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花嫁 “吉时已到,请新娘子出阁!”喜乐喧天声中,媒婆笑吟吟地喝唱一声,甩着手帕进来了我的闺房。 我看着一身红服的媒婆,又看着我的娘,死死地抱住梳妆台,最后一次弱弱地问道:“我可以不嫁吗?” “砰!” 一把菜刀飞过来插在梳妆台上,我娘叉着腰,壮硕的身板立在我跟前跟座山似得,我机智地捂住耳朵,我娘的河东狮吼仍然快震破我的耳朵:“花蝴蝶!你今天不立着出这道门,老娘就让你躺着出去!” 我娘的声音显然是盖过了外面的喜乐喧嚣,唢呐锣鼓声生生地停顿了一瞬,我的手松开了遭孽的耳朵,双拳齐下,捶着桌子,脸容扭曲,生无可恋! 媒婆见状,好生地劝道:“花小姐,豫王府的人已经等在外面了,就算花夫人舍不得让你出嫁,豫王府的人也不会罢休!你连累花府,你爹娘不是跟着遭殃吗?” 耳朵好痛!我娘揪着我的耳朵,叉腰大吼:“花蝴蝶,你说不嫁就不嫁,你当皇家那么好戏弄的吗?” 我苦大怨深地看着母夜叉一般的娘,咬住嘴唇,泪流满面! 哪里是我敢戏弄皇家,分明是我娘好不好。 那天上街回来,我不过和我娘随口一说,我在街上远远瞥见豫王打马回京,豫王一身戎装,颇是英姿飒爽。我娘二话不说,直接杀去豫王府,在豫王府门前一屁股坐下就赖着不走了,哭天抢地地渲染我思念豫王成疾,以致茶饭不思,奄奄一息。 听说那天,我娘的撒泼行为,尚未惊动豫王府的高层,豫王府门口的护卫直接就过来驱逐了。奈何我娘身宽体胖,孔武有力,拳脚并用,张牙舞爪,豫王府里跟随豫王身经百战的护卫们,竟是将我娘奈何不了。豫王府门口的大戏,很快就引来了过往百姓围观,人,越来越多,越来愈多,人重人,房重人……从军营回来王府的豫王,硬是越不过人墙,进不了自家的门。 然而人山人海的喧闹中,我娘清清嗓子,声音一出,马上万人空巷。 “我家蝴蝶啊,病的就快死了,求豫王爷开恩啊!哎呀,我家蝴蝶啊,一见豫王误终生啊!误终生啊!” 当天才回家门口的豫王才要问这是怎么回事,正巧乔装过来豫王府的皇帝却问豫王,这是怎么回事?! 人言可畏。当天,皇帝的圣旨就落到了花府,赐我当豫王爷的贱妾! 我东淄国重农抑商,商人的政治地位连农户都不如,不过比奴仆好些。花府商门小女自然是当不了豫王正妃的,贱妾的贱字,确实符合商门的身份。 想起我这桩婚事的来源,我更觉生无可恋,“咚咚咚!”我的额头一下下地撞击着桌子! “花蝴蝶,要死给老娘死豫王府去!”像捉小鸡一样,我娘一把提起我,将我塞进媒婆怀里,媒婆赶紧拽着我,出去闺房,喝唱道:“新娘子出阁了!” 我挣扎着,甩头叫嚣道:“卖女求荣啊卖女求荣!娘啊,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你是不是我亲娘啊!” 我娘叉着腰,怒道:“花蝴蝶,早晓得你说这话,十五年前你生下来,老娘就该掐死你!” 挣扎着的我被几个年轻体壮的丫鬟押解着出府,嫁是嫁定了,我回头看娘,心情跟要上断头台是一样的,“娘,我去豫王府了,您和爹在家要好好的啊!” 这会儿,爹不知躲哪个旮旯里落泪呢。娘这厢终于也落泪了,目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我,“蝴蝶啊,娘知道当贱妾委屈了你。都怪我跟老头子是商人,你生在商门!不过好歹啊,豫王爷皇家贵胄,从此以后你就是皇家媳妇了!豫王爷又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豫王哪里就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了?我本来就是赴死的心情,这下更加悲痛欲绝,忍不住蹦粗话道:“老子那天连豫王长啥样都没看清楚!”娘干的是啥事儿? “都要嫁人了还如此粗鲁!”我娘说着薄责我的话,眼神却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因着我随她的粗鲁这点沾沾自喜着,“那天没看清,这下嫁过去不就能天天看到豫王爷了吗?” 为我娘这般理解我那话,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娘殷殷地看着我,又艾艾道:“豫王常年在边关,光棍一个,王府里的妃位都还是空置的!你进了豫王府之后,切莫因为只是个小小贱妾就自甘堕落,要争取从贱妾升到良妾。等当了良妾,就有机会升到妃位,甚至是侧妃位,甚至是豫王正妃!就算当不了正的,也要当豫王最宠爱的那一个啊!一定要听娘的话,与人为善啊,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别逆来顺受,还有爹和娘给你撑腰呢!……” 渐行渐远,娘的话渐渐听不到了。即将嫁做人妇,离开家门,离开爹娘,我却一点伤感的情怀都没的,唢呐锣鼓声吵的我脑袋晕晕的,搞不明白我怎么就突然这样子被出嫁了! ------题外话------ 本文已有10万字存稿,亲们可以放心收藏追文! 002 抢亲? 出花府,毫不意外没有见到着喜服的男子来迎亲,我只是个贱妾,豫王自不会亲自迎娶。豫王府来迎亲的是一队王府护卫,只是一顶红色小轿有点喜庆的气氛,和花府嫁女的喜乐喧天有着天壤之别。 “妾夫人,上轿吧。”豫王府侍卫声音冷冰冰,没有起伏地道。 我感叹一声,没有叫我“贱妾夫人”,已是豫王府的下人们对我最大的尊重了吧。 我苦大仇深望了望天,上去了花轿。 花轿摇摇晃晃地往豫王府而去,我坐在轿中,心中一时五味纷呈。 我叫花蝴蝶,我爹叫黄金贵,我娘叫花大壮。 所谓名字昭显了一个人的出生,家学,心性。我娘原本是北方偏远乡镇包子铺老板的女儿,我爹是包子铺的伙夫,我爹后来做了包子铺的上门女婿。爹娘婚后生下了我。我显然带着财运,自我出生后,爹娘从包子铺的老板老板娘,一路做着木材,药材生意,渐渐发家致富,前几年涉足黄金,更是赚了个钵满盆满。爹娘花大价钱在京城买了宅子,即便在京城,花府也是叫的出名字的,花府富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低头看着我手腕上被我娘套上去的几十个金臂钏、金镯子,摇摇脖子上沉甸甸的金链子,头上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的黄金头冠,想一想轿子后面绵延而行的一箱箱黄金锭子陪嫁,忍不住扑到坐垫上,抓揪揉搓着,当个王爷的破贱妾夫人,哪里比花府的富家小姐好? 可惜我才刚十五及笄,还没来得及调戏我家几个身板魁梧夯实的长工,更别说京城的俊俏公子,就名花有主盖棺定论,被豫王爷收进王府后院!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花轿都上了,一入皇门深似海,只希望不要给花府给爹娘招来祸端…… 从早上行到午时,花轿才抵达豫王府。 今日于我,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于豫王,纳个妾而已,并算不上成亲,当然不会有拜堂这样的礼节,花轿直接从豫王府后门被送了进去。 又七拐八绕地行了半个时辰,花轿才终于在一处院子门口停下,不用人请,我自主地出了花轿,懒得听再喊我妾夫人。 因为只是个妾室,并非正式出嫁,我虽穿着仿制嫁衣的红裳,却并没盖盖头,一出花轿,便见王府的许多侍女家仆聚在几处窥视着我,见我下轿,便交头品评起来: “你们看,那位就是我们王爷的贱妾夫人!” “噗,什么贱妾夫人,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听说是王爷亲口撂话,在外,那个女人是王爷的贱妾,在王府内,那个女人和我们一样,就是个丫鬟,王爷还亲自安排了最脏最累的活给她,让她倒整个内院的夜香!” “我们王爷俊美如天神,平日里我们远远看上一眼都不容易,那个女人竟敢这样亵渎我们王爷!现在,满京城都拿王爷当笑话看呢!” “那个女人勾引王爷真是讨厌,活该她倒夜香!” “长的也丑,王爷纳她当妾,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有其女果有其母!侍卫大哥们都说,那个女人的娘,那可是猛如雄狮啊!” “是啊,那天那个女人的娘在王府门口求着嫁女,那么多侍卫们去驱赶她,都不是她的对手!你们说,那个女人有没有继承她娘的雄风啊!” “额……”虽然有着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王府侍女们的唾沫口水淹到,我固然给豫王府给她们王爷带来了麻烦,但即将当个倒夜香有名无实的破贱妾夫人,我的内心更加纠结,正犹豫是否要对她们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我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稀里糊涂嫁作人妇内心是有多么地不甘,一身大喝突然自身后传来! “你们这些女人胡说什么!蝴蝶不是这样的人!” 声音有些熟悉,话间语气更像维护我的人,随着一道人影穿过花树,一个黑壮少年出现在眼前。我定睛一看,是大牛! 郎骑竹马来,冲床绕青梅。每一个青梅都有竹马,我家长工大牛就是我的竹马! “大牛哥!”怎么我前脚刚到豫王府,大牛后脚就跟来了?不过满腹委屈的我,在豫王府看到熟悉的人,泪水立即就涌了上来!“大牛哥,你不是去乾州送货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来了!怎么进豫王府的?” 大牛看了眼身后,黑着脸道:“在豫王府外遇到了包子,包子领我进来的。” 包子优雅地分花拂柳,出现在我面前。 都是十八岁的少年,大牛人如其名,包子却并不。包子少年俊秀,举手抬足昭显着良好的家教,显然出生名门。只不过,两个月前,第一次见包子时,是个下雨天,包子身负重伤昏倒在我家门口。刚好回府的我让人抬了他进府,又请了大夫给他医治。他醒来后,我看他甚是饥饿,于是让人上了刚出笼的小笼包。就着滚烫的茶水,包子竟然一气吃了八笼小笼包。包子少年老陈,不善言谈,问他名字他又不说,我和大牛于是就唤他包子。 包子在花府住了几日便不辞而别,半个月后,我在街市上又看到包子,彼时包子不复之前的狼狈,他锦衣华服,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我欢喜地唤他包子,他蹙眉,觑了我一眼,却并不搭理,径自扬长而去。 是料到包子出身名门的,不料竟与豫王府都有交情,不仅进豫王府如履平地,还捎带了大牛进来。 我正甚感安慰,要答谢包子,不料看到包子后,先前品评我的豫王府侍女们齐齐跪下,道:“奴婢见过瑞王爷!” 瑞王,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儿子,六皇子东方瑞昱。 “额……”我再看包子,便说不出话来。 大牛本来就不太喜欢包子,这下知道包子的身份,更不待见他了。但显然并顾不上置喙他,大牛跑到我面前,拉住我的双手,“我才从乾州交完货回来,就听到你嫁往豫王府的事。我以为是别人乱传的,看到花府的红绸喜被,才知道是真的!我知道,是老板娘逼你嫁过来的,蝴蝶,我这就带你走!” “不可以!”包子面无表情地过来我们跟前,皱眉看着大牛握住的我的手。 “包……瑞王爷说的对!”我看着大牛,劝解道:“皇上赐婚,你当这是儿戏啊!我若逃走,花府是要被满门抄斩的!” 大牛紧握住我的手,眼睛红肿地看着我,“蝴蝶,我们才是一对儿!你说过,你要嫁给我,我们早就互许终生,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 “天啦!” “这个贱妾还真是不守妇道啊!竟然跟人私定终身!” “肯定之后又见了我们王爷,被我们王爷天人之姿惊艳到,于是移情别恋,又赖上我们王爷!”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女人!” 豫王府的侍女们显然是惊到了,围作一团议论纷纷。 “额!”大牛哥又提这茬,我扶额,虚弱地道:“那应该是小时候过家家,我们两小无猜的信口诺言吧。何况……大牛哥,你知道的,三年前,我随爹娘进京的路上,遇到劫匪,我被砍伤脑子,命悬一线,后来虽活了回来,过去的事,却都忘记了!” “我知道你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可你总会想起来的……” “够了!”包子显然也是忍无可忍,粗暴地打断大牛的话,喝令道:“来人,把这个男的轰出王府!” 侍卫应声而来,将不断挣扎的大牛拖了下去。 “蝴蝶,蝴蝶,蝴蝶!”大牛不甘心地叫我。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能作何?唯有看着大牛在我眼前消失远去。 包子的眼风扫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侍女们,侍女们不禁噤若寒蝉。包子的眼风接着落到我脸上。 “花蝴蝶,嫁给了我三哥,以后你就是我三哥的人!休要有红杏出墙之想!”包子威严地训诫过我,吩咐人将我的陪嫁搬进院子后,拂袖而去。 003 被嫌弃了 被我娘硬塞进豫王府当“红杏”,我家长工大牛又要拉我“出墙”,侍女们的编排,包子的训诫……刚进王府,就闹了这出! 兰溪院! 我抬头看了看今后我住的院子的牌匾名称,免得日后走错地方,记住了那三个字后,抬步进院。 昨晚上三更半夜就被叫起来梳洗打扮,经过这一上午的折腾,现下瞌睡闷得慌。 豫王大约是有意孤立我,兰溪院里静悄悄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刚进府的这个风口浪尖,我也乐得耳边清净,趁着刚进府可以装傻充愣的好时候,随便拣了间屋,开箱拿出我娘给我置办的陪嫁被子铺了床,蒙倒铺盖睡瞌睡! 正把昨晚欠的瞌睡补的欢,睡梦中,我被人拖起,几个健壮的侍女将我往外押解,押解出兰溪院。 直到半个时辰后,行到“日月殿”,押解我的几双手才松开,日月殿中走出一个年轻冷峭的侍卫,对着我道:“妾夫人,我家王爷召见你。” 他叫我妾夫人,那么,他口中的王爷,便是当今的三皇子豫王爷,豫王府的主子,我的夫君东方明日。 冷峭护卫径自将我带进东方明日的书房。 东方明日正在书房里绘画。 一丈长的画纸,东方明日徐徐落笔,半柱香的功夫,一幅八骏图就完美地完成。 书房里只东方明日一个人,东方明日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静静地立在一角,偷眼观看美男子。 看东方明日玉冠束发,长发如墨。看东方明日剑眉星目,英俊面容。看东方明日麦色肌肤,颀长身材。看东方明日妙笔丹青,俊采星驰…… “看够了吗?”东方明日画毕搁笔,突然出声。 我蓦然回神,扑通跪下,盛赞道:“王爷英俊潇洒,天人之姿!” 东方明日不客气地道:“我知道!” 不意东方明日如此自负,我抬眼看他,只见俊朗如他,正傲娇地睨视着我,眼神仿佛在腻烦我非他不嫁相思他成疾! 我心中扭曲,心底泛起不快,维持着表面的恭顺道:“不知王爷唤妾身前来,所为何事?”话出口,悔之悔之!大约因为心里堵,无意识地自称起妾身想给东方明日添堵,一时骄狂,竟忘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东方明日突然传唤我,到底所为何事?原本我以为,东方明日虽奉命将我纳进王府,却是有多远撂多远,作践践踏我肯定是免不了的,对于我本人,却是此生不愿再见。不想我刚进府,东方明日便迫不及待地召见我……我觑一眼还挂在天上的太阳,他莫不是等不及要跟我洞房花烛? 我脸上做烧,双手下意识地环抱住胸前。 东方明日闻听“妾身”二字便已皱眉,再看我的警惕神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花小壮!本王对你没有兴趣!”话出口,东方明日狐疑地盯视着我,嗤嘲道:“花小壮,你不是思念本王成疾吗?怎么,这是在玩欲擒故纵?趁早绝了对本王的念头,本王看到你就倒胃口!” 东方明日瞧着我头上沉甸甸的黄金冠,脖子上一大撂的黄金项链,两个手臂满满的黄金圈子…… 额,我娘给我身上套的黄金首饰确实多了些,这不先前睡意太浓还没摘嘛! 看东方明日神态和语气,洞房花烛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一口一个花小壮!我闷闷地道:“王爷,妾身名叫花蝴蝶,不叫花小壮!” 东方明日挑眉,“你娘叫花大壮,你不是叫花小壮吗?也罢,从此以后,本王为你赐名花小壮。” 这就被改名了?我郁闷地道:“谢王爷恩典!” 东方明日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目光又嫌恶地打量一番我,方才开口道:“你跟六弟认识?” 六弟,六皇子瑞王东方瑞昱,包子……原来东方明日是为这个传我过来,我不敢欺瞒,诚实地回道:“两个月前包子,哦,不,瑞王受伤昏倒在我家门前,在我家住了几日。” 东方明日目光微微放柔,“六弟皇家贵胄,下榻你家寒舍,实是你的造化。” 东方明日说个话怎么就让人听起来这么不舒服?我不敢矫正,更不敢邀功。脑子一打转,东方明日召我过来,确认我与包子是否认识,大约是包子先前过来豫王府,并捎带大牛进府的事儿,东方明日知道了。我聊胜于无地辩解道:“王爷,妾身与大牛清清白白,王爷切莫误会!” 东方明日眯眼,满脸嫌弃道:“花小壮,你哪只眼睛觉得本王会在意你的儿女私情?”东方明日微微慎思,道:“不过,既入了我王府,本王不管你以前有多少风流韵事,从今以后,你的水性杨花都要给本王收起。看在六弟的面子上,本王虽不屑宠幸你,不过也不会过分苛待你。但你要想红杏出墙,本王一定禀明父皇,休了你,再治花府一个谋骗皇家婚姻之罪,令你花府满门抄斩!” 老子哪里有什么风流韵事,哪里水性杨花,哪里在红杏出墙了?王府里以讹传讹,人言可畏啊。“王爷……”我意欲辩解,却又不知从何处分说,咬唇看着东方明日,泫然欲泣。 东方明日眯眼,麻利地起身,斜眼看我,嫌弃道:“花小壮,你这是在作甚?告诉你,本王可不吃你这套!本王知道你恋慕本王,茶饭不思病入膏肓,本王奉父皇旨意纳你为妾,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本王告诫你,从今以后,切莫再对本王有何非分之想!” ------题外话------ 新文刚刚出生,需要亲们收藏养护…… 004 强吻惠王 从日月殿出来,我凭着记忆往兰溪院而去。 一路上,王府富贵荣华尽收眼底。豫王府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然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只有花府,才切切实实地是我家。 一路上,撞见我的下人们莫不编排嘲讽我,听的多了我倒也渐渐不觉痛痒,嘴长在她们脸上,我还能给她们堵上?我娘逼婚我赖上皇家的亲事本来就是不争的事实嘛,想开了,便恍然她们是在嫉妒。只不过恨气她们歪曲事实说我丑!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的容貌,我是非常自信。我虽没有倾城倾国之姿,但也一点没有遗传我娘的彪悍魁伟。我趴在池子边瞧着我的倒影——鹅蛋脸,远山眉,圆咕噜大眼睛,琼鼻,樱唇,虽然脸颊还有点婴儿肥,但体格纤细,身量苗条,尚算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花府的年轻长工们都挺喜欢跟我说话的,偶尔逛街遇上的俊俏公子哥儿们对我也是君子之礼,懿范彬彬,唯独这豫王府,下至护卫,上至东方明日,都非常嫌弃我,唯恐避我不及。 我娘上门逼婚,果然余威无穷! 正对着池水孤芳自赏,只听不远处噗通一声,我循声看去,一个束冠脑袋正在不远处的池塘里呛水沉浮。 “救命!”落水的男子仰头看着我,叫道:“快叫人来救本王!” 本王?又是个皇子王爷?他若在我面前溺死,我岂不是要摊上责任,我倏地站起身,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很快,周围的侍女们就涌了过来。 “是惠王爷!” “天啦!” “你们谁会游水?” “我不会!” “我也不会!” “快去找个竹竿,让惠王爷抓住杆子,我们将惠王爷拉上岸来!” 侍女们没有一个会游水的,侍卫们也才闻风往这里赶来,眼见惠王的身体飞速下沉,呛水的脑袋完全没入水中,我再顾不上自己不会游水,噗通跳进池塘。 明明自己是不会游水的,我娘还多次念叨我十岁那年,我跟着大牛下河洗澡,结果差点淹死。可不知怎地,一没入池水中,我的手脚自然地舒展,鱼儿般灵活,竟是水性极好,不多时就游去了惠王那里。 这时王府侍卫们也已飞速赶来,“快!救惠王!”侍卫们纷纷跳水。 我挟抱着已经昏迷的惠王,将他的头脸扶到水面时,侍卫们已经游了过来,将惠王接抱了过去,小心往岸边游去。 我最后一个,浑身湿淋淋狼狈地爬上岸边时,东方明日已偕同四男一女闻讯而来。 那四男一女,除了包子眼熟之外,另外的三男一女,我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惠王在豫王府落水,东方明日是脱不了干系的,当先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小安子,你是怎么看着你家王爷的?” 一个圆脸太监跑去惠王身边,扑通跪下,泣哭道:“王爷先前还在花厅看七公主作画呢!都只怪奴才只顾着打瞌睡,竟连王爷什么时候过来了这边都没有留意!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怀抱着惠王的侍卫探了探惠王的鼻息,脸色仓惶地道:“王爷,惠王爷已经没有呼吸了!” 东方明日和一同而来的那个宫装女子率先抢步过来,包子和另外的三个男子稍慢一步,几个人“二皇兄”“二哥”“惠王”地惊呼着。 东方明日探了探惠王的鼻息,脸色差到了极点,喝问道:“谁最先发现惠王落水的?” 侍女,护卫,许多人的目光都看向我,我翻了个白眼,果然就算跳水救了惠王,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花小壮!你怎么也在这!”东方明日张口就厉吼道。 就见被东方明日点名后,随同东方明日过来这里的三男一女,以及他们的随从,都是眯眼看了我的长相,以及金灿灿的打扮一眼,只不过惠王生死未卜,他们很快又将注意力焦急地落到了惠王身上。倒是包子,一直看着我,深深地皱起了眉。 顶着发麻的头皮,我过去了惠王那里。思衬着惠王要是就这般淹死了,我只怕要给他陪葬。死马当活马医吧!几乎是本能地,我一嘴巴扎到了惠王嘴巴上。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满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却什么都顾不得,一心只是救活我嘴下的惠王爷。救他的命,也是救我的命! 终于,伴随着惠王的一声咳嗽,惠王吐出胸腔中的积水,悠悠醒转过来。 我的嘴巴还贴在惠王的嘴上。 惠王的后脑勺往后一扬,避开了我的嘴巴,他看着我,俊脸扭曲地吐话道:“弟媳妇,你在作甚?” 惠王既然已经活了过来,豫王府的主人东方明日便大致脱了干系。倒是我,身为他的妾室,大庭广众之下,强吻惠王,东方明日显然脸上挂不住,一把将我扯起,吩咐小安子道:“替惠王换身衣服!”东方明日又看我,目光扫了眼我湿淋淋贴在身上的衣服,意味不明地道:“你,也去换身衣服!然后过来花厅,本王要好好过问一番惠王落水的事!” ------题外话------ 本文的女主也是大有来头哦,后面慢慢揭晓~ 005 流言升级 惠王落水是大事,一刻钟后,在场人等齐聚花厅,一个都没敢离去,唯恐沾了什么嫌疑。 人到齐后,东方明日的冷峭护卫墨风,将我不认识的那三男一女给我引荐了一番。 着宫装的女子是当今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七公主东方明珠。那三个男子,着宝蓝色衣袍的,是当朝丞相萧奕然。着玄色幡龙王袍的,是四皇子,宸王东方明伦。着红色幡龙王袍的,是五皇子,宁王东方明润。 “见过惠王宸王宁王瑞王丞相公主!”我一口气见礼。 丞相萧奕然抬手虚扶我一把,对着东方明日微微笑道:“夫人智计救活惠王,豫王纳得夫人这样的贤妾,真是可喜可贺!” 受益者惠王,不住地嗯声点头。 我算是救命恩人,惠王神态看着确实情真意切。不过丞相萧奕然嘛,他那话不就是在嘲笑我当众亲吻惠王,东方明日头上戴着顶绿帽子嘛! 果然东方明日面色很是难看。东方明日往椅背上靠了靠,觑着萧奕然道:“丞相既然知道本王的妾夫人救活惠王的方法是为智计,那时分明明本王的妾夫人离得惠王的距离尚远,而丞相却是近在惠王身侧,丞相却为何没有相救惠王?丞相有意不救,难道丞相的本意就是要惠王溺死?更或者,惠王落水,就是丞相使拌?我们都知道,惠王因为幼时落水险些丧命,从此便有恐水之症,无故从不会靠近池塘河道。” 萧奕然的羞辱,东方明日不仅三言两语就掩盖了过去,还反将了萧奕然一军。东方明日言语中萧奕然就是惠王落水的真凶,虽然难以令众人信服,却在众人心中埋下疑窦,而惠王溺水昏迷,萧奕然没有积极相救,更是不争的事实。 东方明日话落,惠王已经瞧向萧奕然,目光意味不明。 萧奕然并不生气,甚至是莞尔地道:“豫王急于栽赃嫁祸,看来也是知道自己难逃嫌疑。惠王是在你的王府落水,豫王从军多年,豫王府也是固若金汤,除了豫王自己,还有谁能在你的豫王府,你的眼皮子底下搅弄风云,玩些阴诡手段?” 东方明日的将军,萧奕然信手便拨弄了回去。 一个是日理万机的谋臣权相,玉树临风。 一个是手握军权的皇家贵胄,英俊潇洒。 无论是他们蹴鞠一样的言语,还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抑或赏心悦目的男色,萧奕然与东方明日对视,一个微笑,一个眯眼,气势竟是不相伯仲。 他们这般争执下去显然是没有尽头的,四皇子宸王不耐烦地摆手,“够了,你二人镇日上朝也吵,下朝也吵,我耳根子就没个清净。照我看,二皇兄既是在三皇兄的府中落水,最先发现二皇兄落水的人又是三皇兄的妾,哪有这么巧的事?三皇兄很明显嫌疑最大!” 宸王这般站不住脚的结论,显然是在偏帮萧奕然。 东方明日看着宸王,皮笑肉不笑,道:“若惠王落水事在人为,今日在场众人都逃不开嫌疑。四皇弟也不例外。四皇弟何以跟个局外人般,下此结论?谋害亲王,罪名不小,四皇弟将这矛头指向三皇兄我,看来是要致我于死地。” 东方明日先道谋害亲王,罪名不小,又道宸王将惠王落水的罪名扣给他,言下之意,是指宸王在谋害他。 宸王哪里担得起这样的罪名,脸色突变缄了口,再不敢任意攀指。 “和气生财嘛!”这时惠王微笑开了口,众人都看向惠王,等待他这个当事人的说法,惠王眼睫闪了闪,他低了眼,一会儿才抬头,笑道:“今日原是我自己靠近池塘。” 众人都觉得被套弄般嘁了声,惠王接着道:“我见弟媳妇趴在池子边,久久没有起身——” 五皇子宁王不禁怜悯看我,温润问道:“三嫂,你有何事想不开?” 众人的目光于是都瞧向我,东方明日眯眼,萧奕然莞尔,包子皱眉,宸王斜视,惠王故作神秘,七公主忍不住眼睛晶亮地八卦道:“难道豫王府的传闻是真的?三嫂没出嫁前在娘家便已有了相好,见了三哥的英俊潇洒后,移情别恋,非三哥不嫁。这下嫁给了三哥,不禁又念起以前相好的好来?正所谓收之桑榆,失之东隅,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七公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得,双手捂嘴叫道:“不过——三嫂前一刻才想不开,后一刻见到二哥美男落水,三嫂不仅英勇跳水相救,光天化日之下,还不顾名节亲吻二哥,难道——三嫂又惦记上了二哥?” 七公主描述的绘声绘色,在场的侍从大多频频点头肯定。萧奕然莞尔,惠王宸王宁王表情复杂,东方明日脸色难看之极! 包子皱眉,呵斥道:“七妹!” “又摆小皇兄的威风!”七公主撅嘴道:“本来我们今日齐聚豫王府,就是来瞧三哥这位传奇嫂子的嘛!” 我虚弱地看着眼神各异的几位尊男贵女,没有哪一个是我惹得起得罪的起的,对上东方明日眼中隐捺的阴沉乌云,我很是无奈地委屈叹息:“我趴在池子边,其实只是在以水为镜,赏水赏湖赏孤芳!后来见惠王落水,人命关天,不禁奋勇搭救。” 七公主闻言错愕,几位男客却都是一笑,或隐捺,或莞尔,或温润,或肆意。在七公主绘声绘色精彩的描述下,我真实的解释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俨然不太有可信度。 006 被看上了! 调个胃口给众人放松了一下心情,惠王低睫,接着又开了口:“跟弟媳妇一样,趴在池子边的我,是怎么落水的——我忘了。”惠王抬眼微笑看我,“我只知道,跳水救我的人,是弟媳妇,妙计……救我的人,也是弟媳妇。” 看惠王的神态,他落水之事显然另有隐情,但就像他之前说的和气生财,他并不想将事情坐大。 众人才放下的一颗心,瞬间被提了上来,见惠王意欲息事宁人,无形中又松了口气。 七公主击掌欢喜道:“上一次,大哥的婚事,大哥求娶柳阁老的孙女,朝中因此明争暗斗掀起风波,父皇就说什么六子夺嫡,结党营私,因此斩杀了好几位朝臣,连大哥也被幽禁了三月。今日二哥在三哥的府中落水,除了大哥,五位哥哥都在豫王府,我好怕父皇迁怒,五位哥哥都要受到牵连。这下好了,二哥性情好,不打算追究计较!” 惠王打趣道:“臭丫头,你担心的不是五位哥哥,是丞相大人吧?” 七公主娇羞觑了眼萧奕然,撒娇道:“不理二哥了!” 皇帝年岁渐长,至今未立储君,六位皇子都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六子夺嫡,明枪暗箭。今日惠王落水大约也跟这脱不了干系。花厅小坐,火药味颇浓。惠王对落水过程的说辞,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却令听者一颗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惠王息事宁人后,各怀心思的众人渐渐失了谈兴。东方明日借口有军务要处理,对不请自来的几位贵客下了逐客令。 七公主跟着萧奕然走了,宸王宁王也一同离去,等到包子小解回来,花厅里独剩下惠王,在厅中踟蹰徘徊。 终于,惠王转向东方明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弟,二哥有个不情之请。” 东方明日背靠座椅,眯眼看着惠王,按捺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惠王微笑看了一眼我,对着东方明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听闻三弟对父皇赐婚颇是无奈,既然三弟也不喜弟媳,可否将弟媳赠给为兄?弟媳并非三弟正妃,又是刚进府,未曾与三弟洞房花烛,跟三弟没有子嗣牵连,只要三弟愿意相赠,父皇那里,我去说。” 惠王这一番话,除了惠王和东方明日两个当事人,在场之人,包括我,猝不及防之下,都惊的张大了嘴。 东方明日眯着眼,看着惠王。 惠王继续不好意思地歉笑道:“弟媳对我有恩,再则,我与她已有肌肤之亲,我总是要对她负责的。” “不可以!”包子回过神来后,立即皱眉道:“二皇兄,所谓一女不嫁二夫,三嫂已经嫁给了三哥,怎可以再嫁你?” 东方明日判研地看着惠王,然后低头自己动手给自己斟茶,淡淡然地道:“我们六个皇子,父皇向来最宠信你。你去向父皇请求,父皇不会拂逆你。可花小壮毕竟名声不好,你就不怕因她而失去父皇宠信,无缘储君之位?” 惠王神色肃穆,坦然道:“我无心帝位。位主东宫,问鼎帝位的人选,我倒是很属意你。论文论武,我们五个皇子都不及你。” 东方明日冷笑,“如若你首肯,东宫之位也不至空悬至今。”东方明日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服,瞧着惠王道:“一直以来,你不屑一顾的东西,于他人而言,却是求之而不得。所以——” “你心中所求的,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东方明日一把拉过我的手,扬长而去。 东方明日问惠王,我名声不好,惠王就不怕因我而失去皇帝宠信,无缘储君之位。 可东方明日因为置气而拒绝惠王的索求,无惧世俗传言继续将我留在豫王府,就不怕因为我而失去皇帝宠信,他无缘储君之位?难道,东方明日也无心帝位?看来,东宫那块饼,也并非人人都觉得是个香饽饽嘛。 不过,没有借此机会将我这块自带流言体质的烫手山芋扔给惠王,只为了惠王不能称心如意,还道什么惠王不屑一顾的东西,于他人而言,却是求之而不得,东方明日少时到底受过怎样的心灵创伤啊? 当然,我才懒得去问!也不敢,不会去问! 东方明日拉着我,一路大步流星地走着,身上的衣袍迎风猎猎作响,面庞僵硬,面色难看到极点!我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终于,东方明日在一处亭子里停下,撒手甩开我的手,俯视着我厉声叱喝道:“花小壮!本王警告过你,恪守妇道安分守己,光天化日之下亲吻惠王又是怎么回事!” 我喊冤辩白道:“王爷!怎么回事你不是看的清楚明白吗?惠王溺水窒息了,妾身要不给他嘴对嘴渡气,他就得死了!他要是死了,我也得死,王爷你也脱不了干系!” 东方明日好笑又好气地道:“你还有理了!在场那么多侍卫侍女,非得你去亲他!你有没有意识你自己的身份?” 不管怎么说,我当众给东方明日戴了绿帽子,是我的不是。我万分歉疚地保证道:“妾身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东方明日警告道:“不要以为你是父皇赐婚,本王就不敢休了你!你——”东方明日目光落到我闭紧的唇上,大约想到就是这张唇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了惠王,他蓦然暴怒,指着身侧,叱喝道:“现在就给我滚!以后不要让本王再看见你!” 007 撞破奸情 昨夜本来就没睡好瞌睡,今日进王府又是这一番折腾,回兰溪院吃了个饭,我便躺床上约会周公了。 夜里被一泡尿涨醒,我睁开眼,月光柔柔地透过窗纸洒进屋内,算算日子,对应月光,心中大抵知道现在已是下半夜了。 正要起床小解,躺在床上的我,耳力格外清晰,分明听到院子里有脚步走动声! 兰溪院就只住了我一个人,我不禁毛发悚然,蹑手蹑脚下床,戳破窗纸,想要看个究竟。 原来是一对男女在此约会!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只不过女子约是打老远过来,白裳外还披着件连着帽子的白色披风。女子正值妙龄,容貌清雅绝伦,披风下的身段纤美高挑,柳腰不盈一握。男子的身材则是颀长挺拔,朗健健美,借着月色,我惊骇辨认出,男子赫然是东方明日,我的夫君! 我捂住嘴巴,东方明日昨儿个下午才警告我,以后不要让他再看见我。我眼珠转了转,心想现在是我看见他,不让他看见我就好了! 万籁俱寂的后半夜,孤男寡女在此相聚,必有奸情,嘿嘿! 为了不打扰他们,我憋回尿意,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不仅期待着他们上演个活春宫,还想听他们的绵绵情话。 等了片刻,东方明日和那个女人都是恪守礼仪,没有越矩之举,甚至一言不发,我正有些失望,只听那个女人“呀”了一声,原来是月色下,差点被台阶跘倒,东方明日不禁上前一步,将那女人半扶半搂到臂弯。 “玥儿,小心!”东方明日关切道。 那玥儿缠绵望着东方明日,泣声道:“明日,你终于没有唤我皇嫂。” 东方明日皱眉,“你嫁给了大皇兄,我自该唤你皇嫂。” 玥儿低睫凄然道:“你这话不啻是在怪我了!政局突变,祖父官位岌岌可危,你又征战在外,我一个弱女子除了嫁进大皇子府,又能如何?”玥儿抬起迷蒙泪眼凄然望着东方明日,“倒是明日你,说过非我不娶的。” 东方明日没有做声。玥儿伤怀一笑,宽慰道:“玥儿知道,皇上赐婚,明日你也无可奈何,花府母女也实在难缠。”玥儿齿间微微透着冷意。 东方明日看着玥儿,薄责道:“你也知道皇命不可违。今夜你过来找我又是为何?倘若他人知道我们私相会面,不止我,连你也会受牵连。如今你已贵为雍王妃……” 玥儿凄凉打断道:“明日,你我心心相印,你知道,我爱的人是你!” 东方明日没做声,玥儿苍凉环顾四下,“这兰溪院,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说过,这里以后是我们的私苑,你却故意让她住进了这里!明日,你就这般恨我,这般报复我么?” 东方明日叹息,“玥儿,我没有恨你报复你。我想忘记跟你的过去,所以让我讨厌的人住进这里,这样,我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兰溪院。” 玥儿恋慕地望着东方明日,哀婉道:“明日,是我负了你。我只恨时光不能倒流。明日,答应我,你可以永不踏进兰溪院,可是永远不能忘了我,好么?” 原来这兰溪院还是东方明日的定情之地,将我安排进这兰溪院还有这样的深意!东方明日竟然跟大皇子雍王的王妃有着奸情,这对狗男女! 再懒得看他们,我转过身来,屏息静气,消着心头的怒火。为免他们发现我的窥听杀人灭口,我又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确认他们离开了兰溪院,才出门小解,彻底释放了生理需求。 翌日清晨,内院的女管事叩门来访,催促我去收夜香,并特意叮嘱这是东方明日的安排,我推着板车,去倒满满两桶夜香的路上,听着路上遇到的侍女们对我指指点点,不外乎流言升级,勾引她们的王爷赖上王府婚事,与娘家的长工私定终生之外,又多了我强吻惠王,勾搭的惠王神魂颠倒,要求娶我这个荡0妇云云……路上遇上包子,包子大约在流言之下,要跟我撇清关系避嫌,驻步看着我推着装满夜香的板车辛苦劳作,却终究是没有理我。 终于劳作完毕,此时我已是满身骚臭,却累的连回兰溪院换身衣服也懒得,解下捂着鼻子的纱巾后,便摊在假山石壁上休息。 “花小壮。”这个时候,包子再次经过我跟前,终于是过了来。 “怎么不喊我三嫂了?”堂堂瑞王哪里有收夜香的三嫂?昨日那些王爷公主的喊我三嫂,也不过是借着称呼戏谑东方明日而已。他们兴头上来,又人多势壮,东方明日懒得反驳。我抢白包子后,还没解气,气道:“贱妾这里骚臭,瑞王爷过来干嘛?” 包子显然也是闻到我身上的浊气,皱了皱眉,看着我道:“花小壮,我刚刚去让三哥免了你这差事,三哥说,若不给你苦头,岂非满京城未出阁的姑娘都要效仿你,茶饭不思非嫁进豫王府。你暂且忍耐些时日。” 008 雍王妃柳玥 原来包子刚刚去为我求情了。见他并非我以为的那样不讲义气,我的气便消了,我甚感安慰地道:“你既然还念着旧情叫我花小壮,我便也还叫你包子!” 包子没有异议地道:“随便。” 我看着包子,昨日今日,他天天地往豫王府跑,我问道:“你跟东方明日的感情很好啊?” 以前的包子非常缄默,大抵因为那时他是皇子王爷,我是平凡商女,无意与我多话,以免泄露身份。如今他的身份对于我已不是秘密,我又进了东方明日的后院,见我有意攀谈,包子也不再三缄其口,在我对面石壁坐下道:“嗯,我母妃去世的早,三哥对我颇多照顾。” 后宫之事颇为隐秘,我以前远离皇门,也未曾探听过,如今身份不同,免不了问道:“你母妃是哪位娘娘?” “母妃生前只是位贵嫔,殁后被晋为昭仪。” “你跟东方明日不是一母所出吧?东方明日的娘呢?”我试探询问,“还活着吧?” “婧妃娘娘当然还活着。”包子顿了顿,道:“婧妃娘娘对三哥并不太亲近,十五年前,婧妃惹怒父皇,被父皇禁足紫微宫直到至今,三哥也只有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才被允许与婧妃见上一面。” 有娘跟没娘一样,跟包子一样,东方明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想起东方明日对惠王的芥蒂,我又问道:“那,惠王的娘呢?” “二皇兄的母妃正是皇贵妃娘娘。”包子道:“婧妃娘娘没有被禁足前可谓宠冠后宫,唯有当时还是惠妃的皇贵妃娘娘能望其项背。可惜婧妃性情偏执,惹怒龙颜。而皇贵妃娘娘却是品性温婉嘉柔之人,自是荣宠至今。父皇爱屋及乌,也是非常喜欢二皇兄。储君之位空悬,皇子王爷们不免坐不住,二皇兄慵懒朝政,唯爱书卷的品性,更得父皇嘉许,储君之位,父皇其实是很属意二皇兄的。” 不同于婧妃娘娘,皇贵妃娘娘温婉嘉柔,对于自己的儿子当然也是温柔疼爱的。而因母受累,皇帝老儿对东方明日大抵也是有芥蒂的,哪里及得上对惠王的爱屋及乌?拜高踩低,我才入王府一天已有深切体会,何况处于权利巅峰的皇宫内院?东方明日一直以来,想来没少受排挤,对比被父皇贵妃捧在手心中的惠王,难免意难平! 见我逐个询问,包子这下没等我发问,便自主地介绍道:“皇后没有子嗣,大皇兄的生母在产下大皇兄后就殁了,大皇兄自出生就被皇后养在膝下,地位更是在我们几人之上。何况,大皇兄迎娶了柳阁老的孙女……柳玥为正妃……” 包子念柳玥名字语间吞吐,看来东方明日与柳玥之间的情事儿,包子是知情的!想起昨夜偷会我夫君的那个清雅女子,我夫君的心上人,我不免嗤之以鼻道:“京城不乏权门贵女,一个阁老的孙女,有何大惊小怪的!” 包子叹了口气才道:“柳玥其实并非柳阁老的亲孙女,而是三年前,柳阁老收下的义孙女。这事在京城,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可直到柳玥成为雍王妃后,我们才知道,柳玥的真实身份,竟是奚滨的幺女。” “奚滨?”我无意识地喃喃,这个明明没有听过的名字,却为何有些耳熟? 包子鄙夷看我道:“到底是商门小女,孤陋寡闻,不知朝堂政事。在这云洲大陆,北有魏国,南有齐国,西有陵国,中有胤国,东有我东淄国。除了这五方大国,还有苗疆,人兽部落,鲛人族,南海灵修,以及传说中的隐国等势力。五大国中,西陵国虽然物产匮乏,经济贫瘠,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易守难攻;胤国皇位世袭更替已经千年,虽然国家已经衰败腐朽,可底蕴深厚;我东淄国临近东海,虽然常常遭遇海啸飓风自然灾害,但海产丰富,交通便利,经济最为发达。北魏南齐的军事实力虽然在三国之上,但因两国积怨数十年,战火硝烟,连年不绝,颇是劳民伤财。五大国的国情各有优劣,综合之下,国力旗鼓相当,云州大陆数年来倒也安泰。可是,三年前的一件事,却隐隐有打破这种平衡和平之象。” “三年前,北魏南齐绞战三月,北魏的主帅奚滨战死,奚滨的夫人,有着‘天下第一美玉’美誉的玉奴夫人殉情,奚滨的一双女儿,大女儿奚曦被押解到南齐荆州的刑场,死在刽子手的屠刀之下,小女儿奚玥……据传被南齐将士伏击的途中,跳下万丈悬崖。” 包子与我道:“世人都以为奚滨的幺女奚玥也死了,奚家已经没有人在世,不想奚玥落崖后根本没死,而是被祭祖回来,路过的柳阁老救下后,收做义孙女。她便是如今的雍王妃柳玥。柳玥落崖伤到头部,忘记了过去的事,也是几个月前才想起来自己是谁。当时柳阁老救下柳玥的时候,也并不知柳玥的身份,只是见其随身佩戴的玉佩上有一个玥字,于是为她取名柳玥。” “原来她是魏国主帅奚滨的幺女。”我问包子道:“可这跟打破云州大陆平衡和平有什么关系?” 包子肃穆,凝重道:“云州大陆上流传着一句话——无忧无忧,有无忧有无忧。意思是说,懂得《无忧曲》的人,永无忧矣;而听其吹奏《无忧曲》的人,无一例外没有忧虑没有痛苦地去往极乐世界。据传,《无忧曲》是一部曲谱,音律可号令万兽,致人迷幻,令人没有痛苦地奔赴死亡。《无忧曲》传承于奚家,数百年前,奚家先祖曾以无忧曲纵横云洲大陆,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战场上力压千军万马。可惜,后来的奚家后人再无人能吹的《无忧曲》。而对于《无忧曲》云州大陆各方势力的觊觎,令得奚家无力自保,家族势微,人丁凋落,到后来,奚家只余奚滨一个后人。无奈之下,奚滨只得投靠魏帝,胜任魏国主帅,手握三军。得罪一位帝王,一位领军统帅的代价实在太大,各方势力默契地按捺下来,可如今,奚滨死了,柳玥如今是奚家唯一的血脉,天下若真有《无忧曲》,也只有柳玥知道它在哪里。” 我明白了道:“换言之,雍王爷迎娶了柳玥当雍王妃,也相当于,手握了纵横云洲大陆的筹码,整个云洲大陆都不在话下,何况一个东淄国?届时,东淄国的皇位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包子有些郁闷道:“本来,柳玥不该是雍王妃,而是豫王妃……” 包子意识到失口,看了眼我,没有再说下去。 既是听到了,我也不去装糊涂,宽慰道:“包子,没有什么好郁闷的。你看,雍王虽迎娶了柳玥,可雍王狼子野心,不是惹得皇上龙颜震怒失了圣心吗?那《无忧曲》还不知道有没有那回事呢!柳玥即便对雍王奉上《无忧曲》,除了奚家先祖,几百年来,奚家后人竟没有一人习得《无忧曲》,那雍王也不见得能够领悟。而树大招风,引得云洲大陆各方势力觊觎,雍王迎娶了柳玥,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包子看着我,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包子又与我介绍了一番皇四子宸王,皇五子宁王。宸王的母妃是四妃之一的德妃娘娘,德妃娘家也是颇有势力,宸王不免骄狂自大。而宁王虽也已建府封王,宁王母妃却至今被关在冷宫,宁王难免谨小慎微,处处不与人相争。 妻妾方面,六位皇子王爷,雍王宸王都已迎娶正妃,府中侧妃姬妾也是无数。宁王也已迎娶正妃,然而与王妃琴瑟和鸣,王府中并无别的妾室。惠王相反,没有成婚没有王妃,没有品阶的姬妾却是有许多。包子有些盲目崇拜东方明日,觉得自己才十八岁年纪尚幼,至今仍是处子。东方明日因为少年时便参军远在边疆,很少回京,豫王府里就我一个贱妾,不过,他是不是处男,我就不知道了。 009 神偷梁上君 吃过午饭回去兰溪院后,我自然又是睡觉。早上早起收夜香,劳作了一上午非常地疲累。然而睡了一下午,到晚上该睡觉的时候,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而且,肚子好饿! 我虽顶着东方明日贱妾的头衔,实际讨的却是夜香丫鬟的生活,伙食差不说,那些编排我,嫉妒我做了她们王爷的贱妾的王府侍女们,还故意克扣我的饭量。自打进了豫王府,我就没有哪一顿吃饱过! 在床上辗转反侧,肚子还是饿的咕咕叫根本就无法入睡,我实在受不了了,起床,离开兰溪院,往王府的灶房摸去。 啊,鸡汤的味道好香!我俯在灶房外面的墙壁上陶醉地闭着眼,鼻子使劲地嗅着,是我最爱吃的板栗鸡! “这锅板栗鸡已经文火煨了三个时辰了,真香!” “王爷还在书房跟部下商议军务,等王爷处理完军中的事情,再把这宵夜给王爷送去。小丽,我们一起去王爷日月殿守着去,只要王爷忙完事,我们就回来取宵夜给王爷!” “嗯!王爷这些日子被逼婚,昨日又纳了那花小壮作贱妾,肯定心力交瘁,得好好调养下身体!” “就是!” 此时已是深夜,灶房里就那两个看火丫头。见她们出来,我隐到灶房拐角等她们走远后,摩拳擦掌地进了灶房。 煨了三个时辰的板栗鸡,好香!我将作案准备好的包袱铺在灶台上,本来打算只舀碗鸡肉打包带走,但是……浓郁的鸡汤好是诱惑人!可是汤水不太好打包,算了,连锅端! 纳我做妾,心力交瘁?我在兰溪院啃着鸡肉喝着鸡汤,心想,老子收夜香倒夜香,才心力交瘁呢! 翌日,经过鸡汤滋补,我倒完夜香后依旧精神十足,照常坐在假山后壁扇风歇息,然而奇怪地,经过我身边的王府侍女们,看了眼我便兴趣缺缺地收回目光,而是显得紧张兮兮地讨论着我之外的事。 “你们知道吗,神偷梁上君昨夜造访了王府?” “嗯,听说昨晚王爷的宵夜,在灶房被梁上君连锅端了!” 额……本是懒洋洋地听侍女们讨论的我,竖起了耳朵! “唉,我娘今早上来王府后门,拿我这个月的月钱,听她说啊,最近京城怪怪的,她每次上个街都感觉好紧张。” “你们还不知道吗?在这两个月,京城涌进了好多劫匪!”一个穿戴的像主子般的丫鬟道:“那些劫匪简直胆大妄为,昨天,雍王妃上街,大庭广众之下,那些劫匪竟然妄想劫持雍王妃。还好那些劫匪并不只是一伙,鹬蚌相争下,雍王府的护卫才得以保住了雍王妃。我二表姐当时就在现场,把她吓的呀!” “劫持雍王妃,那些劫匪不要命了!” “不过雍王妃确实好美好美呀!” “主子的舌根子,也是你们能嚼的,滚!”蓦然一声大喝,却是包子朝这里走了过来。遣散侍女们后,包子走到我对面坐下。 我懒洋洋地看包子,眼神却眯起,“我就说吧,树大招风,雍王妃这下成了云洲大陆群狼口中的肥肉。” “嗯!”包子表情凝重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连梁上君都来了我东淄国京城。” “额……”回想着昨晚梁上君将东方明日的宵夜连锅端的事,我也跟着表情凝重起来。 包子皱眉道:“梁上君梁钰,是云州大陆江湖上第一大门派梁门的门主,坐拥一半江湖的势力,梁上君的武艺在云州大陆上排名前十,轻功更是独步天下,他为人豁达不羁,随心所欲,有时候会为了自己的喜好,密探深宫内苑或者别人家做些顺手牵羊的事,于是有了神偷梁上君的雅号。据说,天下只要存在的东西,就没有他盗不走的。到时候《无忧曲》现世,还不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诶?花小壮,你去哪?” 我停住溜走了几步的脚步,转身抿嘴笑道:“我内急,瑞王爷,下次再会!” 自打昨晚吃了锅鸡肉鸡汤,现下吃着冷饭剩菜怎么嚼都不是味,只是王府灶房昨晚丢了东方明日的板栗鸡,王府又谣传那是梁上君的手笔,王府的灶房,这下只怕守卫森严,想着独独给东方明日烹饪的精籑玉肴,我心里跟猫爪子挠似得。 一直到入睡前,我都在纠结要不要冒险再探灶房,兰溪院外传来了叩门声。我打开门,却见是东方明日的贴身护卫墨风。 “妾夫人,皇后明日于宫中设宴,按例已有家室的皇子必须携眷出席,您的品阶虽然没资格进出皇宫,不过您是皇后特意交代要进宫的。明日辰时出发,您切莫起迟了!” 皇宫里应该有很多好吃的!大内御厨的手艺,我有必要进宫开开眼界!我欣然应允道:“墨风护卫尽管回禀王爷,明日我一定准时出发!” 墨风眼神古怪地觑了眼我,告辞离去。 我看着墨风,这厮敢情是跟他家主子的久了,看我的神情颇似东方明日。 想着明日可以进宫吃金玉美食,我一夜好眠,次日早早地就醒了。洗漱后,才要梳妆更衣,内院的女管事张姑姑却领着两个不苟言笑的女婢过来了我的住处,二话不说,两个女婢放下手中捧着的托盘,从中取出珠钗头饰,华服新衣,动作爽利地替我梳妆,更衣。 我新上身的新衣虽然华贵,女婢给我梳理的发髻式样却是雅致简约,鬓上并未贴过多的花饰,只斜斜插了一支典雅的金步摇。脸上也并未浓妆艳抹,而是薄施粉黛。整个人显得淡雅而不失庄重。 望着镜子里那个典雅的自己,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还有这样的一面。想想前日进府,东方明日见到的那个着红服,满身金光闪闪,糜艳新娘妆容的我,东方明日大抵也是怕我再类似那样的装扮进宫,惹得宫中贵人们哄笑,拂了他的面子,所以特意让两个女婢过来替我着装。 虽然前日进府我的装扮是我娘偏好的,我也知道我娘的眼光恶俗了一点,不过,在我娘的影响下,我也似乎越发不会打扮,对比两个女婢的手艺,自是望尘莫及。 010 偷吃的皇太后 出王府的一路,毫不意外听到侍女们的惊疑声。 “那是……花小壮吗?” “好像……是吧!” “走走走,别看了,听说是要进宫,也不知是用了多少胭脂水粉,才将她的丑脸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对,肯定是化妆的效果!夜雨和流雪,那可是王爷日月殿最得力的两个大丫鬟,一双妙手在这王府无人能比!” “在夜雨姐姐和流雪姐姐的手下,玉无颜也能变成俏西施来!” “就是就是……” 啊啊啊!有其主必有其仆,豫王府这些侍女的嘴巴真是太坏了! 我气鼓鼓地出了王府,上了停在王府门前的马车,便见东方明日已经坐在马车里,手持书卷,等我。 我在马车里五体投地对着东方明日俯拜,“妾身参见王爷!” “嗯。”东方明日似是从鼻腔里嗡了声。 拜过他,我小心翼翼辗转过身,背向他坐在地毯上,周全地解释道:“王爷说过,以后不想再看到妾身,今日虽然不得不碰面,但妾身会时刻注意,从各个角度跟王爷保持距离。” “甚好。”东方明日齿间语气比较满意,手上传来翻书的声音。 我不敢再与他攀谈吵攘他看书,小桌子上有糕点干果一应小吃,我虽然很是垂涎但当着他的面也不太敢偷吃,马车摇摇晃晃中,百无聊赖的我很快就涌上来睡意。 也不知睡了多久,屁股被人不轻不重地踢了脚,接着便听到东方明日喝声道:“起来,马车已经进到后宫了!” 我直起身,下来马车后,看到的已经是东方明日的背影,他将手中书卷甩给墨风,边前行边撂下对我的嘱咐,“前面便是皇后的雎鸠宫,你自己先进去,本王去别宫办点事,晚些时候再过来!花小壮,记住本王给你的八字箴言——恪守妇道,安分守己!”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雎鸠宫门外,想着,要换作是雍王妃柳玥,东方明日绝不会将她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地这儿吧! 当然,也并不是完全地人生—— 下一刻,我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惠王,朝我这里足奔了过来。 “小壮!小壮!” 想起东方明日的八字箴言,我头一扭,拔腿跑进了雎鸠宫。 我躲进假山石洞里,拍着气喘吁吁的胸脯,念叨道:“跑了这么久,应该甩脱惠王了吧?” 在假山石洞里歇息了一会儿,差不多气息平稳了,便打算出去,不料才走到洞口,便见雍王妃柳玥亲昵地挽着一位宫装美妇的手,在十多个宫人的簇拥下,施施往这里行了过来。无奈,我只得又躲回石洞,从石缝间偷觑着外面。 白日阳光下看,柳玥比那夜更要婉约清丽几分,宫装美妇对她也极是疼爱,问询道:“玥儿,前日街上遇袭,受到惊吓,可好些了?” “嗯。”柳玥乖巧道:“玥儿已经没事了,谢母后关心。” 柳玥叫宫装美妇母后,原来那宫装美妇便是雍王的养母,当今的皇后。 我瞧向皇后,只见她四十许人,精心保养下看着不过三十多岁,长的慈眉善目,看着有几分和蔼可亲。 皇后嘱咐柳玥道:“这些日子京城各方势力涌入,玥儿,以后尽量待在雍王府,没事就别出府了。那些势力,少不了再打你的主意。” 柳玥凄婉道:“都怪玥儿,玥儿若不是奚家之女,就没有那些麻烦事儿了。” 皇后安抚地拍了拍柳玥的手,笑着安慰道:“怀璧无罪嘛,不关玥儿你的事。只是玥儿,《无忧曲》的下落,你还没有想起来吗?” 柳玥摇了摇头,婉声道:“玥儿三年前跳崖后失忆,也是几个月前才想起自己是谁,至于我父亲奚滨将《无忧曲》收藏在哪里,玥儿还未想起。” “不急,慢慢想就是了。”皇后笑容温婉道:“雍王是本宫的儿子,太子之位,一定会是雍王的。只不过,我们还要添加争夺储君之位的筹码,《无忧曲》的事,少不得要玥儿你多费心了。” “玥儿一定不辱使命!” “好孩子。” 人不可貌相,看来皇后并不是什么善茬啊。不过在后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又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今日皇后于宫中设宴,我摸不清地方,索性远远跟着皇后依仗,渐渐望见一片菊花海中,宫人穿梭其中,摆放桌椅,瓜果酒杯盞陆续地安放桌上。果然是到了雎鸠宫的御花园,皇后设宫宴的地方。 时辰尚早,筵席并未摆放妥当,早到了的宾客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御花园赏景寒暄,东道主的皇后携着柳玥过去招待,宾客们自是对着皇后一番拜谒问安。 我自是不愿过去凑那些热闹,已经晓得了设宴地点,既还没开宴,便周边溜达着,捡四围玉石桌上摆放的糕点干果吃。 正怀揣挟带吃的欢,剧烈的咳喘声从身后夹竹桃树丛中传出。 我满头雾水,分开树枝寻了进去。 却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奶奶在咳喘,只见老奶奶满头银发蓬乱不整,身上更是连外裳都没穿,只穿着白色寝衣和中衣,手里却拽着只肥的流油的八宝鸡。那八宝鸡好生眼熟……我前一刻分明在御花园的筵席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这里离的筵席又近,额,老奶奶这是偷了只鸡,躲在夹竹桃树丛中偷吃…… 看老奶奶咳喘的样子,分明是紧张偷吃的过程中,被鸡骨头咔到了。 这事我非常有经验,我绕到老奶奶背后,力道合适地拍着老奶奶的背部。老奶奶配合地猛咳了几下,终于,将喉咙里咔住的鸡骨头吐了出来。 ------题外话------ 喜欢文的亲们可以将本书加入书架,方便以后阅读哦! 011 太后昏倒 老奶奶虚弱地看了看我,道:“你是……宫外皇后请来赴宴的女眷?” “嗯!” “已经成亲了?”老奶奶皱眉打量过我的装扮,“也不像是正室嘛!” “额,嗯,我只是个贱妾。” 老奶奶点头,一副正该如此的表情,“夫君是朝中哪个官?” “我夫君是皇三子豫王。” “是明日啊!”老奶奶突然捶起腿,哭天抢地起来,“你怎么配得上明日,你哪里配得上明日,哎唷,老太婆心口好疼,脑壳也疼……” 我黑着脸看着老奶奶,“我哪里就配不上东方明日了?” 老奶奶看了我一眼,心灰绝望地啃起八宝鸡来。 我最爱吃鸡,所有做法的鸡我都爱吃。我看着老奶奶手里整只的八宝鸡,咽了下口水道:“小心又咔到了!皇后设宴的鸡你也敢偷吃!唉,老人家吃多了这些油腻的荤食对身体不好!你长的本来就有些胖了!” “他们一个个也不准我老太婆多吃肉荤,可是我想吃啊!呜呜……”老奶奶又哭将起来。 作为一个吃货,我不禁深有感触,纵容之心油然而生,眼看着老奶奶二三十口过后,肥硕的八宝鸡就只剩下了骨架。然后……然后老奶奶突然两眼一翻,往后仰倒了过去。 “老奶奶!老奶奶!”我情急之下,往老奶奶人中掐去。 “快!传太医!”老奶奶悠悠醒转,吩咐了这么一句后,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体微胖的老奶奶拖出了夹竹桃树丛,我环视四下,这里离的御花园筵席很近,惊扰了皇后以及她的贵宾们免不了要受责罚,但人命关天,由不得我迟疑,张口喊人道:“来人啊,来人啊,老奶奶昏倒了,叫太医,叫太医!” 能在宫中做事到老奶奶这把年纪,想来是宫中哪位贵人身边资格很老的嬷嬷,我并不知道老奶奶是否有资格传太医诊病,但既然老奶奶那般吩咐了便照做。何况人命攸关,当然要找大夫。只不过我第一次进宫,并不晓得太医院在何处。 我这厢的呼叫,自然惹得御花园的贵人们不悦,近处的宫人们很快过来,才要对我叱喝,然而目光落到老奶奶脸上,蓦然面色大变。 “太后!快!传太医!”手持浮尘的公公哑着嗓子大叫。 “是太后!” “太后昏倒了!太后昏倒了!传太医,快传太医!” 宫人们奔走相告,御花园的贵人们在得知是太后昏倒后,皇后一马当先,率领着众宾客匆匆赶来。 很快,御医院当值的太医们,先前还没来赴宴的众宾客,甚至是皇帝在一众嫔妃的跟随下也急匆匆赶来。 彼时,那位原来是太后的老奶奶已经被临时平稳地安放在铺的松软的藤床上,而我,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御林军押解跪在众人面前。 “三嫂?” “小壮!” “花小壮!” 几位认识我的尊男贵女,七公主惠王宁王神色复杂,丞相萧奕然莞尔,宸王幸灾乐祸,那些不认识我的贵人们大多对我这个令太后昏倒的疑犯口诛笔伐。包子忧急皱眉,东方明日过来后在看了我一眼后,便跪下领罪。 “我就说怎么看着面生,原来是豫王爷新纳的贱妾呀!” “就听说今日皇后设宴,也请了她来,唉,贱妾到底上不了台面!” “听说还是个商门之女!商家只知经商钻营,蝇头微利,哪懂女戒女工,琴棋书画?也不知怎么嫁进的皇门!” “她那个贱妾夫人,原是她思念豫王成疾,非豫王不嫁,她那个五大三粗大字不识的娘呀,死皮赖脸找上豫王府赖来的!” “真是丢人啊!” 围观的女眷们议论纷纷,皇后不禁也对着皇帝跪下道:“臣妾有罪,花小壮身份低微原没有资格进出皇宫,臣妾听闻她名声不好,想着她怎么也是豫王的妾室,怕她过分影响皇家声誉,所以唤她进宫要亲自督导,不想她竟犯下这样的祸事!” “这怎么能怪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原本是出于职责对她加以教化!” “皇后娘娘实在仁慈,听说这个女人水性杨花,出嫁当日前脚嫁去豫王府,后脚家里的长工就追着找她去了,显然出嫁前两个人就有一腿儿!那个女人还教化什么,就该浸猪笼拖出去乱棍打死!” “果有其事?那豫王爷……不是被戴绿帽子了吗?” “真是可惜了豫王爷,如今太后生死未卜,豫王爷还得受她连累!” …… …… 不断传进耳中的编排字字诛心,不止是对我的作践践踏,东方明日身为我的夫君,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对于他,也是一种羞辱! 东方明日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 我移转目光去看藤床上的太后,不再敢去看东方明日,太后若有个三长两短,任我怎么分说也推卸不了责任。我是东方明日的妾室,东方明日自是免不了受我连累。刚一进宫,他就嘱咐我恪守妇道安分守己,我倒真听了他的话没有去招蜂引蝶,却闯了天大的祸!只冀望太后能够醒过来。 ------题外话------ 下章节东方明日会爆发的哦,求收藏! 012 晋为良妾 太医以针灸之法医治着太后,牵动着全场所有人的目光,终于,太后悠悠醒转,早听一群女眷聒噪很是不耐的皇帝立即过去了太后身边,“母后,您感觉怎么样?” 太后点头道:“嗯,顺过气了,好多了。” 太医也是松了口气,禀报道:“太后昏迷,全因突然进食大量肉荤导致,太后本身就有糖尿之症,平时的饮食一定要清淡,切忌食用过甜,过油之物。太后年迈,肠胃也不是很好,臣先给太后拟写有助消化的药方,先帮助太后将胃中食物消化。” 所有人都看着太后,太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哀家刚刚吃完一只鸡。” 皇帝身边的雍雅妃子噗嗤笑谑道:“母后真是好口福,臣妾年轻体壮都不能将整只鸡吃完。母后啊,臣妾们已经谨遵皇上吩咐,监督您的饮食了,您怎么还……母后,这偷食的毛病您可一定要克制了!您看,两个孩子因为您,现在还跪在地上呢!” 听起来,太后偷食的事竟不是一回两回了!“贵妃你进宫二十余年,倒是练就了张利嘴,一点都不饶人!”太后虽在数落,却并没生气,望着跪在地上的皇后,东方明日和我,宽和道:“哀家刚才昏迷不醒,明日和他的小妾跪哀家也就罢了,怎么皇后也跪在地上啊?都起来吧。” 皇后起身,望着太后和皇帝,指着我道:“母后昏迷不醒,并非花小壮图谋不轨,是本宫冤枉了花小壮。可母后吃下导致发病的那只鸡,依本宫看,并非母后忍不住偷食,而是花小壮从本宫设在御花园的筵席上偷来拿给母后的,作案的人其实是花小壮!你们看,散落在花小壮膝边的这些是什么?松子,桂花糕!” 在皇后的示意下,两个宫女上前,从我怀里掏着东西。 山核桃,蜜饯,无花果,葡萄干,金酥圈儿饼,香蕉,橘子…… 满场皆惊,然而太后亦是同道中人,无人敢就此事编排我什么难听的话。只有太后慎重感叹道:“哀家活了六十年,今日竟遇上一个志同道合之辈!” 皇帝吁了口气,觑着我盘问:“花小壮,这些都是你偷拿的?” 又不是梁上君那样大手笔的虎穴行窃,怀揣偷藏些吃的,还被光天化日之下摊摆在众人面前,我心里其实也非常纠结,“臣妾只是一时吃不完,所以想要带回王府慢慢吃。” 吃的摆放在桌子上不就是让宾客吃的吗?我也是受邀赴宴的宾客。太后偷食在前,皇帝似乎也不觉得怀揣些零嘴有什么罪过,面色晴霁道:“嗯,想来是宫中吃食味道不错,朕便将你所盗之物尽数赏赐给你。不过,太后所吃的鸡,也是你去偷盗的吗?”皇帝面色微凝。 我只道:“臣妾谢皇上赏赐。”后面的问话却是不答。 好在太后敢作敢当,道:“哀家是自己偷了鸡吃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不休个什么?”太后扫了皇帝皇后一眼,又看着我道:“今日若不是花小壮,哀家死了几次都没人知道。花小壮还劝哀家少吃肉荤之物。哀家昏过去后,也是花小壮报讯求救的!若不是花小壮,哀家已经不能再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 被太后训教,皇帝皇后连忙点头称是。 事情真相大白,已然明了,自过来这里,看了我一眼,便跪下请罪,一直面无表情的东方明日,这刻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东方明日望着下令御林军押解我的皇后,显得平静地问道:“皇祖母昏迷之事,母后还有什么话说吗?” 皇后淡淡一笑道:“一场误会,如今已经真相大白。” “那么,母后冤屈处置本王的妾室,就没有什么表示吗?”东方明日依旧平静地追问。 皇帝凝眉,“明日,朕已将花小壮所盗吃食赏赐于她,你不要太过分!” 东方明日笑了,“父皇,母后今日设宴,所请都是贵客,本王的妾室大约是身份最低微的,何况在皇祖母,在父皇和众位母妃面前。皇祖母昏倒,母后不听真相,拿本王妾室开刀,是欺负我豫王府人微言轻吗?真相大白后,父皇拾阶而下,赏赐本王妾室玩闹下怀揣的零食便欲作补偿,是当明日是三岁小儿吗!” 皇帝拍案,怒道:“你要怎样!” “是该赏赐!”太后看着皇帝,凝重出声道:“皇帝,你的嫔妃受了冤屈,身外之物物质上的赏赐外,都会依例晋升一级。后宫之礼,皇后最是熟悉,皇后,你说是吧?今日既是花小壮冤屈,哀家受益,便由哀家亲自嘉奖。从今日起,花小壮由贱妾升为良妾!” ------题外话------ 愉悦想要收藏啊! 013 精彩反击 由贱妾升为良妾?就像我娘说的那样,我便有机会升到妃位,侧妃位,甚至是豫王正妃了? “谢过皇祖母!”东方明日屈膝与太后叩首,我呐呐地也跟着跪下。 与太后叩首后,东方明日又拉了我起来,东方明日望着先前编排我的女眷们,“御史夫人。” 被东方明日点名,一位着墨蓝色服饰的中年夫人不禁应声:“王爷?” 东方明日澹澹道:“是你说,本王的良妾嫁进我豫王府,是因为本王的良妾思念本王成疾,非本王不嫁,她的娘,死皮赖脸找上我豫王府赖来的?” 御史夫人虽不知东方明日为何作此问,仍旧应道:“是。” 东方明日看着御史夫人道:“你的女儿对本王好像也甚是思念啊?墨风,早上你不是说,又收到御史府小姐写给本王暗示爱意的诗吗?诗在你的身上吧,拿出来,给御史夫人看看,是不是御史小姐的笔迹?” 墨风应道:“是,王爷!” 东方明日看着拿着信,脸色难看的御史夫人,拿手绢擦了擦碰过信纸的手指,丢了手绢道:“本王良妾当日爱慕本王,尚还没到忍不住鸿雁传书的地步,御史小姐看来病的不轻啊!御史夫人大可学着本王良妾的母亲,死皮赖脸过来我豫王府,看能否赖来御史小姐跟本王的婚事?” “你……”御史夫人又羞又怒,身子发抖昏了过去。 东方明日接着点名道:“尚书夫人。” 一位着玫红色服饰的年轻夫人不禁变色仓惶起来,“王爷?” 东方明日看着她道:“是你说,本王良妾水性杨花,出嫁当日前脚嫁来豫王府,后脚家里的长工就追着找她来了,说出嫁前他们两个人就有一腿儿?” “是……是的,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兴许只是谣传。” “谣传不谣传本王不知道,”东方明日笑了道:“本王只知道,本王第一次见夫人,是三年前的一个雨夜,本王一不小心便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事,只是不知道,本王知道的事儿,尚书大人知不知道呢?” 尚书夫人一手捂脸,一手指着东方明日,“你……你!” 东方明日道:“捉奸要捉双,尚书夫人要落实什么罪名,就该像本王一样,而不是将没有凭据的事情大肆宣扬。尚书夫人,你说是吧!” 尚书夫人崩溃蹲在地上道:“你别说了!” “母后。”东方明日这次转向了皇后。 皇后不自觉趔开一步,嫌恶地盯着东方明日,厉色道:“休得诋毁什么,本宫可是清清白白!” “母后何必如此急于撇清,本王哪敢妄言母后的不是?”东方明日笑看皇后,“只是母后言及本王良妾名声不好,意欲亲自督导,本王觉得现在本王良妾就这样很好,本王甚是喜欢,想谢绝母后的督导。” 皇后唯恐跟东方明日撇的不清,当下摆手道:“你喜欢就好,就这样吧!筵席已经备好,都过去入座吧!” 东方明日的点名指摘实在令人不快,细究之下,谁家没有丑事?皇后下令过去筵席,心虚的宾客们简直如蒙大赦。 太后刚刚醒转,身体还很虚弱,不打算再凑筵席的热闹,回了寿安宫歇息。皇帝见东方明日言语如此放肆,然而又寻不出他的错处,骂了句孽子后,与皇后嫔妃们走在前面,引领宾客们过去了御花园的筵席。 东方明日紧紧握着我的手,站在原地。 七公主惠王瑞王等人,想过来慰问东方明日与我,见东方明日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到底没有敢过来。 我站在东方明日身侧,仰着头看着东方明日。 嫁进豫王府那日,他便说他不想看到我,我也谨遵着他的话,想要与他保持距离,可这刻,到底是忍不住仰慕看他。 女眷们的编排字字诛心,那是不同于豫王府侍女们对我的八卦诋毁,我也很想大声替自己辩白,可是人微言轻;太后昏倒,皇后不问缘由,令御林军将我押解下跪,我也很想替自己辩解,可是在隐身假山石洞听到皇后与柳玥的对话,知道皇后的为人后,我知道没有用,越解释越糟糕。 可是东方明日不一样。他是亲王,他替我讨回公道了。 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为了我。帝后拿捏我对他的无视,女眷们的嘲笑编排不止是对我的作践,对身为我夫君的他,同样是一种羞辱! 他其实是在替他自己讨公道,替他自己反击,替他自己赢回颜面! 可这刻,我到底是生起被他保护的感觉。 千夫所指,却有一个人将你保护在羽翼之下,真好! 而东方明日刚刚为了他,为了豫王府,为了作为他的妾室的我,不惧帝后,追击长舌女眷,三言两语地戳到她们痛处,真是干净利落。他的形象本来就英俊高大,这一刻,在我心里,他的形象也变得英俊高大起来! ------题外话------ 亲们周末愉快! 014 皇宫盛宴 我仰视他,目光中的仰慕实在不容忽视,东方明日低眼睨视我,松开了紧握的我的手,五分鄙夷五分懊恼地道:“花小壮!谁允许你这样看着本王!本王知道你恋慕本王,已经告诫过你要打消对本王的念头!你名义上还是本王的妾室,本王不是在替你出头,本王只是在挽救本王的颜面。花小壮,你听进去了没有?你……”东方明日突然停住话,有些狐疑地盯着我。 觑着他的目光,我知道,是夜雨和流雪两个女婢的手艺,将我装扮的很是妥帖,与我嫁进王府那日,他见到的,那个着红裳,全身金光闪闪,画着糜艳妆容的花小壮判若两人,我得意道:“怎么样,我还是很漂亮吧?” 以往,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只是讨着夜香工生活的贱妾,是万万不敢这般肆意地与东方明日对话的。大抵是因为我们同出豫王府,今日一起承受帝后的轻视,承受女眷们的流言蜚语,东方明日痛快迎敌后,我对东方明日生起同仇敌忾的同袍之谊。 东方明日狐疑地盯着我,面对我的臭美,只是道:“看得过去而已。” 我双手捧脸,臭美道:“哪里才只看的过去,明明就很美!” 东方明日居高临下地觑着我,眯眼打击道:“花小壮!你不要以为你比之前好看一点了,便可以仰慕本王!本王对你这样的女人没有兴趣!” 我出于感恩对他的崇拜仰慕,他却这样轻视,我心里也有些生气,固执道:“王爷虽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得罪帝后,痛击两位官夫人,表面上看起来,到底是替妾身出头了!” “所以,本王有恩与你,你更加恋慕本王了?”东方明日挑眉臆测道。 我对他福了福身,言谢道:“妾身不是恩怨不分的人,妾身在这里谢过王爷!” 东方明日满意点头道:“知道本王不全是为了你就好。” 我清楚明白我无法和他的心上人柳玥相提并论,我只是他觉得腻烦的恋慕他,非他不嫁的小妾,有必要每句话不忘提点我吗?我闷闷地睨视着东方明日,因为他英雄护美,他在我心里英俊高大起来的形象重新又模糊了下去。 东方明日的反击不休,御史夫人和尚书夫人虽然颜面扫地告辞离宫,当东方明日与我过去御花园的筵席后,已经落座的长舌女眷们仍旧心有余悸,筵席也有些显得死气沉沉。 倒是惠王不怕引火烧身,与我兴奋招手道:“小壮,小壮!过来我这里坐!” “这孩子!”贵妃见状,薄斥道:“明蓝!豫王先前已经宣告,对他的良妾甚是喜爱,你没有听到么?” 惠王敛了容色。 贵妃摇了摇头,温婉与身畔的皇帝道:“皇上,明蓝人虽长大,心眼却一直不见长,您可别生他的气。”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贵妃的手,龙精虎锐的眼睛望着东方明日,眼缝慢慢虚了起来。 东方明日带着我,在包子旁边的桌子坐下,他目不斜视,只作没有看到皇帝觑他的眼神,我却心悸小心地回看皇帝。 后背突然一热,却是东方明日将我肩膀搂住,我脸上一热,转头看着东方明日,本要对他低斥,只见他低眼看我,明亮眼眸中的星光若有警示,我回味过来,一直盯着皇帝看是为大不敬,他在提醒我这位豫王府良妾,而拉扯呼喝的提醒不免显得刻意,所以搂着我的肩膀,反正他之前宣告过他很喜欢我这位小妾。 随着东方明日带着我入座,筵席开始,管弦丝竹之声响起,舞姬们翩翩上场,筵席终于开始了它该有的热闹,虽然接收到诸多看向东方明日和我的目光,但有东方明日在旁边,我无所畏惧地吃美食赏歌舞,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皇宫宫宴我是第一次出席,免不了到处偷觑。我东淄国皇帝东方潜隆高坐首位,身畔坐着的皇贵妃细心地为皇帝斟酒夹菜,而皇后却端正坐于下位之首,亲疏可见一斑,皇贵妃的尊荣无疑将皇后都比了下去。 筵席上柳玥倒是没再挨近皇后而坐,毕竟雍王爷也在赴宴嘛,柳玥身为雍王妃,自是坐在雍王身畔。只不过雍王右边坐着正妃柳玥,左边还坐着位侧妃。那侧妃体态丰腴,性感非常,所谓环肥燕瘦,雍王真是好福气! 我是第一次见雍王,只见雍王膀肥腰圆,肚子大的跟要生产的妇人似得,大约因为长的肥胖,雍王的长相,看起来要比他那五位皇弟次一等。 宸王跟雍王一样,也携带了一正一侧两位妃子出席筵席,两妃姿色也是各有千秋。 宁王与王妃琴瑟和鸣,筵席上两人互夹菜肴,恩爱非常。 惠王王府中姬妾甚多,却是一个都没带,跟包子一样,寡家孤人地占据着一张桌子。 皇后今日设宴,虽邀请了众多命妇女眷,外臣却只请了她娘家几位朝中官员,以及丞相萧奕然,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听筵席上的寒暄言谈,那老头儿赫然就是柳玥的祖父柳阁老。柳阁老是皇后养子正妃的爷爷,算是皇后的亲家,皇后邀请他倒也不足为奇。 今日皇后设的宫宴准备了非常多的好吃的,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夹吃的往口里送的手却一点没有落下,颇有狼吞虎咽之势,大抵是想到大庭广众之下,我怀里被收缴出来的零食,东方明日搂着我肩膀的手不禁一重,低斥道:“花小壮,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东方明白手下的力气虽重,偏偏为了自圆很喜欢我的话,贴在我耳边的俊颜却表现的很温柔,外人只当他对我不尽关爱,呢喃细语。“哈哈,本王只当豫王府后院空空,三皇弟只懂行军打仗,原来护起花来也是一手。痛击御史尚书两位夫人毫不留情,私下跟妾夫人也是搂搂抱抱。父皇赐的这桩婚事,倒是歪打正着!” 我循声看向雍王,不期对上雍王身边的一双幽冷不甘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正是雍王妃柳玥! 柳玥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柳玥眸子里的幽冷实在冰冷到了我!我皱起眉头,纵使我赖上东方明日的婚事,也是在她弃东方明日另嫁之后。我没有抢她的爱人。而她如今已身为雍王妃,有什么资格幽冷看我?要嫉恨,好像也该是我这位正儿八经的豫王良妾才是? 015 柳玥怀孕 我看着柳玥,她与东方明日的情事实在隐秘,听雍王说话的语气,雍王对此都是毫不知情。何况我一个小小妾室?柳玥幽冷看我,我只作懵懂无辜眨着眼睛,吃着翡翠圆子。 东方明日望着雍王,淡淡含笑道:“大皇兄说笑了!大皇兄才是艳福不浅!四个月前,大皇兄才迎娶了正妃,一个月前,又纳了位侧妃,大皇兄左右拥抱,当真得意!” 东方明日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与雍王寒暄,知道他与柳玥的情事,我自是听出了他语间对雍王的不满,以及为柳玥感到愤愤不平。 东方明日,雍王,柳玥……为这样的兄弟,夫妻,情人关系,我吃着翡翠圆子,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哈哈!”只见雍王两只肥肉颤动的手臂,一只搂着柳玥,一只搂着侧妃,不无得意道:“玥儿和莲儿,确实甚合本王心意!” 被雍王搂着,在东方明日面前,柳玥秀眉轻拢,显得有些矜持娇怯,莲妃却非常热情主动,妖妖娆娆地塞了颗葡萄到雍王的口中,雍王衔着葡萄的时候,挑逗地将莲妃的葱嫩指尖也含进口中,行为颇是暧昧。 莲妃生的一副狐媚之相,性感丰满又主动,雍王要偏爱些也是男人本性,当下松开柳玥,与莲妃低头调笑起来。大庭广众下被雍王冷落,柳玥面色有些难看地端正坐着。 “明达!”下首端坐的皇后见状斥责道:“你父皇面前,与狐媚调笑没个体统!你可别忘了,玥儿才是你的正妃!” 雍王不得不松开莲妃,端正坐着道:“儿臣知道了。” 上座的皇贵妃掩口笑道:“皇后娘娘这话是在斥责臣妾狐媚祸主么?臣妾一时倒忘了,皇后娘娘才是后宫正位,臣妾虽然贵为皇贵妃,终究只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妾室,臣妾这就去下座坐去,还请皇后娘娘来替皇上斟酒用膳。” 皇贵妃作势要离座,皇帝将皇贵妃的手按住,斥责道:“去下座做什么,就坐在朕这儿!皇后,雍王此刻又不是在金銮殿上朝,今日乃是宫中宴席,本来就不拘礼节,放开些也无妨!过于拘束,倒有失你举办宫宴的美意了!” “是,臣妾遵旨。”皇后起身应命,低着的臻首面色隐忍难看,待抬起头来,皇后又恢复了她的国母之相,皇后雍容笑道:“皇上不提醒,本宫倒是忘了今日举办宫宴的目的。本宫最爱菊花,所以本宫雎鸠宫的花园里栽满菊花,每一年,菊花盛开的季节,本宫都会在雎鸠宫设宴,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今年本宫是双喜临门。本宫的儿子雍王不仅迎娶了正妃,而且玥儿争气,已经身怀皇嗣!” 皇帝膝下有六个皇子,却只宸王府中的小妾几年前诞下了位皇孙女。雍王妃柳玥怀有身孕,十月分娩后,若是位皇孙,皇帝极可能会立雍王为太子。 只见皇后话落,宸王的脸色尤其复杂,包子皱眉,惠王宁王倒是没什么表情,萧奕然俊雅的面容也依旧莞尔。我下意识地去看东方明日,只见闻听这个消息,东方明日的面色,几分落寞,几分释然,几分为柳玥欢喜。 皇后娘家的几位朝臣率先向皇帝皇后,向雍王,向柳玥,甚至向柳阁老道贺,宾客们反应过来,也纷纷跟着道贺。 骤然闻听这个消息,皇帝皱了皱眉,然而他孙辈子息单薄,大儿媳妇有身孕是大喜事,皇帝渐次也开怀起来,豪迈地赏赐了柳玥一堆金玉珠宝。 柳玥再不复先前的难堪,她款款离座谢恩,神色不无骄矜,回首时幽冷地扫视了一眼莲妃。骤然知道柳玥身怀龙嗣,母凭子贵,莲妃不敢再撄其锋芒,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皇帝赏赐过柳玥,又敕令明日起宫中大摆宴席三日,宴请群臣! 皇帝犒赏后,让皇贵妃扶着,领着后妃们,神色颇愉快地辞了宴席散步消食。 皇后公布了喜讯,设宴的目的已经达到,撂下宾客们自便,带着雍王一家人去往了雎鸠殿。 皇帝皇后后妃甚至雍王一家人都离开了宴席,没有上位者在场,宴席上反倒闹腾起来,宾客们不乏继续寒暄叙旧,但最劲爆的话题,仍然是围绕着柳玥怀孕的。柳玥的祖父柳阁老,被道贺的达官贵妇们围的水泄不通。 宸王怒不可揭,拍案怒指着他的一正一侧两妃,斥骂道:“跟了本王两年了,两个倒都是不下蛋的母鸡!” 人前被这样指摘,宸王王妃和侧妃面子上哪里受的住,俱都掩脸啼哭了起来。 宸王骂道:“哭,就知道哭!卵用都没有!” 宁王与王妃成婚三年,也是没有子嗣,宁王妃不免与宁王歉意道:“王爷,妾身对不住你。” 宁王温润安慰道:“我们又不求东宫储位,子嗣的事不用着急。” 萧奕然常常是莞尔的面容,看着雍雅可亲,然而奇怪地,皇后娘家的几位朝臣几番意欲过来与他攀交情,却都不敢上前。只是七公主,自己搬了把椅子过去萧奕然的桌子旁坐下,笑不露齿做作地对萧奕然讲着笑话听。萧奕然喝着茶,似笑非笑的样子。 惠王觑了觑我,意欲过来我这里,包子见状,让宫人拿了棋盘来,皱着眉硬扯了惠王跟他下棋…… 宴席乱作一团,一个不起眼的宫女给东方明日斟着酒,告退时,与墨风擦身而过。 紧接着墨风便上前一步,低声凑在东方明日耳畔说了什么。 只见闻听柳玥怀孕,有了几分释然的东方明日,眉头再度慢慢拧起。 我挑眉眯眼,看着东方明日。 016 一起睡觉 因为皇帝下令,还要再摆三天宴席,今日赴宴的宾客都留宿了宫中。东方明日携带着墨风和我,去了他自幼居住的采薇殿。 采薇殿隶属于紫微宫。东方明日的母妃靖妃娘娘虽已被禁足紫薇殿十五年,紫微宫的其他殿宇却是对外开放的。 婧妃娘娘被禁足,东方明日住回采薇殿,婧妃自无法殷勤款待他,却差了贴身姑姑云娘老早就等在采薇殿外面。 据包子说,婧妃对东方明日不太亲近,云娘看到东方明日却是眼泪纵横,大抵婧妃表面对东方明日冷漠,心里还是极疼爱东方明日的。毕竟是自己生的孩子嘛。 “奴婢拜见王爷!” 东方明日赶紧搀扶起云娘,关心问道:“云姨近来身体可好?” 云娘又哭又笑,“好好!半个月前听说王爷从边疆回来,以为要年三十王爷来见娘娘时才能看到王爷,没成想皇上因为雍王妃有孕大摆宫宴,王爷因此能留宿紫微宫。” 听云娘言及柳玥,东方明日面色一黯,随即又带笑问道:“母妃近来身体可好?” “娘娘近来身体也好。”云娘带泪笑道:“娘娘这半年心绪不错,反正闲着没事,专心起刺绣来。前几天王爷成婚,娘娘听说后,还说要绣个鸳鸯枕给王爷呢!” 东方明日也笑道:“哪里成什么婚,纳个妾而已,母妃莫把眼睛熬坏了。” 云娘却道:“王爷翻年就二十有三了,身边一直没个人侍候王爷,豫王府便是纳个妾添个人也好!”说着话,云娘温婉带笑瞧向我,审视一番后,欢喜与我福了个身,“奴婢给妾夫人行礼。” 东方明日都要搀扶的人,我哪里敢受礼,慌忙搀扶道:“云姨不必多礼。” 云娘见状更加欢喜,赶忙地将东方明日和我迎进采薇殿。进去采薇殿大厅,桌子上早摆放着许多吃食,据说都是东方明日喜欢吃的,云娘亲手做的,只等云娘一开口作请,我便扑了过去,边吃便道:“好吃!真好吃!” 东方明日翻了个白眼,训斥道:“花小壮,走哪你都不忘吃,你饿死鬼投的胎么?” 云娘解围道:“吃吧,吃完了奴婢再去做来。妾夫人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王爷可别阻着她。” 有云娘做后盾,我不由底气十足地道:“王爷,云姨都说妾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东方明日懒得理我,顾自与云娘叙旧起来。 是夜,我躺在采薇殿宽敞的寝殿里的宽敞的大床上左右翻滚,东方明日进寝殿后,眯眼看着我,远远呵斥道:“花小壮,谁允许你躺在本王床上的,起来!” 闻听这床榻是东方明日的,我一骨碌爬起来,站在床边,分说道:“是云姨见妾身困了,带妾身到这寝殿睡觉的。原来这是王爷您的屋子。” 我嫁进豫王府已好几日,云娘想来并不知东方明日压根没跟我洞房花烛,理所应当地将我安排进东方明日的屋里睡觉。 东方明日显然也想到了这层,没有再呵斥我,他金刚铁马地坐在床榻边,睨视着我,嘲讽道:“你困了连脑子也没有了么?这分明是采薇殿的主殿,是你有资格睡的地方么?” 我低头眨了下眼,苦着脸,小声地道:“那妾身去哪间屋子睡?” “除了这间哪间都不行。”东方明日如此道,顿了顿,又才道:“今日为了豫王府和我的颜面,我当众维护了你,你白天才受了委屈,晚上我自当对你百般安慰,不然难圆我放出去的,我喜欢你的说辞。” 我闻言后退两步,环胸道:“我虽是王爷您的小妾,可我是不会和王爷您睡觉的!” 东方明日恼道:“你愿意本王还不愿意呢!”东方明日眯眼觑着我,“花小壮,你欲拒还迎玩的也太过了吧?可惜尽管你这样费力演出,本王对你也没有丝毫兴趣。” 我懒得分说,只憋屈问道:“寝殿里就一张床,王爷不允妾身睡床,那妾身睡哪儿?” 东方明日的脚点了点地上,“当然是睡地上。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知道什么是妾么?妾侍寝完主子也是去地上睡的。当然本王不会让你侍寝。你应该庆幸本王还没娶王妃,不然本王与王妃颠鸾倒凤的时候,你作为妾室,依礼得跪在床边侍候,本王和王妃歇息后,你也是睡地上。” 妻妾有别,规矩确实是这样的。以前我没有多想,如今一想,东方明日若娶了柳玥,他二人夜里行夫妻之礼,我得跪在床边瞻观,他二人在香软的床上入睡,我却只能睡地板。想一想柳玥看我的幽冷眼神,东方明日以后的王妃便是不会是柳玥,女人善妒,大抵待我都是一样的。我本能地道:“王爷,您以后娶了王妃后,便把妾身休了吧。妾身会感激你的。” 东方明日自以为是道:“醋劲还不小!”他在床榻上躺下,幽幽道:“算你运气好。本王以前答应过一个人,非她不娶的。如今她已不得已另嫁,本王此生都不会娶妻的。” 那个人,就是柳玥吧。错失柳玥,便一生不会另娶么?他真是爱她。 飒爽十月,夜里已经有些冷。还好宫里已经铺上了地毯,地毯之上,我又找了两个被子铺了,躺上去软绵绵的,非常舒服。东方明日睡在床上,我睡在床下,不意他会向我透露他的感情,我背朝他,侧身看着窗外,月色温柔如练,大约都是月亮惹出来的心声吧。 ------题外话------ 亲们谁会做封面呀?我们的《商门嫡秀》没有封面也不涨收藏啊!评论区留言也几乎没有,愉悦写的很用心,亲们看文后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啊? 017 后院密会 果然,好半天,床上规律的呼吸声才传来。知道是东方明日睡着了,我闭上双眼,也昏昏欲睡了。 大约是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同一个屋子睡觉,夜里我睡的并不沉。又是在后半夜,迷迷糊糊中听到东方明日起床穿衣的声音。想起宴席上墨风对他的耳语,如此醉人月色的夜,他该不是又要去会柳玥吧? 确定东方明日不是起夜,耳听他离了屋子,我再无睡意,腾然坐起。 若东方明日真是去会柳玥,这皇宫内院,一旦事发,豫王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也脱不了关系! 我得跟去看看! 东方明日带着墨风,一路避着宫里人,在月色里绕行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到了一处荒废的宫院,东方明日伫立在人高的荒草旁,墨风则隐身十丈开外,似等人,又似望风。 终于,墨风轻呼一声,“到了!”只见溶溶月色下,柳玥一身白衣,提着盏宫灯,俏盈盈行来。 我躲在宫院院墙的缝隙旁往里偷看,待看到柳玥,不由气的牙痒痒! 东方明日果然又是跟柳玥幽会! 我一边气恨,一边还不得不跟墨风一样四下窥看,给罔顾伦常的这对叔嫂情人望风,心里别提有多憋屈。 柳玥倒是高兴,只见她俏生生过去了东方明日身后,欣悦道:“明日。” 东方明日蓦然转过身来,看着柳玥,气恨道:“你可知我们如今密会有多危险!你不为我考虑,也得替你自己想想!如今你身怀皇嗣,本是好事情,在这个时候被人拿到把柄,你肚子里的血脉如何说的清楚!” 被东方明日呵斥,柳玥欲哭无泪,凄惶道:“我白日见你百般维护呵护那花小壮,又嫉又妒,便忍不住想要见你。” 东方明日蹙眉看着柳玥,酸涩道:“我不是你自己选择放弃的么?政局变幻,柳阁老官位岌岌可危,你不得已嫁给大皇兄!你可有为我而争取过?柳家有变故你可有告知我一声?就因为我远在边疆不在京城,便不能庇佑你么?玥儿,你到底是不信我。” 柳玥苦涩摇头,分说道:“明日,皇上本来就因为婧妃娘娘对你有嫌隙,我不想你处境更加艰难。” “所以,便宁愿另嫁他人么?”东方明日语涩,叹息道:“既然你姻缘已成,如今又有孕在身,便在雍王府好好地做王妃,好好地过日子吧。” 柳玥低眼望了眼尚还平坦的腹部,苦涩道:“我如何能好好地做雍王妃?白日你也看到了,雍王明显更加偏爱莲妃。娶我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又因为我是奚家之女的缘故,才立了我为正妃。如今我母凭子贵,莲妃方才避忌我三分,皇家的孩子向来难出生,我这还没显怀的孩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出生呢。” 东方明日怜惜望着柳玥,宽慰她道:“有我在,莲妃是越不过你去的。皇后也会用心护持你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生。” 柳玥抬头望着东方明日,欣悦泛泪道:“明日,你依然是放不下我的。白日我见你百般维护呵护那花小壮,以为,以为……其实我应该想到,你维护呵护她,其实是维护你自己,御史尚书两位夫人也太过分了,花小壮臭名昭著,私下无人奚落嘲讽也就罢了,偏当着所有人和你的面,你面上如何挂的住?可恨花小壮是父皇御赐于你,你不能擅自休了她。” “花小壮今夜也让我休了她,在我娶了王妃之后。”东方明日看着柳玥,平心论说道:“云姨挺喜欢花小壮。嫁进豫王府以来,花小壮也并未对我一味痴缠,或许她也并非人以为的那样不堪。” 柳玥道:“无风不起浪,她如此多的流言蜚语……” “便是御史尚书夫人口中那样的流言蜚语么!”东方明日有些森冷地打断道。 柳玥观东方明日面色,住了口,浮出清雅美好却很是伤怀的淡笑,“那便像花小壮期望的那样,明日他日会迎娶豫王妃么?” 东方明日微微眯眼看着柳玥,半响,似不为柳玥理解般的伤怀一笑。 柳玥伤感低首,“你我从前是如何心有灵犀,你的心思我都能猜到,可如今……明日想是与我疏离了。” 东方明日唇边的笑意更加伤怀,情意堵塞背转了身去。柳玥皱眉,不知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只见东方明日背转身不看她,恐他从此再不理她,两手慌忙去抱东方明日的腰杆,一只手持着的宫灯便无意识地被她扔落在地。 天干物燥,宫灯落地,烛火瞬间就将纸糊的宫灯点燃,旁边是金秋人高的荒草,倏忽间就被大火席卷,火蛇升腾,席卷了房舍,废旧的宫苑燃起熊熊烈火! “走水啦!走水啦!……” 皇宫到处都是宫人的呼叫。 我躲在墙缝后,气恨地看着柳玥,低声骂道:“这个败事有余的贱女人!” 东方明日看着漫天大火,双手握住早傻了的柳玥的肩膀,盯住她涣散的眼睛,告诫道:“宫人们马上就从门口进来了,从偏门密道走,这个起火之夜大家都会惊醒赶过来,你不用回寝宫,找机会混在父皇皇后宫妃和王爷王妃中间过来这里!这是最能清白自身的方法!” 柳玥总算回过神来,“那你呢?明日,我们一起从偏门密道离开!” 附近的宫人已经进来了,东方明日看着宫门口,与柳玥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认出了我!你背朝他们,他们并没看到你是谁,你快走!” “明日!” “快走!” 018 执行杖刑 废宫内,附近先一批赶到的宫女太监们已经开始泼水救火,为首的手持拂尘的公公走近东方明日身前,拜了一拜道:“奴才拜见王爷!王爷住在采薇殿,不知这深更后半夜,王爷怎么会在这废宫?奴才方才看到的女子身影不知又是宫中谁人?” “是荣公公啊!”东方明日似也觉棘手,吁了口气道:“本王夜里一觉睡醒再难入梦,便出来采薇宫散步,信步走来了这里,只是深更半夜哪有什么女子身影,公公没有眼花看错吗?” 东方明日为了柳玥的清誉,看样子是要来个死无对证。荣公公一笑,道:“后宫本是极阴之地,偶有鬼魂出来游荡,奴才看错也有可能。只是,能唤王爷名讳的阴魂,却是没有。皇上大办宴席,今日宿在宫里的年轻女子倒是有几个。” 我暗咒一声,火势熏烤下,终于将柳玥今夜梳的那个堕仙髻乱七八糟地挽了出来,换上欢快的笑脸,跳出宫墙唤道:“明日!我拉完屎了!你久等了,不过人有三急嘛,火烧屁股也顾不得!呀,这位是……”见有外人在,我捂住嘴,拉住东方明日,依依地看着他道:“你虽宠纵我,不过有外人在,我还是唤你王爷的好。” “花小壮?”东方明日皱眉看我,眼神里尽是我跟踪他的恼意,然而此情此景,我替代柳玥出现,却又是再合适不过的。 “是妾夫人?”荣公公盯着我的堕仙髻,和我与柳玥相似的身材,同样颜色的白衣,眯了眯眼,改口笑了道:“奴才就说看到了个女子身影,原来是妾夫人。良辰美景,豫王爷与妾夫人月下相拥,本是件雅事,只不知豫王爷何以刻意隐瞒妾夫人的所在?” 我代替柳玥合时宜地出现,东方明日与大皇嫂幽会罔顾人伦的事被掩盖了过去,墨风也是松了口气,上前故意亮剑在胸,冷着脸道:“荣公公,你管的太宽了吧?” 荣公公蔑视墨风,与东方明日皮笑肉不笑道:“便是奴才多事!不过,这烧宫之罪,也够王爷担待的!”荣公公瞥了眼我脚下燃的只剩手柄的宫灯,去了废园门口恭候帝后的大驾。 东方明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色厉内荏道:“花小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我既替代了柳玥的身份,深夜与东方明日偷情在此,柳玥失手烧宫之罪,我也只得一并揽下。我也不想扮成柳玥那个贱人,可我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若东方明日与柳玥事发,东方明日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护我?正如东方明日得罪帝后,痛击御史尚书两位夫人护我一样,我们同出豫王府,同气连枝,他有难,我自然也是要护他的。我望着东方明日,笑靥如花道:“王爷若安好,便不会让妾身死的对不对?” 东方明日像第一次才认识我似的,深深地看着我。 宸王住的寝殿离的这里最近,与王妃侧妃最先过来。接着是宁王夫妻,惠王,包子,九公主和萧奕然,皇帝皇贵妃和后妃们姗姗来迟,皇后因为雎鸠宫离得这里最远,与雍王莲妃和柳玥最后才过来。 柳玥大约是刚刚才寻着机会与雍王等人汇合,只听莲妃娇声问道:“王妃姐姐先前去哪儿了?我跟王爷奉母后之命去你住的寝殿找你,不见人影。” 莲妃话里露着今夜雍王与她睡在一起的得意,然而心虚的柳玥并不见气恨,只是解释道:“本妃见废宫起火,先一步过了来,只是中途迷路,兜了圈子,故而来晚了。” “是吗?”莲妃掩口笑道:“姐姐出门一个侍女也没带,不知道这废宫起火的,还以为姐姐是赶着夜会情郎呢!” 皇后甫到,了解内情后,便气势汹汹地走到我面前,“花小壮,又是你!” 为了不牵扯出柳玥,东方明日这回二话没说,认下罪责。废宫被烧,损失虽小,然而烧宫兹事体大,所幸及时扑灭,才没有连烧别的宫殿。东方明日身为皇家贵胄,身体发肤源自皇帝不会被罚,然而被扣罚了三年俸禄,也是极大的惩罚。而我这个因为过失烧宫的人就更惨了,主管内宫事的皇后毒妇竟然罚我五十杖责。 执刑的宫人是皇后宫中的,自是深明皇后之意,每一杖打下去都跟要我命似的,我趴在板凳上,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然而五十杖这才挨了七杖。 我怕咬碎银牙,塞了把头发到口里,每一杖下去,都问候了皇后祖宗十八代。妈的,你今天若打死了老子,老子做鬼也要纠缠你! 杖刑到后面,屁股痛的麻木了!身体以下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日,老子今天进宫干嘛,怀揣偷拿些吃的被当众揭发,半夜出来盯个哨,还不得不替跟我丈夫偷情的贱人顶罪挨罚!我豁然抬头去看柳玥。被我顶罪,她偷情的事又掩盖了过去,她自是明白我跟踪了东方明日将她与东方明日的情事瞧了个彻底。我也不必跟她装懵懂无辜了。我倒想看看,我替她受刑挨罚,她是否心安理得! 柳玥本是心虚汗颜看着我受刑的惨状,蓦然被我盯视,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似乎怕我忍不住痛楚将她告发,她慌忙去看东方明日。好半响,她从东方明日的脸上收回目光,她看着我,原本心虚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幽冷锋锐,似乎恨不得我被当场打死。 东方明日原本就腻烦厌恨我,我不知道,东方明日是不是也如柳玥一般,恨不得我被打死。我不敢去看东方明日,害怕他真是那样的眼神。若真那般,我替柳玥顶罪干嘛,还不如他与柳玥事发,我虽也不得善终,但至少拉着他二人下地狱! 不想再去看柳玥那个贱人,我微抬头,看着原本就有缝隙,此番大火更烧的破败的宫墙,不意看到萧奕然靠在宫墙上看着我,一脸的莞尔微笑。而他靠着的宫墙后面,就是我躲藏着看东方明日和柳玥相会的藏身之地,他袖袍拢着的手里,露出金饰的一角,那是——我昨日进宫,东方明日的大侍女流雪替我梳妆,插在我头上的金步摇! 是了,好像是我拆头发,挽跟柳玥一样的堕仙髻时,将金步摇拆下来,忘在宫墙那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不知道,东方明日与柳玥私会,我偷藏在宫墙后偷窥,烧宫后我替柳玥顶罪,这一切的一切,萧奕然是不是都瞧在眼底。好痛,意识也好飘渺,再无初挨打那样的愤懑斗志,我好想睡觉,睡一会,睡一会杖刑就挨完了…… ------题外话------ 愉悦要书评,要收藏啊!愉悦什么时候才会被催更呢? 019 屁股之痛 意识恍惚地再睁开眼时,杖刑果然已经执刑完毕,宫中贵人们或快意,或不忍,渐渐陆续离去。皇贵妃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紧拽着惠王,训斥道:“跟我回宫,立刻,马上!” 终于,四下俱寂,废宫里只余东方明日,包子和墨风,以及闻讯赶来的云娘。 “妾夫人……孩子……”云娘痛哭在地,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娘花大壮。 东方明日走到我面前,半蹲下平静地看我,开口道:“花小壮,明知废宫走水,顶替雍王妃出现,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我看着东方明日,虚弱地浮出一个微笑,学着他的语气道:“王爷,我名义上还是你的妾室,我不是在保护你,我是在保护我自己。” 东方明日微怔,似不意我如此回答。他面上浮出淡淡笑意来,点头道:“好!很好!”他将我从板凳上抱了起来,垂眸看着我道:“花小壮,我带你回去。” 东方明日神色并不见温柔,甚至明朗,很明朗,不知缘何心情很好似的。我心里一笑,此刻他若表现的跟云娘似的,受了委屈又挨了疼,我才想悲恸痛哭,他开怀明朗,我心中的英雄主义瞬间便压倒了疼痛软弱,便连呼起疼来也变得英雄豪迈,脱口就开始喊号子,“嗳哟,老子屁股大腿好疼!”剧痛之下,也顾不上言语优雅了! “三哥,轻点!”包子闻声赶忙道。 东方明日顿了步,抱着我的手托着我的背部和小腿,尽量避免碰触我受伤的部位。 采薇殿东方明日的寝殿里,我这回终于有幸躺上了东方明日的床,还是被东方明日亲手温缓地放上去的。 