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般思量为君来 月过中天。 热闹了一天的临川城慢慢陷入一片昏暗和安宁。 城中将军府的一处院落却是在瞬间突然的就灯火通明起来。 院子里站满了人。十几个穿青色衣衫的小姑娘们,灰色长衫的小厮,还有一排孔武有力的藏青色衣衫的婆子。 他们衣衫整齐,精神抖擞,像是整装待发的将士一般。 常英站在廊下朝站在这些人最前面的胞弟常棣看去,他点了点头。 采桑打开竹帘,常英转身轻捷的进了宽敞豪华的厅屋里来。 这里是将军府最大的院落---将军夫人---陈安氏的碧落居。 安氏出自京城的簪缨世家,又因为当年安家的二公子娶了太祖皇帝的小公主,又封了二等的侯伯府,子孙得以世袭,安氏也得了个乡君的封号。这院落也是按着将军夫人和乡君的双重标准建造的,明亮非常。当初将军给取“上穷碧落下黄泉”中的碧落二字也是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惜时光匆匆催颜老。 常英不禁有一瞬间的感慨,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娇俏的小姐如今已经完全褪去了天真和柔软,成了这座深深后院里的手段雷霆的主母。 常英不禁软了几分口气,低声道“夫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安氏半倚在绛红色的大靠枕上,面前的紫檀小桌子上摆满了一堆各种的玉件和饰品。 她正摆弄着一块约有男子手掌般大小的上好的羊脂玉,闻声扭身回来向她招手, “阿英,你来!你看这玉可好,送给孩子们雕个印章什么的怎么样啊?!要不刻个摆件?!” 语气带着几分年少时候的轻快和期待的喜悦。 常英也不禁微笑了起来。她上前来,一边看着一边感慨到, “这当然是顶好的!奴婢记得这玉可是咱府里的老太君---永庆公主给您的呢。” 安氏的脸上也划过一丝笑,当年的情景浮上眼前, “当年可是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跟她老人家央求来的呢。” “那是老太君宠爱您,要是旁的人再怎么央求,她老人家怕也是不肯给的。” “嗯。那赶明找珍宝阁的连师父来吧,就雕成一对儿的印章,送给那兄妹俩。” 安氏轻轻放下那块玉,让采榆把它装进一个嵌着绿色猫眼石的妆奁里,剩下的玉件则放回紫檀的半人高的柜子中锁了起来。 安氏望了眼轩窗外那轮明亮非常的明月,抿唇笑了笑。她喃喃的说道, “我的文修就要回来了呢。还有那对儿可爱的孩子!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天亮了,就能见到他们了!” 常英听着她轻快的话语后又带着几丝哽咽,几多的心酸,还有那鬓间的那几丝华发,心也跟着拧起来。 忧伤只是一瞬间,安氏就恢复了神色,端坐了起来问。 “九思堂那边怎么样了?!” 常英也敛了情绪,认真的道, “将军和二公子讨论完功课,已经用过点心歇下了。” 安氏冷笑。 “所有的门都看好了吧?!一个也不许漏掉!” “夫人请放心,连角门和狗洞都有人把守。” 安氏似是看了一眼院中那个身姿挺拔的身影一眼,叹道“阿棣的武安馆是办的越来越有声有色了”,顿了顿又道“亏得我身边还有你们姐弟俩”。 常英还想说什么,安氏就赶紧摆手 “时候不早了,赶紧去吧。我在这等着。” 常英回了声“是”,转身就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安氏勾了勾唇。她从小桌的抽匣里取出一沓的信来,细细的看了起来… 两盏茶后,院子里传来了气急败坏的脚步声。 安氏把信仔细的展平,放回了抽屉中。 刚端起茶碗,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先冲了进来。 采桑和采榆虚虚的把人拦着。 “安…夫人!你,你这大半夜的是什么意思?!” 尖锐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是吓的,还是气的?! 安氏淡淡的瞥过去。 余若烟,余姨娘。 人如其名,身段如柳,媚眼如烟。五年前,陈威龙从江南带回来的。 她那个九品芝麻官的父亲也因此变成了正七品的知县。 这哄人的媚人的手段肯定是不差的,可惜现在这副模样… 余姨娘看到安氏眼中的讥讽和嘲笑,心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 她知道自己狼狈至极。 当时她正在用秘密的方子泡澡,一群丫鬟婆子就突然间的冲了进来,几下子便把她屋里的人都给捆成了粽子堵上了嘴,一语不吭的拖走了。 她都愣住了。回过神来想尖叫,想大喊,可是带头的那个婆子手里正攥着一块黑乎乎的布,满是期待的看着她。 她敢肯定,她是在等着自己尖叫,要把那恶心的东西也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她只好把那声音艰难的咽回了肚子里,压着滔天的火气,问要干什么。 那老虔婆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奉命行事”。 她胡乱的穿了衣裳就来了碧落居。 路上都歇了灯,那个老虔婆提着灯笼在前面走的健步如飞,她又气又急又害怕,又没有人扶着,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 脏乱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 顺着安氏的目光看去,八宝阁的屏扇上的菱镜里是个疯子似的女人。 她气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夫人,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安氏莫名的就懂了她潜在的意思。 “那些人都是父亲送来与我作伴的,卖身契也不在夫人手上。夫人这样捆了他们是要卖了还是打发了都是不合规矩的吧?!” 安氏听到她的话,不禁笑的前仰后合。 “呵呵呵…” 在余姨娘的愣愣的目光中,安氏忍不住摇了摇头。忍不住了, “余姨娘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可不是三岁!这些好笑的话以后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太丢人!别说余以良给你的这些个奴才下人,就是你,” 安氏上下的扫了她一圈,嘴角噙着让她发冷的淡笑, “就是你余若烟,只要我想,捆了?打发了?卖了,都不是事!知-道-么?!”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慢吞吞,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凌厉。完完全全的彻底的轻视和傲慢。 自她入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安氏这样霸气狠厉的样子,不由的退后了两步。 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 “不,不是这样的…” 她不愿意相信,她,她也是官家女!虽然是做妾的,但也不能随便就给… 可是一想到安氏的身份,她就心惊了起来。慌乱到不行,像筛子似的抖着身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尖叫起来, “将军,对,还有将军,将军他是不会同意的!” 将军很喜欢她的,肯定不会同意夫人把她卖了的… 安氏看她那副受惊不小的模样,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心中一半是好笑,一半是漠然。 世间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嘴里的喜欢。 看看后面来的七八个女子,都是一副惊恐未定的模样,带着几丝狼狈。却又有隐隐的不甘。 她们也是这般想的吧。 常英也走了进来,在安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子接到安氏的目光,便瑟缩了一下。 摘星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了起来。 “夫人,夫人,请您饶了三少爷吧?!都是妾身的错!” 她最先发现了碧落居的反常,是又惊讶又惊恐不已,不知夫人想做什么,心中存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心思,便把早已入睡的儿子给弄醒,让他从小路去九思堂找将军… 可是左等右等,都没见儿子和将军,来的却是武安堂的人! “夫人,礼修才八岁,还是个孩子…” 安氏看着跪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的女子,只是淡漠。 丝毫没了当初的愤恨和厌恶。 她是自己的陪嫁丫鬟,也是他纳的第一个妾,也是,大儿子离家多年的导火索… 那时,是真恨啊。 现在,却是这般的平静。 她摆了摆手,只觉的累。不想纠缠。 常英上前把摘星---星姨娘给扶了起来,她是知道常英的厉害的----她能赤手劈开碗口粗的木材。 便吓的止住了声。 安氏放下了手中的茶,扫了众人一圈。 语气坚定又沉缓的说道, “只要你们的人老老实实的待在乡下的庄子上一个月,我保证让他们平平安安的再回到你们身边来。若是不然…” 她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的掷在了地上! 摔得粉碎! “就是这般下场!” 安氏冷冷的目光从她们的身上掠过。 几个姨娘都低下了头,不敢和她对视。 她们明白。 夫人也是在警告她们。 这一个月都得安分点。 安氏口气轻快了些,“大公子一家明天回来,他们只能在临川城住上一个月。我得让他们高高兴兴的。” 没有了那些心思诡异的下人们,这几个姨娘都是绑了脚的鸡,蹦跶不了。 她不想再让儿子看见家里乱糟糟而忧心的模样! 姨娘们…… 她们先是震惊! 大公子要回来了?! 她们大都是大公子离家后进府的,对这位是只闻其名,其他一概不知。 夫人也曾下令杖杀了两个私下讨论大公子的奴婢,在将军府里一时都了禁忌。 偶尔听外边的人说起他是个骁勇的战将,年纪轻轻的就凭着自己的军功,得了个骠骑大将军的头衔,负责燕云十六州一带的安宁… 后是觉得有几分憋屈。 安氏不管她们的心思如何,直接道,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也不管你们想怎么做,但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若是这一个月,你们谁敢动歪脑筋,出幺蛾子,我安清媛保证,会让她滚出将军府,也保证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常英看着姨娘们的脸色。嗯,现在都很难看。 尤其是最前边的余姨娘。 “听到了么?!” 安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余姨娘腿一颤,差点歪倒在地上。 听到其他的姨娘都赶紧应声说听到了,她也带着几分哭音喊道, “听到了,听到了。” 安氏这才满意。 “还有,府中的少爷和小姐们从今儿起也要在碧落居住上一个月…” 几个有孩子的姨娘一听安氏这话,脸色都白了几分。 还未等开口,安氏又接着道, “不要跟我说任何的理由和借口,我再说一次,我只想让他们在碧落居里住,一个月!” 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留在碧落居的姨娘也都禁了声。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都赶紧回去休息。明早再过来!” 姨娘们又愣住了。 是要晨定昏省么?! 在姨娘们的纠结中,安氏翻了白眼。她才不想天天看见她们呢。 “明天早上所有的人都要到大门那去接修文一家!” …… 姨娘们都走了。 安氏看着窗外已经西沉的明月。 她仿佛透过月光看见了不远处的那官道上驰骋而来的骏马和车驾! 陈夫人安氏不知道的是,与那条官道相对的方向居然也有一队驰骋而来的骏马和车驾! 第二章 一眼如梦似千年 翌日清早,将军府的正门大开。 喜庆的红色地毯从巷口一直延伸到将军府的后院。门口的一排灯笼也都换上了新的。 陈威龙和二公子从书房过来时,安氏已经带领着全家的女眷立在大门口了。 安氏保养得宜,看上去很是年轻。今日又穿的喜庆,藕荷色的百褶长纱裙,外边罩着遍地金的玫瑰紫比甲,藕荷色的镶着两大颗粉色的珍珠绣鞋,纱裙浮动间,真是流光溢彩。 饱满而浑圆的发髻,让她的脸看起来圆润了许多,整个人也柔和了… 细长的柳叶长眉,杏眸含情,朱唇含笑。亦如当初的模样。 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了。久的让他恍惚。 陈威龙不禁走上前去,轻轻的拉了下她阖在胸前的手,轻声叫着,“清媛”。 安氏听着他低沉柔和的叫着自己的名字,顿时也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好似是从前,他每次从军回来,她都会在门口迎接,他就这般柔柔的叫着自己的名字,专注而深情的看着自己,那时候她的心中总是涌起阵阵的酸酸甜甜… 安氏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莺莺燕燕,朝他嗔了一句, “将军!” 陈威龙清了清喉咙,站在了安氏的身侧。依旧看着她。 安氏淡淡的笑着,偶尔也回应他的目光。 俨然一对儿深情夫妻。 后面的几位姨娘几乎是望眼欲穿。 她们觉得将军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觉得委屈,想要诉苦,想要安慰,想要更多…可是,将军的一双眼睛似乎黏在了夫人身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们一个,好似她们根本不存在似的,她们既是愤恨,嫉妒,羡慕,又是害怕… 几人都是心思辗转。 最后面的蝉姨娘突然身子晃了晃。 一旁的婆子立马的扶住了她,一双铁钳似的大掌架在了她的胳膊上,让她动弹不得。她刚想出声,就看见婆子黑沉沉的眼,和袖子里那块黑不溜丢的布,吓得脸色一白,乖乖的低下了头。 其他的几位姨娘也都看了看自己身边立着的跟阎罗似的婆子和丫鬟,都扭紧了手里的帕子。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 从碧落居回到自己的院落后,她们每个人房里都有了一个婆子三个丫鬟。 尤其是那孔武有力的婆子,袖子里总是放着那块让人闻之欲呕的破布,时时刻刻的威胁着她们。 也总有人想要贿赂和讨好的,也有威胁诅咒的。 但是一腔的情绪最后都吓得咽回了肚子里。她们是真的不客气! 甚至有的姨娘还真的尝到了那恐怖的味道… 安氏的余光扫过后面的姨娘们,然后转身正对着陈威龙。柔声道, “念之,因为这次文修一家要回来,我便从武安堂请了人回来料理府中的事,顺便也给府里的老人都放放假,安排他们去庄子上住一个月,你看好么?!” 陈威龙被她柔软又温柔的声音晃了几晃。但他也不是晕了头,什么都不晓得。 他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他用沉沉的目光看着她一会儿。她淡淡笑着。最后还偷偷的嘟了嘟嘴,似怒似嗔的看了他一眼。 他便笑了。 “夫人想怎么做都好。当初我便说过,这后院的事都由你说了算,你喜欢就可以!任何事都不必跟我商量!” 没有压低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把几个姨娘砸的晕头转向。 “嗯,虽然武安堂的人又细致周到又紧守本分,也只有一个月,可是,有的姐妹还是怕会不习惯,离不开自己房里的人…” 安氏叹气,柳眉轻蹙。 没想到陈威龙接下来的话,让安氏喜笑颜开,让后面的姨娘们伤心欲绝。 他说, “谁要是不习惯,就跟着自己的奴才去庄子上住一个月吧!” …… 安氏心中微暖。两人正脉脉无语却无限情谊时,就听前边巷口那边传来一阵笑声。 是一个男孩子,手里提着一条锦鲤,看到他们,就蹦蹦跳跳的朝他们冲来。 “安姨母,你看这是我刚刚钓到的大鱼儿!是不是很大,是不是很漂亮啊!” 男孩子很漂亮,他又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着你说话时流光璀璨,好似含了无限深情般。 