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你祖奶奶 “狗眼给你祖奶奶瞧好了!” 随着这一声厉喝,鼻青脸肿的男子被飞起一脚踢到门边,“砰”得后背撞上门,立时疼的龇牙咧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硌得骨头咔咔响。胯下一阵灼烧的疼,是不是命根子断了? 然后,他咧开的嘴合不上了,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喉结不住地滚动,口水无意识顺着嘴角涎下。若不是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活像一个二傻子。 他看见,少女简单粗暴的撕开衣裳领口的盘扣,纤柔素手往左肩一扒拉,洁白的锁骨处,一只深蓝色的蝎子栩栩如生,居然有女子巴掌般大,冒着凶光,张牙舞爪似乎要吃人吸髓。 男子被那蝎子吓的浑身一个哆嗦,这才明白眼前少女怕是杀人越货的狠角色,垂颈不敢抬头。 “知道怕了?”少女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她肩上的纹绣,努力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本姑娘以前在西南处,人称玉面小辣椒……敢到老娘头上动土,你活腻歪了吧你!” 男子被迫脸朝向她的肩膀,却紧闭双眸不敢睁。 听闻西南那边民风彪悍,人人上街带刀,杀人打架如家常便饭,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他越想越怕:她会不会就此杀了自己? 思及此,他顾不得屁股和脸上疼痛,一骨碌翻身跪下:“姑娘饶命,我知道错了,真的是我错了。但求姑娘饶我这一回……” “知错?那你错在哪儿了?”少女将微褪的衣衫拉起,慢慢系上盘扣。 她的指头纤细白嫩,如洗净的葱根一般均匀。翘着一节小尾指,如芝如兰,食指与拇指联动,将花扣顶落进布圈。 男子看得血脉贲张,浑身灼热,口干舌燥,无意识的顺着她的话:“我……反正我错了……是小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姑娘的厉害!” “呸!”少女掀开蒙脸的面纱,吐一口口水在男子脸上:“我揍你,是因为你勾搭良家少女……” 男子先是一惊,随后却觉得一股幽香沁入心脾,舍不得抹去,却又不敢无耻舔舐,只任由它留在面上,心中暗想是哪位良家少女找人来报复他?算了,实在数不过来,忙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只要小姐消气……小姐饶了我!”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整个房间。 少女吹吹自己的手,似乎上面沾了令人嫌弃的脏东西。 看看男子脸上红通通的五个巴掌印子,少女眯起凤眼,慢条斯理,声音抑扬顿挫:“小什么姐?叫祖奶奶……” 男子一愣,难以置信。 片刻后只觉得头晕目眩的美,俯首在石榴裙下:“祖奶奶!” “诶!”少女脆生生答应。 伸出手指点着他眉心,怒目而视:“孙子,你给你祖奶奶听好了。你跟唐家有婚约在先,却还招惹别的女人,我命你三日内,去唐家退婚!不然!你信不信我叫你花家连尸骨都找不着?” 不敢不信。 好端端的喝着花酒,突然老鸨进来把姑娘们都叫走。推了蒙着面纱的她进来。 他以为是换了姑娘伺候,笑眯眯的正要伸手搂住。 下一秒,姑娘推门落锁,一气呵成。 还未出声询问姑娘姓甚名甚,她劈手一个耳光,他的脸颊就高高肿起。 随后就是麻袋罩头拳打脚踢,他哭爹喊娘鼻青脸肿。 委实想不到一个白嫩嫩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儿。 再后来,他眼前只晃动着她的燦若星星一样的双眸,她的酥肩半露,她的白瓷肌肤上趴着一只妖冶的毒蝎子…… 少女瞧着他呆傻痴蠢的模样,拍拍双手,一脚将堵在门口的他踢歪倒在一边,干净利落:“滚开些!挡了你祖奶奶的门了!” 于是,男子眼前晃动的东西又多了一样——一双精致小巧的丁香色绣花鞋。 只是不知道里面的玉足又是何等春光无限…… “吱呀”一声,春满楼天字2号房的门开,少女覆着面纱,左右瞧瞧无人,轻提裙摆,隐没在花红柳绿中。 她一直没注意到,门上的纸窗间,有一个男人食指粗细的洞,恰好容得一人眼睛往里瞧。 顾少钧瞧着少女翩然下楼的背影,从拐角处走出,薄唇轻抿,于无声处嘴角扬起。 春满楼的老鸨在一楼大堂拦住那少女,笑眯眯的:“这位小姐,你答应奴家的一百两银子呢……” “行了行了。”少女轻飘飘一指:“你明日一早,去唐家门房,说找一位叫阿竹的婢女,她自会给你……” “唐家?”老鸨显然是不信:“唐总兵家?” 她摇摇头,斜眼瞧着少女,拉着不许走:“唐总兵为人正派,家里人怎么会来我春满楼这种地方?” 少女见她纠缠不休,唯恐人多闹起来传了开去,从手上褪下一个通体晶莹的玉镯子,往老鸨怀中胡乱一塞:“行了行了,莫纠缠,是我骗了你,我跟那唐家没有半点关系。”说完竟然趁老鸨看那镯子成色的空档,脚尖点地,轻飘飘掠开一溜烟跑了。 还算可以的轻功。 顾少钧在二楼围栏处看完这一出好戏,收敛起心神,耳旁却突然响起一连串的叫声。 “哎呀,疼,哎呀好疼。疼死小爷我了。”天字2号房里响起呻吟,也不知道叫了多久了。 顾少钧蓦然意识到,方才那场春光可不止他一人看到。 白白便宜了这个猥琐小人。 顾少钧摇着折扇踏进门槛。 花家少爷花子俊大喜过望:“公子,麻烦你叫人来抬我,必当重谢……我是花公子,你出去一问便知,我爹是扬州知府花涛…” 他话没说完,脸被一只厚底马靴沉踩在地,来回辗踏好一阵,青肿的伤口顿时火辣辣的,像被浇了盐水,疼的他又是一阵哀嚎。 顾少钧把脚从他脸上拿下来,蹲下身瞧着他的狼狈:“回去把今日看到的忘掉,不许再想,不许再提!否则……”他身躯再低一点,几乎是凑近花家少爷的耳朵:“如果你想尝尝碎尸万段的滋味儿的话!” 花家少爷又是浑身一哆嗦,难以置信的瞧着眼前男人。 片刻后绝望得闭上双眼。怎么现在的人,不管男女,长得那么好看,却一个个都那么恶毒。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夜。 顾少钧推开客栈的门,洗漱完毕,他往床榻走去,随行的侍卫苏一吹燃了灯,将门关上出去。 轻微却又紧张的呼吸声。 顾少钧瞧见床帏里,一个身形妙曼的可人儿背对着他,慢慢转过头来朝他风情万种笑着:“爷回来了?” “花大人?孟大人还是张大人?”顾少钧靠近她,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让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男人,比她长的还要好看些。 “春宵苦短,爷又何必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女子如藤蔓一般柔弱无骨的缠上来,手径直往他大腿根部探去:“爷果然是血气方刚。” 2你有相好的啦 顾少钧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捏着,女子突然花容失色,惊呼一声:“好疼……” 却又感觉到禁锢解开,手上的疼痛缓和了许多,忙收敛了神色,换上惯常的媚笑:“爷还爱跟奴家开玩笑呢……” 顾少钧起身,站在床帏边上,对着外头叫道:“听见了还不滚进来,将人给我扔出去!” 侍卫苏一大踏步拎起床上只着透明白纱的尤物,推开窗户就径直将人甩了下去。 下面传来女人的惊呼与惨叫。 苏一心满意足的听见了,利落得拍拍手:“好了……”又大声叫着:“掌柜的,换房!” 顾少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他是个正常男人。 只是那个女人,一看就非良家。 那些绞尽脑汁送人上他床的老家伙们,真是恶心加猥琐。 只是,这肿胀让他有些睡不着。 眼前,除了那巴掌大的毒蝎子,还有细嫩如凝脂的肌肤……肩膀处流畅美丽的线条…… “妖娆妩媚!”他心里默默的想:只可惜,她靠门太近,又蒙着脸,没看见人长何模样。他忽而很想一窥面纱下的真面目。 顾少钧暗恨,怎么被一个一面之缘的少女带偏了轨迹?溃散了定力?自我安慰一阵子后,劈手朝自己扇一个耳光,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翌日再度经过春满楼时,顾少钧想到昨天晚上的情难自禁,脸上一红,竟然有些不敢朝楼上笑着的姑娘们多看一眼,快马扬鞭风驰电掣过去,留下身后与他一同前来扬州游玩的杨卓一阵爆笑。 杨卓笑够了之后,片刻后也打马扬鞭追了上去:“世子爷,您能不能长点出息?春满楼而已,又不是那深牢大狱。昨儿个应酬,为了戏弄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您还不是大驾光临?” 顾少钧冷哼:“逢场作戏而已,当不得真。” “所以您就三顾茅坑,留我一个人面对那些老家伙们,苦苦支撑,你于心何忍?”杨卓一脸苦大仇深:“也罢,算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你不情愿跟我来扬州看稀奇热闹,就不该勉强的。你这样也忒无趣了,好好的一场游玩,被你搅的兴致全无,日后再不会叫你一起了,一天到晚像个阎罗王!” 顾少钧听到他说“再不会”,脸上微微失神。脑海里闪过一抹妍丽娇俏的影子,勒住缰绳让马慢行,与杨卓并驾齐驱,撇过头问道:“他们今日不请了?” “管他们请不请,推掉再说。”杨卓闷哼,对顾少钧很是不满:“你太不够义气……” 只是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句他难以置信的声音:“叫他们再请。” “你说什么?”杨卓几乎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将手掌撑开围在耳廓后面:“顾世子,我是聋了吗?” 顾少钧冷哼一声,不理会他的调侃,策马扬长而去。 杨卓在原地愣神许久,终究是心有不甘的对随从阿满吐槽:“哎,你说小顾,是不是失心疯了?” 以前对花街柳巷避之不及,唯一这一次还是官员宴请,为了摸清楚他们的底细不得不去。光是逃避喝酒,顾少钧就不停“尿遁”,留他一个被灌的溃不成军。 这? 脑海中灵光一现,杨卓双腿一夹马腹,洪亮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我滴天,小顾你行啊,才去了一次,就有相好的啦?我滴个妈呀,铁男子也开窍啦?”欢呼着追上去。 在男女之事上,顾少钧是京城有名“怂包”,不解风情。 不过是傍晚时分,春满楼里就衣香鬓影,烛影摇红。满屋子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哦,不对,应该是男女调情之欢言戏语。 落座寒暄,杨卓与来宾迎来送往,你恭维我长得帅,我夸赞你人品好。 时不时还要互相谦逊两句:“哎呀,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谬赞了谬赞了。” 便有官员瞧着一脸寒霜,心情明显不佳的顾少钧:“世子爷怎么不喝呀?” 顾少钧听见这话攸地起身:“我要尿尿。” 正站起身抬脚要走,脚踝被一双大手拉住,杨卓泪眼朦胧面带哀求:“这回可是你要来的……” “那又如何?”顾少钧掰开杨卓的手:“你陪各位大人好好喝。” 杨卓借着酒劲,委屈的眼泪掉下来,眼眶都是红的。在场几位官员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鼓足勇气:“永和郡王,这世子爷……” “这什么这。”杨卓将眼泪放肆流,一面哭一面拉过一位官员的袖子擦拭:“太不厚道了,自己挖的坑却让别人来跳……呜……呜,我好委屈啊……” 顾少钧正在春满楼里面胡乱穿梭,听到哪个房间动静大就往哪个房间瞄,瞄了几次便有丫鬟大声叫:“客官若是有意,花点儿银子跟我们姑娘喝喝茶……别偷摸摸的看我们姑娘洗澡呀……小气巴拉穷嗖嗖的,还学人家喝花酒?” 顾少钧黑着一张脸,拉住从身旁经过,全身香气扑鼻的老鸨,径直掀开袖口,那镯子赫然戴在她手腕上。 他扔出一张银票,不顾老鸨不情愿,将镯子捋下来。 老鸨知道眼前这位是权贵,得罪不起。看看银票的数目,还甚满意,也就由着他不规不矩了。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顾少钧摸索着那玉镯子,又是一次酣畅淋漓的“自我安慰”。 毕后,照例嫌自己不争气的扇了一耳光,作为今日爽快一场的结束。 杨卓已经不大理他,这几日都是单独出去喝酒闲逛,然后回客栈故意当着他的面,讲那些“扬州瘦马”多么婀娜,多么漂亮。临末还要加上一句,有些人啊,就是傻。 唐家。 阿竹捧着张名帖过来:“小姐,慕容府下帖子,说是大后日有诗会,请您去玩。” 唐白坐在雕花大床上摇着脚,无聊的晃荡:“还是回了吧。这种场合我一向不爱,加上慕容又跟……不清不楚的,哎……省得尴尬……”她悠悠叹口气:“花家来退婚没有?” 3如此不端庄 阿竹摇摇头:“奴婢没听到消息。” “那花家少爷呢?” “也没消息。” “哎。”唐白托着腮无奈:“早知道那日就下狠手,揍死了算了!” “小姐!”阿竹急得不行:“小姐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若是夫人听见了,只怕又要气得仰倒过去!” 哎,她在自己的闺房里,随便嘀咕两句也不行吗?要不是怕娘亲被气死,她就不用迂回揍他逼退婚,而是直接一哭二闹三作妖。 想到前段时间她自己提退婚,娘亲立时拿了白绫哭天抹泪要上吊。虽然明知道是装,可就是于心不忍,无可奈何。 如果是花家少爷要退婚的话,娘亲就不能以死相逼她了罢。 