包子早召了御医过来,御医外伤内伤的药给我开了大堆,我喝了汤药,云娘又替我擦拭屁股大腿的血迹上了药,不敢给我穿裤子,怕粘连了血痂脱起来我又要遭罪,只更换了干净的外袍,又盖了张薄被在我背上怕我着凉。 云娘忙完便坐床边垂泪伤心,我本来就身体剧痛再听她泣哭,不觉五脏六腑也痛了起来,只好央求她去给我做吃的,让她能眼不见为净。 见云娘退下,候在寝殿外的东方明日和包子便进了来。 我趴在床上,手下意识地按了下屁股,不免嗤牙咧嘴地叫道:“嗳哟,这回老子屁股倒是应了开花的话了!” 包子接受着皇家太傅教学,向来行为刻板,不赞同地道:“三嫂,可否文雅些?” 想一想包子是我小叔,身份有别,我随时将屁股这些言辞挂在口中委实不妥,遂点头道:“嗯,我下次注意些。不过屁……身下虽然剧痛难忍,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挨了五十大板嘛。御医刚刚没诊断我被打出残疾已实属我的幸运了。” 包子一笑道:“三嫂的五十大板其实并没有打完,实际只挨了二十九大板。” “哦?”我后面昏睡过去了,倒是不知内情。 包子道:“后来是皇贵妃与父皇求了情,说再打下去岂不是要出人命?又借口雍王妃刚刚怀有身孕,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说就当是替那个皇家未出世的孩子积福。” 我不由冷笑,柳玥恐怕不是这样想吧? 包子又道:“何况三哥又向父皇奏请,说愿意……” “六弟!”东方明日打断道。 “原来是皇贵妃娘娘出言相帮。”因为太后昏倒我被押解下跪,皇贵妃也有替我与东方明日说话。算起来,皇贵妃倒是相帮我两次了。皇贵妃的话在皇帝面前颇有分量,我余下的二十一大板没有打下去倒也在情理之中。 包子微微皱眉道:“皇贵妃娘娘虽然温婉大气,人不犯她,她不犯人,在后宫中处事一贯的明哲保身。她出言相帮,也只是拗不过二皇兄。” 追根究底,原来是惠王有意维护我。 东方明日在床边坐下,觑着我道:“花小壮,怎么,又想起那一吻心猿意马了?我警告你,要恪守妇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最不耐烦他这一套说辞,不过等了等,没听他再追加什么他知道我恋慕他,他对我没有丝毫兴趣,我趁早打消对他的念头之类的话,我倒觉得甚是奇怪。 ------题外话------ 小壮本来就不是柔顺女子,受伤后的小壮在明日面前终于开始展现粗鲁,不过挨了杖刑屁股那样剧痛在明日面前依然装作恭顺,倒有点矫情。亲们觉得呢? 020 被夫君亲自上药 后半夜这一折腾,天也亮了,太后踩着用早膳这个点儿过来了采薇殿,不等东方明日和包子参拜她,她便坐下让云娘添碗筷她要吃饭,太后的贴身嬷嬷无奈笑道:“太后,天不亮你听说废宫烧了,起床后就已经用过早膳了!” 太后夹着小笼包道:“昨日上午虽吃多了一只鸡,却已经消化,陈太医却嘱咐哀家连喝几日粥。天不亮喝了一碗粥哀家早就饿了!无奈底下的人说皇帝吩咐又不敢给哀家开饭,哀家拿捏着时辰,过来采薇殿果然正赶上饭点!” 东方明日和包子都有些无语。 太后边吃包子边安慰东方明日道:“明日啊,俸禄罚了三年没事啊,皇祖母私下给你补上。皇后也是的,废宫嘛,烧了就烧了嘛,花小壮烧得好,花小壮不烧哀家也估摸着哪天一把火把它点了。”太后突然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你们年幼不知,那废宫原是先帝在时,哀家得宠时住的。后来因为当时的妖后陷害,先帝将哀家关在那废宫三年,那废宫里装满了哀家的心酸记忆。——对了?除了吃饭哀家来这里是干嘛的?” 太后突然放下筷子看向床上的我,边过来边道:“花小壮啊,伤的怎么样了?嗳哟!这个名字也是难听!人配不上明日,这个名字也……” “皇祖母。”东方明日无奈皱眉叫道。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东方明日,诳哄道:“明日昨天在御花园说喜欢她,皇祖母听到了!皇祖母知道你喜欢她,你喜欢就好啊!你喜欢的,皇祖母也就喜欢。天啦!”太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恐大叫,众人都吓了一跳,却听太后道:“哀家早上忘了吃药!阿容,我们快回寿安宫吃药!一碗养胃的汤药好歹也能填填肚子嘛!” “皇祖母慢走!” “恭送太后!” 太后风风火火地来,很快又风风火火地离去了。而太后都过来了采薇殿探望我的伤势,一些后妃和留宿宫中的女眷也纷纷做样子来看望我,便是人没到的,多数礼也到了,其中不乏嘲讽过我的女眷,东方明日借口我重伤在身要静养,她们的探视都替我挡了回去。 柳玥有孕,皇帝敕令大宴群臣三日,这才是第一日,半夜里才挨了板子,我屁股血肉模糊,这落伤的第一天床也下不了,宫里虽然热闹,我却是哪也去不了,虽是趴在松软的床上,屁股疼的也实在睡不着瞌睡。只能寄情于吃。唯有美食不可辜负嘛。可恨我每吃一样东西,都被东方明日阻止,说那是发物,会延误我屁股伤势的痊愈,让我饿了就喝白粥。我不由生起与太后同病相怜之感,看着东方明日道:“今日宫宴比起昨日规模更加盛大,王爷怎不去凑凑热闹。” 东方明日跟没有听出我话里的驱逐之意似的,靠在椅子上觑着我道:“本王既然已经放出甚是喜欢你的话,你受伤本王守在床边悉心照顾,岂不更加令人信服?” 我的下颚枕在枕头上,眼巴巴地望着云娘做给我的美食,哀叹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东方明日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拿起一块芙蓉饼喂向他自己的口里,看我道:“不错嘛,还读过《离骚》!女子无才便是德,官家仕女们懂得《女则》《女戒》就不错了,个把略通四书五经的,已经被誉为才女,那已经是她们父母的悉心培养。不想你爹娘出自市井,满身铜臭,教养女儿方面,还有这等眼界和气魄。” 我趴在枕头上徐徐道:“听我娘说,三年前我们一家进京的路上,遇到劫匪,我被砍伤脑子,命悬一线。后来我虽活了回来,三年前的事,却都忘记了。随着花家银子赚得越来越多,我爹也说给我请几个有才学的先生好好教习我,可我娘说,我自小就不爱读书,又不是没给我请过教书先生,却不是被我打折了胳膊就是打折了腿,还请什么先生?后来爹也就没有提过这事了。说来也奇怪,在我娘的描叙里,我一天学也没上过,大字不识几个,可我心里清楚,像我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会写的,花府虽没有的那些书文,我都是熟悉,甚至能熟背的。” 我看着东方明日,道:“我也是嫁进豫王府的那天跳水救惠王,才发现我竟然会游水!可我娘说,我十岁那年跟……下河洗澡,因为不识水性差点淹死,后来她再不允许我靠近水源,更别提请人教我游水。” 东方明日吃完芙蓉饼,拿手帕揩着手,看着我玩笑道:“花小壮,你是被鬼附身了吗?” 我嗤声道:“怎么可能?大约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在我爹娘不知道的境况下,我有什么际遇吧?或许我其实有位得道仙师,识文认字和泳技都是他教我的。亦或者,我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开了灵窍,识文认字和泳技无师自通?”我看向东方明日。 东方明日皱眉眯眼看我,觉得从头到尾都好像我在杜撰似的,“不管怎样,你能识文认字很好,我书房里正好缺个书童,回豫王府后,便由你替我研磨吧。” 我闷闷地看着东方明日,果然跟他讲这些被他全盘质疑。可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呢,大约趴在床上养伤实在无聊吧。而我娘口中大字不识几个的我,俨然是位才女,我甚至会游水,这一切的疑问盘旋我心中几近三年之久,我却找不到人可以倾诉,憋的我实在难耐吧? 与东方明日失了谈性,为了打发时间,除了填肚子喝过几碗粥,云娘为我屁股上过几次药外,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东方明日说着话,东方明日开始看书后,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搭理我,寝殿里慢慢连空气也变得懒洋洋乏味了起来,屁股虽痛,我到底没抵住困意,沉沉睡了起来。 睡梦中又被痛醒,原来是云娘又在替我屁股换药,下手重了点,摁疼了我屁股上的伤口,我情不自禁扭了扭屁股,带着睡意蹙眉含糊道:“云姨!” “别动!”替我屁股上药的人道。 那是……东方明日的声音。我豁然扭头看去,拖长声音惊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021 禽兽夫君 “东方明日!你这个禽兽!” “畜生!” “淫贼!” “贱人!看人屁股!” 我拉下外袍盖住屁股后,床上的枕头,被子,靠枕……通通往东方明日身上掷去! 我坐起身来,意欲往床里面缩去,不意屁股挨床,痛的我泪水双滚,“嗳哟!哟哟哟哟哟!” 东方明日恼火地站床边看着我,厉喝道:“花小壮,你狼嚎鬼叫什么!你以为本王看着你那个血肉模糊的屁股能有什么邪念和想法?” 我哭叫道:“我不管!我要云姨!”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云姨照顾你一天也已经歇下了!” “那便随便唤个宫女!” “随便你,你以为本王很想替你擦屁股!”东方明日将手里的药膏扔到床上。 一时两个宫女领命进来给我上药,东方明日自去睡觉,两宫女替我上好药后,不敢去看我一个小妾趴睡在松软的床上,而身为亲王的东方明日却睡在床边的地毯上,低着头退步出了寝殿。 宫廷秘制的金疮药甚是神奇,翌日,我的屁股虽然仍旧疼痛难当,却已经能勉强下床走动,不过屁股还是不能挨到东西。镇日趴在床上很是难受,每每床上趴的累了,我便下床由云娘扶着在寝殿里走上几圈。东方明日虽然仍旧在寝殿里守着我,自从昨晚半夜入睡后,再没理过我,因为他看了我的屁股我也不想理他,云娘不由着急道:“昨儿还好好的两个人,今儿是怎么了?” 我自然不会去说个中内情,不想跟东方明日待在一个屋里,况且昨天就跟他在屋里闷一天了,便央求道:“云姨,你扶我到殿外走走。” 东方明日闻言,立即不悦道:“你伤还没好,往哪跑?” 云娘见状,抿嘴笑道:“奴婢看出来了,是王爷惹着妾夫人了是不是?”云娘偏帮我道:“王爷,妾夫人就在殿外走走,倒也无妨。” 云娘偏帮我说话,东方明日便没再吭声。 见我在云娘的搀扶下,出了寝殿,聚在一起聊着什么的几个宫女赶忙给我行礼:“见过妾夫人。” 我撅着屁股过去她们那里,笑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几个宫女有些迟疑,云娘笑道:“没事,说吧,给妾夫人解解闷。” “是这样的,昨日皇上设宴大宴群臣,在京城的文武百官都进了宫,皇上重文轻武,如王爷一般在疆场厮杀的将士,官位与俸禄各方面待遇都是不如舞文弄墨的文官的。武将们与文官不和已久,昔日在朝堂上有皇上约束着还好,可这次是进宫赴宴,皇上也懒于约束,武将们与文官见面难免暴跳如雷。昨日武将们纷纷向文官之首的丞相大人提出挑战,不想丞相大人满腹书卷,擂台比武,军中最骁勇的先锋官都不是他的对手。” “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了丞相大人黄金千两。” 当今皇上重农抑商,重文轻武是天下皆知的事。也难怪他会轻视武将。他的宠臣萧奕然,不仅有着远胜先锋官的武功,又有着宰相治世之才。进可以沙场杀伐攻天下,退可以安邦定国守江山。 一个宫女接着道:“武将们没想自己的长处竟还不如丞相的短处,昨日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本以为武将们会就此作罢,可今日竟然怂恿起军师跟丞相对弈。丞相虽然学富五车,可在武将们的心中,军师才是世间最有学问的人。军师果然不负众望,擂台上,对弈都过去了一个时辰,军师与丞相一局棋竟还没有下完。” “眼看又过去一炷香的功夫,军师渐渐有落败之势,军师落棋迟疑犹豫,丞相却是杀伐狠绝,武官们观丞相下棋的路子,心里嘀咕军师怕是要输,便差奴婢几人回来向王爷求救,毕竟王爷的棋路果敢决断,倒是可以与丞相的杀伐狠绝相互制衡,武将们今日不至于又输给了文官。可皇上突然颁下彩头来。” “皇上今日虽然没有亲临现场观棋,先前却传下话来,今日胜棋者的彩头,就是七公主下嫁。” “赢棋的人要娶七公主,我们王爷是七公主的皇兄,如何娶得七公主,奴婢们自无法再请王爷过去下棋。” “丞相大人今日又定了的要赢棋!可惜,若不是皇上将七公主的婚事作为彩头,我们王爷与丞相大人对弈,便是赢不了他,也定然不会输给他。毕竟在京里所有人的眼中,我们王爷和丞相大人,是同样风流的两个人物。” 殿外宫女们的说话声,东方明日在殿内也是听的清楚,闻听七公主就要下嫁萧奕然,不免出来寝殿道:“哼!倒是遂了明珠的意愿。只怕父皇拿她做赢棋的彩头,也是她相求的。” 想到自己极不喜的人就要成为自己的妹夫,东方明日有些不愉,而在我眼里,萧奕然与七公主,一个是风华正茂的丞相,一个是貌美如花的金枝玉叶,倒是极般配的一对璧人。 我对丞相萧奕然的了解只出于市井流传,传闻他出身东淄国四大士族中的萧家,他的父亲是家族的庶子,他的母亲是他父亲的外室,他的出身在家族中并不显贵,却凭借无双智计在家族中崭露头角,十五岁时便取代了嫡子的地位,成为萧家的世子,十六岁时考取金科状元入朝为官,二十岁时官拜礼部侍郎,二十二岁扳倒左相取而代之,二十四岁铲除右相,废除了东淄国历朝以来,左右相互相牵制的制度,他出任丞相,一人总揽大权。今年他二十五岁,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我仅见萧奕然的几次,他无不是风度翩翩,微笑莞尔,然而观其他文臣,却对他畏如神明,不敢靠近,想来是我对他知之不深,而同殿为臣的官员却对他深有了解之故。 萧奕然……想起前夜我趴在板凳上挨杖刑,他莞尔看我,拢在袖袍里的我的金步摇,我的头,莫名地涨疼了起来。 他显而易见是窥见了东方明日与柳玥的情事的,更知道我顶替了柳玥…… 这事,要不要告诉东方明日呢? 我很快在心里否决,他二人一个是文官之首的丞相,一个是武将中爵位最高的豫王,文臣武将本就不和,嫁进豫王府的第一天我更是见识过了,萧奕然与东方明日见面就吵……此事还是莫要闹大的好。而我前夜受刑之时,萧奕然并没将我揭穿,没有将东方明日与柳玥的情事捅破,想来是打算日后以此为掣肘,我现今屁股疼还不能到处走动,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题外话------ 章节名好难取~内容先过度下,后面都是感情戏~ 022 来自丞相的情书 擂台那边,所有人都以为萧奕然做定了七公主的驸马,结果却出人意料。 本来稳操胜券的萧奕然,在听到太监传讯,皇上要将七公主下嫁之事作为他赢棋的彩头后,棋风突变,最后将棋与军师下成了平局。 宫中为期三日的宴席已经结束,因为我屁股上的伤没好,太后特别颁旨,让东方明日和我继续住在采薇宫,直到我臀伤彻底养好后再回豫王府。 半个月之后,我的屁股已经大好,走路也利索起来,东方明日带着我去向太后谢恩,打算翌日便回豫王府。辞别太后,回来采薇殿的路上,东方明日回想太后除了贪吃之外,言谈举止也有些颠三倒四,便去了太医院,详细询问太后的病情,我则因为内急打算就近解决,之后自己回采薇殿。 拉完屎从茅房出来,一个其貌不扬,扔进人堆再找不出来的小太监走近我,将一个小匣子递给我,道:“妾夫人,这是相爷送给您的礼物。” 我皱眉道:“这样不好吧?我的流言蜚语本来就多,这要给七公主知道了,没准以为丞相之所以与军师下成平棋拒绝她的婚事,是因为我从中作梗参了一脚。” 我因为养伤卧床半月无法去找萧奕然,我这才刚伤好,萧奕然便找了过来! 小太监堆着笑道:“相爷说,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那是《诗经·子衿》里的句子,意思是,即使我不去找你,难道你就这样断绝音信了吗? “额,相爷真是好情致。”我谬赞着,打开小匣子,里面正躺着一支金步摇,与我那支乍看是一支,细看却又有些微区别,显然不是我那一只。萧奕然,是打算留着我的物件日后掣肘东方明日吗?匣子里还有折成方胜儿的一封书信。方胜儿,历来是传情达爱之物的一种叠法,萧奕然,难道是在给我写情书?我打开书信,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经·周南·关雎》!果然是一首情诗! 可这真是一首情诗那样简单吗? 萧奕然不过见过我三面,初次见面我是东方明日的贱妾,大庭广众下强吻了惠王;第二次见面,我被御林军押解下跪,谋害太后的罪名待定,因祸得福晋升为东方明日的良妾;第三次见面,我替柳玥顶罪,跪在板凳上挨杖刑,他手里握着我的金步摇,莞尔看我。 萧奕然见我的这三面,场面都很荒唐,我又名花有主,我并不会没有自知之明的以为萧奕然真会给我写什么情诗。手中的情诗每一句的句首排列并不对称,乍看无序,纵观整张信纸留空的空格位列,倒好像一种术数,真正要隐藏的含义,藏而不露。 果然! “相爷说,妾夫人想要回想要的东西,就看妾夫人下一步的表现了。” 小太监笑着退下。 捏着书信,我神思怔忪。 书信中的术数解读出来后,是几个数字组成的日期。十月十八,也就是后天。诗是男子求偶的《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萧奕然是要约我在河畔见面。参差荇菜,护城河西的荇菜花开的最好。萧奕然,后天,约我在护城河西见面。 我将手中的书信捏成一团,慢慢蹲在地上,萧奕然的书信暗藏玄机,我不仅一眼就窥出其中暗藏术法,还轻易就破晓了谜底…… 我闭眼,在脑中努力地搜索书本讯息……术法,源自奇门遁甲! 熟读群书,游水,今日我在无意识之间,又惊晓自己竟知晓奇门遁甲,虽说不上有多精,可就像这书信里的小玄机,我一眼便能识破。 可我是花小壮呀,我娘口中的大字不识几个,镇日只知吃喝玩乐的花小壮! 就像我跟东方明日臆测的那样,我真有位得道仙师,或者被劫匪砍伤脑子开了灵窍? 三年前,我随爹娘进京的路上,遇到劫匪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努力回忆,三年前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而从我有记忆开始,时年十二岁的我已经病愈躺在花府躺在我闺房松软的床上。 我忘掉的人生前十二年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花小壮?花小壮你睡着了吗?花小壮!”耳边有人不耐烦的呼唤声,原来是东方明日从太医院回了来。 “花小壮?你怎么还在这?”东方明日皱眉看着我一脸懵懂的表情。 我啊地回过神来,看东方明日,脱口敷衍道:“妾身在等王爷啊!” 那夜挨杖刑屁股剧痛难忍下,粗口也爆了,被东方明日看了屁股后,丢东西打也打过他了,骂也骂过他了,在他面前,节操早碎了一地,更是很久没有尊称他王爷,自称起妾身了,此番心虚,倒又对他毕恭毕敬起来,东方明日皱了皱眉,打量一番我,看我手里道:“那是什么?好像是我送你的金步摇?好久没看你戴了。今天出门你好像也没戴?” 我心里骤然一跳,还以为他看到的是我另一只手里捏着的信纸。表面看来,那可的的确确是一封情诗。又不欲对他透露萧奕然窥到了他与柳玥的情事,意欲对我要挟的事,我终究是他的妾室,被他看到我手里男子写给我的情诗,当真不知怎样对他解释。还好,他瞧见的是我手中的金步摇,并未注意到我手中捏成一团的信纸。 023 身怀绝技 我到底不是他的心上人,为了进宫维持体面他送我的金步摇,于他只不过是随意物件,他自是看不出萧奕然送我的这支和他送我的那支有什么区别。我笑了笑,道:“谁说我没带?!王爷送给妾身的东西,妾身随时随地都带在身边的,只是舍不得插头上而已。我几天没洗头了,怕弄脏了!” “不是昨晚才洗过头吗?”东方明日有些奇怪。 我打着茬道:“王爷去太医院过问太后的病情,太医怎么说?” 言及太后,东方明日凝眉道:“太医说,皇祖母脑上血脉有些梗塞,皇祖母的糖尿之症也全因脑梗塞引起。除了脑梗塞外,皇祖母的小脑也在开始萎缩。” “是很严重的病吗?” “太医说,脑梗塞会引起身体局部僵硬,病情最严重时可致人瘫痪。而脑萎缩会引发老年痴呆症,皇祖母已经有些老年痴呆的前兆了。” 东方明日遥望天际白云,好半天一动一动。想起今天去寿安宫请安,还让我依然如初见般唤她老奶奶的太后,我眼眶也有些湿润起来。 翌日回去豫王府,回去兰溪院,我知道,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讨着夜香工生活的花小壮。 在外人面前,我与东方明日已经同床共枕(实际只是同寝不同床)了半月,已经是东方明日认可的暖床小妾,我的位分由贱妾升为了良妾,已经算豫王府正儿八经的主子,丫鬟男仆的被东方明日拨了一批到兰溪院,大约为了赏心悦目,东方明日甚至将他的那两个大丫鬟夜雨和流雪拨给了我,只为了替我梳妆打扮,东方明日甚至允我去他书房侍候…… 下人们本就善于拜高踩低,见风使舵,豫王府的画风变得很快。 东方明日惩治尚书御史两位夫人的事件传出,豫王府的下人们自然没人再敢编排嘲讽我,甚至纷纷称颂我起来,便是在私底下也是如此,我在她们口中,俨然从丑八怪变成了美人…… 当然,我变得妥帖好看了起来,夜雨和流雪有着很大的功劳。 深秋的太阳依旧火辣辣,我在日月殿的书房磨着好几种颜色的彩墨,东方明日画着彩画。他回京述职才二十多天,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边疆也太平,他要待到明年过完元宵之后再离京,这些日子很是清闲,很有闲情逸致地作着画。 “不错,墨磨的很匀很细,到底是读过书的人。”东方明日显然心情不错,夸赞我道。 一直磨着墨很是枯燥无味,尤其是听着书房外的花厅里,几位将军喊着嗓子摇着骰子,我撺掇道:“王爷,外面几位将军赌的热闹,我们也去瞧瞧吧。” 今天的东方明日很好说话,“依你。”他搁笔道。 “王爷,妾夫人!”几位将军都是东方明日的亲信,熟稔惯了的,见我们过来,口上招呼声,摇着骰子的手可一点没停下,“大大大!” “小小小!” “草!豹子!” 半月前皇上大宴群臣,几位将军都有进宫,当然少不了过来采薇殿逗留,我与他们已是相熟,见赌兴起道:“不如我也来一局?” 张麻子道:“妾夫人也会玩这个?” 我哈哈笑道:“在花府跟佣人们也玩过几回,竟是逢赌必赢,未曾输过,玩过几次后,我倒是没有兴致了。” “妾夫人好大的口气,我们便来领教领教!”陈四挑衅道。 几位将军是拿出要赢我钱的架势,哈哈笑了起来。大抵他们不是以为我在说大话,就是觉得我花府的下人有意让我。我心里当然知道不是那样的,非常地奇怪,摇骰子,每次我想摇什么摇的就是什么。 时隔多月未曾摇过骰子,我的技艺丝毫不见生疏,几局下来,几位将军面前的银子都堆到了我面前,张麻子大叫道:“我草!妾夫人再来一局,我输的就要脱裤子了!” “妾夫人,你的手法有异。”不知何时过来这里的军师捋了捋下巴的黑须道。 本来漫不经心依海棠树干上抱拳闲看的东方明日,渐渐也站直身,皱眉看我,“你再摇一次,我看看。” 我只得又摇一次,我打算摇个三个六点的豹子,开了后,果然就是三个六点的豹子。 这回与我赌钱的几位将军的神色也纷纷凝重了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 “妾夫人,你原来会武功!” “妾夫人,你必定精于暗器,这可不算!” 东方明日当然知道我不会武功,只是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军师一身洁净襦袍,看着我凝眉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妾夫人沉溺赌博,常年专营此道,要么,妾夫人,必定是暗器高手。” 天知道,我这两样都不是。 东方明日排除了我沉迷赌博的可能,却是示意墨风递给我一支飞镖,东方明日看我道:“正前方,百米远处,枫叶上歇的那只秋蝉,看到了吗?掷过去!” 这是把老子当贼防了?可又不得不掷!天知道我哪里会武哪里会掷什么飞镖,罢了,将飞镖朝那秋蝉掷过去了事。 我不会武功,还好天生力气比较大,离那秋蝉百米远的距离,我竟是将飞镖扔去了那里,且正好掷中秋蝉。只是没有内力后劲不足,飞镖没什么杀伤力。秋蝉受惊,飞走。 我竟真的掷中了秋蝉,这回连我也受惊了,若我身怀内力力道足矣的话,百步穿蝉,该是怎样的暗器高手? 东方明日将指腹搭上我手腕脉搏,我心里没来由地生起一种被现场捉拿的恐慌,却又不敢反抗,只等着东方明日的当场宣判。只见东方明日摇了摇头,看着军师道:“她丝毫没有内力,不像会武的样子。” “可百步穿蝉,苦练暗器没个十年八年是做不到的!妾夫人要么是内力已失,要么是内力被人封住。”军师看着我,判研道:“而让我觉得最奇怪的是,妾夫人丝毫不知自己原来会武功,而且身负绝学。” 这点东方明日倒是清楚道:“三年前,花家一家三口进京的路上,遇到劫匪,她被砍伤脑子,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墨风这几日调查过,确有其事。”东方明日平和地看着我,“花小壮忘记了过去的事,如今又没有了内力,并不知道自己会武功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 “今日之事,谁都先别说出去。”东方明日环视几位将军。 024 不愿侍寝 军师及几位将军都已经离开,我仍然立在原地,自从飞镖掷中秋蝉,东方明日探过我手腕脉搏,我就一直僵立在那里。 “花小壮,自己原来身负武功,身怀绝学,这是好事,你呆僵在那里做什么?”墨风亲自查探过,我失忆的事是真的,这回东方明日倒是没觉得我是在胡编杜撰,何况,百步穿蝉的暗器技能靠杜撰也是杜撰不出来的。东方明日捏了捏我失神的脸,笑道:“你失去了内力又失忆,把会武功的事忘了嘛,我又没有怪罪你,瞧把你吓的。” 东方明日以为我被吓到了,其实不是。 先是熟知书文,泳技,再是奇门遁甲,现在又是武功,由最初憋在心里的疑惑,到知晓自己通晓奇门遁甲的惊骇,到现在我升华为一个武林高手的惶恐……我咬了咬唇,问东方明日,“王爷,墨风除了查到三年前我家一家三口进京的路上,遇到劫匪,我被砍伤脑子,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可还有查到什么?” 东方明日竟然让墨风调查我……不过也可以理解,失忆这样的事本就匪人所思,东方明日有意调查也在情理之中,谁放心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待在自己身边? “就查到你被砍伤脑子失忆的事,难道还有别的?”东方明日眯眼。 我几乎是本能地否决道:“没有!” 东方明日笑了笑,道:“别的倒也不是没有。花母对忘记过去事的你好像有些刻意误导,不过,我想你爹娘应该是有苦衷的。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一向是没有兴趣探究的。” “你也觉得我娘对我有些刻意误导?”我望着东方明日。 “嗯?”这是明摆着的事嘛,东方明日有些奇怪我会如此发问。 “没什么,墨也磨的差不多了,我先回兰溪院了。” 午饭和晚饭难得的没有胃口,草草吃了填饱肚子了事。 兰溪院是东方明日和柳玥的初见之地,定情之地,布局精妙,景色优美,称得上豫王府里仅次于东方明日住的日月殿的苑子,便是深秋十月,后花园里的花儿也开的很好。华灯夜上后,景致看起来更美。然而我却无心欣赏,拿着个竹片,有一下没一下的铲着地上的土。 “妾夫人,可算找着了您。”夜雨和流雪朝我福了个身,微带笑意道:“恭喜妾夫人,王爷召您侍寝。” 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才是回来豫王府的第一个晚上,难道东方明日在采薇殿跟我同寝虽然不同床了半个多月,如今回来豫王府,已经不习惯夜里一个人入睡? 第三者不知我与东方明日尚无肌肤之亲,我作为当事人还能不知道吗?夜雨流雪所传达的侍寝旨意,如在采薇殿一般,虽与东方明日同寝却不同床罢了。如是沐浴更衣梳妆,又走了好远路一番折腾后过去日月殿东方明日寝房的我,有些微不愉,在夜雨流雪阖上门告退后,我微微皱眉道:“王爷,您虽在宫中放出话甚是喜欢我,如今是在自己的王府,不用再做给别人看,委屈自己跟我同寝。我也不想在夜里白白走这么远的路!” 东方明日同样刚洗漱过,一身睡袍披头散发斜靠在床榻看书,听我一进屋就抱怨,不由笑道:“花小壮,你这是在埋怨本王冷落你了?今夜本王不让你跑空路可好?” 我蹙眉问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明日将脸从书上抬起,慢慢将书放到了一边,他看着我的脸,好久才起身,走了过来,端起我的下巴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出雕饰,这样的不施粉黛还璞归真果然最适合你。” 他的黑眸像是磁石般牢牢锁着我的脸,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沐浴洗刷后的清丽身影,我本能地退后一步,避开他的触碰,烦闷他看着我的目光,问道:“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花小壮,”东方明日唤我,声线温柔而沙哑,“跟你恋慕本王一样,本王现在也不排斥你,甚至已经接受你了,本王现在允许你侍寝。”他看着我,眼眸亮晶晶的,语气就跟给予了我多大的赏赐和惊喜,我该喜不自胜跪地谢恩似的。 025 不愿侍寝2 我当然没有跪地谢恩。 我望着东方明日英俊无暇的脸庞,哪怕他以前嫌弃腻烦我,其实嫁进豫王府的那一刻,心里虽然无奈,却也只能默认了他是我的夫君。 皇宫中,他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豫王府的颜面,得罪帝后,痛击御史尚书两位官夫人,可到底也维护了我,那一刻,我从心里认同了他这位夫君。 婚姻岂是儿戏,若非他休了我,他这一生都是我的夫君。 在他那些嫌弃腻烦我的日子里,我也不屑与他同床共枕,然而在这个夜里,他说,他已经不排斥我,甚至已经接受我了,他允许我侍寝。 得宠的日子当然要比无宠的日子好过,他既然已经接受了我,我这一生都是他的女人,承宠是早晚的事,我也没理由排斥。他说过他一辈子不会娶王妃,我用不着夜里侍候在他的床边,看他与他的妻子颠鸾倒凤,我也没来由地信他。 下巴再度被他端起,我还在神思的时候,他俊美的脸庞已经在我眼前放大,他的唇吻上了我的唇,初时只是碰触浅尝,随着他的呼吸粗重,他不再克制自己,手掌紧缚着我的后背和腰肌,湿软的舌探入我的口中,搅弄吸吮,渐渐竟有些食髓知味起来。 当他离开我的唇,我与他都有些呼吸艰难,我的眼神有些迷离,倒是从神思中回过了神来。却并没像他给我屁股上药那晚,骂他打他。他是以一个丈夫的身份召我侍寝,唇舌亲吻循序渐进,而不是如那夜上药,我梦中醒来突然发现他在面对我的屁股。 东方明日凝视着我,他的一双黑眸已经燃上了欲焰,他盯着我,蓦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他将我平放在塌上,俯在我身边,染着欲焰的眸子盯着我,吻着我的脸,吻着我的唇,吻着我的脖颈,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掌,也在我的身体上抚弄,我渐渐迷离轻吟,却在他的一只手去抽我腰间衣带时,脑中唤回一丝清明,我迷离仰慕着我俊美无铸的夫君,问他道:“王爷,你喜欢我吗?” 其实,我还是有点喜欢他的。 那天上街,我远远瞥见他打马回京,他戎装怒马,何等的英姿飒爽,我见之赏心悦目;初进宫的那日,他得罪帝后,痛击两位官夫人,虽然是为了维护他自己和豫王府的颜面,到底也维护了我,千夫所指,唯有他将我保护在羽翼之下,我对他也当真生起过仰慕。 东方明日欲焰浪滚中并没有理会我,我只得又问一句,“王爷,你喜欢妾身吗?” 东方明日被唤回一丝清明,他吻了吻我的唇,笑了道:“喜欢有这么重要么?你是我的女人呀!” 他只是不排斥我,接受了我做他的良妾,却并不喜欢我。我掀唇一笑,原来欲望上来了,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也是可以做这种事的。 我用力将他从我身上推开,我天生力大,他又猝不及防之下,被我从我身上掀翻到我身边,他犹有几分欲浪迷离,问我道:“花小壮,你做什么?” 我下了床,理着衣服,系着腰带,淡淡瞥他道:“今天我没有心情,王爷,改天我们再继续。” 我撂下话便往寝房外走,背后,东方明日想是终于恢复了清明,冲我怒喊道:“花小壮,你翻了天了你!” 我离开的脚步不停,也不去想拂逆他会承担什么后果,我只知道,我再待在寝房里,没有内力的拳头,依然想揍他。拂逆他,和揍他相比,拂逆他的后果肯定是要微不足道些。 不知道东方明日欲求不满会如何迁怒我,我只怕接下来的日子再被他叫过去侍寝。如今的侍寝已非过去的侍寝,我不怕被他吃干抹净,却怕被他不带感情,当成泄欲工具般的吃干抹净。于是第二天起床吃完早饭后,我脑中灵光一闪,打算回花府避他些时日。嫁出去有二十天了,我想花府想爹娘!而且,诗书,泳技,奇门遁甲,武功,我为什么会这些东西,我也想从有意误导我的爹娘那里,寻到蛛丝马迹。 说走咱就走,见我出兰溪院,侍女们原想跟着,被我摈退,她们如今对我甚是恭敬,不敢拂逆我的意思。 出豫王府大门也比想象中顺利,毕竟我晋了位分又得了宠在豫王府已经人尽皆知,侍卫非但没有阻拦我这位良妾,还恭谨地给我行礼,一个月前我娘大闹豫王府仍让他们心有余悸,我莫名其妙的得了宠,侍卫们大约也觉得不可思议,惊叹地觑我一眼,立即意识到无礼而低了头。只是见我离了豫王府开始步行,侍卫们妥帖地问道:“妾夫人,可是上街?是否要预备马车?” 我心里还有事,挥手拒绝,“不用,吃的太撑,我想走走。到了街上走累了雇辆马车就是。” 萧奕然对我的邀约也是今天,萧奕然,他为何会以那封暗藏玄机的情诗,来试探我这个出自商门的小妾呢?他难道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我的身份吗? 如此的话,我是赴约,还是不赴约呢?赴约的话,他不就知道我通晓奇门遁甲吗?那般高深的学问,可不是花府一个商门之女能习得的。他会怀疑我的身份,怀疑我爹娘刻意隐瞒的目的,进而给花府给爹娘带来祸端;可我不赴约的话……万一他一怒之下,将东方明日和柳玥的情事抖露出来,东方明日,豫王府,我,花府,我爹娘同样要遭难。 只有先去赴约,见招拆招了! 走出豫王府所在的那条官街,我雇了辆马车,往城西护城河行去。 026 私会丞相 不知是不是被萧奕然下令清退,昔日繁荣热闹的护城河西,今日只停泊了一只精美华贵的画舫。 以为萧奕然便在那画舫之内,我见四下无人,只好伸手去揭帷幔,不请自入。 画舫内却并无萧奕然的人影,甚至一个人影都没有。 画舫内,以及画舫外,放眼四野,都是安静的,没有一个人影。 回想未免东方明日察觉,当日在宫里就被我捏成一团扔进太液池的书信,没错,萧奕然书信里暗藏的讯息,就是今日约我在这里见面。 他既还没到,我只好在画舫里等他。 画舫里空间宽大,布置的精致绝伦,有会客的几案蒲团,有绘着顾恺之真迹的八开紫檀木屏风,有悬挂着的擦得逞亮的长剑,有尾巴有些烧焦的古琴……我再一次确定了萧奕然今日确实是在这里约见我,这画舫,正是萧奕然的。那上古名剑,那焦尾名琴,正是当朝文武双全的丞相萧奕然所拥有。 突然间知道自己会武艺,却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悬挂在舫壁的上古名剑,我有些排斥去碰它。然而焦尾琴嘛!我从来没有摸过琴,花府我的闺房里也没琴,我娘口中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我,又哪里会抚琴这类高雅之物?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琴这类的乐器,不觉走过去观看。我的指腹碰了碰琴弦,它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我不自觉欢喜地坐在琴凳上,双手搭上琴弦,手无意识地胡乱拨着弦,琴音杂乱无章,又没学过琴,我自然不气馁,继续胡乱抚着。名琴悦耳的音色中,我哼着曲儿: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随着歌儿出口,沉浸在歌词意境中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随着歌起,我原是胡乱搭弦的十指,变得灵巧翩跹,那一刻,人与琴,竟是融为一体。 一曲吟唱完,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今天我唱的歌儿特别好听,琴的余音也特别好听。 待回过神来,回想方才我双手灵巧翩跹于琴弦之上,流泻出的那与歌声曲调相得益彰堪称完美的琴律,我腾地站起身来,再望焦尾琴,便宛如望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啪啪啪!”随着三声击掌声,画舫的帷幔被一只手掀起,一道男子身影走进画舫。 男子二十岁出头,身材颀长,襦袖翩翩,正是一身便服的萧奕然。不复我之前每次见到他的莞尔,他开怀大笑,“素闻奚滨的两位千金爱琴,今日一见,果然果然!天下第一美玉与奚大小姐皆已香消玉殒,得再闻带着天下第一美玉玉奴夫人遗风的琴音,奕然真是得幸三生!能得见奚二小姐的天人玉貌,亦乃奕然之幸也!” 萧奕然进来画舫,在我对面丈远处站定,与我拱手施了一礼,那是文人骚客彼此认同心心相惜才有的彬彬礼节。 “不想小姐早到,奕然来迟,万分失礼,特与小姐赔罪。”萧奕然一双明眸澹澹看着我道。 恐怕他并没有来迟,而是早隐身了暗处恭候琴音或别的吧?不然,何以放心他的上古名剑和焦尾名琴无人守护地搁在画舫里?可恨我只顾着防备他的名剑,自以为不会抚琴,待在歌声下,无意识地抚奏出绝妙琴音,知道自己原来竟深谙琴技,才恍悟萧奕然以剑琴布局,是在玩瓮中捉鳖! 可对我以奚家二小姐相称,萧奕然也自以为是扯的太远了吧! 我皱了皱眉,裣衽福了一礼,矫正道:“丞相此言差矣,世人皆知雍王妃柳玥才是奚滨幺女。丞相若然忘记,我郑重向丞相介绍一下自己——我,原名花蝴蝶,如今叫花小壮,乃豫王府上良妾!” 027 道破身份 萧奕然避而言他,“小姐不想知道,奕然是如何猜定小姐身份的么?” “奕然第一次见小姐,小姐已是豫王小妾。湖岸边乍看是在强吻惠王,实际却聪慧灵透,以度给惠王呼吸的方法将惠王急救了过来,也救了自己一命。” “奕然第二次见小姐,小姐被御林军押解下跪在地,谋害太后的罪名待定,奕然知道,小姐没理由会谋害太后。果然善有善报,小姐因祸得福,晋为豫王的良妾。” “奕然第三次见小姐……小姐在废宫断墙之后,看着自己的夫君与雍王妃偷情,气的牙痒痒,然而烧宫事发,第一时间顶替雍王妃出现的,也是深明大义的小姐。” 萧奕然哑然失笑,“这样的小姐,怎么会是官家女眷和下人们口中的那个贱妾呢?奕然拾起小姐忘在断墙后的金步摇,本来想之后找时间便差人归还,可见小姐趴在板凳上挨刑,抬眼撞见自己的金步摇被奕然拾去后的表情,奕然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 “可巧的是,奕然几天前正好撞见豫王的近侍墨风在小姐的娘家花府出入,形迹可疑,奕然好奇跟踪,知道小姐三年前失忆的事。听说雍王妃三年前也失忆了,失忆这样的际遇本就难遇,奕然想,小姐的失忆,会不会不是三年前被劫匪砍伤了脑子,而是齐军的追兵赶到,小姐跳崖导致的呢?毕竟,跟雍王妃一样,小姐的年龄,也跟奚二小姐对得上。而奕然所见的小姐,可比与豫王偷情还失手烧宫的雍王妃要有勇有谋的多了,更加符合奚二小姐跳崖的刚烈性情。” 我嗤声道:“照丞相的推论,天下凡是跟雍王妃一样,三年前曾失忆,年龄又对得上的女子,都有可能是奚家二小姐了?” 萧奕然朗朗笑道:“奕然起初并不确定小姐一定便是奚二小姐,却能确定,雍王妃,她一定不是奚玥!小姐想听听,小姐或许已经忘记了的,奚二小姐的事迹么?” “奚滨虽身怀《无忧曲》却不懂如何运用,却凭借着奚家另一门家传绝学奇门遁甲号令魏国三军,胜任魏国领军统帅。而奚二小姐天生神力内力充沛,八岁便随奚滨上阵杀敌,身为女子纤柔的骨骼,让她一手暗器也是使得出神入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她有勇有谋,曾以奇门遁甲中的四象迷魂阵剿杀齐国玉侯的五万大军,为此惹怒齐国主帅玉侯虞浚息,奚二小姐同部下占领浔阳城后,齐国的将士从四方包围过来,虞浚息下令屠城,三天三夜的杀伐后,魏国将士皆阵亡,唯有时年才十一岁的奚二小姐提刀出来城门。不眠不休杀伐三日,她全身浴血,一双眼睛却仍然如豹子般盯着虞浚息。奚二小姐从此被齐军称作血豹子。” “那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候,奕然还只是东淄国的礼部尚书。幸好,那时候我只是礼部尚书,出使齐国路过浔阳的我,才有幸瞧见奚二小姐满身浴血仍旧杀气凛凛,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 “奚二小姐满脸鲜血,奕然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可奚二小姐后来即便失忆,这样的一头血豹子,又怎么会是你顶替她私会情郎和烧宫之罪,不但不知感恩,还恩将仇报想要你被刑杖打死,只知儿女情长的雍王妃呢?” 柳玥恩将仇报看我的幽冷眼神我也不悦,不过,我看着萧奕然,反驳道:“丞相仅凭个人喜恶来臆断一个人的身份,也太过武断了吧?我是豫王的妾室,雍王妃忌恨我在所难免,谁知道不是她爱东方明日爱的深沉,被爱情冲昏头脑行事有所偏差呢?” 萧奕然望住我微笑道:“所以奕然差人与小姐送上内藏奇门术数的情诗,试探小姐。——奚二小姐跳崖虽然生还,武功想必大为折损,加之又失去记忆。奕然已经很难从昔日奚二小姐的武功上来断定小姐的身份,然而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却不会因为失忆而变得愚钝。就像——小姐虽然失忆,却知道《蒹葭》,亦认得《关雎》那首情诗,而并非花大娘所宣言,小姐大字不识几个!”萧奕然显然不仅知道我失忆,亦知道我娘对我有些刻意误导的事。 “奕然本来也没想,小姐会猜出情诗的玄机。当然,猜不出也便罢了,奕然依旧奉还小姐的金步摇。可难料,小姐看过情诗捏成一团后不久,豫王就从太医院回转了来,未免豫王晓得了情诗,小姐趁着豫王不注意,便将情诗扔进了太液池。而小姐今日如约赴约,那么,显而易见,小姐不仅懂得奇门遁甲猜到了情诗的谜底,还对奇门遁甲甚是通透,才在看到奕然情诗之时,便看破了玄机。” 萧奕然紧紧地盯住我:“通晓奇门遁甲的小姐,岂非比雍王妃只有一个‘玥’字的玉佩和万一是自导自演的失忆恢复记忆的说辞更加能证明自己是奚家二小姐?” 萧奕然弹指拨弄了一下焦尾琴弦,“素闻奚家两位千金爱琴,这位列四大名琴的焦尾,也是奕然为了小姐今日若来赴约,而特意准备的。”萧奕然望住我朗笑道:“小姐带着玉奴夫人遗风的琴音,果然没让奕然失望。” 我皱眉道:“丞相的推断太过危人耸听!天下知晓奇门遁甲的女子,除了奚家之女,大约并不是没有。至于丞相听到的琴音,玉奴夫人是琴中国手,又是天下第一美人,她的琴风天下女子皆相模仿,我的琴音有着玉奴夫人的遗风并不奇怪。雍王妃柳玥是玉奴夫人之女,琴技想必得到其母的真传。我相信,雍王妃的琴技比我的琴音更带玉奴夫人的遗风。丞相此刻前往雍王府求闻雍王妃的琴曲,应该就能肯定她奚家之女的身份。而不是怀疑完雍王妃,又来怀疑我!” “小姐好一张利嘴!”萧奕然朗然大笑,“确实,这些都只是奕然的推断,仅凭小姐的年岁,三年前失忆之事,以及小姐通晓奇门遁甲和带着玉奴夫人遗风的琴音并不能坐实小姐奚家二小姐的身份,不过奕然相信自己的直觉。听说在皇后和雍王的催促之下,失忆又恢复记忆的雍王妃这些日子都在回忆《无忧曲》的下落,小姐回去后,也好好想想吧!《无忧曲》,本相志在必得!”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到画舫门口,我回头看萧奕然道:“遑论我不是奚二小姐不知什么《无忧曲》,便是知道《无忧曲》在哪里,也是告诉我的夫君,何以会相告你?还有——我今日只是游湖而来,丞相您这画舫是护城河西唯一一艘,我上便上了,何来通晓奇门遁甲,赴丞相私约之说?” 我这说辞,萧奕然大抵也是不信的,也并不是让他相信,只是我名声已污,不想再增添什么跟丞相私相授受的话柄。 我看着萧奕然道:“今日我不曾见过丞相!那金步摇……”我咬唇,萧奕然臆测我是奚家二小姐,为了奇货可居谋得《无忧曲》,大约并不会抖露东方明日跟柳玥的情事,平添什么枝节,而他话里话外,如今已经没有再将金步摇归还我的意思,既如此,“丞相若是喜欢,那金步摇丞相便留着吧!左右已经被别的男人碰过的东西,便是讨回,我一个有夫之妇,也是会将它弃了,是断断不会再佩戴的了!” “哈哈哈,有意思!”萧奕然朗声大笑,“谨遵小姐吩咐,小姐的东西,奕然一定会好生贴身收藏!” 028 来访的大姨妈 我出去画舫,仿佛为我送别,又仿佛戏弄我,画舫里传出琴音,萧奕然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琴。 曲调是我先前抚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知为何,那唯美的曲调和意境,此刻听在我耳中,觉得腻烦起来。 从此我不会再抚《蒹葭》那首曲子,没事也别去……碰琴了! 我看着我细白玉嫩的一双手,原来这是一双,既会抚琴,又会暗器的一双手。 萧奕然说,奚二小姐,天生神力,内力充沛,精通奇门遁甲,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 只是……巧合罢了!我是花小壮……断然不会是奚二小姐! 今日,或许并不该去见萧奕然,去见他,本就是一个错误! 又雇了辆马车回花府,我上了马车便有些无力的歪靠在车壁。 进了聚财街,将要拢花府时,马车被人拦住,“唉,小哥,聚财街怎么走啊?” 车夫道:“两位大婶,这就是聚财街!” 原来是问路的。 “那小哥,这聚财街可有一个花府?家里做黄金生意的!花府老爷叫黄金贵,夫人叫花大壮!” 是到我家找我爹娘的,我掀开马车车窗往外看,原来是两个威猛高大的妇人,看打扮,一个是贵夫人,一个是随侍婆子。 “前面就到了,我就在这下车吧!”我下了马车,给了车夫银子,看两位妇人道:“拐个弯就是花府了,我带你们去吧!” “诶诶!”两个妇人欢喜道。 边往花府走着,那贵夫人边打量我,称赞道:“姑娘真是花容月貌!算起来蝴蝶也跟姑娘一般大了,不过啊,花蝴蝶随了她那爹娘,从小就长的膀肥腰圆,体格彪悍,可没姑娘这般好看!” 花蝴蝶? 我皱眉看着那贵夫人,她这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呢? 恰好在花府门口嗑着瓜子的看门家丁宝财觑见了我,惊喜叫道:“呀!小姐!您回来了!回娘家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老爷夫人也好早早高兴!小姐,快请进!” “你是——花蝴蝶?”那贵夫人闻言看一眼面前宅子牌匾上“花府”二字,再看着我时,嘴长的大的可以塞进一个鸭蛋。等回过了神,左右看我,审视道:“你怎么会是花蝴蝶?!你怎么会是花蝴蝶!” 宝财挡在我身前,叉腰觑着那贵夫人道:“这怎么就不是我家小姐了?我宝财在花府当家丁已有三年,会连自己家小姐也认不出吗?你这个妇人,你是谁啊你?” 贵夫人亦是叉腰,身板挡住宝财面前,其壮硕的体格,足足比宝财一个男人要大上两倍,她抬手敲了下宝财的脑袋瓜子,大声道:“我是谁?我叫花大猛,是花大壮的亲姐姐!是这花府的姨奶奶!” 宝财觑一眼花大猛和我娘花大壮相似的身板,估计是信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我娘花大壮没有兄弟,唯有一个姐姐,叫花大猛,也就是我大姨妈。大姨妈嫁的是蔡姓人家,如今的称呼是蔡花氏。蔡家也是做生意的,这些年家业也是越挣越大,大姨夫和大姨妈却舍不得离开老家,这些年一直居住在祖籍瑶城。自从三年前我们一家进京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大姨妈了。进京的路上又遇了劫匪失了记忆,便也忘记大姨妈长啥样了。今日见到大姨妈却不认识,真是有些失礼! 我望着大姨妈,她的相貌与我娘有三分相像,我赶忙上前行了一礼,“大姨妈好!” 大姨妈抱住我,怜惜看我道:“得我自报家门,这孩子才知道我是她大姨妈啊?大壮捎口信说三年前你被劫匪砍伤脑子失忆了,唉,可怜的孩子!” 我作请道:“大姨妈舟车劳顿,快请进府休息!——大姨妈怎么来京城了?” “你表姐蔡花儿出阁已经两年,我蔡家就你表姐一个闺女,那个穷小子放着蔡家的生意不接手,人穷却志高,偏要进京考取功名出人头地!那个穷小子三年一考,考了好几次功名都落了第,这不,今年又榜上无名!大姨妈怕你表姐跟着他吃苦啊!他们这进京已经两年了,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了,我实在放不下心,便跟老头子进京来看看。”有宝财作保,大姨妈倒是不再怀疑我的身份,却仍是盯着我的面貌细看。 029 花府家宴 “大姨夫也进京了?” “是啊,跟你爹黄金贵一样,蔡有贵也是个爱女如命的,哪里放的下心?” 与大姨妈说话间,宝财通风报信,我娘已经风风火火地迎了过来,“嗳哟!