陈威龙记起来他是另外那条巷子里,当朝宰相晏殊晏家的祖宅。眼前这个漂亮的孩子就是那个有名的晏小山,家中排名第七,世人都称之为“晏小七公子”。 安氏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 “小七公子可真棒!” 得到肯定的晏小七更是得意洋洋。 “那当然了。既然出门就碰到您了,这鱼就送给您加餐怎么样?!这么新鲜呢,中午熬成鱼汤就不错!” 安氏和陈威龙看他那副无限神往,垂涎三尺的模样,嘴角不禁抽了抽。 这时候,从晏府那边又跑过来了几个人。 最后晏府的老管家也气喘吁吁的跑了来。他先是苦笑的说了句, “小少爷您下次能别跑这么快么?!或者是带上两个人也好啊,再这样下去,老奴的骨头都要折腾散了!” 晏小七是晏相的老来子,而且生来聪颖,堪比当年号称神童的晏相。 全家都当眼珠子似的疼宠着。 尤其是未随儿子上京的晏母,花甲之年还能得一金孙,简直是疼到了心尖尖上。 每年都会接他回临川城住上几回。 但毕竟是最淘气的年纪,晏小七回来没几日,府里就鸡飞狗跳的,一片惨兮兮。 那锦鲤可是晏相特意让人养了来给晏母赏看的。几日下来,最后的这一条现在也快要寿终正寝了。 老总管直了身子给陈威龙见礼。 看着乌泱泱的人,还有地上的红毯心中诧异便忍不住问了句, “府上今日是有何喜事么?” 晏小山一双眼睛也亮晶晶。他最喜欢热闹了。 安氏和陈威龙相视了一眼,安氏才笑着道, “也算的上是喜事一件,我们家的大公子要回来了。还有我那未见过面的儿媳妇和一对儿孩子。第一次回来,布置这些也是讨个吉利。” 老管家恍然,直道大喜大喜。 安氏还说,过几日家里会请晏,到时候会送请帖给晏老夫人来热闹一下。 老总管又客气了几句,便要离开。 晏小山怎么也不肯。 他仰着脸问安氏,“你家要回来两个孩子?!多大了,可以跟我一起玩么?!” “当然…” 安氏还没有说完,巷口就传来了一阵呼声,一辆马车就出现在视线中。 “吁---” 马车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安氏不禁攥紧了胸口的衣襟。呼吸都不敢了。 陈威龙也紧紧盯着那面青纱帘。 一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 车夫是个精壮的青年人。只见他轻快的跳下车辕,挑开了车帘,一张俊朗的脸就先露了出来。 安氏几乎是一瞬间,双眼便涌起了一层一层的雾。 那记忆中镌刻的模样在一片片的迷雾中渐渐散开,而后又逐渐清晰。 陈文修率先从马车里出来,然后是云裳,最后是陈旭和陈曦。 他们一家四口相携来到了安氏和陈将军的面前。 有青衣的小厮赶紧拿来了蒲团铺在地上。 陈文修牵着云裳先跪了下去。 “儿子文修(儿媳云裳)给父亲,母亲请安!劳您二老多年挂念,儿子(儿媳)不孝!” 安氏扭过头,飞快的擦了下脸。 然后笑着去扶云裳。 “好孩子快起来!” 云裳笑盈盈的让她打量。 安氏是很满意的。世人皆说女子贵不在色,可是美人谁都喜爱。 风华正好,明亮又艳丽,一双漂亮的眼眸是那么纯净,充满着热情和朝气。除了肤色奇白,到也看不出别的不同来。 陈威龙也扶起了自己这个大儿子。 还是那么炯然又倔强的样子。 岁月消融了曾经的那些伤害和痛苦。这一瞬间,他的心是柔软又酸涩的。 曾经那个暴躁的少年如今已经洗尽铅华,变成了一把低调内敛的古剑,只能让人看见外面的繁华,窥不得里面闪亮的锋刃。 陈旭和陈曦也跪下来,用那柔软又清脆的声音,像这世间最美的乐曲般,道 “孙儿陈旭,孙女陈曦,给祖父祖母请安,愿长寿安康,遂心遂愿!” 安氏虽然也在看着儿子和媳妇儿,但是余光是一直瞄着这两个小家伙的… 陈旭精致沉稳,陈曦俏皮可爱。 那小丫头还朝自己眨了眨眼儿。 安氏心中喜欢的不行,直接上去把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陈威龙也冲动了,抱起了陈旭,还很是爽朗的抱着转了个圈。 陈旭一下子脸红了,僵硬了。 但是很快他露出了笑来, “祖父!” 陈威龙转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在干嘛,立马尴尬了起来。还好,陈旭反应过来,回抱了他! 陈威龙接到嫡长孙的喜爱的目光,立马的坦然了。君子抱孙不抱子嘛!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陈曦也咯咯咯的笑着,她的小嘴说起好话来是又甜又溜,三两句就让安氏恨不得把月亮摘下来给她了! 安氏让人摆上了火盆,让他们一家都跨了一下。还撒了些柚子叶水。 小陈曦一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很。 她悄声问陈旭, “哥哥,这是要干嘛?!这个火盆子是干嘛的?!待会儿我们可以用来烤肉么?!” 陈旭拉着她的小手往前走,淡定无比的翻了个白眼。她就是一只成天只想着吃的小猪! “擦擦你的口水!这是一种仪式,是趋吉避凶的意思!” … 陈旭好久没有听见小姑娘的回话,扭过头来看。 陈曦正眨着眼。 不知何时跑过来的晏小七公子,紧紧的攥住了陈曦的另一只小手,正以一种晶亮亮的眼神看着她。 那里面是兴奋,是激动,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急急的开口道, “妹妹,妹妹和我一起玩吧?!” 陈曦打了个颤儿。 晏小七的眼神,让她想起以前每次拿了肉骨头去喂外公那几只大猎犬---是那么的火辣辣,恨不得立马扑上来,私吞入腹。 于是,小姑娘不淡定了。 狠狠的扯开了他的手,大叫着跑进了门,说了一句让晏小七公子痛哭又伤心了好久的话, “我才不要和你玩,永远都要不跟你玩!”… 第三章 难测如玉少年郎 晏小山的眼眶迅速的红了。 他好难过。 老管家上前来想牵他的手,并安慰道, “没关系的少爷,等让老太太叫了几个公子回来陪你玩,可好?!” 晏小山看着门口处被撒着柚子叶水的陈曦笑靥嫣嫣的对着陈旭,不知怎么地就又气又忿。有一种年少未懂的酸涩在心口急剧蔓延。 他挣开老管家的手,窜了上去,一把拉开了笑嘻嘻的兄妹俩的手。 陈家众人…… 老管家和晏家的人也呆住了。 小七公子虽也淘气,但是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都是静止的。 陈曦先是愣住了。 随后就怒了。她用力的推了晏小山一把。 “你干什么?!” 晏小山被推得后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 一时惊呼四起。 没想到晏小山却又立马的跳了起来,冲到了陈曦面前,还要去拉她的手。 陈曦瞪圆了眼睛。 陈旭则是环抱了胳膊笑眯眯站在一旁看戏,完全没有帮助妹妹逃离“魔爪”的意思。 晏小山红着眼眶,紧紧的拉住陈曦挣扎的胳膊。 “我,我跟你道歉…我从来没有跟人道过歉,你,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想和你玩,你刚来这里会没人陪你玩的,就让我陪你玩好么,我有好多好东西…” “我不要你陪!我有哥哥陪我玩!你赶紧给我放开!” 陈曦不耐烦的打断,怎么都挣脱不了便恼了,一口咬在了晏小山的手上。 晏小山哭了,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却还是不肯撒手, “那我也给你当哥哥好不好?!” 晏小山红着眼睛问。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哥哥,也只要这一个哥哥,哼!”陈曦瞥了那个在一旁看戏的那个家伙一眼, “我不会再有别的哥哥!” 晏小山一瞬间感觉到了荒凉。伤心的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 他的哭声压得低低的,双手还攥着陈曦的手腕,一双湿润的漂亮眼睛还是紧紧的黏着陈曦,唇抿的紧紧的,大滴大滴的眼泪一颗颗的往下落着… 老总管心疼的心肝都颤了起来,眼睛也潮了起来,看着安氏和陈威龙的目光不禁就带了几分恳求… 安氏和陈威龙… 两人赶紧上前来,还未开口。 就在这时,巷口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本已经进了院子的陈文修立刻的转身冲了出来,陈威龙也在下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两个人几乎是震惊的朝着外奔去。 那是种整齐如一的沉重又肃杀的马蹄声! 蹡蹡振振,整齐如一,肃杀和铁血! 一时间千百种想法划过脑海,却不想是这种,让陈氏父子子当时就愣了在那儿。 站在车辕上的元宝也是愣了一下。 看着疾奔而来的陈家父子,还以为是激动的。虽然有点纳闷,他们不曾派人前来报信,竟然也能提前做好迎接?! 看看这满府的众人,还有新铺的地毯,元宝的脸上漾出了笑来。 真真是有心思的人啊! 陈修文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看见他那身贯蓝绣满云图腾和蟒纹的宦服也能猜到车中之人的显贵了! 陈威龙也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侧眸看了儿子一眼,微不可见的点了头。 元宝走下车来,给陈威龙行了半礼。 “陈将军安好!” 陈威龙侧身避开。 “大人客气!” 元宝笑眯眯的回头,重新站在了四驱的马车前。 安氏已经在看清了元宝那衣裳时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她此时已经敛气禀宁重新带着大伙儿来到了门前。 随着元宝的尖细的“安世子到---”的声音中,众人齐齐跪在地上。 锦帘掀开,少年翩翩而来。 被拉着跪在人群中的陈曦好奇的一路向上看着。 绣着麒麟的步云履,滚着金边的白衣锦袍,腰间垂着一块墨绿色的青龙配,明黄色的穗子随着他的脚步微微起伏,却没有散开。 巴掌宽绣着团簇的金色牡丹图案的腰封。再往上是金线挑绣着凤凰翅膀图样,一颗颗的盘龙扣一直延伸到少年修长白嫩的颈上。 不知为何,陈曦的目光在那衣领和脖颈间流连了很久。好像很喜欢看到,又好像想狠狠的毁掉!(即使多年以后,陈曦依旧是这般,每逢赵允安穿了这种衣衫,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内心只有一种想法,冲上去…当然,结果往往是她被压在床上狠狠的‘惩罚’,好几天都直不了腰。) 再继续往上,是精致的下巴,薄嫩的双唇,那高挺的鼻梁---陈曦不禁要叹上一声,完美!竟然比李元昊那家伙的鼻梁都漂亮! 再往上,陈曦便撞进了一汪清潭中。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神清澈又悠远。慈善又安宁,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就好像那庙宇殿中的神像一般,不急不躁,睿智担当。 宽阔饱满的天庭,还有一个心形的美人尖… 美男子… 陈曦不禁想起,在银州时候看过的一副美男子的画像,就如眼前这人一般… 小女孩的眼睛带着湿漉漉的迷惑和喜欢,赵允安对她浅浅的笑了笑。 陈威龙躬身说了个请字,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进了府。 晏小山被老管家带了回去,期期艾艾的看着陈曦一蹦一跳的进了大门,伤心的不能自已。 一番客气简单的交流后,赵允安住进了将军府的客院---汀澜水榭。 安氏让常英从武安堂中迅速的挑出了一行人,指派到安世子的院子中,供其差遣。各种用度也都做了细细安排。 陈威龙看着妻子熟稔又快速的做着的一个个的决定和安排,心中兴与荣焉。 可是,那院子的华贵少年,究竟为何而来?! 第四章 纷纷乱乱皆是情 陈文修带着妻儿回了他以前的院子。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十年,府里早有翻修过,可是他的院子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模样。 二进的宽敞院落处处都彰显嫡长公子的尊贵。跟将军的主院不相上下。 门上的深朱色匾额上雕刻着龙飞凤舞的“明朗谦行”。 云裳不觉的弯了弯唇角。还真是和他的气度相符。 陈曦和陈旭好奇的四处转着。左边墙根处种着大片的紫竹,郁郁葱葱,整齐漂亮。右边种着一棵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羽盖华冠,遮了一地阴凉。树下有一方小桌,不远处还有练功用的高高低低木桩,还有一排兵器架。 云裳摸着被重新漆过的架子,看着这些东西上或深或浅的痕迹,好像看到了陈文修年少时在这个院子里的血气方刚。 陈文修对着她,深望浅笑。 他的过去,他的年少,都完完全全的展示在她面前。他这棵梧桐树已经招来了凤凰。 陈曦和陈旭看那一对深情凝望的父母,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两个人赶紧转身,跑进了花园里玩,枝枝蔓蔓的蔷薇缠绕在镂空的花墙上,正是藏身玩耍的好地方。 常棣带着一队仆人站在廊下。 那个记忆中倔强清贵的少年,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男子,低调内敛,又饱含锋芒。 那双眸子,和他灵魂最深处那个记忆中的样子是那么的像… 凤眼微挑,波光潋滟,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淡然,让他魂牵梦绕却不曾敢正视一眼。 “大公子,少夫人”。 他颔首向携手而来陈文修和云裳行礼问候。 引着他们进了花厅,等他们刚坐下,就有青衣的小丫鬟端上了茶水和点心。 “大公子,少夫人一路奔波,先用些点心茶水,小憩一会儿,还有半个时辰就用午膳了。午膳安排在夫人碧落居的花厅中…” 陈文修看着站在花厅中青松一般的男子,黑沉沉的眸子微微的眯着泛着幽然的冷。 陈曦和陈旭从外面跑进来,他才收回了目光。 陈曦迅速的爬到了他的腿上,捏起了盘子里的点心就塞进了小嘴巴。 “唔,这是什么,真好吃!” 陈曦鼓着圆嘟嘟的腮帮子,问看着她的常棣。 相反的,陈旭一派儒雅秀气的坐在了云裳的旁边,小口小口的抿着茶吃着点心。 常棣有一瞬的呆愣。 陈文修很是贴心的给小姑娘喂了茶,搽了小嘴巴,拿掉了落在发间的草叶。 小姑娘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笑,弯成了新月模样。 常棣的眼睛眨了又眨,逼退了瞬间纷杂的潮涌,才答道, “小小姐,这是万香斋的玉容十二果---最新出的点心,花果鱼肉皆有,做成十二种花的模样,但其馅料搭配不同,口味共计有一百四十四种…” 陈曦一边点着头,一边往小嘴巴里塞着。一个个的小点心都做成了鸽子蛋大小的花儿朵的模样,既好吃又好看! 不等常棣介绍完,陈曦已经把这一碟的糕点消灭掉了大半! 等陈文修笑着给她喂完了茶水,擦好了小脸,她滴溜溜的大眼睛就定定的瞅着常棣。 “嗯,要是再有十二生肖的小动物模样的,是不是就更好了?!” 常棣看着眨着眼睛的小姑娘发愣,完全没有想到她这个点子让原本就生意红火的万香斋更上了一层台阶。万香斋也从此便成了这个小姑娘的小金库,当然这是后话了。 陈文修趁着换衣衫的功夫和云裳说了几句安世子的事。 云裳好看的细眉挑了挑,她抚着他肩上的云纹暗绣叹气, “我总想着能逃离这个权利纷争的漩涡,遇到你时我还以为从此就安宁了,没想到,是从一个漩涡跳到了另一个漩涡当中,甚至比以前的更是复杂…” 话还未说完,暗沉的呼吸扑面儿来,温热的唇边便压了上来… 许久,陈修文才放开眼含春水的她。 他的目光深沉缠绵而又坚定冷硬, “云裳,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你也休想再抛下我,独自潇洒天涯----你要是敢,我一定不会向当初那样轻易的就饶了你!” 云裳… 她环着他脖子的手溜到了他的腰间,狠狠的拧了一下。还“轻易的饶了她”?!那时候她在榆林的大街上被他逮到,他是怎么做的?! 他把她摁在马背上,也不顾忌着是在热闹的大街上,居然几巴掌就朝着她的臀招呼而来!那火辣辣的疼! 她的脸啊,都丢尽了! 陈文修又吻了吻她撅着的嘴巴,把她摁在了胸口处。 “云裳,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尔虞我诈,权利和纷争。我也不喜欢。我答应你,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就带着你归隐山林,畅游天下,再不去理会这些凡尘琐事!” 云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阖上了眼,静静的听着他沉稳又有力的心跳。 世事本无奈,何以求安宁! 