可他被揍成猪头了,居然还不怕?他不是喜欢慕容宝儿吗?是不是有了消息娘亲没告诉她? “莫不如跟爹爹说。”娘那里没有突破口,只能从爹爹下手了,爹一向疼爱她。 重新梳洗装扮后,提着裙摆,唐白弱柳扶风般走在府中,目不斜视,面色庄肃,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 每当这个时候,阿竹都要暗暗感慨,若说千面多变,在这扬州城,除了她家小姐,再无人敢称第一。 “爹……”大门口是爹爹身影,唐白叫了一声,他显然没听见,跟在另外一个身材颀长伟岸的男子后面在说些什么。那人戴着帷帽,垂下来的黑色幔帐,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这人身材真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黑色衣料覆盖下的肌肉,瞧着很紧致哪。 唐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又觉得自己不知羞。 “爹爹有客,我们去书房等吧。”唐白绕过回廊。 书房门开着。 她有些奇怪。 里面没人,倒是还有两盏热茶。 大概方才那人是来的客人,爹爹送客去了。 “阿竹收拾一下吧。”唐白下完命令,坐在椅子上,心里不由得又嫌弃这太师椅硌屁股。 爹爹是武将,于身体安适之类的享受一概不待见,认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所以书房的椅子都是硬邦邦的,不肯放软垫子。 唐白挪了一下屁股,压到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 摸出来一看,是个编织精巧的梅花络子,她女红方面很差,对这个络子很是喜欢。 许是来访的客人中有女眷,也觉得椅子硌屁股,挪来挪去结口松了,就落在这里了。 阿竹收拾完残茶回来,见唐白拿着的梅花络子也很喜欢:“小姐借给我看看吧。” 唐白递给她。阿竹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小姐,我想学这个。” “好呀。你学完了再还我。”唐白不以为然。 “那可能还不了了。奴婢得拆开了再编回来。”阿竹喃喃:“万一拆开了编不回来,小姐可别怪奴婢。” “那就画下来先。”唐白的确舍不得,阿竹喜欢打络子,但是比较粗糙,勉强能戴。 她爱美,自然想要身上挂着的饰物都是最好的。 这个梅花络子,扬州城里的水粉饰品铺子里面,定然是没有的。 她可以确定。 若是阿竹能学会,那就要多少有多少了。 唐白铺开宣纸,阿竹磨墨:“画好了,即便是一时编不回来,日后慢慢摸索,也总能成的。” “嗯。”阿竹小心翼翼把络样子翻来覆去的看:“那小姐,奴婢拆了?” 抬头看见唐大人站在书房门口,两个人忙噤声。 唐总兵虽然疼爱女儿,却是一个严肃而迂腐的人。 他看起来面色很不佳:“有什么事吗?” 声音冷漠,脸色不悦,此刻定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唐白当机立断,舍了提退婚的话,举起手中的络子:“新得了一枚络子,阿竹想画下来,我就借了爹爹的纸和墨。” “无事就回去歇着。”唐大人走进书房,关上门。 唐白暗暗跺脚。 吃午饭时,唐白问阿竹:“爹爹脸色好些没?” 阿竹摇头。 吃晚饭时,唐白又让阿竹去探。 “老爷脸色好些了,夫人也在。” 好了就好。 唐白提起裙摆,春风拂柳般又拐到书房。 书房里传来爹爹的声音:“……唐白性子太野,花家书香门第,规矩极多,只怕嫁人了要憋死她。岳丈生病,你干脆带着她,一同去山东一趟,权当给她放风了……” 娘亲说,女子要光明磊落,心怀坦荡,听壁角是小人行径。 唐白脚下不停,轻轻叩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娘亲满脸泪痕的开门,见了唐白,用帕子轻轻拭泪:“可有事?” 额,没事。 娘亲的眼泪,一向不值钱,见只可怜的流浪猫都会哭的主儿。 唐白想了想,才轻轻福了一个礼,温婉问道:“娘,你怎么了。” “没事。”唐夫人看着女儿出落的窈窕懂礼,老怀安慰,忍住泪光道:“你进来。” 唐白答应着,婀娜多姿的进了书房,见爹爹也如娘亲一样,如丧考妣满脸忧愁,没有行礼,上前扶着问:“爹爹,可是出了什么事?”心里暗想:许是花家来退婚了。 唐大人微微蹙眉,唐夫人便板起脸:“如此不端庄,怎么能急起来就忘乎所以?” 唐白知道接下来会是一番责骂,不敢犟嘴,也不想解释,娘亲根本不会听——唐夫人认为女子礼仪大于天,什么时候都不能废,以免被人抓住错处。 “算了,她都快是别人家的人了,咱们就别管教了吧。”唐大人叹口气:“我刚才与你娘商量,你们去一趟外祖家。” “啊?”唐白狐疑。 她与花家的婚期不过两个月余,这临时要出门,是……婚约不作数了?花家真的悔婚了? 猜测是一回事,确定是另外一回事。 心里欢喜的几乎要跳起来,面上却要表现出波澜不惊、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出了何事?花家……” “与花家无关,是你舅舅来信,说你外祖病重,我身体不好,来回千里迢迢山高水远,想让你陪着我走一趟。”唐夫人解释。 原来这样,难怪刚才娘亲伤心落泪,父亲哀伤难过。 只是——灵光一现! 外祖家远在山东,一来一回路上就要月余,若是到时候路上出了岔子,耽搁个十天半个月,与花家的婚事还有两个月,不就顺理成章拖延了? 唐白清楚的数着日子,欢呼雀跃,面上却不敢显露。 山东就山东吧。祖父病重,她是该走上这一遭。 唐府大门。 二十个功夫了得的护院,两辆马车,四个丫鬟,十个婆子。 唐白提裙上马车,唐大人和唐夫人还是依依不舍,两个人在门口拉着手说话。 他夫妻伉俪情深,从在一起后,没有分开过如此长的时间。 唐夫人已经忍不住拭泪。 迎面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大人且留步,我家大人和少爷马上就到。” 4满门抄斩的大罪 是花家的仆役。 唐大人和唐夫人互看一眼,须臾后就瞧见两匹马疾驰过来。 “吁”的一声勒马。 花大人花涛下马抱拳,看着马车和护院,狐疑道:“子文兄,我听闻尊夫人要出远门?” 唐大人抱拳还礼:“小女要去探望外祖……” “子文,尊夫人的娘家远在山东,咱们两家的婚期可近了……”花涛笑着:“来得及吗?” “来得及。”唐大人面露亏欠,却并不打算将实情说出,只道:“花大人咱们进屋说罢。” 花大人摆手进去。 花少爷在一旁垂头丧气,面露不甘。 男女之大妨,必须严守。 偷偷掀开车帘,唐白睃了一眼花子俊,愈发觉得面目可憎。 其实花子俊其人长得很是清秀,面庞白皙,风度翩翩,惹得不少女眷们偷瞧。 虽然眼角淤青未消,腮帮子微微肿起,难免有些滑稽,可到底也是扬州府的风流名士。 花子俊也发觉那些女孩子们欣赏的目光,忍不住咧开嘴得意,这在唐白看来,愈发轻浮浪荡,不值托付。 要嫁此人,她宁死! 唐白心有不忿,既然打他不能让他恐惧,那就好好吓吓他,一届文生,能有什么胆量! 她悄悄挪到车厢最前面,戴上帷帽,拿起搁在驾车位的鞭子,掀开帘子,蹲在车厢里,使劲挥手扬鞭。距离太远,打不着。 她使劲一戳马屁股。 “嘶”的一声马鸣,两匹马疯也似的撅起蹄子往前跑,朝着花子俊直直冲过去。 唐白没留神,往后栽了一个仰倒,跌落于马车中。 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眼看着马车离花子俊不足百不远,他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脸色煞白。 唐白忙稳住心神,想象着那些会骑马的人是如何拉紧缰绳,控制方向的。 双手使劲使劲再使劲,唐白嘴唇都被咬破了,那两匹马头被拉得歪向一边,硬生生被唐白把鼻子扯得生疼,不由自主调转了头,朝左边偏差了冲出去。 身后传来唐夫人的尖叫,她已经听不清说的什么。努力起身掀开车帘,花子俊吓得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发着抖。马车早已经失控。 “我去叫老爷!”管家往里面跑。 “慢着,老爷有客,不可打扰,我去吧。”唐夫人提起裙摆往里面走,又命一位身手好的护院追赶马车。 “我也去。”花子俊骑上自己的马,飞奔而出。 唐夫人快步进屋,饶是惊慌失措至此,她也没有失态,而是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书房,对着里面彬彬有礼的问询:“老爷……” 没有回答。 “事已至此,唐兄你就更不能提退婚的事情了。以你我两人的交情,难道我还不足以庇佑令爱?”是花大人的声音。 他听起来很激动,大概也因为这样,说话声音很大,没有听见唐夫人温柔的问门。 “话虽如此,可我此去,不知道能不能行……万一失败,岂不是连累家人,连累花家?要是不成,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唐子文也很激动。 “正是如此,所以令爱更要嫁入花家。若是真的花家都护不住她了,她还能去找谁?你既无兄弟,又无高堂,唐青远在漠北。舅舅家虽不错,可到底是别人家。她是我花家儿媳,那是自己家……” “你们在说什么?”唐夫人听见“满门抄斩”几个字,终于端不住,失态到微微颤抖,她用力拍门,如狂风急雨。 许久,唐大人才过来将门打开。 “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怎知你有事瞒着我?”唐夫人激动万分,她想说什么,却也猜到,早在夫君让她和唐白一起回山东娘家时,就是下定了决心了。 她此刻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忍不住嘤嘤哭起来。 “唐白坐在马车里,马受惊往外冲出去了……”她泣不成声的说完这一句,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 “有人跟去吗?”唐大人问。 “嗯。”唐夫人点头,将话题回转来:“到底什么事?你若是出事,我绝计不独活!” “里面说话。”唐大人望一眼花大人,扶着唐夫人进书房。 这边,唐白被摔回马车,知道别无他法,只能自救。于是拿过马车里的帷帽戴上,遮住面容。坐到驾车位驾起马来,快速冲过城门。 守门的兵士大叫,待花子俊反应过来,骑着马跟着追来时,跟其他人摆摆手插科打诨,显示他见多识广:“没事没事,花少爷家的家事而已……” 唐白咬被颠的七荤八素,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难受,根本无法稳住身形驾驭,被大力惯性撞回车里。 马车绝尘而去,遇到一块大石头,车轱辘“咚”便松了一个。马再一次受惊嘶鸣,彻底疯了带着马车狂奔。 唐白缓了缓心态,冲到车前再次握住缰绳,马车突然颠簸,随后往左边一倾,车轱辘掉了,整个车厢歪倒在地被马拖行。 她细嫩的手被缰绳勒出一道道血印子,不由自主放开。 人又被大力道摔回车厢。耳边全是霹雳扒拉的撞击声,骨头被颠簸得生疼,感觉脑浆都在晃动,只能死死拉住车厢里的横栏,才不至于来回哐当哐当像个物件儿一样被甩动。 那两匹马没了束缚,愈发撒丫子狂奔,唐白感受到马的疯狂,暗道若是遇上坑洼,只怕摔不死也要成为残废。 绝望的闭上双眼:早知道要死,还不如忍着恶心嫁给那花子俊算了。反正关了灯都一样,是人是猪分不清。 命永远是最重要的。 哎,她这一着急就失去理智的行为,什么时候能改改就好了! 一念之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骑在那匹受惊的马上,左腾右挪,几番起落,死死勒住缰绳。人马博弈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马长嘶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疼死姑奶奶了。”唐白嘴里不满的嘟哝,扶着腰想从歪斜的马车中起身。 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厉喝:“不许开车门!”声音嘹亮悠远,却稳稳地传过来。 唐白伸手去撩帘的手一顿,下意识硬生生停在半空。 她不知道,外间杨卓的手也是一顿,回眸狐疑地瞧着顾少钧。 “里面是一位小姐,别坏了人家名节!”顾少钧解释道,指了指被他提溜在手中的花子俊。 5公子认识唐家小姐 花子俊是认识顾少钧的,而且还自觉的缩起头当乌龟。 方才他在马背上奋力疾驰追赶,这可是他展示个人魅力,赢得好名声的最佳时机。 想到最迟明日,扬州府就会风一样传他花子俊花少爷:未婚妻想用马车撞死他,但是他不计前嫌,舍命相救! 这样的谈资,足可以身上光芒万丈,评进说书人的书册里。 谁知道突然双脚悬空被人提起,坏了他的好事。 气得他不顾平素斯文,破口大骂。 立刻被大力掼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待看清是顾少钧之后,花少爷那日噩梦般的遭遇立时浮上心头:“大爷饶命,哦哦,不,是小爷饶命,哦,呸呸呸,是公子饶命。” 眼前这位少年郎年纪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可不敢叫大爷,万一把人叫老了惹火了,他又挨一顿好揍。 那日被一个女人狠命的毒打,都抵不过眼前这位爷那一脚碾在脸上的耻辱感和恐惧感。 “我回去没想,也没跟人提,说是我自己摔的,跟谁都没说,我自己也没再想,公子放心放心……”花少爷一连声语无伦次的解释和强调。 他平时虽行为放浪,可家里来往的人非富即贵,多少也见过世面。 那日脸被践踏时,垂在眼睛上空,男子腰间晃荡着的羊脂玉佩,是他从未曾见过的好成色。今日他虽然穿着便服,可佩刀的手柄上却是刻着一个“督”字,是官刀的样式,说话腔调强硬,半分不留余地。