姐姐!你怎么舍得老家的家业进京了?”我娘抱着大姨妈,又看着大姨妈的随侍婆子,“蒋婶,几年不见了啊!” 那个叫蒋婶的随侍婆子,打着笑脸地对我娘福身,“见过姨奶奶!”接着又笑着对我福身,“见过表小姐!” 我娘这才看到被大姨妈和蒋婶的宽阔背影完全遮住的我,一把抓过我抱了抱,“唉哟!乖女儿也回来了!想死娘了!” 我叫道:“娘!你抱的我好疼好疼!” 大姨妈觑着我娘挂了满身的黄金,打趣道:“再舍不得进京可不就老死老家了吗?你看你跟黄金贵,早三年进了京,占到先机,赚着大钱了吧?” 我娘扭捏的扯着脖子上挂的碗大的黄金胸牌,威猛的身姿做着娇羞状道:“还好还好。” 辣眼睛!我有些看不下去的走到前面去。 我娘恢复了正常的口吻问大姨妈道:“姐姐如今进京,也是打算把生意往京城扩展了吗?” 大姨妈道:“我跟蔡有贵这次进京,主要是来看蔡花儿的,生意的事,再说吧。” “姐夫也来京了?人呢?你们大老远来怎么也没件行李?”我娘看身后道。 “我们带了些银钱进京,蔡有贵和下人在客栈里盯着。京城太大了!我跟蔡有贵也没来过,哪里知道你们住哪?便包了家客栈先安顿下来,然后好轻装简便地打听你们这个聚财街。找到你跟黄金贵后,打算买个宅子。由你跟黄金贵帮我们相看,卖家也不至于欺了我们人生。”大姨妈握我娘的手道:“打算看个离你们家近点的,这样两相走动也近便。我们暂住的那客栈啊,离这里远了点,买宅子前,少不了要在你家打搅些日子!” “姐姐说哪里话!京城的房价近几年水涨船高,姐姐花冤枉钱买什么宅子,就住我家呗!花府三进三出的院落,大着呢,我到现在有时候都会迷路,还住不了姐姐一家人么?闺女上月底又嫁出去了,黄金贵天天忙生意很晚才着家,我在家天天可闷了,日后有姐姐说说话才好!” 大姨妈道:“宅子还是要买!那个穷小子执意考取功名,蔡花儿便也不肯离京,我跟蔡有贵便是回了老家,蔡花儿也是要住的。” 言及表姐表姐夫,我娘有些面沉,“蔡花儿跟她那个夫婿住在下三街,那里是个贫民窟,治安出了名的乱,我几次三番去接蔡花儿来家住,蔡花儿都不肯。蔡花儿以前可不是那样扭捏的人,我看八成是她那个窘迫却自负的夫婿不肯寄人篱下!” “造孽呀!”大姨妈捶胸顿足,急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那个下三街,看看女儿!” “姐姐!”我娘拉住大姨妈的手,安抚道:“你这才刚到,先歇着吧,蔡花儿和她夫婿,我着下人去请。你跟姐夫到了京城,我这花府,蔡花儿夫妇总是肯踏门的。” 我娘一面着人去下三街请表姐表姐夫,一面着人去大姨夫住的客栈接大姨夫。下午过半的时候,大姨夫,表姐,表姐夫都过来了花府。我爹知道大姨妈大姨夫进了京,也早早回了家。当夜,我娘让杀鸡宰羊筹备了家宴,大姨妈大姨夫虽有些不喜欢表姐夫,有我爹娘还有表姐帮着说话,宴席上倒也其乐融融。 我也有一个月没有见表姐了,表姐的身材相貌有些似清瘦的大姨夫,长的本来就不胖,如今看着又清减了许多,我知道表姐是因为生活所迫营养不良,便不住的给表姐夹菜。 “小壮,我不能吃辣!”表姐低声道。 我不解的看着表姐,“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这道剁椒鱼头吗?” 表姐在我耳边低声道:“我半月前才刚堕完胎。” 我蹙眉看着表姐,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堕胎?为什么不生下来?”表姐已经小产两回了,这回孩子倒是没小产,她这做母亲的,却选择堕下了他。 表姐显然也是无奈又难过,低声道:“子豪说,大丈夫尚未建功立业,何以做父亲?” 我就知道表姐是个爱孩子的,果然还是因为表姐夫徐子豪! 表姐见我食不下咽,小心觑一眼徐子豪,在我耳边低声道:“你也知道,子豪的祖父是做过县令的,可惜后来因贪污受贿流放边疆客死异乡。子豪的祖父丢官后,子豪一家便穷困潦倒起来。子豪的父亲和子豪,都以考取功名继承其祖父的仕途为志,如今子豪的父亲已经年近半百,考科举大约是无望了。子豪作为徐家唯一的香火,他的压力也很大。” “表姐妹在聊什么呢?”我娘夹起两个羊大腿,“来,姐妹俩一人一个!” 大姨妈与我娘想是叙旧也叙够了,这刻不免又望着我,品评道:“蝴蝶这三年倒是变了个人似的,我今天在聚财街见到她,还以为是别家的姑娘呢!” 030 花府家宴2 “姐姐!什么蝴蝶!我家小壮现在可是被豫王殿下赐名,叫花小壮了!以后你可得叫她小壮了!”我娘含笑品味,抚掌道:“大壮!小壮!豫王殿下果然取的好名,你说我当年生下小壮,给她取名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我容貌大改的事,这两年待在京城,与我经常往来的表姐是知道缘故的,与大姨妈解释道:“两年前我进京见到小壮时,其实也吓了一大跳。小壮以前是多胖的一个人!” 表姐掩袖捂嘴笑道:“身宽体胖,脸若银盘。跟娘一样,当时我一点也没把小壮认出来。不过小姨解释了,小壮被劫匪砍伤脑子后,昏迷了二十多日,二十多日几乎粒米未进,后来醒来后,大夫也嘱咐小姨,小壮后来的一段时间也只能服食米汤。就那样饮食了小半年,小壮能不瘦吗?圆滚滚的一个胖姑娘,硬是饿的瘦成了一把骨头。圆乎乎的大胖脸,也成了锥子脸。我看到小壮的时候,小壮已经伤好又养了大半年,倒是养出了些许肉,便如小壮如今这个样子。” 表姐取笑道:“小壮脸若银盘的时候,谁能想到,小壮瘦下来后,竟原来是个美人胚子。” “这样啊!”大姨妈唏嘘道:“瞧这孩子遭的罪呀!” 我娘的两只手掌捧着我的脸,眉毛揪作了一团,煽情道:“小壮伤愈瘦下来后,是漂亮,不过为娘看着心疼,其实还是以前肥肥壮壮的好!” “黄金贵?”大姨夫看着有些神游的我爹,疑问道:“一家人喜笑颜开吃着饭呢,你失魂落魄的做什么?” “没,没有!”我爹下意识往我看来,招呼道:“小壮,别拘束,吃菜啊!” 我看着我爹。跟我娘对我的亲近不一样,我爹虽也很疼爱我,可是他的疼爱,却带着几分客气拘束。 和我娘整天女儿乖女儿的挂在口上不一样,记忆里,这三年,我爹甚至没有叫过我一句女儿,以前他唤我蝴蝶,现在唤我小壮! 我心里有事,便早早的下了席,拿了面镜子,坐饭厅外的花厅里揽镜自照。 我娘也说过三年前,我长的胖乎乎的,今天从表姐口中我才得知,原来我三年前,脸若银盘。我看着镜子里我的脸,我的脸部骨骼是纤小的,脸型是姣长的鹅蛋脸,便是肥壮时的我,脸型也该是椭长的,而不是形若烧饼…… 我真的是,花家的女儿,花蝴蝶,花小壮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大跳,爹娘待我如珠似宝,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大姨夫大姨妈和他们的仆人自是暂时入住了花府,当晚表姐表姐夫难得的也住在花府,我都要睡觉了,表姐叩门过来了我的闺房。 “小壮!”表姐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我拉过表姐问道:“表姐要和我说什么?” 表姐叹一口气,“你也知道,子豪今年科考又落了第,下一次考试又得等三年,届时又不知道能不能中举。他是铁了心要入仕为官的。我想着,不一定要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以前我们商门微贱不是没有人脉吗?如今你嫁进了豫王府……小壮,你能不能相求豫王,借豫王的势力先给他谋个差事?豫王权当引路人,以后能不能青云直上就看他了!” 表姐都出言拜托了,我怎么能拂拒?“不知王爷会不会应允,不过,我会和他说说看的!”我回花府是为了避东方明日的,不过为了表姐,看来这几日我还是得回豫王府。 表姐欢喜握住我的手,“你嫁进府几日就被提升为良妾,可见豫王是很宠爱你的。你亲自相求他,他一定不会拂拒!我先回房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子豪!” 我对着表姐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其实晋我为良妾,是太后的懿旨。”这样一说,便不由想到,东方明日如今虽不喜欢我,却接纳了我,太后若没有晋我为良妾的话,东方明日,他,会不会晋我的位分呢? 031 旧情难忘 翌日天才刚亮,表姐表姐夫住的厢房便吵了起来,原来是徐子豪在说教表姐,怪她自作主张拜托我相求东方明日给他谋差事。 大姨夫大姨妈自然是护着表姐,便跟徐子豪吵了起来,徐子豪一怒之下,放出话来,这辈子便是考不上科举得寻偏门做官,求谁都不会求花家! 徐子豪拂袖离开花府,表姐嘤嘤哭泣了一阵,带着贴身丫鬟,也离开了花府,回去了下三街。 大姨妈哭天抢地了好半天,在我娘的劝慰下才平静下来,大姨夫心里不痛快的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爹随口劝慰道:“蔡兄,想开些,好歹蔡花儿还活着嘛!” 大姨夫横眉看我爹,“黄金贵你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劝慰人的吗?你是在诅咒我家蔡花儿吗?你那语气酸不溜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花蝴蝶……哦!现在是花小壮没在世了呢!” 我看着我爹! 我爹亦往我看来,四目相触,我爹的目光有些躲闪。 我爹移转目光,勉强笑了笑,与大姨夫道:“我的意思,凡事往最坏处想!蔡花儿出嫁从夫,我们不也没办法吗?蔡花儿和徐子豪既然不愿意住花府,就依姐姐的来意,我们吃过早饭先去找个宅子,你们买下记在蔡花儿名下要紧!那下三街三教九流污七糟八,可不适合人住!” “就怕徐子豪囊中羞涩多想,蔡花儿出阁的时候什么嫁妆都没要,如今买个宅子给蔡花儿,到时候还不知道人家徐子豪肯不肯住!当老丈人丈母娘到这份上了也真是!”大姨夫摇头叹气。 大姨妈数落大姨夫道:“不管怎样宅子都是要买!我可舍不得蔡花儿受罪!两年没见宝贝女儿,竟瘦成那模样了!” 用过早饭,我爹带着大姨夫大姨妈去找房子,我娘留在花府看着我,她怕我又偷偷去找表姐。下三街鱼龙混杂,我每次过去,必遇到泼皮混混猥亵调戏,我娘怕我吃亏,何况如今我已贵为豫王府良妾,不宜在那等地方抛头露面。 去不了下三街那里。徐子豪发怒,我也不用吃力不讨好的去找东方明日为他谋差事,本就回花府避东方明日的我不用赶着回豫王府,我也乐得剥着干果吃着零嘴儿,听我娘跟我拉家常,享受着天伦之乐。 “豫王府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 “听说你前一阵还进宫了?可见到了皇上皇后?他们长的什么样?和我们普通人可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长的都不太令我欢喜!不过我比较惦记皇后!”惦记还她那二十九板子! “我们小壮竟然还见到了皇上皇后!我花家祖上一定烧高香了!”我娘双手合十拜过老天爷,转而又问我,“豫王爷待你可好?” “还好还好!” 我娘暧昧看我,“这么快就从贱妾升为了良妾,我想豫王爷待你真的还好!”我娘皱眉看我,“不过——昨儿你大姨妈一家来了花府,我也没顾得上问你,你怎么回娘家了?我跟你爹指望着你赶紧在豫王府跟豫王爷造个外孙子出来,可没去接你回娘家。豫王爷正宠你,可是你拿乔了跟豫王爷闹别扭离家出走?小壮啊!这出嫁了可得守着规矩,娘家人来接,知会了豫王府,你才能回娘家的。要不是知道你正得宠儿,我还以为你这是给豫王府休了呢。” “咳咳咳!”为我娘那造外孙子的话,我吃着松子呛咳了起来,“娘,我想吃炖雪蛤!”我避而言它。 “小姐要吃炖雪蛤,让厨房做了送来!”我娘使唤着丫鬟,看样子是还想跟我探讨外孙子或者私回娘家的事,我只得偏转过身,趴在护栏上,双眼放光地盯着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劈着柴的大牛,“哇,大牛哥身材真好!” 耳朵又被我娘揪住,我娘训教道:“花小壮,都嫁人了还肖想着那小子!九岁那年你就跟那小子私定终身,我就知道,你跟那小子还旧情未断!” 我娘总算将话题从我身上扯开,却是过去也揪起大牛的耳朵,“让你劈个柴,你还故意在小姐的面前!你还赤身露体,不穿衣服,污秽小姐的眼睛!” 大牛鸣冤道:“老板娘,你让我半个时辰劈完所有的柴,我脱衣服是因为实在太热!在这儿劈柴,也实在是因为这儿对着风凉快些!” “老娘心情不好才罚你劈柴,算了,你还是去看着金铺吧!不过,老娘警告你,以后要离得小姐远远的!哎唷,瞧这些糟心事!”我娘抚额。 …… “大牛哥。”我倚在大牛出府必经的月牙门旁,等着更衣后要出府的大牛。 大牛不意我等着这里,热切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又低下了头。 “蝴蝶,你嫁去豫王府的那日,我让你和我私奔,你不愿意,如今又私回花府看我做什么?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大牛是路人。”大牛神色悲戚。 “额。”二十日不见,大牛长学问了。不过,大牛哥并不是我的萧郎,我也没有萧郎。便是东方明日,我也只是有点喜欢他,认可了他是我的夫君而已。我看着大牛,问道:“大牛哥,没有失忆以前,我真的很喜欢你吗?” “对,”大牛觑了我一眼,低声道:“我们私下许多事情都做了,只因为你年纪还小,并不曾真的做过越矩之事!” “这个……”我有些尴尬,我觑着大牛,他虽是忙于生计晒的黑了些,皮肉糙实了些,不过脸部轮廓明朗,身材结实威猛,我以前会喜欢他,倒也不足为怪。只是,照表姐的话说,我以前膀肥腰圆,脸若银盘,大牛怎么会喜欢我?我问道:“没有遇到劫匪失忆以前,我长的很胖,甚至很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我是小姐,你有所图谋吗?” 大牛生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知相爱理所当然啊!”大牛冷笑,“如今你是豫王爱妾,看不上我大牛,要跟我撇清关系也是正常。你放心,便是豫王严刑拷打,我也会将你我撇的比小葱豆腐还清还白!我去金铺了!” “对不起。”我拉住大牛的衣角,真挚道。 大牛软了心肠,转眸看我道:“你忘了我们的过去,也难怪你会那样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在我心中一直很美,我倒没意识到,你原来竟长这样好看了,如今……我倒真的已经配不上你。” “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来我虽然在大牛哥心中很美,可其实,并不好看,对吗?”我望住大牛哥的眼睛,热切的等着答复。 大牛想了想,道:“以前你确实要胖许多。有现在两三个你那样胖吧。不过你跟老板老板娘进京遇到劫匪那次,我在老家帮老板销带不走的货,等我也来京城了,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了。你经过二十多日的昏迷,又饮食米汤小半年,已经瘦下来了。瘦下来的你,便是你如今的样子。” 大牛唏嘘道:“原来人真的会胖变形,你瘦下来后,原来这样美。” 我觑着大牛问道:“你再见我,我已不复以前的模样,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吗?” 大牛情意隐忍地看着我,“你是蝴蝶呀,我怎么会怀疑你?” 我苦笑,大牛是我以前的恋人,对我最是熟悉,他都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想来,是我想多了吧? 032 豫王来花府了 大牛与我一起长大,从他那里都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三年前我与爹娘进京遇到劫匪,随行的下人们都死了,花府如今的下人是这三年新雇佣的,从他们那里更是问不出什么来。 我从出生到出嫁,每一件小事在我娘的讲述下都活灵活现,若我揣着这样的疑问去问我娘的话,指不定又被她揪住耳朵,骂我没心没肺,十五年前生下我时就该掐死我之类的。 而我爹,不知是不是大姨妈三年没见我,见面直呼认不出我之故,我爹这两日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回避。还是不要去询问爹了。 我熟知诗书,会游水,通晓奇门遁甲,身怀武功,大约真是在爹娘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什么际遇吧?亦或者,像东方明日臆测的那样,爹娘刻意误导我,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断不能因为我具备的这些能耐,与萧奕然口中的奚二小姐巧合,又因为瘦身后模样大变样,便否定自己花小壮的身份! 抛开了心事,我重又乐观起来,一门心思地待花府,一门心思只为避东方明日。 只是大姨妈虽将宅子找好了,地址就在花府住的这聚财街,这些日子尚在装饰新屋,表姐还没住进去,表姐暂时还居住在下三街,我娘依旧守着我,不允我去找表姐,我恐上街遇上东方明日,这些日子也没上街。已经在我娘的不待见下,赖花府半个月了,这日我正百无聊赖,我娘告诉我,“蝴蝶!哦,不,小壮!几月前你救回府中的那位包子公子来花府了!” 我娘并不知包子的身份,如往日般唤瑞王爷包子公子。 我寻去花园,一位少年如芝兰玉树,背向我而立,那身影可不就是包子。 彼时包子抬着手背,一只白色蝴蝶张着翅膀,歇在他的手背上,他凝视着手背上的蝴蝶,眼神温柔,不尽呵护。 “包子!”我走到他身后,欢快叫了声。 包子便像是被惊到了,蝴蝶飞走,他的那只手臂背到背后,他看着我,眼神惊恐,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我觑着包子,疑问道:“你来花府做什么?难道——因为我私回娘家,东方明日准备休了我?”经我娘那日说,我才知道出嫁之女是不能私回娘家的,不过回都回来了,也没法补救了。东方明日要休了我便休了我吧,幸得如今我对他的喜欢还算浅薄,不至于与他分道扬镳后,过于心中痛苦。 见我如此猜想,包子急道:“没有!你不要多想!你私回花府的这半个月,我瞧着三哥神不守舍的,三哥……他其实挺想念你的。” “是吗?”我有些怀疑。 包子看我道:“我干嘛骗你。” 我挑眉看包子,“那你来花府做什么?” 包子脸上微有红晕,“我……来看看你。”包子微笑看我,“花小壮,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回来花府的大姨妈看着包子离去的背影,问我道:“那位公子好生俊俏的相貌,小壮,那是谁呀?” 我笑应道:“皇六子瑞王爷。我小叔子。” 大姨妈惊咋道:“我就觉得那公子贵气逼人,原来是位皇子。哎呀,我花大猛这辈子能见到皇子王爷,算没白活!”大姨妈转瞬黯然,“可惜,你表姐已经出阁了。不然有你牵线搭桥,两姐妹嫁两兄弟,多好!” 我回府的第二十七日,是个黄道吉日,大姨妈打算乔迁新居。 大姨妈买下的宅子,也是三进三出的院落。原先的主人才住了两年,因为急等钱用才变卖了,宅子里布置的也妥帖,大姨妈这些日子只将一应的床铺换了,又买了新的被褥,有些设施做了改动,彻底的清洗一番,便打算入住。 我和爹娘,大姨夫大姨妈,带着许多下人,一起去下三街接表姐,替她搬家收拾行李。 大姨妈大姨夫为了表姐早点搬出下三街,这些日子忙着拾掇新居,忍着没有来下三街看表姐,这是大姨夫大姨妈第一次过来下三街。 下三街的街道两旁,到处堆着腐臭垃圾,大姨妈边走边皱眉掩鼻,啐道:“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一行人又小心翼翼走过了几条被脏水漫湿的街道,终于到了表姐居住的那条逼仄的巷子,表姐大约在屋里收拾东西,并没到巷子外迎我们,好在这里我与娘已经来过许多次,熟门熟路地引着大姨夫大姨妈过去了那道虚掩的木门。 推开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过道,小过道里砌了个土灶,那便是表姐以前的厨房,小过道用木板隔了间可容一人进出的小屋,那是表姐一家的茅房。小过道的尽头,是两间暗沉的小屋,一间表姐表姐夫居住,一间表姐夫的爹居住。在表姐表姐夫的屋外,搭着一张木板床,那是表姐的贴身丫鬟香草的床铺。 我们进到表姐家里的时候,表姐夫的爹,也就是表姐的公公因为有关节炎,坐在他屋里休息,表姐夫还念着三年后考取功名,正口中念念有词的读书,香草在打包行李,表姐也在帮忙。 表姐家里地方小,并不能容纳我们这许多人,如是,只是我和爹娘,大姨夫大姨妈进来了表姐的家,一应下人候着门外。 大姨夫环顾表姐的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大姨妈却是红了眼睛哭出了声,表姐的公公原想跟亲家公亲家母打招呼,见此,有些不愉快地不吭声,表姐夫二十几天前才跟岳父岳母吵了架,懒懒喊了声岳父岳母,便又读起他的书来。 表姐与大姨夫大姨妈笑道:“爹娘,你们坐,很快就打包好了!” 大姨妈环视一番表姐的家,气道:“都是些破烂,还打包做什么!全部不要了!” 表姐愣了愣,过了两年清苦日子,只觉得家里的每一样物什都是舍不得。终于想起自己原是富家小姐,表姐笑了笑,道:“便依娘。只是子豪的几大箱书卷,是一定不能丢的!” 表姐心心念念的仍然是表姐夫,大姨妈气的哭了出来,啐道:“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下人将表姐夫的书搬上了马车,表姐夫却并不太想搬去岳父母买下的新居,表姐又好言相劝道:“这里实在阴暗潮湿,公公的关节炎发作的越来越勤密了,子豪,我们搬家好不好?” 念及亲爹的关节炎,表姐夫这才不情不愿的上了马车。 当天,表姐乔迁新居,大姨妈在新居设了宴席款待我们,聚到很晚才回花府。翌日我还没睡醒,我娘的河东嘶吼就在我床边响起,“花小壮,起床了!” 昨晚睡的晚,我还很困,并不太想理娘,我蒙到被子继续睡去。我娘揭开我的被子,开始在我床边哄道:“小壮啊,豫王爷来花府接你了,快起床,收拾了跟豫王爷回去吧,啊?” 以为我对大牛余情未了,我娘早催着我回去豫王府了,我嘟哝道:“娘,我知道你不待见我赖娘家,如今竟使起哄骗我这招!娘,别闹了,我还要睡觉!” 我娘只得将我从床上扯起,将我推去了闺房门口,证实道:“你说我哄骗你,呶!你看看你闺房外的庭院里,站的那是谁?” 我蹙眉睁开迷蒙睡眼,便见庭院里,茶梅树下,一个男子正折了枝茶梅花,轻嗅。 男子临风玉树,英俊潇洒,可不正是我的夫君,豫王东方明日! 033 马车上的深情 见我出来闺房门口,东方明日侧首看我,目光深杳,隐约有笑意想念。或许是在花府,又当着我娘的面,他看我的眸色,才没有我私回娘家,还一回就是二十多日的不悦? 彼时已是初冬,东方明日脚着黑靴,身穿墨色衣袍,披黑色披风,紫金冠束发,本就英姿勃勃的他,更显得丰神俊朗。 而我刚被我娘从床上扯起,一身睡袍,蓬头垢面,头发睡的炸起。 我娘大约也觉得就这般将我从床上抓起,扯到东方明日面前是个错误,我娘对东方明日堆着笑,柔情似水道:“王爷,小壮平时不是这样的,我这就将她拾掇一下!” “请便。”东方明日颔首。 闺房的门彭地一下被我娘关上,门窗遮掩了里面的鸡飞狗跳,不用丫鬟插手,我娘亲自翻箱倒柜寻觅着我的衣服,橙黄绿青蓝紫,各自衣物被她扔飞在地毯上,觑见照她的审美缝制的,我从未穿过的一件绯红露胸外袍,她总算满意。 强制替我换上新衣,我娘接着替我梳妆打扮。头油抹的我头上沉甸甸的,梳子一梳,头上便亮澄澄的,像极了几个月没有洗头。梳好了头,我娘又将香粉可劲儿往我脸上抹,接着是胭脂……我凑近镜子,看着里面那个脸白的像唱戏的,两腮胭脂搽的红的像猴屁股的人,那是我吗? 我还审视着镜子里那个似曾相识的我,金项链,金坠子,金臂钏,金镯子……已经又一样复一样的被我娘挂满我全身。 我满心悲愤地被自认为将我拾掇妥当的我娘,推出了闺房,推到东方明日面前。 东方明日,挑眉,眯眼看着我。 我娘柔情似水的看着自己的皇家女婿,“小壮私回娘家,王爷能不计较,真是大人大量。民妇这就将小壮交给王爷了,王爷领回去吧。” 墨风有些不忍猝睹地看了一眼我,与我作请。 我心情悲愤,顶着沉重的首饰,和戏子般的妆容,哀莫大于心死,率先往花府门口走去。 出花府,上去东方明日的马车的时候,我娘又拉住我,将她脖子上挂的碗大的黄金胸牌取下来,忍痛割爱地挂在了我脖子上。我娘招手,丫鬟送上来一大摞书,我娘将一大摞书交到了我手上,慎重叮嘱道:“回去后,慢慢翻看!” 我娘竟然嘱咐起我看书来,我觉得奇怪地将书本接过。 豫王府的仪仗启程了,我娘在花府门口挥舞着她浑厚的手臂,殷殷目送我远去。 马车里,我将娘交给我的书本往旁边一放,活动了下许多金项链勒的我有些酸疼的脖子。 东方明日目睹了我更换新装扮的始末,知道了这是我娘的审美,今天看我,倒没有嫁进豫王府他初见我时的嫌恶,“花小壮,本王若不亲自来花府接你,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再回豫王府?”东方明日望着我,神色复杂莫测。 我抬眼,望着东方明日。 “你还没有起床,你娘知道本王驾临花府,待本王简直叫一个殷勤,当日豫王府门口赖婚,完全是你娘自作主张,是吗?”东方明日判研地望住我,又开口问道:“实际,你一点都不喜欢本王,对吗?” 不止是怕我肯定了他的问话,伤了他自尊,他恼羞成怒迁怒于我,迁怒于我娘,迁怒于花府。我望住东方明日,实话实说道:“不是那样的。其实我还是喜欢王爷的。” “是吗?”东方明日有些怀疑,但他转瞬便欢喜了,他拍拍他身边的位置,眸子晶亮地望着我道:“坐过来。” 我坐了过去。 他搂抱住我,问道:“你侍寝那夜推拒我,第二日又回了花府,我想了想,是你那夜问我,我喜欢你吗,我的回答让你生气了,是不是?”他在我耳边低低道:“我很难接纳一个人,特别是在柳玥另嫁之后。你替代我和柳玥受罚,我心里愧疚,你受刑后扬言不是在保护我,只是在保护你自己,让我从心里接纳了你。爱只有一次,我想我这一辈子不会再爱上一个女人,不过,我也不会让一段失之交臂的感情阴霾我一辈子。我很欢喜我能接纳你。虽然,你问我喜欢你吗,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给的了你肯定的回答,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地宠你,爱护你。” ------题外话------ 不知有没有亲看文,孤独的作者君太伤心,从此开始自己吃自己撒的狗粮吧。还是弱弱地呼吁下,点进来的亲们收藏下本书吧!鞠躬,谢谢! 034 一起泡温泉 东方明日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他看着我,笑了笑道:“你回娘家的这二十多日,我很想念你,或许我已经喜欢上你,只是自己不知呢?常言道,情不知所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 东方明日这比喻,自然只是戏谑。然而我看着他的面孔,脑袋依然有些被他迷惑的眩晕。 他推心置腹地和我说了这么大段话,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喜欢上我,但是他在努力。 我不欲再看他,不欲自己的脑袋更眩晕,我拿起一本我娘交给我的书本,想翻看下清醒下脑袋。 “额,这个……”我看着我手中绘着春宫图的书本,一时有些尴尬。 东方明日的目光亦是觑着我手中春宫图,他将春宫图拿过去细细翻看完,然后又拿起别的书本,里面绘的果然也全是春宫图。东方明日点头,眯眼道:“丈母娘甚得我心意。” 我扶额,我就说我娘怎么反常地让我看书,原来如此! 再被东方明日搂抱怀中便显得有些暧昧,我抽身离开,去收春宫书本,“王爷莫要当真,我娘只是恶作剧。我这便将这些书本收拾起来。” 东方明日眯眼看我,“难道小壮是要收拾起来,自己独自翻看?” 我便收也不是,只得道:“那妾身便将这些书本赠与王爷?” “盛情难却。”东方明日装模作样道。 回去豫王府后,东方明日有别的事要忙,我自回兰溪院。我重又一副刚嫁进豫王府的装扮回王府,别的侍女都是惊讶,唯有夜雨流雪处变不惊,重新替我卸了妆更了衣,换上舒适的装扮。当夜,我盯着夜雨流雪替我换下的那套装备,心想,东方明日若又传唤我侍寝的话,我便依照我娘给我的打扮全副武装,东方明日看着我的模样,大约便能失去性趣。 东方明日那夜第一次传唤我侍寝,因为我没有心理准备,想着我是他的妾室,我既然认可了他是我的夫君,加之我又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侍寝之事,便也半推半就。若不是想起了问了句他是否喜欢我,他避而言他,浇了我一头凉水,那夜我大约跟他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如今有了心里准备,客观地看待侍寝之事,觉得这种事实在不可凑合,还是两个人情到深处,水到渠成的好。 一言概之,我现在并不愿意侍寝。 我因为侍寝一事私回娘家避他了二十多日,东方明日估计怕逼的太急,我故伎重演,加之他承诺,他会宠我,爱护我,大约真是对我用了心,晓得了我心中想法,依了我两厢情愿再行云雨之事,我正臆测今夜是否要被传侍寝,因此而苦恼着,日月殿的一个侍女过来拜见我,给我传话道:“王爷交代,妾夫人不必忧思,王爷暂时不会传唤妾夫人侍寝,请妾夫人早些安歇,冬日来临,妾夫人漫漫长夜一个人入睡,定要盖严被子。” “王爷真是体贴!”我回赞一句,一夜放宽心入睡。 翌日,东方明日传召我书房侍候,想着即便是白日,也还是让他没有性趣,稳妥的好,没有让夜雨流雪梳妆,我按照我娘的风格,换上我娘的装备,过去了东方明日的书房。 甫时东方明日正站着身体,俯在桌案上书写,抬眼又见昨日那个装扮恶俗的我,他皱眉搁笔,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拉着我的手,穿过他的寝房外院,穿过一个悬着石钟乳的山洞,去到了豫王府后山。 “哇!”我看着腾袅着白烟的偌大一个水池,望着东方明日道:“那是……传说中的温泉吗?” “对。”东方明日若有笑意。 我期待地道:“我可以下去泡吗?” 东方明日笑道:“温泉当然是泡的,难道我带你过来是赏看它的?” “谢谢王爷!”我提着裙裾,踩着台阶,小心翼翼地下去温泉水里。 等我整个身体没入水中,只剩一个脑袋露在水面时,东方明日在岸上脱起了衣服,显然也是要下来泡温泉。 眼见他上身脱的精光,下半身只剩一条亵裤,我赶忙背转身往远处边游边走,使劲地闭眼,要忘却,刚刚看到的,火辣精壮的男子上身。 035 带你游车河 东方明日精壮的身体比大牛还要结实,那是常年习武作战之人的孔武有力,他的手臂肌肉纠结,胸肌性感,腹肌遒劲。不得不承认,画面真的,很香艳! 随着噗通一声响,东方明日跃入水中,几个呼吸间,我的腰肌已被他一只手臂搂住,他已经游到了我身后。想起他上半身赤裸,我不免一声惊叫。东方明日轻斥道:“别动!” 一方湿润的手帕,敷到我脸上,东方明日细致地,擦拭着我脸上厚厚的脂粉和胭脂。 原来,这才是他带我来泡温泉的目的。 我的苦心妆容被他抹去,我有些泄气,“王爷,你动机不纯!” 东方明日亦是看着我,冷肃道:“花小壮,本王可以给你时间接纳我,不过,却不允你耍什么小心机!” 好像确实是我违规在先?我望着东方明日冷肃的面孔,问道:“王爷想要怎样?” 东方明日噗地笑出声,他眼眸晶亮地看着我道:“也不想要怎样,只是,小小惩罚一下。”他的俊颜在我眼前放大,他的薄唇覆上了我的唇瓣。 我下意识去推他,我虽然力大,到底不比他身怀内力,我的两只手腕被他捉住举到我脑后,我的背脊被他抵在温泉池岸边,他撅住我的唇舌,恣意纠缠,唇舌抵死缠绵。 好久,他方撤离唇舌,我看着他,眼神既有炫目迷离,又带着被他强吻的不悦。 他目光猩红地盯着我,眸子里已是掩饰不住的情0欲。 温泉的温度本来舒适,此刻我却觉得燥热了起来,我推开东方明日,往温泉出口的阶梯游走过去。 东方明日愣了愣,跟着也出来了温泉。 我下去温泉的时候,因为东方明日也在这里,我并没有脱衣服。方才在水中还好,如今上来岸边,因为衣服湿透,紧贴在身上,身体曲线纤毫毕现,我却是有些尴尬苦恼,又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只好抱着胸离开。 “花小壮,你敢这副样子离开!”背后,传来东方明日霸道的怒喝。 我有些委屈,转身看东方明日道:“那你要我怎样?” 东方明日目光晦暗不明地扫视过我湿衣下的玲珑曲线,发话道:“去生堆火,烤干了衣服再回去!” 终于离开后山后,经此一事,东方明日今日也没再让我书房侍候,放了我回兰溪院。 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回想温泉水中,东方明日对我激情四射的拥吻,以及他眸子里泛滥成灾的情—欲,我并没有因昨夜他让侍女传话,说暂时不会传我侍寝而松心。如他所承诺,他或许真的愿意给我时间接纳他,可是他眸中的情0欲,显示着他并没有太多的耐心。我是他圈养在笼子里,只等拆吃入腹的猎物。 我是不太喜欢我过于被动的处境,却无力改变。倘若东方明日真的对我用强的话,难道我要奋起反抗,鱼死网破吗? 我是他的妾室,我也有些喜欢他,面对他的宠幸,我实在犯不着意气用事! 我双手抱头,只觉得有些苦恼。 当晚用过晚饭后,夜雨流雪接到任务,好生替我梳妆打扮,今夜,东方明日要带我游车河。 夜雨流雪的任务完成的很圆满,当晚,我上去马车,出现在东方明日眼前时,东方明日的眸子里涌出不加掩饰的惊艳。 “过来。”东方明日温柔招呼我,温柔望着我,温柔与我招手。 然而我知道,无论是他的温柔,还是带我游车河,都只为掳获我的芳心,让我将一颗心完整地交给他,接纳他。他要得到他的猎物。 他温柔的眼眸深处,依旧掩映着对我的欲望! 如是,他带我夜游车河本来是一件极浪漫,也极令我欢心的事,我却并不能真正欢心起来。 到了护城河,东方明日带我下了马车,上了一艘华船。随行的侍卫和侍女们跟着上船,划船的划船,舱内服侍的服侍。 京城这条护城河向来热闹,夜晚更甚于白日。两岸各色的灯笼衬得整条河道光彩夺目,京城周遭的白塔寺,翠屏山,扶桑阁,在灯光的照亮下,也别有一番情致。 今夜河道里游车河的船舱有很多,两岸的男男女女更是拥挤的水泄不通。 原来最近京中来了位魔术师,人称“钰郎”,今夜他在河道中最华丽的一艘船舫露台上,当众表演魔术。 “钰郎!钰郎!钰郎!” 河道里,河岸边,女子们尖叫欢呼,那位魔术师钰郎,俨然成了京城女子们竞相追逐的对象,风头一时盖过了东方明日和萧奕然。 “可要过去看表演魔术?”东方明日问我。 我撩开船舫的窗户,看那钰郎,只见他年纪轻轻,人长的风流倜傥,魔术表演的也别出新裁。我想过去看,然而,我瞧见了,钰郎所在船舫旁边的,萧奕然的画舫! 036 变着法的掳获芳心 我不想跟萧奕然碰面!便道:“我不去!” 东方明日愉悦道:“不看最好!哗众取宠罢了!” 我转眼觑着东方明日的愉悦神色,神色古怪地道:“难道王爷是嫉妒那位魔术师比王爷更出风头,且比王爷长的风流?” 东方明日盯着我,“花小壮,那个小白脸比我长的风流吗?你当真这样想?” 我偏转头不看东方明日,那个魔术师不见得比东方明日长的风流多少,不过,会变魔术讨女孩子欢心却是不错的! “墨风!”东方明日突然问道:“京城这两个月涌进了许多不明人士,大约都是冲着奚家的《无忧曲》而来,有劫持过雍王妃的劫匪,有夜闯阁老府和雍王府的盗贼,这些不明人士平日里皆伪装低调。那个魔术师如此高调实际却更加可疑,我让你查探他的底细,你查到什么了吗?” “属下无能,跟踪了钰郎几次,都跟丢了!” “怎么会跟丢了?” 墨风抬头看东方明日,“因为他会变魔术啊!” 我噗地笑出声来。 墨风郁闷地道:“属下第一次跟踪钰郎,被莫名其妙关在了铁笼子里;第二次跟踪钰郎,属下全身着火,属下吓了大跳,还好燃烧属下的大火,是低温火,属下才安然无恙;昨夜属下又跟踪钰郎,明明没有回房睡觉,可今早上属下却是在属下的床底下醒来的!” 东方明日淡然道:“几个魔术便吓到你了。”东方明日看我道:“其实……本王也会变魔术。” 东方明日觑了眼钰郎,钰郎摊开双手,手中空无一物,当他握了拳头,一只手却从拳头里扯出一方手帕来。 东方明日照样学来,一只手亦从另一只空无一物的拳头里,扯出一方手帕。 我淡淡然的看着东方明日,亦一模一样地做出动作来。我从我那一只空无一物的拳头里,扯出一方手帕,又扯出一方手帕,又扯出一方手帕…… 东方明日看着我扔了满地的手帕,咬牙道:“你……” 他原本是要也变魔术惹我开怀掳获我芳心的,却忘了,我原本会武,还是个暗器高手。就跟摇骰子一样,这样的小魔术,手到擒来。 我令他扫兴,东方明日却并没追究,约是想起与我游车河的目的。他蕴笑看我,“魔术提不起兴致也罢,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因为心里对东方明日带我游车河的目的的排斥,东方明日带我放花灯,带我听笙歌观夜舞,我依旧兴趣缺缺,在护城河待到两更天,人际渐稀,东方明日只得带我回了豫王府。 花费心思,并未掳获芳心,东方明日并未气馁。翌日用过早饭,夜雨流雪显然是得到命令,重新替我梳妆打扮,她们替我梳的是男人发髻,拿给我穿的是男子骑袍,因为依照我的身量裁制,衣裳合身,镜子里的我眉目英秀,俊俏风流,便是与东方明日站在一处,美色都不遑多让。 豫王府大门外,东方明日骑着马早等候在那里,东方明日见到我时,他的面色倒是平静,当拉了我上马,拥我入怀的时候,他凑在我耳边说话,声调都沙哑了,“花小壮,你娘对你的装扮简直令你珍珠蒙尘,当抹去了灰尘,夜雨流雪每日对你的新装扮,都令本王惊艳,今天男装的你尤其好看!比起女儿家的娇媚,沙场驰骋多年的我,更爱木兰巾帼!” 我侧首觑着东方明日,我可不可以回兰溪院换回千娇百媚的女儿装? 然而,心底里,这样飒爽利落的男子骑装,我是喜欢的。东方明日将我打扮成这样,我问道:“王爷今天要带我去哪?” “去城外的驻军营地!”东方明日看我,“你不爱夜舞笙歌的柔糜之音,那么,本王就带你见识我沙场男儿的硬汉铁骨!” 去军营呀!那个我从没有去过的地方。我由衷的欢笑出来,“好啊!” 国例明令禁止,大军不能入京,以防谋权篡位。东方明日此次回京,虽然只带了麾下的五万精锐,军队依然只能驻军城外。虽是临时的营地,却也堪具规模,如疆场的大营一般,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王爷,妾夫人!”见东方明日带了我来军营,几位心腹将军迎了过来。 东方明日一到军营,宛如换了个人般,厉眼一扫几位心腹,喝问道:“怎么了,个个一副颓唐之气,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 “不过王爷,”张麻子站直腰杆,苦着脸道:“想想要等到明年过完元宵,大军才能随王爷回去边疆,我们心里就发苦,边疆虽也太平,但还可以围剿个流寇土匪啥的,回京驻军城外,却是鸟事儿都没有一个,大伙儿简直闲的蛋疼!” “是啊!王爷!” 陈四道:“元帅最是爱重王爷,不如王爷与元帅休书一封,让元帅上报皇上,就说边疆有战事,王爷带咱们回边疆算了!” “胡闹!军情是能谎报的么!”东方明日呵斥道,东方明日扫视过几位心腹,安抚道:“父皇向来对我忌惮,若换做以往,便是我回京述职,他会允我带五万精锐回京么?你们驻军京城城外,可是有重责在身。雍王妃奚家幺女的身份已经天下皆知,云州大陆各方势力皆来往了我东淄国京城,表面繁华热闹的京城里,早已是波涛暗涌,很快,皇城就要乱了,你们今日驻军城外休养生息韬光养晦,是为了不日随我守卫皇城,保卫家园的!你们可明白!” 几位心腹将军瞬间如同打了鸡血似的,个个精神抖擞起来,“属下誓死效忠王爷!” ------题外话------ 感谢看文至今的读者们,愉悦的这篇文比较慢热,前面铺垫较多,谢谢你们看了下来。不过铺垫已做完,以后的篇章会激情澎湃的!追文下去,必不会让亲们失望!愉悦会尽力将文写好。亲们放心收藏跟文吧! 037 花小壮,我喜欢你! 张麻子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道:“我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王爷也不早早将关系利害分析与我们听,害我们白白觉得镇日无聊。” 东方明日笑道:“不会令你们无聊的!这场皇城守卫战将会持续很久,明年元宵过后,我们还不一定能甩手离京。” 张麻子笑道:“嘿嘿,既然京城这么有趣,还想着回边疆做什么?” 东方明日数点着心腹部将,问道:“怎不见陈昊,袁泉和军师?” 陈四道:“陈昊袁泉也是觉得无聊,欲活动活动筋骨,在校场组队蹴鞠,军师当裁判!” 东方明日拉了我,看我道:“走!我们也去瞧瞧!” 校场上,球来球去,两队人马挥汗如雨,各自的亲卫队喝彩声此起彼伏。沙场男儿的身姿飒爽精悍,战势胶着,战况非常激烈!眼看沙漏就要漏完,蹴鞠赛仍旧是平局,决定胜负的,显然就在最后一个球。 袁泉队以最后一球的胜利赢得比赛,陈昊队遗憾落败,校场上叫好声如雷声阵阵,比赛在高潮中落幕。 东方明日问我,“可看懂了比赛?” “嗯。”我点头,没有告诉他,军营,营地蹴鞠,这一幕幕我竟是似曾相识。 “不如我们来一局?”东方明日讨好我道。 我看着东方明日,不置可否道:“王爷明知我武功已忘,内力已失,与王爷蹴鞠,我不是自寻没趣吗?” 东方明日道:“我也不用内力。” “当真?” “当真!” 我与东方明日下了赛场,那些不认得我的将士,但看东方明日亲自参赛,激情澎湃的为他们王爷助威起来。认得我的几位心腹部将,觉得比赛东方明日得胜根本毫无悬念,毕竟我是女子嘛,如是只是抱着手臂闲看。唯有军师道:“王爷承诺,说他不用内力。” “不用内力也是王爷赢嘛!”陈四道。 军师摸着他的美须,高深莫测道:“且看看吧。” 军师与几位将领闲聊两句后,下来了赛场,依旧当裁判。 第一个球,几个回合后,东方明日轻易得胜。 待到第二个球时,已经热身后适应赛场的我,瞄准东方明日,脚下用了全力,往东方明日踢了过去。 那个球去势汹汹,不用内力东方明日显然接挡不住,意欲闪避,然而球速太快,球体正中东方明日腹部,东方明日被我踢过去的球击倒,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整个校场上鸦雀无声,渐渐地有些部将在唏嘘,张麻子被这变故惊到,大叫道:“妾夫人简直天生神力!” 那些不认得我的将士闻言,才知我本来的身份。战场上,强者为尊,不论男女,将士们看着我的目光,变得肃然起敬起来。 而东方明日正面受了我一球,起初忍着,后来终于忍耐不住,嘴角溢出鲜血来。将士们这才知东方明日不仅接挡不住我那一脚球,还因此受了内伤,纷纷过去看顾搀扶他们王爷。 东方明日慢慢站起,走过来我面前,俯首看我道:“花小壮,你还是女的吗?” 我觑着东方明日,小声道:“王爷若刚刚使用内力,就不会接挡不住妾身的球,还因此受伤了!” “我是言而无信的人吗?”东方明日恨恨看我。 东方明日平心静气,环顾全场,蕴了笑意道:“都看到了吗?本王的妾夫人一个女子都威猛如斯,你们作为本王的精锐,怎可以不是支威猛雄师?都下去,给我操练演兵!三日后,我要阅军!” “是!”军营里,响应声如鸣雷。 我望着东方明日,眼中再度涌出仰慕。不因一时之赢而自负,不因一时之输而生嫉,原是大丈夫本色! 营帐里,我给东方明日擦着药酒。他赤裸着上身,遒劲结实的腹肌,此刻赫然青紫了大片。那样精壮有力的腹肌都青紫了,怪不得他会内伤吐血了。 擦了药酒,我将瓶子放下,与东方明日请罪道:“王爷,对不起,妾身……” “妾身妾身!”东方明日咬牙恨道:“花小壮,本王突然发觉,从前你是在想气想噎本王的时候,才自称妾身,最近是在心虚犯了错的情况下,才自称妾身!” 我惊惶抬头看东方明日,他是何时察觉到的? 东方明日眉宇纠结看着我,“以前本王没有在意你,从不曾发觉。如今本王心里有你,忽然便意识到了。” 东方明日将犹自惊骇的我拉起,拉我坐在他打开的大腿上,他神色和缓,低眸看我,温柔道:“花小壮,你别怕,我不会怪责你。你那一球,踢的我很爽!踢的我一团混沌的脑子如醍醐灌顶,踢的我意识到,花小壮,我喜欢你!我喜欢,我以为是你赖我的婚事相思我成疾,我百般腻烦诋毁你,那个因为心里没我,并不屑与我解释的你;我喜欢,那个隐瞒我与柳玥的情事,顶替烧宫之罪,挨完刑杖,骄傲地说,不是在保护我,只是保护自己的你;我喜欢,因为我还没有喜欢上你,那个骄傲的不愿意侍寝的你;我喜欢,校场上,那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你。” 东方明日温情脉脉地看着我,痴痴地道:“花小壮,我喜欢你。” 我看着东方明日,亦是痴傻了。 他诉请的有根有据,不像是为了掳获我芳心,才说出这样深情款款的话。 他说,花小壮,我喜欢你。他说的是真的了? 他喜欢我。 有一刹那,我都被他迷惑了,好在及时清醒过来。他喜欢我又如何,他爱的人是柳玥。他不会娶王妃,因为他答应过她,他若然娶妻,那个人便是她。他那样爱柳玥。我还是,不要被他迷惑,不要去喜欢他,不要去爱他。不然,一旦交付出真心,随着喜欢他,爱他愈深,以后,我是会伤心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我不想,有朝一日,我跌入地狱,万劫不复。 我蓦地推开东方明日,要冲出营帐。 手臂却蓦然被他拉住。 038 同床共枕 东方明日从我身后将我环抱了住,“花小壮?” 他诉情后,我如此反应,他的语气有些不解。 我想挣开他的怀抱,他又唤我,“花小壮……”这回的语气凝滞酸涩,满是心伤。 我挣开他的怀抱,出去营帐,营帐里传出他的怒吼:“花小壮,你说你喜欢我是骗我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 我慢慢蹲在营帐外。 不是那样的。以前我是有点喜欢你,今日过来军营,见到你在军中的另一番面貌,我对你的喜欢又增添了很多,现在,我很喜欢你。 当晚并没有回城中豫王府,我是东方明日的妾室,理所当然住在东方明日的营帐里。 营帐里棉被有限,冬日严寒,更不可能再睡地毯上。我与东方明日俱是躺在他营帐的塌上。我尽量挨着床里面,侧身向里而卧。 他诉情后,我冲出营帐,他是大怒的。但时间过去几个时辰了,我那之后又没与他说过话,他早消了怒火。此刻与我同床共枕,因为喜欢上了我,免不了心猿意马。他挨到我身侧,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臂,试探着闷声唤我道:“花小壮?” 我闭着眼,不理不睬,只作已经睡着。 之前,侍寝之事,我是不想凑合,意欲与他两厢情愿,水到渠成。如今他真的愉悦我了,男欢女爱,我却是惧怕,他的情意,我也不敢接受。怕日后爱他有多深,心里的伤口就会有多深。 东方明日唤了我一阵,那只握着我手臂的手,挪到了我衣带上。他扯了下我的衣带,见我依旧睡着,扯着衣带的他有些泄气,放开了我,平躺在床上。 一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他什么时候才睡着,我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睡着。总之第二日起床后,我与他眼眶下都有些阴影。东方明日盯着我眼眶下的阴影,恨怒道:“花小壮,你果然是装睡!” 我正惶恐看他,他却又一笑,骄矜道:“罢了!你有你的骄傲,本王也有本王的骄傲,你不喜欢本王,本王不会勉强得到你的身体。你的身心,本王都要!本王不会放弃掳获你的芳心!今天,我带你去跑马!” 用过早饭,东方明日拉了我去马厩,张麻子等人已经骑坐在自己的马上,东方明日问我道:“会骑马么?” 原来会武功,使得一手好暗器,天生神力,内力若没失去的话,只怕也是惊人。我带给他的惊喜已经很多,花府千金花小壮是不会骑马的,但他却问着他的妾夫人。 望着雄纠纠气昂昂的健马们,想到要去跑马,我不觉心中沸腾,早没了昨日被他诉情后的心伤逃避,自信的笑容浮上我面颊,我道:“应该……会吧!” 明明我从未骑过马,我却能想象出我驾驭骏马驰骋的画面。 东方明日望着我脸上自信的笑容,不觉笑道:“自己挑一匹!” 我环视几个马厩里的马,东方明日的赤电也在里面,与另几匹马,被马夫单独服侍在一个马厩。赤电神武矫健,自然是群马里面最勇武的,有些睥睨天下的气势,淡视着群马。与赤电同处一个马厩的几匹马,也是健壮威武,然而它们在赤电面前,却如同俯首的臣子,唯有那匹枣红母马,懒得仰视赤电,也懒得被我们这些挑肥拣瘦的人类拣选,有些天塌下来也懒得理会的气势,此刻正躺在草堆里睡大觉。 “就……它吧!”我看着那枣红色母马。 东方明日慢慢道:“那是……马厩里,除了赤电外,脚程与应战都最迅猛灵敏的马。” 我看出来了。 东方明日唇边嗪着苦笑,好半响才道:“你既挑中了它,便它吧。把小红给妾夫人牵出来!” “是,王爷!” 我望着东方明日,他嘴角的苦笑,他话语的迟疑,那匹唤作小红的马,还有什么典故么? 但我牵了小红的缰绳,便抛去了多想,对小红我很有几分喜欢。东方明日的赤电也被马夫套了马鞍牵出,东方明日翻身上马,坐在赤电背上看着我。 我站在小红的身侧,慢慢闭了眼。 嗅着马的气息,我身体里驾驭骏马的本能渐渐涌起。再睁开眼时,我已眼眸豁亮,豁然翻身上了马背。 小红前蹄腾起地面半丈,一声长嘶后,先前它还懒洋洋的眼眸,陡然变得光彩兴奋了起来。 “靠!小红跟王爷的赤电,都是汗血宝马,是很有灵性的。它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宝马都是通灵认主的,今日妾夫人坐在它背上,它怎么这么欢喜!”张麻子大叫。 而他的话落,小红已经欢喜地,嫉如迅雷般,往军营外射了出去。 闻得身后赤电的长嘶,和也如迅雷般射过来的马蹄声,想来是赤电觉得王权不可侵犯,意欲追赶超越过小红。 身后的马蹄声渐多,张麻子等人想是也跟了过来。 今日东方明日的心腹,除了军师留守营地,张麻子陈四陈昊袁泉等武将皆都跟随,小红欢喜地风驰电掣,身后传来东方明日的关切呼声,“小心!跑慢点!” 