快!快拿柴刀上去砍它!”我叫道。 林春晓反而怯怯退了一步:“我……我没见过这么大的蟒蛇,我……怕……” 我一咬牙,伸出手道:“把刀给我,我上!” “不行的,它的皮又厚又滑,凭我们女孩子的力量伤不了它。”林春晓道。 “那怎么办?” 她都快哭出来:“我也不知道……” 山坡上绞斗愈发激烈,方舟双腿轮换着往巨蟒身上踢——他擅长用腿,昨晚和琛哥交手也是靠腿取得最后胜利。重击之下巨蟒明显被激怒了,整个身子在地面上拍打个不停,我们这才看清它的长度——足有七八米之长! 它的尾巴甩到之处,碎石四溅,草木皆断,我右侧一棵三四米高的树也被拦腰截断,我们赶紧后退了两步。 可方舟没有退路,而且承受沉重的压力,大约六七分钟后支撑不住它的重量,向后滑了半步,巨蟒立即顺势一冲,竟将他扑倒在地! 我叫声“不好”,来不及多想挑了块大石头跑到山坡上,才短短几十秒钟,蟒身已将方舟缠了三圈,他的脸被勒得通红,但右臂还死死卡住它的颈部。 我挑巨蟒最肥厚的身段,举起石头狠狠砸下去,它全身一抖,紧接着林春晓在后面叫了声“小心!”蓦地一阵劲风刮来,眼前一黑,腰际间被横里扫过来的蛇尾巴猝然一击,只觉得身体一轻,接着腾云驾雾般飞上半空,最后重重摔到地上,七荤八素之下分不清东南西北。 “蹬蹬蹬”,林春晓也抱着块石头冲上去,过了会儿依稀听到“啊哟”一声,大概遭到与我相近的命运。 我挣扎着起身又摸了块石头摇摇晃晃上坡,坡上的战况已发生变化,方舟抓住刚才的空隙挣脱出来,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粗木棒压着它的颈,巨蟒身子还在剧烈摆动,将附近碎石杂草拍打得到处乱飞,不过,它此时的劲道没有刚才那般猛烈。 我举起石头要砸,却被方舟制止,说它已近力竭,这时不能激起它的暴戾之气。 又僵持了五六分钟,林春晓也鼻青眼肿地赶过来,以仇视的目光看着它。 方舟让我们退开几步,然后慢慢松开棍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巨蟒。 巨蟒突然高高昂起蛇头,吐着鲜红的蛇信打量我们,林春晓叫道:“它又要吃人了!” 方舟沉声道:“别被它吓住。” 巨蟒身子扭动了会儿,头一点点低下来,最后掉转身子向密林深处游去。 方舟长长出了口气,身体一歪,软软地瘫倒在地。我和林春晓连忙过去扶起他,一个掐人中,一个压心脏,折腾了半天他才醒来,微弱地说:“没,没关系,让我……平躺会儿,刚才太用……力,虚,虚脱了。” 见他没事,我方才松懈下来,顿时全身每个关节都痛得难受,不由自主地扑通跌坐在地上。 林春晓坐到我身边,带点埋怨的语气道:“我早说过不能进山,大山的危险程度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我不服气道:“你平时独来独往就不怕?” “我每次进山都遵循固定线路活动,相对比较安全,而且我通常在早上五六点钟就动手采药,下午四点钟前收工休息,尽量避免跟那些凶猛野兽接触,它们基本上都是傍晚之后出来。” “想过没有,万一碰到蟒蛇、老虎或野人怎么办?”我追问。 “这个……”她被我问住了,“不会吧,只要摸准大山的规律,不做冒险活动,不轻易进入感觉比较危险的区域,应该平安无事。” 方舟看看天色:“走吧,再晚就看不清路了。” 林春晓连连点头:“对,对,赶快动身,争取在半小时之内到达宿营地。” 方舟双手撑地站到一半又扑通坐到地上,被我拉了一把才勉强起身,遂苦笑道:“这会儿真是弱不禁风,再碰上琛哥的话,一个小指头就能打倒我。” “哼,没准他正在鬼门关门口申请通告证呢。”我说。 林春晓睁大亮晶晶的妙目:“琛哥是谁?” “一个负有几条人命的杀人犯,刚才不是提到陈长老吗,就是他的助手,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你也小心点,别落到他们手上。”方舟道。 她皱皱鼻子:“听起来你们惹的麻烦不小,听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吗?在山里,他们如鱼得水,精通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懂得利用地形伏击,唉……明天天一亮赶快离开吧,回到你们生活的城市,免得成天担惊受怕。” 我笑道:“道理是这样,但我必须完成毕业论文,成天躲在学校宿舍里可编不出这么丰富精彩的经历,听说过吗,有人为了解乞丐、妓女的真实世界,不惜乔装打扮冒死打入人家内部,与他们相比这点冒险算什么。” 林春晓叹了口气:“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太……太疯狂了。” 翻过一道山梁,前面是橘子林最北端的石林,远远看去像一片灰白色树林,走近了才发现由一根根平地而起的石柱组成,有的高达几十米顶天立地;有的如同一堵厚重的石墙巍然屹立;有的如晃板垒卵摇摇欲坠;还有的似盆景古董玲珑剔透。 石林的学术名字叫喀斯特地貌,在国内被称为岩溶地貌。形成石林的岩石主要是石灰岩,属于碳酸盐岩,而碳酸盐岩又属于沉积岩,既岩石是在水体中沉积形成的。石灰岩最大的特点是容易被水溶解,尤其是当水中富含二氧化碳时,因此石灰岩又被称为可溶性岩石。当然,有了石灰岩并非一定能形成石林,否则石林就成了随处可见的一般景观。实际情况是石林面积一般只占喀斯特面积中极小部分,因为石林的形成是由地质、气候、水文等许多因素有利的结合,甚至是巧合的结果,缺少了任何一方面都不可能形成石林。 方舟感叹道:“太壮观了,云南石林不过如此吧,这么独特的美景不开发出来作为旅游产品实在可惜。” 我笑道:“可以设计一句广告词,‘看长晖石林,找美女野人’,肯定游客如云。” 方舟敲了我一下:“就忘不了野人。” 走在最前面的林春晓突指着右侧山坡道:“那边有人过来了……会不会是你们的同伴?” 只见三四十米开外一个人影在起起伏伏的乱石堆间时隐时现,再近些,暮色下隐约看到他穿着灰黑色衣服,好像戴着眼镜。 距离又近了些,正巧那个人抬头张望,双方视线对了正,我顿时头皮一炸,吓得魂飞魄散:陈长老! 慌乱中方舟一手拉一个,喝道:“快进石林!” 我如梦初醒急忙转身飞奔,林春晓匆忙之中还在问:“那人是谁?” “杀人犯。”我说。 “我们三个,他一个,怕他什么?” “他有枪。” 林春晓闭上嘴一心一意进行逃命比赛。她到底年轻体力好,跑了一阵子便超到前面,不时回身拉方舟一下,原本充当保护伞的方舟由于与巨蟒的消耗战,反而成为最弱一环。 “站住!不然我开枪啦!”陈长老在后面喊。 谁也没理他,看警匪片和美国大片长大的我们,自然不相信这种小儿科的恫吓,他又不是奥运射击选手,想准确击中十米外移动目标谈何容易?再说此时暮色沉沉,石林里又是奇峰密布,怪石罗列,易于隐藏身形,很难找到射击角度。 “砰!”陈长老开了一枪,打得石头火星四溅。这一枪非但没有起到吓阻作用,反而坚定我们逃跑的决心。一方面他居然真开枪,表明欲置我们于死地,逃与不逃都是死,不如逃跑还有生机,另一方面他的枪法实在太差劲,准星儿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照这种水平,让他端着机关枪扫射也打不到我们。 不知不觉间已经横穿石林,前面又是一道陡坡,仓皇之下也顾不上风度了,三个人连滚带爬往上冲,等冲到坡顶却又齐齐刹住脚步。 下午刚与我们干了一架的那条巨蟒又横卧在前面,正挡住去路。 莫非不是冤家不聚头,它算准线路等我们自投罗网? 以方舟此时的状况,别说再战第二回合,就是从它身上跨过去还要我扶呢,何况陈长老马上就要追上来,他绝对不会错过趁火打劫的机会。我和林春晓均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向后退。 方舟一摆手示意我们冷静,然后步履沉稳地一步步向前,巨蟒“呼”一下昂起头,蛇头立得比他个子还高,林春晓轻呼一声,紧紧握住我的手,小手凉得像一块冰。 可是奇迹出现了! 当方舟走到巨蟒面前时,它居然将整个身子向后一缩,乖乖为他让开道。方舟站在鼓胀的蛇颈下朝我们招招手,我和林春晓连忙跟在他后面心惊胆战地过了蟒门关。 这时陈长老拿着手枪冲了上来,一见之下全呆了,张大嘴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巨蟒再度昂起头,粗大的颈部又一张一合,血红色蛇信不断吞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可能欲在陈长老身上找回被方舟击碎的自信。 林春晓兴高采烈地看热闹,被方舟硬生生拽着离开。对付山间野兽毒蛇,陈长老自有实用而有效的招数,不过以巨蟒的块头,要过它这一关也不会很轻松。 三个人急急慌慌跑了近一个小时,我累得眼前一片漆黑,心快跳到嗓子眼了,瞅了个平坦的草丛往上一坐,气喘吁吁道:“我不……不行了,不,不能再跑,宁可让……人追上。” 林春晓停下来四下打量一番,拉着我的马尾辫道:“起来再走几步,很快就到我说的那个地方了,那个山坳干燥避风,最适合露营。” 转过山崖,背后有一片平坦的石面,上面依稀有篝火的痕迹,应该是以前猎户留下的,石面正前方是断崖,左右两侧长满了低矮的荆棘和小树,她说得不错,这种地形正是露营的首选。 三人都坐到石头上大口大口喘气,接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声大笑。 此时夜色暗淡,能见度不过四五米,再有几十分钟可怕的黑暗即将来临,陈长老说过,最有经验的猎户也不敢夜间在山里一个人行动,因此天亮之前不必担心,现在需要提防的是猛兽、毒蛇和一切对我们构成威胁的动物。 林春晓用随身携带的防风打火机点燃了篝火,我们来来回回收集干柴、树枝和野草,用来抵御漫漫长夜的寒气,方舟从灌木丛中拖来一根散发着清香的木柴,我研究后认为是一种叫绿檀木的灌木,与紫檀木有点远亲的关系,截下一段扔到篝火里,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林春晓在靠近悬崖的地方找到一棵结满紫黑色果实的小树,壮着胆子尝了一口,酸中带苦味儿,虽然不算好吃,好歹能充饥,遂将果实全摘下来捧回来,我惊喜地说这可是正宗绿色食品,叫野生西域枣,是紫铃枣的变种之一,从西域传过来的,因水土不服而越长越小,越来越酸,没有经济价值。林春晓敬佩地说你好像什么都懂,方舟在一旁酸溜溜说人家是博士嘛,研究植物只是她的业余爱好,若侃起历史,能连说三天三夜中途不喝一口水。 吃完寡而无味的枣子,肚子更闹起了饥荒,借着昏暗的天色,我们又到周围寻找可以充腹的果实。方舟摘到几颗火红的果子,刚准备咬一口尝尝,我劈手夺过去,撕掉外面表皮用舌头舔了舔,随手将它们扔下悬崖,说野外生长出的红色果实大都有毒,最简易的证实方法是用舌尖试试,若有麻辣或辛烈味则说明有毒,他缩缩脖子没吱声。 天黑之前终于小有斩获,方舟捉到一条半米长的乌蛇,分成三截用树枝叉着放在火上烤。乌蛇皮滑爽清脆,比它身上的肉好吃,乌蛇的肉质较粗,吃到嘴里总像有渣子。导师因为有关节炎,中医建议他多吃蛇,因此每周总要吃好几顿蛇,红烧、油焖、清蒸轮番来,时间一长夏天蚊子从不沾身,其他教授背后议论说导师身上已有了蛇气。受导师影响,我们这几个弟子都成了品尝蛇肉的专家,最过分的是尹师兄,竟然敢吞生蛇胆下酒,那种血腥场面让我反胃,可导师却很欣赏。 “再有点盐就好了。”方舟抹抹嘴意犹未尽道。 林春晓道:“最好还得加些辣椒,尖头红辣椒,吃到嘴里火辣辣的才够味。” “到底是正宗湘妹子,宋祖英唱得好啊,辣妹子从小不怕辣,辣妹子从小辣不怕,”我说,“我是苏州人,小时候在甜食堆里长大,特别怕辣。” 林春晓突然说了一句惊天崩地的话:“我不算正宗湘妹子,我爷爷是四川人呢。” “什么?”我呆呆看着她。 方舟的眼睛急剧转动,然后笑眯眯道:“先前听你说爷爷终身务农,还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想不到这其中另有故事,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好一招引蛇出洞!到底是审讯高手,关键时候沉得住气。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听爸妈说爷爷在四川当地得罪了一个有权有势的恶霸,为了保命逃到这边种田,后来搞运动时还有人专门到四川调查他的情况,看他是不是潜伏特务……爷爷不喜欢谈论过去,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那段事。” 方舟道:“他是四川哪个地方的人?我有好多朋友在四川,没准儿能帮你寻出根来。” 林春晓摇摇头:“记不清了,这件事还是小时候听爸爸讲的,一晃十多年了。” 有这些资料已经足够,只要强大的侦查网络启动起来,肯定能挖出林刚过去的情况。 接着三个人天南海北地随意闲聊,大约九点多钟时方舟的手机又响起来,他起身走到远处,“喂喂喂”叫唤个不停,林春晓说没用的,山里信号不好,说十句顶多只能收到一句。我说那你一个人进山家里人怎么知道是否安全?她淡然道生死有命。 我突然说了一句日语问候词:“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上午好)。” 她茫然道:“你说什么?” “你家里人懂不懂日语,包括你父母亲或爷爷一辈的人?” 她笑道:“乡下人要懂日语干什么?我们这边常年看不到一个外国人。” 这就怪了,既然林刚不懂日语,景副官干嘛事过几十年寄日文宣传单给他?换言之,那封信即使落到林春晓手里,她照样看不懂,难道信本身另有含义? 正说着,方舟鼓着腮回来,悻悻道嗓门叫破了都没用,真是。林春晓安慰说明天到高处试试,没准儿运气好能说两句。 又聊了会儿,林春晓呵欠连天,和衣贴在我身边睡着了。 篝火发出“啪啪啪”的爆裂声,我看着火呆呆出神。 “菲菲,想什么呢?” 我瞄了林春晓一眼,她的呼吸匀称,气息细微,眼睑一动不动,显然睡得极为香甜,遂轻声道:“线索越来越多,脑子越来越乱,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只要沿一条路坚决查下去,肯定有收获。”他说。 我将三封邮件的事说了一遍,他随手记下邮箱地址,说明天打电话让同事查一查,不过与林刚的事一样,这些只是辅助线索,目前最要紧的是尽快与章蔼和一行取得联系,我必须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在深谷里答应告诉我此行的真实目的,”我又想起先前的事,撒娇道,“不许耍赖!” 他哈哈大笑,但只笑了两声便戛然而止,张着嘴愣愣聆听着什么。 “怎么了?”我诧道。 他全身一震,从地上跳起来神情紧张地说:“有人过来了!” 林春晓也被惊醒,一起朝山口方向望,果然见到一束浅浅的光柱——应该是手电筒射出的光,同时还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陈长老和琛哥?”我的声音直打颤。 方舟没有吱声,显然并无把握判断。 第十六章 组织同盟 第十六章 组织同盟 “师妹!” 对面传来惊喜的声音,我们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尹师兄和章蔼和等人,虚惊一场。 走近了才发现包括瑟曼在内个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像是从战场上撤离的败兵,一贯风度翩翩举止文雅的章蔼和,腰间不伦不类扎了条草绳子,看起来怪异得很。 大家对意外重逢都十分高兴,若不是碍于方舟在旁边,尹师兄差点要拥抱我了,一番寒暄之后大致交换了这几天的行踪。 那日分手之后,他们租了吉耿阳屋子两侧农舍作监视点,章蔼和与瑟曼一间,钱伯斯与尹师兄一间,轮换着休息,等待他自投罗网。然而狡猾的吉耿阳挨到第二天傍晚日落西山后才鬼鬼祟祟在村头出现,他不知是嗅到危险的气息还是疑心太重,迟迟不回家,衔着旱烟管,拖着大拖鞋,意态悠闲地在河边走来走去,直逛到月上树梢才慢吞吞往家里走。尹师兄几人憋足了劲准备等他进入一百米范围内突然包抄上去,谁知他走到一半陡然停下来,呆呆看着月亮出神。尹师兄几次要冲出去都被钱伯斯强行按住,警告说一定要等到有十足把握才能出手,否则吉耿阳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两人正在激烈争执,一大团乌云突然移过来遮住月亮,山村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糟糕!”原来吉耿阳始终在等这一刻,钱伯斯明白上当了,他额头上渗出汗珠,当即大吼一声,“行动!” 刹那间四支强功率手电筒刺破黑暗将数百米范围照得雪亮,吉耿阳却似凭空蒸发一般,顿时不见了踪影。 “冲到他家里去!”钱伯斯叫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抢先跑到屋前一脚踹开房门,只听见后窗响了一声,吉耿阳跳窗逃跑。瑟曼迅速绕过去紧追不舍,手电筒始终笼罩住他,钱伯斯在屋里四下搜索一无所获,咒骂一声,召集章蔼和、尹师兄跟在瑟曼后面。 月亮渐渐现出云端,使得追踪行动变得更加容易,尽管吉耿阳熟悉地形,又善于在山地奔跑,但毕竟是60多岁的人,体力、耐力不比巅峰时期,无论耍什么花招都无法甩开追兵。而章蔼和每日坚持跑步,钱伯斯、瑟曼也保持大运动量,身体贮备了充沛的体能,只有尹师兄稍弱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凭自尊心和脸面强撑着,然而山路复杂崎岖程度远出乎意料,石坑、地藤、碎石等等不时影响他们放速追赶。双方沿着山脉展开追逐战,但距离基本保持在30米左右。 此时吉耿阳十分后悔,不该托大现身,明知强敌环伺,却硬冒风险回家取生活用品和食物,60多岁的老头还不服老,跟这帮年轻人争强好胜,实在不值。其实完全可以在山里待上六七天,这些人应该没耐心耗下去的。 钱伯斯也懊恼自己判断慢了一拍,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吉耿阳的行动方案,他暗下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得活擒这个老头,否则以后再也别想找到他。 双方均憋着一口气不肯中途放弃,不知不觉间跑了两个多小时,猛地,吉耿阳身体踉跄几步,歪歪斜斜倒在一堆石头前,无奈而疲倦地看着他们。瑟曼一愣,心神微懈,也不禁扑倒在地,后面的钱伯斯、章蔼和收不住脚步,同时被绊倒,尹师兄乘机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五个人躺的躺,坐的坐,伏的伏,边喘气边瞪着对方,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瑟曼第一个起身,吉耿阳立即撑起身体,跌跌绊绊向前跑,钱伯斯等人也陆续起来,继续追赶。这回只跑了不到一个小时,双方又同时坐下来休息,如此反复,本来玩儿命式的追逐竟好像带了几分国际马拉松邀请赛的味道,唯一的区别是赛道两侧没有观众,也没有供应饮水和毛巾。 就这样追追停停,追追停停,双方谁也不肯歇手,一直纠缠到天亮。尹师兄哪里吃过这种苦,累得小腿抽筋,恨不得连苦胆水都呕吐出来,章蔼和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吉耿阳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几次差点滚下悬崖。 再追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钱伯斯不失时机喊话,要求达成口头协定,双方同时休息两个小时,这段时间内谁也不准有任何举动,只能休息,时间一到再接着追逐,凭实力决出胜负。吉耿阳觉得这个建议很有趣,一口答应。 这个办法实施了一天一夜,第三天上午吉耿阳终于耍出花招,趁“法定休息时间”溜之大吉,钱伯斯等人醒来后将附近搜了个底朝天,追悔莫及,而更现实的问题是:他们迷路了。 两天来他们撵着吉耿阳,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加之极度疲惫,无暇查看地形地势,殊不知,他们已被引到迷宫地带,吉耿阳存心要将他们困死在里面。 幸亏尹师兄手中握有长晖山区地形图,而搞历史的学者无一不是地图高手,经过反复揣测研究,居然根据周围地质地貌大致定位出他们在地图上的位置,然后按图索骥朝外走,直到碰上我们。这其中也非一帆风顺,两天前他们钻入一个山洞休息时误入虎穴,幸亏钱伯斯和瑟曼用强大的火力将它吓走,昨天下山时又遭遇一群猴子,足足纠缠了两三个小时才脱身。 钱伯斯对林春晓有些疑惑,把我拉到一边询问详情。我将景副官的信与林刚的事讲了一遍,并提醒说这个女孩不但可能涉及到此事,而且对山区特别熟悉,某种意义上讲她能取代吉耿阳的作用。 这时章蔼和走过来,弄清原委后说他曾经查过1943年年底独立团发放军饷的名单,里面绝对没有叫林刚的人。 我皱眉道:“这就怪了,林刚这颗棋子分明是解放前就安排好的,也许他与景副官分属不同的指挥系统,但核心绝对是为长晖山里的宝藏。” 钱伯斯吮吮嘴唇:“给我五分钟,我要慎重考虑一个重要决定。大家先烤烤火。” 尹师兄、章蔼和、瑟曼围坐在方舟周围,听他绘声绘色讲解遭遇杀人树的经历,林春晓则挨到我身边,低声问这些人的身份。当听到章蔼和乃章炯笙之孙时,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闪了一下,脸上又露出白天那种难以言说的神色。 “你们……明天都会离开吗?”她问。 “不太清楚,可能会有一点变化,”我说,“他们几个此行的目的并非纯粹的学术研究,估计不会空手而归。” 她忧郁地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指望找到什么?” 我拍拍她:“或许更重要的是过程。” “女士们,先生们,请听我说几句,”钱伯斯站到中心位置,环视众人说,“来永埠之前,我们原计划是不贸然进山,除非有十足把握,现在情况与预想的有点不同,我们被吉耿阳骗进了大山,怎么办?中国有句老话,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干脆就走到底……” 尹师兄道:“没有正确的线路,没有向导,在大山里我们就像瞎子。” 钱伯斯胸有成竹一笑:“目前首选是吉耿阳,陈长老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判断这两个人都在附近,实在不行还有她……”他突然指向林春晓,“她可以带路。” 林春晓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一缩,嗫嚅道:“我?带……带什么路?” “我就明说了吧,这件事不能总是打哑谜,直来直去对每个人都有好处,”钱伯斯站到林春晓面前俯下身体,“章蔼和先生的爷爷章炯笙曾经率独立团在长晖山区埋藏过一批物资,其中包括部分私人财产,从法律角度讲章蔼和先生拥有这些财产的继承权和处置权,所以,明天开始请你为我们带路,寻找那个神秘的藏宝之地。”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藏宝的地方,怎么带路?”林春晓快哭出声来。 尹师兄在一旁抗议道:“钱伯斯博士,这个决定你事先没有跟我们商量。” 钱伯斯耸耸肩:“现在商量也不算迟,坦白说,从我们的处境看,寻找宝藏的困难远远超过预期,因此需要更多人加入,只要能共同合作找到东西,绝对不会亏待大家。如果有人不感兴趣想离开也行,只需作出不向任何人透露我们行动的承诺,明天天一亮就分手,各位有什么意见?” 我抿抿嘴,没有立即发表意见,坦率说我并不反对继续找下去,但不喜欢钱伯斯这样勒车打马的方式,感觉是被强迫着进行。 方舟一直盯着钱伯斯手边的包,包的外口露出几支双筒猎枪黑乎乎的枪口,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还有什么。 尹师兄略一沉吟:“几百年来长晖山区一直受地方政府保护,至今保持着原始生态和完整的食物链,不仅有各种大型猛兽,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野外生存必备的干粮、工具、药品一样没有,我认为这样过于草率……” 章蔼和道:“这些细节问题我们都考虑好了,你只需要回答去,还是不去?” 林春晓还在嘀咕:“我不认识藏宝的地方……” “听说过首领墓穴的传说吗?”钱伯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那批东西就藏在首领墓穴里面,要找到墓穴必须经过一个天然大迷宫,那一带地形你总会比我们了解得多。” 林春晓尖声叫道:“我不去迷宫,那里会死人的!” 方舟陡然站起身——这个举动让章蔼和有点害怕,退后一步,钱伯斯和瑟曼同时靠过去,警惕地看着他,场面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方舟张开双臂笑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私下商量一下。” “OK,没问题。”钱伯斯道。 我、尹师兄、林春晓被方舟带到远离篝火的地方,黑暗中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不清。 方舟慎重地说:“钱伯斯已亮出了底牌,接下来我们的处境非常被动,大家要考虑清楚,不管是抱着学术研究目的还是想最终阻止他们的行为,对人身安全都是严峻的考验……我个人希望你们退出。” 林春晓叫道:“退,当然退,这件事跟我完全挨不上边儿,救人还救出麻烦,真是的!” 我的脸有些发烧。 尹师兄沉声道:“退出?太天真了吧,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陷阱!我们一旦离开,不可能不向警方报告,钱伯斯自然知道这一点,因此保守秘密的办法只有一个。”他伸出手掌在空中虚劈一下,“明白吗?” 林春晓“啊”一声捂住嘴。 “两个美国人,一个台湾人,他们敢在这里杀人?”我反问道。 方舟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我们不能拿生命去赌。” 林春晓赌气道:“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进了迷宫大不了一起死。” 尹师兄道:“那也不能跟他们硬顶,据理力争嘛。” 方舟道:“对,还是尹博士认识到事情的实质……我要反复提醒的就是这个问题,千万千万不要把个人情绪带进来,章蔼和跟你们一样是文弱书生,可激怒钱伯斯就没好果子吃了,注意到没有,他身边包里的武器能武装一个班。” 这时我的臀部被重重拍了一下,我捶了方舟一拳道:“出手轻点好不好,这会儿我全身都痛,你还雪上加霜。” 他愕然道:“你说什么?” 我一看他的双手插在兜里,遂瞟了左侧的尹师兄一眼,暗想尹师兄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儿,便支吾道:“刚才明明……应该不会是错觉……算了,过去谈判。” 钱伯斯极其热情地欢迎我们加入,尹师兄、方舟还装模作样地与章蔼和握手示好,瑟曼也分别与我和林春晓拥抱。美国人条理性强,当即对寻宝队伍作了分工,钱伯斯和章蔼和是总指挥,方舟、尹师兄负责探路和安全,瑟曼管后勤,我和林春晓负责采集果实。 篝火边气氛逐渐回暖,钱伯斯又将地图拿出来,我们都围上去看,只有瑟曼拉住林春晓嘀咕了两句,两人一起往黑暗的地方走。 “去哪儿……”尹师兄问了半句又刹住,自语道,“可能要方便。” 方舟笑道:“我们转过身一起做绅士。” 钱伯斯没搭茬儿,手指着地图说:“双鹤峰区域的数字比周围的大,是不是暗示主要入口在这里?过了梨花塘所有标号又全是两位数,与橘子林一带相同,是这个道理吗?” 方舟搔搔脑门没说话。 尹师兄道:“我看过一本介绍破解密码的书,作者是这样说的,设置密码的技巧不在于数字本身,而是它能否成功地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使破解方案出现方向性错误。钱伯斯先生,这段话能否应用于您的地图?” 钱伯斯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喃喃道:“转移注意力……” “啊……”黑暗深处传来瑟曼的惨叫,钱伯斯立即站起来,没见他有明显动作,包裹里的猎枪已端在手中,方舟和尹师兄则飞快奔过去,章蔼和边手忙脚乱打开手电筒边叫:“瑟曼!” 光柱照在两人刚才所待的地方,只见瑟曼衣服凌乱地躺在地上,满脸恐慌,右手捂住后背,身体四肢不停地扭动,林春晓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目光茫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尹师兄问。 林春晓急得要哭:“不知道,我不知道,两人正说着话,她突然倒到地上,还大叫……” 瑟曼在地上瑟瑟发抖:“有人抓我,有人抓我,有人抓我……” 几个男人将她半拖半扶到篝火旁,章蔼和紧紧搂着她,钱伯斯取出个精致的小酒瓶撬开嘴强行灌了两口,温和地说:“不可能的,要知道我们都在这里看地图,没有人跟你开这种过分的玩笑。” 林春晓突然尖叫一声,捂着嘴指着瑟曼的后背,惊骇地说不出话来,我们一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凭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十七章 偷袭 第十七章 偷袭 只见她后背中间有三道明显的抓痕,最深的一道划破风衣、羊毛衫和内衣,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血迹,从痕路和力道看,应该是被尖利的爪子所伤。 钱伯斯铁青着脸端起枪一言不发往黑暗深处走,章蔼和急忙拿手电筒为他照明,两人四下巡视了一圈未发现异状。 方舟问林春晓:“瑟曼倒下去瞬间,你没有感觉到一点点异常?比如风声,其他响动等等。” “当时我们摸索着走路,我说不能再走了,前面是悬崖,就在这里解决吧……我确实不知道……”林春晓双手掩面说不下去了。 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之前我们四个在那边商量时也有人拍了我一下,我还怀疑是方舟呢。” 方舟立即拉起我仔细看看后背,松了口气:“还好……可同样在暗处,为什么你仅仅被拍了拍,为什么林春晓没事儿,而瑟曼遭到重手?” “也许开始只是试探,”尹师兄道,“或者因为你在旁边,它害怕男性,至于林春晓与瑟曼,它只能选择攻击一个,这是概率问题。” “若害怕它就不敢出手了,”方舟伸出三个手指在空中模拟似的一抓,“概率之说或许有道理,我们要确认的是,它是什么动物,这种袭击行为是有预谋还是无意识,它是否始终盯着我们?” “如果有这么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跟着就太可怕了。”尹师兄打了个寒颤。 章蔼和细心地为瑟曼敷上外伤药,然后喂她安眠药,不时轻声安慰。林春晓配了几种草药递过去,钱伯斯婉言谢绝,神情间分明不相信这些草药能起到治疗作用,她很沮丧,赌气将草药往小背篓里一塞,嘴唇撅得老高。我悄悄劝解说:“别说你,不知有多少有名气的中医在欧美吃瘪,更有甚者被告上法庭官司缠身。”她好奇地问原因,我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东西方文化和观念的差异,西方人讲究量化、精确、可控,像你东一把西一抓凑起来的药,没经过消毒处理,人家看在眼里就不放心,哪敢使用?她很不服气,在我耳边叽里咕噜说了许多。 瑟曼平静下来后闭上眼静静思索了会儿,突然睁眼道:“我的包没了。” 不错,瑟曼肩上一直挎着个小包,宽底窄口,式样很别致。 方舟问:“里面有重要物品吗?” “生活用品,大都是女士用的,像镜子、梳子、纸巾之类,”章蔼和道,“据我所知,猴子有抢游客东西的习惯,昨天我们也被袭击过,你们认为有无可能猴子在捣乱?” 尹师兄道:“瑟曼被袭击的地点离悬崖不过十多米,只有猴子才能停靠藤枝树木上下自如。” “但猴爪没有这么大的劲道,一抓之下抓破几层衣服,而且抢游客东西是在风景区,那里的猴子被惯坏了,真正山里的猴子其实对人很畏惧,不可能主动攻击。”方舟道。 钱伯斯伸手在瑟曼背上抚摸几下,缓缓点头:“是这样,昨天章看到几只猴子攀在峭壁,顺手捡了块石头打过去,这才导致它们围上来拉拉扯扯。” 我补充道:“拍在我身上的一下也很重的,比猴爪大而且厚实,就像普通人的手,所以我才以为是方舟。” “会不会是鬼?”林春晓冒了一句。 众人皆遍体生寒,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篝火旁这些人自然都是无神论者,不相信现实生活中存在鬼,可钱伯斯等人心中真的有鬼。因为他们的目标偏偏与越巴族数百年来历代首领的葬身之地重叠在一起,进死人墓里拿东西,心理上多少有些阴影,这与科学无关。从另一层讲,深不可测的长晖山区,藏龙卧虎,说不定就能冒出个谁也不认识的猛兽,人类自以为已经征服了自然,实际上大自然蕴涵的秘密远远超过人类所能掌握的。 章蔼和一反温文尔雅的态度,喝道:“不要胡说。” 林春晓将嘴一扁,不理他。 钱伯斯在包裹里取了支手枪递给尹师兄,吩咐道:“从现在起,大家都坐在篝火旁,不能擅自行动,不管有什么生理需要只好忍着,再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我半真半假道:“为什么不发枪给方舟?这可是歧视行为呀,钱伯斯先生。” “因为我对他不熟悉,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信任,”钱伯斯倒很坦白,“我、瑟曼都会用枪,尹和章稍稍懂一点,四支枪足以对抗任何猛兽。” 山里夜间风寒入骨,幸亏我们准备了充足的干柴,源源不断投进篝火。除了瑟曼在药力作用下沉沉入睡,大家环坐在篝火周围,虽然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提心吊胆地不断四下张望,唯恐再次遭到袭击。相比小木屋那一夜,这次更让人心慌和恐惧。 因为无形的威胁远比有形的威胁更可怕。 至凌晨三点多钟,我实在撑不住,倚在方舟背上沉沉睡着,幸亏这个囫囵觉,使高度紧张的神经得到片刻松弛,当黎明的曙光照亮长晖山时,我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尹师兄在瑟曼遭袭击的不远处悬崖边找到一个银灰色挂件,瑟曼认出是她皮包上的装饰品。这个发现并未带来任何欣喜,相反不幸地证实了夜里的推测:袭击者是类似猴子的野兽,它通过悬崖攀爬上下。 从山峰背面爬上去,方圆十多平米的峰顶一览无余,上面长满了低矮的植物和野草,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细细搜索之下也未找到其他线索。从上往下看,山峰只有南面有路可循,其余三面皆为断崖峭壁,如斧凿刀削般整齐,假如仅靠上面的藤蔓上下跳跃,恐怕不是一般的猴子能做到。 尹师兄认为昨晚的袭击是偶然事件,不值得在上面花过多精力,当务之急要确定下一步行动方案。 林春晓指着北部重重叠叠的山峰说那边就是双鹤峰,从这边过去大概要两个多小时,双鹤峰再向北是梨花塘,过了梨花塘地形有五条不同方向的路,然后路中有路,里面又分出无数岔道,非常复杂,因此无论是猎手还是采药人从来不越过双鹤峰。 钱伯斯打开地图,图上与她描述的差不多,每条路上的山峰、河流、低谷都没有名字,仅以数字代替,如39号山峰,52号河,路与路之间看似相通,又无明显标记,线条间相互交错,让人看了如坠雾中。 “双鹤峰以北,你真没走过?”章蔼和问。 林春晓道:“骗你是小狗。” 尹师兄哑然失笑,看着她露出欣赏的神情。 钱伯斯沉思半晌道:“尹,再谈谈那本破解密码的书。” 尹师兄道:“作者说,设置密码的人都是天才,但天才往往也是疯子,在他的心理上,一方面不希望密码被破译,另一方面又期待出现伯乐,能在破解的同时领会到自己的构思,就像比武,无敌于天下固然值得自豪,然而那份寂寞却无人能解。” “寂寞……”钱伯斯喃喃道,“我喜欢这个词,汉语不愧是世上最精致最高深的语言。” “所以,几乎所有密码——除了军事用途,编制者都会有意无意留下线索,诱使人们去探索,去发现,作者特别提到游戏类软件,说迷宫设计尤其如此,设计的目的并非让玩家找不着,而是让玩家体验胜利在望又遥不可及的沮丧。” 钱伯斯微微颔首:“地图绘制者可不是要逗我们玩,他想日后回来时打开地图就能看明白,因此存在某种规律是肯定的,只是我还不确定……” 章蔼和启动随身携带的超薄电脑笔记本:“几天前我委托台湾的朋友利用大型计算机分析地图,后来已有了结果,看,这是电脑出具的分析报告。” 我们都凑过去看,顿时为高科技威力所震撼。清单上根据方位、方向、线路、区域,详细列出三百多种数列规律,每一种都配有说明,并用色柱标出每种规律的概率以及变化趋势。我注意到,围绕马鞍峰和双鹤峰附近的道路,电脑给出大量的分析数据,显然这两块区域也是它观察的重点。 尹师兄道:“我们是否要挑选概率最大的选择项进行试验?” 章蔼和微笑道:“经过筛选,最优组合的线路仅有四条。” “四条?”林春晓听懂了他的意思,惊呼道,“你知道在大山里走一条线路要多长时间?” 钱伯斯道:“总比漫无目的乱闯好得多。” 方舟突然伸手,坚决而果断地合上电脑。 瑟曼瞪大眼睛道:“方,别小看电脑思维,它的逻辑和精确能帮助我们。” “我知道,但这个分析没用。”他说。 钱伯斯道:“说说你的看法。” 方舟道:“小姑娘说得不错,在大山里走一条线路至少需要十天以上,我们哪有这么多时间?谁又能预见这期间将遇到多少困难,遭遇多少不测?更重要的是,这份地图是章炯笙独立团进山的指南,但工兵连随后改变了线路中部分走向,因此电脑分析如同废纸一张。谁掌握变动后的线路?吉耿阳无疑是知道的,不过他躲着我们,在山里想抓他很难。现在只好退而求之找陈长老,虽然他没有真正进入过首领墓穴,毕竟从琛哥嘴里知道一部分情况,比电脑分析的强多了。” 章蔼和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先抓陈长老?” 方舟笑了笑:“至少陈长老看到我们不会躲,因为他自恃有一把手枪。” 钱伯斯认真考虑后,采纳方舟的建议,一行人从橘子林折回,以望溪坪以中心展开搜索。 说也怪,前一阵像影子般跟着我们的陈长老反而没了踪迹,琛哥也不在小木屋,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四分五裂的桌椅也被修好,看不出几天前曾发生过人虎搏斗的痕迹。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两天,章蔼和、瑟曼有些失去耐心,不时在钱伯斯面前嘀咕,含沙射影指责方舟故意误导拖延时间。林春晓则痛惜采下的草药不及时处理将变成干草一堆,尹师兄逗她说只要找到首领墓穴,你得到的奖励能开十个大药铺。她嘟囔说那有什么意思,又不是凭自己努力换来的。噎得以善辩著称的尹师兄无言以对,私下对我说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很有意思! 第三天傍晚,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一行人在马鞍峰附近兜了一大圈,插到泥潭沼后面返回,离望溪坪上的小木屋还有三四十米时,走在前面的钱伯斯突然卧倒,并示意我们趴下。借灌木掩护朝前方看,只见远处陈长老和琛哥推推搡搡押了个人直奔小木屋,被绑者头上罩着黑布,全身被一大块亚麻织布裹着,无法辨认其身份。 “戴眼镜的就是陈长老?”钱伯斯问。 我们点点头。 尹师兄靠了上来:“等他们进屋后再动手?” 钱伯斯皱眉道:“木屋的结构便于防守,强攻势必要有伤亡,不是理想的结局,在室外动手,他们更熟悉地形,又擅长山间奔跑,一旦逃脱再抓就困难了……” “先杀掉后面那个,”瑟曼不知何时伏到我身边,杀气腾腾道,“被绑架的肯定不会跑,我们全力对付陈长老就行了。” 我心一寒,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女人竟这么狠,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 钱伯斯点点头,手一挥,和尹师兄、瑟曼、章蔼和从不同方向包抄上去。 “看出瑟曼的厉害吗?”我问方舟。 “嗯,身手不在钱伯斯之下,如果单打独斗,我未必是她的对手。” “这么厉害?”我惊道,“你是正宗警察学校毕业,又受过专业擒拿格斗训练,一对一较量琛哥也落在下风,竟会打不过她?” 他耸耸肩:“我是谦虚的人吗?还有个问题注意到了没有,瑟曼与钱伯斯不像父女关系。” “什么?” 他回头看看十米外抱着武器包裹的林春晓,说:“女儿受伤,父亲会是什么表现?父女同心,这一点古今中外都应该一致吧,可回想一下那晚钱伯斯的表现,他更在意袭击者是谁,对瑟曼的伤口,伤到什么程度,疼与不疼毫无表示,更无嘘寒问暖的感人场景,你想想看,这像父亲吗?” 我茫然道:“伪装成父女?他们不过到中国找60年前的财产而已,顶多算是有盗墓嫌疑,只要不涉及刑事犯罪,不杀人放火,就算被警方抓到大不了遣送回国,有必要搞得如此复杂吗?” 方舟摇摇头指着前面,钱伯斯等人已形成合围之势,只等陈长老接近小木屋便动手。 随着对方三人一步步靠近,钱伯斯、瑟曼分别从石堆后伸出长长的枪管,身体纹丝不动。 “他们的枪有点特别。”我说。 方舟道:“枪管前部装了消音器,后上方是瞄准器,标准狙击手作风,我早说过他们很专业,像钱伯斯的出枪速度,说他是海军陆战队出身我都信,当然,尹师兄和章蔼和有点外行,拿枪的姿势就不对。” 离小木屋还有十多米时被绑着的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琛哥回头将他提起来,顺便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一来两人反落到陈长老后面。