若非身份尊贵,哪里有这样的架势和排场? 再加上,这几日听爹爹唠叨,说京城来了几位身份显赫的皇亲贵胄,在扬州游山玩水,惹得一众官员争相吹捧。 即便不是尊贵之人,这男人身手矫健,若是翻脸无情,他白挨一顿皮肉之苦。 当初猜到他的身份,花子俊安分了几天。心里想的却是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秋后再算账。 至于打他的女子,他打听了好几天,也没个头绪。 一时成了谜。 此刻忙跟顾少钧表忠心,套近乎:“公子认识唐家小姐?” 杨卓也想知道。 在京都一向混不吝的世子爷,啥时候会顾全一个女人的名节了? “你退婚了没有?”跟唐家小姐?顾少钧默念一遍,弯腰戏谑的问。 花子俊哭丧着脸:“唐家小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又没什么错处,如何能说退就退?”实际上,他回去哭了好几天,爹娘也不肯改变心意。 直到他忍着耻辱,说出被打的真相,花大人和花夫人也只是说:“莫不是你花心风流惹了谁不知道吧。打你的人虽说是女子,也逼你退婚,可不一定就是唐家小姐派的人啊。许是与你有旧的哪位姑娘,听说你要与唐家小姐成婚,这才出手。我们知道你不喜欢唐家小姐,可那是你还没见过。她生得花容月貌,说话体贴温婉,你娶过门了就知道她的好处了。爹娘不会坑你的!” 关于唐小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懂规矩人孝顺,小意温顺的说辞,他听过千万遍。一听就觉得甚是无趣。 被打之前他其实就想退婚,偏父母不同意,要保全唐花两家多年的情谊,毕竟这还是花大人和唐大人,同到扬州府上任,突然惊觉对方是小时候启蒙私塾的同窗,只不过一个后来走了科考的路子,另外一个靠着武艺建功立业。旧友重逢,一时激动,就定下的婚约。 “有空退了。”顾少钧低声说道。 啊?花子俊不明白。 这位公子未免也管得太宽的。 还没问出口,顾少钧用马鞭将他拨到一边,派了苏一看住,自己轻夹马腹,走向马车。 心脏噗通噗通的跳着,他妈的,他居然有些紧张。 杨卓夹着马腹杵在马车前不让位置:“里面的人你认识?” 顾少钧忍住怒火:“让开!” “不说我就哭了!罔顾我们多年的情谊,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又来了,这厮不生成个女人,真是他妈的可惜了!头疼,剧烈的头疼。顾少钧眉头紧皱成川字,对杨卓妥协道:“别嚎丧……只是猜想,未必是她。” 但是,希望是她。 她说唐家。 这辆马车上的印记,是唐家。 花子俊的未婚妻,也正是唐家小姐。 概率也很大。 杨卓见他面容上有一抹期盼和惆怅,识趣让开两步:“若真是,别忘了跟兄弟坦白哦!” 顾少钧的手停在车帘前面一公分处,到底是不敢掀帘子。 怕失望。 若马车里面是唐家小姐,那铁定不是“她”了。哪里会有闺阁女子亲自出面,殴打未来夫君逼迫退婚的。 大钦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可到底心有不甘。 里面的唐白也很紧张,听声音外面是花子俊,他赶过来,若是见了面,自己就非得嫁给他不可了! 一时激愤冲动所为,没有达成目的不说,还要担惊受怕,真是一场赔本的买卖。 也不知道那花子俊是不是缺心眼儿,都被人揍成这样,居然还不赶紧退婚。 他不是跟慕容宝儿海誓山盟,非卿不娶吗? 说不定是个受虐狂! 唐白浑身恶心的一哆嗦,吐吐舌头,拍着胸脯暗道别自己吓自己。 她将帷帽戴好。 脸上突然感觉一冷,便有风吹过。 一只有力的大手,丝毫不顾及男女之妨,居然直接将她的帷帽掀开,扔在一边。 唐白惊呼一声。 一双深幽黑瞳,侧着头,探究地瞧着自己。 唐白闭嘴,也愣愣的望着他。 浓眉俊眼,挺鼻薄唇……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啊。 是他救了自己吗? 英雄救美,千古佳话。这样的英雄,真是秀色可餐。 脸颊一红,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唐白,双手立时捧住面颊,低下头去。 哎呀,怎么回事。才看了一眼就心猿意马的,哪里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是娘亲教过,被人施恩,当大大方方道谢才是。 复抬起头,含笑盯着那双眸子。 只是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怎么都压制不住,像是有一片羽毛,轻轻掠过心脏,痒痒的,酥酥的。 顾少钧第一眼,就瞧见一个姿色尚可的女子,花痴一般盯着自己,目不转睛。 然后花痴一般含羞带怯低头。 再然后,花痴一般抬起头来,露出一股痴迷发浪的笑容…… 6公子不是好狗 她身着传统的,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老气橫秋的衣裳,画着扬州城里时兴的妆,只是那妆容大概老人爱看,年轻人不爱看。 他一拂车帘,将人掩住。 开车帘之前他还想,若是她灵动飘逸,气质绝美,那他就夜潜唐府,解她衣裳,看看肩膀处有没有纹绣。 此刻,夜潜的欲望都消退的干干净净。 这样一副呆板教条,明显就是按照三从四德教出来的闺秀,哪里有那日打人时的凶狠,说话间的娇斥,吓唬人的利落,露纹绣的妩媚? 再配上这一副傻愣愣的小家子的花痴模样。她是她的概率,比他跟三公主成亲还要小。 顾少钧很失望。 对一脸好奇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杨卓道:“大概……额……不是。” 杨卓怒骂:“你不让我看,偏自己看,还大言不惭说为了女子的名节……小顾啊小顾,你何时变得这样不老实了?”边骂边撩开车帘往里面看了一眼,只看见唐白戴着帷帽。 他对顾少钧露出一个了然而又嘲弄的笑容。 那面花子俊忙道:“唐家小姐可还好?可有受伤?可有受惊吓?” 虽然发觉唐白并非那日风情女子,可顾少钧听见花子俊这关切的声音还是很不舒服,打马到他面前冷哼道:“你倒是关心她!”说着对花子俊怒道:“这婚可别退了!” 一个花痴女。一个沽名钓誉,好色爱酒的风流雅士。 呃,他突然觉得两个人很般配。 花子俊早已经一个头两个大,这位身份显赫尊贵的公子,一会退一会儿不退的,是失心疯吗? “那……”花子俊小心翼翼的抬头:“公子,到底是退还是不退?” 退还是不退? 开车门之前,他想,若真的是她,他定会想个两全的法子,让花子俊退婚,却又不伤及她的名声。 成全她想要的结果。 此刻说退,是因为,这女子与心里幻想的仙子破灭,自此心里不起半分波澜,一切她的事本与他无关。 同为男人,纯粹对花子俊起了同情心而已。 “额,你随意吧。”顾少钧发觉自己怎么管起别人的婚姻来了,忍不住腹诽一声,想起正事:“你去另寻一辆马车来,接唐小姐回去。” 花子俊有些犹豫,看向四周,全是顾少钧的人。 “你既然对我们恭敬,想必猜到我们的身份。唐大人是朝廷命官,我们自然会顾着唐小姐的名节。”杨卓在他们的对话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眯眯的解释。 花子俊别无选择,只能灰溜溜的骑马回去报信。 唐白却已经趁他们说话的空隙,悄悄溜下马车。一个掀帘子的,连她帷帽都打掉了。 又一个掀帘子的,还好她戴上了帷帽。 下一个,他妈的就该是花子俊了。 若是被他看见面容…… 嫁给那个好酒好色成日里掉书袋冒充才子的花子俊?她又不是傻子。 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他们话里话外,居然干涉起人家的婚事来了。虽然有救命之恩,但是男人好事八卦不能忍,还是早早远离为上。 只是没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空,身体霎时凌空被一根鞭子掠起,唐白“啊”一声大叫,又被扔下,摔在地上嘴啃泥。 那双深幽黑眸贴着地,出现在她眼睛的正前方:“唐小姐想去哪儿?” 混账!怜香惜玉都不懂! 唐白气急,努力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又整理了衣裳,将披风围拢,挡住脏的部分,屈膝行个福礼,轻声细语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铭记于心。只是小女子孤身一人,不便久留!” 顾少钧从这温婉小意的话中,听见了一抹咬牙切齿的恨意。 见顾少钧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唐白拔下头上荷花金钗,双手托举奉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劳烦公子让一让。” 就凭这个报答他? 太瞧不起人了吧。 顾少钧不屑的撇撇嘴,眼角突然瞥见她细嫩的手掌与手腕连接处擦出几道红色伤痕,皮已经翻开,血流些许。而女子脸上,却是一副根本不疼,毫无感知的模样。 有意思。 “小姐可认识一人?”顾少钧突兀问道,又立时住了口:“没事”。 他怎么问?问她是否认识肩上有纹绣的姑娘? 他那可是偷窥,非君子行径。 唐白一愣,随后恭敬温婉:“公子想问谁?”眨着狡黠的大眼睛:“若是我答上来,公子放我走吧。” 顾少钧更觉厌恶。 还没说事儿呢,就开始谈条件了。 若非当日他从窗户洞将此女的妖娆身段尽收眼底,娇斥厉喝听了个清楚,仅凭猜疑,大概真要以为这唐小姐,跟那位女子,有可能是同一人了。 毕竟那股子狡黠劲还是有点像的。 只是,那女人风情泼辣,这小姐小意老气。 怎么都不大可能重叠。 “请小姐回到马车里面去,你的未婚夫婿一会儿就来接你。”顾少钧将那日的香艳场面抛之脑后,公事公办:“在下与唐大人也算相识,小姐大可放心。” 唐白却站着没有动,神情倔强,眼神清冽:“若是我执意不回,公子是用马鞭再将我卷起来扔一次?” “……小姐说笑了。”顾少钧很是汗颜。方才情急之下,想不到合适的法子,但是心里,只想她留下。 “那就请公子让一下。”唐白声音清朗,如清风霁月。 顾少钧蛮横挡路,双手环胸,丝毫没听见她的话。 唐白怒从心起,左右环顾无人,突然压低声音道:“好狗不挡道!”随后露出一种偷袭得手的奸笑,靠近顾少钧嘟哝:“可见公子不是好狗!” 顾少钧一愣,没想到她突然说出这等粗鄙之言。来不及反驳,就看见了她的笑容。 只觉得她整个人如花苞沾了晨露,清雅中带着一丝灵动。 鼻尖因她靠近,沁入一股清泠幽香。 胸腔中一颗心如长了藤蔓,不知道要延生至哪里。 他又有些后悔方才跟花子俊说让退婚的话了,更后悔让花子俊找马车来接她。 他有一股子冲动,想拉她上马,带她走。 那面杨卓已经不耐烦:“哎我说这位小姐,你别不识好人心啊。若不是我们,你摔也摔死了。说不定摔不死,摔毁容……” 杨卓一开口,絮絮叨叨个没完。这絮叨将他的神智拉回,将冲动抑制。 唐白见他二人并没有要放走她的意思,瞧见远处花子俊已经到城门口搬了救兵来,又一步一瘸得慢慢踱回马车。 刚才还火辣的小美人变回温婉贤良,杨卓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她不回答我的话?” “可能……我比你帅吧。”一向在女人缘方面比他强太多的杨卓碰了冷钉子,顾少钧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她说她不爱跟长得丑的男人说话。” “幼稚!”杨卓气结,轻嗤表示对此谎言不屑:“你们刚才在说啥?” “我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顾少钧甚少开玩笑,更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此刻,他却忍不住,想说这样轻浮不羁的话。 “下流!”杨卓翻着白眼表示不屑:“她有那个书呆子,你有你的三公主!” 7五日后就成婚 “三公主不是我的。”顾少钧听见这个名字就头大:“谁喜欢谁拿去。反正我不要。惹不起我躲得起,你到时候要是敢拦我……”他举起马鞭做了一个甩的动作:“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杨卓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凑近了忙道:“小顾小顾,我开玩笑的不要生气嘛。不过这唐小姐温婉和煦,倒是跟三公主截然不同,原来你喜欢这种小意温柔的呀……” 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 顾少钧听见他用“温婉和煦”形容唐白,眼前便又浮现出那只张牙舞爪的毒蝎纹绣来,嘴角轻扬,心念漪动。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能对两个女人心猿意马?难道真如杨卓所说,他失心疯? 唐家的仆妇很快赶过来,抱着唐白左一个小姐又一个小姐的唤着,临末了,奶娘菊妈妈朝他二位行了个磕头大礼:“救命之恩,自当禀报家里大人夫人知道。” 花子俊讨好的驱马走在新马车一侧,对着里面的唐白道:“唐小姐,在下想问一下,您认不认识一位肩膀上绣着蝎子的小姑娘?额,约莫十五六岁,会功夫的……” “恕小女子平素出门少,并不认识这样的姑娘。”唐白马车里轻声道:“花公子缘何有此一问?与那女子,又是何渊源?” 花子俊被反将一军,不好说被人打的事情,悻悻的撇撇嘴。 马车里面却又传出黄莺般的声音:“花公子,你我婚约尚有两个月,你若是心系旁人,还来得及……” 花子俊浑身一哆嗦,更不敢答话,鞭打马屁股朝前去。 唐白撇撇嘴,揉搓手中的帕子:“胆小鬼,懦夫!” 唐府。 唐白由菊妈妈搀扶下来,四顾也没看见唐夫人。 待她迎出来时,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又哭过一场。 