他怕小红驰骋的太快,我驾驭不住,赤电赶上小红后,他与我并驾齐驱,看一眼我御马的架势,却是一笑,显然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了。东方明日噗地笑道:“花小壮,小红可是战马呀,军功仅次于赤电的战马,连小红发起疯来奔跑你驾驭的都游刃有余,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 随着一番风驰电掣,昨日与东方明日的隔阂早随风抛去,心中舒畅,我笑着与东方明日道:“王爷,我们赛马如何?” “好!”不是讨好我,赤电对小红,又见到我的御马之术,东方明日眸中熠亮,是真的生起比试的兴致。 “驾!”我先驱小红奋尾扬蹄,东方明日朗声笑过后,亦是催赤电跟上。 039 你是我选定的女人! 一路风声鹤唳,跑过了平原,跑到了青草地尽头,前路丘陵渠壑,地势再不适合赛马。赤电先到尽头一步,小红随即赶上。我勒住缰绳,下来马背,坐到草地上,便仰躺了过去,我如今没有内力,这般运动过后,真的很劳累。然而心中却舒畅欢喜,我闭眼笑着认输:“我输了,我跑不动了。” 东方明日下来马背,在我身边坐下,亦是笑道:“我还从未与人这般尽兴地赛过马!” 我微微浮出笑意,却又听东方明日道:“不过,花小壮,你驾驭战马的熟稔和马术,真的不是从小在军营,在马背上长大的?” 我睁开眼,只见东方明日侧着身,一双眼眸带着疑惑凝视着我。 我望着东方明日,笑了笑道:“或许真如王爷臆测的,我爹娘对我的过去有些刻意误导和隐瞒,他们真有什么苦衷吧。”驾驭战马的熟稔和马术,这就跟成长环境有关了,若说在爹娘不知道的境况下,我有什么际遇,有什么得道仙师,就说不过去了。然而,“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何必自寻烦恼呢?等到我记忆恢复的那一天,我便什么都清楚了。便是记忆永不恢复……爹娘便是有些隐瞒误导我,关爱我的初心总是没错的,我就做我娘口中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花小壮,有爹娘爱护我,不也挺好的吗?” 为我的豁达,东方明日扬唇一笑,他低下头,唇在我唇上碰了碰,星子般的眼眸望着我,许诺一般地道:“这一生会爱护你的人,不止你爹娘,还有我。” 我望着东方明日,并没有回避他温情的目光,也并没有因此而心伤,许是跑马累了吧,而昨夜又没有睡好,此刻有了睡意。 我闭了眼,幕天席地,睡了起来。 梦中响起马蹄声,被惊醒的我睁开眼,便见张麻子等人在丈远处勒马。张麻子叫道:“草,王爷跟妾夫人都睡了一觉了,我们才追赶上。” 我转头看东方明日,他睁开的眸子也有些觉意,显然刚刚也小睡了一会儿才醒。他看着张麻子道:“赤电与小红皆可日行千里,我与妾夫人赛马两个时辰,你们刚赶上,也在情理之中。” “饶是如此,能与王爷的赤电并驾齐驱,妾夫人的马术也非我等可比。”陈昊望着我,与我一拱手,由衷道。 东方明日拉了我的手站起,他望着我,眉目间隐约有傲娇之色,他开口道:“我选定的女人,自然有她过人之处!” “这个……”袁泉摸了摸鼻子,看东方明日与我道:“属下记得,王爷与妾夫人的姻亲,好像不是王爷选定,而是妾夫人相思王爷成疾,茶饭不思,妾夫人的母亲在豫王府的门前与王爷求的亲吧?” 几个心腹恍然记起,面面相觑,齐声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陈四一脸懊悔道:“靠!早晓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将王爷摆平,我早就该啥事不干天天抱着王爷大腿求王爷,这样我妹子如今也至少是王爷后院的一个妾了!” 东方明日皱眉看着他的部将们,“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再望着我时,东方明日已经眉目蕴笑,恍若天地间只我一人。 我亦是对望上他温情的目光。 他的部将们不明白他口中他选定的女人为何意,我却是明白。 我娘虽是赖上我跟他的婚事,我嫁进豫王府为妾又如何,他根本就没有承认过我。是在我顶替柳玥烧宫之罪,我挨着杖刑,他因为愧疚,才接受我这位妾室的。是在我代替柳玥,隐下了他与柳玥的情事,挨完杖刑后,骄傲地对他说,我不是在保护他,是在保护自己时,他才从心里认可我这个妾室的。更是在蹴鞠场上,我天生神力,一球将他踢倒在地,他才喜欢上我的飒爽英姿的。 他所谓的,他选定的女人,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他从心里,认定了我是他的女人。 此时下午已经过去了一小半,早过了午饭时间,又赛马运动了一番,早饿了的我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那个曾经嫌弃地说我是饿死鬼投的胎么的东方明日,闻听我肚子里的叫声,几乎是立刻问道:“出军营你们谁带了吃的?” 张麻子嘿嘿笑道:“早过了饭点,你们都饿了吧?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带了包炸酥肉!”张麻子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袱,打开里面用油纸包着的几块酥肉,有些为难地看顾众人,“有点少,不够分啊?” 没有人等张麻子分酥肉,袁泉更是摸着鼻子,直接看着他家王爷。 但见东方明日挑眉,直接霸道索要道:“全部给我!” 张麻子倒也爽快,将酥肉全部上缴。 东方明日将包着酥肉的油纸包拿给我。 我蹙眉觑着东方明日,虽然我确实很饿,对吃的也确实很垂涎,但是……“这样不好吧?” 东方明日不以为然道:“有甚不好?” “妾夫人是唯一一个女人嘛,确实无甚不好,不过……”袁泉摸着鼻子道:“赤电和小红的脚程虽快,但我们全部回军营怎么也得三个时辰。那时天都全黑了。大家饿着肚子赶路,也实在是……不如我们先在附近打点野味,填饱肚子后,再计议回营的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将唯一的吃的强索给了我,袁泉打猎果腹的提议,东方明日自没有拒绝,他道:“分工合作,由两人去附近狩猎,余下的人拾柴生火,自己看着办!” 张麻子嘿嘿叫道:“拾柴有什么意思,俺是乡下人,从小捡柴捡厌了,我要去狩猎!” 袁泉解着马鞍上的弓箭,觑张麻子道:“就你那箭术?还有,你带弓箭了吗?——陈昊,走,看今日我们谁猎的野味多!” 陈昊解着弓箭应道:“昨日蹴鞠落败,今日狩猎绝不会输给你!” “哈哈,期待!”袁泉笑道。 张麻子见袁泉陈昊远去,与东方明日告状道:“王爷,他们欺负我,不带我玩儿!” 东方明日陪我坐草地上,驱赶张麻子道:“废话不要那么多,去拾柴!” 张麻子环顾除了袁泉陈昊狩猎去了,其余部将都拾柴去了,这边草地上只余东方明日与我,终于不好再待在这里,拿了他的武器板斧打算劈柴去了。 040 你将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 一时天地间似只有我与东方明日二人,我不好自己撇下东方明日独食,将包着酥肉的油纸包捧向他,望着他道:“王爷也饿了吧?” “你吃吧,”东方明日望着我道:“带出来的吃的有点少,你都不够。” 我微笑道:“等下不是还要烤野味吗,我再吃就是了。” 东方明日笑了道:“倒也是。我们作战在外露营,经常烧烤果腹,他们烤肉的手艺都还不错。”东方明日捻了块酥肉吃了。 酥肉不多,他只吃了那一块便没再吃,我也不好再邀请他。 天际空旷,望眼青山草地,我与他并坐地上,他望着他东方家的如画江山,望着画中的我,我坐在他身边,小口小口吃着酥肉。平生第一次,像个淑女一样,小口小口吃着东西。 口中的酥肉很美味,眼中的风景很秀丽,我身边的男人,我的夫君也如斯体贴与英俊,合该是人生中美丽的时刻,我却有些不敢贪恋。有花堪折直须折,我夫君是我心中已经心仪怒放的那朵玫瑰,我却并不敢去采摘! 玫瑰有刺呵! 今日随同东方明日一同跑马的心腹共有八人,当袁泉陈昊狩猎回来,当另六人拾柴回来,我终于明白,东方明日为何是吩咐两人狩猎便可,而三倍的劳力拾柴了。 咳,于这些保卫家国,驰骋沙场的男儿而言,拾柴这样的事,实在是太没有挑战性积极性,六位将军拾回来的柴堆在一起,还没有袁泉陈昊二人猎的猎物堆成的小山大。 不过,生火烧烤是足够了! 野兔,野鸡,小拱山猪地被拔了毛开了膛洗干净,煨了佐料架火上烤着,渐渐芳香扑鼻,等到烤熟了,便知东方明日所言非虚,几位部将的烧烤手艺精湛,烤肉味道焦香,滋味好极! 众人都是饿了,大快朵颐,后来吃的撑了渐渐都有些吃不动了,唯有张麻子仍旧吃个不停,口上边称赞道:“今天的鸿雁肉真好吃!” 东方明日往张麻子手上的烤肉看去,慢慢眯起了眼,“鸿雁?” 鸿雁是候鸟,深秋季节时便陆续飞往南方较暖的地方过冬,我东淄国的京城此时已是严冬,怎还会有鸿雁? 张麻子的心思仍在吃上,别的部将却开始反应过来,袁泉陈昊几乎是同时往涉猎的猎物堆走去,今日他们狩猎的野味有许多,并没有剖杀完,还有许多带伤完好的猎物在那里。袁泉陈昊翻找一番,果然,又在其中,发现了鸿雁! 袁泉陈昊并没有下一步的反应,只是下意识地看着东方明日。显然,他们只是觉得东淄国京郊外的山林里猎到本该已经绝迹的候鸟有些不妥,下意识地联想到他们王爷的安危,然而究竟不妥在何处,却并不晓得。 我侧首看着那几只鸿雁,它们长的确实跟鸿雁相像,然而鸿雁的嘴角圆润,它们的长嘴却尖锐锋戈;鸿雁的头顶无冠,它们的头顶却长着黑冠。鸿雁是为相思人传书的有情良禽,它们却长相凶猛阴狠!它们凶猛阴狠地盯视着射伤它们的袁泉陈昊! 它们不是鸿雁,它们是…… 东方明日站起身,看着那几只带伤的鸿雁,慢慢道:“它们不是鸿雁,它们是雁鹫!长于西北大漠,乃是西陵国雷王蓄养的家畜!专为西陵雷王鸿雁传书和侦查跟踪所用。这些雁鹫既然在这里,西陵雷王便在这附近!狩猎雁鹫烤食雁鹫又耽搁了许多,西陵雷王,已经到了!” 东方明日话落,四围的密林里,突然踏出许多虽着东淄国服饰,却长相粗犷体格彪悍的异族人,为首之人形貌最为健硕峥嵘,他眼神兴奋望着东方明日,朗快大笑道:“哈哈哈,豫王殿下果然名不虚传!我西陵众将皆以龟息功屏住呼吸行近来此,豫王殿下真乃料事如神!可惜,豫王殿下今日就要命折于我西陵雷的手中!豫王一陨落,驻守京外的五万大将便群龙无首,尉迟元帅远在边疆,也是鞭长莫及,东淄国的京城,东淄国的雍王妃,奚家的《无忧曲》届时都将是我西陵雷王的囊中之物!” 东方明日余光淡扫已将我们远远团团包围住的西陵人,与西陵雷王遥遥对话道:“雷王的算盘打不响吧?云州大陆过来我东淄国京城的势力众多,并不单单只是雷王一脉,雷王早早出手鹬蚌相争,岂不首当其冲率先求死?倒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哈哈哈!”雷王大笑:“先下手为强嘛!本王这样的西陵粗汉子,是搞不懂那些势力在观望个什么!”雷王扬手,盯着东方明日,犹如盯着囊中死物,“弓箭手准备!” 东方明日盯着雷王,与将他和我团团护住的部将道:“袁泉,几位部将数你武功最好,带着妾夫人,突出重围,骑着小红离开这里!妾夫人如今武功已忘,内力已失,务必好生保护她!” 此情此景,最该同舟共济,焉能独善其身?袁泉请罪道:“若非属下提议狩猎果腹,直接回营的话,便不会给雷王截杀王爷的机会,属下罪该万死!” “保护妾夫人,将功赎罪!”东方明日盯着雷王,右手搭上腰间佩剑! “王爷!”我拉住东方明日的衣袖,望着他道:“我不走!” 东方明日皱眉,“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微笑看他道:“王爷若有何不测,我花小壮未必能活得下去!——身为王爷的妾室,王爷有危难时我却自己逃命,皇后到时候又会打我板子。与其被皇后打死,我宁愿与王爷死在一起!” 生死危难之际,他想着我活下去,我又怎会不愿意与他共黄泉?我喜欢他。他是我的夫君啊! 东方明日俯首看我,眼眸温柔蕴藉,片刻后笑道:“好!这一生我都护着你,绝不会让皇后再打你板子。生同寝死同穴,你,花小壮,将是我东方明日今生唯一的女人!若我生,与你共富贵;若我死,你下黄泉慰我魂魄孤独!” 我将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女人吗? 也是,他很难接纳一个女人。柳玥为他所爱,我为他所喜。柳玥已经另嫁,他劝柳玥好好在雍王府生活,好好做她的雍王妃。他虽爱她,却断然不会去夺长兄之妻。而我是他的妾,虽永远占不去原属于柳玥的豫王妃名分,他却承诺,我将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女人。 041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当今天下,君为尊,父为尊,夫为尊,男为尊。大凡有钱有势的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何况他身为皇子王爷?然他却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而我却莫名地相信他。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呵!因为柳玥,心里对他的情意阻隔莫名就消迩了,心中怒放的玫瑰枝梗上的那根刺,就也消融了。满心里只剩下,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我望着我仰慕的男子,我的夫君,他的承诺太具诱惑:“我想与王爷同生。”同生,不求共富贵,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东方明日淡淡环视将我们远远包围住的西陵人,数目足有五百人之多,且都是西陵雷王帐下的精锐,“同生……太难!”东方明日含笑看我,“但我会尽力。” 我判研望着东方明日,“王爷是打算杀出一条血路?我们或许能突出重围,可是王爷与八位部将却难免有所折损。” 陈昊道:“我们不怕死!誓死护卫王爷!” “属下皆视死如归,只要王爷安然无事。” “我们皆愿誓死护卫王爷!” 东方明日环视八位部将,亦是含笑道:“我等一起出生入死不下百回,今日亦是有难同当!” 我佩服他们主仆间的血性及情谊,却有些不赞同地问道:“王爷可知晓昔日柳玥以奇门遁甲中的四象迷魂阵,剿杀齐国玉侯的五万兵马?不知王爷可通晓奇门遁甲?” “略知一二,却并不精通,云州大陆真正将奇门遁甲融会贯通的不过寥寥几人,便是东淄国皇室,也难以觅到那样的良师。”东方明日怕我失望般看我了一眼,却眯起了眼,拧起了眉,“你……” 我微微笑道:“记忆里我倒是瞧过阵法机关之类的书本,王爷可信我?”我环视周围地势,“这里也可以布出一个小的四象迷魂阵,虽说剿杀不了五万兵马,但要剿杀雷王的五百部将,却是足够了!” 东方明日眉宇舒展,笑了道:“花小壮,你呀!”虽是一副我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语气,但要布出一个剿杀五百人的阵法,他还是有一些不可思议,却是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与他低语一阵。 随着雷王一声令下,如雨般的箭矢已经射了过来,八位部将占据八方,全方位地抵御乱箭。八位部将都是以一抵百的好手,弓箭手撤下后,只除了张麻子大腿上中了一箭,其余人都毫发无损。 “杀!”雷王的几百亲卫手持兵器攻了过来,这些,才是雷王帐下真正的精锐。 八位部将并不迎敌,在东方明日的吩咐下,搬石运木,依据八卦方位,布置起阵法来。 雷王的亲卫兵攻了过来,东方明日一手拉我,一手持剑迎敌,替布阵的八位部将护法。虽比不上柳玥剿杀齐国玉侯五万兵马的四象迷魂大阵,这个足以剿杀几百人的小阵也是威力十足了,布置起来着实不易。然而附近的地势,却并布置不出同等威慑力的阵法。眼见阵法还只是个半成品,和被雷王的三十六位亲卫的剑阵逼迫的险象环生的东方明日,我忧急如焚。 东方明日独自一身突出剑阵重围并无问题,然而被他拉着的我实在是个累赘,如今武功已忘,内力已失的我,到底能做点什么?低眼间瞥见我左手腕带着的一串玛瑙串珠,昨日夜雨流雪虽替我梳了男人发髻,着了男装,可手腕上戴着的玛瑙串珠我因为喜欢,并没有取下来,我扯断串着玛瑙珠子的线绳,握了十七颗串珠在右手,唯恐我如今没有内力,暗器会向飞镖射寒蝉的那次不具杀伤力,我与东方明日道:“王爷可否击我一掌,借我内力?” “好。”知道我要做什么,东方明日温柔看我。 十七颗玛瑙珠子脱手,地上躺了十七具西陵人尸体。 与此同时,主持剑阵的西陵人的长剑,也刺上了东方明日胸膛。 “王爷!”我惊叫。 三十六位参与剑阵的西陵人倒下了十七位,剑阵已破,余下的十九位西陵亲卫再对东方明日构不成威慑力,东方明日盯视着那个剑刺他胸膛的西陵护卫首领,拉了我,腾身飞起,长剑削向那西陵人的头颅。 剑阵虽破,然而东方明日的胸前一片血红,我隐泪道:“王爷,你刚刚自身岌岌可危,为何先助益我?” 东方明日注目我隐泪的眼眶,微笑安抚我道:“十七枚暗器,十七条性命,剑阵不是破了吗?” 这时只听西陵雷王在远处咬牙道:“那个使暗器的小子……不,女人!” “王爷,阵法成了!”另一旁,袁泉亦是高声叫道。 “撤出重围!”东方明日令下,眼芒却是一直看向远处的西陵雷王。 不理会潮水般涌过来的几百西陵卫兵,袁泉等八位部将腾空跃出重围,东方明日拉了我掠出阵法的势力范围后,将我送到他的八位部将那里,他施展轻功持着长剑腾空飞击,剑尖直指西陵雷王。 “王爷小心!”雷王身边的一位亲卫挡在雷王身前,东方明日的长剑贯穿了那亲卫的身体。 雷王骇的退后两步。 与此同时,四象迷魂阵启动,尚在阵法中的几百西陵卫兵身陷囹圄,阵法中木走石飞,避无可避,霎了几眼的功夫,阵法中已尸横遍野,其中的木石,宛如人肉收割机。等到阵法中再无生命迹象时,阵法回归原状,绿茵茵的草地被染成了血红色。 瞬时,雷王的几百亲卫兵被剪去,只余雷王,和护卫在雷王身边的十几个卫兵。 西陵雷王再不具威慑力。随着东方明日一声令下,袁浩等八位部将犹如地狱修罗,刀光剑影殊死拼搏后,西陵雷王,这号人物永远在云州大陆消没。 西陵雷王死后仍瞪大眼看着四象迷魂阵的方向,显然不可置信,几个呼吸之间,他的几百亲卫就化为了乌有,死的颇是不瞑目。 西陵雷王以及他的卫兵全军覆没,袁浩等部将似有些恍惚,它们看一眼已成肉林血池的四象迷魂阵,又看一眼我,眼神呆怔,似有些不识我了。 我抬头仰望东方明日。 并没有觉得我可怕,也没有心腹部将那样的呆怔恍惚,依旧是我十七枚暗器掷出,十七条人命陨落的温柔,东方明日看着我,面色微笑,神色静好。 042 两情相悦 “哒哒哒哒哒哒……” 晚霞深处,有数以千计的马蹄声传来,等到人马行的近了,原来是军师和墨风携军赶到。晚霞下,所有人见到前面一片血泊都是骇然变色。墨风望一眼东方明日安在,松了一口气,下马跪地请罪道:“属下来迟,还好王爷安然无事!” 此番过来军营,墨风并未跟来,东方明日看一眼军师和墨风,问道:“京城各方势力复杂,今日我被截杀,并未发信号弹传令营救,何况军营离这里路途遥远,你们怎么过来了?” 墨风道:“属下查到西陵雷王这些日子在王爷驻军营地外围盘旋,思及王爷正在军中,属下到军营相告。军师见王爷至晚未归,推测有变,遂与属下领军过来救急。” 军师看了眼西陵雷王已全军覆没,和宛如修罗地狱般的现场,疑惑道:“这是……王爷和八位将军都可以一抵百,然而西陵雷王的几百将士也身经百战,王爷和八位部将将西陵雷王的几百人全部宰割了?” 陈四敬畏地望了一眼我,解释道:“这是……” “不过是昔日看过的武侠话本里关于四象迷魂阵的解译和描述,我口述于王爷,王爷下令实施!”我与军师解释,也是与八位部将和东方明日解释。我通晓奇门遁甲的事,被萧奕然猜到,他已经怀疑我是奚二小姐奚玥,我并不欲此事再被别人知晓和怀疑,哪怕那个人是我心仪的夫君。 东方明日对于我这说辞不予置否,只是淡笑看我道:“回去后,把你看过的那武侠话本找来给我。” 东方明日看一眼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此刻回去军营,只怕已经是半夜了!我记得十里外的山梁上,有一家客栈,原是一户农户祖辈几代人修建起来的两层四合院大宅,今夜我们先过去安歇,明日再做打算。”东方明日望着军师道:“师叔,你心最细,四象迷魂阵屠敌留下的痕迹,务必将它抹去。此阵关系利害,无需我多说。” 为防再生变故,除了八位部将外,东方明日让墨风带了两百人随他去往十里外的客栈,余下的几千人马,则让军师清理现场后,带回军营。 受箭伤的张麻子上马前,不忘将另几只同样带着箭伤的雁鹫绑到马鞍上,骂咧道:“奶0奶的西陵雷王,害老子腿受伤!老子夜宵要烤了你们补身体!” 去往客栈的路上,从与西陵雷王的战斗中回过神来,几位部将又开始插浑打科,袁泉叫道:“今天下午一场仗打下来,我的心肝收到了惊吓,今晚夜宿山梁客栈,王爷该让军师带着那几千大军相随,保护我,让我晚上睡个安稳觉!” 陈四嗤声道:“你惊吓个铲铲!我看最后屠杀西陵雷王的时候,数你最兴奋!” 陈昊道:“今天这场仗,我们除了搬运木石布置阵法,和最后收割西陵雷王那十几人的性命,好像没怎么出力。功劳最大的是妾夫人。” 张麻子哈哈大笑,“话说,有妾夫人在,今晚便是再来几个西陵雷王,又有何惧?” 东方明日勒马,转身看顾几位部将,“今日之事,今后休得再议!” 张麻子抓脑壳道:“王爷这是第二次,让我们封住嘴巴守口如瓶了吧?上一次,是妾夫人随手扔飞镖百步穿蝉那次。”眼睛对上东方明日看过去的眼刀,张麻子改口嗳哟起腿伤的疼痛来。 夜已全黑,部将们皆手持火把,我望着前方夜色中的簇簇明亮火苗,心神也似夜黑,又似光明,明明灭灭地没个安稳。我以武侠话本中关于四象迷魂阵的解译和描述混淆视听,也不知东方明日能相信几分。今日对敌西陵雷王,或许我并不该献计四象迷魂阵,到底是对东方明日动情,关心则乱! 自四象迷魂阵剿杀西陵雷王的几百卫兵后,我再没说话过,耳后是东方明日喷过来的热息,他在我耳后噗地一笑,亲昵道:“花小壮,你又在惧怕什么?” 我侧首望着东方明日,他望着我的神色依旧微笑温柔,话语也依旧亲昵爱护,出发去往十里外的客栈,他更是拥我同坐一骑,他似乎并没去怀疑什么,我心里微微舒松,去看他胸前染血的衣袍,忧心问道:“王爷,您的伤势怎样了?” 东方明日判研望着我眉宇间的忧切,目光痴迷地道:“疼!疼的很!” 我忧心如惶,他受伤后,并未有新血涌出,加之他行动自如,气色上佳,他的部将们对于他胸口处的伤势也并未理会,四象迷魂阵杀敌五百,我又担忧因为通晓奇门遁甲再被怀疑身份,便暂未关注他的伤情,此刻听他说疼的很,不免泛泪。胸口处乃人之要害,也不知他伤的究竟有多严重!只冀盼着快点到那客栈,好看看他的伤口。 终于到了山梁上的那客栈,进了先到了的将士重新拾掇一番的天字号客房,客房中只余我与东方明日,东方明日坐在床边,我小心翼翼解了他染血的外袍,然后是染血的中衣,最后是他贴身穿着的染了血的金丝甲。东方明日握住我要去解他金丝甲的手,谎言即将被戳破,终于承认道:“花小壮,我穿着金丝甲,刀枪不入,我没有受伤,衣物上都是西陵人的血!” 我仍是不放心地道:“我看看。” 东方明日痴迷地看着我眉目间的关切,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解开东方明日贴身穿着的金丝甲,便见他胸膛肌肤遒劲结实,并不见半点受伤的痕迹,他果然是没有受伤。 没有受骗的愤怒,我只是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东方明日低眸看我,眸中有迷醉的颜色,“花小壮,今日与我出生入死,我受伤后,你为我泪润眼眶更是不假,你真的喜欢上我了,是吗?” 是吗? 是的。 对他的感情,似乎比很喜欢他还要多,那样多的感情来的猝不及防,铺天盖地,密不可挡,击的我一愣一愣,只晓得没有焦距地看着他的胸膛,并不敢抬眼看他。 他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满足叹息,他俯下首,他的唇衔住了我的唇,温柔厮磨。 他的温柔突然变得凶狠,厮磨也变成了吞噬啃咬,他健硕赤裸的上半身猛然朝我压了过来,将我压倒在床上。 043 一夜缠绵 恍若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情不自禁地相拥,相贴,相吻;有衣衫除去并没有消减半分的湿热;有刻骨铭心的疼痛…… 我疼痛蹙眉,本能地要从梦境中挣扎醒来,本能地去推拒身上让我疼痛的罪魁祸首,东方明日怕我天生神力又将他推翻在床,他紧紧抱住我,吻着我的唇,吻着我的脸,在我耳边低了声安抚道:“乖,别怕……” 那样宠爱呵护的声音,是我的夫君,是我喜欢的男人…… 便安了心般继续做梦。 梦里有暴雨淋打小舟般的挞伐和飘萍难寄;有不断堆积攀升的怪异感觉;有烟花般绚烂的美丽在梦境里炸开…… 梦境辗转往返,持续了很久,到后来,再分不清,这是一个疼痛的梦,一个怪异无措的梦,还是一个美梦。从梦境中醒来,我颤悸泣哭,东方明日搂了我在他的怀中,手捋着我脸侧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糯湿的头发,安抚轻哄道:“乖,别哭……” 我泣哭的更厉害,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搂抱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前。 他在我耳边闷声笑着。 我渐渐泣声抑制,却是不好意思抬起头来,把玩着他脖子上丝线串着的刻着个“月”字的半块玉珏,抽噎问道:“这是什么?”那日与他在温泉池子里,他上半身的衣服脱了,我也见到过这块玉珏。那时与他保持着距离,并不曾在手中把玩过问。 东方明日不再闷笑,他顿了顿,才道:“柳玥有块刻着玥字的玉珏,这是……其中的半块。” 原来是定情信物,另外的刻着王字的半块玉珏,显然是在柳玥那里。 终于不再抽噎,我懒懒“哦”了声,放开了玉珏。 东方明日伸手解下了脖子上的玉珏,将玉珏放到了床边,他低眸看着我,眸中隐有怜爱之色,“我以后不戴它了,好么?”他对着我笑了笑,“你那日跟踪我,应该听到了我跟她说的话,我也想将她忘了。给我时间,好不好?” 我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东方明日笑了笑,他注目我的身体,手指抚摸着我身体尤其是后背密密麻麻的许多道旧伤的伤痕,皱了眉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天知道我身上怎么会有密密麻麻那么多伤痕,我理所当然地道:“忘了!”我玩笑道:“也许是幼时不听话,我娘用鞭子打的吧?” 东方明日噗地一笑,眸光意味不明地看着我叹道:“那不是鞭伤,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战场上,留下的,刀剑杀伤啊!” 我与东方明日目光对视。 使得出神入化的暗器,驾驭战马的熟稔和马术,也许并没糊弄住他的那四象迷魂阵,以及我身上的累累战伤……然而如同我已经不想去寻根究底,在东方明日的眼中,我亦是看出了,他也同样不欲对我寻根究底。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由,我总归是松了一口气。 我觑着他的神色,问道:“是不是很丑?” “没有,”他宠溺看我,不吝赞扬道:“对于一个将帅而言,身上的每一道战伤,都是一枚勋章。那是一种骄傲。” 我抚摸着他性感遒劲的肌肤,问道:“你身上怎么没有战伤?” 东方明日挑眉,“因为我穿了金丝甲呀!” “哦!”那真是一件好东西,我想。 东方明日捉住我在他胸前抚摸的手,含了我的中指在他口中,他吮咬着我指尖,眸光晦暗不明地看着我,眸底隐约有欲望的颜色。他翻覆到我身上,闷笑道,“小丫头,你逗引我!” 我心悸他眸底的欲望,抽回我抚摸他被他擒住的手,低叫道:“我没有!” 他望一眼被单上的落红,与我额头相抵,怜惜问我:“身下……还疼不疼?” 我呆愣看他,张了张嘴,却失了语,发不出声来。 他的手指描绘着我的面容,抚摸着我的唇瓣,眸底黑沉尽是压抑的欲望,低了声嗓道:“我还想再听你的哭叫声。” 被他垡挞的受不了了的哭叫声吗?我埋脸到他怀中,颤悸了声音道:“不要了,别!” 他吻咬着我的耳垂,沙哑了声音道:“乖,再来一次,好不好?” 翌日,东方明日在床边唤我起床,“小壮,起床了,都中午了!” 我不耐烦地在被子里扭了扭。 他诱哄道:“乖,起来了!” 被他吵着,我不耐烦地打断道:“别吵,我再睡一会儿!” 东方明日继续哄着,“我们去爬翠屏山。” 爬翠屏山哦。十五岁及笄那日,我去翠屏山拜菩萨,许愿菩萨赐我一个英姿飒爽的夫婿。便是拜菩萨回来在街上,我远远瞥见东方明日打马回京,他一身戎装,颇是英姿飒爽。昨晚我和东方明日说,今日我去翠屏山还愿。 全身赤裸的我,无奈拥被从床上爬起,东方明日噗地笑道:“捂那么严实做什么,我哪里没有看过?”他凑在我耳边闷笑:“哪里没有抚摸过?哪里没有亲吻过?” 刚起床的迷糊劲瞬间被羞愤代替,彻底清醒了过来,我怨怒地望住东方明日,昨晚明明诱哄过我再来一次就好,然而再来一次完了又诱哄下一次,下下一次……到底是多久了才放我入睡的?我瞧着他衣袍整洁,乌发紫金冠,他倒是精神好体力好,照常早起! 044 闺房之乐 我闻了闻我裸肩,不再是昨晚欢愉过后的香溺味,而是沐浴过后的清香,在我昏睡后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东方明日到底是替我沐浴净身了,对他的怨怼便减轻了,我拿起他放在床边的干净贴身衣物往身上穿着。 待我穿好贴身衣物,东方明日击掌两下,夜雨流雪捧着洗漱用具从客房屏风后过来,对东方明日和我福身道:“王爷,妾夫人。” 我疑惑问道:“夜雨流雪怎么过来了?” 东方明日看我道:“前日我们去军营,并不知要在外耽搁好几日,没有带换洗衣物,所以让她们带了过来。” 我哦了声,下床要去洗漱,哪知脚一挨地,双腿就打闪闪。这便是纵欲过度的后果。我侧过头,懊恼地看着东方明日。 东方明日挑眉问我,“还可以去爬翠屏山吗?” “可以!”我没好气地道。 洗漱过后,夜雨流雪照常替我更衣梳妆。东方明日向来喜欢女子作清雅的装扮,夜雨流雪照着东方明日的喜好替我挑拣外裳珠钗,哪知抱臂倚在一侧看我更衣梳妆的东方明日,却一改喜好发话道:“比起清丽优雅,她更适合绮丽多姿的装扮。给她穿桃粉色衣裳,梳灵蛇髻,画梅花妆。” 待到妆容大成,只剩画眉了,我望着梳妆镜子里那个花苞般即将绽放的我,夸赞道:“夜雨流雪的手艺越发好了!” 夜雨矜持笑道:“妾夫人天生丽质,浓妆淡抹总相宜。” 流雪拿了骡子黛要替我画眉,东方明日却生了兴致,直起身,走过来道:“我来!” 那双会作丹青妙笔的手,画起眉来也是得心应手的。我望着镜子里我与他相挨一起的面庞,闺房之乐,尤胜于画眉也。这样的情,这样的景,我不觉有些痴了,心里却泛起苦涩芥蒂,呐呐问出了口:“王爷也替她画过眉吗?” 夜雨流雪也在房中,东方明日与柳玥的情事,我并不知她们可是知晓,如是只以她相称。东方明日却是知道我口中的她指的谁人,他替我画眉的手顿了顿,方继续描画道:“不曾。” 我于是展颜一笑。 东方明日画眉的手又是一顿,这回却因我而起了。他痴痴望着我的面容。只见随着我展颜一笑,镜子里,我原是花苞般的容颜,那花苞,突然就绽放开了。 待到马车行到翠屏山脚下,开始爬山时,我才知自己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昨夜一夜纵欲,双腿绵软,爬几步阶梯就气喘吁吁。从翠屏山脚到山顶,有马路可以乘车轿通行,然而那样一来,还愿的心便不诚了。东方明日扶着我道:“我背你!” 从山脚背个人上山顶,实在是件累人的活计,墨风赶紧上前请命,替他家王爷分担劳苦道:“王爷,由属下背妾夫人吧!” 东方明日侧首,眼刀子飞向墨风,“我的女人,要你挨碰!” 几位部将哈哈笑了起来,墨风有些摸不清状况,问几位将军道:“我不在的这两日,发生了什么?” 今日随东方明日爬山的,有除了张麻子外的七位部将,以及墨风,还有夜雨流雪。张麻子因为昨日受了箭伤,和两百将士候在山脚下。我伏在东方明日的背上,看着走在最前面,身姿挺拔矫健,半点不带气喘的夜雨和流雪,问东方明日道:“她二人是练家子?” “嗯,”东方明日道:“她们跟随我已久。” 我口里突然冒出话道:“俗称的,通房丫头?” 东方明日翻了个白眼,“花小壮,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的那么世俗?” 东方明日已经二十三岁,这么多年,府中就我一个妾室,我看着东方明日的侧脸,问道:“你……没有通房丫头吗?” 东方明日顿步,侧首看了我一眼,温情道:“我此生只愉悦过两个女人,一个是……一个是你!我又不是畜生,能与没有感情的女人行床弟之事!” 心里从未有过的愉悦,我愉悦求证道:“我是你第一个女人?” 东方明日温柔看着我。 忆起他昨夜连番的勇猛索求,和我发着软的双腿,我心里愉悦,脸上烧红,口上轻声嗤道:“你昨晚……可不像是第一次!” 东方明日挑眉,“你又没有经历过别的男子,岂知男子第一次是怎样的?”他叹息,“这种事本就无师自通,再说,不是还有丈母娘特意奉送的春宫图吗?”他觑着我,打趣道。 说曹操,我就看到了曹操!我娘,大姨妈,还有表姐,正从另一条小道往我们这里行来,显然也是要爬翠屏山。 我不想我娘看到我,赶紧催促东方明日道:“我娘来了!趁她没有看到我,快走!” 东方明日往那边瞥了一眼,有些不赞同地看我道:“难得偶遇你娘,怎可不打声招呼?” 东方明日这一停顿间,我娘,大姨妈和表姐,已经行了过来。我娘蓦然看到东方明日,欢喜下跪,不忘拉扯示意大姨妈和表姐。“民妇参见王爷!” “豫王!豫王!”我娘激动地示意大姨妈和表姐。 大姨妈和表姐也忙地参拜。 我将头脸和身体往东方明日背后躲藏时,东方明日已示意夜雨流雪过去将我娘大姨妈和表姐搀扶起来。东方明日微笑望着我娘,开口道:“都是一家人,花夫人日后不必行此大礼。” “嗳!多谢王爷!”我娘欢喜应一声,威猛雄壮的身子微微偏了偏,觑着东方明日身后,温柔唤道:“小壮?” 我娘是看到我了!见躲不过去,我只得探过来脑袋,朝我娘唤道:“娘。”也朝大姨妈和表姐唤道:“大姨妈,表姐。” 听我唤另两位夫人作大姨妈和表姐,知道我们的亲属关系,东方明日又朝大姨妈点头,亦称呼道:“花夫人。”他又看了看表姐,称呼道:“表小姐。” 大姨妈和表姐忙欠身还礼。 东方明日侧首看我道:“要不要下来与她们小聚?” “不!”我拧眉道:“我觉得我下地来会更糟糕!我腿发软,她们都是过来人,定能看出端倪!” ------题外话------ 愉悦非常地纠结,上一章043章节明明写的很含蓄,但编编就是不给通过。本来很唯美的第一次呀,我只得改了N次改成那样上传了,追文的小天使看的明白吗?要看愉悦原来版本的,可以私戳我的企鹅。企鹅号是1850278847 045 夫君的温柔 东方明日肃容看我,“与我有了夫妻之事,是说不出口的事情吗?” “不是!只是我娘过于凶猛!”我心中纠结道。 “好吧,”东方明日妥协问道:“那现在?” “继续爬山吧。”我道。 东方明日背着我,与我娘微笑道:“小壮……伤到了,所以本王背她爬山。” 我确实伤到了,只是受伤的地方过于隐私! 或许觉得东方明日堂堂皇家贵胄,不辞劳苦背我上山实在宠爱我,我娘觉得我受宠欢欣之下,并未刨根问底,只体恤道:“王爷辛苦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东方明日又与我娘和大姨妈表姐作请,“夫人先行?” 我娘忙道:“不,不!王爷先请。” 待到东方明日继续拾阶而上,我娘赶紧插队,跟在东方明日身后。 我伏在东方明日背后,扶额问我娘道:“娘今日怎么想起爬翠屏山了?” “你大姨妈刚来京,我带她到处转转嘛。”我娘说道:“你爹和你大姨夫今日也一起爬山了,他们坐的马车脚程快,估计都要到山顶了!” 表姐矜持笑道:“其实是子豪最近谋到了差事,跟在丞相大人身边做事。听说丞相大人今日去了翠屏山,我估摸着子豪也在翠屏山上,我有几日没见到子豪了,想去看看他,才提议我们两家人来翠屏山的。” 萧奕然……今日也来了翠屏山吗? 我不想跟萧奕然碰面,然而东方明日背着我都爬到半山了,此时我再提议折转回去改日再来的话,东方明日定要疑心。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东方明日在,萧奕然未必能将我如何! 只是,表姐夫最近得了萧奕然的青睐,跟在萧奕然身边做事吗? 表姐拜托我去求东方明日,给表姐夫谋个差事,表姐夫并不领情,却俯首向萧奕然! 表姐夫曾发出话来,这辈子便是考不上科举得寻偏门做官,求谁都不会求花家,随他吧。 上了翠屏山顶,我娘和大姨妈要去寻我爹和大姨夫,携同表姐暂时与我和东方明日作别。东方明日与她们点头致意。等到我娘她们离去后,东方明日与我望着翠屏山顶右侧被侍卫把守的围场。 原来今日萧奕然并不是自己起意过来翠屏山的。翠屏山顶右侧可容几百人的宽敞围场里,侍女穿梭其中,侍卫站岗把守,不允平民百姓闲杂人等进出其中,隐约瞧的见,小聚其中的,有雍王雍王妃和莲妃,有惠王宸王宁王,还有魔术师钰郎。随着钰郎变着魔术,其中的姬妃侍女们,欢呼尖叫。宸王在一旁给萧奕然献着殷勤,萧奕然并不太搭理,只是手拄着下颚,微微含笑望着钰郎。 而一贯爱热闹,爱缠着萧奕然的东方明珠,今日并没列席,听说两个月前皇宫盛宴时,萧奕然以与军师下成平棋拒绝明珠公主的婚事后,明珠公主受了打击,抱病宫中,为伊消得人憔悴。 见东方明日上得山来,驻守在围场外的侍卫见礼道:“参见豫王!” 随着侍卫的参拜,围场里的尊男贵女们皆看顾了过来。 看到了东方明日,看到了东方明日背上的我,柳玥吃了一惊,目光如芒生刺,惠王有些失落,另几位王爷有些不以为然,萧奕然依旧是莞尔之色。 已与萧奕然私下交锋,我知道,萧奕然的莞尔,并不是因为他温文雍雅,他本质是狂放不羁,志在《无忧曲》的狼子野心!他每每的莞尔微笑,只是因为看到了有意思的事情。正如我强吻惠王救惠王性命,正如太后昏迷众女眷们奚落诋毁我的明智不辨,正如目睹我夫君与他大嫂私会,我不吃醋揭发反倒替他们隐瞒……此刻,他又是那样的莞尔笑意。 东方明日扫视了一眼他的几位兄弟和萧奕然,显然并不太想搭理,背了我,继续拾阶而上,去往就在眼前的观音庙。 待我拜了菩萨还了愿,东方明日扶了我起来,眉目温柔看着我道:“我的几位皇兄皇弟,虽然心思各异背后常常暗箭伤人,表面倒还兄友弟恭。我已经得罪了父皇皇后,得罪了御史尚书两位大人,与丞相的关系向来不好,我也不好再与几位兄弟撕破脸面,那样便真成众矢之的了。他们既也在翠屏山,我也不能当真视而不见。” 他得罪帝后,得罪御史尚书两位大人,与我也不无关系。他要带我去见见他几位兄弟,维持表面情谊,我又怎会拂拒,“只是……”我有些苦恼地皱眉。 似知道我所忧,东方明日微笑,手指搭上我手腕脉搏,精纯的内力涌入,温养起我全身经脉来。昨晚纵欲的疲劳顿去,双腿也不再站立不稳,我望着他俊美的面容问道:“内力是可以温养人经脉的,内力已失的我倒是忘了。只是王爷为何在山脚下不以内力温养我的经脉,那样我有体力爬山,王爷就不用劳累背我了。” “傻丫头,”东方明日抚摸我额前发鬓,星亮的眼眸温柔望住我道:“我害你一夜劳累,背你上山本就应该。” 可是他是皇家贵胄呀!我望住他,眼眸同样星亮,莞尔笑了。 046 突然涌出好多个情敌 东方明日携了我的手,去往萧奕然和几位王爷在的那片围场。 围场外的侍卫放行让出道来,他们是拦阻闲杂人等平民百姓,甚至是下等官吏的,并不是拦阻同样皇家贵胄的东方明日的。 先前我伏在东方明日的背上,众位权贵虽知道我是谁,却并未看清我的面容,此刻随着东方明日携着我的手走近,围场里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宁王微微神思;雍王宸王向来好色,两人坐在椅子上的躯体不由微微前倾;惠王微微恍惚;萧奕然眯起了眼。 下意识地去看我夫君的心上人,柳玥平静的眸子深处,明显露出嫉恨,望着东方明日携着的我的手,她的脸色也有些惨白。她身侧的莲妃不由娇声呼道:“王妃姐姐的脸色白成这样,这是怎么了?” 旁的权贵他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然而柳玥……东方明日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往柳玥看去。 随着莲妃的娇呼,所有人都看向柳玥,柳玥有些不自然地低首微笑,“没什么,不过是山顶风大,有些着凉。” 柳玥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已经凸出,雍王不禁解着身上的狐裘,吩咐侍女道:“再把本王这件狐裘给王妃披上。” 柳玥低首谢恩:“妾身谢过王爷。” 东方明日的目光终于从柳玥的面容和腹部收回,转眸间却注意到我一直仰脸看着他,他低眸看我,与我对视,微微蹙了眉。 “我……”他微翕了唇,似乎意欲解释什么,不知是不知如何解释,还是突然有些不想解释,他住了声。 我心里酸涩,望着他,扬着的脸上却绽出微笑,“王爷说过要我给王爷时间忘记过去的,我会的。” 东方明日愣了愣,似不意我如此开口,但转瞬他就释然笑了。“花小壮……”他望住我,扬唇轻唤我的名,晶亮的眸子里倒映出对我的愉悦和激赏。 等到东方明日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我嘴角始才溢出苦笑。 我仰脸看着他对柳玥的在意,他虽是歉疚,却也是不愉的,所以意欲对我解释的他,才会又住了声。然而我的体贴乖觉,抹去了他的不愉,挽回了他对我的歉疚,他对我愉悦激赏。 难道从今以后,他对我的喜爱有加,要用我对待他对柳玥情爱的宽宏大量换取么? 我不想要这样卑微的怜爱。 然而本就知道,接纳了他的情意,便要饱尝我夫君心里爱的是别人这样的涩苦,本就知道去采摘我夫君这支爱的玫瑰,会被刺刺伤,我却义无反顾,只因他说,他今生只会有我一个女人,只因他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喜爱他,比他喜爱我多。在这场情爱里,我好像唯有相信他的承诺,给他时间,去忘记柳玥。 我苦笑。 有一道莞尔的眸光包纳着苦笑的我,我抬眼看去,萧奕然手柱下颚,莞尔看着我,又是那觉得有意思的目光。只是这一次的莞尔目光似乎并不那么友善,其中混杂着针芒,和探究。 我沉下脸,冷对萧奕然那看似莞尔的探视。 “咯咯咯……”这时莲妃又掩袖娇声笑了起来,“也难怪王妃姐姐看到豫王爱妾,‘着凉’之下,脸色煞白。都说王妃姐姐是东淄皇城第一美人,王妃姐姐向来一人独大,不想今日豫王爱妾的姿容,似乎并不在王妃姐姐之下呢!瞧瞧,在场的几位王爷,惠王殿下心悦卿兮就不说了,另外几位王爷,哪一位见之不是神思不属呢?便连不贪女色的丞相大人都有些意动呢!” 雍王望一眼柳玥,又望一眼我,品评道:“玥儿清婉优雅,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嫦娥;豫王弟的爱妾如花似玉,宛如游戏人间的花妖,都很美,哈哈!还不给豫王弟和三弟妹收拾桌案!三弟妹,请!”雍王与我敬酒,“本王先干为敬,三弟妹随意!” 往次几位王爷唤我三嫂弟妹的,是为戏谑东方明日,然而雍王此次这样的称呼……我觑一眼雍王眼角眉梢的爱美之心,皱了皱眉,什么月宫嫦娥,什么人间花妖,乱七八糟的! “月宫嫦娥未免太过清冷无情,何况……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萧奕然风流含笑的凤眸觑向柳玥,问道:“王妃娘娘……哦!不,是奚二小姐!奚二小姐,您说,是吧?” 萧奕然笑意点点的眸子射向柳玥,柳玥一惊,身体微微晃动。 东方明日亦是看向柳玥,不知为何,竟也微微皱了眉。 除了东方明日,旁的人似乎并听不明白萧奕然的问话,然而即便听不懂,萧奕然以嫦娥做了亏心事的诗句作比柳玥,是极为无礼的,然而这个言语无礼的人是萧奕然,雍王并不敢有半分恼意。 萧奕然一厢情愿以为我是奚二小姐,此刻又故意唤柳玥为奚二小姐,又以嫦娥做了亏心事的诗句作比柳玥,是当着柳玥的面质疑柳玥奚二小姐的身份吗?只是柳玥自言自己是奚玥,被萧奕然质疑,身体微微晃动,难道是在心虚吗? 我正想不明白,萧奕然风流含笑的眸子望向我,又已开口道:“比起清婉优雅的月宫嫦娥,本相更钟爱绮丽多姿的人间花妖。花小姐,本相尚未娶妻,做本相明媒正娶的夫人,并不比入豫王府偏门做个妾委屈,本相的夫人之位虚位以待,花小姐可愿考虑?哈哈哈!” 萧奕然朗声大笑。 “萧奕然!”面前的桌几被东方明日以内力震去了萧奕然的面前,萧奕然的宽袖一挥,那桌几又被震回东方明日面前,萧奕然笑道:“豫王好大的气性!” 萧奕然目光绵密地望着东方明日,淡笑道:“在这个东淄皇城,已经没人敢公认与本相为敌了。本相甚觉无趣。然而每每豫王殿下回京述职,本相的生活都会别开生面,本相当真觉得刺激!” 东方明日觑着萧奕然,眯眼道:“权相奸相佞相,有本王在一日,便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是吗?期待!”萧奕然笑道。 “怎么又吵起来了!”宸王头疼地揉着额头,转而望我,美色赏心悦目,方才心中舒朗。 宁王微微神思,望着我笑道:“怪不得丞相与三皇兄吃醋争风,今日三皇嫂确实美如鬟娥。”宁王与望着我微微恍惚的惠王敬酒,“二皇兄,是吧?” 惠王举杯与宁王示意,淡笑回话道:“三皇弟也是丰神俊朗,他们很是相配。” 宸王望住我道:“这是本王第三次见到三皇嫂。第一次是三皇嫂嫁进豫王府那日。三皇嫂扮相鄙陋,不忍猝睹;第二次是两月前进宫赴宴,想来那日清丽典雅的装扮并不适合三皇嫂,三皇嫂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清丽佳人;而今日……” 两月前进宫赴宴清丽典雅的装扮,原是因为东方明日向来喜欢女子作清雅装扮,我望一眼清婉优雅的柳玥,他那喜好,大约是因为柳玥。而今日他一改喜好,让夜雨流雪给我换上适合我的装扮,大约因为与我已有夫妻之实,他打从心底也意欲忘却柳玥,与我携手此生,只是……似乎连他也没有想到,我作适合自己的妆扮,竟是美似花妖。 自踏进围场,我的美色一直就吸引着围场里的所有男子,东方明日早已不悦,脸色黑沉开口道:“本王的女人是美是丑,自有本王鉴赏!无需尔等品评!” 047 你敢碰她? 东方明日望一眼我,环视他的几位兄弟,冷肃道:“她是我的女人,是你们的兄嫂弟媳,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僭越的玩物!还是……”东方明日抱手在胸,“你们是否也要作为兄弟的我,将几位皇嫂弟媳的姿容细细品味?” 东方明日追击御史尚书两位夫人的毒舌,众人早已领教,雍王宸王宁王三位已有家室的王爷,不由抿笑住嘴。 东方明日眸中余光淡扫全场,依旧抱手在胸道:“那个变戏法的呢!本王上山前他都还在,难道这回将自己变没了?” “在下不过小解走开片刻,不想豫王殿下如此惦念。”钰郎分开松枝踏笑而来,“豫王殿下对在下还真是穷追不舍啊!”钰郎看顾东方明日身后,“墨风护卫,又见面了!” 面对钰郎,墨风的冷峭面容下意识地抽了抽。 钰郎看过墨风,下意识地又往东方明日身侧的女人,往我看了过来。 我亦是看向他。 游车河那夜遥遥见过钰郎,只觉其年纪轻轻,风流倜傥,却并没有瞧得仔细。今日近距离看他,只见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矫健,俊朗的五官带着异域风情的深邃,给人一种既爽朗又忧郁的即视感。爽朗与忧郁本身风格相悖,然而在他身上却能完美地融合。他是一个只看一眼就能被吸引的男人。何况他还是个魔术师,难怪他被京中女眷那样狂热追捧! 魔术师钰郎看到我的那一刻,身体陡然僵如石化,好久回过神来,判研的目光盯视过我后,眸子里突然迸现出一种故人重逢的狂喜,他微微张唇,“奚……”似乎有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立时惊觉过来。 他慢慢往我走了过来,他的唇张了又阖,阖了又张,蓦然笑了出来,他眼眶湿润带笑看我,涩涩苦苦地开口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好久不见呀!” 钰郎乍然故人重逢的神情,引得萧奕然拄鄂神思,亦引得东方明日皱眉眯眼。但见钰郎涩苦轻佻与我打招呼,东方明日觑着钰郎,因为我的美色被众位男儿觊觎,他才平息下去的怒火蓦然又暴涨了起来!“滚!” 钰郎却并未知难而退,他空无一物的手中,突然变出一束玫瑰,他弯唇笑望着我,“你以前最喜欢玫瑰。” 眼见钰郎手中的玫瑰就要递到我手上,东方明日与钰郎交起手来。也不知钰郎是武艺高强,还是因为会变魔术,钰郎全身而退,那束玫瑰花依旧被强递到我手中。 钰郎已功成身退,东方明日不好再追击。我觑着看着我手中的玫瑰花,面色很不好的东方明日,请示道:“这个……”就这样扔掉未免有失气度,何况,玫瑰花很漂亮呢! 东方明日觑着我手中的玫瑰,拿走随手一扔,玫瑰花束落到了墨风手中。墨风看着手中的玫瑰,皱眉道:“我一个男人,捧捧玫瑰不大合适吧?”墨风看一眼夜雨流雪,扔过去道:“送给你们!” “咯咯咯……”莲妃又娇声笑了起来,“那位是豫王的爱妾呢,钰郎你怕是没机会了!” 莲妃掩袖轻笑,“都传豫王爱妾作风风流,因为两月前豫王殿下的雷霆追击,京中本已无人敢再非议。妾身也一直半信半疑,不想今日亲眼目睹……哎呀,看钰郎与豫王爱妾久别重逢的神色和语气,豫王爱妾在进豫王府之前,就跟钰郎有些暧昧呢!” 柳玥不屑冷嗤,“钰郎到来东淄国京城月余,迷倒的,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还少么?男人逢场作戏风流成性倒也罢了!与他牵绊不清的女人当真轻浮孟浪!” 我觑向柳玥,她的意思,是我与钰郎有暧昧关系,我轻浮孟浪吗?! 钰郎抱臂在胸,玩味地盯着柳玥,“莲妃娘娘生性爽快说那位美丽的小姐与我有所暧昧也就罢了,王妃娘娘圣洁高贵,只差没给自己立个贞洁牌坊,只是不知道,名可副实呢?” 柳玥到底心虚,咬唇住嘴。 