陈长老扶扶眼镜四下张望,陡然,他停了下来,看着小木屋发呆。 “屋子那边有问题吗?他发现什么了?”我问。 方舟疑惑道:“我们仅在里面睡了三宿,外面的东西一点没动,屋里也尽量保持原状……莫非他留过特别记号?” 话音刚落,陈长老突然回头冲琛哥嚷了一句,然后撒腿就跑,琛哥愣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看看被绑之人,跺跺脚随陈长老而去。 钱伯斯一跃而起紧追不舍,瑟曼、尹师兄也从侧面包抄过去,章蔼和跑了几步摔倒在地,自嘲地笑笑,坐在地上揉腿。 无奈陈长老和琛哥善于在山路上奔跑,两人以独特的步伐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 瑟曼第一个冲到被绑者面前,伸手揭开蒙在他头上的黑布,一看之下顿时愣住了。 吉耿阳! 吉耿阳居然落到陈长老手中,又居然被我们黑吃黑截了下来! 第十八章 正确线路 第十八章 正确线路 今天第四轮进攻结束了,联队伤亡惨重,战壕里的担架全部用上还不够,草野队长非常生气,把几个分队长叫过去训斥一番,还打了三队长两个耳光。一起进入湖南的十四个联队,只有我们这支被挡在永埠,其他都完成预定集结方案准备进攻长沙。 不单是士兵们,包括支队长和草野队长都很困惑,不知道眼前这支中国军队怎么回事。一开始怀疑他们准备实施打援战术,后来证实永埠周围没有中国军队调动的迹象,又怀疑负有掩护县城重要官员逃跑的任务,可通向后方的通道都被我们攻占,无路可走。更奇怪的是明知我方兵力、火力都优于他们,却不撤到县城后面大山里,非在这边拉开战线跟我们硬斗……这几年和八路军打过,和国民党中央军打过,和地方军阀打过,还有游击队、土匪等等,从没碰到过这么奇怪的打法。 ……分队长得到情报,我们的对手是章炯笙独立团,以前在河南战场交过手,黄埔军校毕业生,是条硬汉子,也能打仗,经常被派遣在重要战场的关键位置,联队长私下很佩服这个人。可这次他采用的战术让人不能理解,至少违背一个指挥官应该掌握的基本常识,不过支队长们说章团长一定有他的用意,只是我们暂时看不透……我们在县城里的情报员带来消息,十多天前独立团有一小股部队开进了长晖山,各个入山口一直处于封锁状态。难道章团长在山里修建永久工事准备跟我们长期对抗?若是这样他就想错了,永埠县城不是湖南地区主干道,进攻这里只为了防止大本营计划中的中国大通道受到袭击,我们根本没有多余兵力进山打消耗战——事实上从后来战争进程看,我们连县城都无暇顾及,只能集结兵力固守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 ……连续几天强攻,对方伤亡很大,有些地区火力点明显减少,由于永埠周围城市都被我军控制,独立团无法补充兵力,部队越打越少,但仍然没有后撤到长晖山的迹象。草野队长已失去耐心,计划发动一次总攻解决战斗……在指挥所,我们见到章团长的尸体,他死在自己人枪口下,支队长分析我军强攻前指挥所里曾发生激烈争执,也许就因为他采取的奇特战术引起下级军官不满,这种打法似乎是让整个独立团送死,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不应当这样做。大家站在他尸体周围很久,最后根据草野队长的命令为他单独下葬…… 我揉揉眼,眼睛太疲劳了,剩下的章节留作以后慢慢看,遂将电脑笔记本递给一旁等得心焦的章蔼和,他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 望溪坪离山口最近,各种信号强了许多,方舟终于打通手机,才说了两句就被钱伯斯板着脸制止,要求他为了大家的安全交出通讯工具,方舟很爽快,立即挂断双手奉上。幸亏章蔼和的电脑笔记本能无线上网,我收到了那位神秘网友发来的第四封邮件,长篇日文纪实小说:《战之悔——一位侵华日军老兵的回忆》。 作者叫武官正夫,长崎人,参加过日军发动的豫湘桂战役,后来在独山战役中受伤被遣送回国疗养。这本书早在15年前就完成了,迫于日本国内右翼分子压力,直到临终前才交付出版,即便如此,此书发行后他的家人还是受到一定冲击。尹师兄也调阅过其中部分章节,但没找到全文。 一场局部战争,打得连对手都莫名其妙,并把真实意图掩盖得天衣无缝,章炯笙果然是个人物! 然而神秘网友发这个邮件仅仅是让我从侧面领悟章炯笙的高明吗?感觉没这么简单。这四封邮件应该彼此关联,而且是阶段式推进,只是我没找到串起它们的重要引线。他应该是熟悉内情的人,说不定很早就知道章炯笙在长晖山的秘密,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或讲得透彻些,非让我费尽心思琢磨呢? 屋子另一侧钱伯斯、瑟曼和尹师兄正与吉耿阳耐心地周旋,吉耿阳参与盗墓多年,与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又坐过牢,可谓混成了精,想撬开他的嘴,不是简单的威逼利诱就能达到目的。这方面方舟是行家里手,可他担心说着说着露出职业嘴脸,干脆躲到灶台边和林春晓一起专心致志劈柴、烧炉灶。 双方已磨了两个多小时,吉耿阳除了详细说出被陈长老伏击的前后过程,其他均推挡自如,把自己说成与首领墓穴毫无关系的人物。 “你说你从没去过首领墓穴,可越巴族陈长老从文物走私团伙那边查到是你干的,你把墓里的东西卖给人家,后来偷运到香港。”钱伯斯道。 “那帮人知道陈长老难缠,随便找个替罪羊顶缸,其实我连首领墓穴的影子都没见过。”吉耿阳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 瑟曼道:“既然没做过错事,为什么不敢跟陈长老见面,而且看到我们就跑?证明你心中有鬼!” 吉耿阳苦着脸道:“陈长老和琛哥在山里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落到他们手上能有好日子过?至于你们,我以为跟他一伙的,误会,误会。” 尹师兄道:“撒谎!我们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像是山里人吗?再说你从夹子沟逃往深山时我们多次喊过话,从口音也听得出来嘛,你在隐瞒事实!” “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我是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哪懂那么多东西,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钱伯斯道:“这么说你父亲也没去过首领墓穴?” “陈长老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怎么敢跑到越巴族的地盘盗人家祖宗的墓?不可能的,不可能。” 吉耿阳态度很好,有问必答,但说得滴水不漏让你无法找到破绽。 “就是说你们父子俩跟首领墓穴一点关系都没有?”钱伯斯说得很慢。 吉耿阳看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过了会儿还是语气坚定地说:“当然。” 钱伯斯沉下脸,冲瑟曼做了眼色,瑟曼戴上耳机,打开门边呼吸新鲜空气边听音乐,方舟和林春晓还在使劲往灶炉里塞木柴,把炉火燃得旺旺的。 吉耿阳对突然而来的沉默有些不安,主动试探道:“难道你们对首领墓穴感兴趣?我们村有几个猎手熟悉这一带,要不明天我把他们介绍给你?” 钱伯斯狞笑道:“你已经没有明天!”说着白光一闪,吉耿阳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们愣了半晌,才发现吉耿阳左手小拇指被砍掉,那截断指在地上好像一动一动的。 我赶紧捂住嘴移开目光,尽量忍住恶心。章蔼和、尹师兄也看得脸色发白,泥塑般僵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有方舟若无其事。 林春晓发了会儿呆,从背篓里找了几种草药走过去为吉耿阳止血、包扎,钱伯斯鼻腔里哼了哼没有反对。 伤口处理完毕,吉耿阳兀自哼哼唧唧一副痛苦的模样。 钱伯斯靠近他,缓缓问道:“你认不认识首领墓穴的路?” 吉耿阳看着钱伯斯的脸,渐渐露出害怕的神色,期期艾艾不敢说话。 “好好想一想,你只剩下一次机会,”钱伯斯冷冷地说,“你并非我们唯一希望,这一点你必须有清醒的认识。” “我……我愿意带路,”吉耿阳有气无力地说,“明天第一站,马鞍峰。” 钱伯斯掏出地图道:“你必须在上面指出完整的线路。” 吉耿阳突地又强硬起来:“不行,为了人身安全我不能提前说出所有线路,你们想进入墓穴就跟在我后面一步步走,否则交易作废,你现在就杀我!” 钱伯斯又沉下脸,双方相互瞪着眼谁也不肯退让,我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陡然,钱伯斯笑了起来:“你很懂得保护自己,行,我同意。” 这时屋外突传来物体坠地的声音,紧接着瑟曼在外面尖叫:“又是它……啊!” 尹师兄和章蔼和第一反应是向外冲,反而钱伯斯保持冷静,双臂一伸拦住两人,指指昏暗的天色,又指指包裹里的枪,意思是防止它躲在暗处继续偷袭,要带枪防身。 三个人操了武器出去,没多久半搀半扶着瑟曼回来,她的肩膀上方靠颈部衣服破绽开来,而且受到的刺激明显大于上次,全身颤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咦,你的耳机哪去了?”林春晓眼尖,一下子发现问题。 钱伯斯摇手示意不要急于提问,让瑟曼平息一下情绪。 林春晓拿出酒精和药替她清洗伤口,瑟曼连喝几口酒后回过神开始叙述刚才的经历。 她出门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听音乐,音量开得很大,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突然间脑后一疼,耳机连同耳后碎发被扯掉,她下意识回头看对方身份,却被一只手重重拍在肩上,然后一股巨力将她旋转着甩出去,连转几个圈摔倒在地,与上次一样,自始至终都没能看到偷袭者的样子。 “你说拍在肩上的是一只手,能确定吗?”钱伯斯问。 “应该是,因为有抓力,与平常野兽的爪子有明显区别。”她的说法与我上次感觉相同。 “咦,这是什么?”章蔼和小心翼翼从瑟曼风衣上捏起一根约六七厘米长的毛发,淡黄褐色,微卷,纤细而柔软。 尹师兄道:“应该是动物身上的毛发。” 方舟道:“普通动物身上哪有这么长的毛?比如说猴子,顶多三四厘米就差不多了。” “你说除了猴子具有主动思维能力,敢于抢人的东西,其他还有什么动物?”尹师兄反问道。 林春晓一直忙个不停,为瑟曼配药、包扎,偶然间抬起头看到毛发,脸色大变,连退两步,胸口急剧起伏。 我上前搂着她:“怎么了?你知道这种动物?” “还记得我说过山洞的事吗?” “山洞……哦,你是说女……女野人?”我惊叫道。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麻烦给我看一下。”蜷缩在角落里的吉耿阳道。 章蔼和举起毛发在他面前晃了几下。 吉耿阳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怎么?不是野人?”章蔼和怀着一丝侥幸问。 吉耿阳又叹了口气:“我意思是说你们运气真差,这确实是女野人身上的毛,因为我曾亲眼见过她一次。” 第十九章 大迷宫 第十九章 大迷宫 三年前的一天,吉耿阳陪同江西过来的科考团进山寻找黑长臂猿,这是一种已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受胁物种红色名录》的濒危级动物,至今仅有云南境内7只,海南保护区13只,几个月前江西警方截获到一张完整的黑长臂猿皮,经追查来源于湖南永埠,从而引起科学家们的高度兴趣,认为原始泽被保存完好的长晖山区有可能存在黑长臂猿。 科考队伍行至马鞍峰安营扎寨,他们兵分两路到附近地区安置探测器和其他设备,只留下吉耿阳在营地烧火做饭,由于人家给的报酬还算丰厚,吉耿阳干活特别卖力,饭菜虽然简单,他想出法子变换花样,采些味美的野菜作点缀,倒也符合色香味俱全的标准。 忙完这些,眼看太阳快要落山,吉耿阳喘了口气,找块柔软茂盛的草地躺下,双手枕着后脑,跷起二郎腿,嘴里衔了根香草惬意地哼着小曲儿。 突然,他觉得右侧第二个帐篷里有情况——并非听到什么声音或动静,而是一种山里人与生俱来的敏锐感,这种感觉常常在杀机四伏的丛林中,于刻不容缓之际挽救自己的生命。他立即悄无声息地起身,随手抄了把铁铲慢慢靠近帐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开布帘一看——他全身血液凝固,四肢仿佛麻痹一样呆在原处! 传说中的女野人活生生站在面前,她高约一米八左右,全身上下覆盖着黄褐色体毛,两眼灼灼发亮,肩宽腰圆,鼻子扁平,嘴唇外翻且厚,额头微微突出,手臂稍稍长一些。 她低着头正聚精会神地研究手里拿的一块毛毯,见吉耿阳闯进来好像有点意外,偏过头打量着他,接着又将目光投到他手中的铁铲上,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只有两米左右。 僵持了一分多钟,吉耿阳意识到不能使她感觉危险和敌意,否则容易引发她的暴戾之气,于是双手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脸上堆起微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直退至行军锅旁边。他暗暗打定主意,如果女野人欲对自己动手,首先端起一锅烫汤浇向她。 过了一会儿,女野人也从里面出来,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双手反复抚摸那块毛毯,似是依依不舍地将它扔进帐篷,然后快速消失到树林里。 吉耿阳简直被吓破了胆,晚饭一口没动,他没有把遭遇告诉科考队员——那些人都是视学术研究高于生命的疯子,若知道山里有野人肯定不要命地寻访,他不想惹事,更不愿抛头露面,第二天便借口身体不好跑回家,一分钱报酬都没要。 “这根毛与女野人身上的一模一样,不会错的。”吉耿阳最后总结道。 大家面面相觑,想不到凭空冒出这么个麻烦。 林春晓歪着头道:“女野人的袭击目标向来是年轻男性,可这回为什么连续袭击瑟曼,是不是有点反常?” 钱伯斯和章蔼和同时打量瑟曼身体上下,试图找出与众不同的地方。 尹师兄道:“请注意两点,第一瑟曼虽两次受袭,伤口却不是致命处,说明女野人没有想致她于死地,这点伤对她来说可能不算什么;第二女野人也没有掳走她的意思,仅仅抢了东西而已。” 方舟接道:“时下已进入夏季,不是她的发情期,她对男性的需求应该不是太强烈,所以能不能这样认为,女野人两次袭击的目标不是人,而是随身物品。” 我说:“瑟曼包里的内容确实丰富,引发女野人强烈兴趣,她毕竟是女性,有与人类相似的特点和爱好,也许认为瑟曼有层出不穷的小玩意儿,因此始终盯在后面寻找下手的机会。” “你们分析得对,野人感兴趣的是物品,特别是女性用的东西,今后大家要注意这一点,天黑后不能单独行动,只是……今夜各位要冒一点险,执行我的诱捕计划,”钱伯斯慈祥地拍拍方舟,“方,容小姐,下午追击陈长老时你们两个没有露面,另外,瑟曼的身份由林春晓替代,三个人埋伏到屋外等陈长老夜里来抢吉耿阳。”他深沉一笑,“吉耿阳对他们同样重要,我想,陈长老一定不甘心他落到我们手上,因此夜里会来偷袭。” 方舟皱眉道:“这样做太危险,夜里山风又冷又大,还要防止老虎、毒蛇、狼,还有女野人,再说陈长老有枪,我们……” “瑟曼被袭击过两次,身上有好几处伤,她跟你们一起埋伏,”钱伯斯简洁地说,“还有问题吗?” “我始终不认为这是个好的计划。”我说。 方舟安慰我道:“没关系,有枪在手安全些……” 钱伯斯打断他的话:“很抱歉,你们两人没有枪,枪由瑟曼掌握,这次的目的是活捉陈长老,一支枪足以构成威慑。” 我努力争辩:“这样不公平,你不能忽视我们的生命安全!” “我已经决定了!” “那么我再提最后一个要求,”方舟道,“从人道主义出发,请借件衣服给容小姐披上,外面很冷。” 是的,虽是初夏时分,山里昼夜温差起码有十多度,白天单穿衬衫还觉得热,夜里再加两层衣服还冻得直哆嗦。山野的风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一点点,一丝丝从四面八方渗入毛孔、渗入骨髓、渗入神经,让你不知不觉间散失掉热量,然后全身乏力昏昏欲睡……我们潜伏在小木屋右侧对面20多米处的石堆凹处,三个人挤成一团。屋子前后各燃了一个篝火,这是我力争后钱伯斯勉强让步答应的,既能阻止一些野兽靠近,又可以清楚地观察小木屋四周的动静。 由于靠得太近,瑟曼身上的香水味直冲鼻子,我忍不住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我抱歉道,“香水味……好香啊。” “法国尼可丹雅家族生产的,我一直使用这种香水。”瑟曼道,并无夸耀的意思。 方舟忽然说道:“我知道下午陈长老为何识破埋伏提前撤退,因为香水,当时他处于下风口,他站着不动并不是看屋子,而是嗅风中的香水味。” “那……现在怎么办?”瑟曼不安道。 “没关系,就算他闻到也只当你在屋内,只要里面人数符合下午他见到的,不会想得太深。” “但愿如此。”瑟曼叹道。 运气还算不错,就在我们被山风吹了近三小时快冻成肉干时,一条人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内。 他的动作很灵巧很小心,以高低起伏的山石隐藏身形,一点点接近小木屋。每向前推进一步都在远山野兽的嗷叫声中进行,因此没有一丝声息。 一阵山风吹过,屋后篝火被风刮得暗了暗,就在同时他一个箭步窜到后窗下,直起身子慢慢靠近窗户,将脸贴在窗沿边朝里面张望,接着矮身移到另一个方向再看,像是核实人数。磨蹭了好一会儿,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长长的管子,试图从窗户伸进去。 不好,他想使用迷香! “行动!”瑟曼大叫一声,首先冲出去。 那人听到动静立即扔掉管子撒腿就跑,瑟曼和方舟齐齐挡住他的退路。他返身朝相反方向跑,尹师兄和章蔼和从屋子里出来并朝天开了一枪。他又退了回来,气势汹汹地打算从瑟曼的位置硬闯。 瑟曼做了个让人意外的动作,她将手枪插回腰间,徒手迎上去。 那人挟着冲势飞起一脚,瑟曼左手拨开攻势,闪电般转身右掌击在他腰间。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吃力地扶着石头爬起来,瑟曼并不乘机攻击,双臂环抱看着他。那人调整一下姿势,双拳又狠又快地当胸而击,角度刁钻,力道雄浑,显然吸取了刚才仓促上阵的教训。瑟曼微退半步,让开拳风,突然撩起一脚重重踹在他的腹部。那人惨叫一声,半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天都没能再站起来。 两次较量均一招制敌,无论对手是谁,这份功夫已足以让人赞叹,联系钱伯斯的出枪速度,这对父女的真实身份确实值得怀疑。 大家都围上前,这才发现此人不是陈长老,而是琛哥,生性多疑的陈长老还是没有亲自出马。 与吉耿阳刚刚被擒后有问必答的态度相反,琛哥哑巴似的一言不发,不管问什么问题,他只是用桀骜不驯的眼神对视,好像一旦挣脱束缚能将对方吞下去。 但有吉耿阳同意带路,琛哥拥有的资讯不再重要,章蔼和和风细雨地问了几句没反应后不再理他,径直打开电脑看回忆录去了。 林春晓将捡来的铜管当做宝贝似的玩来玩去,还准备试着吹几口,吉耿阳说千万别吹,这是越巴族最神秘的武器,叫迭魄香,里面装着独特配方熬制的迷药,吹出来整个屋子的人都得趴下。林春晓吐吐舌头。 钱伯斯拿着地图与瑟曼对坐在桌前,低声叽里咕噜个不停。凭专业英语八级水平,我很快听懂了大概,原来他们为如何处置琛哥而争执不下。瑟曼认为琛哥对寻宝毫无用处,留在身边既麻烦又容易产生危险,不如一枪杀了随便找个地方埋掉——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很难想象她与文质彬彬的章蔼和怎么走到一起的。钱伯斯则担心随意杀人会引起大家反感,再说对自己的处境也不利,何况吉耿阳是个老狐狸,躲在暗处的陈长老也始终是威胁,把琛哥押在身边能有效牵制住两人,让他们不敢乱来。 老奸巨滑的家伙,他不像历史学教授,更像足智多谋的黑帮老大。 瑟曼没有被说服,强调团队规模与控制能力的问题,我明白她是暗示目前进山队伍过于庞大,而核心只有钱伯斯、她和章蔼和三个,章蔼和又不具备威慑力,面对五个异念分子,万一局面失控将无能为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展开辩论,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越听越困乏,终于躺到方舟怀里沉沉入睡。这一夜睡得特别香,直到他用力将我摇醒,睁眼一看天已大亮,所有人都坐在屋外。琛哥和吉耿阳并排坐着,两人手指被指铐铐在一起——看来钱伯斯说服了瑟曼。 尹师兄做了几个伸展运动,有意无意站到他们面前道:“今天去马鞍峰,下一站是哪儿?” 吉耿阳自然看得出尹师兄在团队里是二等公民,只睥睨他一眼并不作答。 尹师兄笑了笑,边转身边自语道:“首领墓穴不就在茶明峰吗,算什么秘密?” 吉耿阳像被人捶了一拳,失声“啊”了一声,表情错愕地看着尹师兄。 钱伯斯等人都停止手中的事情慢慢围上去。 林春晓道:“不可能,墓穴不可能在那儿。茶明峰是长晖山最北端的山峰,周围区域都是沼泽,无路可走,唯一的通道在西侧,必须从观音峰上去连爬七个山峰,经过一条长达1400米的狭长山道,所以它是长晖山区最孤独的山峰,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我们越巴族人又称它为死亡之峰,几百年来从未有人进去过。”琛哥瓮声瓮气地开了金口。 章蔼和扶扶眼镜道:“只要有路,理论上就能过去,困难与否是另一回事。” 林春晓摇头道:“如果你看过那条1000多米长的山道就明白了,山道修在900多米高的悬崖中段,最宽处不足一米,最窄只有二三十厘米,行走时身体必须紧贴山壁,双臂抓住山壁上突出部分慢慢移动,这种情况下,你想想,首领的继承者能独自背着死人和陪葬品过去吗?” “尹,你先说说根据什么资料判断出来的?”钱伯斯目光闪动。 尹师兄从他手里拿过地图:“一项秘密之所以能存在几百年,必定有其超出逻辑的地方,否则不可能挡住那么多盗墓贼……当年章炯笙工兵连进山爆破,越巴族人听出声音来自北山区,由此判断有人盗墓,说明首领墓穴的大致位置在越巴族内部不是秘密,再看北山区的地形,马鞍峰和双鹤峰之间形成一座天然迷宫,迷宫北面是茶明峰。工兵连为何炸迷宫地区?吉荣峰和罗际为何到迷宫里探险?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可能,迷宫之中有条捷径通往茶明峰!” “你胡说!”吉耿阳声嘶力竭大吼道。 第二十章 瑟曼的镜子 第二十章 瑟曼的镜子 尹师兄面色一沉:“我哪个环节胡说了,你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大家都知道你盗过古墓,而且技术高超,可你知道我研究过多少古墓?从春秋战国王室墓到清末民间高官墓,单图片资料就看了3000多张,更不要谈满满两大箱文字材料,你那点道行在我眼里不值一提!” 吉耿阳脸涨得通红:“盗墓不是用眼睛看,是要动手做,你看一万本书也抵不上盗一个墓。” “可是我能从各种信息中分析出首领墓穴在茶明峰,你能吗?”尹师兄平静地说,“你掌握的信息还不是靠你父亲吉荣峰,他是独立团进山藏宝的唯一生还者,所以景副官才千方百计寻找你们父子……” “不准提那个冷血的刽子手!”吉耿阳恶狠狠道。 尹师兄道:“他是那批东西的守护神,60年来忠实执行章团长的命令守在永埠,铲除一切有可能对藏宝地构成威胁的人,你说他刽子手是不恰当的。” 吉耿阳瞪着血红的眼睛:“他跟我有杀父之仇!” 我批驳道:“不对,我查过资料,你父亲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被查出隐瞒国民党士兵身份,被当做潜伏特务枪决的。” “告密者就是景允冲!”吉耿阳大吼道,“夹子沟几十户人家长年与世隔绝,根本不知山外这个运动那个运动,也不会有人跑出去举报,只有景允冲……我爸到县城领津贴时碰到过他,当时他还假惺惺问我爸记不记得进山的路,说是要拜祭章团长,我爸没上当,说过去的事最好都忘了吧,就当没发生过,景允冲干笑几声没说下去……没想到他一直惦记在心里,解放后不知从哪儿找到发放士兵伤残津贴的名单交给政府……” 我诧道:“景允冲是团长副官,级别更高,你父亲为什么没有反举报?” 吉耿阳颓然道:“他早有准备,把底子洗得很干净,有关方面查不到证据,总不能听信我爸一面之词吧?陷害我爸后,他意识到我是后患,多次寻访我的下落,好几次险些遭他毒手,这老东西的神经简直是铁打的……” 章蔼和突然插进来问:“关于进山执行任务的部队撤出长晖山时被日军围歼一事,你父亲有没有谈过自己的见解?” “这个……主要原因是山里猛兽太多,士兵们多次遭到老虎、狼等野兽袭击,加之缺乏食物,伤病严重,士气低落,实在待不下去了才冒险出山向南面撤退。” “出山时间、路线是随机安排还是事先确定好的?”章蔼和紧紧追问。 吉耿阳翻着眼睛想了半天:“这些情况我爸哪里知道,他只是个小小的排长,不可能参与重大事务的决策,不过从接受命令进山起,整个行动是由景允冲具体负责,所以出山也应该听从景允冲安排——他毕竟潜伏在县城,对日军布防有所了解……” 章蔼和面沉似水:“那就是了,你评价得不错,景允冲确实是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为什么?”我和尹师兄齐齐问道。 他打开电脑:“我已看到回忆录后面部分,其中重要内容已被标成红字,你们看看。” 除了瑟曼——她对中文只会说不会看,其他人都围了上来。 虽然全歼实力雄厚的章炯笙独立团,旅团长对草野队长依然不满,认为他贻误战机,影响主战场战斗进程。其实联队上下都心知肚明长晖山里还有独立团残部,只要他们不主动出来惹事大家就当没那回事,毕竟连续征战,部队减员严重,攻下永埠后又被抽调两个支队到主战场,兵力不足,尽量避免打艰苦的山地战。 ……晚上突然吹号紧急集合,草野队长亲自训话并调配各支队进入指定位置。经了解有人通风报信,说独立团残部将于明早出山,沿青石桥、吴家村一带撤离永埠往金线县方向移动,巧合的是旅团长指挥部就设在金线县,万一谎言被揭穿草野队长几个脑袋也不够,因此不管情报是否可靠,他唯有硬着头皮倾巢出动……奇怪!非常奇怪!实际情况与情报提供的一模一样,时间、人数、行军路线,简直是一出经过排演的戏,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子弹、手榴弹、炮火无情地泼洒向对方,甚至不需要瞄准就能打中目标……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他们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只能三五个人聚在一起组织还击,即便如此并没有像预期那样结束战斗,他们表现出很强的斗志和意志,有一段时间差点冲破包围圈,急得草野队长亲自到前面督阵。经过几个小时激战,一直拼到他们打光子弹,死到最后一个人,满地都是尸首才艰难地结束,大家也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因为联队长草野被流弹击中不幸殉职,这将是惊动旅团长乃至更高层指挥部的大事…… 章蔼和合上电脑:“看明白了吗?” “殉葬。”我说。 方舟没转过弯来:“殉葬?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当工兵连和警卫连把东西藏进首领墓穴的同时就宣告他们的生命即将结束,人多嘴杂,谁能保证几百人绝对保密,永远不说出进入宝藏的线路?说不定当时就有有心人打算日后进去捞一笔呢,”尹师兄道,“所以景副官给手下这些兄弟设了个死套,一方面安排他们撤出长晖山,另一方面向日军告密,彻底铲除知道首领墓穴秘密的人……” “刽子手!刽子手!”吉耿阳厉声叫道,“我要到敬老院把他抛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投生。” 方舟调侃道:“可是你也偷了他的东西,两下正好扯平。” “墓穴里面没有景允冲的东西,我也没有动他们藏的东西,我只在外面拿了几样。” 尹师兄眉毛一扬:“他们藏的什么?里面、外面又是什么意思?” 吉耿阳意识到说漏了嘴,含含糊糊说:“现在说也没意思,你们进去一看就知道了,总之景允冲是个人渣,他把自己人送给日军屠杀,天理难容!” “是太残忍,这种做法太残忍!”章蔼和连连赞同。 尹师兄冷冷道:“也许景副官只是执行者,方案的制订者另有其人。” 章蔼和听出话里暗藏的机锋,涨红脸道:“不会的,我爷爷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 “战争使人疯狂,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刺了他一下。 “他在永埠城外用生命捍卫他们的安全!”章蔼和挥舞双手叫道,“作为一团之长,他完全可以不这样做。” 钱伯斯连忙打圆场:“历史没有正确与错误,何况刚才只是推测,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大家准备一下,从马鞍峰进入迷宫。” 马鞍峰是长晖山区群峰里的小字辈,海拔仅600多米,山体相对平缓,山坡上长满了高大的杉树和油茶树,林春晓介绍说油茶树上可以嫁接山茶花,快速培育出茶花大苗。山里人把油茶果榨成茶油,炒出的鱼、狗肉等菜没有一丝腥味。 穿过谷地,从八字形的天然石拱门向北是一片野果树林,吉耿阳也不说话,径直埋头向前走,钱伯斯等人从地图上看出已进入迷宫地区,均有些紧张,边走边东张西望,唯恐走错一步。我从树上摘只苹果咬了一口,又涩又酸,气得甩出老远。方舟笑道,市场上卖的苹果不知经过多少代优化和嫁接,早就名不副实,这才是正宗苹果味儿。 果林里枝叶繁茂,光线暗淡,土壤松软而湿润,踩上去高一脚低一脚,感觉有些怪怪的。行至树林深处,琛哥突停下来指着身侧三四米外的石头道:“看……上面是不是写着字?” 站到这块约半米高的大青石面前,章蔼和用匕首刮去上面的浮土和枯叶,一个三四十厘米见方的“门”字呈现在眼前,它刻得较浅,但横点竖勾颇见功力,有颜体之神韵。 迷宫之门! 大概是当年独立团部队进山时留下的标志,起码证明一点,吉耿阳带我们走的线路是对的。确定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后所有人都轻松许多,对后面的行动也有了信心。虽然八个人心思不一,可在闯迷宫的看法上是一致的。 走出野苹果林,前面有四座数百米高的小山峰,吉耿阳张望一番走向最左侧的4066山峰,然后回头解释说从现在起路不好走,今天争取在日落前到达峰顶附近。 然而上坡时遇到的障碍远远超过原先想象,我们不得不经常停下来齐心协力砍掉大树杈和小树,从密密匝匝的野草藤蔓中杀出一条血路。林春晓说越巴族山寨位于山区东南端,一般很少到西北端区域,偶尔有猎户从望溪坪过来顶多到马鞍峰就返回,因此从这边向北几乎没有路。 将近日落时分,离半山腰还有老大一段距离,钱伯斯看看天色,果断让大家停下来寻找适宜露营的地点。我们沿着山坡横着向左走,十多分钟后发现一个两米多高的山洞,尹师兄拿手电筒一照,里面还挺深,大约有七八米长,三四米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洞里相当潮湿,地上、石壁都渗出不少小水珠,有两处还“嗒嗒嗒”往下滴水,钱伯斯也打开手电筒,两人同时照到最里面石壁上,瑟曼轻呼道:“那边还有空间。” 石壁尽头有道三四十厘米高、半米宽的石缝,透过石缝看去,里面又是一个洞。 尹师兄手持猎枪,章蔼和在后面打手电筒,两人小心谨慎地一点点钻进去,过了会儿传来消息:“没事儿,还是空的。” 钱伯斯松了口气,笑道:“今晚女士睡里间,男士睡外间顺便值班,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卫生间。” 我们依次钻进去,这个洞的空间比外面的小一些,不太潮湿,估计多铺点干草就能马马虎虎睡了。 突然钱伯斯“噫”了一声,我们顺着他的手电筒向上看,却见石壁上方突出一根又细又长的石刺,石刺上挂着一面橘红的小镜子。 瑟曼倒退一步,吃吃道:“这,这,这是我包里的镜子!” 我们都知道瑟曼第一次遭袭时被女野人抢去了包,现在包里的东西出现在洞里,意味着什么? 林春晓立即惊叫道:“完了,我们又闯到女野人住的地方了,快跑!” 瑟曼和我二话不说,也跟着钻出去,一口气跑到洞外。几个男人到底胆大些,当然也许他们不好意思表现出胆怯,又在洞里搜索了一遍才退出来,章蔼和扶扶眼镜道:“怪事,这么大空间就挂了面镜子,其他东西哪去了?” “也许这是她的行宫。”方舟调侃道。 瑟曼不安地四下张望:“不能排除她夜里过来睡觉的可能,我想我们最好另找个地方,离这儿远点。”她连续被女野人袭击,最有畏惧感。 刚才这么一折腾,天色已暗下来,钱伯斯摇摇头:“来不及,如果大家愿意,最好的选择是睡到洞里,只要加强警备……” 林春晓大声道:“我不进去!我宁可在洞外被毒蛇咬死也不进去!野人太可怕了。” 瑟曼耸耸肩:“赞成你的意见。” “我们三个就在外面,”我也站到她们一边,“让女野人找他们轮流做老公。” 这后半句话对吉耿阳等人起到极大的恐吓作用,他犹豫道:“要不……我们在洞门口将就一下?” 钱伯斯问琛哥:“你说呢?” 琛哥道:“女野人力大无比,能徒手扳倒熊瞎子,惹恼了她,我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见强悍的琛哥也服软,钱伯斯两手一摊:“五票反对,超过半数,我只有改变主意了,其实即使在附近露营女野人照样能找到我们……继续向前吧。” 找了差不多半小时左右,山间完全一片漆黑,全靠手电筒引路,兜了一大圈还没找到合适的露营地点,这时天空中又下起小雨,打在身上更泛起几分寒意。 方舟说别无选择,只有暂避到洞里躲雨,否则全身被淋湿后被风一吹,肯定会发高烧,夜里多准备枪支和弹药就行了,野人再厉害也是人,不可能刀枪不入。 我和瑟曼、林春晓彼此望望,只得默认他的建议。 回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山路湿滑泥泞不堪,随时有摔倒的可能,我们两个人一组,手拉着手艰难前进。琛哥和吉耿阳由于已铐在一起一天,基本适应共同行动,始终走在前面。临近目的地时尹师兄用手电筒照到山洞,开玩笑道:“早知道开始就住进去,这会儿守在篝火旁烤火打瞌睡,多舒服。” “现在也快了。”吉耿阳边说边和琛哥疾跑几步来到洞口,一前一后进去。 就在这时,洞里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嗥叫,几条黑影闪电般跃出来,将最前面的吉耿阳扑倒在地,旁边的琛哥惊慌地大叫:“狼!狼!狼……”他挣扎着转身要跑,可是吉耿阳被狼压在下面,无法动弹,只得发出绝望的嘶喊。 又有两只狼跃出来扑向琛哥,“砰,砰”,狼应声坠地。 钱伯斯手持双管猎枪冷静地盯着洞口。 章蔼和也举起猎枪,手却抖成了筛糠似的,被瑟曼一把夺过去:“你负责手电筒。”说着连发数枪,将吉耿阳身上的狼打翻到一边,琛哥趁机连滚带爬拖着吉耿阳向后退。 尹师兄也端起猎枪加入战斗,但身体也抖个不停。 洞里接连不断有狼冲出来,被三把枪死死封住,洞口很快便堆满了狼尸。 琛哥逃到安全地带查看吉耿阳的伤势,只见他喉部血肉模糊,鲜血汩汩直向外流,大腿也被撕咬得七零八落,气息微弱得很难听到,眼见已活不成,遂大叫道:“他死了!他死了!” 山洞里的狼群很快调整策略,抱成团地往外冲,这样,子弹只打到外侧的狼,躲在内侧的能冲出封锁线,于是不断有狼成功突围,有的迅速消失在黑幕中,有的往我们这边冲,逼得瑟曼必须分心补枪,如此几个回合后,瑟曼便打光子弹,退到后面换武器。狡猾的狼好像听出枪声有所减弱,冲击得更加密集,转眼间便有四五只狼凶猛地冲过来,尹师兄吓得一哆嗦,竟将猎枪失手掉到地上,那几只狼闪电般从他身边掠过扑向我和林春晓。 林春晓尖叫一声,返身紧紧抱住我。 第二十一章 蛇攻 第二十一章 蛇攻 几只狼腾空而起扑向我和林春晓——我们已忘记逃跑,只知道呆呆看着噩运降临,突听数声枪响,狼身在半空中爆裂,紧接着一阵血雨洒到我们脸上。 原来是方舟捡起尹师兄的猎枪及时解围。 钱伯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拥出的狼愈发增多使他无暇开口,全力歼灭前赴后继的狼群。 瑟曼取了枪支过来加入战斗,三枪齐发下狼群气焰大减,有几只探头望望又赶紧缩回去,洞内剩下几声杂乱无章的惨叫,显然残余分子知道突围无望,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了。 钱伯斯和瑟曼对视一眼,分散开来一步步靠近山洞,方舟则举枪对准洞口。我和林春晓过去看吉耿阳,他两眼瞪得大大的,身体冰冷如铁,气息全无,琛哥在旁边低声地说“他真死了”,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我们一颤,恻然移开视线。 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老人,本可平静安稳地度过余生,却因卷入错综复杂的首领墓穴事件横死荒野,难道这是一个盗墓者的宿命?想到这里心有戚戚。 钱伯斯低头听了会儿,突然一个踏步站在洞口正中,平平端枪朝里面射击,两只狼几乎贴着地面蹿出来,一左一右咬在他腿上,钱伯斯出奇地镇静,双手纹丝不动继续朝里面扫射,方舟和瑟曼分别开枪将狼打死——短短几分钟,三个人已形成高度默契,足以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 占取洞口这个战略位置后,外洞的狼无可遁形,全部退入内洞,三人补足弹药后在尹师兄和章蔼和两支手电筒的照耀下继续向深处逼进。我和林春晓捏着鼻子打扫战场,将狼尸从洞口拖出去,血腥气和浓烈的膻味搅得我们肠胃翻腾,清理了20多只后林春晓终于忍不住跑出几步“哇”地吐出来,受她影响我也吐得一塌糊涂,吐了一阵,拥在一起放声大哭。琛哥则呆呆坐在吉耿阳尸体边,如老僧入定。 洞里枪声又起,狼群遭到最后灭绝性打击,哀号声愈来愈低,最终归于平静。 钱伯斯将指铐解开,琛哥一言不发抱着头颓然往洞里一坐,方舟、尹师兄和章蔼和默默将吉耿阳的尸体抬至远处,留待明天埋葬。虽然大家对他都没什么好感,可几分钟还一起说话的人活生生死在眼前,造成的震撼和触动可想而知。 狼尸清理完毕——林春晓说共有37只,洞内血腥味却挥之不去,尹师兄生起火后多加了几根松枝,闻着松香味才好受了些,钱伯斯怕瑟曼看到镜子有心理阴影,亲自爬上去将它摘下。 围在篝火四周,钱伯斯拿出压缩饼干分发,大家都表示没胃口,琛哥一直蜷在角落里睡觉,叫了几声都没吱声,只有方舟吃了两片儿。 “这么重的血腥气估计会吓退女野人,”钱伯斯打破沉默,“但逃走的狼有可能纠集起来报复,因此夜里要辛苦点保持两个人值班。” 方舟道:“没问题,我算一个。” “还有我。”尹师兄道,刚才面对狼群的失常表现使他大丢颜面,急需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 “加上我和瑟曼正好四个人,”钱伯斯突然盯着方舟,“方,你的枪法不错,据我所知,中国法律不允许私人拥有枪支,作为大学体育老师,你怎么做到的?” 我的心一下子悬到空中。 “上海有中国规模最大、后备力量最强的射击队,我在二队训练过两年,当然是自费,后来视力下降就没有继续下去。其实钱伯斯先生的枪法更优秀,基本上弹无虚发,比我高出几个档次,”方舟笑着反击道,“其实钱伯斯先生和瑟曼小姐的枪法更好,难道也是射击队成员?” “说对了一半,我和瑟曼参加过射击俱乐部,要知道寻找古墓是件危险的事,有些防身技能必须掌握,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俱乐部相当于专业射击队,区别在我们仅仅是个人兴趣,而射击队专门为了打比赛。” “哦,原来如此。”方舟简洁地应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 钱伯斯吃完饼干,又喝了点水,站起身拍拍手道:“想必各位已意识到我们面临的难题,吉耿阳死了,而他是唯一进入过首领墓穴并记得整个线路的人,这是个严重的打击——他除了把我们领到这里同时证实墓穴在茶明峰,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因此我们只能靠自己,靠这张地图和琛哥,还有林小姐的协助,我们不可以中途放弃,对不对?” 林春晓嘀咕道:“我又认不得路……尽力而为吧。” 琛哥垂着头一言不发。 钱伯斯语带威胁地说:“琛哥,大家都在等你的态度,如果你愿意做第二个吉耿阳,我们明天就离开长晖山!” 章蔼和举起猎枪站到琛哥面前,用枪口抵住他额头,这会儿他的手倒不抖了。 洞里死一般寂静。 良久,琛哥沉闷地说:“试试看。” 钱伯斯松了口气:“很好,明天继续行动……大家都疲劳了吧?我和方值班,其他人休息……女士可以睡到里面,如果需要再生堆篝火。” 我们都说还是在外面好,人多心里踏实。林春晓还是和我靠到一起。我注意到钱伯斯将枪支包裹放到瑟曼身边,仅仅发了柄匕首给方舟。 显然,他没有完全相信关于射击队的说辞,正如我们不相信他是俱乐部成员一样。 像前几天晚上,我闭上眼很快入睡,蒙胧中倚在我肩上的林春晓动了动,将头移到我胸前,这一来更觉得温暖了。 