唐白以为她是担忧,忙笑着:“呵呵,娘,我知道错了。我没事……” 出乎意料的,唐夫人并没有责骂她,反而遣散了周围的人,跟唐白一同过了二门,低声道:“婚期提前了,五日后就成婚!” “为何?”唐白浑身一震,惊疑呼问。 唐夫人难掩难过神色:“你大舅又来信了,说你外祖病重。只怕我要回去侍疾,一两个月来不及。你爹想,婚期提前了,我先准备你的婚礼,等你回门了,我就安安心心回去侍奉你的外祖……” “我不干!”唐白难得发小孩子脾气:“定好了两个月的!” “不干也得干!我已经与你花伯父说好了。”唐大人从外面走进来:“你外祖只怕没多少时日了,就想见见你母亲,怎么也不行?五日就五日,我已经命人备嫁妆了,你自己抓点紧!” 不容置喙的坚决! 唐白瞧着素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爹爹,如此疾言厉色,心中委屈,忍不住快步走回房间哭起来。 平常会来劝慰自己的娘亲,却一直到天黑也没来,由着她哭,由着她没吃晚饭。 看来他们是真的要自己快点出嫁了? 唐白抹抹眼泪,见阿竹担忧的望着她,努力笑笑。 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花大人今天来跟父亲母亲说了什么,一下子就把婚期提前了。 阿竹抱着从马车里收拾的包袱进来,问道:“小姐,收拾好的衣服都已经放回箱笼了,夫人的箱笼也在一起,您要不要亲自给夫人送去?” 她想给老爷夫人和小姐一个缓和矛盾的台阶下,故有此一问。 唐白负气般接过箱笼,起身往外走,不管怎么生气,他们都是爹娘,她都是女儿。 容不得她放肆! 箱笼没关紧,因为她力道大散开了,里面掉出一些衣服,还有沿途的路引,银票、首饰以及送给外祖父的礼物。 唐白蹲下身捡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一愣,没有立时把箱笼还回去。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爹娘同意把婚期提前了? 她翻翻黄历,发觉五日后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大喜的日子都是算好的,贸然提前或者推后,有忌讳的。 爹爹就算了,身为武将,他一向大咧。可娘是书香门第教条下的闺秀,对这些最为在意。 若是仅仅因为要娘亲心无旁骛的照料外祖,那完全可以把婚期推后,再算一个好日子出来。甚至一年半载的,都没有问题。 一头雾水。 唐白托着腮帮子,一直想到凌晨,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早,阿竹进来伺候梳洗,小声道:“小姐,花家带人来清点嫁妆了!” 女子出嫁前,嫁妆较多的人家,夫家会提前派中间人来清点,好安排库房安置和定下当日抬嫁妆的人。 嫁妆是匆忙之间准备的,婚期提前,唐府一日忙过一日,一日急切过一日。 唐白正在插金钗的手一滞,心思转圜了半响,才问:“老爷夫人怎样?” “不大高兴。嫁女儿嘛,失落是难免的。真是搞不懂,逼着你嫁的也是他们。”阿竹知道唐白不愿意嫁入花家,昨日看小姐被骂有些气愤,语气就有些不尊敬。 “阿竹!”唐白提高音量。 阿竹立时低下头不敢言语:“小姐,阿竹再不敢了。” 唐白点头,面色稍霁。整理了衣襟,直到半丝慌乱也没有,这才抬脚出去。 既然想不明白,那她就问个明白。 花老爷送走了花家管家,坐在大厅,瞧着出落得水灵大方的女儿,满意得点点头。 “爹爹,女儿想知道,为何要将婚期提前?既然是为外祖,大可以将婚期推后!”唐白不像以前那样依偎在唐大人身边撒娇,像是被呵斥过一次就生疏了般,正色发问。 “婚姻大事,岂容你做决定?”唐大人没想到是问这个,立时板了脸,一副“你就不该开口问”的模样。 唐夫人起身,将她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对唐大人怒道:“孩子又没做错,你呵斥她做什么?” 转头拉着手对唐白道:“好孩子,这事儿本不该跟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可事关你终生,还是告诉你罢。” 唐大人急切叫道:“夫人!”像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不能诉诸于口。 唐夫人冲他眨眨眼睛,道:“老爷放心,妾身有分寸。” 唐白一时之间,觉得二人有什密谋,达成共识了! 耳旁就听唐夫人道:“你的手帕交,慕容家的二闺女,你知道吗?” 唐白一听提到慕容宝儿,心下就了解了几分。果然,接下来唐夫人说的话她就不奇怪了:“娘听人嚼舌根,说慕容家的二闺女,喜欢花家少爷,甚至……甚至与他私相授受……”她尽量说的含蓄,免得太直白刺激到唐白:“娘便想,若是他二人真的两情相悦,那花公子就该对慕容小姐负责才是,定然会求了花老爷来咱们家退婚……” 8丢人现眼吗 所以怕她因为夫婿被抢丢人,才安排立刻成婚? 她还以为慕容宝儿与花子俊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呢,没想到早已经传开,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像是有一个黑点堵在脑海里,这理由乍听之下毫无破绽,可她就是直觉不对劲。 她的爹娘,不是这种不调查就听信一面之词的人,何况还是这种有伤风化的流言蜚语。更不是任由花家与慕容家还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就急急让女儿嫁过去当炮灰的老糊涂! 唐白想了一会儿,始终没想到哪里不对劲。 消息传出来也是有可能的,连她最开始胖揍花子俊,不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慕容宝儿出气吗? 看出唐白眼里的犹疑,唐老爷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花少爷,可你是唐家的女儿,为了唐家的声誉,少不得要作出牺牲!” 是的,她怎么能忘记了,爹娘虽然疼爱她,可更珍惜唐家的名声。 为了不让别人议论唐家小姐还没过门就成为弃妇,如此慌慌张张的就将女儿推入火坑。 她嫁了,花子俊与慕容宝儿的绯闻就自行散了。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加上恰好昨日花少爷为了救你,那可是拼劲全力了,可见他心里有你,两厢合宜。”唐夫人瞧着女儿难堪的模样,心都要碎了。 “女儿,你一向孝顺,听爹娘的话。花老爷与你父亲曾经是同窗,又一同管辖扬州多年,实在不好拂他的面子!”唐夫人忍着心痛劝道。 说到底,一个官位,一个声誉,就比她的终生幸福更重要。 而这两个,又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爹,这样贸然提前,大哥还能不能赶得回来?”唐白问。 大哥唐青在漠北参军,如今不过是千户长,说好她大婚那天回来的。 “不管他!”唐老爷听见她提大哥唐青,立时浑身颤抖,起身怒道:“你且顾少你自己。” 唐夫人黯然沉默,眼眶含泪。 “女儿知道了。”唐白起身行礼离开。 唐夫人眼含祈求,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下来:“老爷……” “你我既已做决定,就不要三心二意。”唐大人满脸沧桑之感:“再说,不管花家如何,只要女儿是明媒正娶,日后也不会将她如何。花涛此人,最是爱惜名声。若是去了山东,寄人篱下,还不知道日后你大哥给她找个什么婆家呢!” 唐夫人没有吭声。娘家大哥几番落第,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薄情寡义,这也是她同意让唐白速速出嫁的原因。 “可孩子不愿意。先前她不说,咱们就装聋作哑,当成不知道。可她说了,咱们还一意孤行,我这心里……”唐夫人性子软,说着说着就用帕子拭泪。 “就这样吧,这是她的命。”唐大人颓然无力:“看在咱们两家这多年的交情,花家再怎么样也不会亏待她。” 闺房。 唐白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瞧着蚊帐顶上的莲花纹,像是祥云一般,缠缠绕绕,却又有章可循。 “阿竹。”唐白想好了,做下决定,小声叫道。 阿竹立时俯下身听她的命令。 “把昨日的包袱再收拾起来。”唐白在想,是不是从昨日一早,她驾车冲出城门时,逃离的心思就已经蓄势待发。 所以,跟爹爹争辩时,她没有竭斯底里大吵大闹据理力争以死相逼。 阿竹也看出她的心思,颤抖着声音:“小姐……”她停顿了一会儿:“路引和盘缠要拿吗?” 唐白知道阿竹忠心,不想瞒她,点了点头。 阿竹咬紧牙关,认真道:“我去大少爷房里拿几套男装来。” 身为女子,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真走在路上,不知道多少麻烦。 一夜没睡。 见阿竹还要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装进包袱里,唐白急忙制止:“不过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阿竹一想也是,去了外祖老爷家,又会有新的水粉和首饰,便老实放下,依依不舍的留了一小罐口脂。 清晨的曙光照到唐府大门上时,唐白拜别娘亲,拿出名帖,说是去慕容家参加诗会。 唐夫人虽不愿跟慕容家牵扯,可又怕唐白闷在家中转圜不开,到底是允了。 顺利到了慕容府,慕容宝儿听说是她来,急忙从三门内院往大门走:“快迎!” 这是一名娟秀弱质女子,体态婀娜,富有才学。 身后的丫头青儿不忿道:“说不来的,怎么又来了?” “唐姐姐能来是给我的面子,不可怠慢。”慕容宝儿轻斥青儿一声,叹口气:“我就怕她生的我气不愿意来。” 见着唐白未语泪先流,满腹委屈:“难为姐姐还肯来……” 唐白命阿竹将两只箱笼提着:“给你带的,先搁在你房里。” 慕容宝儿愈发感动,将头埋在她肩上:“唐姐姐……”作势又要哭。 唐白忙扶住了:“不是说姐妹们都来了?咱们去瞧瞧。别哭啦,让人瞧见以为我欺负你呢。” 慕容宝儿听见此话破涕为笑。 唐白不由得汗颜:若是知道这箱笼里的包袱是为逃走准备的,不知道慕容宝儿又该何等伤心得大哭一场。 慕容家的园子是扬州府数一数二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名贵花卉,游廊雕塑……早就布置好。 一群到的早的小姐们嬉嬉笑笑,悬腕磨墨作诗。 “哎呀,唐小姐来了。”何珊珊笑着迎上来,瞧了瞧唐白头上唯一的一只荷花金钗,眼里露出不屑:“早先听说唐小姐推了今日诗会,还以为是自愧才疏学浅,不敢献丑呢。” 好话不说三句就开始讥讽,唐白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低头不吭声。 何珊珊就伸手去拔她的金钗:“不会作诗可要罚哦,就罚你这只金钗归我了!”笑嘻嘻的像是在开玩笑,手却极快的得逞。 “啪”的一声。 何珊珊捂着脸,上一秒刚得的金钗,下一秒已被唐白拿在手上重新插入发髻。 她难以置信,眼泪瞬间流下来:“你……你……唐白!”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败坏大叫。 “何二小姐是庶出,就别总出来丢人现眼。穷的没好东西戴,就别戴。光想着抢别人的算怎么回事呢?”唐白字字如刀,专揭人短,语气却很柔和:“仗着有几分诗才,就哄骗宝儿宴请你,你也好腆着脸来!” 9偏不要脸面 何珊珊怒极攻心,反手朝她抽去,被唐白狠狠扇掉,顿觉胳膊又是一阵痛。这个一向温和小意的女人,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手劲儿了? 何珊珊不解,周围跟唐白有过接触的女子们都不解。 唐白的母亲,是最讲规矩的。平素有了什么龋齿,都是以唐白道歉结束,别人拿了她什么东西,也是“算了算了”就真的算了。 时日一久,便知道这位是个听娘亲话,好欺负的。 园子里的姑娘们,何珊珊是身份最卑微的一个,若非唐白过来垫底,她还真找不到欺负的人。 许是被人轻视的感觉不好受,所以见唐白进来,何珊珊便迫不及待拿她开刀。 岂料,被人清算了! 慕容宝儿吓懵了,拉着唐白:“唐姐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呀。” “何妹妹,你也真是的,唐家妹妹平素为人和善,你开玩笑也不分轻重。”便有另一位大家小姐徐书容走下来打圆场。 何珊珊是徐书容的跟屁虫,正捂着脸丢人找地缝呢,见救世主出手,忙带着哭腔:“徐姐姐明见……玩笑开重了也不能打人啊……” “你先别哭,唐伯母自然会为你做主的。”徐书容颇有胸襟气度,不卑不亢的说了这么一句,眼神挑衅的睃唐白一眼。 唐夫人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忍一次,人再犯我我再忍,人一直犯我我一直忍”的政策,且让唐白严格执行,在扬州全城有名。 听见要向娘亲告状,唐白嘴角抿起一丝微笑,走向徐书容:“徐姐姐不说我倒是忘记了,上次去我家,你拿了我一对白玉手镯呢。带了吗?还给我吧。” 徐书容窘得双颊通红,争辩道:“那是唐伯母见我喜欢送我的!唐白,你还要不要脸面?送人的东西还要回去?” “我偏不要脸面!”唐白轻声回她一句,摊开手:“还来!” “你……”一向大方镇定的徐书容吃瘪,急得说不出话,用眼神示意何珊珊帮忙。 何珊珊早被唐白一巴掌打懵,还指望徐书容救场,没料到这一位也败下阵来,遂低着头不吭声,打算把鞋面盯出一朵花儿来。 唐白心里冷笑:“何小姐怎么不吭声呢,你们姐妹一向情深呀。”