更何况,现在他还有两个孩子才是她心之所往。有他们的地方就是净土。 屋里的两个大人正你侬我侬,屋外的两个小孩正无语的翻着白眼。 陈曦滴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凑到了陈旭的跟前。 “哥哥,你说那个漂亮的男孩子是来干什么的呀?!” 想到了元宝,就更加好奇,“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很奇怪?!” 陈旭那双幽静的眸子定定的看了看陈曦, “你又乱想什么?!你不能去找他玩!” “为什么!” 陈旭抿了抿唇,皱了皱眉,才缓缓的道, “我听人说过虽然他是世子,但是大宋皇帝没有孩子,就把他接进了宫中亲自教养,实则为当今太子。” 太子么?! 陈曦嘟了嘟小嘴儿。太子的确不好。李元昊那家伙就是太子,每天都有一大群的人跟着,不许这样,不能这样,不能玩,不能哭,每天只能读书练功,练功读书… 她看着就觉得无聊。 陈旭知道陈曦的小念头已经打消了不少。 “曦儿,哥哥跟你说,不但因为他是太子,每天都有很多人跟着,又有很多事要做,你不能去找他玩,更是因为我们不能跟他多接触,他会知道我们的小秘密!” 小秘密?! 那可不行!父亲说过了,母亲的身世是不能被人知道的小秘密!被人知道了,母亲会有危险! 陈曦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又眨。 看着神色严肃的哥哥,点了点头。 陈文修和云裳互相看了一眼,深感欣慰。 陈旭天生聪慧敏锐,对事态对时局,都看的清楚。 陈曦活泼可爱,听话乖顺。 夫妻两个人上前,牵着一双儿女往碧落居的方向去了… 陈曦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却是有了淡淡的失落。 那个漂亮的锦衣华服的男孩啊。 好像天空中远去的流云… 第五章 如履薄冰,有伤难愈 碧落居。 院如其名。 嫩嫩的碧萝缠缠绵绵,顺着朱漆木制的廊架蜿蜒。一串串星型的紫色的小花点缀其中,增添了几分娇气。 夹道两旁种满了开的正盛的芍药,灼灼生香。 院子的正中央栽种着两棵合欢树。 陈曦仰着脖子,惊讶极了。 从下面看,完全是两棵独立的树根,到了约摸有一人多高的地方开始,粗壮的枝干却紧紧相连,你中有我,宛如连体婴儿一般,阴凉了一大方院落。 “父亲,这是什么树呀?!” 陈曦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那一朵朵伞儿似的粉白粉白的绒花真是喜欢。 “这是一株夫妻合欢树。”陈文修负手而立,一抹幽暗从眼中划过。 “是找人种的么?!”云裳见过花匠把两种不同的花嫁接在一株植株上。 “不是。”陈文修抿了抿唇“是从外面寻回来的,是天生的夫妻树。” 本为稀罕,奈何天生,更是千载难逢。即便当年圣眷在身的钱贵妃都没能如愿。 “是父亲寻的?!” “……” 看来不是。云裳惊疑。 “是母亲的陪嫁。” 谁信啊。 陈文修即便再怎么隐藏,云裳也看的出他的几分不自然和隐隐的阴暗。 云裳不禁紧了紧两人相执的手。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文修时,明明是个朗月风清的少年,眼睛里却是那么的暴怒和阴暗,像是受了伤噬了血的小兽,疯狂的恨不得毁天灭地。 陈文修看着温润的娇妻,那一双玲珑的儿女,淡淡的笑了起来。 他已经不是那个愤怒的少年了。 安氏忍不住,就拿帕子狠狠的抹了几下眼睛。 十年。 这么多年她曾无数回梦到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再重新来到她的院子里的情景。 这一幕简直美好的让她不敢相信。 男子冠物天华,女子明艳动人,还有一对儿可爱的孩子。 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来,真是真实的让她眩晕。 常英带着清一色的蓝衣侍女鱼贯而行,六尺长桌摆满了精致美味的膳食。甚至佛跳墙都有! 陈曦可是个饿不得的小吃货,圆溜溜的眼睛一眯,便像只小猫似的呜嗷一声冲了上去。 安氏到觉得小姑娘粉团子似的实在是太可心了,太可爱了。尤其是她眨巴那双黑黑的大眼对你笑时,那种让人心里嘟嘟的冒着粉色的愉悦是怎么都控制不住。 安氏早把其他的都忘却了。她笑眯眯的把小姑娘抱到自己怀里,拿了汤匙细声的问着喜好。 陈曦喜欢吃鱼。 桌上有一盘鲥鱼,鲜美非常,就是刺多的犹如牛毛。常英说小小姐要小心吃。安氏便把整盘端在自个儿前面,细细的挑了刺儿,一口一口的喂着她。 那个美味儿,让陈曦恨不得把舌头都一起吞到了肚子里。 对安氏这个祖母的喜欢也一下子多了很多。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吧。 一顿饭下来,陈威龙觉得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温厚的妻子,俊儿良媳,温文尔雅的孙子,娇憨可爱的孙女。何乐融融。 似乎没有什么比眼前的这些更好更重要了。 什么权利地位名誉,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心念转动间,仿佛在胸口沉积了很久的东西都缓缓的消退了。若是能这样子,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啊。 眼前又闪过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他不禁拧紧了眉,双拳紧握。 如今的朝堂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诡异多变。 安世子突然来了临川城,绝不是无心无意之举。 即使他想骗自己,眼前的这一片安宁会永远下去,都是不能。 用完饭后,安氏和云裳带着孩子玩闹,陈威龙和陈文修去了小书房。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干净明亮。琉璃的美人瓶里还插了几枝锦葵。虽然他有好多年没有来过了。 陈文修看过屋子,又看到父亲呆愣的样子,眼睛里划过几丝冷笑。 什么家国天下?! 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陈文修闭了闭眼。 人各有志。即使这个人是他的生身父亲! 陈威龙从一种又酸又涩的情绪中反应过来时,正看到儿子脸上晦暗不明,眼神冷漠非常。 针扎似的。 多年前少年那血红的眸子,脖子上凸起的青筋还在眼前晃动。 他不明白。 当初,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现在,也不觉得儿子有错。 他们只是面对的情况机会都不尽相同罢了。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吧。还是商量当下的事吧。 “安世子此行,你~怎么看?!” “且行且看”。 陈威龙看着没有丝毫犹豫的儿子眉目间的从容和笃定,紧拧的眉也慢慢疏散开来。 “嗯,你说的对。不过,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我们陈家的兴荣……” “那不关我的事!!” 陈文修冷冷的打断他的话,他的眼睛深如墨渊,“家族的兴旺你就不必寄托在我的身上了,你的那些东西还是留给别人吧!我不需要也不稀罕!我不需要家族的蒙阴不需要所谓的关系也依旧能活的很好!依旧能封将拜侯!” 这些话压抑了很多年。 陈威龙知道的。当年他只是愤怒的看着自己,而没说,只是他觉得自己还是空口无凭。 现在,他理直气壮。 他的脸白了又白。嘴唇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什么叫留给“别人”?! 他只有他一个嫡子!! 难道这还不够!! “陈子煜!!”他忍不住大喝到,“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儿子,陈家的嫡子!不管你认不认同家族,你身体流的都是陈家的血!陈家的兴衰荣辱都是你逃不掉责任!” 陈文修冷笑连连。 一阵阵无力袭上心头。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手撑到了黄花梨木的书案上。 “子煜你~~到底想怎样?!” “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回来探亲的,皇上准了我一个月的假。”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威龙看着那俊拔冷漠的背影,痛苦的闭上了眼…… 第六章前尘,名利纷争惹情愁 陈家兴荣不过百年。 但若是追溯到前朝前期那也是高门大户的,当年的陈家家主一度曾官拜至两湖总兵。后来,国主昏庸无道,听信奸枉,对陈家几度打压,陈家家主失望至极便携族归隐山林。偶然的机会,当年的太祖皇帝遇到了身手敏捷也同样深谙兵法的陈老太爷,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便投身其旗下,锋火连绵中生死与共,多次救其于危难,最终助其一路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陈老太爷因从龙之功而封妻荫子,把陈氏一族又拉回了世人面前。 其光鲜和荣耀岂是昔日山野村夫所能比的?! 陈老太爷想让陈氏一族兴荣昌盛与朝同在!! 家族的兴旺与儿孙的数量息息相关!人丁兴旺,人才辈出,才能盘根错节,长兴不衰! 但是他只有一子,却在兵戈铁马中殒了,好在还给他留下了两个孙子,就是陈威龙和陈威虎。 两兄弟由其亲自教养长大,承袭其爵位,并秉其愿志,要让陈氏一族兴荣昌盛与朝同在! 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陈老太爷安排了一次意外的“邂逅”,为陈威龙求娶了安国公府最娇宠的乡君~安清媛为妻。同样的,陈威虎也娶到了当年翰林苑的周大学士的掌上明珠~周燕华为妻。 陈氏一族一时风光无两。 岁月更迭,风起云涌,太祖崩猝,高祖意外登基,陈老太爷临终前把两个孙子一个安排在了掌握进入京城最近的要塞~临川城,就是陈威龙一家;一个安排在京城的五城兵马司,掌管山西铁矿大营,陈威虎一家。 陈威龙当年对安清媛也的确动了真心,两人也曾琴瑟和鸣,恩爱非常。陈文修的童年也过得非常滋润,非常幸福。往往是越幸福的孩子越骄傲,越经不住打击。 新皇登基,朝权变换,许多大族大家遭到了打压,包括安国公府和周家。陈威龙两兄弟几经商议后,决定再娶平妻纳贵妾!对象当然是新崛起的几位世家里的娇女! 无意看到父亲和叔父的信件的陈文修几欲崩溃! 不可置信,也不敢相信! 他那个英武风华的父亲居然是这种人?! 他曾经教导他那些为君子之道此时是多么的可笑?! 还有他的母亲!! 又该会如何?! 他几乎是红着眼去质问他的父亲的。 可是陈威龙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是为了家族荣誉。再说只是平妻或者贵妾,根本不会威胁到安氏和他的地位。 陈文修气的浑身发抖的跑出了门。 陈威龙以为安清媛也知道了这事儿,想想早晚都要告诉她的,事情也需要她出面料理打点的,就去了碧落居。 安清媛一脸不可置信。 那张伤心欲绝的脸,和眸子里突然涌现的冰冷陈威龙一直记得。 她把他撵出了屋子。 众目睽睽。 安清媛的冷漠和倔强让他忿意难平,刚好她屋子里的大侍女摘星在门口扶了被推得踉跄的他一把。 他怒火中烧下便顺手把她捞在了怀里带回了屋。 待第二日失魂落魄的陈文修被常棣找回来时,陈威龙身边已经多了两个身穿玫粉色新衫的姨娘,其中一个还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 陈文修失望透顶。 本以为这已经是很糟糕的事情了。他准备离家出走,临行前想去偷偷看母亲安氏一眼,谁想到母亲和常棣的话给他那颗已经千苍百孔的心又添了几层灰暗。 常棣是落魄的前朝贵族后裔,偶然间与鲜衣怒马出游的安清媛相遇。安清媛看其虽然衣衫褴褛,却眼神清明姿态杰然,便多次施以援手。 后来,常英更是进了安国公府成了安清媛的左膀右臂。常棣则是在外做起了生意。 那晚,他听见母亲低低的啜泣,她说,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跟你天涯海角的走了,凭惹满腹伤心。 她说,谢谢有他的情意,那株夫妻合欢树她会一直相看到老,死了也会把它们做成棺材再装了自己…… 陈文修痛苦的闭上了眼,再也不想看这府中的一点。 都是骗子! 骗人的! 什么琴瑟和鸣?!什么恩爱夫妻?!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 是最大的笑话! 以往他在众世家子弟中,那种翩然的骄傲此时化成了一把把利刃,把他蹂躏的面目全非。 他无法再面对这里。 这个虚幻的美满的家里。 他逃走了!! …… 如今,他回来了。 骄傲的回来了。 陈文修紧了紧拳头。 他一定会做到的! 给云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 等他转身看到花厅里笑颜如花的她和那对粉玉儿一般的儿女,那些云涌的不好的情绪就突然间的烟销云散了。 他们会幸福的!!! 第七章 莲湖相遇,笑从双脸生 陈文修在帘子外面站了许久。 陈曦那种娇儿特有的银铃儿似咯咯的笑声不停歇的从里面传了出来,听着就能让人心舒适。 透过雕廊画栋的上翘的屋角,看到的是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 宁静,美好,纯粹。 人生最美莫少年。 …… 夏日的午后,炎热蝉鸣。 陈文修带着云裳回了自己的院子。车旅疲顿,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把两个孩子留在了碧落居。 安清媛真是太喜欢他们了。 似乎怎么也看不够抱不够。这种感情甚至比当初刚为人母时还激动深刻。似乎不用任何的言语,不需要时间,就能一下子从心底喷涌而出,极近把人湮没。 可到底她也好几日不曾合眼睡个好觉了,午后尤是使人困乏,陪两个小家伙儿玩闹了一会儿就熬不住了。 陈曦被领到了东隔屋的碧纱橱中。陈旭则是去了西次间的小书房。 陈威龙不禁对安氏又有了几分感激和愧疚。 陈旭的聪慧和儒雅让他欣慰无比。在陈文修那里的遗憾似乎正找到了可以慰藉的出口。 敬仰和孺慕。 陈威龙欢喜至极。 知道陈旭不但早早的就启蒙授学,而且还拜了著名的南丰先生,曾子固为师时,真是高兴的很。 “曾氏一族世代为儒,南丰先生又是当世少有的文杰,你能做了他的弟子,也是陈家的福气。” 要知道曾氏一族繁荣昌盛,光是当下在朝中出仕的就有七个。 陈威龙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旭儿还不曾取字吧?!待回去了让曾夫子赐一个才好。” 陈旭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 他才七岁,取了表字还有些尚早。但还是点了头。 …… 陈曦躺在那瞪着帐子上绣着淡粉色的芙蕖,无聊的扯着垂下来的流苏。 午休?! 她才不要哩。 这么热的天还要闷在屋子的帐子里。即使屋里放了什么冰盆子,榻上铺了席子,还是热的很好么?! 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着。 采青从堂屋穿过来,看见采萍正蹲坐在榻前的对着冰盆打扇子。 她往帐子里看了看,只瞧着陈曦团子似的小背影。 “小主子睡着了?!” 她轻轻的道,拿了两个小盏取了两块冰“常英姑姑特意嘱咐我,小主子还小,贪不得凉,若是睡着了,冰盆子便撤了,只留下两个小盏里的放在门口便了。” 采萍点了头,“好的,我会记得的。” 采青到底比采萍大了点,看她眼底也是一片青色,就让她去耳房里休息一会儿。 “放心吧,我在这儿守着。” “谢谢采青姐,我就眯一会儿。便来换你。” “好的。去吧。” 侧身躺着的陈曦翻了个白眼。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正想着怎么能脱身,门口又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采青赶紧过去看。 是一个负责厨房的婆子。夫人吩咐要给大少爷一家人做点心,她们手艺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喜好和忌讳。 “好,我跟你过去看看。” “好的,谢谢姑娘。” 采青把门掩上跟着那婆子走了,便嘱咐院子里的另外两个小丫头看着。 “你们只要守在门口就行了。