夜里隐隐听到一阵喧哗声,似乎是尹师兄在叫“蛇、蛇”,我一下子惊醒,看到几个人在靠近洞口处手忙脚乱,地上蠕动着五六条蛇,有一米多长的,也有三四十厘米长的,章蔼和、尹师兄和瑟曼有点畏怯,不停地用树枝拨打往外面赶,钱伯斯和方舟则以活捉为主,拿住七寸一甩一抖,蛇便像抽掉筋似的耷拉下来,然后被扔到篝火旁。 “都是毒蛇吗?”林春晓问。 “两条没毒,四条有毒,”钱伯斯蹲下看了会儿皱眉道,“六条蛇三个品种,似乎约好了到这儿来咬我们,奇怪,奇怪。” “蛇与其他动物的习性不同,不喜欢集体行动,”尹师兄道,“会不会是血腥把它们吸引来的?” 瑟曼道:“蛇的嗅觉不很灵敏,再说洞外堆了几十只狼尸,何必冒险进洞?” “蛇虽是冷血动物,但有趋热意识,说不定只想进来烤烤火。”林春晓道。 大家对她孩子气的说法报以一笑。 方舟用匕首将蛇剁成小段,道:“无论如何,送上门的美味不能错过,各位吃点宵夜吧。” 瑟曼转到一旁,表示自己从不吃蛇。尹师兄边烤边提议不妨出去割些狼肉尝尝,我没好气儿地说道:“你想恶心死我们不是,那么多狼看都看饱了!” 几段蛇肉下肚身体暖和了许多,除尹师兄和瑟曼值班外其他人继续休息,琛哥烤了会儿火又蜷到最靠洞口的角落埋头大睡。 这一回睡得不太安稳,连连做噩梦,是关于吉耿阳,梦里他带我们来到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前,指着说这就是首领墓穴,我们刚准备进去,里面突然扑出几只老虎!我一着急便睁开眼,看到篝火、方舟、林春晓,渐渐安定了情绪。坐在篝火外侧的瑟曼和尹师兄都在打盹,身体东倒西歪,我打了个呵欠准备继续睡觉,这时,一直没动静的琛哥突然站起来四下打量,我赶紧眯起眼打着轻鼾,他观察了一会儿,轻轻拾了根木棒蹑手蹑脚向外走。 让他离开!我在刹那间做出决定,因为我越发觉得钱伯斯危险,我已不想在这见鬼的大山待下去。 瑟曼的头一直垂到胸前,尹师兄睡得更沉,打起了呼噜。 琛哥很快走到洞口,眼看就要脱离囚笼重获自由,蓦地洞外有个黑影一闪,琛哥好像看到极为可怕的东西,全身剧震,撤头就退,嘴里嚷道:“野人,野人!” 瑟曼和尹师兄立即站起来举枪对准洞外,钱伯斯厉声道:“你必须解释为什么到外面去?” 琛哥指着洞外:“我看到她了,她在看我们,她是野人,是野人……” 我和林春晓连忙退到最后,尹师兄打开手电筒向外照,瑟曼持枪悄悄往外走。 “当心,地上有蛇!”方舟沉声道。 洞口地面上又多了几条长短不一的蛇,瑟曼吓了一跳,赶紧撤到篝火旁,方舟独自上前与它们展开周旋。钱伯斯对瑟曼做个手势,两人贴着石壁来到洞边,慢慢地猫下腰向外张望,然后猛地举枪冲出去形成立体交叉掩护,尹师兄也及时赶到洞口用手电筒四下扫射了一遍,没有异常。 方舟将死蛇收集到篝火边,这回大家再也没有心思享用宵夜,所有目光都聚焦到琛哥身上。众目睽睽下他有些不安,轻微扭动身体低声说:“我发誓,我真看见她了,千真万确,不是幻觉……” “她长得什么模样?”钱伯斯问。 “很高,她站在外面和山洞上口差不多高,浑身长满了黄褐色的毛,胸口两个大……”他朝我和林春晓瞟了一眼,含糊其辞道,“两个大那个……她低着头往洞口张望,看到我后往旁边一闪,她就是传说中的女野人,不会错的!” 尹师兄道:“你想逃跑,所以精神高度紧张,说不定是只大个子猴子而已。” “我有必要警告你,如果再出现逃跑行为或意图,我将采取措施进一步限制你的自由。”钱伯斯对琛哥厉声说。 琛哥瞪了他一眼不吱声。 “猴子不会捉蛇扔到洞里,”方舟分析道,“连续两批蛇,品种、大小都不同,很明显是有人在附近随便捕捉的,她害怕我们手中的武器,因此放蛇进来咬人。” 瑟曼道:“她前面两次袭击我是为了抢东西,今夜是什么原因?难道山洞是她的家,她试图轰我们出去?” “大山里动物之间界限是很严格的,它们有明确的标记或暗号,如果这个山洞是野人的窝,狼群绝对不敢进来避雨,可她为什么用蛇袭击我们呢……”钱伯斯闭目苦苦思索。 瑟曼起身拿杯子烧开水,看着她的脸我触发起灵机,叫道:“我知道!她想要回镜子!” 林春晓随即道:“对,山洞是野人临时休息的地方,她把镜子挂在这里自我欣赏,当她发现镜子主人进入山洞,担心失去心爱的宝贝,所以才……” “不可思议。”章蔼和连连摇头,显然与尹师兄一样也认为琛哥见到的是猴子。 钱伯斯掏出那面惹祸的镜子,出神地摸了摸,交给尹师兄道:“把它放到洞口,是不是野人所需要的,明天早上就能知道答案。” 尹师兄接到手中微一迟疑,方舟说:“带好枪,我陪你去,野人也好,猴子也罢,都敌不过子弹。” 镜子放到外面后,大家睡意全无,围着篝火发呆。 “你们说,她收到镜子后会不会与我们和解?”林春晓道。 瑟曼懒洋洋道:“是否继续放蛇袭击我们也许是一个信号,如果她的需求得到满足,就应该认为我们是善意的。” 钱伯斯微笑道:“这件事侧面证明了达尔文进化论的正确,作为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个分支,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所以女野人也不例外。” 几个男人忘记了害怕,嘿嘿嘿地笑起来。 我故意刺激他们:“还有异性相吸原理,不知她看中你们当中哪个人,各位请做好当新郎的准备喔。” 林春晓哈哈大笑:“我做伴娘。” 瑟曼本来尽量控制自己,但看到男人们表情沉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长夜漫漫,但出于对野人的恐惧和担心毒蛇偷袭,我们强打精神苦中作乐,有一句没一句地开玩笑、闲聊,好容易熬到天色发亮,钱伯斯说:“出去看看。”尹师兄和章蔼和抢在前面冲出山洞。 第二十二章 高空搜索 第二十二章 高空搜索 镜子不见了。 女野人确实取走了镜子,所以下半夜她没有出现,也没有毒蛇被扔进来。 我们站在洞口面面相觑,打心眼儿里透出寒意。 “她极端自私自利,为了面镜子竟不惜放蛇想把我们全咬死。”瑟曼道。 钱伯斯道:“你不能用文明社会的道德观念要求她,她的行为仅出于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在她眼里我们与老虎、狼、蛇没有区别,凡阻碍她的都必须予以清除,这是丛林生存法则。” 尹师兄道:“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视我们的顺从为软弱,胃口越来越大,比如说开始是镜子,然后是女性的衣服、鞋子、内衣?” 章蔼和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东西可不是能顺手抢走的,起码要把人打倒在地——她并不在乎人的生命,只要自己的需求得到满足。” 我对钱伯斯道:“现在的局势,必须给方舟配备猎枪加强戒备。” 他不假思索一口拒绝:“有四支枪足够了。” 林春晓没好气地说:“枪都拿不住,还好意思说足够?不如给我好了,至少面对狼的时候手不会发抖。” 这句话打击面很大,尹师兄与章蔼和满脸通红。 钱伯斯打岔道:“来,大家一起挖坑,然后为吉耿阳先生举行简单的葬礼。” 墓坑掘好后,在钱伯斯的主持下进行了肃穆庄严的告别仪式,我们尽管对他表现出的伤感和悲痛有些怀疑,但能把表面文章做得如此像模像样,也算不错了。 出发前,章蔼和对照地图校对目前方位,此时应处于4066山峰最左侧200米海拔位置,再攀登300米到达山腰后左拐直下,穿过5428石林后进入7383山峰——这是向北唯一的道路,琛哥与林春晓均无异议。钱伯斯说保守一点,争取日落前平安通过石林,以后夜间宁可露营也不进洞。 将近中午时分,我们开始走下坡路,五月的太阳已露出火辣狰狞的面目,晒得大家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因为要减少负重,出发时仅带了两瓶水,不到三个小时就消耗殆尽,个个竖起耳朵听哪里有水流声。章蔼和说如果地图画得不错,石林边应该有条小溪,这给所有人注入无限希望和动力。 我注意到方舟一直很少说话,问他怎么回事,他低声说昨晚持枪杀狼险些暴露身份,还是低调一点为好。我笑道:“真的大学里体育老师确实不会射击。”他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春晓,声音压得更低:“注意那个女孩,她的来路不简单。” “嗯?” “我查过吉耿阳的尸体,除了浑身被狼咬的伤口,腰处还有一处很深的刀伤,这大概是他面对群狼无法应付的关键原因。” 我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当时……当时我们都看到他被狼扑倒,没有人伤害他……” “我做过对比,他腰间刀口与林春晓的柴刀尺寸差不多,我怀疑几只狼扑到他身上一瞬间,她甩出柴刀扎在他腰间,后来又趁乱把刀拔出来。” “她,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想阻止我们进入首领墓穴。” “景副官那封信是寄给林刚,而且没有发出去。” “可能她从其他渠道获得消息,这是一项严密细致的潜伏计划,不会只用单线联系。” 我叹了口气:“一切的一切,也许要等找到首领墓穴才能彻底解开谜团,然而吉耿阳死了,琛哥只掌握部分信息,林春晓又心怀叵测,老实说我已没了信心……” 尹师兄停下来等我们,随口问:“在说什么?” 方舟快步上前,我回答道:“关于林春晓。” “哦?”尹师兄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们发现你对这个女孩子特别关心,是不是漫长征途中孕育出超越友谊的感情?”我联系这几天尹师兄时常围着林春晓转悠,有口无心道。 出乎意料,他白皙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羞涩:“师妹,我觉得她很特别。” 我惊讶地瞪大眼:“老天!你,你真的……” “这么说吧,我从没对任何一个女孩子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兴趣,”他抓抓头,“发现没有,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很温暖,好像是……混合了薄荷、月桂或者新鲜石榴的香味,让人沉醉、让人温馨。” 有没有搞错?我只闻到她身上的中草药味儿。 一个没上过几天学,成天与草药打交道的山区女孩,竟使堂堂博士如此痴迷,只能说爱情这个东西是盲目的。 我正待作些评论,钱伯斯等人突然停下来,围着地图东张西望,像是碰到难题。 “有什么问题?”我上前问。 章蔼和道:“我们目前处在4066山峰底部,可前面没有地图上标的小溪。” 我一听松口气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60年过去了,自然蒸发、水土流失、地震等各种自然原因都可能让一条溪流消失。” “河流存在过的地质地貌与其他区域不同,一般表现为沙砾层和泥沼质土壤,而这边全是坚硬的石头,根本不可能存在小溪,而且,”章蔼和指向前方高地,“在地图上那边应该是一片丘陵,现在是乱石堆。” 我原本就一团乱麻,被他一说更糊涂了:“你的意思是地图画得不对?” “这是依照航拍图画下的,一分一毫都不会错,”钱伯斯目光灼灼,“最合理的解释是这片地形被人为改动了,所以琛哥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林春晓泄气道:“倒不如早点回去,在迷宫里乱走很快就会迷失方向的。” “你一点把握都没有?”章蔼和问琛哥。 琛哥生硬地说:“我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钱伯斯盯着地图看了半天,手一挥道:“不管如何,爬到325丘陵上看看,说不定能有新发现,这么多人进山十几天,两手空空地出去总让人不舒服。” 章蔼和道:“我同意。” 瑟曼不等其他人发表意见就背起装着枪支的包裹大步向前,还催促说:“走吧。” 325丘陵坡度较为平缓,树木很少,大多为裸露的红褐色岩石,在血红色夕阳映衬下更显得刺眼。奇怪的是这种环境下还有很多动物活动其间,行走途中时常撞见野鹿、野兔和其他不知名的野兽,钱伯斯叹息道昨晚歼灭狼群时耗费掉太多子弹,不然倒能猎杀一两只丰富晚餐内容。 免去开山伐道之苦,这三四百米山坡走得又顺利又舒服,是进山以来最轻松的一次“旅游”,以至于大家中途没有休息,一口气爬上去。丘陵表面地形更是平整,没有高大的树木和奇峰怪石,视野十分开阔,站在这样空旷深远的山地上仰望天空,油然生出沧海一粟的感觉。 瑟曼说这种地况最适宜野营,不必担心令人烦恼的各种爬虫和软体动物,有时你宁愿面对一大群狼,却对一条小蛇无能为力。章蔼和温和地反驳说:“现实的情况是大家要花更多时间寻找足够的木柴。” 我注意到瑟曼对章蔼和的态度并不十分亲昵,偶尔有几次亲热举动也有些敷衍了事的痕迹,我与不少欧美女孩打过交道,她们的性格普遍比较外向,爱憎分明,对自己所爱之人往往情感外溢,眼神、言行举止均流露浓浓爱意,由此瑟曼的情况不能单纯理解为白种女孩的骄傲。幸好章蔼和与尹师兄差不多,典型的学府派风格,很少注意这些儿女情长的细节。 琛哥双手大拇指被指铐铐着,他无精打采走在最前面,林春晓跳跳蹦蹦寻觅草药,不时靠近他低声交谈数句,等钱伯斯上前聆听却又分开,瑟曼眨眨眼,与琛哥并排而行。 捡了会儿干柴,尹师兄突然若有所思停下来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藏匿到首领墓穴里的只是军用物资,不是金银珠宝。” “你根据吉耿阳的话推断出来的?”我说。 “他卖给走私贩子的五件东西都是私人收藏品,你想想,他千辛万苦找到首领墓穴,一方面带出的东西必须体积很小,不易破损,另一方面恐怕也讲究价值最大化,如果章炯笙藏进去的是黄金珠宝,吉耿阳肯定……” 话说了一半他陡然停下来,和所有人一样凝神看着西南方向。 “哒哒哒……” 一个小黑点伴随轻微的马达声慢慢从天边飞过来,渐渐的,它越来越大,不需要望远镜就能看得很清楚。 不错,它是一架飞机,一架直升飞机! 它飞得那么低,又那么慢,一看便知是在进行地面搜索。 第二十三章 琛哥出逃 第二十三章 琛哥出逃 与方舟久久联系不上,两名博士以及三名学者又下落不明,永埠警方肯定承受着巨大压力,这种情况下向军区请求调配直升飞机进行搜索实属无奈之举。 钱伯斯立即用猎枪顶着琛哥往山下跑,因为丘陵高地上植被稀少视野开阔,在直升飞机上一览无余,很容易发现移动目标。 章蔼和高声叫道:“快跑,躲到山坡底下去。” 瑟曼将枪端在手里冷冷扫视每个人,方舟友好地笑笑,拉起我向前跑。 我低声道:“为什么不趁现在跟他们决裂?我受够窝囊气了。” 一旁的尹师兄道:“你瞧瑟曼的眼神,她真会开枪的。” “枪声一响,飞机上的人会立即发现,他们一个都逃不了。”我说。 飞机轰鸣声渐大,已处于马鞍峰上方,离这边不过几分钟的距离。 方舟回头道:“博士小姐,你懂不懂飞机常识?这种地面条件直升飞机根本不敢强行降落,何况他们手里的武器火力强大,打起来说不定还占优势,指望飞机援救简直是空中楼阁。” 尹师兄补充道:“现在钱伯斯、章蔼和两个人都陷入疯狂状态,占据大脑的就是首领墓穴,别指望他们理智考虑问题,万一翻了脸,他们肯定会杀人,丝毫不可能手软。” 被两人驳得无话可说,又见瑟曼手中的枪始终对准我们几个,我怏怏不乐地闭上了嘴。 跑至一处陡坡,钱伯斯示意众人随他钻进山坡凹陷处,这时直升飞机由远而近飞过来,在丘陵上方盘旋了两圈又向北飞去。 章蔼和松了口气,摘下眼镜仔细擦拭,从大学助教到进山探险寻宝,这种角色转换对他而言似乎不太成功。 “今夜还在上面露营吗?”瑟曼问。 “为什么不?”钱伯斯道,“刚才我们选择的地点很好,我很满意。”他取出望远镜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带领大家沿刚才的路线上坡。 刚走到丘陵上面想坐下来休息,远处空中又传来马达声,直升飞机从正北方向飞过来。 钱伯斯低低诅咒一声,命令我们撤到刚才的地方躲避,于是再一次急行军。这种连续往返跑把所有人都累坏了,到达山坡凹处时均气喘吁吁,恨不得坐到地上不走了。 直升飞机似乎故意与钱伯斯作对,在丘陵上空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呼啸着飞向西南面。 瑟曼愤愤朝远处扔了块石头:“它打算持续到天黑?” “不仅如此,可能夜间还要飞行,”钱伯斯无奈地摊摊手,“飞机搜索山林,最有效的办法是夜里追踪火光,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在山林里过夜都必须生起篝火,否则黑夜将是漫长而危险的,所以我们的处境非常……非常窘迫……” 林春晓叫道:“你不会不让我们生火吧?那实在太可怕了,我反对!” 章蔼和道:“现在不是依着性子乱来的时候,一切要以安全为重。” “夜里没有火,我们只能由野兽们宰割,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分散开来生几小堆火,听到马达就迅速将它们熄灭……”尹师兄道。 “不现实,不现实,”钱伯斯连连摇头,“在一片漆黑的大山里,篝火太显眼了,很远就能发现,当我们听到它靠近的声音时,已经处于狙击手的射击范围,根本没有机会逃跑。” 尹师兄转转眼珠:“我们还有几支手电筒……” “它们无法坚持一整夜,再说,后面需要手电筒的地方很多,不能把电都耗光。”钱伯斯否决了他的意见。 林春晓长长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投降好啦,解放军的传统向来是缴枪不杀,优待俘虏。” 钱伯斯和瑟曼的脸双双沉下去,这种言语对他们来说过于刺激,尹师兄赶紧打岔说别着急,再想一想,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琛哥一言不发,我则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方舟突然道:“我有个办法。” “什么?”至少四五个声音同时问。 “回女野人的临时行宫。” 钱伯斯高兴得站起来:“好主意,山洞里生火不会被发现。” “好什么?”林春晓懒懒道,“又要走三四个小时冤枉路,真吃不消。” “虽然很辛苦,却是解决目前困境的有效方法,”钱伯斯道,“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赶紧动身,尽量早点进山洞。” 黑幕笼罩长晖山区的时候,我们刚好走出丘陵地带进入4066山峰,钱伯斯看一眼夜光表说:“大家加油,争取四个小时到达山洞,好好休息一下。” 此时“休息”这个词有莫大的诱惑,大家精神一振,无形中加快了脚步。 为防止泄漏行踪,只有章蔼和和瑟曼分别在队伍一前一后用手电筒的弱光引路,其间直升飞机从我们头顶巡视过两次,每次听到发动机马达声后立即熄灯,静静站在原处不动,等飞机上的航灯消失到视线外后继续前进。 闷头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段坡陡弯急、树高枝茂的山路,琛哥轻轻咳嗽一声,我和林春晓正手拉手前进,我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手战栗了一下。 她是否与琛哥达成某种默契?我联想到下午两人低声交谈的一幕,觉得其中必有文章。 “哎呀!” 林春晓被藤蔓绊了一跤,全身前倾重重摔倒在地,她大声叫道“疼死了,疼死了,我的腿断了”,我赶紧扶她起来,她却狠狠将我的手甩掉,捂着膝盖叫个不停。 所有人都围过来看她,她躺在地上做痛苦万分状,尹师兄急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不知如何是好。瑟曼遗憾地说可惜挎包被女野人抢了,不然里面有一瓶处理外伤的气雾剂能发挥作用。我建议替她推拿以减轻疼痛,方舟说这样做适得其反。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钱伯斯说摔伤跌伤是山里人常见的问题,琛哥应该知道急救方法。 几个人同时回头找琛哥,却发现他不见了! 琛哥趁乱逃跑了! 这是继吉耿阳死亡后的又一次重大打击。 章蔼和将手电筒改成强光四下乱照,钱伯斯沉着脸道:“不必浪费电,他应该是早有预谋,这么复杂的地形即使在白天都难追到他,这会儿我们更不能走散了。”说着,他向林春晓投去怀疑的目光。 我心中雪亮,下午爬山时应该是林春晓主动与琛哥交谈,表示愿意制造混乱配合他逃跑。她为什么这么做?放走琛哥对她有什么好处? 林春晓面对钱伯斯严厉的质疑目光毫无惧色,照样叫个不停。 “方,请你背她。”钱伯斯挥挥手示意继续赶路,显然琛哥的逃亡使他心情恶劣之极。 “我来,我来。”尹师兄主动请缨,方舟有些惊讶,我暗暗拉了他一把。 接下来瑟曼加紧了监视,紧紧跟在我和方舟身后,手电筒光柱几乎不离左右。十多分钟后林春晓大概良心发现,不忍让尹师兄负载过重,主动请求下来走路,一瘸一拐走了会儿便恢复正常。 翻越峰顶时钱伯斯过来问琛哥逃跑后是否会组织族人前来报复,或者向当地警察举报。方舟说两种可能性都不大,陈长老和琛哥均有血案在身,警方已到山寨公开通缉,想必两人不敢在寨里露面。至于举报,那不是自找麻烦吗?估计最有可能的是他与陈长老抢在前面进入首领墓穴,然后设法阻止我们进去。 钱伯斯冷笑一声:“如果真这样想就太糟糕了,我敢打赌,他不可能如愿!” 听起来话中有话,我正想试探几句,就见章蔼和猛然止住脚步,用强光四下照个不停。 “怎么了,章?”钱伯斯上前问。 章蔼和有些紧张:“好像不对劲,下午爬上峰顶后我特意在一块方方正正的山石上留了记号,可,可是,这附近十几块石头,没……没一块是方的……” 钱伯斯叫过瑟曼,从她手里接过手电筒,边打量边道:“我猜你是想说,我们走错路了,对不对?” 章蔼和擦擦额头上的汗,低声道:“恐怕是的。” 大家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从325丘陵到4066山峰,虽说有四五个小时行程,在地图上不过两三寸的距离,这么短的路居然走迷了方向,简直是笑话。这时偏偏下起了雨,顷刻间,身上全被淋得湿透,山风一吹,寒气直钻心底。 章蔼和抖抖嗦嗦打开地图,尹师兄替他拿着手电筒两人用手指着一寸一寸地研究,钱伯斯和瑟曼分头到附近查看地形。我找了棵大树坐下避雨,舒展疲乏麻木的双腿,林春晓悄然倚在我身边,透过单薄的衣服,我感到她的身体有些颤抖。 “冷不冷?”我问。 她低声道:“有点怕。” “这么多人,即使迷路也不可怕,天一亮就好了。” “可是……”她欲言又止。 我盯着她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做了之后有点后悔,担心纵虎归山?” “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不含一丝杂质,两人对视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为了你好,真的,不骗你。” “但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你知道我是搞学术研究的,最讨厌问号。” 她双手托腮望着夜空,幽幽地说:“留些秘密吧,有的人专门为秘密而生存。” 我愣了愣,用心咀嚼她话里的含义。 钱伯斯兜了一圈回来,远远迎着瑟曼道:“感觉和下午看到的不一样……多了很多大树和奇形怪状的石头,好像……是另一个地方。” “我们来回都沿着西边断崖走,怎么会错?”瑟曼皱眉道,“说不定只是稍稍偏了点角度,我们沿着断崖一直走下去,肯定能回到野果林。” 钱伯斯扶着额头道:“等等……我们的意图不是回去,而是找到昨夜的山洞,大家需要烤火、休息、补充体力……” 尹师兄道:“从地图上看,方向应该没问题,瑟曼说得对,可能是下午返回时角度偏差,这么大的山峰,要做到来回道路精确一致很难。” 章蔼和附和道:“是啊,要不我们继续走?” 钱伯斯还有些犹豫,单拳轻叩下颌,举棋不定。 遽然间,直升飞机从左侧山峰背后冒出来,一道强烈、雪白的光柱射到山坡上。 “快走!”钱伯斯道,他带头冲在最前面,章蔼和紧随其后,接着是尹师兄、方舟、我和林春晓,瑟曼依然殿后——即使这种紧急关头,她都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上山容易下山难,雨大风急,地上又湿又滑,何况我们走的是与白天不一样的路,几个人跌跌绊绊,连钱伯斯都摔了两个跟斗,情急之下顾不上隐匿身形,两个手电筒都改成强光,向山腰处狂奔。 直升飞机好像发现了我们的动静,向这边飞来。 “趴到树下!”钱伯斯命令道。 探照灯从我们身上扫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轰鸣着转移到其他地方。 “真可惜。”我轻声道。 方舟道:“你要为它庆幸,这么低的高度,钱伯斯的大口径猎枪足以对它构成杀伤力,万一机毁人亡出的事更大。” 飞机再度离开后,我们方才发现置身于一个角度很大的环形平台上,左边是又高又陡的山壁,右边七八米外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这是一座三角形的山峰。”尹师兄道。 钱伯斯道:“对,下午我们走的正面,而现在则到了它的侧面,沿着这个弯道转过去就能找到那个山洞,你们称它为野人行宫。” 躲过飞机搜索,又解开迷路的困惑,他情绪好了不少,说话又幽默起来。 “如果这会儿女野人或是狼群睡在里面,又要大战一场了。”林春晓泼冷水道。 雨越下越大,简直算得上瓢泼大雨,打得我们眼睛都睁不开,艰难地走了一个多小时,风中隐隐飘来血腥味。应该是昨晚大战群狼的地方了,我们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向前赶,眼下最期盼的便是坐到干燥的地方烤烤火,然后美美睡一觉。 “停!”尹师兄突然蹲下来,熄掉手电筒,警惕地注视前方。 林春晓带着颤音问:“真有女野人?” 尹师兄悄声道:“山洞里有情况,刚才我看到洞口有火光闪了一下。” “再等等。”钱伯斯说。 七个人全趴在冰凉的石头上紧张注视着十多米之外的山洞,洞的另一侧埋葬着吉耿阳。 大山的深夜并不平静,哗哗的雨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野兽嗥叫,唧唧喳喳的虫子吟唱,还有回荡在山谷间的山风,以及来历可疑的声响。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或许更长时间,山洞内又亮了一下,很短促,像有人点燃火柴随即又吹熄掉似的,但确确实实有光亮,我们看得很清楚。 林春晓死死抓住我的手,手心已渗出了汗,我也一阵悚然,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 第二十四章 洞口猝变 第二十四章 洞口猝变 钱伯斯转过来,郑重其事地发了支枪给方舟,小声道:“瑟曼、方,还有我,分三个方向靠过去,在山洞前面三米的石头后面做准备,章和尹向前六米,等我们就位后同时打开手电筒,接着我和方站到洞口正对面,瑟曼负责侧面接应,没问题方就上前配合我们进洞,否则……”他顿了顿,“先发制人,开枪!” 尹师兄犹豫道:“枪声会引来直升飞机……” 方舟道:“只要我们行动足够快捷,完全能在直升飞机赶到之前躲进洞。” 瑟曼目光犀利地扫了我和林春晓一眼:“两位就在原地,最好不要乱跑。” 我很乖巧地连连点头。 眼下这态势,一无武器二无手电筒三不认识路,乱跑岂非和自己过不去? 他们又相互约定了一些行动细节和步骤,钱伯斯手一挥走在中间最前面,尹师兄和章蔼和跟在后面,方舟在左,瑟曼在右,五个人一齐猫着腰逼近山洞。 尽管钱伯斯对方舟极度不信任,但生死关头也不敢将希望放到尹师兄和章蔼和两个书生身上,宁可冒险选择方舟。 我紧紧盯着洞口,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 洞里会有什么? 不可能是狼,也不可能是虎或其他动物,因为野兽都怕火,更不要说自己弄出火光。 是女野人吗?但愿不是,我不想看到全世界科学家梦寐以求的活标本死在他们枪口下。 或者是琛哥,他运气不好躲进去休息,不过,按理说他没那么傻……倒有可能是陈长老…… 正在胡思乱想,猝然发生了意外——最前面的钱伯斯突然惨叫一声,扑通摔倒在地,紧接着瑟曼、方舟都大叫着倒下,尹师兄和章蔼和站在中间惊慌失措,傻乎乎举着手电筒不知如何是好。 “师兄快退……”我站起来提醒尹师兄,话才说了半截儿,嘴里忽被塞了个滑腻黏软的东西,紧接着一只铁钳般的胳膊将我拦腰一夹,快速向后退。我双脚拼命撑着地试图反抗,那人手臂间更加用力,力量之大仿佛要把我的腰勒断,我闷哼一声,浑身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林春晓,同样也被挟持着,她焦急地看着我,眼泪哗哗直流。 尹师兄发现我们被劫,叫了声什么,转身追了几步,然后洞口边响起一声枪响,尹师兄踉跄几步倒了下去,然后章蔼和身体剧震向右侧一歪。紧接着不知是谁站起来举枪回击,洞口外面枪声大作,火光一片。 “尹师兄……”我心中惨烈地叫了一声,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三年研究生生涯,接着一起攻读博士,我们之间虽没有结出爱情的花朵,然而在我心中始终将他当做大哥哥,那是比师兄妹更近一层的特殊关系。 可是我竟然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枪杀! 尹师兄! 那人拖着我和林春晓向后急速后退,一路上脚踝间忽而绊到藤蔓,忽而扯动野草、树枝,忽而撞着石头棱角,他毫不在意,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力道都不减半分,在湿滑的山地上一直倒退着走了十多分钟,拐过一道山坳,直至青褐色山壁前,他抬腿将厚厚的藤蔓拨拉几下,露出个十分隐蔽的洞口,里面空间并不大,只有七八平米左右,洞内石壁上亮着两盏油灯。 那人将我们往地上一甩,拍拍手,好像扔的不是人,而是两个麻袋。 琛哥! 只有琛哥才会不解风情,不知怜香惜玉。 他逃跑后与陈长老取得联系,利用熟悉地形和善走夜路的优势打了个漂亮的歼灭仗。 林春晓用力摇摆头部,“呜呜”出声,示意琛哥取出塞在我们嘴里的软乎乎的东西。琛哥面无表情倚在石壁上,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救命恩人。 他没有自己的思维,他只是陈长老手下一条忠实可信的走狗,从来不做陈长老没有布置的事。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陈长老急匆匆提着枪进来,浑身上下滴滴答答全是水,头发凌乱,还微微有些气喘,像是经历了一场艰苦激烈的拉锯战。他坐到离我们两三米的石头上,仔细打量我和林春晓一番,突然爆发出一阵得意畅快的大笑。 琛哥拿起墙边水罐,倒了碗不知是酒还是水的液体递给他,陈长老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示意琛哥取出我们嘴里的东西,它呈淡黄色半透明状,好似树胶之类。 陈长老从包里取出小香炉和一支又短又粗的线香,靠在山壁点燃后鞠了一躬,然后向后挥挥手,琛哥表情奇特地看我们一眼,默默退出洞外。 洞里很快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有点辛辣,又有点甜腻,总之嗅了之后脑子里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他们被你怎么了?你又杀掉多少人?”受不了他故弄玄虚的模样,我主动发问。 陈长老满脸微笑:“一个都没死,全跑掉了,不过他们逃不出我的掌心,只要不主动退出长晖山,他们迟早要死在这里,首领墓穴是越巴族人心目中最圣洁的地方,任何人都别想染指它!” 林春晓道:“你在山洞外布置的什么陷阱,让他们的武器发挥不上用场?” “飞虎夹、翻熊索,越巴族传统的狩猎工具,不过两个老外真有两下子,受伤后很快恢复过来展开反击,他们的枪法真够厉害的,差点让我……当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明天中午之前将全部落到我手里。”陈长老信心满满地说。 我感觉后背有些痒,想伸手挠几下,谁知全身乏软无力,胳臂抬了一半再也提不起劲,我心知不妙,暗自挣扎一下,身体好像不听大脑指挥似的,软绵绵没有一丝反应,心中大骇。 林春晓叫道:“喂,我跟琛哥有过协议的,他答应过我提出的条件,而且保证我的安全,快替我们松绑!” 陈长老笑眯眯道:“那怎么可以,明天让那帮人上当,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诱饵就是二位,所以你们暂时委屈一下,过了明天中午就没事了。” 林春晓茫然道:“什么?” 我已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 陈长老倒背着手站在香炉面前,缓缓道:“这叫迭魄香,上次琛哥拿出来用过,可惜没派上用场,它由越巴族最神秘的配方熬制而成,一根香能迷倒30只以上的狼群,药效达十多个小时,今天用在二位身上,就为一个目的,”他突然转身凑到我们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放长线,钓大鱼!” 林春晓这才发现动弹不了,又气又急又恼又羞,与我对视一眼,尽露惶急之色。 “明早天亮后,琛哥将主动在他们面前现身,诱使他们一路追到这里,然后会发现这个洞,又发现你们俩昏倒在洞里,他们肯定要进来查看情况,做些治疗,当然耽搁的时间越长越好,接着有趣的情况发生了,所有人都软绵绵提不起劲,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大摇大摆走进来,哈哈哈哈……”说到得意处陈长老忍不住放声大笑。 “刚才你喝下的那碗水就是解药吧?”林春晓说。 陈长老笑眯眯道:“算你聪明,过会儿我会把那罐水藏到洞外安全的地方,谁都找不到……对了,有件事还要辛苦二位。” “辛苦?”见他一脸叵测的坏笑,我和林春晓感到不安。 “为了让那些人在洞里的时间尽可能延长,仅仅让你们昏迷是不够的,必须用出其不意的布置一下子抓住他们眼球,使他们注意不到空气中的奇异香味,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我要扒光你们的衣服,让你们一丝不挂!” “啊!”我们绝望地叫起来,赶紧好言好语哀求他别这样做,然而任凭说破嘴皮子,眼泪流了千千万,陈长老始终无动于衷,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有一阵子简直怀疑他睡着了。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他突然睁开眼,看看时间,挽起袖子站到我们面前。 药力作用已使我们昏沉沉几乎失去知觉,眼皮仿佛有千钧重,黏黏糊糊直往下坠,脑中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啊!不要!” 陈长老的手一接触林春晓她便大叫起来。 “不准叫,否则我拿东西堵上你的嘴,”陈长老恶声恶气道,“为了保证两位姑娘清白,我才亲自动手,不然琛哥血气方刚,万一看了两位光身子把持不住,说不定要坏了你们。” 我勉强抑制心神,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样肆意妄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一定!” “哈哈哈,你竟然在威胁我,太可笑了,博士,博士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等明天事了了,就将你们送回山寨,一个嫁给我儿子,一个送给琛哥,以后你们就是越巴族人的媳妇!” 晴天霹雳!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种命运。 说话间林春晓已被脱得一丝不挂,柔弱地蜷伏在石头上,两手无力地挡在胸前,遍体上下光洁滑腻,无一丝瑕疵。紧接着他动手剥我的衣服,此时我哪有半分反抗能力,就算想嚼舌根自杀都提不起劲,只得任由他凌辱。 “哼,博士,脱光了还不跟普遍女人一样?”他边脱边轻佻地说。 “你错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博士就是博士,跟其他女孩子绝对不同。” 洞口冷不丁传来一个沉稳而平静的声音。 方舟! 我的最亲爱的男朋友,方舟! 这一刹那我和林春晓齐声欢呼,陈长老似乎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转身,愣愣地看着方舟,嘴唇颤动了一声,好像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 方舟嘴角边带着嘲讽的笑意:“你是想问负责望风的琛哥哪去了是吗?这次你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威信,他一直趴在洞口偷看美女,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我走到他身后都没发觉,”他叹了口气,“你输了,是吗?” 陈长老无奈地说:“怪不得在那边山洞觉得少了个人,刚才匆匆忙忙过来所以疏忽了,其实你没有撞到机关,也没有受伤,是吗?你告诉我实话,让我输也输得明白,唉,难怪这几天眼皮跳个不停,原来我们要办的事总是不顺利……” 我陡然悟出陈长老絮絮叨叨背后的险恶用心,大声道:“快喝罐里的解药,洞里有迭魄香!” 陈长老咒骂一声,一脚把我踹翻在地,伸到怀里掏手枪。 说时迟那时快,方舟右手一扬,一道白光激射而出,匕首正正钉在陈长老手腕上。陈长老惨叫一声,捂着手腕在地上翻滚、抽搐。方舟倒了碗解药仰头喝掉,上前按住他搜出身上所有东西,包括那份地图,然后捡起衣服遮住我们两人裸露的身体,逐个儿喂我们喝下解药。 我和林春晓躺在地上恢复期间,他把琛哥拖死狗般拉进洞和陈长老绑在一起,琛哥显然受伤不轻,脸色惨白,脑袋耷拉在胸前。陈长老不时瞅瞅心腹爱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休息片刻,挣扎起身,边穿衣服边询问尹师兄和钱伯斯等人的情况,方舟简要讲述了在洞口遇袭后的经过。 首先是钱伯斯左腿被飞虎夹夹住,瑟曼双腿被翻熊索绊倒,方舟比他们迟一步,一看情况不妙立即刹住脚步假摔在地,落地后才发现离设置的翻熊索不足半米。然后陈长老出洞开枪击中尹师兄右腿,刚调转枪口准备对钱伯斯补一枪时瑟曼跳起来反击,随后钱伯斯也挣扎着开枪,强大的火力将陈长老逼退到洞里,两人迅速摆脱身上的机关,钱伯斯背起章蔼和后退,瑟曼抱起尹师兄的同时想搜寻方舟,殊不知,方舟已悄悄躲到山洞对面的石沟里,瞅准机会跟踪陈长老来到这里,琛哥起初很警觉,拿着武器四下巡逻,到后来被我们的叫声吸引过去,趴在洞口聚精会神偷看,方舟乘机下手将他制伏……尹师兄和章蔼和受伤都不严重,背走时还能交谈,钱伯斯和瑟曼的腿部倒受到重创,离开时一瘸一拐的。 林春晓穿好衣服,一言不发走到陈长老面前,一把拔出手腕上的匕首挥起来直插他咽喉,方舟一个箭步上前扼住她,沉声道:“不可冲动!”说着夺过匕首。 林春晓脚后跟在地上重重一顿,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我过去揽住她瘦削的肩头,温言道:“林小姐,动刀是不对的,杀人要偿命,不可以用生命的代价去交换,那样不值得,让一个人遭到报应的方法有很多种,而死亡是最轻的惩罚。” 陈长老从轻描淡写的话中听出浓浓的恨意与杀机,睁大眼惊恐万分地看着我。 方舟担心闹出事,阻隔在中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商量下一步行动。” “……也好,但睡觉之前还有件小小的事情。”我说。 “什么?” 我微笑着指指陈长老。 第二十五章 山洪 第二十五章 山洪 经过方舟反复做思想工作,我们勉强同意暂时不做出报复性举动。根据林春晓的建议他将陈长老和琛哥的衣服扒光至只剩内裤,我余怒未休又将罐里的解药悉数浇在两人身上,让他们躺在冰凉的石头上过过瘾。这一折腾已是凌晨四点多钟,我和林春晓依偎着打了个盹,方舟既防止他们耍出新花招,又怕我们趁他不注意伺机下毒手,一直没合眼。 天亮后便开始商量何去何从。钱伯斯等四人均有伤在身——飞虎夹和翻熊索都是极为霸道的专门对付大型野兽的狩猎工具,被它们夹到两条腿不废即残,就算身手了得、躲避及时,起码也得卧床休息一个月,尹师兄和章蔼和身受枪伤,以两人的意志体质恐怕挺不住,因此唯一选择是出山到医院接受治疗。至于两个俘虏,琛哥虽掌握进首领墓穴线路的部分信息,但他是一根筋,属于打死也不说的类型,问了也白问。陈长老则心机深沉,没准能设套让我们钻,方舟建议不必徒劳审讯,干脆把陈长老、琛哥押交警方,再到医院与他们会合,讨论下一步行动。 “还跟他们会合、讨论?”我瞪着他道,“别忘了钱伯斯的态度,他用枪逼迫我们一起寻宝,我可以告他持枪劫持和非法拘禁两项罪,对了,还有盗墓罪!” 林春晓懒洋洋道:“吉耿阳都死了还找什么墓?不如回家各做各的事,我这趟出来这么久,店里生意也不知如何,老妈应该担心死了。” 方舟道:“把钱伯斯等人赶出去,再将陈长老、琛哥送进监狱,这件事就能了结吗?章炯笙的秘密依然没有解开,他到底藏了什么还是个谜,将来会有更多人窥伺首领墓穴,长晖山区的血腥杀戮会蔓延下去。” “这是永埠警方的事,我们只是来这里搞学术研究,不必承担那么多义务。”我强调道。 林春晓在旁边帮腔:“对,对,我们老百姓不需要管那么多。” 方舟张张嘴欲言又止,温和地笑笑道:“好好好,暂时搁置争议,反正押解他们出山总是必须的,不然,这两个家伙总躲在暗处冷不防冲出来给你来一下,非常讨厌。” 