东方明日望着替我还击柳玥的钰郎,星眸眯起:“今日,似乎所有的男子,都爱慕本王的女人呢!” 我望着东方明日,“王爷,我真的不认识他!我跟他……怎么可能有什么!” 钰郎表面是个魔术师,可在东方明日心中,钰郎绝不简单。 东方明日温情回望我,微笑安抚道:“我知道。” “忘记……过去了吗?”钰郎觑着我,感叹一声。 东方明日盯着钰郎。 钰郎亦是凝视着安抚着我的东方明日,我的夫君。 本来晴好的天色突然风云变幻,东方明日与钰郎身上的衣袍都被冷风入侵而鼓起。 眼见钰郎与东方明日之间就要兵刃相见,雍王赶忙站起身道:“门主与豫王弟都请息怒!豫王弟还不知钰郎本来的身份吧?钰郎正是坐拥云州大陆一半江湖势力的梁门门主,梁钰!” 坐拥云州大陆一半江湖势力的梁门门主梁钰哟!围场中,除了呛酒刚刚平复的萧奕然,和早就对梁钰疑心明察暗访的东方明日,其余众人皆惊,观宸王的神色,竟是暗恼怎没早日窥破钰郎的身份,与他交好,竟让雍王占到了先机。 我望着钰郎,不,该称他梁钰,那个神偷梁上君! 刚嫁进豫王府的那几日我没吃饱,去灶房连锅端了东方明日的宵夜,王府中盛传梁上君造访了豫王府,梁上君替我背了黑锅!今日竟见到梁上君本人,我扶额,人果然是不能做亏心事。 “你怎么了?”被雍王劝架,东方明日深深盯视过梁钰,看顾扶额的我。 梁门门主梁钰亦是望向扶额的我,复又将目光盯视向东方明日,梁钰咬牙质问道:“豫王的爱妾吗?”他笑了道,“豫王殿下知道她其实是谁吗?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她甚至不是你的正室!只是你的一个小妾!”梁钰暴怒。 东方明日皱了皱眉,“本王不管她以前是谁,本王只知道,她一朝是本王的女人,便永远都是!” 只觉得眼前残影一晃,我的皓腕被梁钰捉住掌中,东方明日微微皱眉,到底没有阻止。梁钰拂落我小手腕的袖袍,低眼望着我皓白的小手臂。那里已经没有守宫砂。梁钰慢慢抬眼望着东方明日,嘴角浮出一个锋锐笑纹,“你竟然……知道她的身份!你还敢碰她!” 048 爱我所爱之人 东方明日负手,望着梁钰,淡笑道:“她是我的女人,而我喜欢她!这便足矣了。行我所行之事,爱我所爱之人,何来那许多顾虑!” 行我所行之事,爱我所爱之人,我展颜一笑,仰慕望着我的夫君。 梁钰一怔,望着东方明日,眸中微有赞赏,冷哼道:“有胆识,有魄力,只不知豫王殿下的胆识和魄力,可否承受的住整个梁门的怒火!” 东方明日望着梁钰,微微笑道:“本王隐约猜到你们的关系。梁门主不必妄动肝火!我东方明日发誓,今生绝不负她,如有违背,愿如此珠!”一颗夜明珠,被内力震成齑粉,粉末从东方明日掌心散落飞下。 震珠化粉,既是承诺,也是不惧梁钰的示威。 梁钰冷冷一哼。 “哈哈哈,这就对了,和气生财嘛!”雍王见状过来,有些责怪东方明日道:“豫王弟,适才你与梁门主剑拔弩张,我还真怕你误了我的事。” 雍王看顾众人道:“梁门主是本王的上宾。本王无意中查到,梁门主,与奚二小姐,也就是本王的王妃玥儿,有些渊源。” 梁钰落座拾盏喝茶,懒懒看着我道:“世人皆知梁门的老门主,也就是本门主的父亲,生平收有一女徒,却不知那位女徒究竟何人。我父亲的女徒弟,也就是本门主的师妹小玥儿,原是魏国主帅奚滨的次女。” 并没注意到柳玥盯着梁钰,蓦然煞白的脸色,之前已经知道柳玥是梁钰师妹的雍王,犹自得意。 得闻柳玥乃是梁钰的师妹,除了萧奕然和东方明日,其余人皆惊。 梁钰继续懒懒看我道:“因为小玥儿天生神力,又因为身体构造异于常人,身体里的内力竟是源源不绝可以不断再生,是个习武奇才。我父亲对小玥儿极度宠爱。身为他独子的我,地位在他心中,也不及小玥儿分毫。” 梁钰仍旧看着我道:“世人皆知我师妹小玥儿天生神力,内力充沛,通晓奇门遁甲,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却不知她探囊取物的本领也是了得。本门主不才,梁上君的虚名,原是小玥儿栽赃嫁祸于我的。三年前小玥儿被齐国将士追击跳崖,本门主本以为小玥儿已经魂归九天,一度扼腕叹息,不曾想小玥儿死里逃生,尚在人世。只是不知,小玥儿近来可又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嫁祸到了师兄我的头上?” 梁钰终于问话完毕,宸王不免殷勤奉承。梁钰是柳玥的师兄,梁门自然与雍王是一派系。虽然拉拢不了梁钰,可断然也不能交恶。宸王哈哈笑道:“同门师兄妹嘛,雍王妃既然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梁门主的暗器手法自然也不遑多让,难怪变起魔术手到擒来啊!可叹本王眼拙,根本没把魔术师钰郎跟梁门主联系在一起。梁门主,请!”宸王敬酒,“本王先干为敬!” 雍王看着宸王与梁钰献殷勤,眸中隐有得意。 雍王故作为难,叹息道:“实不相瞒,因为奚二小姐是位奇女子,天生神力,内力充沛,通晓奇门遁甲,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而因为失忆,玥儿武功已忘,内力已失,奇门遁甲也忘记了,因为《无忧曲》来到云州大陆的那些势力,开始造谣生疑,怀疑玥儿是奚二小姐的真实性。若真被那些势力诽谤,我东淄皇室被一个假奚玥骗婚,蒙骗鼓掌之中,岂非皇室颜面无光,声誉大损?所幸,因为梁门主与奚二小姐的渊源,梁门主定是能认出玥儿的,有梁门主亲自佐证,定能堵住云州大陆那些势力的悠悠之口!” 一声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却是柳玥手中的茶盏失手落在地上。 见众人往她看去,柳玥脸色苍白地呐呐道:“茶盏太烫,我……” 闻言,柳玥的贴身婢女,一个耳光煽向奉茶的小婢女,“怎么给王妃奉的茶?” 那小婢女掩袖哭泣着退下。梁钰意味深长地望了眼柳玥,古怪地觑着雍王道:“所以雍王结交本门主,是要本门主替你出言佐证,你的王妃,就是小玥儿?”梁钰话间又瞟了一眼我。 “正是!”雍王希冀道。 “噗……”萧奕然一口茶喷了出来,有侍从擦拭桌几,有侍从给他递上手帕。 梁钰抱臂觑着萧奕然。 雍王不免过来几步,紧张看萧奕然道:“丞相又呛到了?” 萧奕然拿手帕擦着口手,抬眼看顾雍王道:“本相无碍,王爷与梁门主商谈大事呢,你们继续。” 雍王赶紧又看顾梁钰,希冀道:“梁门主身为玥儿的师兄,此事有关玥儿的声誉,梁门主不会置之不理吧?” “小玥儿的事情,我这做师哥的自然不会不理,只是……”梁钰单手撑鄂,凝视着柳玥。 ------题外话------ 关于明天的更新改到中午12点半之后,因为据说明天中午12点半之后,愉悦的这篇文要进行PK了! 049 害怕失去般的缠绵(内有福利) 梁钰玩味地凝视着脸色苍白的柳玥,慢悠悠开口道:“其实我这个做师哥的,也有三年没有见过小玥儿了,三年前,小玥儿才十二岁,还没长开,时过三年,小玥儿已经及笄嫁作人妇,长成了美丽的少女,说来惭愧,我这个做师哥的,也要些日子慢慢回想,雍王你的王妃玥儿,可是我师妹小玥儿!” “哈哈哈!”梁钰大笑往围场外走去,“本门主喜欢热闹!雍王请上奏你东淄国皇帝,半个月之后,也就是腊月十五,以云州令,于皇陵召开云州会,届时本门主将当着云州大陆天下群豪的面,佐证你王妃的真正身份!” “谢过梁门主!”雍王大喜恭送。 雍王送走梁钰,转身却见柳玥萎顿依靠在椅子上。 “玥儿怎么了?”雍王觑一眼柳玥和柳玥凸起的腹部,安抚道:“如今你不必再为云州大陆那些势力质疑你而发愁,梁门主已经应允替你佐证身份了!” 柳玥对雍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妾身只是腹中有些不适。” 雍王肥肉颤动的脸部嘿笑道:“今日是出来的久了,山顶上风又大,我们这就回王府。莲儿,走了!”雍王又招呼莲妃道。 雍王的仪仗远去,柳玥回头遥望东方明日,凄清储泪的眼眸流露着求助的讯息。 见东方明日久久皱眉遥望柳玥离去的方向,我回头看一眼行了过来的萧奕然,摇晃东方明日的手臂道:“王爷,我们也走吧!” “好。”东方明日低眸望着我。 翠屏山脚下,张麻子和两百将士留守之地,梁钰赫然也等候在那里。 不再是魔术师钰郎的装扮,梁钰恢复他梁门门主的身份,黑色外袍墨色大氅,衬的风流自若的他,挟带着一门之主的威严。 东方明日皱眉凝视着梁钰,开口道:“梁门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梁钰同样凝视着东方明日,“豫王你有你要保护的人,本门主也有我要保护的人!”梁钰深深地凝视着我,问道:“梁门下面有个璇玑阁,传递着云州大陆许多的辛密之事。你夫君与雍王妃有私情,你可知道?” “啊?”我愣了一下,不意这个觉得认识我的人,和我通风报讯这样的事,“我知道啊。”我看着他道。 梁钰有些怒我不争道:“真是个……痴儿!” 东方明日隐捺道:“梁门主,当着本王的面,拆本王的台,你居心何在?” 梁钰翻身上马,看顾东方明日道:“我若对这痴儿有甚男女情爱,近水楼台十二年,如今还轮得上你?豫王殿下,被这痴儿喜欢,是你几世修来的荣幸和福气,你若欺负她挚子纯情,我梁门必搅的你日日鸡犬不宁!” 守在山脚下的张麻子的脑子有些使不过来,看顾梁钰离去的身影,呐呐道:“那还是那个……魔术师吗?” “回王府。”东方明日从梁钰离去的身影收回目光,平淡地令下。 是夜,我宿在东方明日的日月殿。 东方明日躺在我身侧,手抚摸着我脸颊,与我额头相抵道:“以后便搬过来住,不用回兰溪院了。” “嗯。”兰溪院是他与柳玥的初见之地,定情之地,其实我也不太喜欢那里。我抚摸着他皱着的眉宇,问道:“从翠屏山离开后,你便没有开怀过,是因为柳玥吗?等到半个月后的云州会,梁门主佐证了她的身份就好了。云州大陆那些势力怀疑她又如何,她本来就是奚二小姐嘛,她总不至于……”总不至于,因为虚荣,胡诌自己的身世身份吧? “嗯。因为她,也因为你,”东方明日望着我,终于笑道:“梁门主可是威胁过我,若欺负你,必让我日日鸡犬不宁。柳玥是梁门主的师妹,梁门主对她的着意竟还不及对你。” 是啊,柳玥是梁钰的师妹呢!梁钰对柳玥并不上心,甚至为了我阴阳怪气指摘柳玥,还差点跟东方明日打起来,我又是他的谁呢? 梁钰口中,他师妹天生神力,内力充沛,通晓奇门遁甲,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所有的特征,都跟我巧合。仅仅只是巧合吗?梁钰虽没明言我就是他的师妹,然而乍见我,身体僵如石化,泛泪欢喜的故人重逢神色,还有对我的偏袒和在意,就像萧奕然早先臆测的那样,我才是奚二小姐吗? 萧奕然早就那样臆测我的身份,梁钰对我的在意更超越了他师妹柳玥,我望着东方明日,“你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吗?怀疑我或许不是花家小姐,怀疑我其实是……” 我的话被东方明日的吻封住。 等到那个绵长的吻结束,躺在我身侧的东方明日已经翻覆到我身上,他低眸望着我,回复着我没有问完整的话。 “在我的心中,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要携手一生的女人。” 他复又吻我,吻我的唇,吻我的脸颊,吻我的耳垂,在我耳边吐着热息,他的手固执地抚摸过我的身体,直接去解我的衣带,想起昨晚一夜贪欢今早我的疲累和打着闪的两腿,我抗拒推他,却又听他温柔却近乎冷绝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可你本来是个奇女子。天下男子对奚二小姐的追逐,已经让我失去了所爱之人,彻底地……失去了所爱之人,我断然不会再失去所喜之人!” 内力再度从被他握住的我的手腕脉搏涌入,温养着我全身的筋脉,以让我有体力与他床第缠绵。 我心疼地品味着他温柔而冷绝的话语,抚摸着他从翠屏山回来就没有舒展过的眉宇,他也在害怕么,害怕《无忧曲》的利欲之下,已经失去柳玥的他,会再失去我么?所以,明知我体力不济,灌输内力温养我全身筋脉也要与我结为一体。 我的夫君,我喜爱的男人,或许早就疑心了我的身份吧?或许是在四象迷魂阵杀西陵人五百后,或许是我驾驭小红的马术,或许是我天生神力一球将他踢到内伤的时候,也或许,在更早,我随手扔飞镖,百步穿蝉他下令几位部将缄口如瓶那时。 ------题外话------ 亲们,4月17日也就是今日的12点半,直到4月20日的12点半,是愉悦这篇文为期3日的第一次PK。希望亲们这三日不要养文,踊跃评论。没有收藏本书的亲一定要收藏!愉悦这三日将实行潇湘币赠送的活动! 收藏+留言的会员,皆奖励100点潇湘币。 收藏+设置为精的留言的会员,奖励300点潇湘币。 收藏+长评的会员,奖励1000点潇湘币。 欢迎所有亲们这三日都来领潇湘币! 050 立你为侧妃,可好?(内有福利) 一夜,怜惜我这两日初尝鱼水之欢,有些经受不住。他温柔至极。却索取频繁。所幸我每每体力不支时,手腕脉搏都有温暖的内力灌入,才承接的住他火一样的热情,和销魂蚀骨的愉悦感受。 终于,我颤悸的身体再难得到平息,他才不带欲望地搂住我,贴着我的身体,在我耳后道:“花小壮,我上禀父皇,立你为侧妃,可好?” 为何不是立我为正妃,而是侧妃呢?因为,柳玥虽然另嫁,他应允过她,他不会再娶妻,所以正妃之位将永远因她而悬空! 我为何要做一个侧妃,站在那一步之遥的位置,永远活在悬空的属于柳玥的身份之下,阴影之下? “王爷已经应允过此生只有我一个女人,做王爷的侧妃和妾又有什么区别呢?现在我的身份挺好。”我回绝道。 东方明日的手掌将我的脸扳向他,他专注的目光凝视着我,似瞧出什么似的失笑,“你不愿做侧妃,那我便立你为夫人吧。”他蕴笑看我道:“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 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夫人。宛如爹娘,宛如民间许多寻常的夫妻那样。 “好啊!”我笑靥如花望着他。 夜里操劳,翌日又睡过了头。看沙漏漏下的沙粒,俨然已经是下午了。我身畔已经没有东方明日,他想是早起了床。我赖在塌上环顾着东方明日的寝殿。 这是第二次置身东方明日的寝殿,上一次是两月前,他召我侍寝的时候。 昨夜他让我从兰溪院搬过来,从此我便要宿在这里么? 终于含笑起了身,听到寝殿里的动静,寝殿的殿门被轻轻推开,夜雨流雪端着洗漱物品绕过屏风过来内寝,与我福了福身,面带喜色唤我道:“夫人。” 夫人? 是了,东方明日昨夜允诺立我为夫人。 洗漱后,夜雨流雪又端了几样精致粥菜请我就在外寝用了,等我填饱肚子,才给我梳妆。 “王爷早起后特意叮嘱过,不可吵着夫人,等夫人自然睡醒后,夫人洗漱后,先侍候过夫人用饭菜,以防夫人饿着肚子。”夜雨弯唇笑道。 我望着镜子里的她们问道:“王爷在哪里呢?” “后院池塘边喂鱼呢,”流雪撇了撇嘴,“都喂了大半天了。” 我边赏看日月殿的景致,边过去后院,已经喂鱼大半天的东方明日,仍然还在那里喂鱼。 东方明日手里端着个装着鱼粮的盆子,偎在狐裘铺垫了的椅子上,捻一颗鱼粮,扔进池塘,又捻一颗鱼粮,扔进池塘…… 他动作机械,目光一直盯着池塘,面上也是没甚表情。 他看起来,身心都很疲累的样子。 听得站在他身后的军师,打趣他道:“夫人原是位传奇佳人,王爷如此疲惫,该不是夜里操劳过度吧?” 东方明日却连听着军师的打趣,也不见喜怒哀乐,他又捻了一颗鱼粮,扔进池塘道:“雍王妃奚二小姐的身份,师叔怎么看?” “这还用再猜度质疑吗?”军师拱手道:“雍王妃身份落定后,我们都曾替王爷惋惜。不想阴差阳错,世人疯狂追逐的那颗明珠,早已被王爷握住手中。” 东方明日仍旧扔着鱼粮,疲累道:“她若不是奚二小姐,她又是谁?她又何以言说自己是奚二小姐?” 军师眉宇间泛起懊恼,“王爷!您早该对雍王妃忘情!因为柳阁老官位岌岌可危,不得已嫁给雍王么?我看她是嫌弃王爷的母妃是位罪妃,皇上重文轻武更见不欢心王爷,而雍王的养母却是正宫皇后!她看重的不是与王爷的情,而是雍王妃,甚至是未来的中宫之位!” 东方明日疲累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却是皱眉不悦地盯向军师。 军师嗤声道:“多么浅薄的女人,可叹你深陷其中,当局者迷,就是看不清她的面目!” 有些懒怠理会军师,东方明日又机械地喂起鱼来。 “皇上已经下旨,半月后召开云州会,梁门主要当着天下群豪的面,当众佐证她的身份。听袁泉说,昨日离开翠屏山时,她向你求助,你不会还要暗中相助她吧?”军师判研着东方明日机械麻木的神色,叹气道:“唉!你呀!” 任由军师干着急,东方明日仍旧喂着他的鱼。 不想看到这样疲累机械的东方明日,我捻了块石子,投进他面前的池水。石子落水,惊散聚拢等着抢食的鲤鱼,也唤回东方明日游离走的神志。他往我看了过来,见到我,终于不再是那样机械的表情和动作,“起来了?”他招手唤我,“过来。” “夫人。”军师恭敬地对过来的我行礼。 “师叔。”我随着东方明日唤他道。 东方明日一笑,将手里鱼盆递给我,我蹲在池子边,一把把将鱼粮撒向池水,实在看不得他那样疲累地,机械般地喂食。 并没有防备我,军师见到我,甚至眼前一亮,继续与东方明日进言道:“王爷是个念旧情的人,要相助雍王妃也罢了,只是夫人的身份……王爷这样只守不攻地备战可不行。譬如王爷投那一颗鱼粮到水中,鱼儿们争的头破血流也是要抢的。赝品终究是赝品,并经受不住风霜的洗礼,夫人终将引得天下群豪逐鹿相争。” 东方明日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道:“嗯,是有些担心被人撬走墙脚。但我想了想,我与夫人双剑合璧,当不惧那些势力的觊觎,足以自保。师叔可别小看了夫人!” “我哪里敢小看夫人?”军师气笑道:“我是不敢高看你。驱逐外敌倒也罢了,万一你东方家也志在夫人的话,你是否对你父兄手足下的去手?” “我若下不去手,不还有夫人嘛!” 我回眸望着东方明日,他温柔看着我,“小小一个东淄国而已,我夫人有足以自保的能力。” 军师还要进言,东方明日蓦然拉了我到他怀中,军师哑然,只得识趣离开。 ------题外话------ 亲们,4月17日12点半,直到4月20日的12点半,是愉悦这篇文为期3日的第一次PK。希望亲们这三日不要养文,踊跃评论。没有收藏本书的亲一定要收藏!愉悦这三日将实行潇湘币赠送的活动! 收藏+留言的会员,皆奖励100点潇湘币。 收藏+设置为精的留言的会员,奖励300点潇湘币。 收藏+长评的会员,奖励1000点潇湘币。 欢迎所有亲们这三日都来领潇湘币! 051 雪中的温情(内有福利)二更! 东方明日拥着我,坐在铺了狐裘的椅子上,他的手指刮着我的鼻子,宠溺又暧昧地问道:“昨晚又操劳了夫人,今日起床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我微热了脸道:“你一直以内力温养着我的经脉,今日……并无不适。” 他唔声道:“这是一个大有妙用的好办法,以后但凡夫人劳累的晚上都可以付诸实施。” 我脸臊不看他,望着池水里数以千计抢食的鲤鱼。 已经是腊月。寒风陡峭,被东方明日拥住,偎在铺了狐裘的椅子上却觉得很温暖。温暖中,额间的一点冰冷激灵到了我,东方明日去捻我额间的冰冷,依旧是那样不正经的语气,“夫人今日家常打扮,薄施粉黛,雪花落到夫人额间,却也不见比夫人肤色洁白。” 我看着他指腹上的六菱小雪花,欢欣道:“咦,下雪了吗?” 我抬头,小雪花一片片地从天上飞落下来。 我从东方明日的怀中起身,旋转着身躯,伸开手去接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 东方明日微怔看着雪中胡旋舞般飞舞的我。 他陡然声凝,脸容也凝出滞涩的微笑,“东淄国的皇城地处云州大陆东南,很少下雪。处于云州大陆北方的魏国,极地严寒,整个冬日都被皑皑白雪覆盖,雪景颇为壮观。” 我侧身看向东方明日。 魏国,奚二小姐的祖国吗? 东方明日为何突然对我提起魏国?我仰望漫天雪花,大约,只是因为魏国严寒,以雪景闻名吧。 东方明日却又道:“那一年,我在军中无聊,乔了装随萧奕然出使齐国,穿过冰天雪地的魏国国土,走到了齐国荆州。” “那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候,我跟萧奕然还是极要好的朋友。听说魏国年仅十一岁的奚二小姐以四象迷魂阵剿杀齐国玉侯的五万兵马,占领了邻城浔阳,因此惹怒齐国玉侯,玉侯虞浚息亲自从荆州点兵,攻伐往浔阳,齐军包围了浔阳城,虞浚息下令屠城。我与萧奕然悄悄离开了荆州行馆,结伴去了浔阳观战。” “我跟萧奕然在浔阳城外守了三天。” “三天三夜的杀伐后,魏国将士全部阵亡,唯有时年才十一岁的奚二小姐提刀出来城门。” “不眠不休杀伐三日,她全身浴血,看不出本来面貌,一双眼睛却仍然如豹子般盯着虞浚息,杀气凛凛。”东方明日抚摸着我脸颊笑道:“我当时就很疑惑,一个人大战三日,怎可能不见半分疲弱,经梁门主解惑,我才知道,奚二小姐原来身体构造不同,体内内力竟可源源不绝不断再生。” 东方明日看着我后颈可见的一道淡淡战伤,还有衣袍遮挡下,看不见的,身体尤其是后背的许多道战伤,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怜爱道:“内力绵延不绝又如何?血肉之躯,终归还是疼的。” 因为他那样舔舐我伤口般的怜爱语气,我眼眶一热,几乎要霎出泪来。 我忍住胸口的哽咽,望着东方明日,疑问道:“奚二小姐再神勇,单枪匹马也战不过虞浚息有备而来的魔军,后来奚二小姐为何还活着,虞浚息为何没有杀她?” 东方明日的嘴角抽了抽,他眯眼觑我,“奚二小姐的原话是——” 当日,宛如血豹子,提着刀杀气凛凛的奚二小姐,望着齐军战马上睥睨她的虞浚息,语出惊人却又发自内心地道:“与齐军作战那么多次终于看到齐军主帅?你真是虞浚息?靠!竟然长得这般好看!” “这个……”我胸口的哽咽顿时消散,怀疑地看着东方明日道:“真的不是你的杜撰?奚二小姐那种情况下说那种话,有点不合乎常理吧?” “换了别人可能不合乎常理,可奚二小姐当时面对的是虞浚息。”东方明日理解般笑看我道:“虞浚息手握大齐三军,是齐帝最爱重的宠臣。他的雅号玉侯天下闻名。本来,他的封号是南安侯,顾名思义,有他在,南齐便能长治久安。却因他形貌轶丽,又喜好杀戮,他的姿容带着种地狱火莲般的魔力,是齐国公认的第一美男子,国人恭敬地赠他雅号玉侯。见过他的人,没有不被他身上的魔力吸引的。奚二小姐当时夸他长得好看,也在情理之中。” 我判研地望着东方明日,他是在觑着我笑吗?讲着奚二小姐的事迹,觑着我笑? 我望着东方明日,我的身份,估摸着真是萧奕然猜测的那样子,我与东方明日俱已经心里有数,却默契地选择不去捅破那层纸。 我的记忆仍没有恢复,三年前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 而如梁钰所言,东方明日也有他要保护的人,他固执地不愿意相信,那个他曾深爱过的女人,自言自己是奚二小姐,只是一句虚荣的谎言。却也只是固执地不愿意相信而已,并没有影响他内心对我真正身份的判断,所以在这样的一个下雪天,这样美丽的雪景里,他拥着我,对我讲述着我的过去。 东淄国的皇城从腊月的第一天开始纷扬起雪花来,而我与东方明日两情相悦,做夫妻伊始,雪中嬉戏,围炉取暖,闺房画眉,塌上寻欢,日子一时过的只羡鸳鸯不羡仙。 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很快,就到了腊月十四这天。而第二天,就是要如期召开云州会的腊月十五了。 所谓云州会,便是云州大陆所有国家,所有部族,所有势力皆必须遣人莅临的风云际会。 云州大陆的每位国主,每位部族首领,每股势力的头领手中,皆有一支云州令。持云州令者,可以云州令召开云州会,云州大陆的所有势力必须莅临,违规者将承受云州大陆所有势力的讨伐。这是云州大陆数千年来不成文的约定。 虽然梁钰是柳玥的师兄,云州会上替柳玥佐证身份,没有不偏帮柳玥甚至坏事的理由,可此事事关东淄国皇室的颜面,容不得一点差错,所以,这半个月,柳玥私人的,雍王府的,国母皇后的,甚至是国主皇帝的礼物赏赐,络绎不绝地进到梁钰暂居京中的府邸。 而反正腊月十五的云州会也要露面,云州大陆潜伏东淄国京城数月的各方势力,也纷纷正式露面,与皇帝东方潜龙呈上拜帖,行邦交之仪,走走过程。 西陵国雷王的派系已经全军覆没自是不提,苗疆,人兽部落,鲛人族,南海灵修,胤国甚至传说中的隐国,使者们皆都粉墨登场,唯独齐国魏国两大国不见使者到来,听说,齐魏两国又在干仗了,如今正是厮杀的密不可分的时候…… ------题外话------ 亲们,4月17日12点半,直到4月20日的12点半,是愉悦这篇文为期3日的第一次PK。希望亲们这三日不要养文,踊跃评论。没有收藏本书的亲一定要收藏!愉悦这三日将实行潇湘币赠送的活动! 收藏+留言的会员,皆奖励100点潇湘币。 收藏+设置为精的留言的会员,奖励300点潇湘币。 收藏+长评的会员,奖励999点潇湘币。(这里赠送的潇湘币由1000点改为了999,因为赠送额度最高只能是999) 欢迎所有亲们这三日都来领潇湘币! 052 云州大会(内有福利) 明日就是召开云州会的日子了,我虽然置身事外,却又怎能做到真的事不关己?半夜了,我仍旧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本来闭眼寐着的东方明日一声闷笑,翻覆到我身上,觑着我笑道:“夫人精神还好得很啊?看来是今晚为夫还不够卖力?我们再在床上大战三千回合可好?”他的手掌从我衣服下抚摸了进去。 “别闹!”我按住他在我身体上抚摸的手掌,看他道:“我明天还想去皇陵看云州大会呢!” 他的手掌仍旧不规矩,我望着他双目,犹豫着问出口道:“这十多日,柳玥的婢女求见了你好几次,你为何不见?你明明会帮她,却又拒她的人千里之外?” 闻言,前一刻还对我笑颜痴缠的他,顿时变得冷淡,他的手从我衣服下抽走,覆压在我身上的他,平躺了回去。 “你知道我会帮她,她为何不知?”他似是嗤怪柳玥,又似是自嘲,“三番五次差人来求见我?便那般惶恐不安?她自言自己是奚二小姐,如今出现个奚二小姐的旧识佐证她的身份,她就乱了阵脚?还是从不曾对我有过信任?” 我有感而发,“长相知,不相疑。” “既相疑,又怎会长相知?”他侧过首,温煦看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我的右手,去握了旁边他的左手。 “睡吧。我终于有困意了。” 他闹腾睡不着的我,变成了我催他入眠。 翌日,皇陵如期举办云州大会。 云州大会说是在皇陵举行,其实也只是在皇陵同属的那片皇家圈地。皇陵里葬着东淄皇室历代的先人,作为东道主的东淄帝王,没可能让这些来自云州大陆各方的不速之客,扰了祖先的英魂安宁。 今日的云州大会,东淄的禁卫军自然不会放任寻常百姓进来皇家禁地围观。尽管如此,距离上一次云州大会的召开,已经好几十年,又有奚家后人,有《无忧曲》这样的噱头,名正言顺入圈地赴云州大会的各方势力汇聚靶场,靶场上依旧人山人海。 有着过节的势力双方见了面,不免嗤之以鼻,私底下波涛暗涌自是不提,云州大陆地域广阔,势力众多,却也不乏交好的。 “清远道长。”“虎王。”“好久不见,道长近年可好?”“贫道老样子,虎王呢?”“也是老样子,哈哈哈。”…… “云大哥。”“陆贤弟。”“哈哈哈,又见面了!”“上次我们在胤国喝酒可没喝痛快!”“那有何难?大会结束后去喝它三天三夜!”…… 梁钰一身黑袍黑氅,在梁门中人的簇拥下,走进了会场。东淄国的皇城已经纷纷扬扬下了半月小雪,靶场银装素裹,衬得一身黑衣的他,越发神清气爽。 久未逢面寒暄着的人们开始对着他窃窃私语,“那位就是坐拥云州大陆一半江湖势力的梁门门主!” “如此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啊!” “是啊,如今梁门的风头更盛梁老门主坐镇的当年!” “看梁门主容光焕发,眉梢眼角的喜色,看来这半个月,收东淄皇室的金银珠宝,收的手软吧?” “梁门主若真是雍王妃的师兄,帮雍王妃佐证身份情理之中,东淄国皇室何以重金行贿?我看雍王妃那奚二小姐的身份,果真有待细证!” “就是!就是!” “非也非也。梁门主若真是雍王妃的师兄,东淄皇室对雍王妃的师兄赏赐重金也未为不可。梁门主一来是皇亲,二来,东淄皇室也可以重金拉拢。若能收归梁门为其所用,于东淄国皇室大有裨益。所以,东淄皇室对梁门主奉上重金的举动,也不能以雍王妃实际并非奚二小姐一概论之。究竟雍王妃到底是不是奚二小姐,我们还得等梁门主下个定论。” “若梁门主拿人手短,雍王妃实际并非奚二小姐,梁门主收受贿赂,也言说雍王妃就是奚二小姐呢?” “小心祸从口出!梁门是金玉之物就能被收买的么?梁门门主就算偏帮东淄皇室偏帮雍王妃,也定然有其他缘故,而不是金玉粪土!” “对对!” 耳中听着各方势力的议论,我与东方明日俱是望着梁钰。梁钰进入会场后,便左顾右盼寻人。他的目光终于落到我脸上,眼睛一亮要往我过来,却被上前去恭维他与他交好的许多人缠了住。 “三哥,三嫂。”人山人海中,包子一身蓝色蟠龙王袍,与东方明日和我招手。 “瑞王爷回来了!”东方明日的几位心腹部将远远与包子抱拳。 包子跑近,我将芝兰玉树的他从头到脚打量,问道:“咦,小包子,好久不见了,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包子温煦的目光望着我道:“果然是与三哥郎情妾意,你回去娘家半个月后,那天我去你家看过你,之后就离京了。这都快一个月了,你也没有问问三哥我去了哪里。” 这些日子与东方明日腻歪着甜蜜着,好像是没有记起过包子。包子仍旧温煦道:“我去魏国帮三哥办了点事。”包子温煦悠久地看过我,望着东方明日道:“三哥,果然和你猜测的一样。” 东方明日摸着我头发,望着我,与包子道:“我已经知道了。” 我从东方明日脸上收回目光,转眸望着包子。去魏国了吗?我笑了笑道:“小包子,你身份尊贵,魏国路途遥远,战火连绵,你又不带通关文牒地私自潜进魏国,你三哥也放心你去?” “我母妃其实是魏国人,我身上也有魏人血脉。便是身份暴露了,也无关要紧。何况是些明察暗访的事,我对魏国比较熟悉,我去非常合适。”包子温煦道。 我还想旁敲击侧些什么,“小包子……” 包子却不愿意再透露,他望着我弯唇笑道:“三嫂,我记得我好像还比你大三岁……” 他是在抗议我对他的新称呼吗? 我是问不出什么了。 “走吧,我们进会场里面去。”东方明日携了我的手。 ------题外话------ 亲们,4月17日12点半,直到4月20日的12点半,是愉悦这篇文为期3日的第一次PK。希望亲们这三日不要养文,踊跃评论。没有收藏本书的亲一定要收藏!愉悦这三日将实行潇湘币赠送的活动! 收藏+留言的会员,皆奖励100点潇湘币。 收藏+设置为精的留言的会员,奖励300点潇湘币。 收藏+长评的会员,奖励999点潇湘币。(这里赠送的潇湘币由1000点改为了999,因为赠送额度最高只能是999) 欢迎所有亲们这三日都来领潇湘币! 053 云州大会2(内有福利)二更! “走吧,我们进会场里面去。”东方明日携了我的手。 进到会场,早到了这里的包子与我分说,胤字旗下的那片铠甲着身的将士,是胤国三军副帅和他的亲卫;那些头发海藻般卷曲的,是鲛国人;那些半身着兽皮的,是能御使兽群的兽族人;那片气度高华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南海方士;那些一身黑衣头罩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是隐国人;那些衣饰上有苗人特征的,是南诏国人…… 因为云州大陆的各位国主首领都有国家大事撇不开身,到来东淄国的各方势力,都只是其二三把手,东淄国的皇帝东方潜龙自然无需露面,免得自降身份,在皇后的建议下,任命了雍王主持会议。 今日云州大会各方势力齐聚,自成格局,东方明日自然过去了以雍王和萧奕然为首的东淄国朝臣们那里,我刚随东方明日落座,便听看着雍王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指挥禁卫军维持秩序的宸王不满道:“今日云州大会主要是佐证雍王妃的身份,皇后却力荐雍王主持大局,也不知道避避嫌!” “瞧,那位就是东淄国的皇长子雍王!东淄皇帝任命雍王主持这样的盛事,东淄国的太子,八成会是他了!” 宸王闻听云州大陆的各方势力均看着雍王交口称赞,更加不满。这时兽族的一个粗犷男子声音出众道:“听说东淄国有位皇三子豫王,年纪轻轻,已是三军副帅,不知是哪位皇子?” 又有许多目光往东方明日看了过来,宸王冷哼一声,闷着气坐椅子上喝起茶来。 “豫王殿下!”却是鲛国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捧着碧玉匣子的从人过来,中年男子与东方明日见礼道:“鲛国丞相焦裕禄,见过豫王殿下!两年前豫王殿下麾下的将士击退胤军,我鲛国世子得以顺利返回鲛国,继承皇位,这是我皇献给豫王殿下的谢礼!”鲛国丞相打开从人手中的碧玉匣,有七道碧光冲天而上,众人从未见过生平景象,不由往碧玉匣里看去,只见七颗核桃大小,通体碧玉透亮的浑圆玉珠正躺在碧玉匣子里。 鲛国丞相对东方明日颔首,“这是我鲛国蚌后温养三百年的龙珠,不成敬意,还望豫王殿下收下!” 鲛国国土尽是海岛水域,鲛国人以养蚌孕育珍珠为生,却因靠近胤国,饱受胤国人压榨欺凌,如今的鲛皇早年更被送往胤国为质子,受尽凌辱。如今的鲛皇登基后,励精图治,两年前胤军与东淄交战,又受到重创,这两年鲛国方才国泰民安。 望着鲛国丞相,又望着东方明日,胤国副帅却是冷哼了一声。 东方明日望着鲛国丞相,“我军与胤军交战,顺势让从胤国出逃的你国世子顺利回去你国罢了。鲛皇的谢礼,本王不会收受,鲛皇别想着我东淄国因为《无忧曲》成为众矢之的,他也要分一杯羹就好!” “岂敢?我鲛国国力微弱,”鲛国丞相微微笑道:“听说东淄的皇家长媳原是天下第一美玉的后人,我皇有国事走不开,指派本相带着画师绘一副奚二小姐的画像回去,以慰相思!说来却是一件儿女情长的事,我皇曾有幸一睹天下第一美玉的长女,奚大小姐奚曦,我皇惊为天人,从此害了相思。三年前奚曦小姐在齐国断头台香消玉殒,尚在胤国为质子的我皇一病不起。后来之所以逃回我国,也是为了手刃齐国主帅玉侯虞浚息,替奚曦小姐报家破人亡杀身之仇。” 说话间,雍王妃柳玥在侍女的簇拥下莅临云州大会,想来已经见过柳玥,鲛国丞相望着她,微微叹气道:“那便是奚曦小姐的妹妹奚玥小姐啊!美则美矣,然而与我皇挂于寝房,日日吊念的奚曦小姐的画像相比,还是相差太远啊!带这样的画像回去,我皇只怕是要失望啊。唉,龙生九子,果然九子都有不同。” 鲛国丞相与东方明日告退,礼节性一瞥东方明日身边的我,他蓦然惊道:“这……这是……” “鲛相!”东方明日的唇角已经蓄了冷意。 鲛国丞相惊觉失礼,他与东方明日歉然见礼,又瞥了我一眼道:“见夫人的脸骨与奚曦小姐的画像有几分相似,本相一时失礼,还望豫王殿下毋要见怪。” 柳玥作为奚二小姐的身份出场,引起会场一片唏嘘之声,然而却并未令得达数万人的会场骚动,引发混乱局面,东淄国的禁卫军一直在维持秩序,而柳玥本人,这几个月,云州大陆各方势力,也都各显神通见过她本人。何况,柳玥的身份渐渐被各方势力质疑,此时云州大会还没开场,柳玥是否是奚二小姐,他们还在等着被证实。 他们迫切地等着大会召开,不由数点起各方势力的参会情况。 雍王作为主持云州大会的东道主,也盘点着各方势力的与会情况,他有些不悦地道:“齐国和魏国还没有派人来吗?缺席云州大会,可是要被各方势力讨伐的。” 身侧的萧奕然懒懒笑道:“参加云州大会的各方势力,却也不是势力中随便谁都可以作为使者参会。除了各国的国主有绝对的权利参会外,每方势力只能由一人充当参会的使者,至于随带的精锐与人马却是不限。使者的名额,由其国主指定。一旦指定,便是国主也轻易不能更换。这次过来我东淄国的各方势力,皆无国主与会。齐魏两国的皇帝是不会过来了。” 雍王不由问道:“齐魏两国的参会使,是哪两位?” “没有哪位国主会让自己的国家部族在云州大会上落面子,参会使通常都是国中最出类拔萃的臣子。齐国,哪位臣子能撄虞浚息之锋?”萧奕然笑了道。 萧奕然身后有文官叹道: “玉侯虞浚息啊!” “玉侯那是齐国人对虞浚息的雅称。他哪是什么玉侯,简直就是个妖魔!” 雍王皱了皱眉,转而问道:“魏国的参会使又是哪位?” 这时只听东淄国的禁卫军传报道:“魏国三皇子到!” 在数百魏国侍卫的簇拥下,一个皇子袍服的年轻男子哈哈踏进会场,与各方势力拱手,“不好意思,我大魏正与齐国交战,兵荒马乱的,本皇子绕了几日的路,迟到了些时候。” “来的是三皇子元束啊,我还以为会是皇二子元恪呢!毕竟魏国失了奚滨后,满朝文武的睿智机敏,当属皇二子元恪了!” 魏国皇三子元束闻言,不免骄矜得意道:“二皇兄元恪最近连番惹怒父皇,被父皇禁闭思过,可是被父皇罚的很惨呢!” 外邦人面前,揭自己兄弟的短,掀自己国家的隐私,“真是个蠢货啊!”有人唏嘘。 “同样是皇三子,这魏国的皇三子和东淄国的皇三子真是没法比。” …… …… ------题外话------ 亲们,4月17日12点半,直到4月20日的12点半,是愉悦这篇文为期3日的第一次PK。希望亲们这三日不要养文,踊跃评论。没有收藏本书的亲一定要收藏!愉悦这三日将实行潇湘币赠送的活动! 收藏+留言的会员,皆奖励100点潇湘币。 收藏+设置为精的留言的会员,奖励300点潇湘币。 收藏+长评的会员,奖励999点潇湘币。(这里赠送的潇湘币由1000点改为了999,因为赠送额度最高只能是999) 欢迎所有亲们这三日都来领潇湘币! 054 虞浚息身边的美女(内有福利) “三哥……”包子望了眼魏国皇三子,唤东方明日道。 东方明日亦是觑着那皇三子,沉吟道:“魏国皇三子说,他绕了几天的路,来迟了云州大会,所以说,魏国皇三子,只是作为魏国使者,来赴云州大会的,而不是和别的势力一样,为了《无忧曲》,早早就潜伏到了东淄国皇城?” 包子道:“我在魏国时遇到过元束,他所言不虚。” 军师蕴了笑道:“那个皇三子,也不像胸有机谋的人。” 袁泉抱臂道:“可我们寸土寸地地清查过,皇城里确实没有魏国这几个月潜伏进的势力。” 陈昊正色道:“这几个月同样没有齐国潜伏进的势力!” “奚滨做魏国主帅十余年,要能得到《无忧曲》,魏帝早就得到了。这几个月没有魏国人潜伏进来的势力,可以理解。”东方明日皱眉,“齐国人却也无所行动吗?” …… “魏国的使者到了。都这时候了,虞浚息可能不会来了。” “齐魏两国正在打仗嘛,虞浚息身为齐国主帅,职责在身,走不开也可以理解。” 没人敢去追究那位魔王,纷纷理解他道:“对,对,可以理解。他不算无故缺席云州大会。” “正是无故!”一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道长道:“贫道这几日闲着无聊,到东淄国周边散心,不小心入了齐国地界,正撞见虞浚息坐于马背,拥着位绝世美女去往灵泉山庄。冬日严寒,齐国灵泉山庄却是温暖如春,又有温泉,看虞浚息随行的载物车辆,虞浚息大约是要带着那绝世美女,去灵泉山庄小住。虞浚息有心与那绝世美女泡温泉,却不来参加云州大会,不是无故是什么!” “南海灵修国的清远道长啊!你一个出家之人,关心人家虞浚息跟美女在澡堂子里的事做什么?” “清远道长,”有略熟悉的声音唤那道长,我瞧去,只见是梁钰。不复之前的气定神闲,梁钰皱了眉询问道:“你说绝世美女?敢问道长,虞浚息拥着的那绝世美女,虞浚息可是唤她曦曦,虞浚息身边的人可是称呼她曦曦小姐?” “正是!”清远道长道。 “奚曦?奚曦小姐,我没听错吧?奚大小姐奚曦还活着?” “非也非也。那位曦曦小姐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虞浚息一位部将的女儿,小字曦曦,而不是奚滨的长女奚曦。” “原来如此。” “不过道长说绝世美女,天下第一美玉那样的绝世美女,天下哪有那么多绝世美女?清远道长,你该不是清心寡欲,没见过女人,东施无颜之类的女子也觉得是绝世美女吧?” “哈哈哈!” 清远道长闭目,再睁眼时望着胤国副帅道:“尔等既然不信,贫道只好指出证人。当时见到那女子的,在场之人并非只有贫道。还有同样觉得无聊,带着几百部将跑马出了东淄国,入了齐国地界的,胤国的三军副帅!” 胤国副帅无端羞怒道:“牛鼻子老道,休得胡乱攀指!” 清远道长一笑,“副帅见到那女子姿容,惊为天人,是不是拦了虞浚息的道路?知道虞浚息的身份后,你是不是畏惧退缩?瞧见那女子千娇百媚的一笑,你是不是被迷了心智,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竟然起心强取豪夺?” 胤国副帅面色涨成了羞怒的紫红,清远道长继续笑道:“虞浚息生平大约也是第一次遇到副帅这样螳臂挡车的人物,好笑之下,并没有取你的性命,只是废了,你苦练三十年,赖以傍身的几门武功,副帅现在,其实,连你身后最弱的那个亲卫兵都打不过。” 会场上所有人,包括胤军,看胤国副帅的脸色,都变了。 没有人再质疑清远道长的话了,雍王问道:“道长,虞浚息既然不是军务缠身走不开,为何不来赴这云州会?” 清远道长致意道:“雍王殿下请询问与虞浚息正面交锋过的胤国副帅吧?” 所有人又都看向胤国副帅。 会场上,任何一个人的眼神,都是他再得罪不起的了!胤国副帅羞恼地道:“怕虞浚息不知今日召开云州会,我告诉他了!还和他说了,无故缺席云州会,将受云州大陆所有势力的集体讨伐,他仍是说——不想来!爱咋地咋地!” “还真是,狂妄啊!” “可他是,虞浚息啊!” “有谁敢去招惹那个妖魔?” “哈哈,他不想来就不来吧。也省得他来了,我们不自在。” 便是故意缺席云州大会,也没有人敢去追究那位魔王。弱肉强食,欺软怕硬,看来云州令既出,云州大陆所有势力必须莅临云州大会,否则将接受云州大陆所有势力集体制裁的约定,也只是针对弱者而言。 如是,除却齐国之外,云州大陆所有势力的代表皆是到齐。云州大会即将开始。 雍王作为此次云州大会的主持者,已经上台演说起开场白。大会的主角,雍王妃柳玥,亦是经过东淄国朝臣们这里,缓步往台子那边走去。 路经东方明日的座椅时,柳玥的手绢掉落了,随行服侍她的侍女们显然是得到过吩咐,并没有去拾捡。我心里暗叹一声,弯身拾起她的手绢,叫住她道:“王妃娘娘。” 柳玥松了口气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终于有了藉口驻步与东方明日搭话。 柳玥的贴身侍女将手绢从我手里接过,柳玥望住东方明日,欠身道:“……有劳王叔了。”柳玥蹙起的黛眉间堆聚着忧愁和求肯之意。 她那句有劳,旁的人只以为我拾捡了她的手绢,她与我夫君道谢,我与东方明日自是听的出,她真正的意图。 东方明日直直望着柳玥,问话道:“皇嫂当真是奚二小姐吗?” 柳玥敛下慌乱,做出坦然的样子,“当然。” 东方明日失笑,他望着柳玥,眼神中,自嘲,心伤,失望的意味皆有。 ------题外话------ 亲们,4月17日12点半,直到4月20日的12点半,是愉悦这篇文为期3日的第一次PK。希望亲们这三日不要养文,踊跃评论。没有收藏本书的亲一定要收藏!愉悦这三日将实行潇湘币赠送的活动! 收藏+留言的会员,皆奖励100点潇湘币。 收藏+设置为精的留言的会员,奖励300点潇湘币。 收藏+长评的会员,奖励999点潇湘币。(这里赠送的潇湘币由1000点改为了999,因为赠送额度最高只能是999) 欢迎所有亲们这三日都来领潇湘币! 055 念奴娇 柳玥有些委屈地咬了下唇,她楚楚地望着东方明日,一双清亮明眸几乎要落出泪来。众目睽睽下,不能在东方明日这里耽搁太久,许多的话更不能明说,她更咬了下唇,前往靶台的雍王那里前,又与东方明日微欠了下身,“有劳王叔了。”她又道。 柳玥已经去往靶台,我与东方明日的目光依旧望着她的身影。 听得身后包子轻咦一声,我侧首看去,离我左边脸颊寸远距离,包子两指夹着一片梅花花瓣,包子的目光往左边百米远处望去。顺着包子的目光看去,百米远处,梁钰瞥一眼柳玥,对着我翻了个白眼,似在无语我刚刚拾捡起柳玥的手帕,与柳玥之间的交集。 东方明日望了眼梁钰,往我左脸看来,包子丢了那片梅花花瓣道:“三哥不用担心,三嫂没事。梁门主以花瓣为暗器,分寸拿捏的极好,便是那花瓣击到三嫂脸上,顶多微痛罢了,并不会伤到三嫂。” 萧奕然坐在我左侧,刚刚梁钰以花瓣为暗器,要击我左脸,萧奕然看的真切。萧奕然与我笑道:“以柔软的花瓣儿为暗器,击想击之地,果然是同门师兄妹,梁门主和师妹奚二小姐一样,都是世间少有的暗器高手。” 东方明日看过我左脸,皱眉看了眼梁钰,又望着笑望着我的萧奕然,皱着眉的他,神色更加不愉。但他并没有发作,雍王的开场白已经讲完,查看过我左脸并没有受伤后,东方明日坐直身,抱臂在胸,又望向了已经上了靶台的柳玥。 柳玥站在靶台中央,盈盈向台下数万人一福,她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却身量纤瘦,唯有腹部越袍凸出,衬得身姿纤纤的她,更加娇弱无限,引得观者不觉生怜。今日以奚二小姐的身份公开露面,她又是着意妆扮过的,本就清婉优雅宛如月宫嫦娥的她,更显得仙姿玉面,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她盈盈一拜,台下坐着的几万人大多都是男儿,许多人几乎忍不住虚手扶她。 “鄙女柳玥,拜见云州大陆诸位英豪!” “鄙女蒲柳之姿,却要在云州会这样的盛事上露面,实为惭愧。然而玥儿的身份既然为英豪们质疑,少不得要现身劈清谣言。这不仅关乎玥儿的颜面,也关乎我夫家东淄国皇室的颜面,更关乎我生身父母关乎奚家的名声。” “好!”台下有许多人喝彩! 柳玥望向台下的梁钰,娇柔一笑:“也是凑巧,我师兄抛开了梁门的内务,过来了东淄国京城。” 台下数万人不由又将目光望向梁钰,梁钰往口里撂了颗花生米,他盯视着柳玥,霍地一笑,露出口中白森森的牙齿。 柳玥娇柔望着台下道:“在我师兄佐证玥儿的身份之前,玥儿先与天下英豪献上一首琴曲吧。” 反正稍后梁钰都会佐证柳玥的身份。当前有美人献艺,哪个男人会拒绝?柳玥话落,早有准备的雍王府侍女们将一架瑶琴搬到柳玥的身前。柳玥在琴凳上坐下,与台下娇柔笑道:“三年前,玥儿跳崖后失忆,半年前虽然恢复记忆,却内力已废,武功已忘,奇门遁甲也已不太记得。玥儿与三年前那个沙场征战名动天下的我,已经大有出入,也难怪英豪们会质疑玥儿的身份。好在,玥儿虽然许多本事都忘了,却没忘记最喜爱的一样。” 台下兽族男子附和道:“听说天下第一美玉玉奴夫人是琴中国手,奚家两位千金都随了母亲,抚得一手好琴!奚二小姐,让大家伙儿开开耳界吧!” “玉奴夫人谱得许多曲子,其中以《念奴娇》最为出名。皆因玉奴夫人是天下第一美人,得天下第一美玉的美誉,《念奴娇》含了玉奴夫人名字里那个奴字。雍王妃,就抚那曲《念奴娇》吧。” “对,就抚《念奴娇》!” 柳玥一笑,应承道:“好,玥儿就抚母亲谱的那首《念奴娇》。” “《念奴娇》?”左侧的萧奕然微微笑了,他微笑看着东方明日,“记得去年的今日,豫王府兰溪院里,朵朵如血的红梅花儿树下,小雪初霁之时,雍王妃坐于琴案前,抚的,便是那曲《念奴娇》吧。” 东方明日懒懒看一眼萧奕然,“去年整个皇城,就属兰溪院的梅花开的最好。明珠带了当时还没出阁的雍王妃和另几位官家小姐去了兰溪院赏梅。哦?差点忘记丞相大人当时也在现场了!” 萧奕然依旧微笑道:“那是豫王殿下与雍王妃的初见吧。” 东方明日冷待看着萧奕然。 兰溪院是东方明日与柳玥的初见之地。便是当时,东方明日与柳玥一见倾心的?当时也在场的萧奕然,想来那时便已察觉他二人的情愫。只是自始至终,东方明日晓得萧奕然窥得了他与柳玥之间的情事吗? 而悠扬的琴声已经传进耳中,柳玥轻吟浅唱道: “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欲语远羞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盼。天意无情,更教微雨,香泪流丹脸。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 “好!” 柳玥的琴技娴熟,声嗓优美,台下的喝彩声不断。 “因是思入东屏,当年手植,遍桃源低岸。失脚东来春七度,辜负芳丛无限。问讯园丁,宁如归去,细与从头看。东风独立,白云遮断双眼……” 柳玥抚琴的指法技巧,琴凳上坐着的身姿笔挺,朱唇微启,唇角含笑……瑶琴在手的她,这样的气定神闲。 《念奴娇》的最后一个音符等不及收尾,数万人的靶场上,已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 “哈哈,得闻雍王妃一曲,真是不虚此行啊!玉奴夫人已经香消玉殒,平生无缘得见玉奴夫人一面,作为一个男人,乃是我人生大憾,今日得闻雍王妃的琴曲,听到玉奴夫人女儿抚琴,便跟听到玉奴夫人抚琴一般!” 台下,喝彩声有之,交口议论声亦有之。 “雍王妃的琴风确实带着玉奴夫人的遗风,雍王妃这样娴熟精湛的琴技……看来,她果然是奚二小姐了!” “没错!” ------题外话------ 感谢所有的亲们前面三天的不懈支持。pk结果出来了,pk通过了! 056 念奴娇2 这样美妙绝伦的琴音和歌声,这样优雅端庄的神态和举止…… 万人垂听的现场仿佛一个赏琴盛会,台上抚琴之人仿佛在临场表演! 一切都盛大美丽的很到位,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我侧首望着东方明日。这应该是东方明日至少第二次,听柳玥抚《念奴娇》,让他一见倾心的与柳玥第一次相见,柳玥抚这首曲子时,我不知,他是怎样的感受。这一次,再聆听柳玥抚《念奴娇》,他却是皱了眉。 我望着东方明日,他是听出了,柳玥的琴声里,缺少的,是感情。 天下第一美玉所谱的这曲《念奴娇》,又名《初见海棠花》,抒予了女子与未婚夫婿终于要绨结良缘的欣悦娇羞,天意无情分别的肝肠寸断,一别经年,当年两人手栽的海棠花已娇艳盛开,宛如传说中的桃花源,而爱郎呢,爱郎又在哪里呢?真想回到从前啊,回到从前和爱郎在一起的日子!可物是人非,哪里回得去? 那样的曲谱,曲谱里肝肠寸断,物是人非,望穿秋水的感情旋律,抚奏出来的琴曲,哪里应该悠扬而优美?凄美还差不多!而柳玥抚的《念奴娇》,非但觉不出情感凄美,反而带着愉悦听众的表演痕迹。 却并非人人都懂琴。只觉得柳玥抚奏的琴声优美,又带着浓厚的玉奴夫人的遗风,台下许多人理所当然地觉得柳玥大约真是奚二小姐。