我去去便回。” “是。” …… 陈曦摸到了门边。 透过门缝往外瞧。 那两个小丫头正坐在地上靠着门打瞌睡。 院子里的合欢树上的花儿都合着呢。此时不正适合溜出去玩闹一下?! 小姑娘无声的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她爬到桌子上,从轩窗跳了下去,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借着绿萝的藤蔓掩着,慢慢摸出了院外。 陈曦刚探出头去,便立即缩了回去。 常棣正背对着院门,负手而立。 陈曦皱了皱鼻子。 这个常棣一看就是个古板呆滞的家伙!她想了想若是自己跟他撒娇卖乖让他放自己一码的希望好像也不大。四下瞅了瞅,那水渠自己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心下一横便猛的往前跃了几下,又就地滚,麻溜的入了水。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了。 就是她有些急了,发出咕嘟一声响来。 陈曦吓了一跳,憋了气沉在水底。 果然常棣听到了。 他扭过头来,一双眸子沉沉的望着水面。 这是一湾活水,里面有鱼儿也很正常。 半晌,他叹了口气又转过了身,不知看向哪里。 陈曦赶紧转身朝着反方向游去。又游了十几米她转了个弯她才敢探出头来换气。 “乎乎”,“差点憋死我了。”小姑娘靠在一块儿大石头上喘息未定。 前面有个岔口,小姑娘辩了辩方向,果断的朝北面的游去。 前面是一大片水域,里面种着好些睡莲。水中央有一座水榭。 水榭四周垂挂着粉白色的纱帘,微风拂来,灵动飘逸,袅袅的冷香从里面飘散过来,好似传说中的仙境阿。 陈曦稍微休息了片刻,深呼一口气,灵活的像只小泥鳅一窜一窜的向那里游去。 水榭里的少年唇角微勾。 挥了挥手,刚刚来报的黑衣人迅速的敛了身影。 素白纤长的手指嗒的一声放下一颗白子,满盘杀气腾腾的局势却诡异的平和了起来。 他笑着站起了身,临水而立。 元宝边收拾着棋子,边说“世子,这水榭里还挺凉快。一路舟马劳顿,可苦了您了,”他顿了顿,语气都染上了三分委屈七分心疼,“世子金贵之躯,却受这等苦,咱们瞧着可是心疼的紧,今天总算有个地儿能让您好好歇歇了。” 老王爷当年亲自挑了元宝来放在刚出世小世子身边的照料,生活用度无一不精致舒适。 元宝在一旁看着桌子上的官窑乳瓷的青花白鹭盏碎碎念着“世子您自小连吃的米都是玉泉山引来的山泉水种出来的,茶具一等可都琉璃金玉盏,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允安淡淡笑了笑。 “皇伯伯和祖父让我出门是为了历练。这些个用度就不须介意,就当体验一番也是好的。” 他的声音朗清如月,语速平匀,听入耳朵别样的舒心。 “这儿睡莲开的不错,抵得上京郊行宫的……” 他头一低,愣了一下,复而轻轻笑了。 陈曦胖胖小手抓住水榭下的栏杆甫从水里露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来,眼睛大大的,小嘴正汩汩的往外吐着水呢。 像极了祖父养的那只小年。 第八章 年少怎能不轻狂 陈曦没想到会一下子看见他! 虽然那张脸很好看。 可还是吓了一跳! “噗--呃咳咳,咳咳……” 没有吐完的水居然呛到鼻子里了! 好难受! 她七手八脚的想抹去脸上的水,又想捏住小鼻子。 结果两只手都松开了。 小身子忽的下沉。 她只感觉眼前一暗又忽的又一明。又一暗。 有什么东西从脖子那里划过!身上一凉。 “哗啦!” “咕咚”! 赵允安在她松手的那一刻双眼一眯便迅速的出了手,提着她的衣襟便想把她捞上来。 可是。。。。 赵允安不可思议瞪着手里的红色衫子。 他居然把小姑娘滑溜溜綢质的外衫从头顶给扯了下来! 一向云淡风轻的他嘴角也不觉的抽了抽。 “哈~” 陈曦很快回神浮了上来。 四目相对。 他有一瞬的尴尬。 陈曦才不觉得啊。她还是个粉团子似的小娃娃,还冲他摆手笑。 “嘿!世子哥哥!” 他吸了口气,把衫子往地下一甩,弯了腰又重新抓住她粉藕似小胳膊往上一提! “哗啦!” 他把她抱进了水榭,放在了榻上。 “元宝拿毯子来。” 元宝“……” “元宝,去拿毯子来。” 他又说了一遍。 元宝“……” “哦,啊,毯子,哦哦,好的,拿毯子……”刚走了两步又冲了回来,他都快哭了,“世子爷,您,您没事吧?!” 刚才听到水声他差点喊刺客!结果世子往地上甩了个红色的衫子,他就愣了一下。 看到世子弯了腰差点进水里没把他吓死啊。 结果,抱进来个光溜溜,哦,不是,是只着了个红色小肚兜的胖嘟嘟的小娃娃来! 身上的凤纹锦袍都湿了!! 那可是皇后娘娘亲制的!! “……” 赵允安看他几乎红了的眼也颇是无奈。 “无事的,左右我不过湿了一件衣衫。你先去取两张毯子来。” “好,好吧”。他瞅了瞅湿漉漉陈曦,才扭头往外跑。 赵允安坐在了她旁边就着袖子给她擦脸。 陈曦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泛着水润润的光。 “谢谢世子哥哥。”她甜甜笑着。看了看远去的元宝,又低低笑出来,她压低了声音颇是好奇的问道, “世子哥哥,你这个仆从好是奇怪啊!” 赵允安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好像个粉皮儿小生,女气的很”,她又往前凑了凑,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转,“我跟你说,他好像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儿!世子哥哥你又还年小,又生的这般仙气,实在是不甚搭调呢!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 赵允安顿时哭笑不得。 “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伶人馆啊。” 看着这双清澈透底的狡黠乌黑的眼,赵允安有一瞬间的担忧。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 小姑娘只是弯了眼睛笑。像一湾月牙儿。 肯定是偷偷溜进去的呀。 赵允安眯着眼“女孩子家不可以去那种地方玩,知道么?!” 陈曦,…… 她眨巴眨巴眼,“好,好吧。” 真是奇怪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光是被他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就觉得气短心慌。看来他也是个老顽固,不会同她一起玩了,原以为她找到了个比李元昊那家伙更好的搭档,唉…… 赵允安看她低垂了的小脑袋和飘散的目光,像个小可怜,心头又是一软。 方才有些怒气,他从三岁起就接受训练,王者威严和气势已经鲜少有人能忽视。现在皇族里的那些宗子都不太敢看他,更不敢和他一处玩耍嬉戏…… “你---不要怕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还小,有些地方不能轻易去的,会有危险,出去玩要小心的。” 他伸出还有些单薄却又纤长白嫩的手,以手成梳,一下一下的捋着她湿哒哒的头发。 他的手指温暖,温柔。 陈曦转了眼睛看他。 他正浅笑。 那瞬间真是无法言喻的温馨。 他的目光如水,潋滟无双,又温柔至极。 一笑一尘缘。 最初的懵懂,最美好的伏笔。 “那世子哥哥会同我一起玩么?!”她此时还小,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觉得他若是愿意同自己一起玩就是最好的了。 其实他自有记忆以来,好像都不曾真的玩耍过。有,那也是为了最终的那个目的的手段而已。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他居然说了“好,我同你一起玩儿。” 也许他还年少吧?! 总有那么一瞬间想冲出那个既定的束缚和承担。 “太好了!!” 陈曦的眼睛闪亮的像夜空里的星星。 “你,叫陈曦?!” “是呀。曦是晨曦的曦。”她抓着点心吃的正欢,笑眯眯的。 他不觉得就脱口而出,“陈曦微现,笑靥君颜么。” “哦,哦哦,是,就是这句!我爹跟我说过这句就是我名字的出处,我给忘了!” 小姑娘眨着眼睛仰头看他,好崇拜“世子哥哥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猜到了。” 赵允安心尖一跳。她的肯定让他有一瞬间的喜悦。复而又一哂。 她不知道他说的此“陈曦”非彼“晨曦”。她也不知道此“君”就是眼前的自己。只因她还小啊。还不懂这其中的情丝微漾。不过,他却从这一刻开始,决定把她纳到自己的羽翼之下,让这句成为事实。 元宝这时候已经回来了,他接过缂丝缙金纹的云貂薄毯给她裹着,又拿了帕子给她擦头发。 云宝在一旁急的不行。 “世子爷您自己还湿着呢。” “放心吧,我无事,你再去准备些水果蜜饯来。” “可,,可,,是……” 元宝对上自家主子黑漆漆的眼,委屈的瞪了陈曦一眼,扭着腰跑了。 陈曦觉得很有意思,咯咯咯的笑起来。 她像一只快乐无忧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下午。 赵允安透过她的话,好像看见了一个粉团子似的小人住在行色各异的边城,每日淘气的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好像一个小女土匪头子似的带着一群孩子到处捣蛋,回家都要被母亲罚站,哥哥和父亲却总是偷偷帮她掩护,偷偷给她好吃的…… 日子有趣的很啊。 第九章 墙里佳人笑 陈曦说的妙趣横生,赵允安听的心满意足。 一旁端茶倒水的元宝则是惊叹连连。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粉团子似的小人,“什么?!你,你还会耍蛇?!”那种黑溜溜的丑了吧唧弯弯曲曲的吓人的玩意他最害怕了!!又臭又吓人! 陈曦看着他嫌弃又白了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害怕,蛇啊?!”她学着怪嘶了一声。 元宝一抖,接着求救,“世子爷---,您瞧瞧她!” 陈曦冲他翻了个白眼。 “曦儿,不许这样。” 赵允安宠溺的刮了她的小鼻子,“淑女重于礼,安于行。不能做这样的,”他学着翻了个白眼,“这样不雅”。 陈曦…… 元宝…… 赵允安生的本来就好,龙章凤姿也就如此了吧。他哪里是翻白眼,分明是对人传情,目光流转间,勾魂摄魄。 可惜陈曦还不大懂,只是愣了片刻。她觉得世子哥哥真是好看,他说什么都对。她呵呵笑着,“知道了,世子哥哥。” 元宝看到她那得意的小模样,都快哭了。他家英俊神武睿智无可比拟的反正什么都是世间最好的世子爷啊,就这么的被一个小娃儿子给带歪了哇! 陈曦看到元宝期期艾艾,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儿似的,乐的不行。 赵允安的眼底都是纵容,执了帕子,一会儿给她擦擦嘴角,一会给拂掉粘在身上的碎屑,一会儿又给她递上茶。 “世子哥哥,你在京城长大,那里好不好玩啊?!” “京城啊”,他不觉得好玩,可是舌尖上的话打了个圈,又变成“京城可是六朝古都,自是集天下之所有趣,美食,玩乐。” 他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她,划过璀璨的流光,“你一定会喜欢。” 陈曦的双眼大放异彩。 她很相信他的话,“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说给我听听?!” 赵允安看着她晶亮亮的大眼睛颔首。 “汴京的繁华,说是八荒净凑,万国咸通都不为过。自皇城东华门外,汴河御街店铺货行林立,光是登记在册的就有六千家之多……” 赵允安刚好的就想起了京都御史那篇的奏章,描写的那叫一个精致淋漓。 此番借来用用。 “真的?!真的有那么多啊?!”陈曦被惊到了。她去过繁华的银州,那里也不过有百家商行而已。六千多家?!那真够逛一阵的!!好玩的肯定很多! 元宝看她那能塞的下鸡蛋的嘴儿,还有直愣愣的眼神,顿时就心情美好了。他洋洋得意的瞅着陈曦。 那眼神就是,你羡慕啊,你羡慕啊。 陈曦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冲他做鬼脸。 赵允安忍不住抚额。“你们俩若是再不安生,我便不再讲了。” 陈曦立马坐好甜甜笑着,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样“不要不要,世子哥哥,我会好好听的。” 元宝也赶紧低头煮茶。 “御街沿汴河而建,风吹杨柳,歌舞又茶酒。自丑时三刻开始营业,直到再次东方微晓方才歇业。三十六种货行,百种商铺瓦肆,其中以酒楼为特色---三层楼的酒楼就有七十二家之多。” 赵允安对上她的眼,流光溢彩。 “丰乐楼,清风楼,长庆楼,八仙楼,高阳楼等都是一等一的酒楼,”顿了顿才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继续道,“还有一座会仙楼,横架汴河之上,分有五层楼,里面不但精装华美,歌舞说书一应俱全,菜品也是世间珍馐。” 他低头抿了口茶,“堪比皇家盛宴。” 陈曦听着这些酒楼的名字就有种想咽口水嗯冲动。 赵允安微笑。 他缓了语速,慢慢的道,“最有名的是七七四十九道全宴,” “全宴?!”她没听过。 “全羊宴,全兔宴,全福宴,海鲜宴,豆腐宴,百花宴,百果宴,饺子宴……” 赵允安数豆似的一一道来。 陈曦感觉口水都流了一地。 若是有一天,她能坐在那漂亮华美的大房间里,眼前是长长的满满的一桌子的美味,让她痛快的大快朵颐就好了!! 她在这里都拼命的想擦口水了,赵允安还在继续念叨着,想要勾了她的魂般。 “每种全宴又又七七四十九种菜品,比如全羊宴就有----红烧羊头,乳羊羔羹,葱爆羊肉,葱爆羊腰,孜然羊排,烩羊耳尖,烩羊筋,炸羊脊,炸羊肠,羊肉粽子,羊肉蒸饺,羊肉泡馍……” 不行了! 陈曦忍不住用胖乎乎的小手背抹了下嘴巴。真的好想吃! 她以前在李元昊的太子宫吃过一次烤全羊,就是简单的烤,没有其他的做法和菜品,可是味道至今都难忘! 赵允安说的这个全羊宴肯定比那个好吃上几百倍啊!! “还有一道最有名的菜”,他柔声问“小陈曦你知道何为鲜么?!” 陈曦摇头。她是识得这个鲜字的。可是现在脑袋都剩下一片空白,就想等着他这最后的这个答案。 “有鱼有羊当为鲜。这道菜就是鱼羊双鲜,新鲜肥嫩的鲫鱼,配上嫩滑弹实的羊肉慢火煨成了奶白色,在加上些翠绿的时蔬,最后只要稍稍洒上细盐,那鲜香弥漫四邻,乃为天下之最呵……” 他话音未落,陈曦就已经扑了上来。 也引来元宝一阵惊叫。 躲在暗处的侍卫都被他吓了一跳。看清了后忍不住摇头。 真是!不就是个投怀送抱的小姑娘么?!世子虽然还小,但是以他的身份今后这种事免不了会经常上演啊。 元宝气的都哆嗦了。 他家世子冰清玉洁,可不能被这个,这个怪异的小姑娘给破坏了名声!!! 可是世子偏偏给了他一个不许多管闲事的眼神!! O__O“…,呜呜。 元宝只能干巴巴的瞪着陈曦。 陈曦的一双藕儿似的圆滚滚的胳膊搂着他修长的脖颈,一张小脸几乎贴上他的脸,尤其是他俊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 赵允安愣住了。 自他记事以来,就不曾有人靠的这么近,还抱他…… 第十章 最初的情愁 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小手,在他的心尖尖的嫩肉上轻轻碰触了一下,微微的疼,却到了骨髓般,心绪都不稳了起来。 他屏气凝眸看去,是一双黑黑的,干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的,清澈的眼。 她的眼睛里都是欢喜,依赖和向往。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他从小到大,看到很多种目光,欣慰的,赞同的,羡慕的,恭敬的,畏惧的,讨好的…… “世子哥哥我想去!” 陈曦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 她的眼神清澈。却是那么的笃定。 她很相信他。 她真的很想去。 她告诉了他。 是相信他。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并且一定能带她去。 赵允安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说,“好。” 只要你相信我。你的想法我都会尽可能的实现。 “太好了!!哈哈!”陈曦高兴的摇了摇他的脖子。 接着又做了一件让元宝恨不能用眼睛戳死她的事情! 