走出山洞,雨停风止,外面阳光灿烂,湛蓝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近处的山路、远处的山丘、天边的山峰,却无一例外被层层叠叠的绿色覆盖,乍看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绿彩,细看之下绿与绿却是有区别的,有墨绿、深绿、翠绿、浅绿、淡绿、草绿、青绿等等,不同的绿色间既有明显差异,又温和地融合在一起,交错辉映蜿蜒曲折伸出很远,形成一道道优美别致的弧线。 树枝摇曳间,一阵清爽的山风徐徐吹过,我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好香啊,长晖山太美了。” 林春晓笑了起来:“大山一直就是这样,只不过你进山这么长时间直到今天才有心情欣赏风景。” 方舟将陈长老和琛哥拖出洞,找了些粗藤把他们捆得扎扎实实并串在一块儿,他拴着藤的另一端,林春晓见了那些扣结连声称赞,说方舟绑东西的技术比山里最有经验的樵夫还高。陈长老意识到形势不妙,主动要求带我们进山寻找,并说他们其实已积累足够经验,找到首领墓穴的可能性很大。方舟连连冷笑,我说这话对钱伯斯吹吧,我们又不想发财。 下了4066山峰,林春晓四下打量要找处山泉擦擦身子,我也正有此意,想起自己的身体曾被陈长老那双粗糙肮脏的手摸过就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即跳到水里洗去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方舟道:“刚才在山坡上时我看过了,这附近没有水源或河流。” 林春晓迷惘地歪着头道:“不对,我记得这附近有,去年我还在里面洗过澡。” 陈长老看看天色突然开口道:“你是说马鞍峰西北角的山涧?那边的水质不错,清清凉凉还带点甜味,越巴族猎户都喜欢到那儿补充饮水,我认识路,可以带你们去。” “好啊,那就去吧。”我和林春晓不假思索道。 方舟咂咂嘴似乎想反对,但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满脸疑惑地跟在后面。 “陈长老突然变成活雷锋,我总觉得不放心。”他低声道。 “以他们犯下的罪孽,交到警方手里难逃一死,这一点两人应该心中有数,估计是能拖就拖,尽量迟些出山,”我说,“我们俩就简单地冲洗一下,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问题不在时间长短,而是他……”方舟深深皱起眉头。 一路上陈长老走得很快,没有磨蹭或故意拖延时间的迹象,他与琛哥也无一句交谈,看不出有任何图谋。方舟紧紧跟着两人,并下意识收紧手腕上的藤索。 中午时分来到那条山涧,陈长老说它叫虎跃涧,老虎都能轻松跳过去,事实上也是,涧宽不过三四米,但下面很深,从岸口到涧底足有五六米高。涧里水位很低,浅浅的,大概只有二三十公分,林春晓说还因为下了一夜的雨,往年这个时节比现在还浅。不过再隔一两个月进入盛夏经常下雨会导致山洪暴发,水位能与岸口接近甚至溢到山涧两侧。 沿着这条不知多少万年才冲刷出来的山涧,我们寻找便于下去的缺口。山涧两侧全是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石头,有的锋芒毕露,有的滚圆如球,有的布满小洞,有的如同镂空的木版画,证明着千百年的沧桑岁月。 “现在几点了?”陈长老突然问道。 “一点一刻,”我顺口答道,随即警觉道,“你问时间干什么?” 他笑笑道:“最好快点,不然日落前赶不回望溪坪。” “当然,最多一个小时。”我和林春晓找了处低洼处,攀着石壁来到涧底,先掬起一捧尝了尝,哇,又凉又甜的感觉直沁心脾,舒服极了。 “方舟,你也下来喝点水。”我叫道。 他远远道:“我在上面看着他们,注意安全!” 我和林春晓相顾而笑,均脱掉外衣只剩下内衣裤,慢慢将双腿浸到水里——洗澡的感觉真好,自从进山以来我从未像今天这样与水亲密接触。 “方舟是你男朋友?”林春晓问。 “是啊,怎么了?” 她侧过头想了想,调皮地说:“很般配,让我想一个词来形容……嗯,猛男俏女。” 我笑着将水泼到她身上,她只是咯咯直叫,并不躲避。 “像你这么高的水平,按理说要找个博士,就像你师兄,也不错的,为什么选择一位体育老师?” “因为……”从没有人当面直截了当地这样问,一时间我有无从解释之感,“因为……因为我不喜欢重复。” “重复?什么意思?” “两个人都做学问,而且钻研同一门学科,说不定课题也相同,工作、学习与生活搅在一起,那种家庭岂不是很无聊?你愿意找位药铺老板做老公吗?” 林春晓点点头:“不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咦,怎么回事?” 她吃惊地指指上游,好像突然间水量增大,水流速度也快了许多,涧水有些混浊,夹渗着泥沙和树叶。 “这是什么现象?”我边退到附近石头上边问。 远处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像飞机的起飞时的声音,大地也随之战栗,脚底下涧底山石将这种奇异的有韵律的颤动传遍我们全身。 刹那间林春晓脸色煞白,大叫道:“快跑!快跑!” 她来不及穿衣服拉起我直往上爬,方舟也在上面探出半个头拼命地挥手:“快上来,山洪暴发了!” 我一个激灵,脑中闪现印尼爪哇岛海啸时惊心动魄的场面,手脚并用努力攀爬……太迟了。 倏忽间,水位猛涨了两米多,淹至我的腰部,紧接着那股轰鸣声转化为震撼群山万壑的咆哮,以席卷天下横扫一切的架势向前推进,我绝望地掉头看去,眼前一堵五六米高的水墙扑面而来,快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我已被裹入其中。 “抱紧石头……”林春晓只说出四个字随即被山洪淹没。 沙砾泥浆瞬间灌入我的口鼻耳眼,封死我喘息的机会之余击溃我模糊的意识,无数个巨大的旋涡,挟枯枝、树叶、藤蔓、石子将我向下拖,向下拽,终于一口气没接上来,我咕噜咕噜倒灌几口水,双手脱力,咽喉深处发出短促叫声的同时被狂暴的山洪裹着冲向下游。 我会游泳,我能控制好自己! 我不断自我提醒,力求在洪流中找到游泳池里的感觉,可是山洪冲击力根本不可抗拒,几个起伏后刚露出水面,一根两米多粗的木桩横扫过来,重重打在我后脑勺上,我眼睛一黑当即失去了知觉。 …… 漆黑一团,世界在旋转…… 满天都是飞舞的星星…… “菲菲!菲菲!”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声呼唤。 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好像是特别亲近的人……“快醒醒!快醒醒,菲菲!” 我的思维一点点复苏了,林春晓,山涧,洗澡,山洪,木桩……我还活着! 我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方舟焦急的脸庞,脸颊上还有几根血痕。 他伸出三个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菲菲,这是多少?” “四。” 他先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随即看出我在故意逗他,高兴地将我一抱而起:“谢天谢地,你终于没事了。” “这是在哪儿?” “前面就是泥沼潭。” 这才发现他全身都湿透了,身上不少地方受了伤,特别是手臂处,有几道明显的划伤。 “你……林春晓呢?陈长老和琛哥哪去了?” 他摇摇头唉声叹气说:“这回栽了个大跟斗,被陈长老摆了一道,下次再落到我手里二话不说,先把他的嘴封住,正反扇四个耳刮子,他妈的!” “陈长老……”我顿悟过来,“他预见将有山洪暴发所以主动带路,难怪我们下去前他很突然地问时间,也许山洪暴发冲到虎跃涧大抵都是中午一两点钟前后。” 方舟喟叹道:“这是山里人经验与智慧的结晶,我们这些长期在大城市生活的人吃点亏也是应该的,其实种种线索已证明陈长老包藏祸心,只怪我们疏忽大意,没朝那个方向细想……一夜大雨是山洪暴发的先决条件,正好你们想到河里洗澡,给他施展阴谋诡计的空间,他利用带路的机会算准时间,让你们下去没多久就碰上山洪,”他指着手腕上的淤伤道,“看到你被洪水冲走我只好选择救人,扯断藤索跳下水一路跟着你,哼,再便宜他们一次。” “那,林春晓呢?” “没看清楚,可能还抱着石头留在原处,她处理这种危机应该比我们有经验些。” 我心一动:“她也经常进山,应该熟悉山洪暴发规律,这回为何如此鲁莽?会不会她和陈长老联合起来布置的圈套?” “不至于,”方舟道,“谁敢跟山洪开这种玩笑,真不要命了。她只不过几个月进一回山,匆匆来,又匆匆而去,哪里比得上与大山朝夕相处的陈长老?不过你的怀疑也有道理,这个小姑娘确实不一般。” 我精神一振:“你也看出不对?” 他不满地说:“什么叫‘我也’,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看任何人都是先把他当做嫌疑犯,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排除,林春晓身上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喔,昨天夜里你乘机细细打量过人家的裸体?说说看,她身上有哪些动人之处?” 他立即赌咒发誓:“小狗才偷看她,当时我的眼里只有你,再说你的皮肤比她白,也比她细腻。”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过我喜欢,好,继续说下去。” “第一,她是林刚的孙女,偏偏在景副官死后的敏感时机出现在长晖山;第二,她多次鼓动我们离开这里,不要过问首领墓穴的事;第三,她宣称店里事情多需要人打理,可这些日子她很安分地跟在我们后面,从来没打算逃跑——按说,这种年龄的女孩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第四,琛哥逃跑明显与她有关,她为何帮助他?因为相比之下,陈长老而言钱伯斯这支力量更强势,她必须放走琛哥以造成相互制衡的局面。” “照你这么说已认定她是守护宝藏的候补人选,难道这种任务也能一代代继承?” 方舟困惑地搔搔头:“这个说法缺乏逻辑,确实,我们很难找到林春晓揽下这副重担的内因和动机,事隔60年,作为一位80年代才出生的女孩,对过去那段历史了解多少?她能从中取得什么收益?无法解释,无法解释。” 两人苦苦推敲很久均不得要领,眼见太阳快要落山,这会儿也许陈长老正守在望溪坪等我们自投罗网,干脆就地休息。方舟生火为我烘干衣服,到附近树林采集野果和菌类,并趁着浑水捕了两条鱼,一顿丰富的晚餐便做成了。枕在他腿上,商定明天先出山找到尹师兄,然后到震泽县林春晓家里看看,近距离了解林家几十年来的生活情况。至于是否第二次进山,主要看资料搜集情况,没有陈长老或琛哥作向导仅靠一张地图乱闯并非上策,当然如果可能的话,以航拍图为基础,通过直升飞机进行空中定位也是不错的主意,可惜这仅仅是理论上可行,动用直升飞机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办到……说着说着我迷迷糊糊进入梦乡,蒙胧中只觉得方舟不停地动来动去,大概是往篝火里添加木柴吧。 第二十六章 旧照片 第二十六章 旧照片 第二天经过望溪坪时特意绕过小木屋,到山口附近也观察了很久——陈长老和琛哥肯定恨我们入骨,钱伯斯等人只想靠他们进首领墓穴,而我们却要将他们移交公安机关,等于要他们的命,而且琛哥接二连三栽给方舟,以他桀骜不驯的脾气更是恨不得将我们生吞了。 在空旷无人的山路上走了十多里,终于搭到一辆卡车回城。先来到县人民医院,值班医生说:“昨天是有四个人到急诊室紧急治疗,两名外国人腿部受伤,另两名中国人负了枪伤,他们宣称被猎人误伤,其中有个博士拿出学校证明和学生证说明这是一次学术考察。起初打算按伤情把他们安排到不同病区,但为首的老外坚持住在一起,并说是出于安全考虑。” “他们现在住在哪儿?”方舟心急火燎地问。 医生慢条斯理地说:“果然夜里出了事,保安发现有人翻墙进来,就打着手电筒上前查看,那家伙二话不说,刺了保安一刀转身就逃,四五个人都没追上。那伙人吓得要命,嚷着要换病房,搬来搬去折腾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就办出院手续离开了。” “到哪儿去了?他们身上的伤不是没好吗?”方舟问。 医生耸耸肩,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撇下我们接待后面的患者。 “估计他们去了小医院或私人诊所,钱伯斯担心陈长老跟踪追杀,吓得有如惊弓之鸟。”走出医院大门,我推测说。 方舟摸着下巴笑笑说:“陈长老担心他们把真相捅出去招来更多麻烦,殊不知,钱伯斯本身也心怀鬼胎,吃了哑巴亏不敢声张,这两帮人真有趣得很,嘿嘿嘿,走,到县公安局看看。” 县公安局见到方舟活蹦乱跳地出现,又惊又喜,埋怨他这么长时间不主动联系,害得他们担心出事,由市局出面找森林防火指挥部,调了架直升机进行空中搜索。方舟憨笑道:“多谢你们,若不是它在空中搅局根本没机会跑出来。” 双方坐下来交换情况,方舟请他们继续调查吉耿阳的详细资料和入狱前社会交往情况,局领导当面将工作落实下去,然后委婉地暗示我找到尹师兄后最好先行离开,仅留下方舟单独执行任务,反正他与钱伯斯一伙人已混得很熟,不会引起怀疑。我清楚这段时间给警方带来很大压力,万一两名博士突然在永埠境内失踪,单社会舆论就能压得他们直不起腰。 我含混不清地答应下来,暗想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尹师兄,后面又会发生什么新变化,先答应他们,以后走一步看一步。 稍作休整后坐车直奔震泽县葫花镇,在当地人指点下很快找到林春晓开的药铺——春晓药堂。门面并不大,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右侧有位60多岁的坐堂大夫,山羊胡须,老花眼镜,小拇指指甲足有20厘米,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当地的晚报。柜台里坐着位大婶,满头银发,慈眉善目,一手按计算器,一手翻厚厚的账单——她应该就是林春晓的母亲。 “对不起,请问林春晓在不在这儿?”我上前询问道。 林母怅然看着外面,叹了口气:“进山采药去了,说好四五天就回来……这次耽搁的时间太长了,我正在这发愁着呢,打算明天请两个有经验的樵夫进去找找,反正她每次采药的路线都是固定的……你们是谁?怎么认识春晓的?” 我和方舟对视一眼:不可能啊,她抱着石头没有被山洪冲走,应该在我之前脱离危险,上午我们又在永埠县城停留了好几个小时,怎么说她也应该早早回来了。 “我们是她的……朋友,前几天在山里碰到过她,约好到这里见面,聊聊中草药方面的事,”我掏出学生证,“这是我的证件。” 她瞥了一眼却没接过去看:“你们在哪儿遇到她的?” “……马鞍峰附近……” 她认真记下来,面色稍稍缓和,说:“这孩子机灵,按说应该没事,二位……请到后屋坐坐?” 正合心意,我们爽快地答应,从右侧坐堂大夫身边绕进柜台内,她在前面引路,穿过狭小的通道路过配药间,然后掀开布帘来到后院。 这是典型的南方小镇上的院子,红砖青瓦,外墙上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地上几个大筛子里晒着各种草药,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方舟搭讪道:“大娘,药铺生意一定不错吧?” 她脸上浮起笑意:“还行,春晓乖巧,嘴甜会说话,街坊邻居都喜欢她,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跑这儿拿药,这两年生意越来越好。” 她陪我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尽说女儿懂事、孝顺,父亲去世后成为家里的主心骨儿,里外一肩挑,从村里搬到镇上并站住了脚,实在不容易。 “这房子连同门面租了不少钱吧?”方舟说。 “哪里,是买的,花了一大笔钱呢,春晓说住人家的房子不踏实,咬咬牙,把村里的田、三间瓦屋包括里面的所有家具全卖掉,再借些钱就买下了。” 方舟啧啧赞叹:“不容易,不容易,村里的祖宅肯定值不少钱。” “不划算,那几间瓦房是十几年前新建的,木料、家具都是八成新,人家看我们急需用钱故意压价,唉,少卖好多钱。” “有失必有得,你们到镇上赚大钱嘛。”方舟安慰道。 “那也是,那也是。”林母笑得合不拢嘴,招呼我们进屋坐下,然后张罗着泡茶去了。 堂屋格局与寻常人家一样,中间挂一幅山水画,两边贴着对联,屋子正中是八仙桌,右侧墙角下堆着一小堆草药,北墙边长条柜上排着大大小小的佛像、香烛、供果,按照这一带规矩,家中直系死者的遗像都做成小镜框放在条柜左侧,因为在老百姓看来死者升天即可享受神的待遇。 林母匆匆端茶进来,歉意说前面有顾客来了得过去招呼,方舟说没关系,我们就在这儿喝喝茶歇息一下。 她一离开,方舟便捧着茶杯到两侧屋子里东张西望,眼珠滴溜溜乱转,鼻子也警觉地嗅来嗅去,一会儿爬到高处,一会儿伏到床下,我捶他一拳道:“干什么你,像做贼似的?”他一本正经道这叫实地勘察,你不觉得这母女俩有点可疑? 可疑?我茫然道:“我看挺好的,没有问题啊。” “这就是职业刑警与博士生的区别。”他笑道,将茶杯交给我后敏捷地戴上手套,翻抽屉、衣柜、木箱、书架,查看镜框和玻璃台板反面,真搞得像电影里的大侦探。 十分钟后他脱掉手套,悻悻坐到八仙桌前。 “结束了?” “嗯。” “一无所获?” “暂时……没发现异常,”他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踱步站到长条柜前打量遗像,岔开话题道,“这边封建意识还很严重,死去的长者中只有男性才供到桌上……这张应该是林春晓的父亲,这张是她爷爷林刚……” 我凑过去看,突然间心里一动,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浮上脑际。 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苦苦寻觅刚才灵光一闪的思绪,虚无缥渺,朦朦胧胧,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若隐若现……“怎么了?”方舟莫名其妙地问。 “别说话,让我想想。” “这两张照片是不是让你想起一个人?” “……” “你曾经在某个地方看到过与照片上相似的面孔?” 我点点头。 “你阅读的史料和书籍很多,会不会产生记性重叠?” “你小看博士生的记忆力,我记得几千个名人的图像或照片,从来没有混淆过。”我斩钉截铁地说。 “是吗?”他若有所思,拿出相机将两张遗像拍摄下来。 “咔嚓”,闪光灯闪亮的一瞬间我脑中突然开窍,叫道:“第一封邮件!邮件上的照片!” “什么邮件?” 我猛然转身:“现在就走,到网吧!” 与林母告辞并留下联系号码,出门直奔网吧,坐定后迫不及待上网打开邮箱,找出第一封邮件,那张1944年的旧照片:申克飞居中而坐,手边有文件和被偷运到香港的茶壶,桌子左侧坐着章炯笙,昂首挺胸,表情严肃。 我指着坐在申克飞右侧的军官道:“你看,他像不像林刚,这鼻子、嘴还有下巴?” 方舟瞪大眼睛盯在上面看了半天,赶紧翻出数码相机中的照片进行对比,嘴里喃喃道:“老天,老天,老天……” “应该说老天有眼,让我们发现这条重要的线索,”我指着右侧那人道,“发邮件者肯定不知他是林刚,但毫无疑问知道这张照片的重要背景,从而希望我们找出三个人之间的联系……” “申克飞在家书中明确说‘割舍不下之精藏之物,亦托嫡属妥为保存,他日当设法取出交还于尔’,很明显,东西交给了章炯笙,章炯笙当然也不客气,拍上司马屁的同时顺便把自己家里的贵重物品一股脑儿藏进首领墓穴,使里面的藏品更加丰富……” 我接道:“然而日军进入湖南后推进速度远远超出原先估计,面对强敌环伺,章炯笙只得坐镇指挥,将重担托付给心腹——景副官,景副官不辱使命,顺利把东西藏进首领墓穴,并设下圈套使参与官兵全部死于日军枪下。他无条件履行对长官的承诺,静静守在永埠县城,等待开启宝藏之门的使者。可豫湘桂战役打得实在惨烈,章炯笙身死,申克飞阵亡,知道这个秘密的高级军官都喋血沙场,重庆方面下达命令的人只知申章二人坚决执行了,不知他们将东西藏在何处,更不知景副官其人,因此失去了联系,只留下景副官孤独地守候在永埠,宜作朱雀鸿鹄志,醉卧青山伴古灯,这句话确是他的真实写照。” “问题是整件事中林刚这步棋到底起什么作用?”方舟皱眉道,“他躲在乡下默默耕作了几十年,始终过着简朴低调的生活,但他很有钱,我们可以理解成他手中有一笔潜伏经费,因此才有实力供儿子学医,到了林春晓这一代索性脱离农村搬到镇上……我替她家算过账,在农村仅仅凭务农和游医收入修建瓦房,经济方面非常吃紧,后来林春晓父亲得了癌症住院又花掉很多钱,短短几年内还有实力到镇上买门面房开店铺吗?难以想象。”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刹住话头凝视着那张合影,似乎想从中找到更多线索。 虽然离真正的谜底越来越近,可每前进一步都得经过艰苦努力甚至付出高昂的代价。在一系列环环相扣的设置中,一定存在某个明确的主旨思想,它决定了独立团的命运、林刚的潜伏和景副官临终前的行为,如果疏忽这一点,必将导致不可预测的结局。 “林春晓会不会是目前唯一知道首领墓穴的人?”方舟打破沉默问。 “从景副官把地图寄给林刚看,她应该不知道。” “假设林家是守护首领墓穴的备份,连东西藏在哪儿都不知道,她怎么守护?” 我叹了口气:“这正是问题的核心……对了,上次让你查这几封邮件发送的源头有没有结果?这家伙掌握很多秘密,来头不小。” “后来手机被钱伯斯没收,时间一长倒忘了,我这就办理,”他游动鼠标操作一番,突然目光一凝,“菲菲,又有新邮件了,会不会还是他?” “是吗?”我赶紧看去,果然,神秘发信者发来了第五封邮件,打开一看,两名美国战斗机飞行员的照片映入眼帘。 第二十七章 第五封邮件 第二十七章 第五封邮件 1944年2月16日,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又称“飞虎队”)资深飞行员瑞恩接到紧急命令,从昆明机场起航飞往重庆接受新任务,那边没有说明任务的具体内容,只是强调会有人在机场接他。 “OK。”瑞恩咕哝道,二战以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永远不知道自己明天出现在哪一片天空,与哪些战友携手作战,对付作风顽强的日本空军。 然而这趟看似寻常的飞行却出了问题,飞机在四川上空遇到两架日本零式战斗机夹攻。从1940年起,零式战斗机一直是盟军指挥部的噩梦,它以其速度、航程、爬升率、机动性和可操作性的最优组合铸成日本空军的所向无敌,太平洋战争初期,日军300架零式战斗机将盟军在该地区的战斗机部队消灭了三分之二,当时盟军飞行员驾机起飞迎击它们时,无论飞行员还是指挥官都明白,战机飞出去以后八成是回不来了。 1942年6月,美军在阿库坦岛缴获一架零式战斗机,从而有针对性地研究出专门对付它的新式战斗机——F6F(又称泼妇战斗机)。在新式飞机问世前,飞行员们也能利用零式战斗机俯冲能力不好的特点,通过俯冲逃跑的手段避免被击落。 可这一次狡猾的日军采取“三明治”式攻击,一架在高空拦截瑞恩,当他习惯性大幅度俯冲逃跑时却被守在低空的另一架战机逮个正着……眼前一片浓烟火光,瑞恩吃力地抬手最后一次翻开日历,这回他总算知道明天出现在哪里:天堂。 3月20日,又一架飞机赶往重庆,接受瑞恩未完成的任务,很巧合,它在重庆上空碰到一场激烈的空战,机身连中数炮坠落于德朗山。 4月中旬重庆方面再次调征飞机,被航空队拒绝,它们正担负国际交通大动脉滇缅公路北、南两端的枢纽——昆明和仰光的空中防务,无暇协助处理其他事务,此后便没有接到类似请求。 除了照片,第五封邮件还附有以上洋洋洒洒一大段内容,方舟是军事迷,自然看得如痴如醉,还不时加上自己的评论。 “有什么感触?”他见我一言不发有些惊讶。 “最后还要加一句,十多天后章炯笙匆匆来到重庆接受密令。” “你认为由于两次调度飞机失败,促使重庆高层取消飞机运输计划,改为让章炯笙独立团寻找地方隐匿?” “难道这不是发邮件者所暗示的?”我说,“以他的智慧,不会发与此事无关的资料。” 方舟道:“别忘了重庆屯集了国民党最精锐的空军主力,幕后主使者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 “这个事件有其特殊性,第一,它是在绝对保密、单线联系的情况下执行,不排除是重庆高层某个派系或个人的决定;第二,为什么接二连三抽调美国飞行员?这与钱伯斯、瑟曼的出现异曲同工,我的判断是与美国人有关;第三,这批东西即使过了60年还有极其重要的价值。” 方舟怔怔听到最后一句,笑着敲敲我的脑袋道:“好哇,反将我一军,博士不枉虚名……至于我此行的任务目前还得保密,忍一忍吧。” 故弄玄虚,我恨恨踩了他一脚。 走出网吧时已是黄昏时分,居民们趿着拖鞋,有的手拿收音机,有的夹着晚报,有的提只装有下酒菜的塑料袋,三三两两在街上边走边与熟人大声招呼,脸上写满了悠闲与惬意。 “人啊,就这样过一辈子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为一点私利打得头破血流?”我感叹地说。 “因为有人想追求高质量生活。” “什么叫高质量?与小镇这些人相比,无非多了几样象征身份的名牌而已,比如看的不是当地晚报而是华尔街日报,比如听的不是收音机而是MP4,再比如臂上挂的不是蒲包而是法国LV,如此而已。” 方舟苦笑着摇头:“看透一切的姿态,可怕的历史学家。” 沿着人行道慢慢散步,方舟说好久没享受到这种花前月下的乐趣了,我说此刻我更感兴趣的是美食。 “扫兴。”他无奈地说,突然将我拉到旁边巷子里,脸贴着墙沿小心地向外看。 “谁?”我问。 “陈长老!” 我头皮一炸,见鬼,他到这儿干什么?是跟踪我们而来还是寻找林春晓? “他在干吗?” “刚骑着自行车向北,跟上去看看?” “这……”我一犹豫,“他身上有枪。” 方舟手一翻露出两柄匕首:“放心,我保证他没有开枪的机会,就像上次一样。” 我搂住他的肩:“行,再给你一次冒险的机会。” 骑着破旧不堪的老永久自行车,远远盯在陈长老后面一路向北,拐过镇里修建的沥青路进入老镇区,一条又窄又长的石板路铺成的小街,路边放着各家各户的生活用品,小饭桌、板凳、躺椅、马桶,妇女和小孩穿着简陋的衣服走来走去,说的都是难以听懂的土话。 坐在后面颠得难受,索性跳下车步行,方舟警告说这种地形最容易暴露行踪,让我看着他的手势,随时注意隐蔽……话未说完,前面的陈长老突然不见了,方舟停住车单脚撑地,冷静地向前一寸寸搜索。 “他钻到某个居民家里了,”方舟悄声道,“这边可能有不少越巴族居民,小心点,别招惹他们。” “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反正陈长老也不是重要人物。”看着巷子两侧充满敌意的目光,我有些胆怯。 “既然发现了,岂能半途而废?万一他准备伏击林春晓怎么办?如今她可是谜团中的核心,”他眨眨眼,“别怕,这些人也不敢随便动手,我可不是好惹的。” 没办法,有的人天生胆大不要命,不知道害怕为何物,视危险为挑战,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当然在内心深处,习惯了刻板枯燥生活的我,又何尝不向往这种充满风险和激情的经历呢? 一步步谨慎地向前推进,还得提防陈长老在民宅里放冷枪,这段两里多长的路竟走了25分钟,走至尽头四下张望,没有陈长老的踪影。 方舟绕到背后勘察一番,指指前面山坡说刚才他从后门上山了,走,跟上去! 爬至一半,山坡那边传来一声枪响,两人精神一振不由加快步伐,气喘吁吁地攀至坡顶向下看去,山腰上正进行一场精彩的追逐战。 林春晓腰背小背篓,依靠灵活的步伐和大树掩护,在其中游蝶穿林般跳跃躲闪;十几步外琛哥面露凶光,口中发出“呼呼”声,持枪紧追不舍。 “哎呀,快下去救她!”我站起身就往下面跑,被方舟一把拉住,富含深意地摇摇头。 “她不是琛哥的对手,如果陈长老再出现,她肯定逃不掉。”我叫道。 方舟将食指竖在我嘴唇上:“再等等,这小姑娘的道行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站住!不然我开枪了!”琛哥暴吼道。 林春晓躲在大树后面笑嘻嘻道:“你已经开了好几枪好像都没打中嘛,有本事再打呀,惊动警察你就完了。” 琛哥咆哮道:“警察来了我也会先杀死你!” “就怕你没这个能耐。” 琛哥倒也非莽撞人物,边喊话边悄悄向前移动,猛地急冲几步端枪便射,林春晓灵巧地翻了几个跟斗躲到另一棵树后,借助树根弹起身,迎着琛哥右手一扬,一道白光闪电般飞出。 琛哥“啊”一声,身体向后急跌,白光堪堪从他腹部擦过去,深深扎入后面的大树上。 原来是一柄匕首。 久经沙场的琛哥想必被吓出一身冷汗,站起来“砰砰”连发两枪,算是给自己压惊并壮胆。 林春晓露出半个头道:“子弹的数量有限,这么浪费法可不行。” 琛哥咬牙切齿道:“打死你绰绰有余!” “那你来呀。” 这小姑娘,简直有挑逗调戏的味道了,可不是一般的胆大,我暗暗摇头。 琛哥果然被激怒,哇哇叫着猛扑上去,林春晓笑盈盈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准备束手就擒。 “小心!”右侧山坡传来陈长老的喝声。 琛哥一怔及时刹住脚步身体向右侧卧倒,几乎在同时,林春晓手中再次飞出一道白光,“刷”,正钉入琛哥左臂,他惨叫一声翻倒在地。 林春晓迅速跑上前拿柴刀逼住琛哥,眼睛却看着十米开外的陈长老,嘴角边含着冷笑。 “放了他!”陈长老沉声道。 “他没有遵守诺言。” “你说的那件事他不知道。” 林春晓晃晃头道:“少蒙人,那天我问假如协助他逃跑拿什么交换,他张口就说可以提供吴兆平的下落,如果对吉耿阳没有很深入的研究,绝对说不出这个名字。正因为此我才冒险制造混乱,让他觑得空子溜走。可恨你们恩将仇报,不但不遵守诺言还在洞里对我大加羞辱,而且在山涧设陷阱,想利用山洪暴发淹死我们,今天非得在他身上出出气!” “他仅仅晓得这个人,但不知道下落,”陈长老辩解道,“至于山洪,我的本意是制造混乱借机逃跑,你算半个山里人,碰到这种小规模山洪不会有事。” 林春晓掂掂柴刀:“不知道?那他自认倒霉吧,杀了那么多人,最后不经牢狱之苦一刀归天倒也合算。”说着举刀欲劈。 “等等!”陈长老忙不迭叫道,“杀了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林春晓一脸不屑:“你就想说这句废话?哼,我们的账以后再算,今天先收尸吧。” 她再次举起柴刀。 “怎么办?”我紧张地问。 方舟目不转睛盯着他们:“他们会继续谈判。” “慢!”陈长老声音更大。 林春晓仍将刀停在半空:“我的耐心有限。” “说出来你就放人?” “不准信口开河,我熟悉他的禀性,要是说的地方不像,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陈长老停顿片刻,显然被小姑娘唬住了,相比之下他宁愿对付我和方舟,因为我们受法制观念制约,不敢动辄杀人,而林春晓就很难说,未必不敢来真的。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林春晓作挥刀状。 陈长老终于服软:“好好好,我说,他在沙河县城南菜市场一带的旅馆里。” 林春晓沉默片刻,似乎在考量其真伪,过了会儿问:“怎么打听到的?” “我们族人有在城南菜场卖菜的,经常看到他在附近喝豆浆吃油条,他起床很迟,一般在9点钟左右才出来。” “既然有他的下落,为什么一直没动手?这可不像你们的风格。” 陈长老叹息道:“最近发生太多的事,相比之下吴兆平无关紧要,不过吉耿阳死了之后他的重要程度就不一样了,今天我们本计划去沙河,都是琛哥没脑子,被你骗得团团转一直追到这里,唉……” “嘻嘻,”这些细节使林春晓一下子信了,“好,你退后五步,把身体转过去。” 陈长老依言而为,林春晓将琛哥的枪没收掉,突然手起刀落,重重砍在琛哥背上,他惨叫一声昏厥过去。陈长老大惊失色立即回头,林春晓却已飞快地消失在山坡下。 陈长老非常愤怒地用土语连续大声咒骂,以老江湖自诩的他恐怕从未吃过这种亏,而且是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上,颇有阴沟翻船之感。 方舟直起身正待行动,山坡下公路上传来警笛声,应该是附近派出所听到枪声赶过来查看情况。陈长老赶紧背起琛哥,迅疾无比地往密林里钻。 “追不追?” 方舟盯着他的背影:“算了,古人云,遇林莫入,反正今天收获不小。” 我笑道:“没想到林春晓飞刀技术如此出神入化,刚才那两手儿比你怎样?” “匕首还可以,让我投掷那么厚重的柴刀肯定不行,”方舟坦率承认,“这是适应山地丛林探险的实用技巧,需要很强的腕力和平衡感。” 我吐吐舌头:“难怪琛哥都中了道,没有实力作支撑是不行的,嗯,他们提到一个叫吴兆平的人,他们对这个人很重视。” “对,这是我们策略上的失误,没有深挖吉耿阳的历史资料,”方舟有些懊恼,“不过还好,至少这一次能抢到他们前面。” “你是说……现在就赶过去?” 暮色下他目光灼灼:“我这就联系公安局直接用警车送我们,哼,看看这个吴兆平到底是何方神仙。” 第二十八章 追踪 第二十八章 追踪 警车开至沙河县郊时永埠方面打来电话——这时是凌晨1点10分,不能不佩服刑警们白天黑夜工作连轴转的意志力,提供了有关吉耿阳更详尽的资料。 吉耿阳自首前长期在永埠、震泽和沙河三县流窜作案,独来独往,行踪飘忽,只有盗墓小圈子内部才知道有这么个高手。他唯一与外界联系的人便是吴兆平——介于盗墓和文物走私双重身份的线人,因为盗墓者出于保密和反侦察需要,一般不直接与买家或文物黑市联系,而是通过吴兆平这类中间人过渡。吉耿阳连续作案频频得手那几年,盗出的古玩都是由吴兆平转手卖给文物走私集团,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吴兆平参与或协助吉耿阳盗过墓,但从吉耿阳自首后绝口不提他的名字,以及吴兆平因涉入其他案件提审他时一概否认的情况看,关系并非买主卖主那么简单,两人的交情非同一般。 吴兆平,身高1.78米,体重145斤,今年47岁,年轻时在废品收购站工作,积累了丰富的文物甄别和古玩鉴赏知识,后来离职自己开物资回收公司,为走私文物作掩护。此人性格外向,为人豪爽,平时流连于歌厅酒吧之间,爱享受,喜酒色,是地地道道的风流浪子。10年前他因牵涉一桩文物跨境走私被捕判了5年,出来后重操旧业做些不法勾当,始终处于警方监控之中。去年下半年永埠警方破获一件特大文物走私案,本来与他无关,却做贼心虚仓皇出逃,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东躲西藏直到现在。 永埠警方把吴兆平换新身份证时拍的照片发到方舟手机上,并说由于暂时未掌握吴兆平违法犯罪的证据,警方不好出面拘捕他,只能让我们以私人身份出面。警车开到县城偏僻处先行离开,我们叫了个出租前往城南菜场。 这期间,沙河县警方已安排便衣以其他名义到城南菜场周围17家旅馆进行摸底,基本确定他住在菜场西侧巷子里的四方旅馆,据老板反映他的习惯是昼伏夜出,每晚都要玩到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才回来。 我提议等到五点多钟时冲进房间抓个正着,因为入睡后两个小时是人体精神状况最放松、睡眠最深的时候,吴兆平肯定来不及反应。方舟嘲笑道又掉书袋子了,像他这种人虽耽于玩乐,警惕性比谁都高,他房间里必定做足保险措施并预留撤退路线,一旦势头不对立即逃之夭夭,凌晨五点钟左右已有菜贩、菜农进入菜场,我们并非公开抓捕,弄出乱子不好向沙河警方交待。更重要的是,陈长老和林春晓都会设法以最快的速度抢在对方前面赶过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只要他的脚一踏入旅馆事情便很难办,所以必须在巷口拦截。方舟做出结论。 初夏深夜的风尚有几分寒意,两人隐身在背离路灯的阴暗角落里,不多时,头上竟有了一层露水。 “冷不冷?”他问。 我点点头,他无言将我拥入怀中,怀抱里又温暖又宽厚,仿佛松软舒适的被窝,热气熏得我昏昏欲睡。 “嘎吱吱……” 第一批运送蔬菜货车开进巷子,紧接着搬运声、吆喝声、谈笑声打破夜空的沉静,菜场开始热闹起来。方舟皱起眉头,嘀咕说这些人来得真早,待会儿别误事才好。 2点27分,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出现在南侧巷口。 “是他!”我轻呼道。 方舟捏捏我的手,示意别出声,等他靠近过来再说。 他好像成心让我们着急,一步三摇走得慢悠悠的,不时停下来抹抹头发,看看月色,嘴里还轻声哼着小调。 随着他一步步接近,我的心快跳到嗓子口,全身绷得如满力拉开的弓,方舟毕竟经历过大场面,双手干燥而稳定,呼吸平稳,正常得好像在迎接老朋友。 七米、六米、五米、四米、三米……“吴兆平!” 方舟暴喝一声,身体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不单是吴兆平,连我都被震得六神无主呆在原处,方舟一个前扑,将吴兆平压到身下,抽出绳子准备缚住他的双臂——前后用了不到十秒钟。 “住手!”右前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林春晓从巷子岔道里闪出来,双手持枪对方舟命令道,“放开他。” 方舟冷静地问:“请说明理由。” “枪口就是最好的理由,快,以后我会解释。” “你知道他是谁?你了解他的过去吗?”方舟边说边暗暗冲我打手势,我醒悟过来,悄悄蹲下捡了块石头。 林春晓有些焦躁:“现在无须说这么多,你先放人!” 吴兆平乘机从他身下挣脱,神态并不惊慌,一脸冷笑斜眼瞪着方舟和林春晓。 “还不快走!”林春晓叫道。 方舟冷然道:“走?走到哪儿去?陈长老就在附近,警方也准备找他,不管怎么跑结果都是一样。” 吴兆平开口道:“我没做坏事,为什么跑?你们又是什么来路,深更半夜地在我面前唱这出戏?” 到底是老江湖,不轻易听信人言。 林春晓急得直跺脚:“你到底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关于长晖山首领墓穴,这么说该清楚了吧?” 听到“首领墓穴”四个字,吴兆平仿佛被蜇了一下,转身急冲几步,双脚在墙壁间借力上蹬,轻巧地越过矮墙跳进了菜场。 林春晓枪口对着方舟,注意力却在吴兆平身上,借此机会我奋力掷出石子打在她腿上。她吃了一惊,心神微分,方舟闪电般撩起一脚踢中她的手腕,枪脱手而飞摔到我面前,我上前一步捡起枪。 “看着她!”方舟命令道,腾身越过围墙冲入菜场。 吴兆平本已逃到另一侧出口,突然间像看到鬼魅似的面露恐惧之色,一步步向后退,然后朝西面狂奔,未几,陈长老急步追了上来。 眼看在两人夹击下无路可逃,吴兆平掀翻两侧的菜摊,一时间青菜、西红柿、鸡蛋、鸡、鸭、鱼满天飞,菜场里陷入一片混乱。 林春晓紧张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几次欲拔腿过去。 “别动!”我抬起枪口警告她。 她斜视一眼道:“别装了,你不会开枪。” 我的手心沁满了汗,因为我对枪真的一无所知,今天是第一次实实在在接触到这冰凉的家伙,我冷然道:“你可以试试,如果对一个博士的知识范围有所怀疑的话。” 她怔忡片刻,将目光从菜场转到我手中的枪,双手垂下慢慢移向腰间。 “把手放到脑后,”我学着美国警察的口吻,“你的飞刀很厉害,但我不信它比子弹快。” “你……你怎么知道飞刀?” “吉耿阳虽死于狼吻,导致他失去抵挡力的却是你的飞刀,另外,你爷爷林刚并非地道的农民,他曾是国民党军队中级军官。” 林春晓全身一振,像是不认识似的盯着我看了半晌:“你还知道什么?” 我轻飘飘道:“有这些还不够?你为秘密而存在,而我是历史学家,我的任务是让秘密公布于众。” 她咬着嘴唇,目光如炬,神情决然而坚毅。 菜场里简直乱成一锅粥,到处都在吵架打斗,鼎沸声惊动周围居民楼上的住户,有的打开窗户高声叫骂,有的打电话报警,喧嚣范围越来越大。 菜场中心地带突然传来一阵哄闹,方舟竟和陈长老扭打在一处,而周围菜农围着两人拳脚相加,还有人在旁边怂恿:“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嘈杂声中菜场东侧出口有个人影一闪,急速往巷子深处跑。 吴兆平! 我当机立断撇下林春晓追上去,她愣了一下,也跟在后面跑。 这一带巷子幽深曲折,纵横交错,常有出人意料的急转弯和岔道,吴兆平似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轻车熟路,奔跑间无丝毫停滞,若不是他被夜生活掏空了身体,刚才在菜场里又消耗不少体力,肯定能把我们轻松甩掉。 林春晓虽一步不离跟在后面,十多分钟后已气喘吁吁,这种平地跑可不是在山上,她并无优势可言,相反倒是我的强项——博士也非五体不勤的书呆子,从大二起我每天早上坚持3000米健身跑,风雨无阻,已经跑了7年。 转过一道青石墙,眼前出现四条不同方向的巷子,吴兆平却不见了。 我闭上眼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林春晓沉重的脚步声和气喘声、居民起床时的呵欠声、公鸡啼叫声,还有……我果断冲进右侧碎石子铺成的巷子,拐到东南方向的小巷中,果然看到吴兆平如霜打的菜叶,全耷拉松弛下来,有气无力地坐在石阶上手抚着胸大口大口喘气,一身西装变得皱巴巴,皮鞋上沾满了烂泥。我一声不吭坐到他对面,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手枪。 “都是疯子!你们是一群疯子!”平息下来后吴兆平大叫道,“那件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死死纠缠着我?” “你与陈长老不是第一次见面,对不对?” “那又怎么样?” “首领墓穴是他的心头肉,他会不惜一切手段杀掉所有有可能泄露这个秘密的人。” “他找错人了。” 