在梁钰佐证身份前,柳玥先与众人献上琴曲,成功地消迩了人们对她身份的质疑,挽回了舆论。 她很……聪明! 可东方明日抱臂望着这样聪明的柳玥,却皱了眉,眉目有些疲倦,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情。 “除了雍王妃,也听过别人抚过《念奴娇》这首曲子。很久了,有四年了。”左侧的萧奕然感叹起来,“那还是在浔阳城外。抚琴的正是奚二小姐本人。” 四年前,浔阳城外,虞浚息下令屠城,奚二小姐杀伐三天三夜,提刀出来城门的那日么?东方明日那年与萧奕然一起到浔阳城外观战,那日雪中他与我讲述过往,却并没提及抚琴之事。我望着东方明日。 东方明日望了望我,疲倦的他,微微提了些神,接着讲述道:“那日奚二小姐赞过虞浚息好看后,突然割了她爱马尾巴的七根鬃毛,又以刀砍了树桩插到地上,做成一架简易的七弦琴。她的动作利落,一气呵成。她坐在地上,对着虞浚息,抚奏了那首《念奴娇》。” “后来呢?”我问道。 萧奕然低笑起来,“并不似雍王妃所抚奏的《念奴娇》般悠扬动听,奚二小姐当日所抚的《念奴娇》,凄婉哀迷,闻者肝肠寸断,彻底惹恼虞浚息。不等奚二小姐一曲抚完,虞浚息已心情暴虐,内力震毁了奚二小姐的七弦琴,也震的奚二小姐口吐鲜血伏在地上。虞浚息暴虐地盯着奚二小姐,只说了一个字,滚!” 我苦笑,原来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奚二小姐赞了虞浚息好看,虞浚息大发慈悲放了她走的。而是奚二小姐又抚了琴,彻底惹恼虞浚息后,虞浚息让她滚的!原来当日屠城后魏军全军覆没,奚二小姐得以生还,是虞浚息敕令她,滚,的! 只是,奚二小姐赞虞浚息好看,便是心生爱慕有意求偶,也该是抚《凤求凰》之类的曲子,为何抚那本该鸳鸯婚配的恋人天各一方,物是人非不得相见的《念奴娇》?奚二小姐既然没有抚求爱求偶的曲子,何况那时她年纪尚小,大约不可能对那虞浚息有男女之情,何况齐魏两军乃多年宿敌,奚二小姐作为魏军先锋,没可能不知分寸去爱慕敌国主帅。既如此,为何魏军全军覆没,她生死存亡之际,做那一架七弦琴,抚那一曲《念奴娇》? 三年前记忆一片空白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只是,奚二小姐当日那样作为的结果是,虞浚息令她滚了,她活下来了! 而东方明日和萧奕然一样,都是听过奚二小姐抚奏过《念奴娇》的人。奚二小姐所抚的《念奴娇》,凄婉哀迷,而柳玥刚刚所抚的,赢得雷鸣般掌声的《念奴娇》,却是悠扬动听,东方明日,心中对柳玥,是何种想法呢? 舆论已向自己一边倒,柳玥似微微松了口气,身怀六甲的她,如此用心抚奏一曲后,似已有些疲累。她望向台下的东方明日,目光凄楚求助,其中的深情却也是真切的,心悦君兮,心悦君兮,宛如兰溪院初见,宛如红梅下,雪地里,抚《念奴娇》的当日。 与东方明日初见,即是抚奏的《念奴娇》,今日又有意抚奏这首曲子,是有意触动东方明日的心肠,让他念及旧情吗? 然而东方明日再听她抚那曲《念奴娇》,却是皱了眉,柳玥不由蹙眉,似有些不解,楚楚的眉目不由凄惶。 东方明日却不再看柳玥,他有些疲倦地收回目光,目光再落到我脸上时,才又变得光彩,他温柔地抚摸过我的鬓发,与我笑道:“你待在这里,我去见见梁钰。” 柳玥已经抚琴完毕,接下来,就该梁钰佐证柳玥的身份了。梁钰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他盯视着柳玥的眸子里闪动着蛇一般森冷的寒光,他不断地往口里撂着花生米,嚼着花生米的他,不断地露出他白森森噬人一般的牙齿。而东方明日却不会让梁钰的牙齿噬人。他要让梁钰咬定柳玥就是奚二小姐,他要帮衬柳玥,我知道! 我心里苦涩,唇微扬,舌尖好久才卷出一个字来,“好。” 百米远处,东方明日与梁钰在低语着什么。 听不清。但低语的内容,无非就是东方明日,要梁钰佐证柳玥就是奚二小姐。他会给梁钰报酬,权利,富贵,人情,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 我偎靠着椅子,突然,就也有些疲倦。 左侧,萧奕然却笑着问道:“小姐觉得雍王妃的琴技如何?” 没有称我花小姐,没有称我夫人,亦如那日臆测我是奚二小姐般,称我小姐。在东方明日不在我身畔的这刻。 我懒怠地回道:“琴技精湛,歌声优美,一切都很好。” “刻意模仿,有形无神。”萧奕然点评过柳玥的琴技,微笑望我道:“小姐抚琴,才是天籁之音。” 057 金屋藏娇 我侧过头去,看着萧奕然。 萧奕然亦看着我。 我瞥了眼他身后几米远处的徐子豪,那日爬翠屏山,从表姐口中得知徐子豪在跟着萧奕然做事,那日却并没在翠屏山见到徐子豪,今日的云州大会,终是见到了。 “一个男人连对妻儿的爱护之心都没有,又何谈爱民爱国?丞相大人当真要任用我表姐夫吗?” 没可能不知道徐子豪跟花家的关系,萧奕然绝对是故意用他的!对徐子豪不信任,徐子豪如今效忠的萧奕然更是危险,有种罪叫株连九族,我不想徐子豪有朝一日连累表姐,连累大姨妈和我们花家! 萧奕然低声笑了,他瞥一眼徐子豪,又瞥一眼靶台上的柳玥,与我笑道:“我最喜欢,那些有欲望的人。” 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东方明日的暂离,我与萧奕然这厢闲话,时间竟然过的这般粘腻绵长。好在百米远处,东方明日已与梁钰话毕。只是东方明日并没有立刻过来,他隔着百米远距离望着我,眼眸温柔,目光含笑。 站在东方明日身侧,梁钰也望着我,白森森的牙齿终于收起不见,他亦是扬唇绽笑。 靶场上不知何时起了骚动,原来是许多人等不及地看顾梁钰,替代靶台上主持云州大会的雍王问道:“梁门主,雍王妃到底是不是你的师妹奚二小姐?” 原来,雍王在台上,已经向梁钰问话好几次。 万众瞩目下,梁钰含着复杂笑意,望着靶台上,雍王身边神思不属的柳玥,他笑了笑,语气古怪地道:“雍王妃,当然就是我的师妹,奚滨的次女奚二小姐!” 梁钰话落,靶场上数万人恍如吃了颗定心丸欢呼喝彩起来。 柳玥蓦然抬眼,眼中绽放出欢彩,望向梁钰身边的东方明日。没错,她的爱郎还是一如既往地帮衬她。她陡然骄矜得意,又不屑冷嘲地往我看来。 便是无所作为,霸占了她所弃绝的爱郎的身边的位置,便算得罪她了?我与柳玥对视,毫不避讳地对她弯唇一笑。 靶场上银装素裹,偶尔还有雪花飘落,我与柳玥久久对视的目光,却几乎要碰击出火花来。 云州大会以柳玥奚二小姐的身份尘埃落定而结束,这样的结果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并无意外和惊喜。只是梁钰跟着我们一行人,径自回去了豫王府,我好生诧异。 梁钰睹视着我的目光,不免解释道:“听说豫王殿下极擅丹青,我需要他给我绘一副画像出来。” 我了悟,“奚曦小姐的画像吗?” “你已经失了记忆,是如何猜到的?”梁钰讶然。 我只是道:“听到清远道长说起虞浚息身边的绝世美女,你方寸就乱了。只是,我家夫君应该没有见过奚曦小姐,能描绘的出吗?” “可以,”东方明日望着我笑道:“只要梁门主将奚曦小姐的样貌描述的出,我便绘的出。” 日月殿的书房里,梁钰亲自给东方明日研磨,边研磨,边讲述着奚二小姐的姐姐的样貌。 我安静地听着。 奚曦小姐的画像,梁钰讲述了三个时辰,东方明日画了三个时辰,画像才成了。 只听梁钰欣然道:“就是她了!” 我往画像上看去,也觉得,东方明日画成的那美女,就是梁钰讲述了三个时辰的奚曦小姐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美女? 想想之前觉得柳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嫦娥,我就笑了。那位奚曦小姐,才是真正的九天仙女。 不。她仿佛天女下凡,来自九天之上,又仿佛来自生长着彼岸花的红莲地狱;她仿佛很善良,看起来却又很邪恶;她分明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女,依稀却又有着乖戾甚至是暴戾的脾气……这些极端又矛盾地特质,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她有千娇并百媚。 东方明日将她画活了,她不再是纸上的一个人物,她那样活灵活现。 活灵活现地,让我分外熟悉。 她便是奚曦… 只听推攘的脚步声近在书房之外,两个梁门的属下押解着那胤国副帅进来书房。 梁钰拿起奚曦的画像,问胤国副帅道:“虞浚息身边的,那个绝世美女,是画上的女子吗?” 胤国副帅看了眼画上的奚曦,若非那个美丽又邪恶的少女对他千娇百媚地一笑,他也不至迷了心智,妄图抢夺虞浚息的女人,落到现下这步田地。胤国副帅望着奚曦的画像,又惊艳又懊恼,羞恼地回话道:“就是她!” 梁钰挥手,让属下押了胤国副帅下去。 “两年前,听闻虞浚息金屋藏娇,玉侯府,甚至整个荆州的人恭敬地称呼那个少女为曦曦小姐。曦曦,奚曦。不止虞浚息那位部将的女儿小字叫曦曦,奚曦的小字也叫曦曦。我当时就怀疑,虞浚息身边的那位曦曦小姐,其实是奚曦。我潜进侯府查探过,亲眼目睹那位曦曦小姐不是奚曦,想来真是虞浚息部将的女儿。可叹我就那样被虞浚息的障眼法迷惑了!” 奚曦并没有死在齐国荆州刑场的断头台,奚曦还活着,被令她家破人亡的大仇人虞浚息金屋藏娇,万般宠爱。然而她还活着就是天大的喜事。梁钰情不自禁欣喜不已,“虞浚息部将的女儿,我见过,顶多有几分姿色,万不到清远道长口中的绝世美女,迷了胤国副帅的心智,令得胤国副帅与虞浚息正面交锋的地步。真正被虞浚息金屋藏娇的曦曦小姐,果然是奚曦!” 梁钰恍悟道:“也是,奚曦是魏国主帅奚滨的女儿,齐魏两国那样的宿仇。便是位高权重如虞浚息,从荆州刑场的断头台,移花接木,私自瞒下奚曦,也是怕事发的。所以让部将之女混淆视听。” 梁钰看着我,与我道别道:“我要去齐国荆州,去玉侯府找奚曦了。” 他望了眼东方明日,与我笑道:“豫王殿下说的对,今日我虽帮衬雍王妃,认下她是我师妹奚二小姐,保全了她的声誉,却也变相保护了你。你暂时平安无事。豫王殿下也会保护你。而我必须去守护我的女孩了。” “去吧。”去守护,奚二小姐的,姐姐哦! 058 煮酒言欢 “接下来,你有的忙了。”书房里,炭火烧的闷热。梁钰已走,我与东方明日出了书房,凭栏坐在廊轩下。 东方明日笑了笑,“那些势力怀疑柳玥奚二小姐的身份,父皇举办云州会倒也不是坏事。在东淄国皇城的那些势力,都浮到了明面上。” “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吗?”我本不该,有这样安宁静好的时光。 东方明日将我发髻上插的,摇晃到我额间的玉流苏捻顺到我发侧,他眸光温柔望着我,宠眷道:“你锦衣玉食,做我的夫人就好。” 他的眸光游移到虚无的空中:“我们是主,那些势力是客,我们想现世安稳,便不能主逼客反。柳玥奚二小姐的身份已尘埃落定,那些不速之客正愁没由头兴师问罪,挑起战乱。所以,那些势力没有动作前,我也只能按兵不动,以静制动。” 他说的没错。 先发制人又如何?那些势力本就强悍,集聚一起的话,力量更不容小觑。便是蛮横霸道地灭杀了他们,东淄国不仅元气大伤,也不能止息《无忧曲》将在云州大陆引起的逐鹿。那些势力都只是各自国家或部族,派出来,试探抢夺《无忧曲》打先锋的一拨,他们背后的国家和部族才是真正的威慑!蛮横霸道地灭杀了他们,引得他们背后的国家和部族集体讨伐,那才是东淄国真正的灾难。 虚无的空中,有一朵六菱雪花划过东方明日的眼际,他身为皇室血脉,手握重兵,身负保卫皇城的重责,目前局势,却只能坐等东淄皇城的那些不速之客先按捺不住,领正义之师,行正义之事。 东方明日凝视着空中从眼帘划过的那片雪花,他抛去烦思,与我笑道:“魏国极地严寒,冬日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白雪与红梅映衬的煞是美丽。魏国的梅子酒酚烈幽香,豫王府也栽有许多梅树,今年的梅花也开得很好,索性还无事,不如我们也来做几坛梅花酒尝尝鲜。” 我望着东方明日,我的夫君,明明他身上压着重担,却还想着要与我做魏国的梅子酒,取悦奚二小姐,取悦他的夫人。 “好!” 不管他要做什么,我总是会站在他背后的。何况这是要做魏国的梅子酒! 我们在豫王府摘了许多的梅花。兰溪院的梅花开的最好,我与东方明日却都没有进去兰溪院摘兰溪院的梅花。 糯米参杂着梅花,蒸馏提纯,反复几次后,封存发酵。 我蹲在封存好的酒坛旁守着,只希望酒坛里的液体立时就发酵好了可以品尝,回想一下午与东方明日亲手采摘梅花,做下这些梅花酒,在暴风雨即将来临的这个时候。心中总有些不安定。我幽幽道:“时光永远这般安宁,我们永远这般靖好就好了。” 东方明日站在我身后,手掌搭在我头顶,坚定地允诺我道:“傻丫头,我们的生活当然可以这样一直安宁靖好下去!” …… 云州大会后,那些势力一时并没有动作,自然也不会弃了东淄国皇城里那么大块肥肉,从何处来,回何处去。柳玥虽恢复记忆记起自己的本来身份,却内力已失,武功已忘,奇门遁甲也不记得了,更不用说他们所图的《无忧曲》。他们于是悠哉乐哉地在皇城中的行馆里住了起来。接待外使的行馆也住不下那么几万人,那些势力的头领们,纷纷在皇城里置办了产业,悠哉乐哉地过起了小日子,等着奚二小姐柳玥的记忆全部恢复。 没有召开云州大会,那些势力在黑暗中的时候,还三番五次,以扮作流匪等行径,意欲抢夺走柳玥,这下走到明处后,也不去做众矢之的抢夺柳玥的事了,何况柳玥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嘛,省的《无忧曲》的下落还没有探知到,便先伤了元气。那些势力一时遵纪守法的吓人,便连各势力相互之间,都一派和睦之气。 东淄国皇城里,正大光明地住着那么几万豪客,又近了年关,豪客们置办年货,一掷千金,拉动了东淄国京城的内需,带动了东淄国的经济,诸如我爹娘之类的商人赚的盆满钵满略去不提。 却说东淄国的皇帝东方潜龙。 东淄国的皇城里住着那么多不速之客,东淄国君臣自上而下,皆不得安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还是那么多势力,那么多狼子外臣?偏偏又不能下旨驱赶。 那些势力尚还遵纪守法,邦交和睦,不过是为了东淄国皇帝默许他们留在东淄国皇城中,好观望《无忧曲》的下落,伺机夺取。一旦予以驱赶,战火即起,无异于让那些势力出师有名。 东方潜龙的一个头涨的都快有两个那么大了。 不觉又冲明知柳玥是奚二小姐,还动机不纯刻意迎娶的雍王发了一通脾气。 东方潜龙深谋远虑,一直都是不赞同雍王迎娶柳玥为正妃的。刚与柳玥成婚,东方潜龙就斩杀了雍王派系的好几位朝臣,动机不纯的大皇子雍王,也被罚了三月的禁闭。 今晚是大年三十的团年筵席,当众挨训,雍王也有些委屈,雍王望着东方潜龙,反驳道:“难道父皇就没有想过得到《无忧曲》?” 菜还没有动筷子,东方潜龙已经怒走,皇后责怪地望了一眼雍王,赶忙跟着皇帝离席,劝解皇帝,也替养子雍王说话。而一贯温婉嘉柔深得帝心的皇贵妃,却并未随东方潜龙而去,皇贵妃热热闹闹地唤了许多人去放焰火。 筵席上人渐渐散了,我拉了东方明日,“我们也走吧,去紫微宫。” 东方明日的母妃婧妃娘娘被禁足紫微宫,东方明日也只有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才能与婧妃见上一面。时间那样宝贵而短暂,帝后早早离席,我们自由了才好呢。 “好。”东方明日蕴笑看我,神色也是终于可以得见母妃的喜悦。 因为皇城里盘伏的那些势力,这个腊月,甚至这个大年三十,虽然皇宫照旧被宫人们布置的一团喜气,一应的赏赐,该置办的东西,规矩,都到了位。可上位者东方潜龙镇日不见喜色,连带下面的人这个年过的也有些压抑。但于东方明日而言,今晚可以去见母妃靖妃娘娘,便是最大的喜事。再热闹的年三十,也没有这件事令他欢喜。 059 相思入骨 今夜是年三十,便连被禁闭的紫微宫也有几分喜气。大红灯笼高高挂,宫女太监们的脸上都乐开了花。也许是知道豫王殿下要来拜见他们娘娘吧。 “你是第一次见我母妃,不用紧张。除了对我,对其他人,她都还是很好的。若因为我,她冷待你,你……也别放在心上,总归一年也就见那么一次不是么?”东方明日本是宽慰我,渐渐转为苦笑。 从包子口中,我早知婧妃娘娘对东方明日并不亲近,我噗地笑道:“你叫我不紧张,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呢?” 东方明日失笑,唇角的苦涩到底是消迩了。 我是第一次见婧妃,然而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消迩了媳妇见婆婆本能的紧张。不知道是为何。 我面前的婧妃……是个姿容如天上姣姣寂月,一笑却也莞尔倾城的绝丽宫妇。便是这样的一个绝色佳人,十五年前,宠惯后宫,却又偏执地惹怒龙颜,被禁足至今。 婧妃很美,完全看不出年龄,不识她的人更猜不到她已是四十岁的人。 如东方明日说的那样,婧妃待他以外的人很好,完全没有架子,其实,她待东方明日也很好,该有的母子情分都有。嘘寒问暖,言笑晏晏。只是,少了母子间那种血脉相连与生俱来的亲近。她待东方明日,就仿佛一个长辈,宽容笑对亲朋好友家的孩子。而要论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婧妃对东方明日,还不及云娘。若无云娘,或许连东方明日自己也察觉不出生母与他的隔阂,可有云娘从旁的强烈对比,亲疏立现。 我与东方明日拜过婧妃,云娘待婧妃给了我们二人红包。红包涨的鼓鼓的,里面的银票很丰厚。婧妃对我莞尔笑道:“因为是新媳妇第一次上门,所以多给了些。” “谢母妃。”我叩谢道。 这个称呼……婧妃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婧妃之后,云娘……也给了我和东方明日红包。也是……鼓鼓的。于她一个宫人而言,真的是太过丰厚。 东方明日拒绝道:“云姨……” “收下吧。”婧妃却打断了他的话。 紧接着,紫微宫丰盛的年夜饭被宫女们一样样地端上来了,就开在婧妃的外寝。云娘边张罗年夜饭,便与我闲话道:“王爷往年虽然吃过阖宫的年夜饭,还会在紫微宫再陪娘娘吃的。所以紫微宫这些年都是等王爷来了再上年夜饭。紫微宫里的年夜饭,没有皇后准备的阖宫宴丰盛吧?” 我在东方明日的身边坐了道:“阖宫宴虽然丰盛却不知味道好不好。帝后没有动筷子离了席,我们便也直接赶紫薇宫的饭来了!” “哎呀,王爷和夫人还没有吃过呀!”云娘催促道:“让厨房里上菜快一点。” 紫微宫的年夜饭桌上只坐着四个人。婧妃,东方明日,我,还有被婧妃叫上桌的……云娘。 年夜饭后,紫微宫里还有许多节目:歌舞,焰火,孔明灯…… 节目才进行到放焰火。我正放的欢快,感觉身边的东方明日失去兴致,手里的焰火快燃到他手指,他却没有意识到要扔掉。 我下意识地环顾身后,婧妃娘娘,不知何时,不在了! 我问云娘,“云姨,娘娘呢?” 云娘亦有些愧疚,她怜惜望一眼东方明日,叹道:“娘娘说困了,回房歇息了。” 其实,时辰尚早,今夜是跨年夜,合该守岁,与亲生儿子,也只有今夜可以见上一面…… 因为婧妃早早回房,东方明日兴致缺缺,紫微宫年三十晚上的娱性节目没有再进行下去。我与东方明日离了紫微宫的紫薇殿,往偏殿采薇殿走去。过年留宿宫中的这些日子,依旧是住采薇殿。 婧妃对他的淡漠,东方明日想是已经习惯,他除了没有过年该有的欢庆,倒也不见伤悲难过。正如我含冤挨了皇后杖责,他只对我平静问话,语间却并不见关切一样,其实我跟他一样,都不惯在人委屈伤痛时出言安慰。因为,那其实只会令伤者更伤。悲着更悲。然而,我无意去触他心事,与我行走在去采薇殿的路上,他仰望黢黑的夜空,明明年三十的晚上夜空没有一颗星子,他眼中却恍惚有星子般的光芒,他笑了笑道:“我虽只去过花府一次,却也感觉的到,你们一家人,虽然有吵有闹,却生活的很幸福。” “是吗?”我不否认,笑了笑道:“其实我爹,跟婧妃娘娘一样,有时候也怪怪的。” 他低眸望我。 我望住他,笑道:“但是,我看得出,跟我爹对我绝无恶意,关爱我的初心一样,婧妃娘娘,对王爷,也是绝无恶意的。” 他失笑道:“母妃对我当然没有恶意,她是……我娘呀。” 想到婧妃娘娘对我那声母妃的称呼,莞尔一笑,不置可否。这刻我望着东方明日,也是莞尔一笑,不置可否。“我想出恭,你等一等我。”我与东方明日道。 跑去就在一旁的恭房,小解完洗着手的我,无意从恭房斜砌的砖头留出的空隙往外一瞥,惊见到,斜对面,离这里两百米远处,脸容哀沉无奈,伫立在那里的东淄国皇帝,东方潜龙。 东方潜龙的身后,并无仪仗跟随,他的身后,只跟着内监总管,莫公公。 而东方潜龙所伫立的位置,赫然是紫微宫外面的宫墙。而那处宫墙里面,依稀就是,紫微宫的主殿,婧妃娘娘歇的寝殿。 雪下的那样小,东方潜龙的黑发上,却已经薄覆了一层白雪。无疑已在那里伫立了很久。 明明是相思入骨,却难改君威难测,东方潜龙龙颜上的哀沉无奈,渐渐转为了深冷羞怒。 “走吧!”他叫莫公公。 深夜,他穿着那身象征身份的明黄龙袍,行走在紫微宫外面长长的巷道里。他才四十多岁,面容保养的还很年轻,身体也是健壮如年青男子,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的背影看起来那样无力而沧颓。 东方明日仍在原地等我。 “怎去了那么久?”他问我。 “没什么?”我笑了笑。 往采薇殿行去,我回头望了眼东方潜龙离去的方向。 有趣的母子,有趣的帝妃啊。 060 见红 翌日,大年初一。 瑞雪兆丰年。昨儿年三十的夜里,痛快地下了场鹅毛大雪,地面积了尺来厚的雪。老天爷似也知道凡间要欢度佳节,白日里雪倒是停了。 “玥儿,慢一点,才将雪清扫过的路上很滑!”皇后一面嘱咐柳玥,一面吩咐柳玥身边的婢女,“王妃怀有身孕,你们可得把王妃搀稳点。” 柳玥腹中胎儿已有五个月了,腰腹已粗,想来怀胎辛苦,虽然她妆容精致,气色看着上佳,却掩不住眉目间不经意流露的隐忍,想来这样的天气前往太庙,她的身体,是有些勉强。 皇后有些不愿柳玥怀着身孕,这样的天气出门,然而年初一,帝后领着宗室去宫中的太庙祭拜,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来太庙的一路,宗室们还可坐辇轿,这到了太庙的脚下,那数百步阶梯,却是要下辇轿自己走上去的。 柳玥是一行人中,唯一一个孕妇,怀的又有可能是男丁龙孙,自然众星拱月,备受瞩目,宗室们不免都往步履艰险的她望去,表面上,目光一致地关切。 柳玥也很让人省心,虽然爬阶梯很疲累,仍是浮笑道:“谢母后关心。母后也太过紧张了。太医说了,怀胎四到六个月,胎位已经稳固。早上孙太医给玥儿请平安脉,还说,玥儿腹中的胎儿生长的……很好。” “胎儿好就好。”到底可能是第一个皇孙,皇帝东方潜龙还是很在意的。 突然,一个月来,终于雪停了的年初一,天空上漂浮过来大片乌云。恐天要降雨被淋到,宗室们纷纷发足爬上了阶梯顶端,站到太庙的廊檐下。 皇帝东方潜龙被宫人们簇拥着爬上阶梯,站到太庙的廊檐下自是不提,连柳玥的夫君,雍王拉着莲妃都上到了太庙,等站在廊檐下,不会再被降雨淋到,雍王才记起柳玥。 ——宗室们都身轻步健,柳玥身怀六甲,雪后路又滑,却是跑不得的。 柳玥在左右两个侍女的搀扶下,缓慢小心地爬着阶梯。 心思在柳玥身上的皇后,并没如雍王那般一心避雨丧失理智,皇后没有弃柳玥不顾的意思。“这孩子。”皇后斥一句雍王,亲自扶起柳玥来。 除了皇后。同样没有弃柳玥不顾的,还有我和东方明日。或者说,真正没有弃柳玥不顾的,只有东方明日。我只是陪在东方明日身边。 我和东方明日,慢慢爬着阶梯,行走在柳玥之后。 雨终于下降。还有五步阶梯就能爬到顶端避雨的时候。 虽然就那么五步阶梯,因着柳玥步伐小心缓慢,皇后,柳玥,我,东方明日和几位宫人,还是淋到雨了。 待入了太庙,雍王赶紧看顾柳玥道:“玥儿,你没事吧?” 柳玥娇柔笑道:“妾身无碍。” 这边,东方明日拍着我斗篷上的雨珠,皱着眉宇与我道:“可别着了风寒。” 我亦是嫣然一笑。柳玥身怀六甲淋了点雨都无碍,我又岂会那般弱不禁风。 稍作休憩,帝后带领宗室们,告慰祖宗的仪式便开始了。 待繁琐的仪式结束,我已有些腰酸背痛。而外面雨早就停了,宗室们作鸟兽散,年初一自找乐子去了。东方明日因着被东方潜龙叫去太庙内殿,过问皇城防守之事,我坐太庙外殿的椅子上,和包子说着话,等东方明日。 “哦?雷阵雨之后,彩虹出来了!”包子看顾殿外天空道。 “是吗?”我从椅子上站起,出去太庙殿门看彩虹。 七色拱桥,果然是彩虹。 “三嫂……”背后,包子突然有些迟疑地道。 我转身看包子。包子的目光从我斗篷后面抬起,他看着我,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我下意识地将斗篷扯到前面。 我的脸也红了。 灰狐狸毛的斗篷上,一抹血痕是那样鲜明。 哎呀! “你……”我有些羞愤地看着包子。 包子背转了身。 看他的神情,也恨不得剜了自己的眼睛。我不好再愤懑他。终归是自己太不注意了! 作为女人,每个月的那几天确实是比较恼火! 等等!半个月前,我的月信刚刚来过,此事我向来规律,还远不到下一次月信到来的时候。我斗篷上的血痕,不该是我的葵水。 跑进太庙的厢房,我解了衣裙,确定了我确实没有来葵水后,我凝重地回去了外殿。 “进太庙前,我的斗篷上应该没有血。不然早被别人指点了。进太庙到现在,我只在那把椅子上坐过。不管你信不信,我怀疑,我斗篷上的血,是从那把椅子上沾上去的。”我看着包子道:“而那把椅子,在我之前,柳玥坐过。我现在,必须去探查一件事情。” 包子皱眉,“你怀疑,雍王妃……见红了?” 若换做别人,我未必会这样猜度。可事情一旦跟柳玥有关,我不由长了几个心眼。 我凝重道:“若椅子上的血是因为柳玥见红了,她腹中的胎儿已经很危险。然而她今日明白地宣告过,她腹中胎儿,很好。若她已经在见红,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说。我必须要搞清楚。”我的眼皮在跳,直觉告诉我,若我不去弄明白,我会摊上大事。 柳玥身子重,在皇后雍王一行人的眷顾下,才下了几十步阶梯。包子站在太庙门口看顾柳玥,“雍王妃喜欢清雅的打扮。今日里里外外穿的都是正红色。虽说年节喜庆,却也太过了。正红色的衣服浸了血,是比较不起眼。可惜她穿着斗篷,并看不到衣裙上的异样。” 我亦是望着柳玥,“查一查便知道了。专为柳玥安胎的孙太医,每日都会给她请平安脉。若她胎儿有恙,孙太医应该早就在替她保胎。” 包子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的身孕若已到了见红这一步,胎儿保不保得住很难说。而她明白地宣告过,她腹中的胎儿,很好。如此,她若小产,小产时与她有所牵扯的人,只怕是要摊上大事!” 我望着包子道:“我们先去柳玥住的寝殿,从她服食的汤药中查起。” 包子望了眼内殿,“不等三哥吗?” 我弯了弯唇,“不等他!何况此事还没有得到证实不是吗?” 东方明日未必喜欢我去怀疑和探查柳玥,而探查出来的结果,万一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柳玥之腹,东方明日会怎样想我? 061 药渣 将染血的斗篷,交给候在太庙下的夜雨和流雪,我和包子径自往柳玥住的翠云宫行去。 翠云宫除了住着柳玥,还住着雍王和莲妃。 包子从小长在宫中,对翠云宫还算熟悉,带着我,小心避开护卫和宫人,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翠云宫的膳房,他施展轻功,带我上了膳房的房顶,他揭了一匹琉璃瓦。透过那空隙往下看,整个膳房的内容便映进眼底。 宫中主子们的三餐,由御膳房统一烹饪分配。各宫虽都有小厨房,却无非是开小灶,给主子做些糕点,熬制参汤补品所用。如是,小厨房里平时并不烟火鼎盛,此刻也只有一个侍女在火炉旁看火熬药。 那个侍女有些眼熟,正是当日在翠屏山,柳玥身边那个奉茶烫到柳玥,挨了打的侍女。 侍女是柳玥身边的,她正熬着的药,自然也是柳玥喝的。 终于药熬好了,那侍女用湿布垫了瓦罐的把手,将熬好的药汁倒进一个银钵,至于瓦罐里的药渣,她动作熟练,要倒进火炉烧掉。包子正要有所动作,膳房外走进个侍女来。 “小菊,又是你在熬药?” 那个原来叫小菊的侍女一惊,要倒药渣进火炉融掉的动作止住。“是如意姐姐啊。” 侍女如意骄矜地笑了笑,“是啊。王爷最爱吃我做的芙蓉糕。我们莲妃娘娘说了,王爷今晚又要留宿她那里,让我提前做好芙蓉糕准备着。” “哦。”小菊望着瓦罐里的药渣,神思不属地应了声,显然心思在处理药渣上。 如意觑了眼小菊,想起什么道:“对了,我先前从王妃娘娘住的扶风殿路过,里面的炭烟味好是呛人。是你那个刚进宫的同乡,把劣炭认作银炭了吧?你们王妃娘娘怀着孕呢,哪能闻那劣炭味?” “哎呀!”小菊大惊,抱了残留着药渣的瓦罐匆匆出去膳房,不忘回头道:“如意姐姐,多谢了。” 如意摇了摇头,“还好王妃娘娘王爷他们,一早就去了太庙。” 小菊赶着去扶风殿,然而手里装着药渣的瓦罐……莲妃身边的如意在膳房,药渣烧掉难免引起莲妃疑心。小菊踌躇之下,将装着药渣的瓦罐,埋进了梅树下。 包子用剑将瓦罐从梅树下铲出,他提起瓦罐,与我笑道:“我们去太医院!” 蒋太医仔细地辨认过瓦罐里的药渣,问包子道:“这是宫中何人服食的药?”整个皇宫,目前就柳玥一个孕妇,蒋太医瞬即摇首道:“不对,不会是雍王妃。孙太医给雍王妃开的药方,我们数位太医都瞧过,雍王妃的胎象平稳,胎位稳固。” 可这就是柳玥所服用的汤药的药渣。包子笑了笑,“蒋太医先别管这是哪位病人的药方。这瓦罐里的药方,你只管说说看。” “这是保胎的方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如此用药的。”蒋太医指点道:“王爷请看,这是黄氏,白术。这两味药本是温厚补药。然而分量用到如此之多,显然是孕妇刚刚有孕后便心浮气躁,夙夜难寐,忧思焦虑,深受某些人和事的滋扰,以至胎象不安。孕妇虽一直被温补身体,续力养胎,情况却显然并没好转。这两味药已用到这地步了,孕妇的胎儿也已经回天乏力,养的多久是多久。” 我掀唇一笑,柳玥怀孕不久,那些势力就闻风潜伏进东淄国京城。皇后雍王又一再让她回想无忧曲的下落。她并非奚二小姐,却用了她的身份,嫁进皇家,孕育皇胎。也难怪夙夜难寐。自从奚二小姐的师兄出现在皇城,柳玥只怕更加焦急忧虑,以至难以孕育皇胎。 “这是仙鹤草,药性温热,用于止血。看用量,孕妇见红已有几日了。”蒋太医吁了一口气,继续道:“药渣里有艾草的气味。这副药,是烧艾熬成的。孕情已延续到烧艾……孕妇落胎,就在今明两日了。” 装着药渣的瓦罐留在蒋太医处,包子与我出了太医院。 “雍王妃就要落胎了,却当众和父皇皇后说她胎象稳固。这是在打最后的主意。要拿肚子里就要小产的胎儿做文章!”包子询问我道:“我们这便去揭穿她的胎象吗?” 我弯唇笑道:“这多没有意思。我们且往下瞧瞧,她想陷害谁。” “也许是莲妃,也许是……”包子望着我笑。包子叹了一口气,问我道:“事情已经证实了,你却并没有想要告诉三哥,对不对?” 我亦是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这个时候该告诉他,柳玥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从而让他对柳玥失望,更加欢心我。可一想到他知道此事后,心底对柳玥的失望,和他的疲倦,我却又不忍心告诉他。”我弯唇一笑道:“但是,作为我个人,柳玥想要以小产害人,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放过她。不管她是要害我,还是害别人。” “正当如此!”包子唇角飞扬起笑纹,望着我的眸子也盛满笑意。 062 落胎(一) 东方明日解了他的黑狐狸毛斗篷,给我披好系上,问包子道:“你们去了哪里?”东方明日将我的手捂住,皱眉道:“手这样冻。” 包子避而言他,他弯唇笑道:“我倒是穿的厚,身上的斗篷也很温暖,只是怕三哥介意,所以没敢脱给三嫂。” 东方明日看着包子,想了想道:“下一次,若是她实在太冷,你还是可以将衣服脱给她御寒的。她现在没有内力,不比我们习武之人的身体。六弟,三哥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好吧。”包子笑道。 东方明日看着包子,也笑了笑。 包子带我与东方明日汇合的这处,已经不是太庙。刚刚晃眼一瞥,好像叫什么延熹宫。大年初一,延熹宫组织了许多贺岁迎新的节目。此刻台子上,戏班子正在演有名的《鸿门宴》。刘邦受邀,去赴项羽的筵席。 帝后也在戏台下看戏。 嫔妃们自是紧绕着帝王,深得帝心的皇贵妃娘娘却是不在。从太庙出来,皇贵妃便带着惠王回她娘家太史府去了。嫔妃自进了宫,几乎一辈子也出不了宫门。在皇贵妃身上却打破了常规。初一回娘家,阖宫娘娘们唯独皇贵妃有这份龙宠。 嫔妃以外的宗室们,有的在看戏。有的在附近赏雪玩闹。却都没走多远。 我和东方明日,包子也坐戏台下看戏。 东方明日坐我跟包子中间,他打开夜雨递过来的食盒,“午宴你们没赶上,我给你们留了些吃的。炭火煨着的,还是热的。” 热鸡腿,金银馒头,老鸭汤……热气腾腾的吃食看着很有食欲,也很,解饿。 吃美食,看戏曲,人生一大乐事。虽然嚼食有些影响周遭的宗室,连帝后都皱眉往我们这里看了一眼,但与东方明日包子在一起,年味浓浓。 柳玥的侍女过来,欠身唤我的时候,戏台上,项庄正在舞剑。 “夫人,那边几位王妃侧妃在玩投壶游戏呢。”柳玥的侍女笑道:“已有家室的几位王爷府中的女眷,除了夫人都在场,我们王妃娘娘邀请您一起呢。” 果然,还是来了。 我往那边的柳玥看去。 所谓投壶,即是以箭去掷玉壶。箭入玉壶算赢。而宗室男子都会骑射,投壶于男子而言毫无挑战和新意。如是,成为贵族女子间流行的游戏。 是知道我暗器使得出神入化的。怕引人起疑,东方明日下意识地皱眉道:“不用去。” 我已有防备。柳玥虽害不成我,却会害别人。路见不平,不去置喙,违背了我的本意。知道东方明日担心什么,我安抚他道:“我会有分寸的。再说,游戏所有妯娌都加入了,雍王妃好心邀请我,我不领情拒绝,也显得我太不合众了。”我笑了笑道。 东方明日拗不过我,笑了道:“别玩的太过了。” “放心,我还不敢让别人看出我身怀绝技呢。”我附在他耳边道。 起身,随着柳玥的侍女,往那边投壶的场地去之时,包子望着戏台品戏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哦!” 我莞尔接话:“沛公自有樊哙救驾。” “嗯,”包子看戏道:“樊哙已经准备随时救驾。” 我笑了笑。 过去了投壶的场地,柳玥的侍女回去了柳玥的身后,柳玥对着我,偏头娇柔一笑。 我望住她,同样莞尔一笑。 你要装妯娌和睦,我又岂会做不来? 小太监送上来一筒箭矢。柳玥望着对面十个玉壶,与我娇柔笑道:“前面九个玉壶,都已经有主了。第十个玉壶就归妹妹了。豫王弟骁勇善战,这一筒箭矢是七支,不知豫王弟的夫人投的进几支?” 我从小太监手中拿过那筒箭矢,然后走开几步,站在离柳玥安全的距离,免得碰触了她,谋害了她腹中的胎儿。 “游戏而已。便是没有一支投中又如何?前面九个玉壶,不也有几个里面一支箭矢也没有吗?”我拿起一支箭矢,作势往第十个留给我的玉壶随手一掷。箭矢倒是也投进了玉壶。却是投偏了进到第七个玉壶。 “哎呀,三嫂子将箭矢投进我的玉壶了!”宁王妃打趣道:“豫王兄骁勇善战,倒是吝惜去教自家夫人。” 宸王妃笑道:“好个得利不饶人的!你那玉壶本来只有一支箭矢,这下有两支了!你投壶的名次一下就赶上我了!” 宁王妃笑了道:“四嫂,承让了!都是三嫂子偏帮我。” “献丑了。”我状似无奈道。 东方明日与我摇首失笑,他自是看得出我的目标根本就是第七个玉壶。女子投壶本没什么好看的,何况我又有意乱掷一通,他不再看这里的投壶游戏,专心起戏台上的项庄舞剑来。 待我从东方明日身上收回目光,诧异,却也失笑。在我与柳玥拉开距离后,柳玥又近到了我身侧。柳玥娇柔笑道:“第二支箭矢,妹妹可别又掷到别人壶中了!” 还真是跟黏糖一样地甩不开啊! 柳玥见我又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着距离,她娇笑依旧,以离的她最近的我,能够听到的声音阴柔道:“投壶如做人,你就喜欢霸占别人的东西呢。你明知明日爱的人是我!” 柳玥的目光又是忌恨,又是挑衅,是在故意激怒我吗?激怒我与她起争执。进而伤到她的孩子?她的眸中有些掩饰不住的期待。 我依旧与她拉开着距离。眼见她继续不懈地要往我黏过来,我皱眉正色道:“王妃娘娘,我要投壶了!请离我远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别人投壶时你离得那么近,容易误伤到您的孩子么!” 我的声音说的很大,许多人都能听见。 贵族女子向来讲究礼仪,连与人对话也是优雅温和。柳玥似不意我直接将她的目的嚷了出来,还叫的那么大声。偏偏我又义正言辞,话里话外都是为她考虑,反倒显得她将为人母,没有为胎儿着想,有失轻重了。 包括那些戏台下看戏的,许多人都往柳玥看来,柳玥自不好再往我黏过来。我不看她,只管抱着竹筒,乱七八糟投壶。 我将箭矢胡乱投完了,看顾柳玥的许多目光都已经撤走。我往她看了一眼,只见她手抚着腹部,眉宇轻蹙着,想是腹中隐有痛楚,我自远远防着她,防着被她攀附陷害,也防备她害不了我,会害到别人。 063 落胎(二) 我过去了莲妃身边道:“莲妃娘娘,梁门主那日教了我一个魔术,很是有趣。不知娘娘想不想赏看呢。” 莲妃喜欢八卦,我话里话外又扯上了梁钰,果然,莲妃乐了,应和道:“好啊。梁门主可从没教过别的女人变魔术呢!我就说,梁门主跟豫王殿下的夫人……”莲妃掩口娇笑,没有说下去。 我与莲妃相携着,往那边亭子里走去,想带着莲妃,离柳玥远远的。但显然,我与莲妃其中一人,便是柳玥想借机除去的对象,柳玥在侍女的搀扶下,跟着我们行来。 “哎呀!”却是莲妃脚下一滑,差点绊倒,我边扶住莲妃,边往脚下看去。地面上有细微的,还没有融化的雪粒。不,昨夜虽积了尺来厚的雪,宫人们却将道路清扫了出来。今日并没有再下雪,而地面上的那些细微白粒,细看也不是雪!我放眼往前看去,两个太监艰难地合抱着一个布袋,行走间,微微散开的布袋里,有些微的白粒随着太监行走而洒落了下来。 “哎呀,袋子散开了点,盐撒了些出来。”一个太监警觉过来。 另一个太监回头望了望地面,“没事,撒的不多。扫过雪的地上本就是湿的,撒的那点盐也化的差不多了。” 两个太监系好布袋,抬着盐远去。 扫过雪的地上本就是湿的,我再看脚下,那些白粒可不是已经化了么? 原来那些白粒,是盐。 盐化了水,水是极滑的。难怪莲妃差点绊倒。我没有将我的发现告诉莲妃,只是与莲妃相携着,小心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柳玥身子重。我与莲妃在亭子里落座后,她离那段化了盐的路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你要追着我不放,那么,踩上那段化了盐的路绊倒,因此流产了也好。至少旁的人不会因此受牵连。你看,你起心害人,你的来路却融了太监洒落的盐,连老天爷也不帮你! 至于搀扶着柳玥的侍女,是否要因柳玥摔倒流产而获罪,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本是柳玥的心腹,一丘之貉,自食恶果罢了。 却在看到也往这里而来的宁王妃时,我皱起了眉。 “我也想瞧瞧魔术呢!”宁王妃身轻步健,很快赶上柳玥。瞧着柳玥步履沉重,宁王妃起了热心,亲自搀扶着大嫂,两人相携而来。 画风突变,由不得我不做决定。若是必须要有一个人,担上谋害柳玥的胎儿的罪名的话,那个人,便是皇后吧! 戏台下,看着戏的包子,一直关注的,却是我这里。 我终于下了决心,与包子点了点头。 包子笑了笑。只见他看着戏,与东方明日聊起什么。距离远,虽听不清他们聊的内容,只见坐在东方潜龙身边的皇后,身躯一震,突然离席。 皇后寻着柳玥,走着捷径,从柳玥的正面,直奔而来。 皇后踩着那段融了盐的道路,边往柳玥奔走,边欢喜道:“玥儿,听说皇城里也有一个失了记忆的妇人,怀胎五个月之时,记忆却是恢复了。你的身孕也有五个月了,可是记起了《无忧曲》的下落?” 见皇后直奔而来。宁王妃自然放开了柳玥的手,站到一旁与皇后欠身行礼。 忘形朝柳玥足奔过来的皇后,显然顾不得注意脚下。在奔到离柳玥两步距离的位置,只听皇后“啊”地一声,脚下一滑,皇后所处的地势本就比柳玥高,皇后往下扑倒,堪堪扑倒了柳玥,压到了柳玥身上。 “啊……”柳玥撕心裂肺地痛苦呻吟。 “啊!啊!啊!天啦!”皇后亦是大叫。惊慌失措。 只见,本就有些湿润的地面,大片地氤湿,大滩的鲜血,从被皇后压倒的,柳玥的身下涌出。 大颗大颗的汗水,冲刷走柳玥面上精致描绘的妆容,冲刷走柳玥精心涂画的好气色,露出柳玥本来,破絮般的惨败脸色。 “啊……” “呀……” 皇后扑倒了柳玥,柳玥身下那样多,不断氤氲开的粘稠鲜血…… 宁王妃,宁王妃的侍女,柳玥身边的侍女,皇后身边的宫人,亦皆捂脸,尖叫了起来。 柳玥如此的流血法,胎儿哪里还保得住? “哎呀!”亭子里,莲妃站了起来,惊讶道:“王妃姐姐流产了!” 我亦是站了起来,哎呀道:“皇后娘娘真是太不小心了。” 这边的尖叫惨呼,自是惊到了戏台下的宗室们。 没有人再有心看戏。 而《鸿门宴》,也已接近尾声,刘邦成功脱身。后面的结局家喻户晓,楚霸王自食其果,自刎乌江。这厢出了事,戏子们哪敢继续唱戏,灰溜退场。 柳玥的痛叫声那样凄惨,东方明日是第一个跑过来的人。 然而皇后还压在柳玥的身上。而雍王,皇帝潜龙也先后跑了过来,柳玥是雍王的王妃,是他的大嫂,东方明日虽然痛心忧虑,到底不能为柳玥做什么。 皇后终于回过了神,她从柳玥的身上爬起,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一边哭叫着玥儿,一边哭叫着孩子,一边与东方潜龙下跪,“皇上,臣妾……啊……” 皇后身边的宫人亦是仓皇与东方潜龙下跪,涕泪恳切道:“皇上,娘娘是失足,并非是故意去冲撞压倒王妃的!” “皇子龙孙的性命,失足便能推脱么?”东方潜龙痛心地看着柳玥身下的血泊,怒视着皇后,拂袖气恨道:“皇后冲压了雍王妃,导致雍王妃流产,即日起,皇后被禁足雎鸠宫!” 雍王看着柳玥身下的大滩血迹,亦气恨看着皇后道:“母后!你也太莽撞了!” 亲手杀死自己期盼的皇孙,儿子的怪责,夫君的惩处,然而确实是自己的过错,皇后颓败跪地哭泣。 东方潜龙盯视着皇后,冷笑道:“你处事向来庄重稳妥,一遇到跟《无忧曲》有关的事,就跟失心疯了样!瑞王不过说起皇城里有个疯妇,在怀孕后,神志清醒,你便能联想到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的雍王妃身上,急着又过来询问《无忧曲》的下落!若非你失心疯!你也不致误伤了朕的龙孙!就这么想着你儿子当太子,当皇帝?你身为国母,几位皇子不都是你的儿子,不管日后他们谁当了皇帝,你不都是太后么?疯了你!” 东方潜龙一脚踹开皇后,拂袖离去。 京城里外敌环伺,又失了皇孙,皇后之所以误伤皇孙,又跟外敌环伺的目的一致。也难怪东方潜龙龙颜震怒,一点夫妻情面也不顾。 柳玥流产已成定局,若皇后失了势……雍王很快反应过来,养母皇后于自己的重要,追着东方潜龙而去,替皇后求情道:“父皇,母后向来疼爱玥儿,她……” 064 让她们相爱相杀! 皇帝和雍王离去,皇后颓败跪地痛哭,柳玥已经痛的昏迷过去。东方明日痛心地望着柳玥,主持起局面。 柳玥在太医们的跟随下,由宫人们抬回扶风殿。皇后也被宫人扶回雎鸠宫,无旨不得外出。 一时人都离开了这血腥的现场。 包子命了几个太监抬了水来,令下道:“把路上的血都冲洗了!” 柳玥流产的血水,还有那些……盐水,都被冲干净了。路上再找不到致使皇后失足,可以推卸责任的证据。 百米远处廊轩下,东方明日两手撑栏,脸容哀戚。柳玥流产,那样凄惨,他如何能不痛心忧虑? 我没有过去东方明日身边,打扰他痛惜柳玥,和哀吊柳玥逝去的孩儿。 我和包子坐在亭子里。 “皇后自以为是自己的缘故,误伤了儿子儿媳的孩儿,心中自然自责内疚;而柳玥已经宣告过她腹中胎儿生长的很好,虽知道即便皇后不冲撞上她,她腹中的孩儿也保不住。却绝没有勇气告诉皇后实情。那可是,欺君之罪呵。”我笑了道:“你父皇虽将皇后禁足,皇后毕竟是失足而非故意,雍王派系自然也知道皇后失势对雍王百无一利,雍王派系也会替皇后向你父皇求情。顶多一个月,皇后就会被解禁放出雎鸠宫,重掌六宫凤印,到那时,就将柳玥胎象不稳,这两日原就要落胎的消息放出去吧。” 包子噗嗤笑道:“皇后知道了自己不是害死柳玥胎儿的真凶,她又内疚自责了一个月,待知道真相后,不知会怎样看待,明明就要落胎了,却宣称胎象很稳,心口不实,明知她罪状委屈,却并不敢吐露真言替她分辨,她一向视若珍宝的儿媳?” “经此事后,柳玥因为心虚,怕皇后知道真相反目,她对皇后绝不会再坦诚心扉。或许,从来就没有坦诚过?”我笑了笑道:“就让她们这对婆媳自己,相爱相杀吧。” 包子望着我,叹道:“从太医院出来的路上,你提议必要时刻,让皇后成为谋害雍王妃胎儿的人,我就知道,你芥蒂皇后。皇祖母昏倒,皇后不分青红皂白问罪你,还有顶替烧宫之罪后你挨的板子,你都没有忘记。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望着百米远处的东方明日,“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不过,为了你三哥,有些仇怨,我是可以不计较的。只是皇后娘娘,恰好也是豫王府的对头罢了。” 包子看我:“为了三哥不去计较的仇怨,譬如,柳玥明明就要落胎了却称胎象很稳,想以此谋害你,此事你不会对三哥说起?” 我想了想,“这是我跟柳玥之间的事情。” 我偏头想到,其实我跟柳玥之间的事情,又何止,我们两个女人都爱着东方明日,柳玥虽然丢弃了东方明日,却又不想他另结新欢,甚至企图加害我的这一遭呢。 在我还不认识东方明日,没有嫁进豫王府之前,在她半年前,突然恢复记忆,自言自己是奚二小姐,甚至三年前,她被柳阁老捡到,柳阁老根据她身上那个所谓的,刻着玥字的玉佩,给她取名柳玥时,我和她就有了牵绊…… ……那个刻着玥字,所谓的奚二小姐的玉佩,柳玥三年前就有了。 足以证明,三年前,一开始,柳玥就在计划自己奚二小姐的身份。而不是,半年前,她突然恢复了记忆! 我笑了笑。我失忆是真。柳玥,大约,根本就没有失忆恢复记忆这回事。她从来,就没有失忆过。从来,就是清醒的。 …… 御膳房的菜肴被盗,太后恰巧又不见了。怀疑太后又躲起来偷吃了,上至嫔妃宗室,下至宫人侍卫,阖宫上下所有人,到处旮角里找着太后。揣测一番太后的心理,我果然在御花园的常青藤丛中找到了太后。却撞见皇贵妃从娘家返宫的仪仗。 皇贵妃深得帝心,连仪仗也是半副凤辇,权贵直逼皇后。被凤辇的威严震慑,下意识不打算现身拜见她,能避则避,反正我这厢在常青藤丛中,藏身的很好! 我嘘指在唇,示意吃着东坡肘子的太后噤声,已经有些老年痴呆的太后,同样对着我嘘指在唇。 安抚好太后,我方透过常青藤的间隙往外看去,期盼着凤辇快点远去。 只见,凤辇上,皇贵妃一身华贵宫装,偎在铺了裘绒的辇车上,她旁边的惠王只着着家常服色,我偷窥观之,竟是气度清华!惠王若有笑音道:“母妃,您虽是后妃中唯一一位可以在年节回娘家的嫔妃,可往年您都是年初三才回外祖家的。今年年初一就赶着回去了!” 皇贵妃娇嗔道:“却才在娘家待了半日,就被父亲赶回来了!” “外祖父已经七十高龄,然而君臣有别,其实是每每被外祖父下跪,母妃心里并不好受,所以提前回宫吧?”惠王有模有样地拱手,“母妃今日辛苦了!” 皇贵妃幽幽道:“回娘家被所有长辈们下跪参拜,母妃心中虽不好受,却也比这几个月待在宫里强!有个奚二小姐做儿媳,瞧这几个月雎鸠宫那位的得意劲儿!”皇贵妃凤眸斜一眼惠王,奚落道:“你镇日潇洒,不理朝政,不贪权贵,母妃独立无支,苦心经营,时至今日,你终于知道母妃辛苦!” “母妃又得理不饶人了!”惠王失笑道:“谁不知道,母妃贵为皇贵妃,宠冠后宫,便是母后也得让您三分?” “宠冠后宫?”皇贵妃一嗤,“看起来是吧。可母妃心里清楚,你父皇相思入骨的,其实是紫微宫的那位。只不过那位不领情罢了。——跟往年一样,昨晚你父皇又在紫微宫那位的宫外,站到半夜。唉。前有狼后有虎呀!母妃担心紫微宫的那位出来,也担心你父皇百年之后,雍王荣登大宝,雎鸠宫的那位后宫掌权。” “哪位皇子是真命天子还难说。至于紫微宫的婧妃娘娘,不是被父皇禁足了么?能被父皇禁足十五年,触怒龙颜至此,只怕不是小事。这辈子还有望被解了禁足令么?” 皇贵妃气笑道:“她哪是被你父皇禁足,她是……” 065 曝光 扫过雪的道路湿滑,凤辇上又坐着身份尊贵的皇贵妃和惠王,抬着凤辇的宫人行走的很慢。就在我与太后藏身的常青藤正前方,因为道路正中央堆了数个雪人,阻碍了通行,凤辇甚至停止了行走,几个宫人上前清理起道路。 我虽是期待皇贵妃的仪仗快点走远,可乍然听到皇贵妃与惠王聊起,东方明日母亲婧妃娘娘的禁足一事,皇贵妃话里话外此事竟然另有隐情,我又在心里暗庆此刻凤辇的停留。 可皇贵妃并没有给出答案。 “你小子,套母妃的话呢!”凤辇上,皇贵妃反应过来。 惠王一笑,“又被母妃瞧出来了!” 皇贵妃幽幽道:“紫微宫的那位,不出紫微宫便罢了,一出紫微宫,宠惯后宫的,就不会是母妃我了。你父皇身边,将没有我的位置,当然,也没有别人的位置。”如此一想,皇贵妃倒也笑了。 惠王笑了笑,“母妃多想了。父皇待母妃,还是和别人不同的。” 皇贵妃倦倦道:“你父皇已经独宠我十五年了。也有十五年没有见到她了。你父皇已经四十五岁,人生还有几个十五年。只她肯相见,你父皇人生中剩余的不管多少个十五年,都只是她的了……她也罢了,我与她井水从未犯过河水。”皇贵妃匍匐到凤辇上,“若雎鸠宫那位日后做了太后……唉呀!这日子没法过了!” 皇贵妃凤眸带泪瞥着惠王,“你当真不愿为了母妃,去争取太子之位吗?” 惠王把玩着手中的两枚铁核桃,“大哥是中宫之子,中宫根基稳固,又有外戚和一批守旧派朝臣扶持;三弟是三军副帅,三军的主帅是婧妃的哥哥,是三哥的舅舅,三哥有满朝的武将扶持,便是父皇忌惮芥蒂他,他亦可逼宫谋位;四弟一肚子坏水,上次在豫王府,我被他的人推下水,落水后,他的人还将不会水的我往下扯,若不是花小壮救了我,我只怕已经溺毙了;六弟的外祖家在魏国,他的小姨如今是魏帝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妃子,因为奚家的《无忧曲》,我东淄国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以六弟与魏国的关系,魏国不遗余力支持他上位也说不定。