她吧唧一口,亲了赵允安的侧脸。 元宝指着她的手,哆嗦的不成样子。 “你,你,你这个……” 他想了好几个骂人的词儿,都没出口。谁让对方还只是个粉团儿似的奶娃娃!? 元宝只感觉一口老血憋在了口中。 他想上前把她拉开。 还没伸出胳膊,就被回过神来的世子大人瞪了回去。 委屈。 元宝看到世子竟然还对那个占他便宜小丫头笑的那么温柔,气的一跺脚,扭着腰,嘤嘤的哭着跑了。 呜呜~(>_<)~,坏丫头!带坏了他家英俊神武睿智无可比拟的反正什么都是世间最好的世子爷啊! 若是陈曦再大个几岁,做了这件事后被羞的逃跑就是该她自己了。可是她现在还不是。 她还正是被人抱在怀里宠的年纪。看见元宝那模样就像欺负了并且赢了一个总和自己抢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小姑娘毫无客气的大笑起来。 赵允安又怎会不懂。 他只是捏捏她的小鼻子,“淘气!” 小姑娘傲娇的哼哼。 …… 不同于此时的将军府,一巷之隔的晏府此时气压低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密密麻麻的下人跪了一院子。 晏家的老太君,当今丞相的母亲,一品的诏安夫人此时正坐在最疼爱的嫡亲的幺孙的院子里。 她穿一身墨绿的松鹤延绵斜襟长衫,配一条鸭青色的八幅裙。梳着圆髻,带着黛青色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宝石抹额,华发满头却是精神朗烁。 她放下墨兰色描金的茶盏,“忠叔你先起来吧。” 晏小山自从将军府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 忠叔在门口劝了几句他也没有出声。以前小公子不高兴了,也是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 忠叔叹了口气后就想着去准备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来…… 谁想午膳时候他再来敲门,屋子里就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还有那已然哭到嘶哑的声音! 下人们都吓坏了。跪了满院。 忠叔也快哭了出来。 晏老夫人也急匆匆的赶了来。 听完忠叔的话,老太君都愣了愣。她这个金孙早慧,没想到…… “忠叔,你去准备几件小女娃玩的像样的东西,送到将军府去,就说我给小姑娘的赔礼。赶明有空了,我在亲自带了他上门去道歉。” 忠叔被扶了起来,看着那紧闭的黑漆镂空门,心中还是酸,“那小少爷……” “放心吧,我去说。” 晏老夫人也没让人跟着,自己到了门口。 “小七,是祖母来晚了。你把门打开,咱们俩聊聊行么?!” 屋子里还是一片静谧。 偶尔有哽咽的声音传来。 晏老夫人抿了抿唇,心疼的不行。 “小七啊,祖母都知道了,祖母有办法的。” 缩在书案下的晏小山慢慢抬起了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又红又肿。 “让祖母进去好么?就我一个人。” 晏小山想了想,终究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带着哭腔的“祖母---” 门栓轻晃,晏老夫人提裙进来,反身又关好了门。 “祖母---” 晏小山哽咽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小七,小七乖,啊--” 纵使她已经到了这般的花甲之年,尝遍了人间冷暖,看惯了生死离别,儿女情长的那些小情感慢慢的都好像离她远去了,在这一刻,她的眼睛还是不自觉的涌上一股酸涩来。那湿润润的感觉让她的心微拧,嗓子微哑,双臂就自然收紧,“小七放心,祖母在的。” 晏小七不觉得又嘤嘤哭了出来。 书上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虽然还不是个成年男儿,但平时也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的。今天却是难以说服自己。 因为还有那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对,就是伤心。 他初尝。 不论流年似水,这都是烙印似的,刻在了他的心上。 那一眼,便是他的一生。 当时陈曦从马车里钻出来,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就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如水的目光从他脸上略过时,闪过了璀璨。 就像宝石一般。 不。 像星子一般。 熠熠生辉。 那一刻,他的脸居然有点红。 时常有人夸他长得好看,他却不喜欢。但是她流露的那一瞬间的惊艳的目光,却让他心生欢喜。 能让这个漂亮的,粉嫩嫩的小姑娘喜欢,他是十分欢喜的。 可是高兴也只是一瞬间。 也许是他太急于认识她。想和她一起玩耍。也许是他的口气不对。又或许是什么原因,当他拉住她时,她的眼睛里闪过的居然是恐惧!!! 他想弥补的! 结果却是更糟! 不但吓坏了她,还让她的家人都不知所措。 他又悔又恼。 可是她说,不要给她当哥哥,也不想和自己玩,他好慌好怕。 好怕。 那时候,他的大脑就像被风暴席卷过了一般。只留下苍白。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了。 看她笑语靥颜的对着别人,哪怕是她的同胞哥哥,他都觉得难受。 难受的恨不得死了才好。 浑浑噩噩间,那个世子也来了。 他看到了他的从容与华贵。也看到了她的惊艳和赞叹。 整个天空都好像笼上了一层乌云。 无论出身和容貌,他都自认为不逊色的。可是这一瞬间,是那么的自惭形秽。 他在她的眼中,低落了尘埃。 另外的一个人,高入云颠。 “祖母,我该怎么办?!” 老太君听了他喃喃的话,喟叹。 缘,孽! 第十一章 情不知所起 世间总是公平的。 有的人生来为了生活而困苦,不会经历太大的情感波折;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却为情受困一生。 “小七啊,祖母活了这长长的一生,不论是曾经的贫穷困苦,生离死别;还是如今的锦衣玉食,儿孙绕膝,我特别喜欢一句话,” 晏小七疑惑的抽抽搭搭的抬头去看祖母有些浑浊,此时却是异常清明的眼。 “这世间最珍贵的不可交换买卖的,就是真心。若想得到别人的真心,只能用你的真心去换。” 真心?! 他有的。 “可是,祖母,我---” 他怕他的真心派不上用场了。 老太君摸了摸他的发顶打断他的话,“小七,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许多人和事不能都按照你想要来,也许开始和过程中会有曲折坎坷,但结果是你想要的就很好了,不是么?!” 老太君心里明镜似的。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她只是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小七的心病。 人这一生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情感,这是他最初的懵懂的情,也许会成为他一生的执念,也许只是天空里划过的流星,转身便没了痕迹。 不管怎样,她都希望她最喜欢的幺孙一生顺遂。 “小七,第一印象固然重要,可是不是还有那句话么?!日久见人心。” 晏小七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低头轻思。老太君心叹,孙儿虽然年幼,也颇也有风姿了。他日长成,还不知是怎样的风华。 老太君缓缓的笑了。 她的金孙,岂是池中物?! 他的眼光该是不差的。那将军府的小孙女的身份也堪为相配。 早早的定下婚约也是不错的。 “赶明儿我给将军府下个帖子,带你过去玩,好么?!” 晏小山想了想点头。祖母这是同意了。而且会帮自己。 祖母说的对。今天是个不够美好的开始,那是因为曦儿她还不够了解自己。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好了,他会对她,很好的。 也许他还是懵懂的。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没有缘由,只是那一眼便让他有了那种渴望。 以前看见大哥在大嫂面前总是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样,完全没有一点儿平时瑾贵冷清公子的模样,他总是奇怪。 大哥说,这是夫妻情趣。 以前他不懂。现在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在那个人面前,保持不了自己平素的形象。 现在还不晚。也许有一天他和她也能像大哥大嫂那般呢。 那一定是最开心的事儿。 这是一件大事儿。 他得努力。 也需要祖母的帮忙。 想通了他转眼看到祖母的衣襟上的斑驳,他不觉得脸上就红了红。 “祖母---,我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读书的,父亲说过读书可以修身养性,我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也想成为她眼中的。 他暗暗发誓。 老太君看他那双斗志昂扬的漂亮的桃花眼中的跳跃,心中真是颇是酸涩啊。 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 “好,好,我的小七本来就是文曲星下凡的神童,肯定会读好书的。将来啊肯定比你父亲还有出息呢。” 晏小七惊了惊。 “祖母!父亲已经官至一品宰相,孙儿,孙儿怕是不能超越他老人家了……” 越到后面越是呐呐了起来。 老太君以为孙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犯了诨。 她呵呵笑了起来,“好,祖母这话说的不对。但是你父亲他啊,熬了几十年才到了今天的地步的,祖母觉得我的小七这么的聪慧,肯定会比他更早的成为朝廷栋梁!” 晏小七此时的心里却是打了个突。 那个世子他…… “小七,来给祖母说说将军府回来的大公子一家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老太君把他搂坐到黑漆的贵妃榻上,拍了手叫了人进来收拾,亲自把他的手腕也涂上点药,还好只有两个红红的小牙印,并没有咬破。 下人们手脚利索的进了屋子,几下子就把摔烂的瓷器皿具,翻倒的桌椅都拾掇好了,滚烫的茶水,可口的点心都端了上来。 晏小七先是愣了愣,然后他的耳朵都有点红。 绵软的桂花粉果,吃下去是满口的甜蜜。 就是这种感觉。 老太君慢慢呷着杯里的茶水,心里直叹气。 她的小金孙真是认定了那个小姑娘?! 看他那副又是甜蜜又是纠结的模样,完全是初懂情事的模样。 直到连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茶,在老太君含笑的目光下他才开了口。 “少将军他英智俊朗,很有气势的,嗯,周身都泛着磅礴的气势,贵气天成,盖世英雄无双。” 老太君想笑。 八字没一撇呢,就想先挖空了心思讨好岳父么?! 晏小七感觉到了祖母的目光,“是真的祖母,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祖母相信的,你接着说。” 她的金孙看上的姑娘的父亲难道还会是那种平常的路人模样么?! 那是可定不会的。 至于他的评价,她只想呵呵。 爱屋及乌,他的金孙此时恨不得觉得那家的茅房都是镶金贴玉的吧?! “少将军夫人是个美人儿,比大嫂还漂亮!” 老太君又想笑。 当年他看见长孙媳妇儿的时候,直说跟仙女下凡一般…… 现在,嘚,他大嫂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家的小公子跟我一般大,很聪明懂事。嗯,比我好……” 一家人都夸成了这样。那小姑娘还得了?! 老太君心里忍不住嘀咕啊。 第十二章 年少痴狂 “她,她叫陈曦,青青园中葵,朝日待露曦的那个曦。” 她的样子,就好像他有生以来最明媚的晨曦。 明亮了他的眼睛。 明亮了他的心。 还带着潮潮的薄雾,既美又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语气不由的变得有轻快又甜腻, “祖母你知道么,她的眼睛很漂亮,又黑又圆又亮,像月亮。不,比月亮还漂亮还闪亮!” 老太君,“……” “还有还有,她的声音很好听,好清脆的,林籁泉韵那般……” 老太君“……” 哎,她的宝贝金孙,真是继承了晏家的优良传统啊。 晏家的男子大多生的好,也是簪璎世家。明明都是一个个清隽贵公子的冷性模样,偏偏都是个痴情种子。 才这么小就这样喜欢心上人,挖空心思的夸奖,真是青出于蓝。 了解了孙子的想法和态度之后,老太君跟晏小七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学业不可误。之前家里都觉得他还是太小,又是那么聪慧,不想绊了他的天真和浪漫,想让他过个悠然的童年。可如今,有了结亲的打算,就得好好上进。待到有了功名在身才对人家姑娘有交代。 第二件,改天要去将军府做客,也是道歉的。不管心里是如何想如何打算的,还是不能透出这股意思来的,以防人家多想。 第三件,要好好的修身养性。真的做到了君子如玉,风度翩翩。发乎情止乎礼,不可做出格的事情来。再浓厚的感情也要埋在心底。不可漏了心思,给人家姑娘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足够的尊重才能换来美满的姻缘。 晏小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很相信祖母的。 祖母虽然将及花甲,可是心智十分的通透。就连在朝堂宦海沉浮多年的父亲也经常找了她来开导和解惑。 “好了,既然你都答应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闹脾气了哦。” 晏老太君给他整整衣襟和发冠,带着几分宠溺的揶揄,“被人家小姑娘知道了可怎么得了?!要是把我这准孙媳妇吓跑了,那可找谁哭去呀?!” 晏小七脸上爆红,不由的喊到“祖母---” 院子里的忠叔听到老夫人爽朗的笑声和小公子的撒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些。 他赶紧吩咐重新做好的膳食流水般的送进了屋,让祖孙两个愉快的用起了餐。 …… 第二天一大早,将军府刚开了门准备打扫,就看见忠叔等人已经立在了台阶下。 这看门的小厮虽是武安馆的,却是识得忠叔的,他可是晏府的老管家。两家虽然都是朝中仕族,但是一文一武也说不上什么话来,夹杂着各种复杂的原因,两家虽然只隔了一条巷子,平时也就没有什么往来。突然上门肯定是大事。 小厮是赶忙通知了常棣。 常棣一边通知了姐姐常英告诉夫人,一边自己先把人迎了进来。 忠叔被请到了碧落居的大花厅。 花厅里布置的简约大气,清贵却不简陋。很符合武将之风。 和晏家的书墨生香完全不一样。 门口是两个半人高的描蓝凤鸟朝阳汝瓷,右面是黑漆的八宝玲珑阁,上面摆着几个简单的玉件儿;左边的珠帘后一方大榻,上面铺着整块的玉石;大厅中央的位置是个香案,案上有一对儿金色镂空的金猊兽香炉,还有一柄约半臂长的镶金玉如意。 最让忠叔惊讶的是地上铺的藏蓝织金的花开富贵波斯地毯。 虽说如今天下太平,商业也是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与异国番邦的贸易往来十分的平常,但是这么一大方的地毯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陈威龙和安清媛携伴而来时,正看见忠叔在发呆。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是满心的疑惑。 陈威龙轻咳了一声。 忠叔赶紧回神。 看见他们夫妻两人双双并肩从后堂出来,不禁感慨真是伉俪情深。 话说当年的陈威龙对乡君妻子用情至深这件事,满朝皆知。 后来。 大公子莫名离家,陈威龙也纳了好几房小妾,大伙儿心里都明镜似的。 情深也经不住流年啊。 虽然府中没有什么大的事情闹出来,大伙也当是安氏手腕强硬,至于情深那肯定是不复存在的。 毕竟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的。 可照眼下这情况,还真是挺让人相信的。 嗯。