我笑笑道:“错不错你说了不算,陈长老才是裁判,他有最终决定权。” 吴兆平脸色青白如纸,不知是累的还是恐惧,良久才说:“你又是什么来头?” “研究历史的,想找出章炯笙独立团全军覆没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找上我?” 我耸耸肩:“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看到对你感兴趣的人很多,而那些人都与首领墓穴有很深的关系。” 他啼笑皆非:“岂有此理,哪儿有这样找人的……” 这时林春晓跌跌撞撞跑过来,倚着墙壁胸口急剧起伏。 “你说那些人里面也包括她?”他指指林春晓。 林春晓右手移到背后,我厉声道:“林小姐,不准动刀!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吴兆平吓得跳起来退后几步:“她,她想干什么?” 我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要留意她的手,说不准就能飞出一把飞刀之类的东西,命中率很高的。” 他一听又退了几步,指着林春晓道:“你刚才救我,这会儿干吗又想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林刚的孙女,你认识林刚吗?”我说。 他茫然地念叨道:“林刚……林刚……林刚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搞的,全对不上号儿,我也一头雾水不知怎么解释,只得将目光瞟向林春晓。这小姑娘倒也机巧,闭着嘴不置一词。 三个人处于微妙而尴尬的境地,方舟迟迟不至,林春晓虎视眈眈,我不知将吴兆平押到何处。吴兆平坐在这儿惧于林春晓的飞刀,逃跑又怕我的手枪,进退两难。林春晓则不敢当我的面杀人,又不甘心他落到我手里。一时间大家都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咚咚咚咚”,不远处传来快速奔跑的脚步声。 “方舟!”我扬声叫道,其实我并没有分辨出来者是谁——好像比方舟的脚步重,又没陈长老那般拖沓,但眼下状况只能赌一把。 一个灰色人影出现在巷道,满脸杀气,胳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手里端着一支双管猎枪。 不好,是琛哥。 “快躲!”我大叫一声,身体扑倒在地上,吴兆平也顺势滑到台阶后面。 “砰!”一枪打在吴兆平刚刚坐的地方,石屑四溅。 林春晓右手一扬,一道白光脱手而出,琛哥显然对她的飞刀极为畏惧,早早缩回对面巷子里,她乘机和我们一起大步向前面飞奔。 “砰”又是一枪,打在我们刚刚拐弯的巷道墙壁边缘。 我的第一个判断是,连续受挫已使琛哥接近疯狂,第二个判断是——他准备毫无顾忌地杀人,包括吴兆平、林春晓和我。 第二十九章 二十年前的交易 第二十九章 二十年前的交易 刹那间原本钩心斗角的三人被迫齐心协力共同逃命,这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因为琛哥已失去理智,没有人能跟疯子讲道理。 我和吴兆平跑在前面,林春晓稍稍滞后几步——琛哥领教过她的飞刀绝技,不敢将距离拉得太近,也不敢过于暴露身形。 “把枪给我!”吴兆平伸手道,“我练过射击,肯定能打败他。” 我断然拒绝:“不行,我们不可以杀他。” “你有毛病不是?”他叫道,“和一个疯子讲人道主义,现在杀他叫正当防卫,你懂不懂?” “然后顺便把我们也杀了溜之大吉,对不对?”我冷静地说。 他一怔,显然被我说中心思,恨恨道:“那就等着挨枪子吧,哼。” “砰!”一枪打在我们右侧的墙壁上。 “快上大街,”我急急道,“老在巷子里转很危险。” 他一指左前方向:“直接进那边巷子,再向南十多米就是主干道,出去后我们分头跑。” 我微一沉吟,这样一来到手的鸭子又飞掉了,再想找到他难于登天,可琛哥在不要命地蛮干,这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除非以暴制暴,否则真没奈何他。 转念间我们已跑至离巷口不足五米处,琛哥似杀红了眼,不顾隐蔽身体频频举枪射击,弹片在我们耳边、身边呼啸而过,牢牢封住巷子出口,这一瞬间,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枪林弹雨,什么到濒临绝境。 “快扔飞刀!”吴兆平吼道。 林春晓快哭出声:“没刀了。” “臭女人,还不把枪给我!”他近于咆哮道。 我一哆嗦,迟迟疑疑将手伸入口袋……“菲菲,快上车!” 一辆红色马自达戛然停在巷口,方舟从车里甩出一个布袋,袋口在空中散开,里面掉下十多条蛇,琛哥赶紧后退一步用枪杆拨打。 我带头钻进车,林春晓略一迟疑也跟着进来,只有吴兆平犹豫着想往相反的方向跑。 “发什么呆?陈长老就在后面!”方舟喝道。 吴兆平一抖,迅速上车拉好门,车子疾驰而去。我们从反光镜看到陈长老开了辆夏利停在巷口,等琛哥上车后尾随而来。 “往闹市开,那边人多车多还有警察,他们不敢乱来,不能向西,那边是郊区。”吴兆平见方舟打方向盘朝西拐,着急地喊道。 方舟往后面瞄了一眼:“这会儿差不多是上班、上学时间,他们开枪的话容易误伤行人,还有,万一发生车祸会波及多少人?把他们引到郊区旷野处再说。” “要不要报警?” 我的话刚一出口,吴兆平和林春晓同时恶狠狠瞪我。虽然生命遭到威胁,但出于各自灰暗隐秘的理由,两人都不愿面对警察。 方舟替我解围道:“报什么警,凭我的能力还对付不了他们?” “他们有枪。”说着我将枪递给他。 吴兆平嘀咕道:“我在农场打过靶,如果让我出手……哼。” “人家还参加过上海射击队集训呢。”难得林春晓一直记得方舟的托词。 车子一前一后驶入环城大道,后面的夏利蓦地加大马力直冲上前,方舟向内侧切入人行道,让过它疯狂一撞,琛哥从副驾驶室举枪射击。 “砰!” 方舟一个急刹车然后车子在人行道大幅度绕了个圈躲到夏利车后面,车内连同我在内均猝然不及,摔得人仰马翻晕头转向。 “叭!”方舟回击一枪,打碎夏利车前的挡风玻璃,陈长老这才明白我们也是有枪的,不敢麻痹,将车开到马路右侧试图与我们保持一定距离,方舟急驶着紧紧咬在它身后,同时不断打方向使琛哥无法确定目标。这个道理我懂,琛哥的双管大口径猎枪有效射程高于手枪,拉远距离更便于他射击。 两辆车在公路上时而狂飙时而磨蹭着相互缠斗,附近车辆老远就避而驶入人行道,唯恐波及自身,有几辆摩托车心慌之下一头钻进路边田野里。 “嘭!”方舟操纵车子从侧面撞到夏利尾部,刹那间夏利失控地冲向路边水沟,不过陈长老真有两下子,居然在前车轮已触及水沟边缘时将车子扭回公路,琛哥探出头对准马自达连开两枪。 “砰、砰!” 车子左侧被打了个大洞,车上一块铁皮扎入吴兆平左臂。 “他奶奶的!”吴兆平咒骂道,咬紧牙关把铁皮拔出来,鲜血汩汩地向外直流。 方舟不甘示弱一枪打碎车窗玻璃,幸亏琛哥头缩得快,那脸和头部还是被扎了好几处,隔着老远都听到他用土语在大声咆哮。 陈长老似乎意识到这样被撵在后面过于被动,不停地加速想甩开距离以便车子调头,方舟识破阴谋偏不给他机会,两车始终保持在四五米左右。 “砰”,琛哥趴在车后座上瞄准着开了一枪,当即轰掉整个车前玻璃,并将方舟的椅座炸开一角,幸亏方舟眼疾手快把我拉到座位下面,但他前胸、臂膀部位多处被玻璃碴儿划伤,血珠直往下掉。他举枪反击,陈长老乘机加速拉开一段距离。 这就是我们的薄弱环节,每当方舟射击时只能单手驾驶,不可避免影响速度及反应,而陈长老与琛哥是分工协作,又配合得丝丝入扣,自然占了上风。 吴兆平从后面拍拍方舟的肩:“我开车,你陪他们玩。” “我有办法了。”方舟突然一个急拐,车子以极小的角度几乎贴着地面拐到旁边岔道上,然后又是一个大角度急转,车子以原地为中心旋转360度,停下来稳稳朝着前方。 “哇”,林春晓终于忍不住趴在车窗上一阵呕吐,别说她,就是常年在市区乘坐公共汽车的我也被方舟这几下搞得心口烦闷无比,双手紧紧握着安全把手一动不动。 再看那辆夏利,也刚刚调转车身,琛哥又伸出头准备举枪射击,却发现我们的车不见了,找了一圈才看到我们正停在岔道上,车头对准夏利的车身。 方舟沉声道:“请准备好,撞车开始!” “快开!”琛哥声嘶力竭地大喊,陈长老反应慢了一拍,抬头时恰巧看到方舟驾着车子朝他们冲过去! “啊——” 我亲眼看着两人绝望而恐惧的神色——这是我来到永埠以来最痛快、最心旷神怡的刹那,接着“嘭”重重一撞,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使我的手臂狠狠砸在车杠上,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吴兆平和林春晓尽管也有准备,但准备并不充分,一个将鼻梁撞出一道血痕,一个头部撞到前面座位上昏迷不醒。 夏利车被一下子弹出三四米,然后在地上翻了一圈,慢慢滑下路面滚入旁边水沟里。 方舟迅疾跳出车,持枪慢慢逼近水沟。 “砰!” 琛哥一枪将方舟身边小树打得拦腰而折,方舟立即卧倒在地与他对射。 不愧在大山锻炼出来的,琛哥的耐力与意志如钢铁般坚硬,居然在翻车后还有反击能力。我回身查看林春晓的伤情,然后与吴兆平一起把她抬出车外。招手欲拦过往车辆,皆呼啸而过无一停留,吴兆平苦笑道:“瞧我们这副模样,人家出门在外图个平安吉利,谁乐意没事找事?” 说话间方舟仿佛哑了火,眼睁睁看着琛哥背起陈长老爬到水沟对面,回头凶狠地扫了我们一眼,蹒跚远去。 “为什么不开枪?这不是养虎为患吗?”我怒目圆睁。 方舟无奈地晃晃手枪:“我何尝不想杜绝后患,可惜没子弹了,有心无力,唉……” 我们几个人拿着钞票在公路两侧挥舞,好容易拦了辆卡车将我们捎到县城城区一所小门诊处理伤口,吴兆平不停地唉声叹气,林春晓则沉着脸一言不发。 方舟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领我们到附近旅馆,进房间后反锁好门,再用桌子顶住,两手负在身后,含笑道:“吴先生,谈谈吧。” “谈什么?”吴兆平错愕地问。 “怎么认识吉耿阳的?有没有替他保守什么秘密?首领墓穴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是卖家,我是买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拍两散,就这么简单。” “哦,如此说来,吉耿阳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方舟和颜悦色道。 “我发誓,确实不知道。” “OK,我相信你,”方舟搬开桌子,打开门,拉着我的手道,“这里没我们的事了,一切交给林小姐,拜拜。” 我纠正道:“不是交给林小姐,而是我们根本没来过这里,万一这个房间发生什么,我们一概不知。” 林春晓脸上毫无表情,走过去准备关门。 “回来!回来!”吴兆平急得额头上暴出青筋,“有话好好说。” 方舟折回去站到他面前,严峻地说:“你要搞清楚目前的状况,那桩秘密知道的人越多你就越没有危险,否则陈长老必然要杀你灭口,”他笑了笑,“今天我救了你,但你的运气不会总这么好,他们的追杀永无休止。” 吴兆平脸上阴晴不定,内心似在剧烈交战,良久长长叹息一声道:“倒霉啊,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姓吴的这辈子就栽在贪字上……” 20年前的一天下午吴兆平在家里清洗几片刚从古墓淘出来的瓦片,这是桩细活儿,也很有学问,既要将粘连的附着物彻底洗掉,又不能伤了它本身,特别是上面的字,一旦损坏就不值钱了。正忙得高兴,吉耿阳鬼鬼祟祟闪进来,扔给他一只清代白玉嵌金丝佛手如意。 吴兆平随便瞟了一眼,没吱声,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怎么样?多少出个价吧。”吉耿阳道。 吴兆平叹了口气:“老兄,不是我寒碜你,现在怎么越做越萎,成天在清墓里面打转儿?你明明知道民国和清朝的东西最难出手,在真正的玩家眼里,只有羊牯才把那些东西当古玩,像这玉如意,若上家问起来路,我都不好意思提你的名字。” 吉耿阳身体仿佛缩了一半,蜷坐在沙发上赔笑道:“兆平老弟,外面风紧浪大,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先弄弄小买卖,等过些日子再干大票。” “时间不等人啊,最近上线手头上也缺货,所以碰到合适的价钱开得高,过些日子,过些日子世道就变啰,”吴兆平拿湿漉漉的手指指他,“人家信服你的能力和眼力,凡是你出的货一律不打折扣,一次性付足现金,可最近老是弄些清货来搪塞,对你自己的声誉也不好啊。” 吉耿阳双手直搓,脸皮揪成一团,吴兆平不再理他,自顾用牙刷刷洗瓦片。 “我有个地方能出货,不过……不过……”沉默良久吉耿阳低低开口。 吴兆平单手托起瓦片,在白炽灯下观察有无损毁。 “那个地方很危险,我需要帮手……还要做很多准备……” 瓦片中间的字缝里有几处疙瘩,怎么擦都没用,吴兆平皱起眉头,考虑最合理的方案。 “最好你陪我一起去,在长晖山,首领墓穴……” “啪”,800块钱一片的瓦片落到地上摔成十多片。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吉耿阳有些胆怯,嚅嚅道:“首领……墓穴。” 他的父亲吉荣峰曾在独立团工兵连任排长,当年接受任务进入长晖山隐埋一批重要物资,埋藏地点就是越巴族首领墓穴。吉荣峰亲自背过那些箱子,沉甸甸的,但密封得很好,缝口都被焊死。除了这批东西,还有很多私人收藏,品种很多,各个朝代的都有,加上首领墓穴本身收藏甚丰,只要进去一趟就会发大财。 “当年参与隐埋的官兵就没人眼红,偷偷拿一两件?”吴兆平疑问道。 吉耿阳说:“谁敢啊,警卫连的一帮家伙端着枪盯得死死的,气氛紧张得很。后来我爷爷伙同琛哥的爷爷罗际一起进去,好容易找到墓穴入口,却受到老虎袭击,两人九死一生从里面逃出来,罗际没来得及把秘密全说出来就死了,我爷爷受的伤稍轻,将进山线路连画带说讲解了一遍,第二天便被作为潜伏特务抓走镇压了。” 吴兆平说:“如此说来,你知道进首领墓穴的线路,那还需要我协助干吗?” 吉耿阳郑重地问:“听说过百虎围村吗?” “就是1944年年底的事,跟首领墓穴有什么关系?”吴兆平大惑不解。 听到这里我和方舟也交换一下眼色,真想不到百虎围村的真相竟然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解开。 第三十章 重新结盟 第三十章 重新结盟 当年工兵连进入首领墓穴时,一方面为运输方便,另一方面防止越巴族人找到这里,刻意变更了部分线路,其中不可避免要开山炸石,却不料无意中惹下大祸——捅到了老虎窝! 按说老虎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平时各有各的势力范围互不侵犯,所以有一山不容二虎之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儿,长晖山区的老虎却群居于一处。那天中午工兵连炸开一道山梁后,几十只老虎四下逃散,把在场官兵都吓呆了,当时就有人叩头祷告请求神灵切勿降罪。也许老虎惧于他们有枪有炮而且人多,隐忍着没有发作,后来便将一团怒火发泄到亭湖村,大肆杀戮造成大量伤亡。老虎们撤回深山后一直在以首领墓穴为中心的地带附近活动,所以进山最可怕的敌人就是老虎。 吴兆平松了口气说:“不就是几只老虎嘛,多准备枪支弹药,不信轰不死它们。” “还有越巴族人,”吉耿阳愤愤说,“他们一直把我当做深仇大敌,恨不得生扒我的皮,盗与不盗一样落个坏名,不如进去捞他一把。” 两人说干就干,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划准备,备足干粮、药品、弹药和相应工具,趁越巴族最隆重的八月节那天进山——八月节全族老少都要穿上新衣聚集在一起,杀牛取心,每家一份,表示全族团结一心,然后族中长老捧着小猪、老鸡、大鹅三牲到菩提树下祭祀,礼毕全族欢聚一堂会餐直到天黑。 有准确的线路指引,行动异乎寻常地顺利,六天后已到达首领墓穴最外侧山峰,临进去时吉耿阳犹豫很久,吞吞吐吐似有话要说。吴兆平是老江湖,何尝看不出他的心意,直截了当道:“是不是不想让我进去?没事儿,墓是你找的,线路也是你家老爷子遗传下来的,我不过从中协助而已,按行规不应该进去,得了,你一个人进,我在外面替你把风。” 吉耿阳有些过意不去,但首领墓穴不是寻常古墓,里面贮藏量可能多得不可想象,若让吴兆平进去了,按见者有份原则,以后墓里的东西就得两人平分,他自然不甘心如此。当下承诺东西出来后拿三分之一给吴兆平。 吴兆平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却见吉耿阳只带了五样东西出来,首领戒指、紫砂壶、玉镯、玉扇和两方砚台,吉耿阳似乎也觉得歉意,当场将玉扇和两方砚台送给他,并解释说里面大凡值钱货都是大件,不便于携带,下次得多叫几个人来。吴兆平明知他定是故意没将好货拿出来瓜分,也不说破,爽快接受下来一起出去。 后来两人因为其他盗墓案事发被追查,溜到外地躲了好长时间,等回来再动首领墓穴主意时,越巴族人发现墓穴被盗,撵在吉耿阳后面穷追猛打,逼得他走投无路之下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再后来,吴兆平自己也犯了事。 出狱后,吴兆平曾找过吉耿阳一次,想让他再进山捎点货出来,吉耿阳没有答应,说以前缺德事儿干得太多,导致混了几十年还是孤家寡人,今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干盗墓的勾当,吴兆平只好作罢。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说:“难怪陈长老千方百计追杀你,你是除了吉耿阳之外,走得最靠近首领墓穴的人,只要能走到外洞,加上地图指引,找到墓穴并非难事。” “几年前陈长老就找过我,逼问进山的线路,当时有吉耿阳在前面撑着,压力还不大,唉,谁想到……”吴兆平脸上一片惨然,显然对吉耿阳之死极为伤痛。 方舟并没有因此放过他,接着问道:“吉耿阳入狱十多年,中间尽管你也坐了五年牢,还是应该有很多机会独自进首领墓穴,是不是?” 吴兆平指指自己的胳臂和腿:“你们看看,这副身子骨是吃得了苦的模样吗?我的原则是只要赚的钱能供自己吃喝玩乐就行,才懒得出去干那么冒险的勾当……老实说,当年和吉耿阳进山,我纯粹扮演着陪他说话、壮胆的角色,对付狼群,打蛇,吓猴等等都是他在弄,我什么忙都没帮上,所以货出来后才不好意思与他计较谁多谁少……不是吓唬你们,长晖山真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进的,里面确实很危险很可怕。” 方舟若有所思点点头,突然转向林春晓道:“该你了。” “什么?”林春晓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 “为什么用枪逼我放他?后来又为什么想杀他?” 林春晓早有准备,语气强硬地说:“这是我的私事,现在不是公开的时候,等有适当机会我会主动说出来……当然我劝你们及时收手回上海,不要在这里把事情越搅越乱,长晖山的秘密永远属于长晖山,你们自以为一片好心,其实起着相反的作用。” 我反驳道:“这可不能作为你杀人的理由,也不是林刚在震泽农村长期潜伏的解释,他留下不少财富因此让后人过上比较舒适的生活,但这些不是无偿的,你们也承担了相应的义务,是不是这样?” 她的脸有些发白:“历史学家都像你这样靠乱加猜测做学问吗?”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合理想象,去伪存真,考证历史本来就是一个游戏,犯不着过于执著,”我悠悠道,“例如一个皇帝在御批中骂人,可以想象他写字时皱着眉头,例如大臣被痛斥,可以想象他瑟瑟发抖,再例如林刚的军衔只是中校,却堂而皇之和章炯笙上校坐在一起,接见他们的居然是中将申克飞,难道不可以作些合乎逻辑的想象吗?” “你尽管想好啦,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冷冷地说。 我回应道:“历史的特质决定了它不可能被湮没。” 这时方舟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他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菲菲,发邮件给你的神秘人的地址已经有了结果,”他顿了顿,“就在上海,你们学校的校园网,由于二级网络的IP地址没有与主机绑定,目前还无法确定具体方位或使用人,但我的同事会密切监视,只要他再次发送邮件,立刻能被我们找到。” “啊!”这可是个很大的意外,我愣了半天,脑中闪过一个个面孔,又一个个排除。学校里交往的圈子并不大,通常仅限于同宿舍的和系里几个师兄弟,扳起手指头算绝不会超过两只手,而且为了顺利戴上那顶神圣的博士帽,各自忙得不可开交,谁有精力管人家的闲事? “想到什么?”方舟问。 我摇摇头。 方舟将目光移到吴兆平身上:“下一步……还得麻烦你带我们进一趟山,章炯笙到底奉命掩埋了什么,首领墓穴里有多少陪葬品,章蔼和所说的私人财产究竟是否存在,进去看看才知道,这件事总悬在空中不行,终究要有个了结。林小姐,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林春晓用力咬着嘴唇不吱声。 吴兆平冷笑道:“凭你们这帮没有大山经验的人,去两个死一双,我看还是算了吧。” 方舟笑嘻嘻道:“我们还有主力军……菲菲,与你师兄联系一下,看钱伯斯他们在哪里。” “还叫他们去?” “为什么不?”方舟目光闪动,“他们有强大的装备和出色的野外生存能力,不像我们总共才一把手枪,还是抢来的。” “师兄的手机被扔在山里。” “如果钱伯斯想与我们取得联系,肯定要为他重配手机,这会儿他们应该在急切地等待消息。” “最好能先把师兄约出来单独见一面,这些天获得的信息虽多,但我始终无法将它们有效地串联起来,而这方面是他的强项。” “也行,正好了解一下钱伯斯他们的动向。”方舟一口同意。 我思忖片刻,用方舟的手机发了条短信:“师兄,你在何处?何老师在否?” 何老师的典故流传于我们学校男生之间,因为校规中严格禁止学生抽烟,每当晚自习进行至一半,犯烟瘾者都喜欢溜进卫生间抽几口。政教处偏偏有位爱较真儿的何老师,不定时蹲在卫生间里守株待兔,被活捉者被要求站在里面不准出去,于是乎可容纳三十多人的卫生间常常站着十多个面色尴尬的不幸者,然后第二天公告栏里列出长长一串名单。被政教处公开警告是要扣学分的,烟民们不敢大意,每次进卫生间过瘾前总要将里面查个底朝天,而且相互转告“何老师在否”。 这条短信实际上是问尹师兄目前的处境如何,有没有受到钱伯斯挟制。 聪明如他者,应当看出我的良苦用心。 没多久尹师兄回了一条短信,还是原来的号码:一切正常,我们在永埠城东镇医院养伤,你、林春晓还有方舟都没事吧? 好哇,才认识几天,倒把林春晓排到方舟前面列为第二号关心人物,男人真容易见色忘义。 我回道:都很好,我们下午之前赶到那边,你单独出来见面。 OK。他回答。 不再需要做思想工作了,吴兆平清楚自己的处境,陈长老已对他失去耐心,想赶在秘密泄露之前予以灭口。林春晓则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哼着歌背起小背篓,准备速度比我还快。 租了辆车直奔永埠,到城东医院附近时已是傍晚,我发短信约尹师兄到医院后门会合,他回信说已在对面茶座三楼第七包厢等候。 尹师兄什么时候变得浪漫了?我疑惑道,以前他从来不涉足茶座、咖啡厅、酒吧、KTV这些地方,他认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东西会让人沉沦,丧失奋斗精神。 方舟笑道恋爱中的男人都是诗人,没准儿这会儿手里还捧着玫瑰呢。 哦,尹博士和谁谈恋爱?林春晓问。 我和方舟相顾而笑。 可是几分钟后我们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上楼打开包厢,等待我们的不仅是尹师兄,还有钱伯斯、瑟曼、章蔼和。 尽管我们终究要与他们会合,但不是这种方式。 迎着我质询的目光,尹师兄苦苦一笑,似极为无奈。 钱伯斯举起茶杯笑道:“请坐,为我们劫后重逢干杯……还有一位朋友是谁?”他总是对新面孔特别敏感。 “钥匙。”我简洁地说。 几个人都将目光投到吴兆平身上,他倒很适应茶座环境,坐下自斟自饮一杯,长长吸了口气,道:“这壶龙井掺了假,味道不纯。”他突然提高嗓门,“服务员!” 方舟坐到钱伯斯和章蔼和中间,低低解释前因后果,两人先是惊讶,然后震惊,最后狂喜,一人握住他一只手,拼命地摇来摇去,似是感谢他找到最好的向导。 服务员被吴兆平专业的质疑说得满头大汗,赶紧找到大堂经理,然后点头哈腰连说对不起,托词后台工作失误并匆匆捧走茶壶,过了会儿送来一壶香气四溢的新茶,还添了盘果盘说是免费奉送。 瑟曼对他大感兴趣,举起咖啡杯说:“你能分辨出这是哪儿出产的咖啡?” 吴兆平不假思索道:“一进屋我就嗅出来了,牙买加高山顶级咖啡,而不是标签上吹嘘的蓝山咖啡,真正牙买加蓝山咖啡只有6000公顷种植面积,我敢打赌整个湖南都找不到一克。” 瑟曼对他简直有些崇拜了,说:“我这就去叫服务员。” “算了,”钱伯斯阻止道,“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咖啡,我们得迅速制定出行动方案,明天起再度进入长晖山。” “啊!”尹师兄与章蔼和同时捂住枪伤部位,面露痛苦之色。 方舟劝止说也没那么急,伤口不经过充分消炎和恢复进山容易受感染并恶化,再说我们准备干粮、药品也需要时间。 瑟曼补充道最好通过黑市买更多的猎枪子弹,我们需要它。 噢……钱伯斯点点头,突然对林春晓诡秘一笑,慢腾腾说还有你,多买几把飞刀,不过不可以朝我们乱扔。 啊!林春晓满脸通红,单手捂住嘴唇,抑不住惊讶之色。 看来方舟不是唯一发现她飞刀偷袭吉耿阳的人。 这个钱伯斯,果然有点鬼名堂,这么大的事居然忍到现在才说出此事,其心机比我想象的深得多。 第三十一章 前后夹击 第三十一章 前后夹击 重回长晖山,这回只有一个目的:破解迷宫,找到墓穴。 进山的速度比以往稍慢些,吴兆平本质上是吃喝玩乐的公子哥,这些年又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耐不得苦,走一小段路就要求休息,坐在石头上又是喘又是叹,不停地喝水、擦汗,瑟曼却无半分不耐,乘机坐到他旁边请教鉴定咖啡、茶、酒、烟的技巧。 私下将最近信息告诉尹师兄,他琢磨了很久,说:“不管林刚出于什么目的潜伏下来,也不管林春晓跟在后面有何图谋,只要我们看紧她,顺利找到首领墓穴,一个小女孩子能玩出多大花样?” 他竟会这么想?这可不是做历史研究的人说的话呀!我暗暗吃惊,将不解压在心里,歉意道为该死的毕业论文让你卷进如此复杂的事端,又耽搁这么长时间,恐怕要影响到研究所的事了。 尹师兄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古怪地拍拍我的肩,一言不发走开了。 第一晚仍住在望溪坪小木屋,吴兆平不知从哪个角落捡到只鸡蛋大小的木雕观音,欣喜若狂,用丝帛在上面反复擦拭,慢慢地,屋里浮动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煞是好闻。尹师兄好奇地询问,吴兆平说这是一种已绝种数百年的木头,叫梋桂,古代皇亲国戚或巨富商贾才用得起,通常制作木雕或家具,当年圆明园内有张梋桂木梳妆台,八国联军攻占京城后一名法国军官看中它,托人运回欧洲,海轮驶至印度洋时突起大火,梋桂木燃烧发出浓烈的香气,直飘到30海里之外的货轮上,经验丰富的海员们嗅出其中有灰烬味,顺着香味赶过去营救,全船400多人得以幸存,小小一张梳妆台避免了一场震惊世界的海难。 大家听得连连惊叹,对长晖山蕴藏的首领墓穴里的陪葬品更加神往。 “吴老板,不如切一小块扔到炉灶里,看到底多香。”林春晓净出馊主意。 吴兆平瞪她一眼,将木雕揣进怀里:“别看这小东西,卖到香港起码二三十万,但若有刀凿斧斫的痕迹就跌价了,保不准一半价钱都没有。” 章蔼和扶扶眼镜说:“就算这趟一无所获,吴老板也够本儿了。” “说哪儿去了,”吴兆平道,“要是空手而归,木雕卖的钱大家平分,见者有份嘛,姓吴的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我看得暗暗好笑,难怪他和吉耿阳打成一片,这种出手豪爽、讲江湖义气、不斤斤计较的人确实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 木雕这个小插曲为一行人鼓了把劲,特别是尹师兄和章蔼和,不管走到哪儿都东张西望一番,企图有意外惊喜,方舟反而相当低调,一路上基本不说话,完全没了一天前一手驾车一手掌握方向盘与陈长老玩命的气势,可能是避免钱伯斯猜忌吧。 翻越马鞍峰后再次经过野果子林那块石头前,吴兆平若有所思摸摸它,感叹道:“一晃20年过去了,可惜人鬼殊途!”我们知道他又想起老朋友吉耿阳,皆无言以对。接着他几乎没犹豫率众直奔4066山峰,钱伯斯回头冲我们翘翘大拇指,意思说没找错人,他认识路。 好心情没维持多久,下了4066山峰吴兆平脸上茫然起来,冲前面几座山峰不住打量,举棋不定。 “当年你们走到这儿也考虑很长时间吗?”章蔼和问。 吴兆平摸着下巴:“吉耿阳认识路嘛,我只紧紧跟着他注意四围动静,没注意具体线路。” “好好回想一下,在行走过程中吉耿阳有没有发表过议论,或确立某个明显的地理特征作为参照物?”钱伯斯循循善诱。 吴兆平费劲地想了好一会儿,猛一拍后脑勺:“对了,我们上山时经过一处非常险峻的‘一线天’,前几年我们见面时还提过它,说可以开发旅游资源。” “上山,很好,这是个重要线索,”钱伯斯道,“再想想爬‘一线天’前后的事,比如遇过什么困难、四周的地质地貌……” 吴兆平又茫然,几十年纸醉酒迷的生活早将那段不寻常的经历冲淡成零星片断,散落在记忆的角落里:“山很高……嗯,从山下看觉得无路可走,站到面前转了半天才发现一道狭长的缺口,当时吉耿阳还开玩笑说体重超过150斤的人绝对要横着走……” “是471山峰,”瑟曼道,“我在马鞍峰顶用望远镜看过,这座山陡峭险峻,山壁直上直下,无法攀爬。” 钱伯斯面有喜色:“这就对了,迷宫的特点是把出路设置在表面上看最不可能的地方,走,去471山峰。” “一线天”位置果然隐秘,入口被高大繁茂的树木和浓密的藤蔓遮得严严实实,更绝的是它离地面足有七八米高,若非吴兆平言之凿凿,靠我们一班人乱转悠,也许三天三夜都找不到。 471山峰上一条清泉蜿蜒而下,曲曲折折流向东北方向,吴兆平似乎找到感觉,说下山时只需沿着山泉走便可进入下一个山峰,尹师兄查了一下,地图上标号为94号山峰。 至两座山峰交界处,山泉汇入一条又深又宽的山涧,此时日薄西山,吴兆平建议在涧边露营。钱伯斯嘴唇动一下,想再往前走一段路,看看吴兆平和章蔼和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同意了。 坐在篝火边两口酒下肚,吴兆平又有了精神,手指着远处群峰划了一下道:“古往今来帝王将相下葬之处都有王者之气,越巴族首领虽偏居深山,毕竟算一方诸侯,所选墓穴自然有几分灵气,依这山势和地貌,内行人一瞧就知道有文章……” 林春晓不服气道:“可惜数百年来那么多内行人都没沾到边,反被一群国民党大兵用美酒和炸药得了手。” “这就是首领墓穴的怪异之处,”吴兆平道,“一方面它没有通常概念中的反盗墓机关、暗器、秘道之类,纯粹依山势而为,暗合大巧若拙之真谛,另一方面整个山区群峰林立,地形复杂如超级迷宫,盗墓者被绕得头昏脑涨,加之山间猛兽袭击,往往功亏一篑。” 瑟曼道:“上次你们两人没有碰到老虎、狼之类的麻烦吗?” 吴兆平咕噜咕噜又喝了几口酒,一挥手道:“当然有了,从进山起就有一群狼跟在后面,当时吉耿阳找了张虎皮披在身上,对那些狼威慑很大,它们徘徊了好几天硬是不敢进攻,后来走到一处水潭附近遇到只熊,狼群便舍弃我们围攻黑熊去了。” 林春晓好奇地追问:“结果怎么样?” “谁敢跟着过去看?反正那天下午熊嚎狼叫响得惊天动地,不用说,肯定是场恶战。” 众人皆悠悠神往。 “长晖山里最可怕的其实不是虎狼熊蛇,也不是野人,”吴兆平说得兴起,边喝酒边比画道,“而是蚂蚁,有猎枪子弹这么大,在地上爬行速度奇快无比,动辄成千上万只一齐出动,漫山遍野黑压压一片,不管多强悍的野兽均望风而逃,吉耿阳曾亲眼看到一只山羊因后腿受伤慢了几步,转眼间被咬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竖在原地。” 林春晓吐吐舌头:“我也进山好多回,幸亏没碰上。” “那是20多年前的事,后来政府派飞机在空中撒了一种药,把它们基本上灭绝了。” 钱伯斯也抿了一小口酒,道:“可能与非洲的杀人蚁相似,那种蚂蚁更厉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庄稼、草地像被人用刀割了似的,非常厉害。” 瑟曼耸耸肩:“我提议换个有趣的话题,比如咖啡或红酒的鉴赏技术。” 我暗暗好笑,转身拿木柴投到火堆上,无意中看到十多米外闪着几点阴森森的绿光,再向远处看,绿光一团一团的,煞是可怖,不由惊呼道:“这是什么?” 几个人回头一看,不约而同叫道:“狼!” 篝火边一片混乱,钱伯斯提起包裹分发枪支,并向吴兆平喝道:“玩儿过枪吗?” “会一点。” 钱伯斯二话没说扔了一支给他,然后也发了一支给方舟,这一来除了我和林春晓蜷缩在篝火边,其他六人持枪背倚山涧形成一个环形,与群狼对峙——幸亏我们伴水宿营,不然就得四面临敌。 对面绿光不停地移动,渐渐地越聚越多,一阵山风吹来,带过少许腥臊之气,让人又恶心又胆战。 蓦地,狼群中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嗥:“嗷——呜——”声音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狂野与孤独。 紧接着几十只狼同时附和:“嗷——呜——”叫声惊天动地,响彻山谷。 我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非但我和林春晓,连尹师兄、章蔼和也脸色惨白,手不住地颤抖,倒是吴兆平比较硬气,“砰”,对天开了一枪,大吼道:“鬼叫什么?有种的上来试试!” 狼群不知是被枪声还是他的吼声震住了,又安静下来。 林春晓瑟瑟发抖道:“糟了,糟了,肯定是上次那群狼的幸存者找同伙来报复。” “不会有事的,狼怕火器,不敢往前冲。”我安慰道,其实全身上下无处不打战。虽说它们暂时畏惧于杀伤力巨大的猎枪,但若蜂拥而上,估计我们支撑不了几个回合。 僵持了一个多小时,正面狼群骚动起来,不时有几只胆大的冷不丁向前冲出四五米又撤回,后面还有不少也在跃跃欲试,似乎为总攻作预热,又似乎在消磨我们的意志,钱伯斯、吴兆平全身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出手。 “砰、砰”,最靠边的方舟反而先开枪,两只狼应声倒地,接着吴兆平补了两枪,打死后面一只狼。刚才正面狼群是故意制造动静吸引我们注意,其实试图贴着涧边进行偷袭。 空气中的血腥味大大刺激了狼群,它们变得躁动不安,嗥叫声此起彼伏,像是要展开大规模攻击。 “小心了!”方舟大叫道,匆匆回头吩咐我,“快,把袋里的匕首分给大家,准备近身搏斗!” 我一颤:情况会如此严峻吗?当下来不及多想,每人发了一柄匕首,我和林春晓也各拿了一柄牛角尖刃,在篝火映衬下泛起冷冷的寒光。 “嗷——呜——” 伴随一声尖利的长嗥,十几只狼从不同方向猛扑过来,月光下白森森的利齿、血红的舌头、阴冷的眼睛格外令人心寒。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乱闯,而是分层次、形成波段性攻击阵形,四五只狼为一组,前赴后继密集式冲击。 “砰、砰……”枪声响成一片。 同时是瞄准射击,水平高低立判。最糟糕的是尹师兄,闭着眼睛乱开一气,子弹不知打到哪儿去了,章蔼和比他好一点,多少有点准头,但往往要好几枪才能打死一只狼。吴兆平开枪速度虽慢,却打得有板有眼,基本能消灭自己防区的狼。钱伯斯、瑟曼、方舟则旗鼓相当,达到稳、准、狠的境界,均是一枪直接命中,然后协助其他人防守。瑟曼主要帮助章蔼和,而尹师兄面前漏网的狼最多,钱伯斯和方舟两人一起联防才堪堪挡住。 第一轮攻击后,战场上倒下十几具狼尸,还有两只受伤后直接冲下山涧,空气中血腥味更加浓烈。 方舟主动与尹师兄调换位置,这样他能防御更多区域,减轻整个防线压力。尹师兄紧张得大口大口地喘气,章蔼和则将眼镜摘下来不停地擦拭,仿佛借此舒缓压力。 “集中精力,不能有害怕或退缩心理,要一心想杀死它们,眼中自然会产生杀气,”方舟提醒他们道,“狼很聪明的,感觉得到人身上发出的杀气,它反而会怕你。” 尹师兄连连点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子弹够不够?”吴兆平问。 钱伯斯哼了一声:“干掉它们只多不少。” 话音刚落,狼群的第二轮攻击开始。这回是四五只狼成直线形冲向尹师兄——狼确实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们从第一轮中敏锐地感觉到尹师兄是最薄弱环节,因此对准他下手。 方舟立即开枪射杀,他的枪声刚响起,左侧也冒出几只狼扑向吴兆平,吴兆平、瑟曼双枪齐开,喷出团团火苗。紧接着下面阵地全面开花,十多只狼闪电般直冲过来,钱伯斯连连射击,无奈吴兆平慢了半拍,一只灰黑色雄狼突破防线扑到钱伯斯身上——“啊!”我和林春晓双双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钱伯斯身体向右一闪,左手扬起匕首深深扎在它颈脖处,同时右手齐开两枪,将迎面而至的狼打死。 “好身手!”林春晓大声喝彩。 可是场面上我们却处于下风,由于六个人枪法参差不齐,无法交织起严密的火力网,不断有狼越过有效射程区冲到近身,扭打成一片。六七分钟工夫吴兆平已负了四处伤,尹师兄的手臂自肩头到手腕被抓了道深深的血痕,而狼群仍在前赴后继扑过来。 “还能挺多久?”钱伯斯一脚踢飞旁边的狼尸问道。 方舟边开枪边道:“还好。” 瑟曼被两只狼横冲着扑倒在地,我战战兢兢挥起带火苗的木棍打在狼的腰部,“嗷——”狼惨叫一声,跃起身将我撞倒在地,一头冲入山涧。 “干得好!”瑟曼放倒另一只狼后冲我竖起大拇指。 我胆气大增,站到尹师兄身后协助他防守。受我感染林春晓也恢复常态,站在后面连出飞刀,有效填补尹师兄枪法较差留下的空当,方舟协防压力稍减,转而帮助章蔼和面前的防区。 然而狼群里的头目似乎不想将战斗拖下去,接连发出尖利的嗥叫,狼群如潮水般蜂拥而至,子弹和篝火都无法阻止它们的进攻! 钱伯斯被撞飞翻滚在地,幸好林春晓四五柄飞刀齐出将扑到他身上的狼杀死;尹师兄分寸大乱,竟忘了开枪,将枪当做烧火棍跟狼近身搏斗;章蔼和的眼镜不知掉到哪儿,在地上摸索着找眼镜,方舟回身为他掩护,却被两只狼扑到地上。 一时间阵形大崩,吴兆平、瑟曼长叹一声似已准备放弃。 就在这时场面出现戏剧式变化! 仿佛听到什么指令似的,陡然间潮水般进攻的狼群突然停下来,抛下几十狼尸匆匆撤退到原先位置,绿光闪来闪去。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吴兆平等人忙着做消毒处理、包扎伤口,钱伯斯则检查枪支、分配子弹。 方舟添了些木柴到火堆上,道:“各位,我有个建议,照目前形势看,尽管我们有枪恐怕也不宜硬顶,不然难免继续发生伤亡,不如退避三舍,挨到天亮就好了。” 尹师兄捂着伤口哼哼叽叽道:“退?退到哪儿去?” “我已看过,后面这条山涧并不太深,不妨泅水渡过去也比跟狼硬打硬拼好。” 钱伯斯看看前面闪动的绿光,沉吟道:“方说得不错,退到对岸能减少损失……”正说着他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手指山涧对面,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山涧对岸,一只黄皮白额吊睛大虎正静静伫立在岸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 第三十二章 迷路 第三十二章 迷路 老虎什么时候来到对岸?不知道。 它在背后盯了我们多久?不知道。 唯一能解释的是它为何没在人狼大战时加入战斗,因为它骄傲,不屑打群架,当然对篝火和枪有些畏惧,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嗅觉灵敏的狼发现了,所以在场面尽占优势的情况下断然撤退。 它们再狠也不敢跟老大斗,在山里,老虎是无可争议的山大王,然而,它们又有些不甘心,老虎食量再大,总不能一口吃八个人吧,因此带着几分侥幸躲在暗处窥伺。 这将我们推至最危险的边缘,真正应了那句话:前有狼后有虎,我们被山里最强大的与最凶残的野兽同时光顾。 吴兆平猛然举枪射击,老虎似乎早有防备,灵巧地跃到乱石堆后躲过子弹。 我悚然道:“它竟然知道枪的厉害,莫非是那次冲入小木屋与陈长老、琛哥对打的那只?它要报复……” “不可能呀,那只老虎后来中了陈长老一枪……” “它恢复起来很快的……” “砰、砰”,方舟突然开枪,打死两只意图偷袭的狼,瑟曼警觉地招呼吴兆平、尹师兄回身戒备,不能把注意力全放到老虎那边。前面绿光闪烁更加频繁,中间夹杂着低沉的“呜呜”声,似乎在埋怨山大王:老大,咱把机会让给你,可不能光说不练呐! 钱伯斯道:“这条山涧宽八米左右,老虎能不能飞跃过来?” “即使腾空跳跃有难度,老虎都会游泳,凭山涧挡不住它,”吴兆平道,“但跳跃或游泳过程中,它无法抵挡我们多枪齐发,可能刚才枪杀群狼一幕给它很强的震撼,不然猝起攻击之下我们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插言道:“有这道屏障至少好些,麻烦的是老虎很有耐性,它会一直盯在后面等待我们疏忽、犯错误,那次连陈长老都上过当。” 