她侧过头摸摸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上一次在庙会,你俩不是还手拉手撞我来的吗?哦,我记得还有一个……” 她眼神朝席上的姑娘们逡巡一圈,有欺负过她的就低下头去,也有行正坐端的昂首挺胸。 “你……”唐白素手一指:“楼七小姐。” 楼七小姐吓得一哆嗦,墨打翻在手边。 “去年中秋节,你踩我的裙摆,害我跌倒。”唐白靠近,忽而扑哧掩嘴一笑:“不过你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了!” 楼七小姐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双手都被墨沾黑了。 “不过……”唐白转过身体,对着另外一名锦衣华服的女子,突然喝道:“张雨薇!”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 张雨薇像是早就等着一般,并不起身,仍在席上端坐,蹙秀眉以示不悦:“如何?” 唐白一脚过去踹翻她身前的小桌,桌子攸地翻了一整个个儿,砰然倒地,墨汁毛笔纸砚摔了一地,几滴乌黑溅到张雨薇脸上,满面狼藉。 一旁忙有丫鬟拿帕子过来拭擦,又有一个挡在唐白身前:“唐小姐……” “让开!”张雨薇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一把推开丫鬟,将帕子夺过来扔掉,曳地华丽的裙摆扫过一团墨汁,她浑然不觉,径直走到唐白面前,明媚的大眼瞪着唐白:“凭你,敢打我?”她举起手来就朝唐白脸上扇去,一如既往,毫不留情。 唐白以前因她这种处变不惊嚣张霸道的气势,退让好几次。一是张家在扬州府是前三的世家大族,张家大房老爷官拜相国之尊,又是爹爹的老师,娘亲不欲与张家起冲突;二是,也因这一层关系,张雨薇的姐姐张雨晴曾与大哥唐青订亲,还未过门就病故,便有说是唐青命硬克死张雨晴。至此,唐家总觉得亏欠张家,百般忍让讨好。 今日既然已经出手,就再无什么可顾忌。听见张雨薇嚣张的质问,唐白毫不留情的举起手握住她细白的胳膊:“打你!我想了很久了!不过不是现在!” 她猛地一推,张雨薇跌坐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你上次对我母亲出言不逊,你还记得吗?”她一个小辈,大庭广众之下骂唐夫人“你养的好儿子克死了我姐,你个扫把星,诅咒你儿子不得好死!”,把唐夫人生生气病了一个月。 “你还教唆丫鬟推我入池塘!”那时她刚回扬州,不过十岁,她高烧三天三夜,差点儿小命玩完。 唐白从倒地不起的张雨薇裙摆上踩过去,看也不看面目扭曲的张雨薇,对已经潸然落泪,抖如蝉翼的慕容宝儿道:“对不起,扰了你的诗会了!” 张雨薇咬碎一口银牙,对丫鬟们嘶吼:“给我撕了她!”明艳的脸上凶狠恶毒,眼里熊熊怒火。 阿竹摆出格斗的架势,两脚将那两个丫鬟踢开,对唐白道:“小姐,时辰不早了。” 这是阿竹第一次人前显露功夫。 周围人都惊讶不已。 “嗯。”唐白笑笑,见慕容宝儿主持不了什么事了,大声道:“都散了吧。” 张雨薇勃然大怒:“叫家丁来,打死这个贱蹄子!”丫鬟们被阿竹的身手惊吓到,加上又是在慕容府,一时不敢妄动。 唐白见状,轻蔑一笑,回眸对张雨薇冷声:“若是你敢去我家里告状,我就能夜里进你闺房,划花你的脸!” 张雨薇闻言大怒喝吼:“你敢!” “如何?”唐白将她的处变不惊还给她,也将她的仗势欺人还给她,眯起双眸,眼睛瞧着她狼狈不堪,掩嘴一笑:“你说我敢不敢?” 张雨薇顿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红起来,咬紧下唇,眼球火红,到底没吭声。 唐白调皮的冲她眨眼笑笑,带着阿竹,提着包袱,头也不回的朝二门走去。 慕容府她来得多了,轻车熟路,不需引导。 留下园子里面的姑娘们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一片狼藉。 唐白走到二门,早有机灵的看门丫鬟开门。唐白从怀中摸出一只新绣好的丝帕递给那丫鬟:“这是你们小姐以前瞧着喜欢,问我要的。如今我送与她,当作今日的赔罪。”那丫鬟瞧了半天,隐约看出来是几行字,摆的整整齐齐,约莫是什么诗一类的,忙给慕容宝儿送去。 慕容家紧挨着月亮大街,这里是扬州府最热闹的早市。 唐白与阿竹戴上帷帽,拐进月亮大街最头里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付了两日的房钱。 10小姐,有鬼 住进去后换了男装,脸上用水粉混着炭末擦黑,眉毛画粗,胸脯束紧,耳环和头饰取下,将头发竖起,再带上帽子,主仆二人互相检查了好几遍,这才将银票缝进衣角,碎银子装进荷包。 还不到晌午,主仆二人已经出了扬州府的城门。 “傍晚走到石桥镇,找个客栈投宿。”赶了半天的路,唐白瞧了瞧太阳的方位,吃了一口馒头,喝了两口水:“脚程有些紧,不过这样避免在野外留宿。” “奴婢脚力够的。”阿竹咬一口馒头,咕嘟嘟喝了几口水,问道:“咱们跑了,花家和张家要是为难老爷夫人可怎么办?” “啧啧,几个馒头就把你噎傻了。”唐白感慨:“花老爷官大还是我爹官大?他敢!” 复又说道:“别人我不知道,只怕那花子俊是满心欢喜的,他本就不想娶我,只是不敢违拗花老爷。如今我跑了,他若是不趁机娶了宝儿,我下次见面便要再打他一顿,将口水吐在他脸上,再骂一句‘怂货’”! 阿竹收拾好行囊,擦擦脸上的馒头屑,嘟哝道:“花少爷除了自诩风流喝点花酒外,长得一表人才,诗文词画都不错,小姐为何看不上?宝儿小姐想要还得不到呢……依奴婢说……” “说什么说!”唐白不想提这茬,双手从地上抹了灰,往阿竹脸上擦去,惹得她惊呼。 片刻后笑着道:“奴婢忘记乔装了。”擦馒头屑擦过头,阳光下,阿竹露出白玉一般的肌肤,连细细的绒毛都看得见。 “小姐,你擦成这样,老爷夫人都认不出你来。”阿竹捂嘴笑。 “认出来还不把咱们抓回去?”唐白笑笑:“就是要躲着他们。你看这城外的风光多好。” “奴婢早就看出来了,小姐就是心野!”阿竹笑,黑黑的脸上露出白牙。 装扮停当,主仆二人又沿着官道走。 唐白用手指头丈量着地图,心算了一会儿,对阿竹说道:“打起精神,还有五里路就到了。我估摸着穿过树林就是。” 阿竹闻言立时昂首挺胸来了劲,大踏步往前走去。 唐白突然脚下一滞,拉住阿竹,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家里派来的人。 阿竹立时要回头,被唐白拦住,两个人站定,阿竹得了授意,大声喝道:“是谁!” 身后就嘻嘻哈哈出来几个小地痞,穿着粗布衣裳,歪着嘴角咧着牙:“哥们儿借点银子花花。” 唐白见他们一共有五人,衣裳虽破却干净,脚上的鞋也不曾沾泥土,笑了一下,压粗了声音:“几位从城里跟出来,走累了吧,吃饭了没有?” 大概是想进了树林里深处再动手,没想到被她们提前发觉。 其中一位额头上有颗黑痣的大嗓门叫嚷:“这小哥怪聪明的。行了,别套近乎,包袱交出来,让你们走!” 阿竹将包袱捆紧在后背上,斜眼见唐白点头,一声厉喝,突然飞身而起,朝着黑痣冲过去,一胳膊肘就将他拐翻在地。 随后左右勾拳朝另外两个瘦小些的打过去,再折回头过肩摔倒一个男的。 不过刹那间,四个男人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不住叫疼。 最后一个男的身形灵活,跳起来避开阿竹的扫堂腿,随后拳头朝着阿竹的脸挥舞过来,倒是有些武艺,跟阿竹过了十来招。 那几个先被打倒的混混又起身围攻阿竹,一阵混战。 待最后一个被阿竹一脚踹在心窝,往后“噗通”一声仰倒,唐白这才放心得拍拍手,凶狠道:“若是再跟来,就不是揍一下这么简单!” 她拔出靴筒里的匕首,朝黑痣作出一个“杀”的手势,把黑痣吓得一哆嗦。 只是这一耽搁,刚走进密林深处时,天就黑了。 阿竹拉着唐白,将火折子吹燃,瞧着官道还很平坦,松了口气,快步如飞。 只听耳后嗖嗖嗖几声凌空响,像是有利箭贴着后脑勺飞过去一般,阿竹立时将火折子一抛,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小姐,是不是有鬼?” 唐白顾不上取笑她,静下心来猫着腰,又听见几声箭矢射出的声音,忙拉着阿竹扑在道路旁的地沟里,脸和胸口都紧紧贴着地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火折子在地上燃了一小下,很快熄灭,整个密林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幽静的空气中,不止是射箭的声音,还有冷兵器相交的哐当,急促奔跑的脚步,偶尔有男声惊呼和惨叫。 听声音,大概在她们左手边不远处,比官道两旁更加茂密的林子里。 阿竹手心里全是汗,唐白捏了捏,示意她安心。 不知道谁在这黑暗里打斗。 真倒霉。 唐白只觉得嘴里脸上都是灰,那边的打斗却越来越激烈,没有停歇的意思。 不知道阿竹哆嗦了多久,打斗声渐熄,又听见官道前方有马奔驰和嘶鸣,渐行渐远,直到声音完全消失。 唐白这才拉了阿竹起来,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放下心来:“赶路吧,慢些走。” 阿竹脸上泪痕未干,沾着泥土黏糊糊的难受,她又掏出一个火折子,正要吹燃,被唐白一把抓过来:“保持警惕。” 阿竹点点头,两个人摸索着往前去。 好在官道平坦无碍,眼睛适应了黑暗,倒也还能看清个三五分。 待走了大半个时辰,快出密林时,忽闻一大片乌鸦在头顶斜上方“呱呱”乱叫,扑棱着翅膀圈绕着飞,吓得阿竹又是一哆嗦:“小姐,有鬼!” 阿竹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些怪力乱神。 唐白挽着她的胳膊,发觉乌鸦盘旋的地方很高,过去摸了摸,安慰道:“不要紧,是一棵很高的大树,想来那些乌鸦歇在上面的。” 话音刚落,只觉得头顶上一阵凌厉的风,唐白暗道一声“不妙”,飞速跳开,只是黑暗中不能视物,到底不如平素敏捷,被一尊厚重之物从上面砸下来。 因她跳的快,没有砸个正着,只斜斜压疼了半边身子。 “鬼呀!”阿竹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叫,被唐白呵斥:“别叫,是个人,还热乎着呢。” 她伸手一摸,就摸到热乎乎的液体。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又摸了几下,对惊魂未定的阿竹道:“吹火折子。” 阿竹惊愕:“不怕坏人被引来吗?” 11救不活了 唐白怒道:“你刚才大叫都没能引来……” “是哦,小姐。”阿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恨自己没脑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唐白所在地探去。 唐白努力将此人从身上翻过去,拍拍压疼的腿,对阿竹道:“看他哪里受伤了?” 阿竹只怕鬼,不怕人,过去仔细端详了半天,回道:“后背有两支箭,已经折断了。胳膊上有三处刀伤,大腿也是,腹部还有一处,肩头有一处……”她瞧向唐白:“流了好多血,救不活了吧。” “那也要试试。”唐白喘着气,这人有些重,压得她胸闷:“见死不救,你不怕他变成鬼来找你?” 阿竹闻言又是一哆嗦,用细细的指尖挑起他的衣裳,发觉有几处伤口还在流血,忙拿出帕子按住,又手忙脚乱翻包袱里的伤药。 唐白歇够了过来帮手,举着火折子照到那人脸上,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再细看几眼,嘿,这不是那身份显赫,连花子俊都老老实实答话的尊贵人么? 犹豫了许久,才一咬牙伸手拉阿竹:“走吧,救不活了。” 阿竹狐疑地瞧着唐白前后不一的行径,犹豫着道:“若是他死了,变成鬼来找咱们?” 话音未落,胳膊就被一只热乎乎的手抓住,寂静的黑夜里声音微弱却清晰:“救……救我……” 阿竹带着哀求看向唐白。 唐白到底不忍心,回身将他扶起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拿出水壶里的水往他嘴上沾了沾,又配合阿竹给他上了药,在他耳边问道:“能不能走?” 留在这里,若是被杀手发现,他们三个都得死。 那人艰难地点点头,阿竹和唐白便一左一右驾着,沿着官道,几乎是拖着出了林子。 “往左……”分岔路口,那人低声闷哼。 唐白见跟自己路程一致,也不犹豫,与阿竹又拖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她预想的客栈。 两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那人却软面条一般挂在她二人身上,离不得手。 唐白暗恨自己心软,正要举手敲客栈的门。 被那人一把握住,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量,却能感受到他的坚决:“……不……不能……”气若游丝。 唐白也明白过来,跟阿竹围着客栈绕了一圈,发觉后面是一道破败的泥墙,靠墙的是柴房和马厩,便一个抬一个拖,费尽力气弄了他进去,扔在了柴火草堆里。 又从包袱里拿出干净衣裳,把身上现存的血迹衣裳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去前面敲门。 客栈老板睡眼熊松,见是两个身形削瘦,风尘仆仆的小哥,笑着迎了进来。 安排好客房,小二又送了热水,唐白想了一下,要了一些笔墨纸砚。 两个人这才解了一身乏,美美洗了一个澡,胡乱吃了东西。 阿竹卖力的用洗澡水洗带血的衣裳,洗完后将唐白磨出的墨汁倒进水里,浅红色遇黑色,一下子就变得蓝不蓝绿不绿的。 唐白不放心,又加了墨汁进去,直到完全看不出来颜色,才放在屋内。 