家风很好,加一分。 忠叔想到小公子的心思,心想眼光不错。 于是更高兴了几分,上前去满满的行了个礼。 “晏忠给将军,将军夫人请安。冒然的一大早的登门打扰,真是失礼,还望将军,将军夫人海涵。” 陈威龙侧了身只受了他半个礼就赶紧伸手虚扶了一把, “老人家多礼了,赶紧请坐。” 安氏也微微侧了身,吩咐采桑采榆上茶。 忠叔却是不肯坐那官帽大椅子的。 这可是他家小公子未来的翁公家,相当于他半个主子呢。 陈威龙没办法只好让人搬了个小杌子给他坐。 “不知府上老太君近来怎样?!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了呢。” 安氏先开口笑盈盈的道,“过两日家里要摆宴,我还想给老太君递个帖子,不知道方不方便请她老人家过来坐坐呢。” 安氏这一番活络熟稔的话语让忠叔眉眼都染了笑。 让他接下来说的事儿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老太君这两天也一直念叨您呢。” 忠叔说起瞎话来也是这么的一本正经,跟真格似的。 “您也是知道的,最近这老宅里就剩她和小七公子,平日里也闷的很,正想和夫人您多走动走动呢。” 安氏面上微笑的很好。 谁信呢。 “那个,老太君今个遣老奴来是向府上大公子家的小姐道歉的,哎昨天我们家小七公子失礼了,回去后真是愧疚的不得了,午膳都没吃,直到老太君挑了几件东西说要给小姑娘赔礼,才放心。这不,一大早就催着老奴来了……” 忠叔这一顿吧啦吧啦的话,直让陈威龙和安氏一阵风中凌乱嘴角直抽。 这也太扯了吧?! 第十三章 无声之痛 要说道歉也该是他们家陈曦吧!? 毕竟咬了人家一口。 再看忠叔带来的五六个镶着东珠的紫檀匣子,陈威龙明朗的心情顿时有些沉。 安氏不动声色,脸上却是笑的温暖和煦。 “老太君真是太客气了,孩子他们刚回来呢,这礼物就先送过来了,真真是太有心了。” 安氏这话一出口,陈威龙几乎松了一口气。 晏叔一张脸笑成了菊花般,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心里却是犯了苦。 安氏这话说的真是玲珑。 “等帖子写好了,我亲自差人给老太君送去,让老太君带着小七公子过来玩,”抿了一口茶又继续道“小七公子是众所周知的聪慧,我家旭儿能与之结交真是之幸事呀!” 安氏的声音很温润,也带着昨夜的几丝柔媚。 陈威龙心中微荡,赶紧附和“是,是,真是幸事!” 安氏又眉眼弯弯的看了陈威龙一眼。 这一眼饱含娇嗔幽怨,缠缠绵绵的情意犹如寒冬雪后的百花盛开,满目的灿烂。 陈威龙仿佛看见了曾经闺房里的娥眉螓首一娇羞,顿时忘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夕,只是望着她憨憨的笑。 忠叔,…… 最近这天是要下红雨了么。 “将军夫人客气了,客气了,那老奴就先回去----等您府上的帖子啦!” 忠叔从小杌子上起来,好像很高兴似的又行了礼才告退。 安氏遣了常英亲自把他送到二门那。 少倾。常英撩了帘子进来的时候,看见安氏支了额头颓然的坐在椅子里。 她心中一紧,赶紧上前去。 “夫人?!” 安氏把有些苍白又带着几分嫌恶神色的脸埋在臂弯中。 “阿英,”她嗡嗡的低声唤着,带着几分苍凉和无力,“阿英,我是不是很恶心?!明明那么不情愿,明明那么憎恨……” 却又虚与委蛇的与之风花雪月,交颈缠绵。 常英说不出话来。 当年陈威龙背信弃义,又逼得陈文修离家出走后,安清媛心如枯槁,万念俱灰。 这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同时受得了原本恩爱不疑的丈夫在倾刻间变成了中山狼、亲生儿子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若不是身边的人和娘家里的慰劝,她可能已经芳魂早逝了…… 这些年她冷眼看着他一个个的往府里抬姨娘,根本不以为意。 她只需要好好守住属于她和儿子的东西就好…… 可是。 见到了儿子,媳妇,还有那一对儿可爱的孩子,她的心做不到平静。 若是想让他们时常回来,甚至留下来---共享天伦,她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关上门来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她要精于经营和算计。 也是因为文修他不会轻易相信。 他那双跟自己相似的眼里都是嘲讽和冰冷。 他是觉得他们在做戏,假恩爱。 她看的明白。 也因此而心伤。 他的性子啊,真的和自己很像。 想要他相信,只有这个办法。 对,她不能难过,不能伤心,不能觉得恶心…… 人生如戏。 骗得了自己才能骗过所有的人! 常英看见主子眼睛里的光彩,心中又酸又痛。 世间会哪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别说这些个位高权重的贵人子弟,就连那些人贫苦的乡野莽夫三教九流之辈都想着有妻有妾,享乐齐人之福!! 若是夫人能真心想开也好,可是她…… 安清媛用帕子净了面,看起来十分的精神。 “东西呢?!” 常英……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墨色的指甲大小的玉瓶。 她的嘴唇嚅嚅还未发出声音来,安清媛已经从里面倒出一粒褐色的小丸吞咽了下去。 常英赶紧递上一杯水。 她狠狠的漱了口。 常英看着她执着帕子对着宝菱镜子擦嘴角,一张惨白的脸因为这一番折腾又染上了诡异的红润时,眼眶忽的就红了。 世间为何会有情这种东西?! 伤人不用剑,遍体鳞伤却无药可医。 她都跟着痛。 不是撕心裂肺,却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绵绵不绝。 从镜子里看见常英脸上的悲戚和眼里的湿润,她轻叹。 他辜负了她。 她又何尝没有辜负了别人呢!? “阿英,你是最了解我的。这么多年了,你就跟我的亲姐姐一般,什么事都替我着想,什么都愿意帮着我,”她转过身靠在了她怀里,“这一次,我也希望你能帮我……” “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就是为了等文修回来,现在我终于等到了,可是我还是贪心呐,为了文修我什么都愿意,都愿意的……” 听了她的话,常英真是觉得心都揪的疼。 当初的安清媛过得是那么的肆意潇洒,曾为何事委屈过?! 说起来,她甚至比安清媛还恨陈威龙。若不是他背信弃义,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 当年安清媛五次三番的救了她和常棣,她就对天发誓,此生都要跟随了她左右,终其一生来报答她。 对自己来说,她不但是主子,是妹妹,更是恩人!!! 看着她落泪,伤心,难过,她更难过。难过于自己不能帮她。 她也曾希望,安清媛可以真的放下,成全自己,也成全常棣。 常棣绝对不会辜负她,让她伤心…… 可这也都是奢望。 先不说安清媛对常棣有没有那种心思,陈威龙就不可能会放手,陈家不会放手,就连安伯侯府也不会同意。 可怜,可叹的,若是常棣还是昔日那身份,这一切怎又会是这般光景?! 命运弄人! 她忍不住还抱了她的肩头,哑着嗓子道“好,好的,阿英会帮您,一定会帮您,一定……” 第十四章 筹谋 常英的安慰却让安清媛再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哭吧,哭吧,这一次就哭个痛快,以后……” 她顿了顿,扬着头逼回了那些湿意咽下那一丝的哽咽,顺了顺气,让自己平缓下来才接着道“以后便把从前的种种都忘了吧,让我们从新开始,以后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好多呢……” 安清媛紧了紧环在常英腰间的胳膊,点头。 她的爱情死了。 她对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的亲情如烈火燃烧。 为了这一切,她不痛,不伤,甘之如饴。 …… 陈曦来的时候,安清媛正在书案前写看花笺。 她重新梳了妆,柳眉如黛,双颊生嫣,一身鲜艳玫红绣金的妆花缂丝裙。 美人伏案,书香气华,如画儿一般。 采桑和采榆立在一旁研墨,裁纸。 “祖母---” 听到了甜糯的声音,安氏扬起脸露出会心的笑。 “哎。小甜甜快过来!” 陈曦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冲了过去。 “嘻嘻--” 安清媛一把把她搂抱起来,她就露出了一排细米珍珠似的小白牙。 后面进来的陈旭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走上去规矩的行了礼。 “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 “好,快起来,旭儿真乖!” 陈曦努着小嘴哼哼。 安氏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我的小甜甜也好乖!” “谢谢祖母!” “那是!” 规规矩矩道谢的一定是陈旭,一脸洋洋得意的自是陈曦了。 “小甜甜昨晚睡的好么?这么早过来吃早饭了么?!” 采桑赶紧收拾了案上的东西,采榆转身就去了小厨房。 安氏一说这个,陈曦的小脸就皱了起来。 只听她委屈的嘟囔道,“祖母---昨晚母亲罚我站了两个时辰!连饭都没吃呢,”她把小脸在安氏的脖颈那里蹭了蹭,“我做错了事,早饭当然也不敢吃就来给祖母请安啦……”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带着湿漉漉的雾气,甜糯的语气也竟是委屈和惶惶不安“祖母不会也生我的气了吧?!” 哎呦。 看着她这委屈的小可怜儿样! 陈旭悠悠叹了口气。 除了母亲训诫的那小半个时辰她是站着的。 后来她不是一直躺着的么?! 就连父亲让她抄一百个大字都是他代的笔。 至于晚饭当然没吃了----她在安世子那里吃的满嘴流油打着嗝回来的,都撑着了还怎么吃!! 捂脸!! 昨晚的事安氏是知无巨细。 可那娇软的声音让安氏一听,心揪着疼,是疼她这副水嫩生怜的小模样。 “我的小乖乖!祖母怎么会生你的气!!咱不难过不委屈了哈,祖母让人给你做了好多吃的……” 安清媛抱着陈曦拉着陈旭坐进玫瑰大椅中,桌上已经被摆满了。 清一色的描蓝的白玉盏盛着,很是赏心悦目。 采桑一边布菜一边柔声问道,“这金黄的是鸡丝粳米粥,白中透碧的是玉兰香菇粥,红色的事蜜豆阿胶莲子粥,甜甜小姐您喜欢哪种?!” 陈曦…… 额。都好好吃的样子! 陈曦每一个都瞄了好几遍,难以抉择的模样。 安氏就笑。 “小贪心鬼!!你今天吃鸡丝粳米粥吧,又清淡又补身子,旭儿要哪个呢?” “香菇的吧。” 清淡爽口。 安氏微笑。 采桑给他端了过来,他就自己吃了起来。 陈曦眨巴着一双大眼等着安氏用粉色的瓷勺舀了轻轻吹凉了又喂她。 桌子上还有水晶虾饺,南瓜豆沙包,雪梅酿团子,金银双丝花卷,糯米粉藕,竹笋猪肉小煎包六种面点。红油芦笋,五彩三丝,苦瓜炒蛋,盐水小豆腐,翡翠白菜卷和酱汁牛肉这六种小菜。 陈曦到底还是小咪咪大的孩子,每一样都尝了尝就吃饱了。 她靠在大椅子里,半眯着眼睛揉着圆嘟嘟的小肚子。 像一只可爱的猫儿! 安氏喂好了她,才自己端过一碗蜜豆阿胶莲子粥吃了起来。 谁知她突然咦了一声, “祖母---您说我长大了会不会变成了小青蛙啊?!” 安氏抬眼看她…… 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 陈曦上身穿了一件碧色的短衫,配一条嫩黄的高腰束胸裙,刚好把鼓鼓的小肚子就那样凸出来了。 还真是挺像! 陈曦看到两人的神色,小脸一垮。她一边摸着小肚皮,一边皱着眉头嘟囔, “那样会不会很丑?!” 安氏根本忍不住,捏着帕子笑的花枝乱颤。 采桑和采榆也捂了嘴笑。 只有陈旭没笑,他说“大肚子的不只有小青蛙,你可以当自己是弥勒佛呀。” 陈曦一噎。 还不如青蛙呢。 呜呜呜。 讨厌! 云裳和陈文修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安氏脸上那灿烂的笑,陈曦撅着的小嘴,陈旭一脸的淡定。 “陈曦!!” 云裳给安氏问过安就一个眼神杀了过去。 陈曦偷偷冲陈旭做了个鬼脸,扭着小身子就扑到了安氏的怀里。 “祖母---” 声音是越发的可怜。 安氏赶紧搂着安慰。 云裳…… 刀子似的眼神猛戳了那个粉团儿子似的背影两下。 安清媛笑着低声哄着。 “祖母最好了,我最喜欢祖母了。” 陈曦扬着小脸,眼睛弯弯的。 “祖母也最喜欢我的小甜儿姐了。” 安氏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脸,“喜欢的不得了!你以后就留在我屋里好不好呀?!” “好呀!” 云裳…… 真是恨不得把她抓过来,狠狠的拍她小屁股几巴掌。 安清媛抬了眼问他们夫妻,“不如甜姐儿放我屋子里来,我来带怎么样?!” 那夫妻两人赶紧相视一眼。 陈曦就像只野泥鳅,任性又滑头。最大的本事就是惹祸了---母亲又这样纵容的,还不得翻了天去啊。 云裳倒是从善如流的说了“母亲愿意带她我们很高兴的啊,只是”她眉眼处带了几分无奈,“只是儿媳不好,我可能不太会教孩子,没有把她教好,她总是喜欢到处捣蛋和惹麻烦……” “不是的,”安氏微笑,“云裳你是个好孩子,修文能娶到你又有一双聪明伶俐的儿女,是他今生最大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旭儿性子纯良心思敏捷聪颖,礼数也都周全,一看就是出身良好的大家的嫡公子。至于曦儿么,”安清媛摸着她鸦青的发顶,眼神是那么的温柔,“曦儿我可喜欢的不得了!!女儿家家的,本来就得娇惯着来养呢。她还这么小,有些个淘气不是很正常么?!若拿那些做给别人看的规矩拘着她,像个木偶娃娃似的,该是多么难受啊!女孩子嘛,能惹出多大的事?!再说,什么人也会不和我的小甜儿姐计较的……” 陈曦真是高兴死了! 她几乎窜起来,趴在安氏肩膀上,嘟着小嘴猛的亲了两口,“祖母你真是太好了,曦儿最喜欢你了……” 安氏和陈曦笑闹成一团。 陈旭淡定的在一旁帮着安氏继续挑拣花笺。 云裳和陈文修两人…… 还是走吧。 第十五章 情之一字 花园里。 云裳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晃着。 烟粉的纱裙漾出了一圈圈的漪涟。偶尔回头,朝他眨眨眼,明媚的眼睛盛着碎碎的流光,狡黠又迷人。 在碧色团簇的绿萝间,宛若一只翩然的精灵。 映在男人深邃的眼里,满是宠溺的爱恋。哎。女儿的淘气、灵动还不是随了她么。甚至青出于蓝。想起他当年为此付出的艰辛,真是酸甜苦辣咸具有啊。 他抚了抚额角。 他可以预见,这里是要长满了皱纹啊。不过,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封侯觅爵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么?! 他的女儿他来宠。还是这娇儿的年纪,怎么舍得她有不高兴不如意呢?! 他心里最最柔软的地方就是留给了他这个女儿的,她是那么的娇嫩,如同清晨露中的花蕾,跟个小奶猫儿似的,看一眼都觉得甜。 安氏不是就一会儿功夫就喜欢上了她么?还叫她,“甜姐儿”。 左右不过是一次偶遇。 还是别乱想了,也许下个月回去了,就再见无期了呢。 他的宝贝女儿可不是让人随便觊觎的 --- 首先要过他这关才行。 陈文修想着。 云裳看着他时而皱起的眉毛,时而纠结的模样就想笑。 他肯定是在纠结女儿的让人头疼的个性。 偏偏又爱之如命呵。 …… 九思堂。 陈威龙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伏在书案上写了满满的十几页大纸。 方方正正的隶书,写的是行云流水。若是说字里行间能看出人品,他绝对可以称上坦荡。 可是心里的沟壑岂是他人能看的穿的?! 他梳理了一下如今朝堂各大家族的势力关系。笑意渐渐弥漫上了心口。 安世子的到来,是意外,也契机,也许再过个几年,陈氏一族就要真的跻身大宋一流世家了。 晏家也是个不容错过的良栖。 京中的兄长府里也有一个美滴滴的娇娃呢……若是不成,陈旭再娶一个晏府里的不是也很好么?! 与簪璎世族联姻,是最有效最快捷最保险能让陈氏昌兴的办法。 若是有一日,安世子荣登大宝,陈曦入主中宫,陈氏一族就是满朝的第二大皇族,后族了!!! 一想到这般光景,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脸上有几分癫狂,他终于可以光耀门楣了!!他终于可以完成陈老太爷的遗愿了!! 他抱着那几页纸闷声的大笑了起来。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只能看见他抖动的肩膀。