钱伯斯沉下脸,事实上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方舟回头道:“还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今晚老虎、狼同时追踪到我们,而前几天全无动静,这是巧合吗?” 我失声道:“你怀疑陈长老搞的鬼?” 他截口道:“不是怀疑,陈长老确确实实有这个能力,越巴族人在长晖山区生活了几百年,应该具备把野兽骗入预定地点的本事。” 老天,如果陈长老始终尾随在后面,比老虎还可怕。 老虎见这边没有动静,又转到涧边盯着我们,虽然不吼不叫,可带来的压迫感却远远大于那几十只狼。 瑟曼道:“用燃烧弹,肯定能吓退它。” 吴兆平反对:“照现在的状况,宁可让它蹲着,一是震慑狼群,使它们不敢轻举妄动,二是公开露面比躲在丛林里好,至少能知道它在干什么,看不见的敌人威胁最大。” 到底是老江湖,点破这一层关系后大家反觉得安心些,不再有先前的恐慌情绪,四个人监视狼群,两个人注视老虎,我和林春晓不停地添加木柴干草,把篝火烧得旺旺的。接下来几个小时两边均无将战争进一步升级的意愿,只是单调而紧张地对峙,直到凌晨五点多钟天色渐白。 先是狼群中发出短促的呜咽声,陆续退出战场,老虎仰头转了转颈脖,两只前爪轮流伸到嘴前舔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大家这才松懈下来,顾不上再出现其他危险,横七竖八地躺在篝火四周呼呼大睡,直至炙热的阳光晒到我们皮肤发烫。 经历夜里的惊心动魄,又没补足睡眠,整整一天大家都没精神,行途中很少交谈说笑,默默沿着山涧进入94号山峰,攀到峰顶朝西看,前面有两条选择,一是接着上106号山峰,一是穿越一片树林后入399号山峰。 大家都看着吴兆平,他没太大把握地说:“进树林吧,应该是。” 夜里在树林边过了一宿,出乎意料的是老虎和狼都没有出现,让我们美美睡了一觉。 穿过坡度直向下、原始泽被极为完整的树林后,吴兆平站在399号山峰前又犹豫起来。 “好像不对。”他说。 章蔼和道:“好像不对是什么意思?印象中没来到这里?” “我们没爬过这种双M型的山峰。” 一言出口大家全都泄了气。这不是在城市街道,走错路可以换乘公车汽车,要不招手打车,在山里可要一步步走啊,刚才那片树林又潮湿又泥泞又阴沉,花了我们整整四个半小时啊! 钱伯斯瞟瞟大家,拍拍手道:“OK,至少又把双M型山峰从选择项中排除了,离胜利更靠近些……原路返回吧,顺便采点野果,晚上吃水果大餐。” 回去虽是上坡路,却走得很轻松,途中真采了不少野果和菌类,可走出树林时谁也没心情吃,因为眼前竟是一片石林,不是94号山峰! 其实在树林里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具体理由,树林里除了大树就是小树,还有枝枝蔓蔓的野藤和杂草,并无明确意义上的路和定位的目标。我只是隐隐觉得方向有些改变,可前面是方向感最强的钱伯斯和吴兆平带路,若说错了恐遭大家埋怨,刚才吴兆平承认走错路后,所有人看他时目光里似乎都带刀子,我不想自讨没趣儿。 钱伯斯想折返回去,吴兆平说再有两个小时天就黑了,夜里的树林更危险,不如等到明天,大家一致同意。 心事重重地吃完水果大餐,钱伯斯等人掏出地图研究,我和林春晓并排躺在干草上仰望天空,山里的天空格外清澈,星星比平时见到的明亮许多,一闪一闪的,在亿万光年之外传递着某种神秘信息。 “你那位尹师兄真没谈过恋爱?”林春晓冷不丁问。 我朝那边瞥了一眼,包括尹师兄、方舟在内都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遂反问道:“他告诉你谈过恋爱吗?” 她羞涩一笑:“……他说在恋爱问题上学历低得不好意思,大概只有幼儿园水平。” 不会吧!尹师兄连这种话都对人家小姑娘说了,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主要是学业紧张,没有时间谈恋爱,听过博士谈恋爱的笑话吗?”我在头脑想了几个,觉得对她而言都过于隐晦,遂换个话题道,“师兄有个特点你注意到没有,他不敢跟女孩的眼睛对视,否则就紧张,两只手绞来绞去,像挤毛巾似的。” 林春晓哈哈大笑:“太过分了,明天非得试一试。” “你可不能说我告的密。” “不会的不会的,嘻嘻,真有意思。” 当女孩子认为男孩子有意思或有趣时,感情的种子已在心里扎下了根。 我搂过她:“睡吧,明天又要走一遍野树林,唉,这么走下去倒是不错的减肥良方。” 她扑哧一笑,服服帖帖倚在我胸前很快睡着了,我反而无法入睡,不知因为大山深处此起彼伏的野兽号叫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早上醒来后,发现浓雾笼罩了整个山区,为此不得不推迟一小时等太阳升空驱散雾气后才动身。辛辛苦苦走出树林,打头阵的吴兆平惊呼一声,脸都绿了。 前面居然不是双M型山峰,而是如双子星座的山峰。 钱伯斯打开地图:“见鬼!见鬼!94号山峰附近根本没有石林,更没有该死的双子山峰!” 吴兆平接过地图,越看脸色越青白:“那就错了,记得吉耿阳说过我们前进的道路上始终能看到三个以上山峰,现在……现在必须返回94号山峰。” 林春晓一屁股坐到地上:“我走不动了,谁来背我?” “我。”尹师兄连忙凑过去。 林春晓笑眯眯道:“昨晚你不是说腰痛吗?我很重的。” 尹师兄的脸刷地红到脖子处。 众人皆莞尔一笑,总算冲淡堆积的不满情绪。 这会儿吴兆平恨不得变成鸵鸟把头埋在土里,因为个个都在心里咒骂他。不是吗?明明走过的路竟然认错,而且错得这么离谱,连走几遍都不正确。 艰难而沉闷地走过树林——个个垂头丧气,沉默寡言,好容易挨到尽头又遭受更大打击,昨天见到的石林没了,眼前是一片沼泽地,死气沉沉的,延伸出几公里之外。 “我想……我们,大概迷路了。”钱伯斯终于亲口说出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可怕的事实。 吴兆平朝树林看了半天,忍不住道:“这片树林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是啊,”瑟曼附和道,“明明每次都朝一个方向走,怎么会目的地不同?难道树林里有机关?” 吴兆平道:“古墓建筑里有‘鬼打墙’的说法,即通过精巧的设计使盗墓人始终围着一个点打转,不管怎么走都会返回原处,但这片野生树林形成时间久远,不似人工刻意而为,我估计应该与地势有关。” “地势?”章蔼和道,“吴先生能不能阐述得清楚些?” 吴兆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只是感觉,具体我也说不准。” 钱伯斯一直注意听各人的意见,然后独自坐到旁边想了会儿,将方舟叫过去道:“我有个想法,你看对不对……”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假设整个树林是圆形,当然也可以是其他形状,由于某种原因我们每次到达的终点都不同,但有一点,它们都在树林周围……” “我懂钱伯斯先生的意思,你想沿着树林外边缘走,一直走到94号山峰?”方舟道。 “两点间直线距离最短,不过迷路的情况下绕点弯路在所难免。”钱伯斯道。 这么一说我们都明白了,虽然意味着明天要多走好多冤枉路,却没人提反对意见——这种找不着北的感觉简直让人发疯,付出再大的代价摆脱它也值。 休整一夜后大家自信满满地上路,紧紧贴着野树林外缘前进,逢树绕行,对途中出现的岔道、山峰缺口毫不理会,坚决贯彻昨晚制订的行路计划。至中午前后,我们距离胜利迈出了一大步——前天那片石林突然出现在眼前,再向前走还见到我们露营留下的痕迹。 “再有一两个小时就能回到94号山峰了。”吴兆平乐观地说。 又行了40多分钟,一大块沼泽地横向挡住去路,无奈之下只得稍加改变路线,绕开泥泞的沼泽地带向树林深处走了一段,可当我们调整方向想走回树林边缘时,却发现前面始终是一棵接一棵的大树,怎么也走不出去。 吴兆平叫道:“快顺原路找沼泽地。” 一行人赶紧沿着南北方向退回,然而刚才令人生厌的沼泽地也不知躲到哪去了,我们茫然地四下张望,均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我们不仅迷路,而且是在最危险的野树林里迷了路! 第三十三章 怪坡 第三十三章 怪坡 吴兆平开始擦汗,他几十年前就接触过长晖山区,知道在大山特别是野树林里迷路的后果。此刻离太阳落山只剩下一个多小时,若天黑前走不出树林,后果不甚设想。 “这片树林有种特殊的魔力,能使人迷失方向,”瑟曼问,“吴老板,在你们盗墓圈里听说过类似怪事吗?” 吴兆平摇头:“四川有个八卦阵,普通人进去后很长时间转不出来,但那是人工布局而成,像野树林这样自然形成……而且光天化日之下让这么多人失去方向感,用常理很难解释。” 方舟突然道:“章先生,记得你说过请台湾朋友用大型计算机作分析报告,现在可不可以联系他们?” 章蔼和耸耸肩:“计算机不是人,它需要数据和分析模型。” 方舟拿过纸和笔,在上面画了个简单的图案道:“假设我们每小时行走的速度是固定值,那么根据94号山峰到M型山峰、M型山峰到石林以及石林到双子星座山峰等几个距离,应该能推算出树林面积和周长,今天上午从沼泽区到石林的距离相当于一段弧度,通过弧度与速度的比例,综合树林布局或许能分析出我们行走的偏差度。” “偏差度……”章蔼和喃喃道,“也许我有点了解你的想法,但那些程序员们能听懂吗……我想想……”他边说边瞟向钱伯斯,好像要由他做最后决定。 瑟曼一听有门路,急忙掏出手机查找号码,钱伯斯一把按住她的手,目光奇特地看着她:“让我再考虑会儿。” “不能耽搁时间了,”瑟曼道,“在树林里过夜是个愚蠢而恐怖的选择,为了安全,我们甚至不能生火。” 钱伯斯将手指竖在嘴唇上:“五分钟,女儿,给我五分钟。” 我们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如此危急关头他还犹豫什么,这会儿就算有万分之一希望也要试一试,总比在树林里乱撞乱转好。 “钱伯斯先生,我们知道国际长途费用很高,但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帮助大家走出野树林,我负责全部通讯费用。”吴兆平直截了当道。 尹师兄道:“我相信钱伯斯先生不是担心费用,而是其他因素,但天黑后的树林真的让人不安,这关系到八个人的生命安全。” 两人一唱一和显然给钱伯斯很大压力,他双手搭在后脑勺走到一旁,垂着头坐在树根上,章蔼和不知所措地与瑟曼嘀咕了几句,她立即走到钱伯斯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些什么,开始他拼命摇头,渐渐地,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走到离我们更远处,瑟曼正好挡在中间,像是阻止我们过去偷听。 “不就是通个电话吗,搞得神秘兮兮的。”林春晓不满地说。 旁边章蔼和拿着地图横看竖看,道:“我想正确的路线上既不会有树林、沼泽,也不会有山涧、河流,你想,首领死后尸体由他的继承人独自背到墓穴,如果道路过于险峻,碰坏尸体不说,弄不好连继承人的命都搭进去。” 吴兆平点点头:“当年找路确实很辛苦,但没有遇到特别困难的障碍,比如像眼前这片树林,最后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山洞后进入墓穴……那个山洞很长、很深,但我没有进去,行有行规,尽管我很好奇,但答应过的事就必须守信。” 章蔼和敏锐地说:“没有特别障碍,就是说也曾碰到不少困难,怎么解决的?是两人共同商量还是吉耿阳说了算?” “基本是他拿主导意见。” 远处钱伯斯已通完电话,在原地转来转去等待消息,方舟还在看自己画的图,尹师兄与章蔼和凑在一起研究地图。 林春晓忽然站到章蔼和一边,问:“章先生,你已经看到山路的复杂程度了,如果我们能找到首领墓穴,又能鉴别出里面部分收藏品属于章家,怎么把东西运出山呢?” 章蔼和温和地笑笑:“它能被运进去,就有办法再运出来,人的智慧是无穷的。” “你也调集部队用炸药开路?”林春晓俏皮地反问。 章蔼和脸刷地沉下来,过了会儿才说:“事情得一步步做,目前首先要找到出路摆脱困境……林小姐,你好像不希望我成功?” 尹师兄连忙打圆场:“理论研讨嘛,理论研讨。” 经过漫长的等待——足有20多分钟,天色已明显昏暗下来,钱伯斯的手机终于响起,他看了我们一眼,退到更远的地方接听,几分钟后他大步过来,阴沉着脸简洁地说:“走西北方向,30度位置。” 此时林中光线更暗,有些被参天大树完全遮蔽的区域必须借助手电筒才行。尽管都很好奇,但钱伯斯的情绪显然已差到极点,没人上去触霉头。 大约行走了半小时,眼前豁然开朗,在朦胧的夜色下勉强看到大家盼望已久的94号山峰,我和林春晓一齐欢呼起来,其他人心情也好了许多,各自忙着露营准备。 钱伯斯坐到十多米外的石头上,默默不语,方舟与吴兆平交换一下眼色,吴兆平大大咧咧走过去,扔了根香烟给钱伯斯,然后与他并肩而坐,过了会儿钱伯斯脸色稍稍和缓下来,两人边抽烟边聊,黑暗中暗红色的烟头明灭可见,持续了好久。 吃晚饭时钱伯斯说出大型计算机分析结果:这片树林的地势非常奇特,呈30度角倾斜,所以每棵树也不是垂直生长,而是一律倾斜30度,从而造成视觉错误,从94号山峰进树林时本是下坡我们看成上坡,返回时应是下坡却误以为上坡,更伤脑筋的是每当我们自以为直线前进,却被倾斜的地势偷偷改变了角度,往返次数越多,偏离的角度越大,这就是我们愈行愈远的原因。 “竟有这种事?”方舟半信半疑,“怎么从没听说过?” 我说:“那是你不看书不看报,关于奇怪的山坡,国内外都有新闻报道,什么上坡路要用刹车,下坡路需加速,什么水往低处流,其实都是这个原理。” 吴兆平悻悻道:“见鬼的30度,耽搁整整两天时间。” “苦尽甘来嘛。”尹师兄倒很乐观。 钱伯斯还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对解大家于危难之中又成功破译野树林秘密毫无喜悦成分,倒好像惹下大祸似的。瑟曼、章蔼和不时瞟他几眼,目光中有几分心虚。 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有点怪。 天明后返回到94号山峰,接下来的路没有悬念,只有上106号山峰。 在山腰附近的山洞里,吴兆平闯下大祸。 本来只是路过时顺便看看,说不定能撞上好运找到吴兆平记忆中“长长的山洞”入口,瑟曼和吴兆平进去后转了一圈,突然看到对面石壁上挂着一面小圆镜——女野人抢自瑟曼包里的,一度落入我们手中后又还给她的那面镜子,瑟曼害怕地连退几步连连催促离开,吴兆平不知前因后果,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在他眼里只有“文物”或“非文物”两种,满不在乎随手一扔,道:“谁放在这儿装神弄鬼……” “不!”瑟曼尖叫道扑上去想阻止,可迟了一步,镜子落在石地上摔得粉碎,她懊恼地抓着满头金发呻吟道,“糟透了,吴先生,你犯了个大错误。” 钱伯斯闻讯赶过去也连连顿足,叹息说又多了一个潜在的敌人,女野人对镜子看得很重,她不会饶恕我们。 吴兆平莫名其妙,听我细细解释后甩甩头说没关系,敢过来寻衅正好放倒她,制成标本能卖大价钱——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真正意义的野人标本。 林春晓皱皱鼻子轻声道:“又是钱,铜臭习气。” 瑟曼走出山洞很长一段路后,又叫我陪她折返回去,掏出包里的镜子认认真真挂在石壁上,然后将地上的碎片收集起来扔到洞外。即使如此,章蔼和还是担心女野人不认账,可能会找上门兴师问罪。只有吴兆平没当回事,拍拍枪说:“她强煞了也是个生物,我倒要看看是枪厉害,还是她厉害!” 重新上路后大家更加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就进入戒备状态,晚上宿营也保持两个人守夜,防女野人,防老虎和狼,更要防一直没露面的陈长老。也许找不到下手机会,后面几天除了有两夜出现零星野狼骚扰之外,并无半点动静。行程方面在吴兆平似是而非的指点下,连续翻越了四座山峰,一个石林,到第九天已是人仰马翻,个个累得口吐白沫。 “会有这么远的路吗?”方舟忍不住说出大家的怀疑,“假如首领死在盛夏,尸体早烂在途中了,肯定挨不到墓穴……吴老板,再仔细想想。” 吴兆平无奈道:“当年我就是一步不离地跟着,哪有什么印象,要不,过了前面那座山休整休整?” “压缩干粮已基本吃完,如果还没有头绪的话就要考虑退回望溪坪休息,补充食物,”钱伯斯若有所思看看我和林春晓,“大家都累得不像样了,否则……”他轻轻摇头,对吴兆平这位首席向导全无信心。 第十一天上午的发现击溃了大家仅存的一丝期望:瑟曼爬上山顶后用望远镜看到前面竟然是梨花塘! 我们花十一天时间从马鞍峰绕回到双鹤峰。 八个人全部呆呆站在山巅之上,半晌吴兆平憋出一句:“这座迷宫,真他妈的大!” 第三十四章 钥匙之秘 第三十四章 钥匙之秘 至此,我们彻底体会到大迷宫的精奥之处,有且只有一条路通向茶明峰首领墓穴,其他要不是死路、绝境,要不就在马鞍峰与双鹤峰之间循环,难怪数百年来成为多少盗墓者的伤心之地。 如果漫无目的地乱走,也许如驴子拉磨,永远被困在迷宫里面。 从梨花塘返回望溪坪途中,钱伯斯和瑟曼有意落到最后面,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从两人眼神看出是对我们不利的内容,我悄悄告诉方舟,他低声说保持镇定,现在强敌环伺,不可轻举妄动。 黄昏时分,我们驻扎进小木屋,钱伯斯说明天上午他和尹师兄出山采购食物,顺便补充些弹药和药品,其他人休息一天,请大家多加小心,防止陈长老偷袭。 吴兆平连忙说我也去,我也去。这些天艰苦单调的生活把这个花花公子憋坏了,估计想趁机放纵一回。 钱伯斯竖起食指冲他晃了晃,意思是打消这个念头吧,给我安安分分地待着。 方舟表态说同意钱伯斯的安排,和尹师兄一起将所有枪支全拆卸下来,细心地擦拭、保养,瑟曼指挥我们几个到附近捡木柴、枯枝,用于夜里生火。 晚上九点多钟,林春晓已迷迷糊糊入睡,其他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我借过章蔼和的笔记本电脑上网,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那位神秘发信者有无透露最新资讯。 真有新邮件,第六封邮件! 上面有两个照片扫描件,都是以前发过的,一个是申克飞、章炯笙和林刚的合影,另一个是后来发的委任状。 第一张照片申克飞右侧军官头部被用红笔画了个圈,下面写着:中校=林刚=俞卫凡,俞卫凡,原国民党第十师师部密码研究室上尉参谋。 我犹如被重重敲了一闷棍,两眼发黑,脑中嗡嗡直响,半天没缓过气来。 不是为这个答案惊讶,之前我已根据遗像与照片对比猜出林刚的身份,至于他的真名叫俞卫凡倒无关紧要,对事情并无影响,顶多从侧面说明他非独立团军官,而且是工作出现重大失误的情况下火线突击提拔,专门勉励他执行这项任务。 令我震惊的是答案本身蕴含的意味。 发第五封邮件时神秘发信者还不知道俞卫凡是谁,虽然他一直在提供资料提醒我追查的方向,却不是答案的拥有者,而林刚的真实身份除了林春晓只有四个人知道:我、方舟、吴兆平和尹师兄,我们没有告诉钱伯斯,他对林刚这条线索也不感兴趣。 也就是说,我们四个人中有人将林刚的身份透露给发邮件者! 我和方舟可以排除在外,吴兆平不会上网,自从落到我们手里后又一直处于方舟严密监视中,也不可能,所以尹师兄嫌疑最大。 事实上这次见面后尹师兄一直让我感觉不对劲儿,但具体不对劲儿在哪儿我也说不出来。 即便处于钱伯斯威胁之下,尹师兄不至于看不懂何老师的典故,完全可以用隐晦的方式做出暗示,表明不太可能单独出来,后来的情况是,我们仿佛踏入一个设好的圈套。 另外钱伯斯对尹师兄越发信任,经常撇开章蔼和、方舟与他商量重要决策,这种现象有些反常。 联系方舟说过邮件地址来自我们学校内部,会不会有人与尹师兄暗通款曲? 方舟与尹师兄见我脸色很难看便靠过来询问,钱伯斯、章蔼和、瑟曼也嗅出不寻常,陆续站到我们身后,看着邮件,又看看睡得香甜的林春晓,都有些发愣。 钱伯斯在桌前坐下,手指轻叩桌面道:“让我们从1944年起将事情梳理一遍。首先章团长到重庆接受任务,在那里他打电话给家人报平安,然后申克飞召集他和林刚合影留念,并提拔林为中校,接着章团长带部队来到永埠,用巧计骗得首领墓穴秘密,景副官带领两个连把东西全部藏进去。林刚则隐名埋姓到震泽县落户成为老实本分的农民。后来章团长殉职、申克飞牺牲,导致景副官与重庆之间脱节,即使1945年起日军退出湖南,以及后来国民党控制大半个中国,由于当事人都战死于沙场,重庆方面一直无法收回那批物资。可景副官与林刚依然忠实地执行申克飞下达的命令,问题是林刚到底担负着什么命令?是不是一个备份?” 尹师兄道:“景副官把地图寄出去,说明林刚并不知道进入首领墓穴的线路,另一方面讲,章团长与林刚拍这张合影时都不知道如何进入首领墓穴,进山后工兵连又改变了部分线路,所以林刚不认识路是肯定的。” 我也说出闷在心头很久的疑问:“这份地图是航拍图的摹本,从字迹看应该是景副官所为,写字画图并非他擅长,按说应该把更为精确的航拍图寄给林刚,为何大费周折亲自动手绘制两张,而且把所有位置都标上数字,为什么这样做?” 尹师兄道:“这个疑问又影响到另一个关键,那就是景副官如何能肯定林刚拿到这份地图就能看出真正的线路?” 木屋里一片沉寂,只有炉灶里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和林春晓匀称的呼吸声。 章蔼和打破僵局道:“部队进山后改变了部分线路,所以航拍图反映的情况已经不准确了,必须在手绘图中修正,这是其一;其二,手绘图中应该有爷爷与林刚约定的密码,这个密码就是破译地图的钥匙。” 众人皆眼睛一亮,仔细咀嚼他提出的新观点。 我喃喃道:“密码是存在的,林刚接受任务前就在师部密码研究室工作……” 尹师兄兴奋地说:“这就对了,林刚与章团长完全可能事先约定一串密码,无论东西藏在哪儿,都必须按这串密码中的数字在地图节点上标出来,比如4066——491——91,就表示从4066山峰到491山峰再到91山峰……” “OK,OK,OK,”钱伯斯连连道,“我们成功解决了类似哥德巴赫猜想的学术难题,很好,这些推论完全符合情理,接下来还剩下一个问题,林小姐知不知道?假设她知道的话,林刚采取什么方式让她记得毫无差错?” 我说:“很简单,林刚不是擅长雕刻吗,他可以将这串数字刻到某个不为人注意的建筑或是家具上,谁会对几个没有意义的数字感兴趣!” “林刚是专业密码员,不可能做这种危险的事,”方舟道,“何况林春晓父亲死后,她把祖宅、田和所有家具都卖了,若藏有秘密她敢这样做?” 瑟曼道:“这么说口授背诵更不可能了,人的记忆有时会发生固执型偏差,只要错一个数字,他将永远找不到正确线路。” 钱伯斯很有耐心地看着我们:“一定有某种更巧妙更安全的方法,你们都很年轻,多动脑筋,多思考,肯定能找到答案。”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瑟曼道:“我听说有人把秘密刻在身上的刺青里,既安全又不会遗失。” 尹师兄脱口道:“林刚的爱好就是雕刻!” “她身上没有刺青或其他任何图案,我亲眼见过,”方舟看到大家一片错愕,特别是我和尹师兄眼中要喷出火来,连忙解释道,“是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我处于被动而无法回避的状态。” 他骗我!还说什么都没看到,其实他看得再仔细不过了。 钱伯斯沉吟片刻:“或许……在某个非常隐秘的部位,那只是一串数字,不需要太大面积……” 话一出口大家都明了其中的意思,他想强行搜身! 吴兆平也插进来,两眼放光:“对,对,得把她衣服全脱了一寸一寸地找。” 瑟曼嘲笑道:“那也轮不到你。” “我视力特好。”吴兆平犹不死心。 尹师兄强烈反对:“万一没有怎么办?方……方老师的眼光很毒,尽管处于被动而无奈的状态,恐怕不至于只看人家的脖子或脚,我想主要注意力应该集中在钱伯斯博士所说的隐秘部位。” 大家发出一阵轻笑,方舟窘迫地笑笑,并不否认。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章蔼和道,“这串密码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长一些,假设有十个节点,每个节点平均为两位数至少还需30个数字,这么长的数字不管刺到身体哪个部位都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到。” 气氛又冷了下来,大家重新陷入沉思。 雕刻,雕刻…… 我脑中灵光一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各位,我想到一个细节!林刚还擅长微雕!” “微雕?”他们面面相觑。 钱伯斯轻轻一拍桌子:“因此只要很小的斑点……” 方舟也醒悟过来:“快找放大镜!” 章蔼和感叹道:“天才的构思,把密码利用微雕技术刺到皮肤上,安全而不引人注目。” 瑟曼手忙脚乱地在包裹里寻找,吴兆平说找不到用眼镜代替也行,反正原理是一样的。 “不必找了,我告诉你们,”林春晓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面无表情道,“你们确实是一群高智商的人,我认输。” 尹师兄内疚道:“对不起,林小姐,我们真的很想找到首领墓穴……” 她挥挥手:“别说了,密码是47130194445634865。” “就这么简单?”章蔼和吃惊地说。 方舟道:“背着尸体走山路,线路不可能太长太复杂。” “471山峰我们走过,但下一站去了94号山峰,错误由此开始,”钱伯斯拿过地图边用手比画边说,“301号山峰最偏西,前面又是断崖,应当是最不可能的选择,唉,这个大迷宫果然匪夷所思,处处出人意料……” 吴兆平有些不好意思:“我明明记得沿着471山峰的涧边一直下去的……时间相隔太长了。” “如果只有六座山峰,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到达,”瑟曼道,“还需要出山采购吗?” “当然不。”钱伯斯和章蔼和异口同声,眼看胜利在望恨不得插着翅膀飞过去,谁会在那些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尹师兄点了点所剩干粮:“从明天起大家多采些野果、根茎,运气好打些山鸡野兔什么的,凑合凑合吧。” “我还想问一件事,”我索性问个明白,“景副官给你爷爷的信并没有发出去,你如何知道他的死讯?” “很简单,其实爷爷知道他在敬老院,因此早就委托其他人在他死后第一时间发信通知——敬老院提供这种通知业务,至于信里寄什么内容只是个形式,只要收到信,就说明景副官死了,我们必须按原计划完成任务。” 我顿时想起王院长说过,景副官去世第二天共寄出去两封信,我们只顾追查景副官的信却疏忽了另一封。 章蔼和追问道:“你爷爷、父亲一直到你,究竟承担什么任务?是接过景副官的职责继续看守下去吗?” 林春晓冷冷一笑,答非所问:“怎么看守?景副官不是也没提防住吉耿阳吗?明知有宝藏在前面,有多少人能控制住贪欲?” 这句话敲得章蔼和有些窘然,扶扶眼镜不再说话。 吴兆平突然道:“真正的线路已经知道,我对你们来说已没有作用,跟在后面既是累赘也耗费粮食,不如明天就放了我就此告辞。” 章蔼和冲口而出:“好啊。”随即就意识到不妥,咂咂嘴等钱伯斯。 钱伯斯看着我们,目光闪动。他的第一选择当然是杀人灭口,将其他人甚至包括林春晓抛尸荒野,但吴兆平是我与方舟带过来的,我们肯定不会同意他的做法,何况林春晓又与尹师兄纠缠不清,钱伯斯不敢过于冒险。 瑟曼看出钱伯斯的矛盾心理,道:“反正已经来了,不如一起进去。” 钱伯斯点点头:“在大山里每个人都能发挥作用,起码可以协助我们往外运东西,表现好的话,我会考虑有所奖励。” 他好像已将首领墓穴里的陪葬品视为囊中之物。 林春晓冷冷道:“OK,我们奉陪到底。” 吴兆平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假寐。 接下来钱伯斯和瑟曼又开始专心致志拆卸枪支,将每个零部件都擦得锃亮,章蔼和则与尹师兄兴奋无比地讨论进去后的各个细节,探讨那些古玩在市场上的价值。我听了会儿,感到索然无味,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里倚在旁边的林春晓动了一下,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睁眼朝屋里扫了一眼,钱伯斯和瑟曼倚在门口长椅上,吴兆平蜷在窗户下,方舟和我们并排躺在炉灶边,负责值班的章蔼和与尹师兄坐在桌前,猎枪横放于手边,如小鸡啄米般不住地打着瞌睡。 一切正常。 我打个呵欠正待继续入睡,突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飘入鼻端。 好熟悉的香味,甜腻腻,让人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糟糕!越巴族的迭魂香! 是陈长老做的手脚! 我刷起跳起来,大声喊道:“快起来!有迷香!” 窗口外一阵骚动,有人在外面发出动静。 钱伯斯第一个反应过来,拿起枪冲到窗口,刚打开窗户就听外面“砰”一声,钱伯斯踉跄退后两步,狼狈地摸摸耳朵,他脸上鲜血直流。 好险,幸亏他闪得快。 瑟曼闪电般拉开木门,一个翻身投入漆黑的夜里,紧接着响起数声枪声。章蔼和与尹师兄持着猎枪随后冲出去加入战斗。窗口这边由于对方受到瑟曼从侧面进攻,钱伯斯抢到窗户边沿组织反击,他连续打了几个点射,对方不甘示弱频频回击,子弹打在窗口四周,木屑乱飞。 方舟示意我们和他躲到一处射击死角,吴兆平也骂骂咧咧钻过来道:“肯定是陈长老,仗着地形熟,他暗我明,若是白天非整死他不可。” “听枪声火力比以前还大,难道……难道又换了新武器?”方舟疑惑道。 “不要怕,我们人多火力点也多,马上就能……” 话还未说完,就听“轰”一声巨响,木屋东侧被炸开个大缺口,钱伯斯离得最近,被气浪掀起四五米远重重撞到对面墙壁上,木头、木条、木屑、碎石块劈头盖脸扑过来,将我们几个全部压到下面。 第三十五章 万蛇会 第三十五章 万蛇会 该死的陈长老,竟然在这种低级别对抗中使用霰弹枪! 还没来得及从木头堆里爬出来,“轰”,又是一声,将小木屋打得彻底散了架,几根粗大的圆木砸下来,将我们封堵在下面。 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鼻子、嘴、衣领全是木屑,木头、木条上的毛刺,扎得全身无处不疼,想翻身腾点空间,身上压着的负载仿佛有千钧重,无法动弹半分。 我快要死了!我真要死了! 外面枪声愈发密集,战场从木屋周围慢慢向东面移动,显示瑟曼等人已占据场面主动,而陈长老在节节败退。陈长老和琛哥的枪法无非是在山里打猎时所练就,怎能与瑟曼那种专业枪手抗衡?方舟说过,如果钱伯斯和瑟曼是射击俱乐部成员,那也是其中的顶尖高手,尤其在山洞外枪杀群狼时,那份冷静、那份沉着,不是普通射击爱好者能做到的。 “轰”,霰弹枪两次发威,我知道陈长老顶不住准备撤退了,霰弹枪只有对付固定目标时威力巨大,像这种野外对抗,连对手在哪儿都无法确定,根本没有杀伤力。 果然,枪声变得稀稀落落,几分钟后恢复了平静,接着传来瑟曼的叫喊声:“别追了,赶紧救人!” 瑟曼将我从木杂碎堆里拖出来时,吴兆平已生起熊熊篝火,钱伯斯额头上包了一圈纱布,神情萎靡地倚在石头边,尹师兄右臂中了一枪,吴兆平正给他做急救处理。林春晓边清理身上的木刺,还一边“呸呸”个不绝,本想提议她躲到不远处巨石后边用水擦擦身体,但看到吴兆平色迷迷的目光又打消了主意。 小木屋连中两枪差不多夷为平地,大家只能环坐到篝火周围过夜,吴兆平担心目标太明显,万一陈长老摸回来容易成为枪靶子,瑟曼说可能性不大,她跑到对方埋伏地点看过,地上有不少血,刚才枪战中两个人应该都受了伤。 看看时间已是凌晨四点钟,大家睡意全无,索性各自选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闲闲地听吴兆平讲些惊心动魄的盗墓故事,他的口才极好,又善于在关键之处设置悬念,瑟曼和林春晓听得如痴如醉,不时缠着追问细节。 一个多小时后天色渐亮,章蔼和早按捺不住,起身吆喝大家赶紧上路,钱伯斯突然走到瑟曼身边吩咐分一支枪给方舟。 “你确定吗?”瑟曼迟疑道。 “方是最有潜力的候补,”钱伯斯不容置疑道,“昨晚陈长老或许偷听到什么,他已下决心在找到墓穴前歼灭我们,不惜一切手段,所以必须做好应对恶劣局面的打算。” 吴兆平道:“包括两位小姑娘都要发一把匕首防身。” 瑟曼不再说什么,挑了支双管猎枪扔过来,方舟凌空稳稳接住,拉开枪栓试了试,背到身后。 “但是,方,请记住一点,”钱伯斯碧蓝的眼眸闪烁着妖异的光彩,“如果发现你有任何不正常的举动或意图,我会立即开枪,毫不犹豫!” “我知道怎么做。”方舟轻描淡写说。 一行人重新上路,与往日不同的是,由于知道准确线路成功在望,个个脚下生风、全身充满了力量,特别是章蔼和,嘴里哼着小调一路小跑着上前。 我找机会靠近方舟道:“嘿,枪杆里出政权,抓好机会喔。” 他瞪我一眼:“你没看出钱伯斯的险恶用心?他故意给机会让我出错,好借口杀了我!” 我一震,咀嚼他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 沿着471山峰的北脊向下走,前面就是西北流向的山涧。 “不能顺山涧了,”钱伯斯看着地图道,“从涧边下去只有一条路通向94号山峰,我们得重新寻找向301号山峰方向的通道……先一直向西,再作打算。” 在山腰上横向走了约半小时,眼前又出现一道山涧,比原来那条小些、浅些,有些地方与周边山地平行,泉水溢出来四处流淌,形成一大片湿滑的石面。 吴兆平讪讪道:“他奶奶的!原来是这一条,害得我们南辕北辙多跑了十几天,顺着它走下去才是正道。” 方舟道:“不能怪你,当初他们根据航拍图定位线路,准确率……”他突然用枪管挑起一条长蛇甩出老远。 我随即瞥见草丛里又有两条青白色长蛇蠕动,尖叫一声闪在旁边,却撞到同样在尖叫的瑟曼,钱伯斯从她脚下捏起一条蛇扔到涧里。 再向前走不断有各种各样的蛇出现,我、林春晓、瑟曼好像防止踩地雷似的连蹦带跳,几个男人守在外围用枪管拨打。吴兆平面对狼虎毫无惧色,却也和我们女人一样怕蛇,只是不好意思表露出来,铁青着脸将猎枪挥舞成烧火棍。起初,方舟还有兴致开玩笑晚上吃蛇肉烧烤,后来主动闭上了嘴——烧烤原料太多,他已穷于应付。 “有点不对劲,”钱伯斯四下张望道,“会不会又是女野人在搞鬼?” 瑟曼打个寒噤:“因为圆镜?我已赔给她了,她仍不心满意足?” “也许她发现不是原来的那柄,野人对物体的味道很敏感。”章蔼和道。 “但这里视野开阔,她稍有动静就会被我们发现,照理不会在大白天这么干,”方舟道,“说不定我们进了蛇窝。” “上次我们进山总共只碰到两三条蛇,不会的,不会的。”吴兆平道。 方舟道:“蛇窝并非一成不变固定在某处,20年中会发生很多变化,说不定它们突然看中这里的风水。” “我看又是陈长老玩的花样儿。”林春晓道。 “这会儿他应该躺在某个山洞养伤。”瑟曼对自己的枪法充满自信。 打头阵的吴兆平叫道:“快点,前面有处白色高台,躲到上面歇一会儿。” 这句话给大家增添了不少希望,我和林春晓也各拿一根长长的树枝四下拍打,强行向几十米之外的白色高台进军。瑟曼由于动作过大,引起手中猎枪走火,子弹擦着尹师兄头皮而过,吓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哆嗦了半天。钱伯斯警告各人枪口一律朝下,以免发生误伤。 越往下走,蛇越发密集,石缝、草丛、洞穴、低洼阴凉处,源源不断拥出大量的蛇,多以青白色为主,也有少数暗灰色和花蛇,瑟曼朝蛇聚集较多的地方开了一枪,试图吓走它们,吴兆平说没用,蛇几乎没有听力,也不像狼虎等大型猛兽忌惮火器,碰上它除了退避三舍别无选择。 “哎呀!”林春晓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捂着脚踝呻吟不已。 尹师兄百忙之中问:“没事吧?” “大概……大概扭伤了……” 我赶紧过去道:“我来扶你。” “不行啊,两只脚都痛,啊哟……” “我背你。”尹师兄道。 林春晓抿抿嘴顺从地伏到他背上,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眼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老天!这危急关头居然有心情谈情说爱,真服了他们! 此时蛇的数量虽多,却未向我们发动主动进攻,方舟说蛇只有感觉受到威胁时才攻击人类,因此厌恶害怕情绪居多,压力还不算太大。 十分钟后到达白色高台,一看之下都惊呆了。 高台四壁密密麻麻挤满了青白色长蛇,一条挨一条,从下而上之间完全没有空隙,所以遮盖住原先石头的颜色,远远看去白得甚至有些耀眼。高台上面探出数不清的三角形蛇头,不知在召集同伴还是观赏山景,台下则不断有蛇顺着同类的身体向上游行,整个石壁宛如波涛起伏的海面。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足冰凉,胃里一阵阵翻腾,又恶心又悚然。 “太可怕了……”瑟曼喃喃道,不停地在胸前画十字。 钱伯斯脸色发白,勉强抑制情绪问:“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现象?” 吴兆平沉吟良久道:“古人讲究‘葬地蛇盘兔’,有这两样动物说明墓地地气温暖,同时蛇又象征财富,大凡藏品丰富的古墓都会遇蛇,但眼下这情况似乎与墓穴没有联系……“通常刚刚经过冬眠的蛇会聚集到一起,这是冷血爬行动物的共性行为,目的为了取暖,如果有雌蛇加入,这种聚会又会演变成激烈的格斗,雄蛇之间大打出手,努力赶走同性取得与雌蛇的优先交配权,”吴兆平指着两条缠在一起的蛇道,“表面看它们是在一起跳舞,也可以理解为亲密行为,其实两条蛇都是雄性,正绞斗到白热化状态,不过争斗过程真的很像舞蹈。” 尹师兄补充道:“山里山外存在温差,此时山外已进入夏天,但长晖山区的蛇苏醒得晚些,因此活动相对滞后。” “交配权……”钱伯斯仰头感叹道,“必须承认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可怕的性交场面……” 正午时分群蛇聚会仿佛进入高潮,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经过我们脚边可清晰地听到吞吐蛇信的“咝咝”声和在草丛上滑行的“刷刷”声。 瑟曼叫道:“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我一分钟也忍受不下去了!” 尹师兄手执望远镜看了会儿:“恐怕不行,从山下上来的蛇更多,现在强行下去……” 想到刚才手忙脚乱的狼狈相,我打了个寒噤:“还是站在这儿等会儿吧,说不定它们,它们完事后就自行散开了。” 吴兆平笑道:“完事?你知道蛇性交一次需要多长时间?没有打扰的话能持续两三天,比人类强多了,嘿嘿……”他看着方舟,两人均不怀好意地笑,男人提到这种话题都一个死德性。 我把头扭过去不理他们。 随着蛇在脚下穿行日益频繁,我们不可避免受到注意并遭到纠缠,于是一齐动手拍打驱赶,这又导致更多的蛇加入战斗,渐渐地,四周的蛇数量陡增,似乎要集中兵力将不速之客从它们的领地上赶走。 “怎么办?怎么办?我快要发疯了!”瑟曼连连尖叫,情绪已接近崩溃边缘。 “带蛇药了吗?”吴兆平问章蔼和。 “有一小瓶,不过……” 吴兆平朝右侧偏北方向、离我们约有四五十米的山脊一指,急切地说:“全力朝那个方向突围,上去后用蛇药阻止它们!” “好!”方舟跑到最前面与吴兆平打头阵,钱伯斯和章蔼和一左一右挡住两侧,瑟曼断后,快速向北前进。 白色高台上的蛇好像也得到某种指示,不断有蛇滑下来加入追击的队伍,漫山遍野的蛇悉数向我们包抄过来。 “啊!”章蔼和一个不慎被蛇咬中,动作停滞了一下,又有两条蛇跃起咬住他的手臂。 吴兆平冲上前徒手将蛇扯开,一把将章蔼和负到背上。 “啊!”我感觉脚后跟一疼,低头看只见一条蛇咬在身上,当下魂飞魄散,眼前一片漆黑,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醒来第一眼看到林春晓替我梳理长发,她说脚跟处伤口已经敷上蛇药并包扎妥当,稍作休息就没事了。刚才强行突围时我、章蔼和、钱伯斯均被咬伤,其中最危险的是我,倒在地上时有十多条蛇围上来,幸亏方舟一把将我抱起。 她扶我起身,不远处钱伯斯、章蔼和都躺在地上。 爬到山脊后方舟和吴兆平指挥大家爬到最高处,为我们三人敷好药后仅留了一点,剩下的全部倒到狭窄的山道上,这样蛇被阻挡在防线外,我们获得宝贵的喘息机会。 看着一群群蛇仍执著地沿着山脊向上爬,我担心道:“如果它们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怎么办?” “吴老板说不会,蛇药里有雄黄等于天生克制蛇的成分,它们不敢靠近的。”瑟曼对吴兆平已是相当信任。 说话间,蛇药布成的防线前蛇越聚越多,后来的蛇层层向上叠加,不过20分钟已经形成半米高的蛇堆。 “它们想干什么?”瑟曼狐疑道。 方舟猛然变色道:“不好!它们要空投!” “空投?”众人齐问。 “蛇药气味只在贴近地面的高度最浓烈,愈往上愈淡,所以蛇在耐心地堆积高度,等嗅不到令它们害怕的味道后凌空倒下,上面的蛇就能越过防线了。” “啊!”大家齐刷刷蹦起来,这才明白蛇前赴后继向上堆的意图。 尹师兄提起枪:“我去轰死它们,打几条算几条。” 钱伯斯喝住他:“这里的子弹加起来能有几颗?你看看后面有多少条蛇!” 尹师兄重重叹了口气,抱着枪坐到地上。 蛇药已经用完,后面是垂直上下的峭壁,一旦群蛇扑过来只有血拼到底一途,出师未捷身先死,连墓穴的边都没摸到就死在蛇吻之下,太不值了。 防线外蛇堆的高度又高了几许,顶多再有十分钟就该空投了。 “风油精!谁有风油精?”吴兆平大声问。 “我有,我有!” “我有!” 我和林春晓应道。 吴兆平急忙要过去,洒在蛇药防线后两米处,解释道:“蛇也害怕风油精的味道,虽然威力稍逊于蛇药,毕竟能争取点时间。” 