脱了鞋子倒头就睡。 阿竹不敢同睡,在脚踏上铺了地席,辗转反侧。 唐白嘟哝道:“睡不着就上来,我什么时候跟你恪守过主仆之礼?” 阿竹期期艾艾:“奴婢是在想后院的那个人……” “不许想。”唐白一骨碌翻身起来,冲着阿竹认真道:“我知道你心地良善,不忍心见死不救。可我明白告诉你,他身份不简单,暗杀他的人更是不简单,咱们千万别趟这浑水。万一被人抓住,别说咱们两个,就是唐家,我爹我娘,都可能会受牵连。” 阿竹吓了一跳,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忙将头捂在被子里,双手合十念叨:“见怪莫怪,见怪莫怪。好汉,我们把你带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仁至义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是个有造化的人……” 唐白听她念得心烦意乱,瞪着眼睛望着床顶发呆。 她一没有主意就会这么做。 阿竹还在念:“菩萨保佑,冤有头债有主,谁伤的你去找谁……”就听耳边唐白起身,一脚踢在她被子上:“起来!去问小二要点粥。” 冤有头债有主。 那有恩也该报答。 天色已经蒙蒙亮。 主仆二人猫着腰绕到后院,那人气息奄奄的倒在柴火堆里。唐白端着油灯,看阿竹为他重新上药包扎,又把粥喂了几口。 有了食物就有了精神,那人吃了几口后慢慢睁开双眼,带着警惕望着她二人,发觉不认识后,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阿竹灌不进去,对唐白道:“不然我们带他回客房?” “然后把地上拖得满是血迹?”唐白撇撇嘴,暗道阿竹真是个没脑筋的冲动派。 她举着油灯满院子走了一圈,在独轮车上发现几个破麻袋,便取了下来将那人裹住,冲阿竹道:“去把包袱拿来,咱们这就走。” 阿竹领命。 两个人艰难的将那人从后院破墙处挪出去,扔在墙根,用麻袋罩好。去前面找老板退房,多花了一百文钱,买了那辆独轮车。 “今日本来要走到高邮县。”唐白看了地图,跟几个赶早路的老乡打听行程,得出结论:“带着他估计是不行了,只能先到这个田庄去投宿。” 阿竹推着独轮车,上面躺着一个看起来气息全无,身上盖着麻袋的人,对询问的人说家人病重,赶去高邮县寻医救治。 高邮县自然要比这个小镇子医疗条件好,路人不疑,纷纷退让,还有几个朴实的,见她二人身板太瘦,帮忙推了一段路。 有衙差骑马从身后飞奔而过,唐白和阿竹推着车让到两旁的低沟里,垂着头。 中午的日头很毒,唐白给那人喂了水,又给他扇凉风,检查伤口——怕化脓。 一路走一路歇,傍晚已经赶到田镇,找了一户农家。 有了独轮车和麻袋,伤口也不再渗血,用新衣服把人先盖住,倒是很容易得了农户信任,给了银子住进了厢房。 “还是把这身血迹斑斑的衣服换下来吧。”唐白考虑了一下:“会方便些。” 12把他丢了吧 “哎。”阿竹闭着眼睛,将他的腰带先解下来。 重新给那人换了药,他神智清醒许多,对着唐白和阿竹呵斥:“……离远点……。”自己努力慢慢的费尽力气,挪到角落。 那人像是没听见一般,耗费了力气又昏睡过去。 唐白看着他的腰带,一指宽的腰带侧面,一块亮闪闪的金牌镶在里面。她犹豫了一下捡起来,用牙齿咬咬,又看看上面写的“赖造督密卫”的小字,正中间是一个大大的令。 “明日替他多交三日的房钱,我们赶路。”唐白将腰带整个扔在那人身上:“恶心透顶。” 督密院是朝廷设立的监察机构,偶尔听爹爹讲过他们的严苛与酷刑。 阿竹有些不忍:“他的伤口还要换药……若是让人察觉,会不会……” “阿竹。”唐白不想再隐瞒,指着那腰牌对阿竹苦口婆心:“这人我认识,不是皇亲贵胄就是朝廷高官,如今你也看见令牌了——督密院的人。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当满门抄斩。” 阿竹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低着头喃喃道:“可奴婢总有些不忍心。” “若非于心不忍,我也不会带他上路。”唐白劝慰:“若是他死得时候跟我们一起,那我们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可若是他被追杀的人捉回去!”阿竹眼中含泪:“小姐。”声音里带着哀求。 “若是那些人有本事抓他回去,咱们带着他,就更麻烦。”唐白一开始就想到这个可能性,对阿竹说:“要是被认出来,那个幕后主使,会放过我们吗?要么杀了我们灭口,要么,栽赃嫁祸!他在离扬州府不远的密林被人追杀,说明杀他之人的势力在扬州府。我爹是扬州府总兵,他出了事,我爹难辞其咎,何必惹得一身骚?爹爹势必要被牵连进来。” 听到小姐提老爷夫人,阿竹这才明白事态比她想的还要严重,下了决心一般:“小姐,我听你的。” 没瞧见被安置在最远处墙根的男人,睁开眼睛瞧了一下,旋即又无力的闭上。 一夜好眠。 唐白伸个懒腰,准备翻身眯瞪一会儿,耳旁传来阿竹的惊呼:“小姐,那人不见了!” 阿竹是早上醒来准备替他换药时发觉的。 唐白忙起来瞧,又看了看痕迹,走向厢房的门,道:“在外头呢。”那人不知道何时自己扶着墙站起身,慢慢爬出来,想必是累了没力气,刚爬出门就倚在门槛上大喘气。 “小姐。”阿竹叫了一声,用口型问道:“还丢不丢?” 唐白静默不语。 他大概是听见她们对话,想自己离开的。 唐白有些内疚。 农户一家已经去田里干活了,灶上给她们温着稀饭和小菜。唐白和阿竹用了,又喂那人用了些。 重新给他换了药,阿竹很是高兴:“伤口慢慢浅了。这几处深的地方也不流血了。” 却不敢再说带着他的话。 唐白过来瞧了伤口,半响才做了决定道:“在这里休整一天。”若是有人追来,就撇清关系先自保。若是没人追,就姑且带着他。 唐白用匕首把他腰带上镶嵌的督密院的金牌先撬了下来,放在包袱里面收好。 翌日一早,阿竹跟农户将那人抬上独轮车,又要了一根麻绳,将车把手拴好背在肩上省力。 农户赚了银子挺高兴:“两位小哥,祝你们大哥寻得良医,早日康复。”又跟媳妇感慨这三兄弟感情深,出手大方,就是都长得太黑了点。 阿竹这一天没洗脸,憋得慌,经过一条小溪流,哀求似的瞧着唐白。 “他快醒了。”唐白只说这么一句。她其实也脏得受不了了,强自忍耐。 阿竹悻悻的用布巾将脸裹上,将那人拖到一大棵树荫下歇息,自己掰着干粮吃。 远处有马驰过,嘶鸣着朝她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阿竹吓了一跳,唐白立时警觉的起身,四处望有没有藏身之地。 片刻后下令:“上树!”这人当初能躲过追杀,也是靠上树。 阿竹想,上树是个好办法,可是怎么上啊。 听了唐白几句话,阿竹几步攀爬上去,将栓车的麻绳从粗壮的树干上垂下来,唐白将它紧紧绑着那人的腰身,阿竹纵身一跃,使足了力气,一下一上,将那人吊上去拉紧,又爬上去用绳子将人捆紧在树干上,拉了些树枝树叶遮住,跳了下来。 刚做完这一切,几匹快马驮着几个男人奔过来,冲他二人瞧了许久,问道:“可有瞧见什么可疑的人?” 阿竹低头不敢对视,压粗声音:“未曾。” 为首的男人用马鞭挑了挑她们的独轮车和麻袋,看看她们的装扮,疑惑道:“这是做什么用?”她二人穿着唐家大哥的衣裳,上好的料子,跟这车非常不搭。 唐白也低着头,压粗声音道:“小的们要赶去高邮县喝亲戚家的喜酒,昨日投宿农家,我将脚扭了,小的弟弟用独轮车推的我。”她说着一瘸一拐往前走了两步,用手一指:“就在前面不远处。” 身后一人便道:“快走吧,别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耽搁。先前咱们脚程快,怕是追超过了。现在折回来还要细细寻找,没时间啰嗦。” 为首之人听了点头,一群人又打马扬鞭离去。 阿竹额头上脑门上全是汗,倚着树干坐下来,喘着粗气。 唐白抬头望去,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深邃幽暗的瞧着她的眼眸深处,屏气凝神,紧抿薄唇,直勾勾的甚是骇人。 他身上的伤口因为这一折腾,有些长好的迸裂开来,又渗出很多血迹。 唐白沿着溪流看了一会,又打开地图瞧了许久,对阿竹道:“我们要放弃官道了。” 那些人明明白白是在寻人,不管是不是寻他,定会沿着官道仔细搜查,等他们问到农户家,若是农户照实说了,就立即会追过来。 阿竹也明白其中利害,点点头,连干粮都顾不得吃,一应收了起来,将那人放下,用独轮车推了,渡过小溪流,往树林深处走去。 树林与官道是平行的,只不过挨着大路,因此人迹罕至,全是及腿深的灌木和荆棘。 唐白在前面用匕首开路,阿竹跟在后面推独轮车,走得甚是艰难。 不多时,身上的衣衫和包袱都被割破了。 阿竹咬紧牙关,一步深一步浅,艰难前行。 夜幕降临,也没走出树林,反而听不远处有野兽忽高忽低的叫声。 撕了些干粮裹腹,又将手上和脚上细碎的伤口上了药,主仆二人割了一些艾草铺了一个圈。 这才选了一处深草窝躺下,将独轮车隔在中间,再垫上麻袋在对面安置了那人。 唐白低声道:“他伤势明显好转,不会死了。” 13好东西都拿来 阿竹点点头:“不枉我们救他一场。” 唐白撇过头,隔着独轮车身的空隙,借着清冷的月光,瞧见他胸口起伏,呼吸均匀。 她忽而说道:“也不知道爹和娘怎么样了?唐家会不会被花家责难?今天是花家迎亲的日子,唐府只怕彻底成了扬州城的笑话。” 阿竹听见她这样惆怅,一时忘记了,下意识就直呼小姐:“……是后悔了吗?” “睡吧。”唐白摇摇头,不再说话。 阿竹道:“小姐,我睡不着,若是有野兽,艾草能挡得住吗?” 唐白道:“这里紧挨着官道,虽然走得人少,但是附近住的和经过的人多,野兽不至于到这种林子来,多是一些小家伙,你能处理得了。” 阿竹这才放心睡了。 果然,夜里除了偶尔小动物跑过来跑过去,又因为艾草气味刺鼻不敢靠近之外,倒是安稳。 只是行路太过艰难,月亮升太阳起,饶是唐白留了心眼,在经过处用细布条做了记号,却仍旧是花了两天还没绕出去。 阿竹望着自己和唐白的褴褛衣衫,忍不住鼻子一酸哭了出来:“小姐,都是奴婢不好,都怪奴婢心软,带着这个累赘……”干粮也要不够吃了。 唐白也没想到会迷路,她以为,只要从林子里盯着官道的方向,沿着走,定然不会错。地图上这片林子就是跟小溪流差不多长,溪流汇集处有一座桥,过了桥就出了林子,再横着走就回到官道上了。 她进来时算过脚程,两天足以。 如今溪流声没听见了,官道也再望不见。触目所及,全是郁郁葱葱的一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树和长长的藤蔓。 耳旁传来一声低吟:“往西南方走。” 阿竹半信半疑的听了,含泪瞧着唐白。 唐白想了想,抬脚往西南方走去。她与阿竹二人眼前都是树啊藤啊蔓啊,长得一个样子,看晕了都。这人躺着,头脑清明,双目紧闭,应该比她们更好感应方向。 果然,沿着西南方走了半天,耳边又响起潺潺流水声,宛如天籁。 阿竹指着远处一条白练,惊喜叫道:“小姐,是官道!” 唐白瞪她一眼,指指独轮车上躺着的人,示意他能听得见了。 阿竹忙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待到天色擦黑,终于看见了地图上画的木桥,吱呀呀过了,绕回官道上,两个人累的直喘气。 一直休息到天黑定了,唐白才勉强打起精神:“前面有灯火,想来是田庄,咱们去借宿,争取明日到高邮县。” 本来一日的脚程,因为带了一个伤患,足足花了四日,唐白心疼时间。 那人大部分时间还是睡着,并不理会外间烦杂。 待敲开一家门户说明来意,田庄人掀开麻袋看了看,才道:“你们两兄弟,倒是比你们姐姐还要清秀一些。” 阿竹与唐白忍俊不禁。 怕借宿的农户被追杀的人盘问走漏风声,唐白给那人脸上用口脂充作胭脂,又用匕首割了刘海梳了发髻,换上了女子的衣衫,就是小了点紧了点——这是她们打算到了山东府认亲的时候穿的。 吃了晚饭,唐白便和主人家套近乎,说起路上遇到的事情。 “哦,你说那一伙人啊,在咱们村子里盘旋了两天走了,再没回来过。”男人拍拍胸脯:“原来小哥你也遇到过,真是吓死人了,骑着大马带着刀,恶狠狠的。” 唐白听完放下心来,阿竹去后院打水洗衣服,她便回房清点行李。 偶听闷哼一声,唐白端着油灯过去查看,瞧见他一脸女装,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那人抬起眼皮睃她一下,不明白她为何发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这一动,让唐白发觉他唇上的胡渣冒出,好在是夜里,主人家没有察觉。等到了白天,说不定会穿帮。 思及此,便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将他立起来靠在墙根,用手托着他的下巴,慢慢刮起来。 顾少钧只感觉一只温温的掌心在下颌处,唇上有冰凉的触感。他攸地睁开眼睛,警觉地举起胳膊一把掐在她的脖子处,用足力气,手背青筋爆出,表情凶狠。 脖子上的力道并不大,唐白知道他还是很虚弱,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别慌,我给你化了女装,现在刮胡子。” 声音脆脆的没有掩饰,气息灼热的扑在他脖子上,酥酥麻麻的。 顾少钧瞬间松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只眯起双眸,看面前黑炭一样的清秀小伙,蹲在身前一下一下的用手按住他的脸,匕首轻轻剐蹭。 她清香的呼吸在他鼻尖,带着些许汗味。额头饱满光洁,除了黑乎乎的一团灰。 认真做事时她的眸子是亮的,带着一丝狡黠的光芒。嘴唇轻抿,低头颔首,全神贯注。 因着细致,圆润微翘的鼻头沁出些许汗珠。 他喉头一紧,心潮起伏,想伸出舌头将那晶莹剔透的珠子舔去。却又暗恨自己,怎能生出如此无耻猥琐的心思。 阿竹端着木盆进来,瞧见此情此景吓了一跳,惊呼:“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事急从权。”