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声音朝外道,“来人!” 年轻的副将推门进来,被呛的一阵咳嗽。 地上一个火盆子里是刚刚燃尽的还泛着红的纸灰。 陈威龙抖了抖衣摆,说了句“收拾干净”就走出了屋。 副将深吸了一口气,端起火盆几乎是冲出了厅堂,又吩咐了小厮把窗户都打开,房间重新打扫一遍…… 心情甚好的陈威龙亲自去城中最好的首饰铺子挑了几件钗环给安清媛,还顺便给那两个孩子买了一对极好的玲珑玉佩 --- 橙透的质地,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隐有暗流涌动。 安清媛看到后忍不住惊叹, “这不是珍宝阁的镇店之宝么?!” 陈威龙笑着点头,他朝陈曦招手,小姑娘蹦蹦哒哒就来到了他跟前。 “甜姐儿,你喜不喜欢?!” 几种颜色的丝线交织着,如同彩虹似的打成了花朵的同心扣,很漂亮。 “喜欢!!” 陈曦笑眯了眼睛。镇店之宝啊,肯定很贵吧?!哇哈哈!!太好了!! 陈威龙小心的给粉嫩的小姑娘带上,那么小心翼翼。 然后又给陈旭挂在腰间。 他满眼的高兴。 夫妻两个逗弄着两个孩子,是那么温馨和煦。 陈文修的目光浮浮沉沉,一片幽暗。 云裳看那模样忍不住偷偷摸到他腿上,狠掐了他一把。 天!! 陈文修一哆嗦,差点没蹦起来,手肘撞到桌子上,嘣的一声! 大家都扭头看他。 他的脸很红,轻轻咳了两声,有点尴尬,于是就胡乱开口“镇店之宝那应该很贵吧?花了多少银子啊。” “哦,没多少。”陈威龙淡淡的喝了口茶“珍宝阁的老板也算跟我有点交情,算我一个八千两……” 什么?!这么贵?! 满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 一个八千两?!两个就是一万六千两!! 这些钱等于整个陈府好几年的开销!也相当于他好些年的俸银! 虽然大多的世家都不太指着那点奉银养家糊口。但也委实多了点儿。 陈威龙到不觉得,说出的话既让陈文修暖心又满腹狐疑。 他说,“我送我嫡亲的孙女孙子的东西怎么会嫌贵?!” “孩子他们才是最金贵的!” “这孩子长这么大,府里没出一个籽儿,这怎么像话?!这些东西都是走公账!!!” “孩子们回来的时间太短,平常的月例也来不及补了,清媛,等你空闲了再来折了银子或者分了些田产给他们。” 他又看了眼陈文修,然后垂下眼来,嗓音也带着几分酸“子煜也有,他已成家,只身在外不比家里,有些金财傍身总是好的……” 安清媛眼睛也犯了红。 他们俩个都知道,陈文修原本是打算就此一别后见无期的。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了。 陈文修的脸黑黑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云裳心中叹气,自己丈夫的心结还没有解开,她也没有办法啊。 她瞥了眼陈曦。 陈曦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就会意,她重新窝到安清媛的怀里,一娇一扭的问“祖父祖母是给曦儿和哥哥压岁钱么? ! ” 安清媛抱着小姑娘一阵心酸,“……,是啊,甜姐儿长这么大都没有在家里过过年,祖母都没有给过压岁钱呢,这次回来了,祖母全都给你们补上,啊。” “那有很多么?!” 小姑娘眨巴着黑黑的大眼,一副财迷的模样。 额…… 安氏想了想说,“是啊,很多的。珠宝首饰还有田产店铺,林林总总好多呢,保证让我的甜姐这辈子衣食无忧的。” 将军府大半的产业都是她留给儿子一家的,若是此番真的留不住他们,估计再回来也是今生无望了……,这些肯定都是要让他们带走的!!! “可是带那么多东西很不方便诶!”小姑娘嘟着嘴,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我们可就一辆马车哦,来的时候都已经很挤了!!颠的我浑身难受!!” 小姑娘乌黑黑的眸子又转了转,“可是,祖母,你们干嘛要把金银啊田产给我们带走呢?!又不好带又麻烦的。您不是可以替我们管着么?!反正将来我们还会再回来的啊!” “你……你们还会回来?!” 安清媛的呼吸都浅了,紧紧的盯着陈文修和云裳。 陈文修…… 淡定如松。 云裳…… 一脸茫然。 “当然咯!”陈曦咯咯咯的笑“祖母真傻,这里可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呢!父亲说过,人不能忘本,落叶终要归根啊……” 安清媛扭头捂了脸。 她,又有了希望! 陈威龙也露出了释然笑容来。 第十六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自得到了陈曦的肯定的话语,陈威龙两人简直欢喜若狂。 两个人竟是同时放下了多年心结,笑的跟孩子似的,相处的也十分自然和谐了,往日的隔阂似乎已经消失殆尽,旁人看了也生不出一点点的端倪来。 陈文修虽是疑惑,到也还算镇定。 也许时间真是把杀猪刀。他忍不住自嘲,这么多年,在他没有回来的时候母亲失落中也许被磨平了心智,放下了…… 最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府里的那几个姨娘。 被拘在屋子里过着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日子已经够让她们崩溃的了。 今天好不容易把她们放出来,哦,不是,是把她们给叫过来,就是让她们看着这黏黏糊糊甜腻的让人不舒服的场面么?! 陈威龙连一瞥都没舍得给她们。 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安氏和那两个孩子,偶尔也会看陈文修夫妻一眼。 她们郁闷极了。 她们不是不想说话,不想插嘴。来的时候那婆子可是用那双闪着狠厉的眸子再三交代过,说是让她们来听夫人的吩咐和安排的,还说只准带了耳朵,不许带了嘴巴去。 不然…… 那婆子抖了抖袖袋里的那块又黑又臭泛着油光的抹布。 呕…… 她们可都不想再闻到那让人恨不得口鼻都失聪了的味道了!! 可是,可是…… 听着他们的话,姨娘们的眼睛都瞪的快凸出来了,红了眼。 将军,他这是疯了么?! 陈威龙当着众人的面把将军府里的三分之二都给了大公子一家!!!十七家商铺除了临川城里的五家,其余十二家给了那个奶娃娃大的陈曦,大大小小三十处农庄别院给了陈旭二十四处,千亩良田全归陈文修和云裳所有,最要命的是把将军府的龙影卫给了他们!!! 这已经是把整个将军府都送了出去!! 满朝皆知两个陈将军府的杀手锏,也是御赐的免死金牌就是他们手里各有一支的龙虎卫了!!! 只因当年的陈老太爷有多次的救驾从龙之功,太祖特意从军中挑选的精英良士给他练成一支私军!!其厉害程度不亚皇帝的贴身暗卫!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支龙虎卫在,陈家才能在风滚云泳的朝堂上没有被撼动!! 姨娘们只是肉疼那些财产,白花花的银子都是别人的了!! 但是安清媛也说了,府里的开销用度还是照旧的。 她们有些不高兴倒也没有觉得那么难以接受。 横竖还有将军在。 只有余若烟,余姨娘一双眼睛都犯了猩红,凶狠的瞪着“其乐融融”的那一家,一口银牙咬的死紧才没有让冲上咽喉的那股猩甜奔涌而出。 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那么做?! 怎么会这样?! 明明陈威龙和安氏两个是那么的“相敬如冰”!陈威龙以前是最怜惜自己的!在这将军府的妾氏中,她是出身最高的,也是最得将军的心的!!她一直都觉终有一日她当年自奔当妾这一苦涩会结成善果的---将来她一定可以扬眉吐气的作为当家夫人出门的!一定会让家里的那些人刮目相看羡慕非常的!父亲也跟她说过,若是有一日她能为陈家生下儿子,陈威龙至少要给她个二夫人的位置,将来这龙影卫多半也是她儿子的!! 现在一切居然都化成了泡影么?! 不!! 他们,抢了她和她儿子的东西!! 他们…… 都是那两个孩子的错!! 没有他们,将军是不会这么做的!! 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陈曦娇软的背影,恨不能就这样用眼光戳死她!! 余姨娘此时已经被气晕了头,完全忘了自己想要多得两年眷宠,总是事后偷偷喝了避子汤,到现在还没有孩子呢。 陈曦被安氏抱在怀里,却有芒刺在背的灼痛感。 她猛的探出头来,就对上了那双猩红又透着阴狠凶狠的双眸。 “啊---” 小姑娘惊叫到。 众人吓了一跳,慌忙中听到陈曦尖叫“不得了啦!那个老奶奶得了爆火眼病啦!!!” 什么?! 爆火眼病?!那可是会传染的?!会要命的病!! 顺着小姑娘肉肉的白胖胖手指,大家都看到了还未来得及收回凶光的被惊愕到的一脸狰狞的余姨娘。 陈文修眼一沉。 双眸瞬间就翻起了阴霾,眼神冷的跟刀子似的飞射出去,浑身都透出冷酷的肃杀。 云裳也收起了脸上温柔的笑意。 那双眸子里的恨意像是准备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生了这样的怨毒之恨,难保她不会对娇娇的小孩子下黑手。 安清媛也看见了,顿时脸沉如夜。 陈威龙一怔。 第十七章 美人如画骨难画 他是真的震惊。 这么多年,余若烟都是那么温柔娇弱的存在。一只小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小虫也能吓的花容失色。 那一年江南的烟雨中,他们隔船相逢,那一抹娇羞如春雨后的莲花,那么清新娇柔。再遇时她于林间抚琴清唱,那淡淡的哀思和无限惊喜又拼命压抑的眼睛让他心绪翻涌。他明白她的心意,也知道了她的哀伤~她的继嫡母要把她嫁给一个其貌不扬的土财主做老婆。 她不愿意的。 可于他,也没有关系。 他还记得是要离开江南那一日,他一下子就看见了她。她痴痴的望着一只已经远去的船,一身清素的衣裙立在渡头,海风很大,满头青丝纷飞裙裾飘扬,仿佛就要随之而去,充满了美人遗世而独立的哀伤和萧索感。 他听到人们的议论纷纷,心中莫名涌出了几丝怜惜,忍不住就随着上前去探问。 她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是那么震惊,她扭头又看了一眼远去的船,又看了一下自己,隐忍的泪珠差点就破眶而出…… 他震惊了。 原来她以为他已经乘了那只远去的船离开了,所以偷偷跑出来的,她还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那决绝的样子,顿时让他心生涟漪。 被一个女子如此倾心倾命的爱慕,是作为一个男人无法抗拒的荣耀和得意。 他正值大好年华,又和安清媛闹的僵,身旁的几个通房和姨娘都是不甚得意,余若烟此时就像开在春风里的花儿,让他有了动心的感觉。于是他问了她,愿不愿意跟他回来。 她只匆匆拜别了余以良就跟着他离开了。 她没有没有带任何的东西。 他还记得那夜的良辰美景娇人入怀时,她满眼欢喜和诚然的惶恐。她细声的抽噎着,说到,从此便只能附依自己而活…… 她的善良和单纯还有只为他勇敢决绝的样子都是他所喜欢的。 而此刻呢,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柔嫩的面皮下那张扭曲的丑陋的血淋淋的脸。 他也犹如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 陈文修满身的肃杀,云裳的冷然,还有刚刚冰释前嫌的妻子的掩盖不住的怨怼。 他浑身哆嗦,吼道“把她给我拖出去!关起来!” 此时的余若烟已经被两个人身强力壮的婆媳扭了胳膊捂上了嘴,正满眼的挣扎。 那双猩红的怒眼让人心颤。 攸的,一条青色的两条手帕系成的带子在一双纤白的细指下迅速的蒙住了它们。 余姨娘被架了出去。 陈旭才舒了一口气。 陈曦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又去看那个乖乖站着青衣的小姑娘。 十来岁的模样,皮肤白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嵌在圆嘟嘟的脸上,嘴角挂着笑。好像刚才那麻利的活计她根本没有做过一般。 这人挺有意思。 陈曦想自己或许该添个丫鬟了。 出了这样的变故,满厅里的人都没了心思。陈文修带着妻子儿女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安清媛一双眸子里划过水光,待她收回凝在那一家四口的背影时,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那其中的冷意如同千年寒冰,扎进骨子里。 陈威龙浑身冷汗。 她,他们都走了。 失望,还有伤心吧。 这个诺大的将军府里,他最在乎的人,似乎又都要离他而远去。 一想到他们又要回到那种相敬如冰的日子,就好像心口被剜了一刀起似的,痛的几乎窒息。 他感觉眼前一片黑。 用力的捂住了胸口的地方,那里仿佛被又厚又钝的刀砍了几下似的,闷疼闷疼。 为什么?! 明明他没有那么在乎她们!明明祖父的遗志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还这样难受?! 他握紧了拳头,额头脖颈上的青筋爆起,猛的一拳砸进了那张几寸厚的黄花梨木桌--瞬间碎成了渣。 厅里剩下的几个姨娘和孩子都不曾见过这样暴怒的他,顿时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除了他沉重的呼吸,整个世界都仿佛诡异的安静了好一会儿。 这种安静却是让忍份外的觉得压抑。 陈威龙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双眸子渐渐泛起了猩红。 “吧嗒!” 只有四岁的陈蕊儿手里的扇子捏不住了,掉在了地上。 陈威龙唰的转过身来,目光如电。 众人只觉得就像暗夜里突然里撕开了安宁的一道响雷,那么清晰的炸响在耳边。 脑袋发晕,牙齿都忍不住颤抖。 陈威龙还未等发做,伴着一阵的噗通跪地声后是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将军饶命……” “将军息怒……” “将军……” 陈威龙, …… 看着这满屋子的花枝招展此时却是异常的让人觉得虚伪的女人们,他有些自嘲的笑着,笑着笑着猛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啪!” 那清脆的声音直接把厅里的人都吓傻了。 陈威龙抬起仿佛千金重的脚,一步一步的走了。 姨娘们半天才缓过来,几乎哭晕过去。 将军,将军是疯了么?! 第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头” 第二日看不见了太阳,乌云沉沉。 整个将军府也是一片沉寂。 碧落居里十分压抑。 陈文修拎着行李倔强的站在门口。 安清媛因为追的急,狼狈的摔在了院子里。此时正抱着回身来扶她的一双孙儿孙女悲恫的大哭起来。 云裳扶着她的肩膀,也是感觉到了无尽地心酸。 她顾不得自己满身的狼狈,满脸都是泪水满是伤心和乞求的看向门口, “文修,你们不能走,不要走,云裳,求你了不要……” 下人们刚刚都被遣去了外院,云裳只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地上的祖孙三人都拉了起来。 她柔声安慰道,“母亲您别伤心了,我答应您,我们不走了不走了阿,”又扭头娇斥道,“你个呆头鹅,还不赶紧回来!” 陈文修,…… 云裳杏眸一瞪,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两个孩子泪眼汪汪中又幸灾乐祸的看见父亲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后又迈进了院子里。 哦耶! 父亲应该是妥协了吧?!应该不会走了吧?! 陈曦偷偷乐了。 她还舍不得呢。 陈文修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屋里。 云裳扶着安清媛带着两个孩子随后进了屋里。 陈曦扑腾着一双小短腿用水洗了帕子递过来, “祖母~~快来擦擦脸!” 小姑娘扬着圆嘟嘟的脸,一双眼睛闪着天真又真诚的光,“要不然脸会痛痛哦。” 安清媛“呜”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她把陈曦陈旭两个搂在怀里哽咽道,“呜呜呜呜,我的心肝宝贝,呜呜呜我的孙儿,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我没有儿子,没有媳妇儿,没有孙子,孙女怎么办啊……” 安清媛声声如泣血,丝丝如断肠。 屋里的人一时都红了眼眶。 陈文修一时也觉得满心的酸涩难耐。 面对母亲的难过和不舍,还有那种绝望控诉,让他有种窒息般的难受。 