林春晓无精打采道:“苟延残喘罢了,这种破地方,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插双翅膀飞吧?” 钱伯斯挣扎起身拉着方舟在狭长的山脊走来走去,还低声嘀咕着什么,尽管方舟显露出来的智慧与实力令钱伯斯相当不安,但生死攸关之时最信赖的依然是他,而绝非章蔼和与尹师兄。 “倒啦!” 在林春晓的惊叫声中,蛇堆从一米高处缓缓向这一侧倾倒,落地后的蛇争先恐后向前冲,但一触及风油精防线又紧急刹住,踌躇几分钟故伎重施,慢慢向上叠垒。 林春晓紧紧依偎着我,目光中充满绝望。 第三十六章 女野人 第三十六章 女野人 “有办法了!”钱伯斯响亮地说,仿佛救世主一般。 我们呼啦全围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朝山脊底下张望,下面空空如也,只有冷冷的石头。 “什么办法?”林春晓问出大家的心声。 方舟蹲在崖边,提起一根手臂粗的山藤晃了晃,解释道:“我们看过,沿着这些藤蔓向下20多米有处平台,可以拐到被蛇封住的山路前面,既安全脱困又不影响行程。” “从悬崖上爬下去?”我失声叫道,稍稍靠近崖边向下一看,顿时有种晕眩和失重感,连忙退后几步做了几下深呼吸。 林春晓抗议道:“这……这太危险了,就是大山里的人也很少敢做这种玩命儿的事,万一失手掉下去岂不粉身碎骨?” 钱伯斯扫视大家一眼:“总比坐在这儿等死好得多,我和方已经商量好了,第一批是瑟曼和章,第二批尹背林小姐,我背容小姐,第三批方和吴老板,有反对意见吗?” 林春晓忸怩道:“我不要他背,我留到第三批走。” “第二批必须撤出大部分人,”钱伯斯断然拒绝,“时间紧迫,不能过多讨论没有价值的事!” 方舟拍拍我,半解释半劝解地说:“我和吴老板要负责断后。” “开始准备!”钱伯斯喝道。 瑟曼和章蔼和相互击掌,然后各自选了根山藤,慢慢向下探索。 蛇药防线外蛇堆第二次空投,又有上百条蛇加入到风油精防线前,蛇堆很快超过半米。钱伯斯叫过方舟,两人端着枪对准它们连续射击,霎时两道防线后血肉横飞,蛇堆阵形大乱,幸存的群蛇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才恢复过来,顽强地继续进行蛇堆工程。 “又能延长十多分钟,”钱伯斯对方舟道,“我们下去后也这样打击它们一两次,保证顺利撤退。” 我们不约而同看着远处山脊上滚滚“蛇龙”,心中不寒而栗。 藤蔓剧烈抽动了几下,应该是瑟曼安全到达。 钱伯斯俯身喊道:“怎么样?” 下面遥遥传来章蔼和的回应:“很好,很安全,你们快点。” “OK,”钱伯斯道,“第二批下去,方,这一趟都背了人,多留神。” 方舟点点头。 山谷里的风比想象中的还大,攀至中途时,强劲的风吹得我们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无法利用山壁稳定身体,不远处尹师兄亦是如此,林春晓吓得放声大哭。 “小心,暂时别动,等风过去再说。”瑟曼和章蔼和在下面高声提醒。 钱伯斯身体厚重,双腿勾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很快安定下来,尹师兄毕竟单薄些,身手又不如钱伯斯利索,背着林春晓在空中忽儿旋转360度,忽儿左右大幅度摆动,林春晓哭叫得嗓子都有些嘶哑。瑟曼和章蔼和找到他们攀附的山藤,一齐用力向后拉,这一招效果不错,两人又转了一会儿,终于恢复平静。 平稳跳到地面后仿佛劫后重逢,瑟曼和章蔼和笑着上前与我们拥抱,然后一齐朝上面喊:“下来吧!” 方舟回应道:“好。” 紧接着传来四五声枪响,两道防线附近的蛇堆继续遭受重创,然后两人同时抓紧山藤,小心翼翼地沿着山壁下来。攀至三分之一时山谷间又起大风,在我们的提示下两人紧握藤蔓不动,尽力保持身体平衡。 看着两人被吹得像陀螺似的乱转,回想刚才险象环生的一幕,不禁感叹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永远是渺小的弱者。 “那是什么?”瑟曼突然指着远处山壁叫道。 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黑点利用山藤大幅度摆荡,在陡峭的山壁上快速移动,直奔我们这边。 “女野人!”尹师兄声音颤抖。 我们悚然色变,七嘴八舌冲上面喊:“赶紧下来!” “方舟,野人来了!” “什么?”山风太大,吴兆平显然没听清楚。 说话间女野人距离两人已不足十米,我们终于第一次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 体态高大魁梧,至少在一米九到两米之间,全身上下布满灰褐色毛发,胸前一对乳房因长期裸露而变得黝黑,很大很突出,随着上下跳跃晃动个不停,背部宽厚,脖子特别粗壮,头也大得超过正常比例。 她好像摸透山谷风的规律,单臂吊在山藤如荡秋千般大幅度摆动,然后凌空飞出去在空中滑行四五米,另一只手臂抓住附近山藤,动作之灵活,姿势之优美,比杂技团空中飞人表演还棒。 然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和来者不善的架势告诉我们,她不是玩空中飞人秀,而是欲对山壁上的两人有所不利。 “砰砰!” 钱伯斯朝她连开两枪,女野人连续变换几个动作攀到离顶部不远处,脱离猎枪的有效射击范围。 方舟和吴兆平也看到她的身影,情知不妙,尽管山谷风尚未歇止,两人还是冒险在摇晃中往下攀,也许这会儿他们都想到冒失打碎洞中圆镜的事,更想到曾经的戏谑之言:女野人也有交配权。 “呼!”她蓦地低吼一声,单臂扣住方舟这根山藤急速下滑。 “不好!”我失声叫道。 方舟感觉到山藤上的动静,腾出一只手举枪射击,“砰!” 女野人闪身挂到另一根山藤,居高临下冲他龇牙咧嘴。 “砰、砰”,一枪是瑟曼开的,一枪是方舟开的,当然都没有杀伤力,主要目的是恐吓,因为女野人每每看到有枪口对准她便会移开身体。 但频繁射击显然激怒了她,嘴里“呼呼”声越来越大,索性跃到他们上方,两腿夹着藤蔓倒挂下来,大力拉扯两人依附的山藤。在强力晃动下连方舟都无暇拿枪,四肢紧紧抱住山藤,忍受她的肆虐。吴兆平起初还能控制住平衡,却因角度没调整好身体在山崖上撞了一下,猎枪脱手掉了下来。 瑟曼焦急地嘟囔道:“糟糕,糟糕,防身武器没了,快下来,快下来!” 然而两下隔得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却无法提供任何帮助,钱伯斯和瑟曼依然没放弃,举枪追踪她的身影,嘴里念叨道“再低两米,再低两米”。 接着,好像如电影中的快镜头,女野人蓦地下滑七八米停在方舟旁边,长臂抓向他腰际。方舟双脚撑住山壁向外荡出一米多,堪堪躲过她的袭击,同时凌空飞起一脚踢在女野人肘弯部。 “啊!”她尖利地大叫,身体腾空跃开,一个倒扑罩住已下攀至一半的吴兆平,宛如老鸡护小鸡将他揽在怀里,连人带藤拖出去五六米。 “不——”吴兆平发出绝望而恐惧的叫声,他手足无措地拼命挣扎,但在女野人虎背熊腰之中显得孱弱而无力。 “砰砰砰……”钱伯斯、瑟斯连续开枪,女野人双腿和单臂一齐用力,箭一般向上蹿行。 方舟突然模仿她双腿盘住山藤金钩倒挂,双手举枪瞄准:砰! 一枪正打断女野人攀倚的藤蔓,她顿失着力点,身体直线式向下坠落。 “掉下来了……”章蔼和叫道,不知是庆幸女野人将要摔死,还是痛惜吴兆平也将随之遭殃。 谁知落至离地面十多米处,她的脚猛地勾住纵横交错的藤蔓,“哗啦”带下一大片,然后借力飞身跃起,在钱伯斯等人举枪前几个大幅度起落,几十秒后便消失在视野之外。 “吴老板!吴老板!吴老板……”我们声嘶力竭地吼叫道,方舟慢慢垂下枪口弯着腰悲哀地看着地面,显然对吴兆平的被擒以及自己无能为力而悲哀。 山风依旧,在山谷间呼啸着来回激荡。 没人说话。 有的盯着吴兆平消失的方向,有的紧紧抱着枪,还有的相互拥抱证实自己的存在,与吉耿阳意外丧命于狼吻之下不同,这次我们人数上占据优势,又有猎枪在手,却听由女野人大模大样掳人后扬长而去,可谓失势又失分,极大伤害了钱伯斯、方舟等人的自尊。 “走吧。”钱伯斯声音嘶哑地说,用他宽厚的手逐个拍拍,半推半拉着带我们向北山口方向前进。 林春晓慢吞吞落到最后,走了一段后突然问:“女野人还会再来吗?” 尹师兄下意识握紧猎枪,恶狠狠道:“但愿她会!” 我们绕到471号山峰山脚下再向上望,醒目的高台仍是一片白色,在夕阳下闪耀着奇诡瑰丽的光芒。 晚上宿营时气氛依然沉闷,特别是瑟曼变得很情绪化,一路上听不得吴兆平三个字,谁提跟谁急。平心而论吴兆平除了有些色心外基本上还不错,知识渊博,为人仗义,关键时候拿得出手,可惜……可惜没有走上正道,与吉耿阳一样落得悲惨的结局。 钱伯斯分发些植物根茎充当晚餐,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方舟一反常态从瑟曼那儿索要了点白酒,离篝火远远的,独自坐在高高的岩石上一个人喝闷酒。 月色分外皎洁明亮,淡淡勾勒出远处群峰轮廓,长晖山区从未像今晚这样呈现出夜色下的妩媚与温柔。或许对群蛇聚会有些敬畏,附近山峰上万簌俱静,偶尔有一两声啼叫,旋即战兢兢躲得无影无踪。 今天的经历太刺激了,以至于感觉身体十分疲倦,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桩桩心事,一个个疑问涌上心头,都是白天无暇念及的,它们像一幕幕电影在我脑海中快速播放:吴兆平、方舟、钱伯斯、瑟曼……不知什么时候,方舟带着几分醉意有板有眼唱起了京剧: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声音激越高亢,久久在大山里盘旋。 第三十七章 胜利在望 第三十七章 胜利在望 301号山峰海拔只有400多米,向北是944洼地,明显比周围山地沉下去七八米,洼地里植被不多,到处布满大小各异的鹅卵石,钱伯斯分析它可能由于地质演变导致河流干涸形成,仿佛为了验证他的判断,行至中间我们发现右侧南北朝向有条深深的裂沟,黑黝黝的,看不到底,林春晓捡了两块石头扔下去,半晌没听到回音,遂吐吐舌头。 下一站45号丘陵地带面积较大但坡度平缓,行走较为轻松,由于865号山峰即终点茶明峰,因此翻过634号山峰就等于到达目的地,这多少冲淡了吴兆平被活擒留下的阴影,大家情绪高涨,一鼓作气走出洼地并进入丘陵地带。 这时太阳快要落山,章蔼和说离天黑还有近一个小时,不如再向上爬一段。钱伯斯连连摇头,认为越接近成功越要慎重,将体力积蓄下来用于最后冲刺。章蔼和想想有道理,不再坚持。 越巴族山寨位于长晖山南区,倘若首领死于盛夏时节,下任继承人独自背着尸体上路,如何能在尸体腐烂之前运抵首领墓穴?我们热烈地讨论这个问题,尹师兄说得最恶心,认为尸体用麻袋兜着,烂也烂在里面,进墓穴往洞里一扔草草埋葬了事,反正又没其他人看见,历史上很多古墓看似隆重庄严,说穿了就这回事。 林春晓说越巴族做事实在,只要看过他们的长老墓穴就知道了,每个墓均修得既隆重又正规,没有丝毫偷工减料成分,所有陪葬品一律放置于墓后石壁上龛洞里,五到十件不等,墓碑设计也大抵相同,一切都按祖先遗留的标准统一制作。 方舟联系陈长老逃跑的步伐,说越巴族人与大山相处了数百年,脚板结构和走路习惯已与山路融为一体,如果放速而行至少比我们快一倍,也就是说排除外在干扰因素,他顶多只需两天时间即可到达,纵使尸体变质,也仅有点气味罢了。 章蔼和也加入讨论,认为越巴族可能与其他古老民族一样,有祖传秘方用于尸体防腐,类似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假如拥有那种技术,尸体保鲜不是问题。 早早入睡后凌晨四点多钟就被叫醒,借着朦胧的晨光急行军,钱伯斯要求今天务必赶至634号山峰并寻找到进入茶明峰的洞口。 丘陵北坡分布着大片干燥易碎的风化岩,于是从南坡迂回下去。由于日照较好,土壤松软潮湿,整个山坡长满了一尺多高的野草和碧绿矮灌木,比上坡时遍地乱石养眼多了。 六点钟左右,太阳在东方山峰一侧露了一下面又躲进厚厚的云层中,从远处山谷深处不时有山风裹挟了大块大块的云朵冲出来四下散开,空气中弥漫着乳白色且透明的空气,似雾非雾,似烟非烟,伸手捉一把到掌心,湿湿的,带着大山特有的清香。 行至丘陵中段,陡然横着掠过一阵凉风,使人产生一种奇异的不安,最前面的钱伯斯刹住脚步四下张望。 林春晓警觉道:“山中怪风,非虎即豹,大家提点神!” 其实不需她提醒,所有人已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异常:山坡上静悄悄死一般沉寂,平时树林里、草丛间终不绝耳的虫类聒噪之声戛然而止,还有婉转动听的鸟鸣声、山鸡野兔等小动物的扑簌声,齐齐被标上休止符。 钱伯斯、瑟曼、尹师兄、章蔼和,四支枪分守四个方向,方舟则在中间随时策应,结成方阵缓缓向山下移动。 “会不会还是上次那只老虎?”我打破沉默问。 钱伯斯沉重地点点头:“老虎的报复心和耐性很可怕,它认准了要从我们身上找回失败的耻辱,所以会躺在暗处,接二连三地袭击。” “必须有人死于它爪下?”瑟曼道。 “那可未必,”方舟道,“我们有枪,它没有,就这么简单。” “枪也非万能,那天四五支枪瞄准女野人,到头来还被她生擒吴兆平……”我有意揭他的伤疤。 尹师兄瞪我一眼,不满地嘀咕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此走了十多分钟,始终没有动静,右侧山坳里却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鸟鸣,显得格外响亮。 林春晓惊喜地问:“是不是百灵鸟?” “云雀。”钱伯斯道。 “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百灵的叫声高亢洪亮,而且善于模仿……” 钱伯斯将手放到脖子上,打算学百灵鸟叫一声,蓦地,前面平地跃起一个巨大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钱伯斯扑倒在地! 老虎!老虎到底忍不住出手了! 四支枪几乎同时开火,但都没打中目标。瑟曼、章蔼和担心角度太低误伤钱伯斯,方舟射击的角度被人堵住只得从侧面开枪,尹师兄却是朝天放的空枪,因为老虎放倒钱伯斯后顺势向前一跃,把他撞飞出去,在坡上连翻六七个筋斗,然后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我和林春晓连连尖叫,转身便逃,被方舟一把揪住:“它喜欢追移动目标,快蹲下!” 章蔼和抬枪瞄准,老虎正面朝他低吼一声,竟吓得他两手一哆嗦,猎枪掉到地上,回身没命地狂奔,老虎一个起落便追到他身后,虎身跃起欲往下扑——“砰!” 瑟曼果断开枪,打在它头部偏后一点位置上。 老虎全身一抖,闪电般掉转身子,狂怒地高高跃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我们被震得耳膜欲破、心神俱裂,呆呆僵在原处,大脑完全失去思维能力,除了瑟曼和方舟——只有他们俩还保持近于冷酷的冷静。 面对张牙舞爪的百兽之王,两人平静地一枪接着一枪射在它身上,表情好似赛场上射击运动员打固定靶一样。 “扑通”,老虎从空中重重摔下来,落在离钱伯斯两步远处。 “咔”,瑟曼又扣动扳机,却没子弹了,赶紧往口袋里掏,方舟也垂下枪口装子弹,不料老虎猝然暴起恶狠狠飞扑过去,瑟曼措手不及,无奈扔掉枪向左侧一翻,方舟刚抬起枪被它尾巴一剪,猎枪腾空飞起五六米高。 完了!我哀叹道,如果吴兆平不被抓走,六支枪的优势下不至于糟糕到如此程度,现在七个人都没了武器,怎么对付老虎? 方舟急速向后退了四五米,老虎没扑着他又重重坠地,虎身剧烈地颤动,依稀可见中弹处鲜血直流,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瑟曼在地上慢慢向后挪动,伸手拿钱伯斯旁边的枪,方舟也悄悄摸向章蔼和留下的猎枪。 “呜——” 老虎又发出一声低吼,颤巍巍站起来,横扫我们一眼,大约过了半分钟,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它走得镇定而从容,稳健而不失王者之气,全然不惧有人从背后偷袭。 我们都被它的气势镇住了,瑟曼和方舟尽管已握住枪,始终没有射击的意思,直到它消失在视线之外。 章蔼和慢慢走过来,刚才惊慌之下的失常表现使他有些无颜面对大家,低头扶起尹师兄,还好,只是剧烈撞击引起的短暂性昏厥,并无其他外伤。钱伯斯就惨了,牙齿打掉两颗,胸口被抓得血肉模糊,更严重的是左臂遭到致命抓伤,软搭搭无法抬起,估计这条臂凶多吉少。 钱伯斯倒挺硬气,居然幽默了一句:“两败俱伤,这回应该把账算清了。” 奇怪的是瑟曼并没有表现出一个女儿应有的,对父亲受伤的痛心、悲伤和怜惜,甚至连一句体贴话都没有,从头至尾只问了句“还好吗”,然后默默坐在一边,看我和林春晓替他消毒止血,把左臂与身体包扎在一起,一言不发。 事后林春晓悄悄说这对父女之间太冷淡——假如真是父女关系的话,换成中国女孩子,早就抚着伤臂哭成泪人了,可瑟曼眼都不眨一下,好像钱伯斯只是碰破点肉皮……如果你将来生养了这种女儿,会不会感到寒心? 我敲敲她的脑袋,警告说中外有别,不要拿同一个标准衡量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风俗习惯,有些地区法律明文规定男人能讨几个老婆,换成你受得了吗? 她痴痴地说:“如果这个男人很酷,可以考虑。” 你疯了!我重重捶她一拳,她哈哈大笑。 休整的半个小时里瑟曼重新分配好枪支弹药,钱伯斯虽努力向大家展示自己单臂拿枪照样运用自如,毕竟实力大减,章蔼和与尹师兄都属于关键时候掉链子的人物,派不上大用场,瑟曼独木难支,方舟这个超级替补竟成为团队中绝对主力。 章蔼和问钱伯斯要不要再休息会儿,钱伯斯不满地抗议说最好别把我当做伤员,我的身体非常棒,只是左臂出了点小麻烦,不过很快就会过去,走吧,634号山峰就在前面。 是啊,前面就是634号山峰,我们离神秘的首领墓穴越来越近,胜利就在眼前。 第三十八章 经典战术 第三十八章 经典战术 634号山峰的位置煞是奇特,从丘陵边缘看,它宛如初解风情的少妇,半遮半掩藏在611号山峰和38号山峰后面,若无地图和密码提示,从丘陵下来后便会被假象所迷惑,过其门而不得入内,误入歧途。唯有站到丘陵北侧偏东位置,才能在两峰之间看到养于深闺的634号山峰。 要上634号山峰,必须穿过两峰之间又狭又长的山道,长度足有1000多米。 钱伯斯站在山口表情复杂,好像在思考一件重大的事情。 方舟提醒道:“钱伯斯博士,山口来回窜风,被风吹久了伤身体,赶紧过去吧。” “我担心地形问题,”钱伯斯指指两侧陡峭险峻的山峰道,“你看,两边山上长满了树和草,埋伏几百个人也难以发现,万一被堵在里面,进退两难,我们将非常被动。” 章蔼和道:“自我们解开地图密码后,除了被蛇耽搁了一点时间,一直向前赶,以这种前进速度谁能抢到我们前面?” “难道怕陈长老那伙人?我认为不可能,”尹师兄道,“第一,他们没有地图、没有密码,没法自行探路,只能尾随在后面,来不及布置埋伏;第二,471号山峰下的万蛇聚会同样阻止住他们,斗起来够他们受的;第三,望溪坪那晚双方较量过,他们总共才两个人,枪法又不怎么样,想玩歼灭战还差点火候。” 钱伯斯不置可否,问方舟道:“方,你以为呢?” “如果确实只有两个人,依我看,无法组织起有效的伏击战。”方舟道。 钱伯斯点点头,叹道:“道理我是明白,可看到这种地形心里很不舒服,有种……危险的预兆。” 章蔼和不悦地看看表:“现在已是下午一点半,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前爬到634山腰,找到通向茶明峰首领墓穴的入口,大家认为呢?” 越靠近首领墓穴章蔼和越沉不住气,相比钱伯斯和瑟曼,他确实嫩了点。 钱伯斯叹了口气,扛着枪和尹师兄走到最前面,章蔼和紧随其后,接着是我和林春晓,方舟落后我们三四米,压阵的依然是瑟曼。 进入狭长的山道后,温度顿时下降了不少,山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皮肤表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三伏酷热时这儿是避暑胜地。”尹师兄说。 林春晓反驳道:“大热天你让游客跑那么远过来,中暑倒下一半,剩下一半被老虎吓死一部分,被狼咬死一部分,被蛇咬死一部分,其余都落到女野人手中,还不如求个速死。” 平时辩论从不肯认输的师兄居然宽厚地笑笑,不作回击。 章蔼和皱眉道:“什么时候死呀活的,出门在外要说吉利话。” “哼。”林春晓瞪了他一眼,言下之意我们俩说话关你何事。 这时前面两侧山壁上突然滚下几团大火球,堵住山道,紧接着有人从上面扔下干柴、树枝、干草之类,火借风势迅速形成一堵火墙。 “快退!”钱伯斯迅速转身,单臂执枪在空中奋力挥舞,要所有人赶紧撤出这片危险地带,我们情知不妙,亡命般大步流星顺原路飞奔,眼看离入口不到30多米,突然传来几声枪响,冲在最前面的瑟曼应声倒下。 “卧倒!”钱伯斯大声喊,我稍一迟疑,被方舟狠狠按到地面连打几个滚贴着山壁突起的岩石上,再看钱伯斯等人,也各自借助地势形成防御,并端枪寻找目标。 瑟曼横躺在地上仰面朝天,一动也不动,胸口被炸开个大血洞,鲜血直往外流。 “瑟曼!”我大叫道,毫无反应,方舟冲我轻轻摇头,霰弹枪造成的创口面积大,杀伤力强,估计是没希望了。 山道入口处有人影晃了晃,章蔼和、尹师兄立即开枪,却遭来对方更严厉的回击,子弹打在岩石上火花四溅,林春晓左颊被块石片刮了一下,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出口方向的火愈燃愈大,后面有人不断往里面扔各种易燃物,有渐渐向我们这边蔓延之势。 方舟喊道:“这样下去不行的,如果他们在入口再放一把火,我们无路可逃!” 尹师兄伸头张望,刚露出半边脸就有一枪打过来,与他的脸仅相差不到半米,他摇摇头:“没办法,对方火力太猛,冲不过去。” 章蔼和道:“按说不会两头放火,他们要保留活口,询问墓穴的具体位置,我们还有希望。” “没必要了,”方舟道,“走到这里想都不要想就知道墓穴在茶明峰,他们的意图是把我们全部消灭,不让墓穴秘密泄露出去!” 钱伯斯冒险从后面冲到方舟身边,子弹“嗖嗖嗖”在山壁上留下一连串弹孔。 “能从枪声中听出来他们有几个人?”他问。 方舟闭上眼想了会儿:“一至两个,恐怕还是陈长老和琛哥,这两个家伙阴魂不散。” “很好,和我的判断一样,”钱伯斯又问,“怎么解决?” “困难较大,最大的问题是空间太小,没有躲避的余地。” 章蔼和表示同意:“他们需要控制的范围并不大,琛哥作为猎手又擅长远距离射击,我们很难发动有威胁的攻击。” “对方手中还有霰弹枪,控制范围大,”尹师兄道,“随时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钱伯斯道:“对我们来说,僵持下去并无好处,当他们失去耐心时便会放弃用枪战结束战斗的想法,扔下火把将这里变成火海,所以只有设法冲出去!” 章蔼和、方舟、尹师兄彼此望望,面有难色。 林春晓嘴快,抢着说:“人家枪口对准这里,硬往外冲不是送死吗?” 钱伯斯看看她,露出奇特的表情,然后缓缓将目光移到三米之外的瑟曼身上。 “啊!你打算以她作为盾牌?”我醒悟出他此举的含意,失声叫道。 “为什么不可以?”他冷冷地说,“瑟曼已经死了,而我们需要活下去。” “可她……她是你的女儿……”林春晓吃吃道,朝章蔼和看,章蔼和避开她的视线垂眼看着地面,显然对钱伯斯的决定很不满,但又没有其他办法。 钱伯斯不再理她,转向尹师兄等人布置道:“这件事关系到所有人的性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此需要一个完美的战术组合,”他用手指在山岩上比画着,“章和尹要不停地朝入口两侧上方开枪,给他们造成一定心理压力,方先抢回瑟曼,以她作掩护向前突击至少10米——这样离入口只剩下20米左右,我在你后面做穿插,然后我们俩跟他们对射,章和尹继续上前,四支枪对两支枪,我们不会输!” 方舟皱皱眉未说什么。 “至于你们,”钱伯斯对我和林春晓说,“最好原地等待,等局势平静后再出去。” 我点点头:“谢谢钱伯斯先生。” 他似乎被我语气中的诚意打动,瞥瞥瑟曼叹道:“我们的伤亡越来越大,从现在起,我不愿意再损失任何人。” 准备妥当后双枪齐发,使对方火力暂时哑口,方舟飞步拖回瑟曼,她已四肢冰凉,身体僵硬,心脏部位伤口周围的血迹已凝固成块,短短几分钟时间就阴阳殊途,我和林春晓均凄然泪下。 方舟一手拿枪,一手揪住瑟曼后衣领,弓着腰躲在她肩宽臀大的身体之后——这是一个奇特的姿势,从正面看她好像死而复生。 钱伯斯手一挥,章蔼和与尹师兄交替开火,方舟趁势提着瑟曼冲出去。 开始四五米对方根本没反应过来,可能被瑟曼的模样吓呆了,以为僵尸复活,也可能在纳闷她为何这么不要命,等看出背后有人时,方舟已推进了七八米,钱伯斯紧紧在后面一步未落。 “砰砰砰砰”,子弹在瑟曼身上溅起无数血花,惨不忍睹,我和林春晓不约而同别过脸,刚转过头,场面就发生了变化。 前进中的方舟和钱伯斯仿佛感觉到什么,分向左右跳开,闪身钻到突出的岩石下。 “轰!” 瑟曼被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横飞,钱伯斯偏后一点还好些,方舟被溅了一身,简直成了血人。 几乎同时方舟猛地站起来,对准入口右侧上方稳稳地开了一枪,“扑通”,上面翻滚下一个人,落地后挣扎了几下被旁边人拖回去,从模样依稀看应该是琛哥。 尹师兄兴奋地叫道:“好!琛哥受伤了!最好打死他!” 陈长老被深深激怒,所有火力都集中到方舟这一边,恨不得要把他藏身的巨石打穿,却被钱伯斯在侧后面觅得火力点,几个点射将陈长老逼得不敢露头,尹师兄和章蔼和乘机冲到钱伯斯附近。 形势已演变成四比一的局面,陈长老明显感受到强大压力,虽占据有利地形却不敢随意开枪。 双方进入短暂的僵持阶段,彼此重新估量场面实力对比状况,筹划下一步行动步骤。 时间一分分流逝,方舟冷不丁又向前逼近了三米,陈长老更加惊慌,漫无目的乱射一阵,琛哥好像恢复过来,居然伸出头来射击,钱伯斯和尹师兄双枪齐射又将他逼回去。 由于琛哥处于最有威胁的正面狙击点,他的受伤使方舟更加胆大,没多久就曲曲折折游弋到入口附近,然后冲钱伯斯挥挥手。 钱伯斯、章蔼和、尹师兄成散兵形端着枪小心翼翼向前进,入口外山壁上方毫无动静,陈长老与琛哥似乎被精准的枪法慑住了,两人半天都没动静。 四个人在入口处会合,我拉着林春晓跑过去,方舟朝我们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别着急,等搜索完毕再说。几个人站在一起四下张望,陡然间似乎发现情况,顿时四下散开,举枪朝上面射击。 “轰隆隆——” 入口上方突倾下四五块磨盘大小的巨石,重重砸在狭小的山道上,一时间山崩地裂,整个山道都在颤抖,猝然到来的冲击力将我和林春晓掀倒在地,接着山壁上“哗哗”落下无数颗碎石子、石块、树枝,我们惊慌万分,连忙跳起身抱着头左挡右避,狼狈不堪,等地震式的撼动平息下来,我们惊讶地看到落石将入口处堵得严严实实,方舟等四人被挡在外面。 “哈哈哈……”后面传来响亮而放肆的笑声,回头一看,原本熊熊燃烧的大火越来越弱,陈长老和琛哥英雄般从火堆里穿过来,虽然两人的头、手臂都有纱布包扎,然而手中的枪与刀却告诉我们:他们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第三十九章 分而制之 第三十九章 分而制之 “一切都结束了,”陈长老像节目主持人般宣布道,“这条山道封死后,他们只能远远望着634号山峰跳脚,无路可走,对他们来说,长晖山之行到此为止。” “那你们怎么过来的?”我说,“上面一定有秘密通道。” 陈长老道:“不愧是博士,很聪明,可惜我们过来之后把那条通道也堵上了,即使被发现也无济于事,等我和琛哥把墓穴里的东西都转移了,再回头收拾他们!至于你们两个,乖乖跟着我们回山寨死心塌地做越巴族媳妇吧,哈哈哈哈。” 琛哥瞟了林春晓一眼,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见他这副模样,陈长老更开心:“娶媳妇要大大方方,那天你躲在洞外不是看得挺起劲儿的吗?这小姑娘给你,我呢,找个女博士做儿媳妇,嘿嘿,将来培养个小博士,为我们越巴族人争点脸面,哈哈……” 琛哥更是忸怩,仿佛这门亲事马上就要办了似的,我暗暗好笑,心里并不慌张,因为方舟和钱伯斯的能量远在井底之蛙的陈长老估计之上。 他们一定有办法过来。 当我们踏上634号山峰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脚底下山体也随之战栗。 陈长老变色道:“莫非他们想炸开山道?” 琛哥摇头道:“上次我偷偷检查过瑟曼随身携带的背囊,里面没有炸药,何况我们推下去的石头那么厚实,普通炸药甭想炸开它。” 陈长老还是不放心,上坡时频频回头。 634号山坡较为平缓,攀登并无难度,但地势复杂多变,山体犬牙交错,表面又有厚厚的泽被,而且山洞特别多,大多数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这为确定哪个才是真正的墓穴入口增添了难度。 连续找了十多个洞终于选准一条入口较宽、甬道笔直、回声相当深远的山洞,琛哥趴在洞边地面上看到有人工修凿的痕迹,兴奋地说就是这个,肯定不会错。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陈长老考虑一番说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准备充分后再进去。琛哥随即生火露营,篝火燃起来后才发现没有食物,陈长老拍拍脑门说从山上撤退时太匆忙,忘了拿装干粮的行囊。 “要不我到山下野山楂林里采点果实?”琛哥道。 “这个……”陈长老摸摸胡子,看看远处山峰,“还是我去,你留在这儿看着,万一他们摸过来或是野兽偷袭你能抵挡一阵子。” 陈长老将手电筒留下,说进洞以后用得着,然后举着火把下山,琛哥与我们隔着篝火相对而坐,枪横放在怀里,手中握着匕首,目光戒备而警觉。 他是陈长老最忠实的狗,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问理由,坚决执行。 我和林春晓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两个人当中其实琛哥更好对付,因为他有勇无谋。野山楂林离这里约半小时路程,一来一去需一小时以上,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遇强敌者,宜分而制之,各个击破。 “身上有没有刀?”林春晓借理鞋带低声问。 我将脸埋入臂弯:“不行,他的肌肉特结实,我们力量不够,扎不下去。” “我用飞刀。” “他的抗打击能力强,除非扎到他前后心否则他有反击机会。” “会开枪吗?” 我瞟一眼琛哥怀里的枪:“不就是扣扣枪扳嘛,只要距离近点绝无问题。” “他把枪当宝贝似的成天抱着,怎么骗?” “别忘了他看你时色迷迷的模样,运用点女人的魅力,魅力,懂不懂?” “魅力?”她有些迷糊。 “就是……就是施展狐狸精的手段。” 林春晓明白了,突然笑起来,笑得很有几分小狐狸的模样,懒懒打个呵欠道:“太热了,我想脱衣服。”说着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衬衫,只剩弹力小背心,勒得上身曲线毕露,极为惹火。 琛哥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直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我在她身上抚摸数下,大声说:“好光滑的皮肤喔,好有弹性啊,真的比豆腐还嫩……” 琛哥喉结一凸一凸地,尽力咽着口水。 “哎呀,你摸得人家好痒,快帮我抓抓背。”她朝我眨眨眼。 “我手疼,力量又不够。” 林春晓撅起嘴朝琛哥招招手:“过来。”声音又甜又脆,还带着命令和撒娇的口吻,正符合这个年龄女孩的风格。 琛哥闻言立即起身,梦游神一般走到我们面前,呆呆看着林春晓。 “帮我抓抓背,”她指指后背,“人家痒死了,她又不肯抓。” 琛哥简直高兴得抓狂,立即将匕首插到腰间,双手在衣摆上擦了又擦,然后小心翼翼地跪到她身后。 “哎……轻一点……又重了……不要用指甲……向上一点嘛……” 林春晓不断发出前后冲突的指令,搞得琛哥更加紧张,额头上渗出大粒汗珠——上次在悬崖边跟方舟搏斗都没这么费劲。 “哎哟,”林春晓又叫起来,“什么东西老在后面撞我,好疼啊。” “是他的枪,挂在脖子上晃悠,”我对琛哥说,“取下来我替你拿吧。” 一提到枪他仿佛清醒了几分,当即停住手警惕地看着我。 糟糕,操之过急了!他的情况有些类似施展催眠术,每当触及最敏感话题就容易摆脱控制。我暗叫不好,急中生智道:“琛哥,老实交代,那天你在山洞外偷看到没有?” 他又恢复到混沌状态,羞答答避开我的眼睛,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林春晓撒娇道:“继续抓呀,谁叫你停的?” 插科打诨之下总算渡过难关,可缴不下他的武器如何下手呢?我微微皱起眉头。 “好啦,后背是好了点,头又开始痒了,你站到前面来抓。”林春晓也意识到让他站在后面肯定没机会,不如换个角度试试。 琛哥依言而为,没多一会儿,林春晓以修指甲为借口将他腰间的匕首诓到手,抓在手里反复盘弄,手腕间微微颤抖。她很想一刀刺入他的心脏,又担心他反应快躲避过去,以后便再无机会,另外以他壮实的体格,一刀杀不了会有凶猛反扑,到时说不定反死在他前面。 我看出她左右为难,焦急之下灵光一闪,遂道:“琛哥,我的头也痒了,帮我抓抓行吗?” 琛哥停下手,好像等林春晓指示。 “去吧,我加点木柴。”她悟出我有了主意,若无其事边说边站起来捡了几根树枝,站到篝火对面。 琛哥站到我面前,双腿微分,卖力地替我搔痒。 机会来了! 我冲林春晓眨了下眼,蓦地一指他身后,尖叫道:“老虎!” 他身体一震回头张望,我运起全身力量,抬脚踢向他的裆部! 琛哥是越巴族勇士,全身肌肉坚不可摧,上次和方舟扭斗时我朝他后背踹了一脚结果疼了两天,但绝无可能将功夫练到裆部,据我所知只有少林秘籍里的铁布衫加童子功混合使用才能达到这种效果,金庸、古龙笔下的才这么做。 这一脚又快又狠又准,深得跆拳道之真味,博士,博士也非象牙塔里的书呆子! “啊!” 琛哥像被割喉的公鸡,只发出短促的叫声,两只眼珠凸突得快要掉下来,双手捂着下身弯曲成虾米状,脸上因痛苦扭曲得变了形。 与此同时林春晓右手一扬,一道白芒脱手而出,深深扎入他后背! 琛哥连声惨叫,瘫在地上剧烈地痉挛、抽搐,鼻孔里的粗气出得多,进得少。 我和林春晓没敢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原先拿走猎枪的想法也打消了,心慌意乱草草扎了几个火把,又捡起两只手电筒仓皇离开。 “到哪儿去?” “首领墓穴入口山洞。” “陈长老追上来怎么办?” “先在通道里面选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等陈长老过去后择机溜走,这是进入墓穴的必经之地,一旦进去肯定得耽搁好久,我们有充足的逃亡时间。” “行,进去吧。” 一进山洞扑面而来阵阵凉气,洞口处比较宽敞,约三米多宽,越往里走越窄,最窄处仅有一米左右。洞内寂静异常,尽管我们落脚非常小心,还是回响着“踏踏”的脚步声,连平时细微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愈往前走气温愈低,不知不觉间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山洞向远处无限延伸着,像一个幽深的隧道,随着山体的变化,道路也变得弯弯绕绕,感觉就像处于迷宫里,有种永远走不出去的错觉。 拐过一个凸出的山壁斜坡,突听到前面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走近看,只见山壁一侧上方有一眼清泉,泉水顺着山体的裂缝滴下,汇流到下面一个小泉池里。我们掬一捧喝了几口,水清凉而甘甜,入肚后烦躁之气一扫而空。 “歇息一会儿吧,”林春晓坐下道,“连续一个小时急行军,应该脱离危险区域了,养好精神再跑。” 我用水沾湿头发,重新将辫子梳理一番,道:“没有手电筒,靠火把陈长老不敢太深入,天亮之前我们是安全的。” 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这么一说我倒想睡觉了,可惜太冷,有件大衣就好了。” “除了睡觉,想点别的事,等出了洞美美地睡上三天三夜。” 她突然坐起来:“帮我挠痒痒吧。” 我扑哧一笑:“莫非琛哥把你的痒痒肉勾出来了,他帮你挠了半天还没过足瘾?” “刚才只想杀人,哪有心情风花雪月,你说,琛哥到底死没死?” “不死也废掉半条命吧,”我模拟先前一脚道,“正宗跆拳道踢法,只要是男人绝对经不起这一下。” “男人,”她出神地想了想,“你跟男人真好过吗?” 我眨眨眼:“别忘了我是博士,博士,无论什么事,都得试一试,研究出点学问来。” 我们搂在一起笑得前俯后仰。 由于凉气袭人,干坐着反而更冷,无奈起身继续向前,谁知走出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更大的泉池映入眼帘。它足有半个乒乓球桌那么大,水深两米多,靠山壁这边有道裂口,泉水蜿蜒流到山壁边沿,顺着缝隙渗透下去。 我们才发现这段山壁与别处有些不同,表面如钟乳洞般平滑,甚少凹凸,上面长满了手腕粗的山藤,一直延伸到三米多高的平台上,平台与洞顶之间约有30多厘米的空间。 我眼睛一亮:“爬上去看看?” 她点点头。 我们两人相互搀扶着攀到平台上,却见它仅仅半米多宽,后面是个黑黝黝的山洞,趴在平台上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山洞约十五六平方米,四周封闭,地面较为平整,呈青黑色。 这不是梦寐以求的藏身之地吗? 我们毫不犹豫顺着山藤翻过去,攀至中段,先前戴在马尾辫上的发夹被山藤缠住,我稍一用力,发夹便“嘣”一声弹开掉下去。 “等等!”我连忙拉住林春晓。 “嗯?” 我沉声道:“这个发夹有玻璃钢成分,落到石头上应该发出清脆的响声,刚才没有。” “你倒蛮细心,或许它掉在枯藤上呢,”她赞道,悬在半空用手电筒向下照,“咦,那就是啊……不对,它好像有一半陷在土里……” 为了弄个明白,我们回到泉池边捡了几块碎石扔过去,只听见“扑扑”轻响,不是石头相击应有的声音。林春晓又挑了块一尺多长的石块,趴在平台上轻轻一扔,然后看着它慢慢沉下去,直至全部淹没。 我们相对骇然,惊出一身冷汗:貌似普通的石洞,竟潜伏着致命杀机,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洞! 若非凑巧发夹掉落,两人莽撞跳下去,若来不及抓住藤蔓便从此消失于人世了。想到此不由一阵后怕,庆幸又捡回一条命。 看看时间还早,两人索性收集了一大堆小石块,一个个扔下去试探,看有无能立足之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发现右侧拐角处有两米见方的石头地,小石块打上去“噔噔”作响,林春晓壮起胆子双手拉着山藤跳上去试了试,挺结实,然后我也站上去,没事儿,即使并肩坐下都没问题。有这处天然的隐蔽点,既能安然藏身,又能知道外洞的动静,只待陈长老过去,便可以顺原路出洞重归自由。 看看时间才凌晨一点多钟,离天亮还有四五个小时,林春晓坐不住,要到外洞附近转转,说没准儿能发现更好的地方,我欣然同意,并建议用泉水洗洗头清醒头脑。 “好哇好哇。”她雀跃道。 两人边说边笑,轻车熟路爬上平台准备翻过去。 “不准动!”外洞传来一声断喝,紧接着亮光和着人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陈长老! 他一手持枪,一手拿着火把,怒目圆睁。琛哥肯定死了,不然,他的表情不会如此凶恶。 “别怪我们,是琛哥先动手动脚,要我们两个都做他的老婆,”林春晓脑子转得比我还快,“我们尽力反抗,不小心……” 我立即跟上去:“看他平时不怎么说话,色心倒挺重,说要把我们,把我们当场办了。” “住口!”陈长老愤怒地吼道,“都给我下来!” “我就是不下去,你拿我怎么样?”我索性摊牌,“反正活不了,躺着死舒服一点。” 陈长老冷冷看着我们,一时没说话,只有火把“噼啪”的燃烧声和洞内气流声。 第四十章 首领墓穴 第四十章 首领墓穴 良久,陈长老开口道:“下来吧,我不杀你们。” 林春晓撇撇嘴:“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你的心腹爱将琛哥死在我们手上,就算你不为他报仇,总之老婆是当不成了,我们俩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琛哥调戏两位在先,罪有应得,”陈长老平静地说,“我改变主意了,林小姐做我儿子老婆,至于女博士,”他突然咯咯咯笑起来,“我老婆死了四年了,你正好陪陪我。” “啊!”林春晓捂住嘴,转眼间我从妯娌关系变成她婆婆,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林春晓摇摇头:“我不信你敢把我们两个善于撒谎、杀人也不眨眼的坏女孩养在家里,你一定别有用心。” 陈长老露出残酷的笑容,声音却很温和:“我一定待你们很好,至于坏不坏倒不是问题……用铁链把你们锁在炕上,不外出,不做农活,能出什么事?你们的任务就是尽老婆的职责传宗接代,说不定过上十年二十年,我心一软还放你们回娘家,嘿嘿,那时,我们的孩子也大了,说不定倒舍不得离开长晖山区……” 我们听得毛骨悚然,不约而同一翻身,快速往石洞里躲。 “砰!” 子弹打到岩石上炸开,迸出许多小碎粒,枪声在洞里久久回荡。 “你们逃不掉的!”陈长老吼道,紧接着亮光移过来,山藤也剧烈晃动,说明他爬上来了。 我们紧紧挨着坐在岩石上,绝望而无助地看着火把慢慢升高,每上升一点,我们距死神就靠近一点。 “我们真要死了。”林春晓说。 我搂紧她:“别灰心,我们还有一点希望,一点点,但要看运气……” “我的运气向来不好。”她幽幽道。 