唐白将剃了一半的胡渣给阿竹看:“若是被识破就完蛋了。” “那也不能是小姐动手。”阿竹接过匕首:“这种粗活还是奴婢来做吧。” 唐白蹲了半天也有些累,由阿竹接手,她去洗漱。 顾少钧闭上双眸。 幽静的夜间,瓷器突然破碎的尖锐将阿竹惊坐起来。 唐白也披上衣衫。就见眼前一盏油灯,晦暗不定地跳跃着,映着农户家两夫妻狰狞的脸。 男人挽着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正在翻她们放在桌上的包袱,女人拎着一件鹅黄色杭绸衣衫,眼露贪婪。 见她二人醒来,男人将油灯举起,抓住桌上的柴刀走过来,面上露出怀疑:“两位小哥出门还带女装啊。” “哦……”唐白笑笑:“那是给新娘子添妆用的。” 男人“呵呵”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令牌:“这是什么?”他冲唐白一吼:“把字念来听!” 唐白见他不识字,淡定些,摇头:“路上捡的,大哥若是喜欢就拿去!” 男人怀疑的望着她,见包袱里不过一些碎银子,与这面金牌格格不入,收了怀疑,将金牌重放入怀里,笑嘻嘻的用刀指着阿竹:“好东西都拿出来。” 13给大哥送艳福 他脸上虽笑着,眼里却带着惧意和杀意。女人已经走到顾少钧旁边,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她道这二人为何敢动手呢,却原来有些小聪明,早就想好了抓伤患为人质。 唐白笑着看了那男人好一会,才装出一副很是识时务的模样:“此去高邮县不远,要不了多少盘缠,所以带得不多。倒是这几件衣裳,穿在身上太过招摇,想跟您换一些粗布衫,路上也稳妥些。” 女人眼里就露出欣喜,没想到夜里偷窃被识破后,居然主动要求换衣裳,忙不迭地答应:“好,好。”他夫妻二人虽有些贼心,到底不是惯常的买卖,多少有些害怕和心虚。 女人又真的带着些好心说道:“咱们后面山上有一伙子土匪,打家劫舍,心狠手辣着呢。” 男人没料到唐白这样好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答应。又狐疑道:“你们不会报官吗?” “大哥说哪里话,分明是我主动要换的,报什么官?”唐白和善的笑着:“再说我大姐不还在你们手上吗?哪里敢!” 遂主动下床,将几套绸布衣衫拿出来,换了四套粗布衫。 天色一亮,三人就被赶出农户,扔在田间小道上。 阿竹清点了包袱,又摸摸中衣夹层里的银票,愤愤骂道:“都说田庄人淳朴心善,我瞧着也未必。”借宿时专门捡夫妻有孩子的家庭,没想到还是中招。 唐白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衣服也的确更适合赶路。”只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碎银子不多,没必要为了几件衣裳多生事端。 “奴婢知道这些道理。”阿竹念叨:“只是那套鹅黄色的,小姐您多喜欢呀,合到现在,也穿不过三次。” “就当破财消灾了。”唐白也有些肉疼。那套衣裙是扬州府有名的绣娘花了一月功夫才绣完,她很是爱惜。 竖着耳朵听她二人讲话的顾少钧,微微蹙眉不悦。 这一日走得尤为艰难,相比于在密林里穿梭的迷茫和不安,没有干粮和银两更可怕。 碎银子被农户拿走,银票不能用,仓促被赶出来,才发觉除了那几件破衣裳,什么都没带。 阿竹推着独轮车走得疲累不堪,车身一歪,顾少钧从车上滚落,阿竹看也不看他一眼,坐在地上直喘气。 唐白瞥见阿竹脚踝处肿起来,胳膊也是青红的,知道她这几天推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使了蛮力,加上独轮车全靠两条胳膊平衡,愈发难撑。 若非阿竹有功夫底子,她也帮忙扶着推,一路走得慢,只怕阿竹早就倒下了。 眼下又累又饿,周围都是农田,并无成熟的可食之物。 唐白喘着气歇下来,听阿竹道:“小姐,我是不成了,带着这人,没到山东,我可要累死了。”阿竹累起来,连奴婢也忘了自称。 “他伤口在结痂,按理说人早该醒了的。”阿竹歇够了起来翻看,嘀咕道:“都好几天了,还是昏沉昏睡的。” “许是伤及脏腑,外面瞧不出来。”唐白猜测,她也觉得这样一直昏迷不应该,但是他的样子又不像装的,是在慢慢好转,有时候能说话,有时候能睁眼。 只是睁眼的时候,眼神总是浓烈而探究,灼灼的望着,深邃得让她无所适从。 “我去找些吃的喝的。”阿竹抱怨归抱怨,到底不忍心将他丢下不管,拖着那人挪了个舒服点的位置,叮嘱唐白不要乱走动,一定等她回来。 只是前一刻还艳阳高照的天空,阿竹走后不久就轰隆隆打起雷。 唐白浑身一惊,急忙拖着那人找避雨的地方。 只是荒野四顾,除了远处有一圈泥墙,盖着一些茅草,简陋破败,想来是农人歇脚避毒日头的,再无其他。 “能走吗?”她试着将人弄到独轮车上去,却不像阿竹做粗活练出来的臂力,不得其法。 只能弃车了。 “嗯。”那人闷哼一声,顺从地将胳膊搭在她肩上。 唐白将独轮车把手对着那道墙,挎着包袱扶着他,慢慢往前行。 他大腿之前有受伤,碍于男女之别,阿竹闭着眼睛往伤口上倒了一些伤药就没再管,愈合得比胳膊和肩膀处慢。 如此花了近三倍的时间,等她二人靠近泥墙寸瓦时,雨早已经下起来,衣裳已湿了一半。 倚着墙根坐下,唐白大口喘气,顾不上那人一头栽倒在地上,脸朝下昏迷。 外头已经噼里啪啦雨水倾盆而下。 “个老子啷个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一声粗亮的嗓门吼着进了泥墙,见里面已经有人不由得一愣,随后冲身后招手:“不得紧,是两个年轻人。” 唐白往墙上贴了贴,头上的雨不断漏下来,打湿她的毡帽和脸颊。涂的黑炭被一点一点洗掉。 “老子当是个哥儿,没料到是个小女娃,漂亮得紧。”粗嗓门吼叫着笑起来,身后跟着进来的四五个汉子也笑。 “老大,这个也漂亮。”一个寸头汉子扑过去瞧了瞧顾少钧,又翻了翻他们的包袱,见什么都没有,不由得失望。 抬起头看着唐白“嘿嘿”奸笑着:“老子当为啥子要下雨,原是给大哥送艳福来了!” 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堂大笑。 唐白悄悄摸住靴筒里的匕首。 粗嗓门想来就是土匪头子,闻言朝寸头汉子的头顶扇了一耳光,却无恶意,嬉笑着:“就你小子鬼主意多。捆起来,带回山上去!” 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大手一挥,无奈沮丧:“算了,你们嫂子厉害……哎,可惜了白送上门的美人儿喽……” “这有什么!”寸头汉子嘻嘻笑着:“下这么大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地把事儿办了……” 唐白听得耳朵嗡嗡作响,一阵胆寒——光天化日居然敢这样淫邪,实在超出她对江湖险恶的设想。 人就如风中烛火一般,瑟瑟发抖,柔弱可怜。 土匪头子见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里一动,淫笑着搓手朝唐白走来,对剩下的几个大吼:“都给老子出去。” “外面雨大的很咧。”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眯起眼睛对唐白不怀好意的笑:“大哥吃上肉了,也让哥几个喝点儿汤呗。咱们绝不告诉大嫂……” “就是就是。”其余人附和,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眼里全是贪婪和欲火,泛着浊黄的淫光。 “老子怕你们看了不举咧……”土匪头子吼道:“等老子爽完了,你们挨个进来。” 一长得斯文些的手拿大刀的年轻男子道:“大哥,这不太好吧,还没开张,就耽误事儿……” “你瞧这两个妞,多漂亮,不比银子好得多?”八字胡一味拍马屁:“醉香楼那个头牌,我瞧着连这小姑娘的一CD不如,一晚上还要三十两银子呢。” 他搓着手嘿嘿笑着:“咱们六个人,今天能抢一百八十两?”他眯眼瞧躺在地上的顾少钧,改口“呸”一声:“……不对,是三百六十两!哈哈哈……” 15给我杀了他两 他一笑所有人都跟着笑起来。 唐白警觉得盯着他们,一脸恐惧。 这种恐惧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后,才消散一点,对着已经走到面前的土匪头子,她磕磕巴巴抖如筛糠:“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干你呀……哈哈哈,小美人问话真有趣……”土匪头子轻狂地笑起来,伸出粗糙黝黑酸臭的手指头去兜她下巴。 还未触碰,食指一股钻心毒辣疼痛,土匪头子抱着指头惨叫哀嚎,一截断指跌落在泥地上,在积水里开出血花。 唐白握着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将它抵在脖子上,对着听见惨叫声冲进来几个大汉怒目而视。 几个人一时不敢妄动,有些舍不得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拔刀自戕。 十指连心,土匪头子疼的倚在墙角抽气,见此情形怒吼:“别杀了!抓住她,老子要轮她一万遍,叫她夜夜在老子的胯下喊叫!狗日的……” 八字胡为了立功,犹豫了一下,提着大刀上前:“小姑娘,有话好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大哥还是怜香惜玉的……” 唐白闻言将匕首抵得更紧些,脖子上扎出一道血痕,只盼拖得一时是一时,阿竹回来还能跟他们拼上一拼。 她一个人,委实没有胜算。若是贸然动手激怒了他们,只怕不会再顾及她性命。 只是八字胡话音未落,众人眼前一个身影拔地而起,如闪电般快捷! 躺在地上的土匪头子又是一阵尖锐的惨叫,大腿处汩汩流出血来,声如杀猪,让人毛骨悚然。 唐白与其余人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人拄着土匪头子扔下的刀,站了起来,用看不清身法的手段,切了土匪头子的命根子。 一时间,雨声惨叫声以及慌乱惊叫声不绝于耳。 八字胡第一个冲上去围在大哥身边:“大哥,大哥……” 土匪头子浑身冷汗,举着断指惨嚎,另一只手捂着已经被血渗透的裤裆,眼珠凸出眼眶,满是红血丝,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爆出,声竭力嘶:“给我杀了他们!剁成块去喂狗!” 寸头汉子见顾少钧拄着大刀直喘粗气,瞧出来是久病未愈,举着刀“啊啊啊”叫着冲上去,劈头朝他砍。 电光火石间,唐白甚至看不清楚他是如何出手,寸头汉子一只胳膊只连着一点皮,挂在肩膀处,吱呀吱呀晃荡,袖筒子滑到胳膊肘处,血流如注。手中握着的大刀“哐当”一声落地,溅起猩红色水花。 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蔓延开来。 下一秒,寸头汉子捂着胳膊,惊声惨叫起来,跟土匪头子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清秀年轻人举刀应敌,被顾少钧一刀将他的大刀砍为两节,出手迅捷,快如闪电。 清秀年轻人胳膊被震得发麻,见眼前这尊神煞没有再出击的意思,眼里闪过一抹感激。 “他没力气了,大家一起上!”八字胡见状大叫。 清秀年轻人却知道,他不过是手下留情。 伸出胳膊拦住八字胡的莽撞:“他没使全力……”大概是因为他方才说过一句解围的话? 八字胡瞧了清秀年轻人一眼:“怂货!” 举起大刀朝顾少钧冲去。 双臂一麻武器掉落,胸膛被刀口一划,冰凉的触感和撕裂的疼痛蔓延开来…… 八字胡难以置信的瞧着胸前翻出血肉的大口子,汩汩往外冒血,惨声嚎叫,明白清秀年轻人那句“他没用全力”的意思。 若是他再多使五分力气,这会儿自己该断成两截了,全尸都没有。 旋即跪下磕头求饶,见顾少钧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立时拖着其余人一齐求饶,将两名残兵抬着屁滚尿流地爬出泥墙。 唐白身上全湿透,不知道是雨是汗,胳膊一酸手一软,匕首从脖子处掉落。 她瞧瞧雨滴漏下来溅起的血红色水花,地上残落的手指……环顾了一圈,最后愣愣地将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顾少钧仍旧扶着大刀喘粗气,却没有立即坐下来休息,眼神直直地望过来,与唐白目光相接,惊艳、坦荡,如清风霁月。 “你好啦?”唐白正要走过去,忽见顾少钧举起手指,放在唇边,对她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唐白踩在血水里的靴子停住。 有一个残兵从外面溜进来,矮墩着身子拱到断指处,拿了一块破布包起来,讪讪解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立时一溜烟跑掉。 顾少钧这才身形一顿,就地下倒。 唐白快步往前,将他接在怀里,这才发觉他肩膀的伤口不知道何时又崩裂,渗出血迹来。 若非给他换了月白色的女装,还不容易察觉。 水啪嗒啪嗒打在他身上,靠近伤口处。 唐白将双手叠十覆在上面,轻轻捂着。雨水便顺着她白如葱根的十指,流到他的心口处,湮没在衣衫里。 顾少钧没有昏倒,他只是透支体力站不住,此刻躺在佳人怀里,双目所及之处,正对着她的下颌。 她定定望着外面,等待雨停,等待侍女。不动如山,幽静婉约,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娟画。 从下往上,是小巧红润的唇,是挺拔微翘的鼻,是如画的眉目,慈丽清媚,像极了娘亲日日叩拜的那些仙子。 他的后背贴着她的腿,感觉到肌肤上的温热。她是仙子,却又沾了人间烟火气,比冷清孤傲的画中人,多了灵动和活气。 