也许,他不该回来的。 相见不如不见。 见了又是一番永无止境的纠葛。 看见心软云裳,还有那一对儿充满了舔犊之情的儿女,虽然有欣慰,但是更多的忧虑。 到愿他们不会为这里的一切所累,如当初的自己一般。 …… 碧落居里的一切都没有人去告诉陈威龙。 毕竟尚武堂的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卖身的仆人,该说的该做的,他们都清楚的很。如今的尚武堂已经被好几个世族大家所认可了。 常棣又事事以安清媛的意愿为先,自是安排的滴水不漏。 是以,在外面浑浑噩噩呆了大半天又终于想通了的陈威龙回到碧落居时,被安清媛的临门一巴掌打的有些晕了头。 他瞪大了一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他脸色铁青,呼吸困难,一口气没有上来,晕了过去。 “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闻声而来的采桑和采榆吓到浑身一震。 “啊~~”采榆看到那一缕暗红,脸都白了,“不好了,将军撞破了头!!” …… “你是说~~陈将军不小心撞破了脑袋,而如今情势不大好--是么?!” 一身华衣灿服的少年临水而立。 翩翩公子,如天上的流云般高洁不可攀附。 他通身的气质非凡,又加上那双眸子深如墨渊,当被他淡淡的眼神扫到时,让人不自觉的就心生了臣服于此的卑微的敬意。 常棣在不自觉的往前弓了弓身子后,又陡然醒悟。 心中纵然懊恼万分也不敢露出分毫,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觉得愈发敬畏了三分。 “回安世子,是的。” “如此,本世子也理所应当前去探望一番,”少年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吩咐道,“元宝,叫上个懂医术的,随我去看看。” 元宝麻溜地一边把字画收起来一边应到“是,世子。” 常棣不知为何感觉此刻颇有些怪异,却由不得多想,只得恭敬的在前方引路。 后面的元宝则是憋了一肚子的笑意。 哈哈哈哈。 世子真是太有才了。 今日晨起,天色昏沉暗淡,风起云涌。世子立在水边觉得水天一色,远处山云混成一体,又委实变化多端,可做一山雨图。 他在一旁伺候着,要看就要完成了,就有人来说陈威龙的脑袋磕破了。 他知道世子肯定不甚满意。 不料世子停了停后,寥寥几笔画出了个受伤的人头来。 他惊讶极了。 却看到世子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很应景么? 山雨欲来风满头啊。 第十九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陈威龙躺在紫檀雕花扇尾的拔步床上。头上围着厚厚的一层纱布,浅浅的呼吸加上清白色的脸,平时威武雄壮的人好像一下子孱弱到了枯槁的地步,看着瘆人心酸。 陈曦和陈旭两个围在在床沿上不知所措可怜兮兮。 安清媛靠坐在不远处的美人榻上,神情有些恍惚,脸色苍白,云裳在一旁低声安慰。 采桑采榆几个忙着煎药,亦是愁云满面。 宽敞明亮的屋子此时是令人透不过气的又湿又热又闷,像天边垂暗的浓云,有种压在胸口的烦躁。 陈文修独身负手立在廊下,竹青色的直缀下包裹着的颀长的身躯精壮有力,脸上的神情淡漠至极,眸深如渊,看不穿其深浅晦涩,如同一把沉寂的古弓。 这人年华正好,可为国之栋梁矣。 耳际微动,他转眼便看见蔓蔓枝枝的绿箩架下施施然而来的安世子。 携一身清华,容色非常高贵天成,是为天之骄子。 陈文修走下台阶立于一侧抱拳行礼,“世子殿下。” 安世子堪堪停在离他办丈的距离停了下来。 少年白皙的下颌微微上扬,一双凤眸却是微垂低睑,温润的嗓音带着宽容的柔和,“少将军……” 明明这里只是自家庭院,愣是让他生出一种宛若紫金宝殿中少年含笑高座,自己正俯首叩拜的压迫感来。 君主之威,为也何乎?! 心中思绪万千,陈文修却是恭顺回应“末将在~~” 安世子定定的看着他微低的头颅和挺直的脊背,缓缓的抿起了唇角。 “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喟然而叹。仲尼之叹,盖叹鲁也。此叹,可谓一壮举还是一无聊也?!” 陈文修…… 半晌,他才缓缓回道“圣人之言,天之大道,自是一壮举。” 少年轻轻浅笑,他隔空虚扶了一把,“少将军雄韬武略且睿智孝贤,他日必当威加四方,为我大宋之荣。” 他拾阶而上,低低浅叹“陈老将军如何了?!” “还未转醒……” “嗯”。 稚子之音,王者之风。 …… 安世子踏进了屋子里。 “夫人可还好?!” 他问道。 在云裳扶着安清媛起身要行礼时便及时示意免了。 安清媛此时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安世子见她眼底无光,瞳仁散晃,便冲后面招了招手。 一个侍卫递上一个小盒子给元宝,元宝又呈上前来。 “这里面是安神静气的意凝丸,化在温水里给夫人服下,她需要休息了。” 云裳点头接过盒子,又有些难为的看向了婆婆。 之前他们劝说过,她都不肯动。 这若是搁她家乡,她怎么也能把人弄走,打晕抬出去她也能做出来。可在此处,她是儿媳妇儿,按着大宋的礼仪若是硬生生把婆婆给架回了屋子,那估计又是件惊天大事了。 她不能动武,只能小声的问着“母亲我带你去休息吧?!” 又是半天的沉默。 跟在安世子身后的陈文修暗暗咬了咬牙,最终走上了前来。 “母亲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他伸手扶在了她的肩,望进了她的眼睛,“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清媛的眼睛慢慢有了一丝光亮,她愣愣的看着面前这张俊朗又冷逸的脸。 她的脑海中滑过从幼儿时的粉嫩可爱,到后来的聪慧出众,到后来的金堂玉马,又到了后面的年少肆意和决绝,直至今日的功成名就的模样,她才发现,她做错了许多事……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一股气堵在喉间,压的胸刀割似的疼。 她开始着急。 眼睛愈发的亮了。 可是她的唇色渐渐发紫,上下哆嗦。 “快,打晕她!” 安世子赫然喝道。 陈文修闻言几乎是立即手起手落在她的颈侧。 安世子紧接着说, “把药给她灌下去!” 云裳赶紧打开盒子,从一层又一层的油纸中取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药丸来,放进采榆端过来的温水里。 那药丸遇水便化成了雾丝,寥寥绕绕。 陈文修扶着安清媛,云裳和采榆一气呵成的把药都喂了进去。 “把将军夫人送去休息,十二个时辰醒后再行针和药浴……” 陈文修和云裳都觉得脊背有冷汗划过。 安清媛被送到和隔间的的耳房里,云裳守着。 这边安世子带来的人已经诊好了脉,开好了方子。 “陈将军脉弦而虚,是为胸中臆气又失血所致,这倒是寻常好治,只是瞳仁亮着,跟醒着一般,这就比较严重了。” 他顿了顿,手又伸到了陈威龙的颈下,轻轻的在他后脑抚了抚。 “后脑肿了一块,里面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应该是有了血块。这血块是陈将军昏睡不醒的主要原因。若是这几天陈将军醒不过来,那……” 那人看了安世子得到了允许才继续说道,“若是这几天还不能醒,陈将军大概只能这样了……” 陈文修只觉得眼前一暗。 身侧的拳头紧绷的青筋爆起。 屋里有一瞬间的空寂。 转眼就被一个可怜兮兮的带着糯糯的小女童音打破了, “那如果祖父醒了呢,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寻声看去是一个娇娃娃。 她穿着雪青色的绸衣绸裤,扎了一对小花苞,上面簪着一圈细米珍珠。 包子似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嫩嫩的小鼻子也是红红的,小嘴巴也是红红的。 好像一只突然窜出来的小白兔。 那人被弄的一愣。 陈曦还是抹了一把脸,大颗大颗晶莹透亮的泪珠把她的小手儿都沾湿了。 安世子看着陈曦的模样就皱起了眉,忍不住横扫了一下那个看诊的人。 那人头脑一凛,不禁赶紧起身低头回话“回陈小姐的话,若是陈将军能醒就是没有大碍了……” 这次他只是稍稍停了下来,又继续答道“陈将军醒来以后也可能会痊愈,也有可能会有后遗症,比如忘了一些东西……” 第二十章 年少不轻愁 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雨。 又急又大的雨砸在乌黑的房瓦上,激起了无数的水花,那种破碎的声音响在耳中,更显忧伤。 碧落居里除了摇晃又明亮的烛火,没有人说话。 安世子派了人来给安清媛行针药浴。 今天她那模样显然是要中风了的前兆!! 想想便觉得后怕。 她还那般年轻,又是那倨傲的性子,若是后半生要她那样只能躺在床上…… 定是痛不欲生!! 陈文修的愁苦,担心,还有不安,常棣感同身受。 除了把拳头捏的死死的,不知该如何。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他觉得自己每一种都尽数的尝尽了。 家族颓败了,他难过也接受。 宗亲四分五散,他难过也接受。 天潢贵胄变成一介布衣,他也难过也接受。 那个明媚的女子,他求不得,他难过了这么多年也难过的接受着,忍耐着。 看她为了别的他,一笑一嗔一怨一恨,他也难过的忍耐着。 甚至他还为她的嫡亲的儿子的难过而难过着…… 他脸上因极度的痛苦又压抑着而怪异扭曲着,尽数的落在了陈曦的眼中。 她只觉得奇怪。 …… 第二日,天终于放了晴。 陈曦端着一盘子松子儿来了水榭。 元宝冲她瞪圆了眼,她还是爬上了铺着玉石席子的榻上。 然后又把刚刚放在榻沿上的盘子端抱在了怀里。 可是盘子有点大,又总是滑,松子儿差点掉出来。 嗯,好像有点不得劲儿啊。 “世子哥哥我可以放这上么?!” 她和赵允安中间隔了个放了棋盘的小小的枣木桌,黑白两子已然形成对垒,局势紧张。 从她踏进来,他就没有落子。 于是看到他温柔的一笑时,小丫头就手脚麻利的把那些子儿都扒拉到了榻上,把她那那碟子往那上一搁,笑的满眼灿烂说, “来,世子哥哥我请你吃松子儿--倍儿香,倍儿脆!” …… 元宝扶着柱子很是愤愤不平。 扭头又看轩窗里笑的咯咯的那个粉嘟嘟的小身影一眼,气的直跺起脚来。 那个小丫头真是太放肆了! 他故意把她拦在院外。 “我是来谢谢世子哥哥的。” 他看了眼她那黑溜溜的大眼睛,又扭过头生硬的说道,“世子还在休息,不能被打扰。” “还没起床?!”小姑娘抬头望了天一下,“太阳都照屁股了!” 元宝一口气没上来,被口水呛到了。 “你,你……你胡说什么呢,你一个名门闺秀世家贵女怎么可以妄言,妄言殿下的,殿下的那个呢……” 元宝羞红了脸,最后那话就跟蚊子呐呐一般。 陈曦看他那扭扭捏捏又红了的脸,两只手还相护绞着,一副无措彷徨的小媳妇儿模样就“咯咯咯”笑了出来。 元宝觉得自己也是说错了话,那明晃晃的大太阳正刺眼呢,怎么还能在休息?! 她迈着小短腿就往里走。 “哎哎,你不能进去,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世子他,他……” 元宝拦着她又想不出别的词儿来。 “嗳,你怎么老挡道啊,”小姑娘又神奇吐出一句来,“你没有听过那啥不挡路的么?!” 元宝当时就一凛,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还没反应过来“那啥”是什么,就下意识的挪开了身子。 等他想起来“那啥”是啥时,那鬼精灵一般的小身子已经闪进了屋里。 更过分的是她尽然敢毁了殿下的棋局。 那盛着松子的瓷碟“嘭”的一声砸在了那棋盘上,也如同一声震天巨响砸在他的脑袋上。 他一边儿暗自高兴,一边儿为那个粉嘟嘟的小姑娘哀婉。 他记得几年前打扰了殿下的棋局的那个人的下场。 可是,过了大半天,只有她越来越灿烂甜腻的笑声。 殿下,殿下啊,您不罚她就算了,怎么还能给她剥松子儿呢?! 他完全傻了。 呆住了。 后来竟被打发了出来。 呜呜呜呜…… 第二十一章 见鬼的规矩 将军府的男女主人都相继病倒的消息并没有往外传。 武安堂的人各司其职,偶尔会让云裳做主拿个主意,一切还是井井有条。 安氏醒来之后才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安排。 赵允安带来的人也自是医术高超,经过几天的调理她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有右手和右腿有时候会有些发麻。 陈曦就拿了个软木小锤跪坐在软榻上,极是用心的给她做按摩。 “甜姐儿,累不累?!歇会儿吧?!” 安氏心里又苦又甜。 她又连累了孩子们。 她又是多么的幸福。 陈曦仰着圆圆的小脸,露出一口的糯米似的小白牙, “祖母--我真不累呢,”她指了指不远处香案,“看那香才燃了那么一点……,那个‘一撇胡’说了每日要按上三次,每次一柱香的时间呢。” 安清媛听着她给那个太医还起了个绰号,差点笑喷。 虽然——这是不对的,可她一点儿也不想纠正,她的甜姐儿这么可爱! 陈曦歪着脑袋,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露出了极是认真的表情来,“世子哥哥说了,他医术很厉害的,再过个几日您就会全好了呢!” 顿了顿,她又道“世子哥哥也很厉害,他是不会骗我的!” 安清媛忍不住拧了拧眉。 正巧采桑端了点心进来,常英就接过了小姑娘手里的活儿。 采榆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手,然后想抱她去桌子上吃。 “不用了,给我端着就好。” 陈曦盘着小腿坐到了安氏跟前。 她还给安清媛背后的大靠枕正了正。 安清媛简直笑弯了眼。 也顾不得那些什么见鬼的礼节了。 “给拿个帕子来,垫在我这儿,我给甜姐儿端!” 屋里的几个人看着这一对儿相互笑的灿烂的祖孙俩,忍不住想摇头。 若是给旁人看到可了不得!!! 这安清媛年少时就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知书达理极懂规矩的名门闺秀楷模了,成亲之后更是世故圆滑,让人挑不出错来。 可如今竟能做出在榻上吃零嘴儿的举动来。 陈曦咬了一个红绿相间的梅花酪,里面包着冰冰凉凉的山楂羹,“嗯——真是好吃,这个可是我写的方子哦,祖母你也来尝尝。” 安清媛顿感兴趣,“真的么,我也来尝尝?!”就着小姑娘肉肉的小手也咬了一口。 采榆看着手里还未拧干的帕子,有点想捂脸。 小姑娘一边吃着,一边噙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期待的看着她。 安清媛只觉得入口极是软绵润滑,酸酸甜甜的,又带着神奇的清凉,最后还有淡淡的奶香味。 “真好吃!!” 安清媛夸道。 陈曦带着得意的笑又递过去一块儿。 安清媛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一股脑儿地吃进了嘴里。 祖孙俩一人一口吃得很是欢畅。 陈曦告诉安清媛她是怎么想的方子, “里面加了薄荷汁,最后勾兑了掺了杏仁粉的羊乳呢。” “哦——我的甜姐真聪明。” “然后我去找了木头脸大叔,哦就是那个常棣大总管爷爷,找来了个极是擅长做点心的师傅来几番折腾才有了这样的好味道呢。” 安清媛笑着附和,又说让她多想几个新奇的,到时候在万香斋里卖,赚了钱给她买好吃的买花戴。 …… 常英和采桑采榆在风中凌乱。 陈曦也送了一碟给水榭里的赵允安。 元宝一听是她送的,瞪着眼有些负气的把每个都切了点下来,又用银针扎了个遍。 这个小姑娘忒得没有规矩! 世子能随便吃你送来的东西?! 你做的东西也能吃?! 他又放了一咪咪点进嘴里使劲咬。 本来想装个什么肚子疼头疼来着的,结果那滋味竟好的不得了?! 他又拾了一,二,三,四个小块吃,真好吃!! 他又往盘里一瞅。 还想吃! 赵允安却淡定的把盘子端走了…… 而在不远处的晏府里,晏小山正在扶案做画。 偌大的书房的地板上全是纸张,到处都是。 他好看的眉眼,此时却是少有的凝重和认真。 葱白的指尖捏着的狼毫毛笔勾勒出的线条就好像是他的命脉一样重要。 他画的是陈曦。 那天站在车辕上看到他露出惊艳的表情的她。 他不知道将军府中出了什么事。 之前说好的拜访了不了了之。 但是他偶尔能在墙根处听到她悦耳的声音。 他克制隐忍。 还是忍不住思念。 他想了办法,用了一个西洋神镜又看了她。 她只在廊下转了两次,他在那处蹲守了大半天。 她总是扬着笑容灿烂的小脸蛋,脚步轻快。 如阳光一般明媚的女孩儿。 照进了他的心里。 灵动的女孩跃然纸上,他趴在旁边笑。 祖母说,这样做不合规矩。 可是,合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