说话间,陈长老伏到平台上举着火把照了照,发出一阵狂笑,抬枪对准我们道:“我说怎么如此老实,原来无路可走,快点出来!” “我们宁愿死在这里!”我和林春晓齐声道。 他咬牙切齿道:“想得美!你们坑害我一次又一次,又杀死我最得力的助手,嫁到我家叫赎罪!不帮我生一大群儿子孙子,就别想晒到长晖山的太阳!” 说着将火把放在平台上,他一手持枪,一手攀着山藤骂骂咧咧下来。 我和林春晓瞪大眼,屏着呼吸看他。 攀至一大半他突然停下来:“要我动手吗?对待自己媳妇、儿媳我不会客气的!” 我们不说话。 他哼了一声,又下攀一些,松手往下一跳……“耶!”我和林春晓喜笑颜开,站起身击掌欢呼。 只见陈长老落地后当即陷下去一半,沼泽淹没了他腰以下部位,慌乱中他又犯下致命错误,拿枪托向下撑,试图借力出去,谁知枪也深深陷入泥中,这一来连威胁我们的机会都没有了。 “快救我!快救我!”他连忙叫道,“两位小姐,不,姑奶奶,求求你们大恩大德,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我出去后绝对不敢为难两位,不,我陪你们进墓穴,里面东西随便你们拿……快,那边有山藤,麻烦把它扔给我……求求两位,快救救我……” 我们默不作声看着他,一言不发。 身体重心作用下,陈长老一点点往下沉。 “两位有什么要求?快说,有什么要求,我全部答应,只要肯救我出去……”他的脸因恐惧而变了形,眼珠子血红血红的,“快一点,我顶不住了,快,快……” 无人应答,只有他的哀号声在洞里回荡。 “我不是为了发财,没有个人目的,只想为越巴族人做点事,救救我,救救我,我的用心是好的,是想清理首领墓穴让祖先的灵魂得到安息,快救救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先是胸口,然后是脖子,接着是嘴,他的声音消失了,最后鼻子、眼睛……沼泽吞没了他的头顶,又恢复到死气沉沉的状态,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和林春晓彼此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不能怪我,他忘记了我的警告。 早在他强行脱我衣服时我就郑重说过,“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他把我的告诫抛到脑后,而且过度轻视一个女孩子的强烈报复意识。 重新爬上平台回外洞时,林春晓突然问:“那天若非方舟阻止,你也会同意杀掉陈长老,对不对?” 我笑了笑:“这回既不是我们所杀,又让他受尽折磨而死,这个结果岂不是更好?” “嗯,完美结局,”她笑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都做我的老婆!”石壁下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未来得及反应,一个粗壮的身体猛扑过来,将我们压倒在地,随即腹部最柔软的部位被连续猛击数拳,我们连声惨叫,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 做完这一切,来人默不作声站在我们面前,鼻子里喘着粗气。 他头发蓬乱,脸色惨白如纸,两腮凹下去一大块,身上到处是血,整个身体颤巍巍好像随时有可能倒下。 原来竟是琛哥。 琛哥没死! 我试图以谈话消除他的暴戾,开口道:“陈长老为何认为你死了?难道你只是昏迷?” 琛哥冷冷道:“我在山里打猎几十年,当然知道怎样装死。” “你,你故意骗陈长老?”林春晓觉得不可思议。 “是,那又怎么样?”琛哥突然爆发了,“我跟在他后面像狗一样听话,他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是他的,我还是一条听话的狗!我凭什么这么做,我的祖上也是响当当的族人首领,我为什么不可以?” 原来琛哥内心也翻腾着无穷怒火,只是没显示在脸上。 林春晓道:“所以你装死骗过他,悄悄跟在后面看他是否为你报仇?可惜,陈长老让你失望了。” 琛哥脸上浮现一丝诡谲的笑容:“不,不管他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他晃晃手中的枪,“即使亲手杀他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到时我就成为找到首领墓穴的功臣,将拥有里面的一切……还有你们两个。”他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扫了几圈,“老实说,你们两个尽管嘴厉害了点,心也毒了点,但长相、身材倒是一流,啧啧,我可不像陈长老那么呆,好东西留给别人,今儿个我要先快活一回……” 说着摘下枪扔在一边,脱掉外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胸膛一大撮又黑又短的护心毛,心口右侧还有个狼头刺青,极为狰狞。 林春晓叫道:“前面就是你们越巴族列祖列宗安葬之处,你,你敢做这种坏事,不怕被诅咒?” 琛哥反手一掌打在她脸上:“臭娘皮,要你多嘴!什么祖宗不祖宗,老子想干就干,谁都不怕!你先来,陪老子乐乐,快!”说完又是一巴掌。 林春晓被打得泪流满面,右侧脸肿起一块,迫于他的淫威只得慢吞吞解衣服纽扣。 “这还差不多。”琛哥满意地说,急不可耐弯腰解开皮带……“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琛哥身体向前一倾,后背绽开一大片血迹。他毕竟乃枭勇之辈,当即顺势跪下拾地上的枪,我赶紧用脚一蹬,将枪踢出两米开外。 “砰!”又是一枪,打在他后脑勺上,琛哥直直地看着我,“扑通”栽倒在地。 钱伯斯、方舟、尹师兄、章蔼和依次走过来,钱伯斯的枪口冒着青烟,不消说,两枪都是他的杰作。 方舟将我轻轻扶起,温柔地拥我入怀,我柔顺地贴在他胸口。旁边尹师兄也抱住林春晓,她没有推却,搂住他脖子放声大哭。 看到此景,大概让章蔼和想起了瑟曼,摘下眼镜躲到一边不停地擦拭镜片。 “好啦好啦,幸亏我们来得及时,”钱伯斯在一旁安抚道,“一切都过去了,大家一鼓作气直奔首领墓穴吧。”他的左臂还缚在身上,但已变了颜色。 方舟也道:“洞内气温太低,停留过长时间对身体不好,走吧。” 休整片刻后继续前进,途中方舟断断续续将大致情况告诉了我。 巨石封住山道后,他们赶紧爬上两侧山壁上搜索,一无所获,便判断陈长老撤退时也封堵了秘道,正在彷徨失措时,钱伯斯拿出一只香烟盒大小的东西,说是塑料炸弹,能量足以炸毁一架飞机,然后就用它炸开山道。为防止被发现,四个人等到天黑才摸上山,当发现篝火边乱七八糟,东西散得到处都是,地上还有血迹,意识到起了变故,急忙寻找墓穴入口。漆黑一片的山地里,地形不熟,又要防止撞到陈长老和琛哥,他们不敢轻易确定从哪儿进,幸好洞里传来枪声——那是陈长老见我们翻下平台时开了一枪,他们才急急赶到,过来时正好看到琛哥脱衣服,于是耐心地等他最松懈最没有防范时果断出手。 “塑料炸弹是管制极严的武器,钱伯斯怎搞到手的?”我疑惑道。 方舟将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前面到了!”章蔼和突然兴奋地叫道,像流落在外的孩子重回故里一样,指点道,“吉耿阳无意中透露过,岔道拐弯出洞进入茶明峰,抬眼便可看到五棵松树,首领墓穴就在松树后面的山洞里,这里的情景与他说的一模一样!” 钱伯斯摸摸断臂,首次露出轻快的笑容:“还等什么?快跑啊!” 只有我无法真正高兴起来,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铅。方舟肩负的任务到底指向何人,钱伯斯行为诡秘,尹师兄前后判若两人,还有林春晓身上的谜还未完全解开,这支各怀心思的寻宝队伍到达目的地后会发生什么呢? 我不敢想下去。 第四十一章 最后一击 第四十一章 最后一击 出了洞口呼吸一畅,顿觉得神清气爽,顺着章蔼和指的方向看去,不禁轻呼一声,暗叹大自然鬼斧神工之巧妙。 我们正处于茶明峰山腰一侧,这里两侧均为悬崖,五棵松树背后是高耸入云的断岩绝壁,山壁上植被甚少,完全没有插足落脚之处,也就是说这里尽管属于茶明峰一角,却隔绝于茶明峰自成天地,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它的唯一出路反而是地图上看不出联系的634号山峰。即使有人知道墓穴处于茶明峰,若采取强攻的办法,从西侧翻越七个山峰经1400米狭长山道过来,同样会被阻于千丈峭壁之外。 茶明峰主峰与634号山峰虽相隔甚远,两峰之间也有数公里距离,但奇妙的是634号山峰中段向北凌空伸出一段,宛如婴儿的手臂堪堪搭在茶明峰侧峰断岩上。因此,我们在洞里走了那么长的路,其实是穿过山体通过“空中走廊”直接上了茶明峰。 峭壁之下的五棵松树呈三角形排列,每棵都高达十多米,绿荫蔽日,将方圆近百米的空地遮得严严实实,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松针,踩上去又软又轻,像是羊毛地毯。 章蔼和迫不及待奔到树后面,指挥方舟和尹师兄搬开山壁下的枯树枝、干草等杂物,几分钟后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露了出来。 “这就是啦,请进,”章蔼和好似主人般骄傲地站在洞边,“做好准备,还有很长一段路。” 点上火把,一行人鱼贯而入。与刚才不同,洞里非常干燥,也没有那种凉飕飕的风,感觉比较舒适。山洞通道坡度很陡,明显向下倾斜,稍不留神就容易前冲好几步,洞里不时响着“小心”“注意前面”的相互提醒声。也许觉得障碍铲除殆尽,胜利唾手可得,大家脾气特好,最大限度地释放善意,营造出其乐融融的氛围。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换了两次火把,洞内气温略有下降,石壁上也不像先前那么干燥,隐隐含了几分湿气。 “首领墓穴是不是处于茶明峰地下?”我忍不住问。 尹师兄道:“不会那么深,正常山地里的墓穴应该比地面高出四五米,茶明峰北面与祜山之间有条大河,如果墓穴低于河面河水便会倒灌,没人会这么选择。” “中国人的风水与墓葬理论是世界上最玄奥的文化,大概只有古埃及文明才能相媲美。”钱伯斯道。 林春晓撇撇嘴:“依我看叫故弄玄虚,无中生有。” 章蔼和郑重地说:“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有些规矩在现在看来还很有科学道理。” 说话间转过一个角度很小的弯道,方舟用力嗅嗅空气,皱起眉头。 “闻出什么味道?”我好奇地问。 “有点腥气……大家小心点。” 话未说完一阵冷风扑面而至,火把乍地一亮,随即四下里摇曳,一个粗长的黑影闪电般从斜处冲出来,最前面的章蔼和“哎哟”一声倒下去,紧接着钱伯斯、尹师兄也摔倒在地,倏忽间黑影逼到我们面前,方舟一手拿火把,一手护着我和林春晓,与它炯炯对视。 冤家路窄,上回在山坡上遇到的那条巨蟒又出现了。 林春晓怯生生道:“它还认识老对手吗?会不会再放我们一马?” 方舟喝道:“别说话!” 尹师兄悄悄爬起半个身子,巨蟒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尾巴一扫将他甩出四五米开外,然后丑陋的三角形蛇头向前移动了两三尺,方舟不得不护着我们缓缓后退,它再度前移,我们再退。 “它想干什么?”我从地上捡了块石头。 “别乱动!”方舟低声道,“它好像要我们离开这里。” 这时章蔼和也抬起身体,同样被扫得连翻三四个筋斗,吓得他连枪掉在手边半米处都不敢拿。 方舟突然朝钱伯斯做了个手势,大距离向后退了两步,巨蟒似乎觉得满意,转头折回准备收拾钱伯斯等人。 蓦地,钱伯斯一个空翻,对准巨蟒头部连开数枪,几乎是同时,方舟将我和林春晓撞倒在地,蹲下来由下而上射击,尹师兄、章蔼和也拾起枪加入战斗。 巨蟒突然发出尖利而凄惨的叫声——我第一次知道蟒蛇也会发出声音,整个身体剧烈地扭动,拍打,刹那间洞内风声大作,钱伯斯等人边全力避免被缠住,边抽空开枪,基本上朝它的头部射击。 混乱中章蔼和反应慢了一拍,被巨蟒拦腰卷住,转眼就被绕了三圈,勒在中间只能发出“嚇嚇”的喘息声,尹师兄朝蟒身开了两枪也无济于事,正面位置的方舟拿起地上的火把,灵巧地翻滚到章蔼和身边,将火把重重按在巨蟒身上。 “滋——” 洞里顿时弥漫着皮革烧焦的混合味。 巨蟒全身一颤,叫声愈烈,旋即松开章蔼和,张开大嘴劈头盖脸冲方舟横扫过去。 “砰砰!” 钱伯斯一枪打在它嘴里,接着又是一枪打在它眼睛上,巨蟒的承受力终于到了极限,头一歪,软搭搭瘫倒在地上。 尹师兄松了口气,放下枪上前道:“好大的蟒蛇,传说中的龙不过如此吧……” “小心!”方舟叫道。 巨蟒猝然跃起带着风声冲向尹师兄,尹师兄目瞪口呆竟不知避闪。 “嘭!”钱伯斯奋不顾身撞到它头部,使它中途改变方向一头撞在山壁上,顿时,它血肉横飞,整个身体迅速耷拉下去,真的死了。 尹师兄的脸白得比死人还难看,刚才巨蟒挟全身之力的一撞若被顶实,他不死也得残。 章蔼和还不放心,又对准它开了两枪,这才拍拍胸口道:“这次进山究竟惹了多少麻烦,再回忆回忆,除了陈长老、老虎、狼、野人和这条巨蟒,其他还有什么?眼看快到墓穴了,我们可不能倒在门口。” 我笑道:“这条巨蟒是计划外的,上回我们在橘子林附近遇到它,谁知又跑到这儿来了。” “侧面证明从马鞍峰到双鹤峰之间确是连通的,橘子林那边是它休闲娱乐场所,这个洞才是它的老巢,或者它就是首领墓穴的守护者,”方舟道,“吴兆平说过,古墓常伴有白蛇,看来确有几分道理。” 章蔼和神情忧郁道:“吴老板在古墓方面的学识无人能及,进墓穴后若有他指点,必然事半功倍,可惜……” “都是劫数啊。”尹师兄叹道。 “西双版纳的山里人流传着一种说法,”我想起以前有本书上提到过,“生意人如果在路上遇见蟒蛇就意味着不顺利或赔本,另外蟒蛇挡道还预示要去的地方肯定遇不到所要找的人。” 林春晓脱口道:“那我们也找不到首领墓穴吗?” 钱伯斯和章蔼和哼了一声,大步向前不予理睬。 方舟悄声道:“乌鸦嘴触犯众怒了吧?下次小心点。” 再向下走山洞越发狭窄,有些地段只能侧过身体通过,气闷无比。林春晓迷惑不解当时背着尸体怎么进来的,方舟说特殊情况下就顾不上礼数了,可能是把尸体放到地上拖着走。尹师兄笑道那算是好的,碰上偷懒的也许就把头割下来带进墓穴,反正只是个形式而已。林春晓啐了他一口,嗔道:“越说越恐怖。”尹师兄偷偷瞟她一眼,竟有些发呆。 这时最前面的章蔼和突然刹住脚步,等我们都靠过去才说:“首领墓穴就在前右侧急转弯处,站在我这个位置就能看到。” “真的?”大家均跃跃欲试,就连我和林春晓也有几分好奇,虽说对里面陪葬品兴趣不大,毕竟为之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目睹多人为之丧命,总想亲眼看一下,它到底有没有吹嘘的那么神奇。 尹师兄整整衣服就想往里面钻。 “等等,有几句话我不能不说在前面,”章蔼和肃容道,“宝藏当前,贪念在所难免,而且人多心不齐,发生口角甚至纠纷也不奇怪,为避免出现不愉快的情况,进洞前站在这里达成共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各人交出携带的匕首、刀、斧等器械,空手进去,这样在洞里彼此都放心,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会伤了和气。” 没想到平时文质彬彬、凡事礼让三分的章蔼和会在关键时候来这一手儿,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春晓第一个响应:“有道理,有道理。” 我暗暗好笑,她当然举双手赞成了,几个人当中钱伯斯身手最高,虽断了一臂仍无人能及,而且拥有的杀伤性武器也最多,又有章蔼和做帮手,两人联合实力最强大。其次是我和方舟加上尹师兄,抱起团来实力不可小觑,唯独她势孤力单,一旦翻脸首当其冲要遭殃。 钱伯斯面无表情,似乎等方舟反对,方舟见大家都注视着他,笑眯眯不说话。 我打破僵局道:“大家都不说,我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求所有的人都把武器留在洞外?” 章蔼和颔首道:“对。” “那就好,”我拉着林春晓道,“众所周知我们都没有武器,可以站到你后面吧?” 章蔼和审视地看看林春晓:“身上没藏飞刀吧?” 林春晓胸脯一挺脆生生道:“不信你搜!” 章蔼和脸一红挥手让我们过去。 接着方舟也把枪放到地上,若无其事道:“反正不是我的,送出去不心疼。” 大家将目光盯在钱伯斯身上。 钱伯斯耸耸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也交。”说着解下鼓鼓囊囊的包裹,再把枪、匕首等放在包上,尹师兄也依言而为。 章蔼和这才露出笑容,将手中的枪倚在山壁上,笑道:“不好意思,为了大家的安全,不得已而为之,我们这就进去吧。” 大家蜂拥着上前,拐过弯后争先恐后冲进去,火把、手电筒齐齐亮起,顿时响起一片轻呼声。 称它为墓穴,显然太小气,这是一个天然的、巨大的洞穴,高约八九米,洞内呈弧形结构,从入口左侧向里划了个半圆,空气流通,全无封闭感和压抑感。左侧石壁下依次向里排列着许多墓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无非交待墓碑主人的名字、生平之类,每个墓的上方石壁都凿有一尺见深的石龛,里面便是各位首领的陪葬品了。方舟举着火把四下照了照,所见大都是生活用品,如茶具、烟具、餐具、花瓶等瓷器和陶器,也有少量金银首饰、玉器和奇形怪状的装饰品,与我们想象中的宝窟、宝藏相差万里。 “就这些?”林春晓失望地说。 尹师兄随手拿起一只深蓝凸腰掐丝镶银瓷瓶道:“别小看这些东西,拿到市场上,那些收藏家们的眼珠子都得瞪出来,这只明钧窑瓷器,品相完好,起码值个100多万吧。” “啊!”林春晓转头问我,“他是不是吹牛?” 我笑笑道:“他学了四年考古专业,鉴别古玩功夫不在吴老板之下。” 章蔼和突然大声道:“看,这边有道墙!” 我跟随方舟走到石洞右侧,火把映照下,只见山洞深处阴影部分有道屏风式的石壁,不像其他山壁有明显的脉络和纹路,上下连贯浑然一体,而是由形状各异、颜色也大相径庭的岩石堆砌而成,它衔接洞穴上方垂落的石幔浑然天成地将首领墓穴分割为两部分。 若非走到面前细看,根本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有如此精巧的人为杰作——章炯笙工兵连果然出手不凡。 钱伯斯等人都围过来,火把、手电筒全部聚集到人工石壁右侧尽头,一个黑黝黝的“之”字形入口呈现在我们眼前。 第四十二章 反扭乾坤 第四十二章 反扭乾坤 大家对视一眼,互有默契地让章蔼和先进去,钱伯斯其次,然后依次为尹师兄、方舟、我和林春晓。 里面空间比外面小了许多,只有约七八十个平方,但内容却丰富得多,从洞口两侧沿山壁一字排开几十只木箱,上面用厚厚的帆布遮盖着,最靠里处整整齐齐垛放着20多只小铁皮箱,每只约40厘米见方,缝口处有人为加焊加固的痕迹,正面均贴着一张小卡片。 方舟上前用手电筒照在上面念道:“国防机密。”遂失笑道,“很失望吧,原来不是金银珠宝,只是些过时的档案资料而已。” 只有我随声附和了一下,其他人进来后表情都怪怪的,好像根本没注意方舟说什么。钱伯斯蹲在铁皮箱面前,嘴里念念有词;林春晓围着20多只铁皮箱边缘反复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尹师兄则手举火把陪着章蔼和一个个木箱依次查看,还不时轻叩箱板。 “每个箱子中间都有个圆形小洞,是不是用做透气?”方舟疑惑道。 我说:“盗洞,盗墓贼下手前要查看箱子里存放了什么,应该是吉耿阳的手笔。” “有章团长私人收藏品吗?”方舟又走到章蔼和旁边明知故问。 章蔼和没有回答,与尹师兄分头到两边角落摸索了会儿,嘴里喊道“一二三”,一齐将盖在木箱上的帆布拉下来,“哗——”响声在洞穴里回荡了很久。 我瞠目结舌:“这,这是干什么?” 章蔼和将火把凑近外侧木箱,“啪啪啪”连续扳断外面一层包装木条,指着里层箱子上的墨迹和章印大声道:“章敬亭!爷爷叫章炯笙,字敬亭,足以证明这些收藏品完全归我们章家所有!” “仅仅凭印章能确定物品所有权吗?我没研究过法律,这方面不太懂……”方舟淡淡带了一句,虽然没说完,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兵荒马乱之际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能排除章团长假公济私将东西据为己有。如果因为章印就断定他是箱子的所有人,未必失之草率,没有一个国家的物权法会承认这一点。 “你是什么意思?”章蔼和沉下脸,“没找到前不置一词,谁也没说过反对意见,找到后翻脸不认账,这是一个大学老师应有的风度?” 我连忙帮腔:“别激动,章先生,打个比方,假如有人在街上捡到一只钱包,怎么判断谁是钱包的主人?根据钱包上的字?字能人为加的,张三捡到可以写张三两个字,李四捡到可以写上李四……章先生,这些问题现在不问,将来法官会问,海关会问,真理愈辩愈明,只有给出合理的解释,才能顺利运走这批东西。” 章蔼和冷笑道:“幸好我早有准备。”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当年我奶奶留了心眼,举家迁到南方前把老家的财物列成清单,每样东西都有详细说明,今天不妨当着大家的面核对几项看看,我章蔼和可有一句虚言?” 他叫过尹师兄过来帮忙,拿匕首撬箱盖四边,由于木箱板很厚很结实,两个文弱书生忙得满头大汗。方舟只是微微带着笑意在一旁看,并不上前,钱伯斯和林春晓还在一堆铁箱附近徘徊,对这边的争执丝毫不感兴趣。 “嘭——”木箱终于被撬开,顿时红光四溢,鲜红色的光芒将周围数人映得遍体通红。 “红珊瑚树!”尹师兄惊呼道。 章蔼和照着清单读道:“它的全名叫九臂观音降河妖,高两尺四寸,是章家祖上于清初从一落魄明王室子弟手中购得,当时就花去2700两白银。” 尹师兄道:“红珊瑚是珊瑚中的极品,又称做珠宝珊瑚,超过一厘米以上的价值便可与金、铂、珍珠、翡翠相媲美,其中粉红色红珊瑚尤为珍贵,像这株造型奇特又经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的精品更是难得,无法用市价来衡量。” 章蔼和面有得色道:“早在我爷爷上学时就有当地大户愿以开封城区六进六出的宅院交换,曾祖父婉言谢绝,六进六出的院子,若留到现在总该值三四百万吧?” “嗯,就算拆迁起码也能补偿数百万。”尹师兄道。 我和方舟对视一眼:尹师兄怎么了,与章蔼和一唱一和好像说相声似的。 林春晓抑制不住好奇跑过来,看了两眼又退回去,钱伯斯忙着将堆在上层的铁皮箱搬到地上,眼睛都没瞟一下。 方舟从章蔼和手里拿过清单,粗略看了看道:“再拆一个箱子。” 章蔼和点点头:“哪怕全拆开我也没意见,你尽可以逐项核对,凡清单上没有的,我一个也不要。” 说着和尹师兄动手继续拆包装木条,然后两人齐齐“噫”了一声。 尹师兄笑道:“我倒忘了里面有申克飞的东西,他的箱子先别碰,再开一个。” 我注意到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示意方舟过去查看,上面果然写着“申柳明”三个字及印章,柳明是申克飞的字,这一切完全验证先前我们对此事的猜测,即章炯笙接受任务后公私兼顾,将顶头上司申克飞和自己的私家收藏一并运了进来,而20年前吉耿阳进来后出于种种考虑——与吴兆平的分成、运输不便以及自身安全等诸多因素,只挑了些好脱手、便于携带的小玩意儿,倘若把那株九臂观音降河妖带出去,将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章蔼和又打开一只木箱,里面是七件套明代瓷器,色泽细腻,釉纹沉静,触手间温润滑腻,一看便知是瓷器中的上品。 “怀瑾握瑜七件套茶餐具,”方舟念道,“就是这个?” 章蔼和点点头,叹道:“原来曾祖父收藏有两件青花瓷,后来整修祖宅时在搬运途中被工人失手打碎,可惜,可惜。” 方舟啧啧嘴:“青花瓷,青花瓷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林小姐,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怒吼让洞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林春晓更是全身一振,站起身两手背在背后神色惊慌道:“没……没做什么,没……” 尹师兄和方舟同时用手电筒罩住她,清楚地看到她身边一只铁皮箱已被打开,里面有道又粗又长的引线直拖到地上。 “炸药?”我失声叫道,惊出一身冷汗。 章蔼和抢先一步上前喝道:“你想炸毁这个山洞?哪来的炸药?” “别过来……”林春晓尖声叫道,“不然,不然……我不客气!” 另一侧的钱伯斯柔声道:“林小姐,保持冷静!你应该明白这个山洞的结构,一旦爆炸将发生大范围山崩,所有人都来不及跑,包括你在内。” “这是我命中注定的结局……”她哽咽道,身体慢慢向装有炸药的铁皮箱靠近。 “不可以!”章蔼和突然奋不顾身冲过去。 林春晓右手一扬,一柄匕首扎入章蔼和大腿上,他惨叫一声翻滚在地。尹师兄乘机从内侧迂回过去,被她及时发现飞出一刀同样命中右大腿。 “你疯了?”我大叫着向前跨出两步,她抖手甩过一柄匕首,幸得方舟将我推向一边,饶是如此,匕首还是刺入大腿外侧,我痛得立即跪下来,这时方舟随手抄起木箱盖板,此次当盾牌护在身前冲过去。 “笃、笃”,两柄匕首深深刺中木板,与此同时她点燃打火机伸向地上的引线,“咝咝咝”,引线发出令人绝望的喷焰,一段段接近铁皮箱。 方舟拼尽全力向前冲,却被地上的章蔼和绊倒,重重摔倒在地。 就在所有人以为必死无疑之际,钱伯斯出人意料地掏出手枪,“砰砰”,林春晓应声倒地。而这时引线已燃烧了大半,即将烧到铁皮箱边缘。 “呼!” 一道白光闪过,方舟伏在地上甩出匕首,不偏不倚将引线紧紧钉在铁皮箱上,引线下方燃点烧至匕首戛然止住。 方舟挽救了大家! 我受伤最轻,一瘸一拐地跑过去将露在外面的引线一股脑儿塞进箱子盖好,再看着躺在血泊里的林春晓,无数个疑问萦绕在心头,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钱伯斯突然在另一侧大声诅咒,将一只铁皮箱砸到地上,箱盖被震开,里面全都是黑色火药。 “不要惊讶,这堆铁皮箱中共有十只箱子装着炸药,足以把整个墓穴炸得坍塌。”林春晓冷静地说,鲜血从伤口里汩汩直流,而她却无动于衷,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我终于找到切入点:“是你爷爷留下的任务?” 她轻轻喘了口气,两眼看着山洞上方:“当年,我爷爷由于密码破译差错导致六十师下辖的加强营被日军偷袭,死伤逾半,之后被禁闭起来准备押送军事法庭,正当他怀必死之心时事情突然发生变化,一天深夜,申师长秘密召见,给他除上军事法庭外的另一条出路——戴罪立功,到震泽县长期潜伏。爷爷当然选择生路,当时申师长已确定把东西藏匿于长晖山首领墓穴,因为他曾在湖南境内带过兵,听说过这方面传说……”她一阵气喘,气有些接不上来,“由于战事吃紧,申师长也不知战争何时结束,能否在有生之年收复失地,只给出两种可能,一是几年内打败日军,取出藏匿的东西交还重庆,爷爷就算完成任务;另一种可能是万一事情发生变化,他便执行申师长的秘密计划……” “章团长被日军包围后自知难以幸免,遂将此事托付于景副官,谁知申师长在独山保卫战中殉职,使你爷爷和景副官茫然失措,又不敢贸然向有关方面报告,只得无穷无尽地守候。”我推测道。 林春晓点点头,喘息一阵后平息下来接着说:“景副官只知道死后有人接替,却不知爷爷是这个任务的终结者,他得到的命令是,在任何情况下,只要接到永埠方面的书信,必须立即进入藏匿地点引燃炸药予以销毁——这批东西里本来就夹带了十箱烈性炸药。所以,当我一接到敬老院的信便立即赶往永埠,得知景副官留下的信和遗物被两位博士取走后,我又进入长晖山四下寻找,想碰到你们伺机拿到地图……” 尹师兄痛心疾首道:“这本是60年前的事,任务也是你爷爷接下的,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你为何掺和进来?你了解那段历史,了解那个时代背景的人和事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爷爷说过做人要讲信用,大丈夫一诺千金,他完不成的任务就交给儿子,儿子不行再交给孙女,总之事情要有始有终,”林春晓凄然笑了笑,“话说回来,如果当初爷爷被送上军事法庭,唯有一死,也不会有我爸爸,还有我,何况,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靠爷爷留下的一大笔钱才过上较为舒适的生活,因此这就是我们家的宿命……” 我长长叹息道:“傻女孩,这件事其实有很多解决办法,你又何苦选择这条最困难的道路?” 她淡淡笑道:“我是很傻,而且……而且不像你们有文化,有,有水平,可是爷爷……爷爷……”她越说越轻,眼皮慢慢往下垂,最终头往旁边一偏,永远闭上了眼睛。 “林小姐!”尹师兄无望地喊道,愤怒地捶打大腿,“见鬼,见鬼,她甚至不知道这些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却为它们失去年轻的生命,太可悲了,太可悲!” 方舟慢慢坐起来:“这个问题已有答案,钱伯斯先生,连续撬了七只箱子,应该很有收获吧?” 钱伯斯警觉地抬起头:“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方舟道:“进洞前大家约定把武器放到外面,你为何带手枪进来?这是否违反了章先生的要求?” 钱伯斯指指林春晓:“她也是,谁能想象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身上居然藏了那么多匕首,让我们伤亡很大。” “但手枪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方舟仍然坚持道。 “你想怎么样?”钱伯斯阴冷地盯着方舟。 方舟毫不退缩:“把枪扔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钱伯斯语气深沉地点点头:“好。” 他掏出手枪掂了掂,突然翻转枪口对准方舟当胸便射! 几乎是同时,方舟从地上跳起来,手腕一抖,一道寒光射向钱伯斯! 第四十三章 历史的细节 第四十三章 历史的细节 两人均是蓄势已久,一出手直奔对方要害,毫无妥协退让的余地。 “砰”,方舟胸口中枪,身体直直扑倒在地。 钱伯斯右臂肩窝被匕首贯入,痛得他脸扭成一团,但仍坚持对地上的方舟连开两枪,一枪打在他手臂上,另一枪却偏得老远差点打中章蔼和,子弹在章蔼和身侧溅出火星,吓得他趴在原地不敢动弹。 “咣当”,钱伯斯终于支撑不住,手枪落到地上,然后无力地倚着铁皮箱恶狠狠冲方舟大叫:“你不会赢的,不会!” 我跪到方舟面前连声叫道:“你没事吧,方舟?没事吧?” 他声音微弱地说:“怎么……怎么会没事?你也太……太小看钱伯斯的枪法了,他可是专业水准。” “我不是所谓教授、博士,你也不是体育老师,在身份问题上我们都撒了谎,”钱伯斯面色泰然,“我一直怀疑你是警方派来负责监视的人,你的身手、你的枪法都证明这一点,所以你始终在我的警戒范围中……” 方舟嘲讽道:“其实你和瑟曼刚入境便处于监控之中,因为我们掌握了你们在南美洲活动的证据,虽然你们一直掩饰得很好,可在野树林迷路后你还是慌了,打电话到美国求助,其实章先生说的台湾朋友根本不存在,用大型计算机分析研究的是你在华盛顿的同事,对不对?” 钱伯斯沮丧道:“我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连瑟曼都沉不住气……总之电话的事我错得很厉害,我知道可能被你们监听并做了跟踪。” 方舟微笑道:“我们收获很大,具体原因你应该知道。” 钱伯斯哼了一声:“那一局算你赢!我必须承认尽管事先做了充分准备,我们依然遭受惨重损失,野果林电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瑟曼死了,我的左臂也将终生致残,但相比得到的,这些付出都值得。” 方舟咬紧牙关道:“你还没有赢!菲菲,把他的枪拿回来!” 我应了一声,双手撑地起身。手枪在钱伯斯身前两米处,此时他双臂皆无力抬起,对我不具威胁,加之章蔼和腿部中刀始终伏在地上,方舟说得对,只要有枪在手,我们仍然能笑到最后。 刚迈出一步,后背被人大力一推,我猝然不及重重摔倒在地,扭头看去,却是尹师兄,他脸色苍白,面容扭曲,左手捂着腿上的刀伤,推我的右手还悬在空中,目光呆滞地看着我。 “师兄……”刹那间我似乎明白了许多,但仍有许多不明白,失望、震惊、愤怒、疑惑诸多情绪涌上心头,“你,你真站在他们那边?” 师兄喃喃道:“这是一个协议。” 钱伯斯哈哈大笑:“关于宝藏的瓜分协议,我要这些资料,章取回他爷爷的收藏品,尹则拥有申师长的东西,一个完美的计划,尹,快把枪捡起来!” 尹师兄游魂般走过去,把枪握在手里,此时他成为首领墓穴中最有威胁、最权威的人。 方舟道:“揭开谜底吧,钱伯斯先生,铁皮箱里装了些什么,你要它们有何用?” 钱伯斯沉吟片刻:“1943年至1944年,尽管美军在太平洋战场开始由守转攻占据主动,但中国战场上日军仍保持强大而有效的压力,重庆高层中的鹰派出于对战争前景的悲观,秘密策划争取美国全方位支持,甚至拟邀请美军登陆协助他们对抗。华盛顿军方自然乐见这种局面,除了提出一大堆条件外还有个重要要求,即索要一套整个中国地区的战略地图——具体到每个角落、每座山、每个市县镇村,关于战略地图的意义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吧,日本人在中国打了八年,仅完成不到十分之一的地理勘测,如果拥有它,美国轰炸机能将打击度精确到一米之内,美军机械军队能随心所欲控制所有地区。”他顿了顿,“重庆鹰派人士接受了,并把资料装成14个箱子,准备先运到广州,等协议达成后直接送到华盛顿,可惜其中出了些岔子,派过去运输的飞机接二连三出事,而日本又发动起豫湘桂战役,战火直逼重庆。那些人吓慌了手脚,找到黄埔出身的申师长请他帮忙将这个烫手山芋藏起来,这才想到章炯笙……” “据我所知,抗日战争期间中美双方没有你说的这方面商谈或协议。”我浑然忘记目前处境,认真反驳道。 “后来鹰派的设想被最高层否决,之前双方一直进行的秘密接触,会谈也随之夭折,加之他们直接联系的申师长、章炯笙都战死沙场,日军投降后又转入内战,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战略地图,忘了14箱资料,直至两年前一位华盛顿军方高级参谋在回忆录中提到此事——当年他曾秘密接触过重庆鹰派高层,从而引起某些部门重视。因为地理地势有其特殊性,尽管时隔60年,但很多基本地貌、军工布局和军事设施设置不会有太大改变,这些资料对美国来说依然有非同寻常的战略意义,它对我们通过卫星或其他渠道获得的信息是最有效的补充,经过精心策划,我和瑟曼接受了这项任务。” “我们早就感觉瑟曼不像你的女儿。”我说。 “她也不是章的女朋友,我们与章之间也有协议,”钱伯斯得意地瞟了章蔼和一眼,“几个月前遇到他时,他正为寻找章团长藏品的事而烦恼,我承诺可以提供帮助,条件是他必须为我们的身份提供掩护,他答应了……” 章蔼和抬起头叫道:“但我反对你这些做法,你手段太残忍,杀的人太多,我们会因此无法离开这里!” 钱伯斯微笑道:“凡阻止我们成功的人都得付出代价,事实上哪里都不乏聪明人,比如说尹,很顺利地加入到我们阵营并透露了方的真实身份……” 我凝视着尹师兄:“师兄,你本是做学问之人,立志于考古研究,要这些古玩珍宝干什么?你是洞里唯一握有主动权的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别理她!”钱伯斯叫道,“快杀了她和方,然后协助我把所有资料全部拍下来,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快动手!” 尹师兄避开我的目光,愣愣地看着墙边木箱道:“那些身外之物非我所需,但是师妹你要知道一点,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必须有付出,这其中也存在一个协议。” “付出?协议?”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动手!”钱伯斯叫道。 章蔼和怯怯道:“最好不要杀人,他是警察……” 钱伯斯嘶吼道:“快一点,你这个笨蛋!等他恢复过来就来不及了!” 尹师兄咬咬牙,紧握手枪走到方舟面前,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方……方警官,不好意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杀你们两个都不行,跟世界说再见吧!” “不!”我用尽全身力量嘶喊道,奋力朝方舟那边爬。 “再见。”方舟平静地说。 “砰!” 一声枪响。 尹师兄身体摇晃两下,胸口出现一圈血渍,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又举起手枪……“砰、砰”,又是两枪,尹师兄发出一声的短促叫声,不知是恐惧还是悔恨,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扭头轻轻看了我一眼,颓然倒下去。 紧接着洞口处一亮,四名全副武装的狙击手拿着火把和高亮度手电筒拥进来,干脆利索地将钱伯斯和章蔼和全身搜查一遍后五花大绑,经过我们身边时钱伯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快,快提供急救药品,”我对那些人急急地说,“他受伤很严重。” 方舟懒洋洋道:“还好吧,幸亏穿了防弹衣,不过那一枪打在心口上,真让我差点缓不过气来……咦,你怎么样,菲菲,菲菲……” 绷得紧紧的弦陡然一松,再看到从大腿到脚面全是鲜血,我脑中一阵昏眩,软软倒在他怀里。 …… 在回上海途中,方舟告诉我,有关部门已与越巴族达成协议,将首领墓穴整体迁移到山寨附近山上,便于他们祭祀和维护——首领说陈长老和琛哥所作所为没有得到他或族内集体授权,完全是个人行为,这样,陈长老将不能按长老待遇下葬。专家们正紧锣密鼓地对里面的藏品进行鉴定,一旦确认其中部分为章炯笙私人收藏,章蔼和将名义上拥有这笔财富。 “名义拥有?这是什么概念?”我质疑道。 方舟诡笑:“根据法律规定,国宝级文物不准出境,除非他到内地定居,然后公开拍卖这批藏品。” “当然回来定居了,章蔼和又不是傻子,卖得一大笔钱再出国逍遥去呀!” “问题是他协助钱伯斯窃取国家机密,情节严重,性质恶劣,将在公安机关和海关留下不良记录,以后申请入境恐怕要遭到拒签,想回来定居并非易事也。” 我的嘴巴张成O型。 “还有件事你一定很关心,”方舟道,“警方发现,尹师兄生前最后几次电话均是打给你们的导师岑教授,但岑教授声称两人联系仅限于学术研究,他还否认给你匿名发过邮件。” “他是不是独立团岑世昌参谋长的后人?” “岑教授拒绝回答,他认为与岑世昌有无血缘关系跟尹师兄犯罪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 我激愤道:“完全是狡辩!尹师兄临死前说得很明白,他做这件事并非贪财,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一直想进考古研究所工作,只有导师出面协调才能达到这个目的,所以他们之间一定达成协议!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圈套,导师不断地否决我的论文选题,然后我找师兄,师兄替我挖掘出章炯笙独立团全军覆没的谜团,接着钱伯斯出现了,哼,配合得多么巧妙,我甚至怀疑导师与钱伯斯或章蔼和也有协议!当年岑世昌应该了解部分内幕,并做过大量调查,兵败之后,凭借它取得申克飞支持反而升了官,作为他的后人,导师始终对宝藏念念不忘,所以让我们跑到永埠探寻宝藏之秘,并躲在后面以邮件方式透露当年的信息……” 方舟拍拍我:“可惜尹师兄被击毙,钱伯斯自从被捕后一言不发,等待大使馆或政府出面干涉,因此你所说的一切只能是猜测,也许岑教授与岑世昌一点关系都没有,也许尹师兄最后一番话只是托词,真相,真相就是尹师兄死了,岑教授还活着,还是你的导师。” 想到导师儒雅翩翩的风度,想到他对论文选题孜孜不倦的教诲,想到他从书架上取出照片时的随意与温和,心底透出一股凉意,喃喃道:“不错,他说得不错,历史的细节远比历史本身更惊心动魄,有些细节,实在令人不敢推敲。” 方舟知道我的意思,安慰道:“你也说过,历史的真相永远不可能被湮没,或许在未来某一天能不经意间挖出这段历史的原貌……现在你该考虑的是毕业论文,这才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 “论文?”我失笑道,“经过这么多事,导师恐怕不会再欣赏这个选题,不过没关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搂住他的脖子,“我正式决定嫁给你,以最快速度。” 方舟大喜,一把将我拥进怀里。 车子转过弯道驶上盘山公路,有一瞬间似乎看到遍体棕黄的女野人在悬崖上跳跃攀爬,背上依稀就是当日被掳走的吴兆平,我提醒方舟看时,她已迅疾消失在视野之外。 对女野人来说历史简单而永恒,可吴兆平则要用相对论来诠释这个道理吧,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产生什么后果,或许我们永远没有机会知道,正如导师与长晖山的关系,历史的细节只存在于发生的那一刻,然后便成为历史……我默默想着,轻轻倚到方舟肩头,不知不觉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