顾少钧听见胸腔里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心尖上痒痒的,像是被人挠了一下又不管,悸动起来无处安放。 雨势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阿竹浑身湿透地出现在泥墙外头,见地上满是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往外流,错愕恐惧,扑上来对唐白左右细看:“小姐,你没事吧。” 又发觉那人躺在唐白身上,一手扒拉开,让他滚到雨水里:“小姐……” 听见那人“呻吟”了一声,意识到不该,忙改口:“少爷……” “无妨。”唐白不再拘泥于一个称呼,指指顾少钧:“他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又指指地上的血:“有贼人来,他救了我。” “贼人!”阿竹失声大叫,惊魂未定:“是不是昨晚上那女人说的土匪?” “想来是。”她没想到,土匪下山,居然不趁夜里打家劫舍,而是光天化日之下,可见猖狂到了什么程度。 “小姐,咱们吃了快些走吧。”阿竹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馒头,被雨水泡的发胀,拿出来就滴答裂了一块。 唐白揪过一块喂给顾少钧,这才自己吃。 阿竹吃了一口,“呸”一下吐掉,抹着眼泪哽咽起来:“小姐,别吃了,咱们家的狗都没吃过这个……” 19看上小白脸啦 她去农户要了几个馒头,裹在怀里,没想到雨太大,还是泡了。 “快吃吧,吃完才有力气赶路。今日就算到不了高邮县,也要到城门边上,那边安全。”她环顾四周:“这里太偏僻,人又少,只怕官府管不到,才贼人多。要是他们还有同伙,反应过来找我们报仇,到时候很难应付。” 阿竹一听再顾不上心疼主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二人弃了独轮车,将包袱垮在身上,匕首收拾带好,一左一右搀扶着顾少钧上路。 因着刚下过雨,行人稀少,不再向往常那样避人耳目,脚程便快些。 疾行慢赶地走了一整个下午,等到天黑,经过一家小店时,距离高邮县不过半天路程了。 “歇在这里吧。”唐白指指小店:“他没有路引,去了城门关了不说,明日也进不了。” 阿竹叫了掌柜的来,也是个农人,见靠近高邮县来往人多,便将自家的宅院改了投宿的店。见了她三个,忙迎进来,热水伺候着。 唐白谎称去高邮县投亲,盘缠被贼人抢了,明日一早就让阿竹去亲戚家拿银子结房钱。 掌柜的心善,低声道:“无妨,走得时候结房钱即可。”又感慨:“那伙子贼人住在山上,官府拿了几次没拿到,你们也是点子背。” “阿竹,你明日进城,取银子回来。”唐白叮嘱:“我们就在这里住下,等他伤养好。” “啊?”阿竹没料到唐白会突然这样安排,傻眼:“住到几时呢?” “我估摸着,十天左右吧。”唐白托着腮:“磨刀不误砍柴工。” 阿竹见她心意已决,不再异议,答应了上床睡觉。 第二日傍晚就从高邮县通兑的票号兑了银子回来,只对掌柜的解释:“亲戚家出门了,银子是问邻居先借的。要等亲戚回来。” 掌柜的有银子收,不怎么过问,还好心请了大夫,为顾少钧医治伤口。 闲下来的光景过得飞快,眼瞧着那人三日后能睁眼四顾,五日后能倚床自己喝粥。 阿竹瞧着他脸上伤痕淡去,这才后知后觉:“小姐,这人长得真好看。” 可惜不懂怜香惜玉。 唐白想到他用马鞭将自己卷起摔落的过节,心里有些恨。 “喂,你叫什么名字?”阿竹又问。 那人一口一口喝着粥,置若罔闻。 “我们千辛万苦救了你,你就这种态度啊?懂不懂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阿竹很气愤。 “阿竹,他不想说就别问。”唐白轻声解围。 督密院在百姓和百官心中,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想隐瞒,情有可原。 “我不记得了。”顾少钧闷闷说道。 “啊?”阿竹惊讶,回头看唐白:“小姐,他是……失忆了?” 又请了大夫来看。 老大夫摸着三羊胡子,抱着他的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指着后脑勺一小块不能轻易发觉的淤青:“这里有淤血,堵了经络。” “那还能不能好?”阿竹急着。 若是不能好了,岂不是赖上她们了?这救人还救了个大累赘? “说不准,有一辈子忘记的,也有后来自己想起来的。”老大夫束手无策,看着阿竹可爱,提醒道:“莫不如,小哥给他多吃点核桃?” “能有用吗?”阿竹嘟哝,没听说核桃是药啊。 “先补补脑吧。”老大夫摇头,瞧着顾少钧英挺面容:“可惜啊可惜。” “许是他从树上栽下来磕着头了。”送走大夫,唐白回想这一路的情况,作出判断。 阿竹指着他:“那怎么办?” “你可愿意跟着我们?”唐白耐心等他粥喝完,笑着问道。 他失忆了,那先前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吧。 虽然他救过她,但是也摔过她。 现在是她救了他,该他报恩的时候了! 唐白嘴角掩饰不住的轻快写意:“我们去山东,那里有好吃的大饼。” “小……小姐。”阿竹甚少见唐白如此得意愉快,结结巴巴,目瞪口呆:“你……你不会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了吧。” 这么一个大活人,吃饭要花钱,看病要花钱,走不动还得她们抬着……生生一个累赘,小姐是瞎了吗? “胡说什么?”唐白佯怒,将阿竹拉到一边:“你穿成这样,身上臭不臭?脸上痒不痒?” 阿竹点头。 “每天往脸上抹灰抹泥巴,憋屈不憋屈?” “财不露白,只能吃窝头馒头喝清水,郁闷不郁闷?” 阿竹使劲点点头。 “他功夫好。”唐白抿嘴笑,想着未来的好生活忍不住心旷神怡:“有了他,咱们就能穿回女装,吃香的喝辣的了。” 对呀。阿竹一拍手:“小姐好计谋!”又凑到她耳边,顿时觉悟:“如此他还要感激咱们带着他呢。” 主仆二人开心大笑。 顾少钧拿着空碗,瞧着对面如花般的笑颜,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 又休养五日,伤口便已经不大碍事。结了账攒了药,花了银子跟掌柜的求野路子得了路引,三人高高兴兴上路。 “小顾小顾,你还有伤呢,走慢些。”顾少钧个高腿长,一步抵她二人两步,唐白勉强跟上,阿竹背着包袱就有些吃力。 小顾闻言慢下脚步,一言不发将阿竹身上的包袱接过背在肩上。 阿竹对着唐白竖起大拇指,靠近低声道:“小姐真是英明。” 身上轻松,话也跟着多起来:“小顾这名字也好,就是叫他好好照顾我们的意思嘛。”捂着嘴格格笑起来。 唐白只能跟着无奈的笑。叫他小顾,是因为在马车里面,听见他同伴这么叫他而已。 阿竹真是会脑补啊。 中午的时候,就看见高邮县城门,阿竹轻快的率先跑过去,看看城门口贴的通缉令,回来对唐白摇头:“没有小顾。” 唐白意料之中。点点头,拿出路引,顺顺当当进了城。 “好舒服啊。”阿竹在客栈里换了女装,梳了发髻,洗了脸化了妆,伸个懒腰左右呼和,蹦蹦跳跳的:“先前憋死我啦。” 17公子失忆了 小顾瞧着眼前言笑晏晏的两位佳人,眼睛都看直了。他半昏半睡间听见她们说话,知道是女子,也知道是貌美的女子,竟没想到,是如此貌美。 阿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一下:“哎,这就看傻啦?”她嘟哝:“就这破衣裳,衬不出我家小姐一成的美。要是换上那件黄裙子……哼哼,惊得你下巴都要掉下来!” 阿竹一向对唐白的美貌很是自豪,自带迷妹性质。 小顾一闪神,听见此话眼神愈发火辣辣胶着在唐白身上,再也移不开。 阿竹使劲踩他脚尖:“还看!” 小顾出手如疾风,刷刷在阿竹腿上点了两下,阿竹便左腿一麻,半跪在地。 “小姐……”腿上的力道并不重,阿竹对着唐白撒娇:“你得骂骂小顾。他老看你,你可还没出阁呢!这家伙瞧着是个斯文模样,非礼勿视都不懂!” “好了。去吃饭吧。咱们住的这家八仙楼,里面的醉鱼醉鸡醉虾,名扬四方呢。”换回女装,唐白也觉得浑身舒坦。 终于可以结束逃亡,享受生活了。 这感觉,真好。 唐白望一眼小顾。说起来,眼前的繁华,都得倚仗他。 便不住给他夹菜,添饭,甜甜问候着。 小顾宠辱不惊,淡然静默。 阿竹看着吃味。 楼下传来“核桃”的叫卖声,阿竹找到机会,对着小顾拍出二两碎银子:“你去买核桃。” “吃什么核桃!”唐白撇撇嘴不许。 “小顾不是要补脑子吗?”阿竹不解。 “补什么脑子!”小顾撇撇嘴不屑。 阿竹一脸呆萌:“你们这是……” 两人一副看傻子的眼神,吃完饭抹抹嘴,默契起身回房休息。 阿竹吃醉了,鱼虾肉里面全是酒,她跟小顾赌气,吃了太多。 唐白换上男装,敲门叫小顾,打算出去逛逛。 恢复女儿身,他们就要了两间房。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唐白试探地问。 “嗯。” “那你还记得是谁袭击的你?” “不记得”。 “记得我们吗?” “唐小姐,阿竹。” 买一瓶口脂,再买一瓶香粉,小顾瞧出来,眼前这位小姐顶爱美。 难为她扮丑装臭忍了那么久。 “怎么去山东?” “不知道。” 意兴阑珊,想问的没问出来,想抓的蛛丝马迹一点儿也寻摸不到。 “小姐……”小顾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袖:“前面是赌场。” “我知道。” 如果不去赌场,她千辛万苦出来还有什么意思。“不要叫我小姐……叫公子……” 他应该也是位公子才对。还是位世家公子。 自欺欺人。 小顾抬眼瞧了瞧她的耳洞,又瞧瞧她光洁的脖颈,没有喉结。 傻子才当她是公子。 两个人进去,里面喧闹沸盈,充满嘶吼和兴奋。 唐白眼里闪耀着火热和兴奋。 原来这里就是赌场,跟花楼并称男人的两大极乐之地。 “你赌过吗?”唐白随口问。 “不记得。” 半点破绽也不肯露。 唐白不以为意,眯起眼睛,摸出散碎银子压在桌上:“大!” “开大!”三两变六两。 六两递给小顾:“你也玩玩儿。” “不玩。” “还压大!”唐白把六两银子都拍在红红的“大”字上面。 “开!” 围观的人睁大眼睛,看着开出来的:“又是大!” “这位小哥好手气!” 唐白抿起唇得意的笑笑,将十二两压在红字上面。 “开!” “大!” 便有倒吸冷气的声音。 立时一双双手跟着把手中的铜板和银子,堆在那个“大”字上面。 庄家脸色难看至极,手抖了几抖,经不住周围人大声催促:“快开呀。” 只得一咬牙“哇,又是大!” 开始数银子捡钱。 四十八两。 足足几十倍,这才多大一会儿,难怪那么多赌徒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刺激,真是刺激。 眼看唐白还要压,庄家朝看场子的使了个眼色,小顾立时拉起唐白的手,几个跳跃就往外跑去。 打手们旋即追出来。 他拉着她七弯八绕,拐进一条小巷子,昏暗僻静的,倚在墙上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唐白发觉他的下巴就在她头顶上方,手撑在她耳后,胸膛在她眼前。 他偏着头,静静盯着外面的动静,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鹰隼。 夏末多雨,淅淅沥沥的说下就下。 唐白倚在狭窄的巷道里,出不得出进不得进。 男人墨色衣衫已经擦到她的鼻尖,她知道他想为她多遮挡一些。 可天知道,挨得这样近,她快要窒息了。 思忖许久,唐白摒弃男女大妨,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胸膛:“我要闷死了。” 眼前的阴影让开一点,鼻尖涌进新鲜空气。 头顶上方的手动了动,绕到她的背后。 “登徒子!”唐白甩手一个耳光。 手却没抽走,仍旧往后探索,直到搁在她腰间。 手心贴着墙,手背贴着她的衣裳。 “墙是青石砖,沾水会变凉。”他的目光望向别处,并不看她,深沉如水。 切,吃豆腐还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唐白不屑的撇撇嘴。也对,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卷马鞭摔女人。我呸。 “赌场不许人赢钱吗?”睃见他脸上的红红巴掌印,唐白不知道怎么有点心虚,没话找话。 “不是。” “那我才赢几十两,就一副要我命的样子?” “我出千了。” “出什么千?” “他想开小的时候,我用石头打他的手。” 他是指庄家。 小顾是说,庄家出千,于是他就“以千治千”? “二两银子而已,输就输了,犯不着出千。”唐白不悦,害他们被追打,躲在这里淋雨。 “你太会花钱,没有盘缠了。”小顾闷哼。 一瓶香粉,二十两,她也下得去手。那口脂,大拇指那么大一盒,要了十五两…… 今天吃的那么一大桌菜五十两。 她们买的衣裳一百两五套…… 还有,她赢钱的时候,笑起来很美!如花绽放,如雪炫目。 顾扒皮,花你家银子了?抠门。唐白无声地腹诽。 “你……家里很穷吗?”唐白犹豫着问。 “不……不记得。”小顾犹豫着回答。 唐白将小脸前探,耳朵靠近他胸膛。 伸出手拉住他的衣服领子,让他不得不弯下腰来,耳朵恰好放在她唇边,体香沁入心脾,软语撩拨耳廓:“你心跳的这么快,一定撒谎了!” 胸膛里的心,跳的更快了。 唐白说完就推开他,整理了衣衫走出巷子……雨已经停了。 空气清新,阳光绚丽。 留下顾少钧面红耳赤,搞不懂自己为何撩人反被撩了。 客栈掌柜的女儿红珠见他二人回来,笑眯眯对小顾抛个媚眼:“顾公子,你们住到几时呀。” 小顾不理,径直上楼。 “顾公子,若是明日不走的话,晚上有花灯会,我请你去呀……”红珠兴高采烈的邀请,待看清唐白,冷哼一声扭腰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