五弟……虽然没甚竞争力,却也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啊!”惠王笑了笑,“因为母妃宠冠后宫,我规避锋芒,已经惹人眼红,母妃是想我也参与夺嫡,被几位兄弟撕碎吗?” 皇贵妃闻言,又是忧虑,又是悲苦,惠王叹气道:“我答应母妃,若时机成熟,如匡胤皇帝那般,强被龙袍加身,我也不会推拒,可好?” 皇贵妃妥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花小壮,你不会还想着她吧?她已是豫王的夫人,一个成过婚的女人,便是婚后越发出落的闭月羞花又如何?终究已不是你的良配。” 惠王笑而不语。 皇贵妃睇了惠王一眼,询问道:“今日你见了御史府的小姐,觉得如何?母妃是很喜欢的。你也该娶正妃了。母妃也可以得到御史大人的拥簇。” “那位爱慕三弟,给三弟写过情书的御史小姐吗?”惠王哂笑。 皇贵妃嗔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该有几房正儿八经的正妃侧妃了!便是流连府中几位姬妾,也该让她们给你留下孩儿来!雍王妃怀了龙孙,哪个皇子王爷不眼馋?”皇贵妃望着惠王,掩口呼道,“你不会没有生育能力吧?” 惠王望着皇贵妃,失笑道:“母妃想多了!” 皇贵妃松了一口气,气恨道:“雎鸠宫那位有奚二小姐做儿媳,又将要抱皇孙那得意劲儿!雍王妃那样大的来头,过满则亏,流产了才好呢!” “母妃!小心祸从口中!”惠王劝慰道:“福兮祸兮,大哥正妃的身份,于大哥,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 “娘娘!娘娘!”正前方一个宫女跑近。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皇贵妃皱眉。 宫女福了福身,敛住喜色,平静地道:“娘娘终于回宫了!娘娘还不知道吧?雍王妃流产了!皇后失足,扑倒了雍王妃,压到了雍王妃身上,雍王妃流产了!” 雍王妃不仅流产了,致使雍王妃流产的,还是雎鸠宫那位?比她希冀的还要玄妙!皇贵妃一怔,“一语成谶吗?” “谁?”这时皇贵妃仪仗中,一个侍卫听到旁边常青藤里的动静,喝问道。 却是太后忍不住食欲,猛地啃起肘子,嘴巴还因觉得无上美味而回味叹息,吧唧作响。 我纠结地抱住头。 被侍卫发现,在常青藤丛中坐的也闷了,太后边啃着肘子边出了去。还不忘回头对我招手,“花小壮,出来呀!” 我决意继续躲藏的想法被扼杀在摇篮里。 纠结地跟着太后现身。 凤辇上,皇贵妃望着我的目光,幽冷。甚至,惠王看着我,眉宇都皱了起来。 他们母子二人谈话的内容,实在不欲给心腹之外的人听到。 然而望着我身边的太后,“太后?”喝令太后的侍卫惊吓到。 “参见太后!” 凤辇被放下,宫人护卫们皆与太后下跪请安。 我望着凤辇上的皇贵妃,下跪道:“见过皇贵妃娘娘!” 已经老年痴呆的太后,见我下跪,忽然扔了手中的肘子,亦学着我,对着皇贵妃端端正正跪下道:“见过皇贵妃娘娘!” 066 惠王 被太后下跪参拜,皇贵妃差点没从凤辇上跌下来。惠王下了凤辇,过来扶太后道:“皇祖母,您又犯糊涂了!” “你是……”太后辨认着惠王,有些惊骇道:“你是明蓝啊!昨天才生下来,今天竟然长这么大了!” 惠王挑了挑眉。 皇贵妃拍着胸口从凤辇上下来,嗔怪道:“母后!您这不是折臣妾的寿吗?”凤眸将太后一观,皇贵妃已心中了然,吩咐左右道:“把太后送回寿安宫。宫中指不准已经找太后的人仰马翻了呢!” “是。” 送走太后,皇贵妃往我走了两步,幽幽看着我,“花小壮,本宫要和你聊一聊。” 堆着雪人的道路已被清理,皇贵妃的凤辇重新起轿,惠王没有再坐凤辇,走在我身边提点道:“母妃一直有协理六宫之权,母后如今被禁足,六宫事由母妃一人独掌。母妃吃软不吃硬,一会儿不要和她起冲突。” 我点头。 东方明日虽会护我,可这是皇宫,不是豫王府。皇贵妃掌六宫事,东方明日也不好插手。我若触怒皇贵妃,难保不吃尽苦头。 凤辇回去景懿宫。 皇贵妃褪去了华贵宫装,换上了家常服色,然而十五年独宠后宫,皇帝身边解语花似的她虽然温婉柔嘉,可面对下位者,她的雍容华贵已经浸透到了骨子里。并不需要盛装打扮,亦让人不敢直视。 皇贵妃坐椅子上吹着茶末。 “花小壮,知道本宫为何召你来景懿宫?” 我跪在地上低眉顺目,眼中余光却打量着皇贵妃的寝殿。一如她的尊贵身份,和后宫独宠,景懿宫从大到小,每一样物件都很奢华。然而那种奢华并不张扬。很低调。从这些,其实是能看出主人的心性的。我已知怎样应对。闻声回话道:“臣妾不知娘娘为何召臣妾,不过,臣妾私心里是早想来景懿宫与娘娘谢恩的。” “谢恩?”皇贵妃挑眉。而惠王东方明蓝的唇边已流泻出笑意。 “是啊!臣妾第一次进宫,太后昏倒,皇后不分青红皂白问罪于臣妾。臣妾记得,当时娘娘有替臣妾和我家王爷求情;臣妾……失手烧宫,皇后责罚臣妾板子。也是因为娘娘替臣妾求情。臣妾后面的二十一板子才免了。不然臣妾当时说不定已被皇后打死。臣妾谢过娘娘的救命之恩。”我叩首。 皇贵妃冷嗤,“看来你果真有心谢恩。” “臣妾早有心与娘娘谢恩。只是此事于臣妾是救命之恩,于娘娘,怕只是小事一桩,臣妾知道娘娘高风亮节,或许已将此事忘记。加之皇后不太喜欢臣妾,臣妾与娘娘走的近的话,皇后难免也芥蒂娘娘。所以谢恩一事,耽搁至今。还好今日巧遇了娘娘……”巧遇了她,却听到了她跟惠王母子间敞开心扉的谈话。皇贵妃眼中浮出幽冷之色。我有些不解,“难道娘娘与惠王殿下聊的话有何不妥吗?” 我想了想道:“娘娘与惠王殿下的对话,归结起来无非三处含义。第一,娘娘不喜皇后。娘娘觉得被皇后打过二十九板子的臣妾会喜欢皇后吗?第二,娘娘一语成谶,雍王妃小产了。其实在娘娘诅咒雍王妃之前,雍王妃已经小产了,所以,娘娘的诅咒其实并算不上诅咒;第三,惠王殿下所言的,他若如匡胤皇帝般强被龙袍加身,他不会推拒。试问,这种事哪位皇子会推拒呢?便是传到皇上耳中,皇上也只会觉得,惠王殿下情真意挚罢了。” 皇贵妃与惠王对话的内容,用语言归结出来,是这三层含义。却也不是。 就拿惠王言龙袍加身,他不会推拒,他分析的几位皇子各自的优势,是令听者很心惊的。话里话外,他也是因此才消极夺嫡,而不是他一贯说与人前的,他无意皇位。不争即是争。与人无争是最大的争。惠王韬光养晦,修身养性到如此境界,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而他一贯以人畜无害,远离纷争示人,那是他身上的保护色,也是一张最好的面具。可是我将他母子的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完全,他的面具被我撞破。 这种事,于当事人,于他们母子,是很忌讳的。杀人灭口都不是没有可能。 此事要想善了,无法规避,最好是迎刃而上,将此事分析的普通寻常,恍若我愚钝的看不破惠王的面具。我皱了皱眉,仿佛努力去想却不得结果,又与皇贵妃询问道:“难道娘娘与惠王殿下聊的话有何不妥吗?” 皇贵妃嗤笑道:“当然没有什么不妥。”似有些不愿与愚钝的我再相处下去,她看惠王道:“送她出景懿宫。” 先前入景懿宫时,并没顾得赏看宫中景致。此番与惠王出景懿宫,我方顾盼四下。景懿宫处处奢华低调,圣宠盈香。正月里冰雪严寒,景懿宫四处却摆放着,花房里培植送来的,盛开的最美丽的鲜花,身畔惠王若有笑音道:“后宫美人如云,母妃虽然天香国色,却能长宠十五年,你道是何缘故?后宫中,哪位嫔妃手里没有沾过鲜血。我母妃手上也沾过鲜血,却是自保还击罢了。而嫔妃间的争宠厮杀,哪里又蒙蔽的住洞若观火的帝王?所以父皇对母妃格外爱重。” “所以,皇贵妃娘娘明知杀我灭口才是最好的办法,我愚钝的表明了我的见解,她自以为,我眼里所见的东西,没有危及到她跟惠王殿下?为了圣心眷顾,她不会得不偿失杀我灭口?”我反问惠王。 惠王若只是那个人畜无害,远离纷争的惠王,或许我愚钝的见解能够像蒙蔽过皇贵妃一样,蒙蔽过他。可那个人畜无害的惠王终究只是他的面具。景懿宫中,我身畔的惠王,朗如清风霁月,周身气度清华。 067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气度清华的惠王看我道:“今天若换做是别人,过的了我母妃那关。也过不了我这一关。可你是花小壮啊。”惠王叹息。 我望着惠王,“若换做别人,今日你意欲如何?” 惠王失笑,“你当我要杀人灭口吗?我的手很干净。从未沾过鲜血。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起杀心。人不杀我,我也不会杀人。何况……大哥四弟对我下手不是一回两回了,因为他们是我兄弟手足,我不也是息事宁人吗?” 如他说出口的,那日豫王府中,宸王的人致他落水,意欲溺毙他,那日豫王府中,他确实也是息事宁人。可真是息事宁人吗?他日将雍王宸王对他下手的证据抛出,雍王宸王谋害皇亲,还有翻身之地吗?不是他息事宁人。不过是时机还不成熟罢了。扳倒了雍王宸王,还有东方明日和包子。 “嗯,不用杀人,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我附和望着惠王。 惠王负手笑了笑,“那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啊。至于吗?” 剥开了他与世无争的伪装,他的清华气度倒是他真正的面目。一如他的气度,他的本性尚不狠毒。我叹了口气,“你隐藏至深,皇位,你志在必得吗?” “我生来已是皇家贵胄,倒也不是非的更进一步。世间除了龙椅,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比皇位更可贵的,也还有很多东西。友情,亲情……爱情。”他望向了我。 他望了望我,坦荡笑答:“皇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除了皇位,世间确实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友情,亲情,爱情也都比皇位可贵。他的话让我很感动。而没有真切的体会,也得不出这样的感悟来。这个清风霁月的雍雅男子,他确实隐藏至深,修身养性也真是到了可怕,却也可敬的境界。 什么雍王宸王,惠王根本才是最可怕的对手。他心中几乎没有阴暗的一面,心向朝阳,无所畏惧,所以可怕。 “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我凝眉道。 他眨了眨眼睛,“豫王无心帝位的话。” 若东方明日也志在帝位,我们与他,便是敌人了吗? 刚出景懿宫,便遇上抵达景懿宫宫门的东方明日。 见我安好地出来,东方明日松了口气,然而看到我身边的惠王。东方明日对惠王的不喜向来不加掩饰,淡淡瞥他一眼,也不理睬,牵了我的手便要离去。 惠王对东方明日,对所有的兄弟手足都是友善的。许是他的真面目已被我撞见,自知再瞒不过东方明日。这刻,并没再表现的与世无争。他望着东方明日握住的我的手,负手笑道:“雪后路滑,三弟,可要将手上的人,牵稳了啊。” 眼前是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惠王,他气度清华,谈笑从容自若,东方明日皱眉看着惠王,“没牵稳,难道就是你的?你果然还没有对她打消念头。” 惠王一笑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转了一圈,发现好女实在太少了。肯如当日那般舍命跳水救我的,更少。所以我又回来了!” 东方明日亦是一笑,“你觊觎她,就是在与我为敌。东方明蓝,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东方明日望着惠王,建议道:“你有意东宫之位,可以去和父皇说,以父皇对你的宠信,父皇会应允你的。” 惠王笑了,“太子的身份和帝王的身份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我为何要成为众矢之的,在还没有坐上帝位前,就成为兄弟手足暗箭下的亡魂?” “真是深谋远虑,不过这确实像你。”东方明日谬赞道。 惠王笑了一笑,“我一向看好三弟。三弟允文允武。进可攻伐天下,退可安邦治国。我与三弟手谈一局的心意已有许久。不若我们抛开江山和美人,”惠王笑看了我一眼,继续与东方明日笑道:“先将棋局放在皇城吧。输赢定为,我们谁将那些不速之客驱除出我东淄国境,令我东淄国国泰民安吧?身为东方家的子孙血脉,环伺在天子脚下的那些势力,实在令人不愉悦了些。” “很好的提议。我很期待这局对弈。二哥。”东方明日笑了笑,对着惠王唤道。 …… 走在回采薇殿的路上,我低埋着头,笑意禁不住地流露出来,敛住笑意,我望着我臂弯抱住的那只手臂的主人,“柳玥流产了,我还以为你没心思顾不得管我顾我了呢。” “听到宫人禀告你被皇贵妃召去了景懿宫,我立刻就赶过来了!你还说这话!”东方明日气笑看我,因为惠王,又因为我,柳玥小产,他眉宇间的痛惜到底消减了几分。 我有几分得意道:“你着急了?” “有着急,也没有。”他笑了笑,猜测道:“你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吧?”他温情瞧我,“皇贵妃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何况惠王与你一起进的景懿宫。你与惠王有救命之恩,惠王……会护着你。” 我驻步瞧他,“惠王说好女太少,他兜了一圈又回来了之类的话,你可别当真了。他……许是说笑的。他不像是会与兄弟抢夺女人的人。” “无妨,”东方明日莞尔笑道:“我向来知道夫人讨人欢喜,我的情敌很多。虱子多了我不痒。” “你这话不是把我们都骂了进去。”我追打着他。 068 香囊,缠绵!(二更) 一番嬉闹,下午柳玥小产带给东方明日的神伤终于被抚平,而两相嬉戏,情到深处,相互凝视的眼神都炽热的仿佛能融化万物。 相互的宽衣解带中,摸到东方明日中衣怀里的那个香囊。 是的,是在与他做了夫妻的第二日,他开始怀揣起香囊来。我与他日里同行,夜里同宿,早有留意到,只是香囊乃贴身收藏的物品,贵族男子多随身揣带,以使衣物常存香气,衣冠熏沐,衣冠熏沐,待人接物,以示尊重。是而,我从未去留意细瞧。此时才有意拿了那香囊细瞧,与我唇舌交缠的东方明日却已有些不耐,一手去解我身上衣物,一手夺了我拿到的那香囊,将它随手丢到床头。 随着身体里的愉悦快感渐起,我在他身下轻呢承欢,先前想留意的那香囊,也早被我抛到脑后。 翌日大年初二,不用去太庙,也见不成婧妃,昨夜缠绵到半夜,翌日我有意睡懒觉,却抵不过东方明日的捉弄。他习惯早醒,虽因无事赖在被窝里,却是扰我安眠。终于被他搅走瞌睡,我嘴角蕴了笑意,偎依到他怀中。 他含混地笑了一声,晨醒没有喝水润口,也还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嗓还很涩哑,“虽说宗室依例要在宫中待到正月十五,过完元宵节才可离宫。但今年皇城局势复杂,我负责皇城防守,今日我们便要回王府了。今日可要回娘家,我跟你一起回去。” “嗯。”我笑了道。 “那就起床。” 我闭眼弯唇,“不想起来。”被窝里很温暖,他的怀里也很温暖。 他也笑了,下一刻,我的唇齿间已被他骤然探进唇舌来。 “唔……”我的抗议低呼,却抵不过他的火热激情。 晨间又一次被他拆吃入腹,我背转过身,当真不想理他,他从背后搂住我的裸躯,餍足轻笑。 如此的床笫贪懒,等到可以离宫时,已经是午时了,索性又在采薇殿用了午膳。东方明日搁了筷子,又喝茶漱了口,看顾还在吃饭的我,似不经意地询问道:“柳玥昨日小产后,今早已经苏醒了。宗亲女眷都有备礼去探望她,你离宫前要不要去瞧瞧她?” 吃着食物的我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用膳,口上答道:“好啊。” 并没有抬眼去瞧东方明日。但要看他,便止不住对,他对柳玥情感的探究。而他,并不喜欢我在此事上过于聪明。他给过,让我给他时间忘记柳玥的承诺,我只能给他时间,再给他时间…… 我往口里夹着米饭,去瞧瞧柳玥也好,瞧瞧她意欲以腹中孩儿害我,却奸计未得逞,小产落子的败絮样! 我终于抬眼去望东方明日,他知道,他的旧爱表里不一,蛇蝎心肠,意欲以腹中保不住的孩儿害他的新欢吗?他知道,他的新欢,将怀着怎样幸灾乐祸的心情去探望他小产了的旧爱吗?新欢与他两情相悦,旧爱虽另择木而栖却跟他藕断丝连。新欢旧爱碰面不就跟麦芒针尖一样吗?却只因他身为男人,不方便去探视坐小月子的旧爱,便让我这个新欢代替他去看望她。 翠云宫,扶风殿。 在夜雨流雪的随同下,走到扶风殿外的我,驻步望着扶风殿三个字。 雍王妃柳玥可不是柔若扶风么,这住处真衬她。 进去扶风殿,正撞上要出来扶风殿的众位宗亲女眷们。帝后痛失爱孙,雍王雍王妃夫妇痛失爱子,又是前来慰问探视柳玥,众位女眷虽不敢喜形于色落人话柄,但各自恬淡的神情,眉梢眼底的喜色是相同一致的。尤其是几位王妃侧妃们。都知道柳玥若诞下男胎意味着什么,几位妯娌谁会真心希冀柳玥将孩子生下来? 与后来扶风殿的我点头致意,相互问安,宗亲女眷们结伴,恬淡低语离去。 慰问柳玥的女眷众多,雍王不便接待,柳玥堪堪苏醒过来,客来客往,皆由莲妃接待。这下女眷们齐齐离去,莲妃总算清闲下来了,拉了我的手臂走到一边,便拍胸口道:“哎呀,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一些后怕。柳妃一向不喜欢我。昨日我要是近在她身边,她虽是被皇后扑倒,她若临时咬我一口,我也难逃关系。幸好夫人一早将我叫去了远处。” 我笑了一笑道:“倒是出了柳妃小产的事故,魔术还没有给莲妃变呢!” 莲妃掩口低笑,“谁说不是呢!”莲妃觑着我道:“事后回想投壶那会,柳妃一直往你跟前儿凑,你与她疾言厉色大声喊话,想来你们之间应有不和。我与柳妃同侍一夫,不和已久。你与柳妃之间不和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因为男人?”莲妃掩口,“豫王!” 我收起笑意,生分道:“莲妃娘娘想多了!” 莲妃一笑,“说着玩的。你莫要当真。整个皇城谁不知道豫王和夫人琴瑟和鸣,恩爱缱绻的很,豫王会有闲心看上柳妃?” 这个莲妃非常地八卦,还是与她敬而远之地好。“我要进内殿去看柳妃了。” 莲妃鄙夷地一笑,“夫人快去瞧瞧她也好!瞧她现在那鬼一样的面色,还皇城第一美女呢!” 柳玥的寝殿外,没有让夜雨流雪跟随,我独自进去了寝殿。 内寝中,柳玥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侍候在屋里的侍女们,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打扰她。 我自己在柳玥床边的椅子上坐了。 如莲妃所言,因为小产血亏,柳玥的面色真的跟鬼一样青白,一日不见,本就瘦削的面庞有些凹陷了下去,长久以来,勉力保胎,她的身体本就被拖累,靠着精心的妆容才衬出好气色。昨日小产死里逃生,今日自然无法匀面妆点,她的肤色白里透青,犹如败絮。 我虽被东方明日希冀过来探望柳玥,实际却揣着幸灾乐祸的心思,看柳玥笑话的目的,望着丧子尸体般躺在床上,生无可恋望着帐顶的柳玥,那目的,蓦然就淡了。落井下石,实在没什么意思。也不想虚伪地抚慰她的失子之痛,和身体的病痛。昨晚操劳,没有睡好,我打了个呵欠道:“听说王妃娘娘今日苏醒了。” 069 孔武有力 听到我的声音,死鱼般望着帐顶的柳玥,眼波蓦然一动。身体终于不再尸体般地躺着,她的脸容转向了我。 “你来看我笑话的吗?”柳玥虽在病中,犹是针锋相对。 “王妃娘娘的笑话,不止小产落子的这一件吧?”望着脸色青白,眼神阴毒的柳玥,若不是还想试探她,已经应付东方明日来看过她的我,真想立刻抬脚就走,不想与她同处一室! ——种种迹象表明,柳玥不可能是奚二小姐。半年前她自言恢复记忆,自己是奚二小姐,可以断定她失忆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她一开始就没有失忆过。那么,她那个刻着玥字的玉珏,是她为了自圆其说她是奚二小姐准备的道具,还是那个玉珏真是奚二小姐之物?若那个玉珏真是奚二小姐之物,能有奚二小姐的贴身之物,柳玥很可能是奚二小姐身边亲近之人。 梁钰同样是奚二小姐的旧识。 看到我的第一眼,梁钰乍逢死而复生的故人,僵如石化。虽隔了三年,梁钰一眼就认出了我。柳玥若是我的旧识,她认识我吗?是仗着我失忆假装不认识我,还是真的不认识我。不认识她冒名顶替的奚二小姐? 柳玥闻听我的话,皱起眉宇,森冷的目光盯着我,“你都知道什么?”柳玥想了一想,犹疑道:“还是明日知道了什么?他在怀疑我的身份?” 我环视一眼屋子里侍立的侍女,“王妃娘娘也不想我们两人说出的话,被第三人听到吧?” “你们出去!”柳玥令下道。 终于寝殿里只有我与柳玥两人。又调了柳玥许久的胃口,我才道:“王爷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上个月召开云州大会,王妃娘娘若真是奚二小姐,又何须拜托王爷拜请梁门主替娘娘佐证身份?王爷有些犹疑罢了。” 柳玥松了一口气道:“师兄也有三年没见我,我怕他认不出长大成人的我,怕影响皇室声誉,才行此下策,明日多心了。” 我哼笑道:“王爷并非多心。说起来,四年前,王爷和丞相是见过奚二小姐的。王爷说,王妃娘娘现在的容貌,和过去一点也不相像呢!”我胡诌道。 “明日四年前见过奚二小姐?”骤然惊闻这个讯息,躺在床上本来就极度虚弱的柳玥,气息急促了起来。好半天,她平复了气息,苍白如纸的面上含一抹冷笑,“四年前,奚二小姐才十一岁,身量还没长高,脸也还没长开,明日当日见到的我,和现在的我长的不像又有什么奇怪?” 我瞧着柳玥,继续歪曲引导道:“王爷说,女大十八变。王妃娘娘如今形貌清减越发清婉好看,四年前,战场上使着大刀,天生神力的奚二小姐体格彪悍,是个小胖子。” 柳玥眉宇间涌起烦恶,却仍是顺着我的话道:“以前我确实比现在胖许多。” 我盯着柳玥。若她是奚二小姐的旧识,知道奚二小姐过去的相貌,是不会顺着我的话答下去的。她会冷笑反驳,揭穿我的胡诌。 她不是仗着我失忆假装不认识我,她是真的不认识我。没有见过奚二小姐。 那么,那块刻着玥字的玉珏,若真是奚二小姐之物,柳玥从何处得来?三年前,柳玥才十二三岁,便伪装失忆,从一开始就做着依靠那块玉珏冒名顶替奚二小姐的打算吗?她有那样深沉的心机吗?柳玥受人指使的可能性很大。而收养柳玥,以玉珏上的玥字为柳玥取名的柳阁老,她名义上的义祖父,最为可疑。柳阁老,是想给柳玥灌上奚家后人的背景,让她顺利地成为正宫皇后的儿媳,成为未来的中宫,他官运亨通吗? 我好笑地弯唇,确证了柳玥真的不认识我,我便打算走人了。 “那是什么?” 这时柳玥森冷的目光盯视着我的锁骨,寒凉问道。 我伸指摸了摸我锁骨部位,指下的触感让我了然那是昨夜东方明日,情到深处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受东方明日希冀,我过来探望柳玥,虽然带着幸灾乐祸看笑话的目的,可看着丧子尸体般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柳玥,我便觉得落井下石奚落她,没什么意思。可她自己眼尖看些不该看的,病中仍然气盛问些不该问的。 望着盯着我锁骨上的吻痕,宛如厉鬼般要挣扎爬起的柳玥,我好笑道:“王妃娘娘都是做过母亲的人了,您觉得那是什么呢?” “不会的!明日不会和你做那种事!”柳玥艰难爬起道。 她怎么会有这样天真荒诞的想法?我好笑道:“我与豫王都是成年男女,我与他的姻缘乃是皇上御赐,是名正言顺。豫王是个正常的男人,王妃娘娘难道以为这几个月,豫王与我虽然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却是发乎情止乎礼吗?王妃娘娘以为豫王是柳下惠吗?以为豫王与我盖着棉被纯聊天吗?还是……”我嗤地笑了道:“娘娘以为,豫王会为了你,守身如玉?王妃娘娘太高看自己了!豫王是念念不忘你,可对你的感情,还远不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柳玥厉鬼般的气势颓散,虚弱的身体并不允许她再做出过激的举动,她伏在床上喘气,森冷看我,固执地道:“明日应允过我,一辈子也不会踏进兰溪院!” 除了我刚嫁进豫王府,柳玥与东方明日在兰溪院私会的那晚,我嫁进豫王府的几个月,东方明日是没有踏进兰溪院过。我亦是冷冷盯着柳玥:“所以我住进了日月殿。” 柳玥青白的脸色硬是气出红晕:“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恬不知耻,勾引于他!” 我毫不吝惜坦白,弯唇笑道:“不!是王爷先想与我行男女之事的。” 柳玥冷笑看我道:“明日爱的人是我!如你所说,明日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不过把你当作泄欲的工具罢了。” 我莞尔回道:“世间除了王妃娘娘,还有那样多的女人,可他偏偏选定了我,他的第一个女人是我,一辈子也只会有我一个女人。若王妃娘娘觉得豫王这般待我,是当我是泄欲工具的话,比起雍王的花心无情,雍王府的妻妾争宠,我甘愿在豫王府做他的泄欲工具。”我有意气她道:“王妃娘娘常常夜里独守空房,想必已经忘了与雍王男欢女爱的快乐;豫王只有我一个女人,豫王在床上的挞伐勇猛,和他在战场上一样的孔武有力。” 070 香囊 柳玥怨毒地盯着我,好久才咬唇吐字道:“我恨你。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地恨你!” 我笑话道:“所以,昨日你想拉我给你那个原保不住的孩儿陪葬?” 柳玥惊怒地看着我,“你知道?” 若我不是在太庙,恰好坐了她坐过的椅子,斗篷上沾上了她的血,我可能真会没有防备被她害了去。“连老天爷都帮我。”我笑她。 柳玥判研地看着我,“昨日我小产昏迷前,见到明日见我躺在血泊中……他那样地痛心忧虑,猝不及防。他不知道,我的孩子原本保不住吧?” 我望着柳玥。 柳玥呵呵笑了道:“他知道我的孩子原保不住,知道我想以腹中保不住的孩儿害你又如何?你以为,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他会以揭穿真相,揭穿我的代价,来替你申述?他不会的!就像你替我顶替烧宫之罪,他看着你挨杖刑虽然愧疚,却绝不会把我推到人前。他会保护我!哪怕我背弃了他,哪怕我已是雍王的妃子,哪怕我为非作歹,要陷害他的枕边女人!……当年明日对我一见钟情。你永远不知道,兰溪院初见,他望着红梅树下抚琴的我,有多么震动!” “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欲语远羞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盼。”柳玥低声吟唱起《念奴娇》——兰溪院与东方明日初见,她在红梅树下抚琴弹唱的那首曲子,她青白的面色浮上温柔羞涩的晕红。她回味了半响当年初见的美好时光,才又轻蔑看我道:“你以为,明日在床上疼宠你,便是爱你吗?他爱的人是我!他宠你,对你却未必有几分情意!” 望着柳玥许久,我才怔怔地笑了出来,“王妃娘娘觉得,雍王对王妃娘娘,又有几分情意?” 柳玥无所谓道:“雍王心里有没有我,我根本就不在乎!” “你在乎的,是雍王妃的名分,是正宫皇后儿媳的正统地位,是未来的中宫之位!”我指出道。 柳玥青白的面色浮出笑容,“对!” 我笑了道:“你爱豫王,更爱权贵。可是你凭什么,觉得雍王就能当皇帝?” 柳玥一愣,理所当然道:“雍王是母后的儿子,是嫡子!” 我起身,凝声道:“王妃娘娘正好要躺在床上坐一个月的小月子,我便告辞了,不打扰王妃娘娘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 “难道明日……也想争取皇位?”柳玥蹙眉。 我瞧着柳玥,她就这样紧张她将来母仪天下的地位?哪怕想争取皇位的男人是她的爱郎? 与这个女人废话下去……真是辜负时光。或许,东淄国重文轻武太久,国人也已经轻视了三军的赫赫军容?东方明日是三军副帅,三军主帅穆元帅是婧妃的哥哥,是东方明日的舅舅,东方明日若意在帝位,满朝文武谁阻拦的了他?不过他并非觊觎大宝罢了。 我望着柳玥,若她不是权欲熏心,背弃东方明日,投了雍王怀抱,若她与东方明日情比金坚,永不相负,以东方明日对她的感情,必会如她所愿,让她成为东淄国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可是,她自己错失了原本可以属于她的尊贵荣华,和一个曾经那样爱她的男人。 “你到如今,都不知道你错失了什么。”我喟叹完这句话,便往柳玥的寝殿外走去。 柳玥说她恨我,从来没有这样恨一个人地恨我。可是我不恨她。哪怕被她顶替身份,哪怕她是我的情敌。这样一个肤浅短见,爱慕虚荣的女人,让我觉得恨她都掉了价。子丧,皇后幡然醒悟后的芥蒂敌视,雍王的庸碌肥胖和花心无情,皇帝对她身份的顾忌,和她顶替的奚二小姐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她的结局可以预见的悲惨。然而便是排开万难,侥幸成为皇后又如何?她不爱雍王,与雍王同床异梦。雍王也如斯花心无情。作为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事,不是与自己深爱,也深爱自己的男人白首同心,相伴到老么? 她终究是不幸福的。 我可怜她。却也嫉妒她。东方明日曾经那样爱她,或许现在依然爱着…… 东方明日候我在翠云宫外,我站在宫门里暗暗觑着他好久,才挥去三千烦扰,浮上好看的笑容跑了过去。 “柳玥……好些了么?”他状似随意地问我。 “嗯。”有精力挣扎起来问我些不该问的,有气力对我炫耀东方明日对她的似海情深,有心思谋划她将来母仪天下的权贵,当是好了吧? 听闻柳玥好些了,东方明日的脸上也浮上好看的笑容,牵我上马车道:“我们先回王府置备些礼物,然后便去花府。” “嗯!” 打算的很惬意,可等回到豫王府了,东方明日被军师等人连着求见,困书房里便脱不开身了。 等到他抽空出来书房外的廊轩里见我,豫王府已经华灯初上。今日一起回花府的计划自然泡了汤。 “边疆生了变故。东淄国与齐国接壤的边境,出现冰蚕,虞浚息也不与舅舅交接通关文牒,径自带了数十轻骑入我国国境捕捉,与我军发生冲突。”东方明日在我身边坐下,与我解说道。 “那你要回边疆吗?”我问道。 东方明日道:“虞浚息成名十数年,威名赫赫,我毕竟年轻他许多,对付他毫无把握。可舅舅是沙场老将,颇有制敌法宝。何况皇城各方势力环伺,我也走不开。” “哦。” 他笑了笑,“再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吃晚饭。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几道菜。” 他站起身,弯身在我额前一吻,随着他弯身,他怀里的那个香囊一半掉出他怀中的衣襟。我莫名地没有提醒他。他牵念书房里的军务,并没有注意到快掉出衣襟的香囊。随着他转身回去书房,已经一半探出他衣襟的香囊往地上掉去。我伸手接住。 东方明日已经进去了书房,我望着我手里的香囊。 昨夜替他宽衣解带时摸到这个东西,便随意拿起,想瞧瞧来着,却被情动的他夺了过去扔了。后来缠绵的我也忘了。此时东方明日料理军务,我坐廊轩外等着无聊,从柳玥的扶风殿出来,身心也莫名地有些疲惫,便懒懒瞧起香囊打发慵烦的时间。 香囊微微硌手,闻着那香气,我知道里面装的是晒干的木棉花。 木棉花树躯干壮硕,姿态顶天立地,沙场英雄般的壮观,木棉花则被称为“英雄花”,花朵红艳却不媚俗,艳红的颜色犹如将军的风骨,色彩就像将军的鲜血染红的树梢。这个装着木棉花的香囊,很衬作为武将的东方明日。 摁着香囊的我,忽地蹙起了眉,我指间摁到的这个硬块是什么?这不是晒干的木棉花,这是? 我打开香囊,去捻里面的硬块。 我望着我指间捻起的,刻着月字的半块玉珏。 这是,柳玥那块刻着玥字的玉珏的其中半块。 与我做夫妻之前,东方明日一直用丝线将它串了,挂在脖子里;与我有了夫妻之实的那晚,他说,他以后不戴它了,他说,给他时间,让他去忘记柳玥…… 他的脖子上是没有再戴这半块玉珏,却在与我夫妻之实的翌日,将这半块玉珏收进香囊,贴身怀揣。 这就是不戴它了么? 好一个不戴! 071 两个都要! 我左手心捏着那刻着月字的半块玉珏,趴在廊轩的栏杆上。 廊轩下是个荷花池。正月里荷花不开,去年的老荷叶肥厚油绿,近来新抽出的叶子有鹅黄般的稚嫩美丽。想是终于议事结束,东方明日的心腹部将,军师,还有包子都陆续出了书房,“三嫂!”包子过来,欢喜与我打招呼,我犹自望着荷花池里新抽出的荷叶,并不搭理。 终于东方明日出了书房,过来了我这里。 “怎么了?”自是瞧出我的异常,东方明日询问道。 我终于将目光从荷叶上抽回,转眸看他。 “这是什么?”我摊开右手掌里的香囊。 自是知道我窥破了香囊里面藏着的玄机,东方明日皱起了眉。 “我……”他意欲解释,终究无话可说。 只听“啪嗒”一声,我将手心里的香囊扔进了荷花池。 “你……”东方明日向来温情待我的面容变得暴怒,他阴沉地盯视过我,甚至不假手他人,不顾正月里池水冰冻,就着一身蟠龙王袍跃进荷花池,打起灯笼,找起香囊来。 荷花池水到了东方明日胸部的高度。望着在荷花池水里,弯身艰难翻找香囊的东方明日,包子皱了眉,在我身侧问道:“那香囊里装着什么?” 我亦是望着池水里弯身翻找香囊的东方明日,我紧绷着脸,不想回答包子。 军师觉得气氛不对,看顾站在一边围观的几位武将,“都散去吧。” 几位武将迟疑着离去。 我望着荷花池里的东方明日。 池水很深。他虽打着灯笼,夜晚水池里视物仍然不太清楚。何况水面上到处有大片的荷叶浮荡。而栽种荷花的池子底部,是有很深的淤泥的,随着他的翻找走动,淤泥搅浑了池水,被我扔进池塘的香囊,更难找到踪迹。 他终于放弃。扔了灯笼上了岸。衣袍泥污全湿的他,挟裹着一身怒气走向我。 “玉珏也在香囊里面吗?”他脸色阴沉隐捺盯着我。 我眼前的东方明日,我的夫君,便又像我刚嫁进豫王府,他看待我那般。我望着他,他好陌生的感觉。 “玉珏在香囊里面吗?”他又问道。 他的逼问,我脸色紧绷的凝视。 “三哥!”包子叫他。 “夫人。”军师叫我。 “夫人?”我的沉默默认,他发了狂,他盯视着我,冷笑讥讽,“立你为夫人,便真成我的夫人了?你只是本王的夫人,不是我的夫人!”豫王的夫人,是个妾的品阶名;他东方明日的夫人,才是他心中认可的妻子。 那晚,是谁在我耳边说,我不愿做侧妃,就立我为夫人的?是谁在我耳边轻怜密咬,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夫人的?我望着他,问道:“你东方明日的夫人,你心中认可的妻子,只是柳玥对吗?” “对!”他狂暴咬牙,黢黑的眸中翻滚着暴风骤雨,“你不过就是一个妾,有什么资格去扔我的东西!” 我心底曾无数次,为在他的授意下,豫王府的每一个人唤我夫人而雀跃,至今日才知,无论是那声称呼,还是我,都只是一个笑话。我望着他阴沉狠戾的面容,居然还能浮出淡笑来,“就是我这个妾,扔了王爷您的定情信物,您想要怎样?” 浓情蜜意不是假,闺房之乐床笫之欢更不是假,此刻回想我们之间的缱绻恩爱,却仿佛镜花水月一场。暴怒中的他,也似思及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而怔了怔。但就像柳玥说的那样,他对我虽是疼宠,又有几分情意?那稀薄的几分情意,哪里又及得上对柳玥的一见钟情矢志不渝?微怔后的他回过神来,依旧暴怒阴沉地盯着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哪怕在言语上。可你不该扔了我在意的东西!”他咬牙道。 我脸上掠过浮光掠影般的淡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你将你与柳玥的定情之物一直贴身怀揣,难道就不是在伤害我吗?”我望着他,疲累而天真地问道:“我们住在客栈的那晚,结成夫妻的那晚,你不是说,你再也不戴它了么?” 他冷沉的目光逡巡望着我,“当晚我说那话是发自真心的。可第二日晨起,我发现我还是丢不开它。我不想你知道,不想伤害你,所以将它收进了香囊。你为什么,要去发现它!”他蓦然盯住我,眼神竟是在怪我,怪我自己给自己添堵。 我疲累地看着他道:“嗯,我看到它就想扔了它。我也真的扔了。你要怎样?” 他眸色深沉地盯视着我,气氛一时有些僵滞。 我判研地望着他,哪怕我扔了他在意的东西,他竟似也不知道要怎样惩处我。我觉得好笑,最后天真地问道:“你不是说,你也想忘记柳玥,让我给你时间么?” “我忘不掉!”他恼恨地打断,坦白道:“我根本忘不掉她!” 我勉力浮出微笑来,涩滞道:“忘掉柳玥很难。忘掉我该很容易吧?那你便忘了我,放手我。你把我休了,我们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也懒得理你跟柳玥那些腌臜情事!” 他的手掌搭住我的肩膀,冷冷盯着我,“你,我也不会放手!” 他咬牙决定道:“我两个都要!” 我凝泪笑了起来,“东方明日,我与柳玥,你两个都要,你未免想的太好。” 东方明日的手掌重重地按在我的肩膀上,他脸色羞怒道:“柳玥永远只是雍王妃,永远只是我皇嫂!豫王府永远只有你一个女人,你就不能妥协么!” 072 回娘家 我弯唇附和:“你把你的身体给我,把你的心给柳玥?我做豫王的夫人,你东方明日的夫人,永远只是柳玥?” “对!”他有些烦躁,又有些恼怒,两只手掌却紧紧地握着我的臂膀。 我嫌恶地挥开他的手臂,一直捏在左手心的那半块玉珏被我掷向他的胸前,“拿去!” 他以为玉珏已经随着香囊没进池底,却原来我并没有扔出,他有些惊喜,抬手将玉珏接住。 我冷笑暗恨地看着他,“你心里装着你认可的夫人柳玥,却又要我这凡夫俗子陪你走这凡尘俗世。你想都不要想!拿去,你跟柳玥的定情之物!”我笑了起来,“柳玥永远只是雍王妃,永远只是你皇嫂?你就留着你跟她的定情之物,在梦里跟她做夫妻吧!我就不陪着你追忆她了!” 转身,要撒手离开豫王府的我,却被他抓住手臂,他皱眉看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玉珏仍在,他对我扔香囊的气随之消迩,他软下语气,宛如从前般诳哄我道:“我们好好过日子不好么?你没有扔玉珏,是我误会了你。我刚刚态度不好,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玉珏仍在,冷静下来的他懊恼起来,“我刚刚气盛之时,都说了些什么?!” 选择性失忆吗?我冷笑看他,去挣被他抓住的手臂。 到底是没有失忆。他清楚他刚刚吐出去的每一句话,他低声下气地看我,手却将我手臂抓的死死的。 我恨怒地盯视着他,“放手!我要回娘家!” 他道:“今晚我不空陪你回去!” “谁要你跟我回去了?”我嗤笑。 他有些羞怒,却终于放开我的手。他温柔的目光逡巡在我脸上,道别的叮嘱宛如钱武肃王待他的结发王妃。“陌上花开缓缓归,由你回娘家省亲三日!三日后,记得回来!” 我冷冷盯过他,鬼才会再回来! 出去书房所在的回字形回廊,与几位在门口偷听的武将撞个正着。军师见气氛不对让他们散去,这些促狭的武将却并没有走远。袁泉笑望着我,摸了摸鼻子,仿照东方明日的语气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哈哈!”几位武将大笑。 我觑了他们一眼,含怒离去。 还没有吃晚饭,回去花府后,我直奔饭厅。 平常花府这个时候晚饭早就吃过了,我到了饭厅后,意外见到爹娘坐在饭桌前。原来是爹娘眉开眼笑在数点这几个月,因为云州大陆那些势力在皇城置业和消费,他们疯赚的金锭子和银票。所以晚饭推迟了。 “哎呀,老头子,这么多钱,我们这辈子也花不完!”我娘欢喜道。 我爹道:“还是要继续赚钱的。金玉钱财,多多益善嘛!” 我娘点头,“说的有道理!咦?我们女儿回来了?” “爹,娘!”我唤过他们,在饭桌前坐下。饭桌上放着偌大一盆羊肉汤面,爹娘只顾着数钱还没有动筷子。正月的晚上很冷,羊肉汤面吃起来最暖和了!我取了只碗,给自己添了满满一大碗羊肉面,埋头吃了起来。 我爹看我道:“这是饿了!” 我娘点头。 我一直吃着面。一大碗见底后,又添了第二大碗。直到我添了第三大碗面开始吃的时候,我娘起疑道:“不对,老头子,你看她又在暴饮暴食!我们的乖女儿随我们,一直胃口不错,但暴饮暴食,每次只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王爷女婿也没有跟她一起回来,我看她准又是在王府使性子了。” “也不一定,”我爹道:“听说宗室每年要在宫中过完元宵,才能出宫,豫王说不定在宫中走不开。” “女儿今年也进宫了,她都出宫了,豫王能没离宫吗?”我娘瞥一眼饭桌上堆满的金锭子和银票,“今年京城的局势,跟往年一样吗?” 我爹道:“那便是受委屈了。不过小壮的性子可安慰不得。不安慰还好,安慰起来她更伤心难过。” “可不是吗!”我娘忧愁道。 饭桌上那盆羊肉汤面,被我添了三大碗后,一点不剩了。第三碗羊肉面吃完,我也觉得饱了。我起身道:“爹娘,我吃饱了,去睡觉了。你们慢慢吃。” 爹娘看一眼变得干干净净的面盆,我娘讷讷道:“还吃什么,没有了。” 我回过神来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看顾饭厅里的侍女道:“让厨房再下一盆面来。” 吃饱喝足洗漱了,回去我的卧房,插上门,在门后靠了一会儿,方才进了内寝,上床睡觉。我以为我会难过睡不着,可很快,我就意识模糊,进入梦乡了。 我在花府住了下来。这一次,我娘难能可贵没有催我回去豫王府,甚至没有在我耳边喋喋不休问这问那。我不想去饭厅吃饭,我娘便让侍女顿顿送饭到我外寝。每顿饭的饭菜,送的都是我往日几倍的食量。除了三餐,补品零食水果也是不断。 我天天窝在卧房里,不想出门,镇日吃喝。吃的多,拉的也多。是在回来花府的第四日清晨,我出卧房打算上茅房,发现花府我住的闺苑里,冒出许多男人。豫王府的侍卫在各处站岗。爹娘在我闺苑门口往里面鬼鬼祟祟地瞧着。 我冷冷盯着见到我,对我屈膝行礼的墨风,“你不在豫王府护卫你家王爷,跑我家做什么?” 墨风恭敬地道:“夫人回来娘家,王爷令属下护卫夫人的安全。” “夫人?”我冷笑道:“不敢当。” 墨风小心看我一眼,提醒道:“夫人已经回花府省亲三日了……夫人今日不知打算何时出发回王府?” 我看他道:“我不想回去!” 我往茅房行去,墨风亦步亦趋,我回头看他道:“我要去如厕!” 墨风蓦然驻步。 去完茅房,回来卧房的时候,发现夜雨流雪在我的卧房。 “夫人。”夜雨流雪对我行礼。 我也不太想理她们,径自坐在外寝的桌子旁,剥着橘子吃。吃了几瓣,想了想,吃的多了,难免去茅房的多。实在不想看到墨风他们。我洗了手,决定减少食量。 夜雨流雪互看了几眼,由流雪捧了个托盘走近我,“夫人,这些是王爷让给夫人新做的衣物,和新打的时兴首饰,夫人现在可要更衣梳妆?” 更衣梳妆了回豫王府吗?我心里冷笑。索性无事可做,躺椅子上养起神来。 夜雨流雪又互觑了几眼,流雪无奈放下托盘,两人侍立在我身侧,等我差遣。 然而没有什么好差遣她们的,也无意差遣她们。我躺靠在椅背养神,她们一动不动地立在我身侧。一直到午饭时间,我娘带着花府的侍女亲自送了饭来,夜雨流雪布起了饭菜。 “饭菜送的多,你们也吃啊!”我娘招呼过夜雨流雪,走近了我,终于开口道:“小壮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家中到处都是豫王府的人。他们这是来接你回府,还是怎地?” 我皱了皱眉,“除了我住的院子,家中别的地方也有豫王府的侍卫么?” “是啊!”我娘道。 我暗恼,东方明日,这是在逼我回王府么?! 073 赶紧拟休书! 我娘近在我耳边劝道,“就在一刻钟前,豫王也来了家里,现在正在饭厅跟你爹吃饭喝酒呢。女儿啊,便是受了委屈,你这小性子也使得有点过了!豫王待你的好,娘可是亲眼见过的。便是他有什么不是,他如今亲自登门,道歉的诚意也足了,女儿啊,见好就收啊!” 东方明日来了家中,在饭厅跟我爹吃饭喝酒吗?我闻言直奔饭厅。 东方明日果然坐在我家的饭桌上。 他今日穿着一身朝服,想是下朝后直接来了花府。只见他一丝不苟的乌发上戴着毓金髻套,墨黑色的王袍,脚上是同色系的蟒靴。他并不常上朝,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我以前不解地问过他,他笑言他父皇忌惮他,他懒于上朝懈怠政务,他父皇反而松心他。今日他倒又去上朝了。只是一身朝服莅临花府,王权威严让我爹不敢正视。哪怕他是女婿登门造访,饭厅的偏桌上堆满了豫王府的礼品箱盒。 君臣有别,皇权至上。饭厅里,身为岳父的我爹,颇是不自在地与身为女婿的东方明日陪着酒。 “王爷请。” “花老爷请。” 我爹不善饮酒,人长的胖了肠胃也不好,满满一杯绍兴女儿红却是皱着眉头一干而净。反观东方明日,年轻体壮,从戎武将,觥筹交错自然不在话下!东方明日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后,又替我爹斟着酒。 我爹愁苦道:“我……草民已饮酒三杯,实在不能再喝……” “本王喝酒赔罪,花老爷随意。”东方明日温和道。 “王爷赔罪的话,我们一家人愧不敢受。”我爹端着酒杯,小心询问道:“可是小壮在王府,闯了什么祸?”我爹与东方明日惭愧说道:“唉,一切都怪小壮她娘上门闹婚,我们家实在不该高攀王爷。” “花府没有高攀本王。”东方明日温和道:“小壮……很好。” 我站在饭厅外,暗暗觑了会东方明日,眼见我爹心虚之下,执了酒杯,想要勉为其难饮酒赔罪,我走过去,夺了他的酒杯。 我拉住东方明日道:“我们走!” 跟我过来饭厅外的我娘,见状跑进饭厅,数落我道:“这孩子!王爷还没吃完饭呢!” 东方明日起身微笑道:“无妨。花老爷,花夫人,下次再聚。” “这……唉!恭送王爷!” 出花府,东方明日淡淡觑了眼侍立在花府外的豫王府侍卫,“让墨风收队!” “是。” 东方明日过去马车旁,替我掀开车帘,含笑道:“夫人请!” 上了马车,我一动不动在车厢里坐了。东方明日在我对面坐下,他目光怨尤逡巡看我,“夫人今日虽是素颜,肤色也是白里透红。夫人这几日倒是吃的好睡得好,为夫一人独守空房却是吃不下睡不香。夫人回一趟娘家肌肤细嫩光泽,为夫却是衣带渐宽,消瘦憔悴。” 实在恶心他夫人为夫的称谓,我怒瞪着他,“你跑到我家恩威并施做什么!” “夫人言重了。我过来接夫人回王府而已。”他噗嗤笑道:“夫人可是在怪我现在才来?今日早朝散的晚,所以我午时才过来花府。” 我冷冷瞧他,指出道:“你这般与我爹娘施威,逼我回府,真是太下作了!” 被我喝骂,他脸上笑意凝住,目光隐恨看我,“墨风和夜雨流雪候了你一上午,你可有意向回府?” 我气恨道:“可我爹娘无辜,你不该将他们卷进其中!” 他给自己倒茶,暗沉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齿间隐有冷笑,“我还得感谢你在这世间多出的这对父母。你才在离开豫王府后,不至于撒手离去,有道是,跑的了媳妇跑不了娘家。” 我冷冷盯视着他,“东方明日,我看错了你!” 他亦冷冷盯视着我。 “东方明日,我不想跟你回豫王府。跟你出来花府,跟你上了马车,也只是不想我爹娘牵涉其中,不想我爹娘为我忧心。”我坦白说道。我望着他道:“我们是皇上赐婚,我让你把我休了,你大约得担上抗旨的罪名。你去和你父皇说说,让他解了我们的姻缘吧。” 他隐恨盯住我,“就因为我保留了跟柳玥的定情之物?举凡有力成家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我是皇家贵胄。我允诺我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女人!柳玥已经另嫁,我不会去做冒犯皇嫂的不敬之事。我便在心里想想她都不行么!” 我瞧着他道:“你不会去做冒犯皇嫂的不敬之事?言下之意,若柳玥嫁的不是你东方家的男人,不是你的大嫂,若嫁的是旁的姓氏,没有冒犯和不敬的顾虑,你还会将她抢回来,做你名副其实的豫王妃,你东方明日的夫人?” 玉珏已经曝光,他的心迹已经败露,面对我的假设询问,他也不吝惜坦诚。他黢黑的眸子觑着我,回答道:“也许。” 我恍惚笑了道:“若有了柳玥这个你梦寐以求的豫王妃,你的正牌夫人,此刻你也无需接我回豫王府了吧?我走了才好,走了,你跟柳玥之间才纯粹干净!” 他觑我半响,却是假设答话道:“即便我现在有了她,我也还是会要你!”他盯着我,暗沉的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深情,“我一直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世情感,是我曾真心渴望的。可是,即便我现在有了她,我也还是会要你。因为是你。所以我纵使有她,还是可以再接纳你。” “所以,”我紧紧盯着他,“娇妻美妾,齐人之福,才是你现在真正的梦想!只是柳玥是你皇嫂是不争的事实,你不会去冒犯你的大嫂?!” 他觑着我,不承认,也不反驳。 我冷冷地盯着他,“跟你有婚姻关系多一刻钟我都受不了!我们赶紧去面圣,你赶紧给我拟一封休书!” 074 拒绝侍寝 他暗沉的眸子扫视过我面庞,“跟我解除婚姻?你不要想!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夫人!” “是豫王的夫人吧?”我冷笑看他。 他冷冷盯着我。 我们再懒得对话。 而马车行驶的方向,自然不是我想要去求圣上解除婚姻的皇宫。马车径自行往豫王府。 我不想回豫王府。然而我即便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我不想东方明日再去花府恩威并施,不想我爹娘担心我。 回去豫王府的一路,马车上,我靠坐于马车一角,闭眼假寐。东方明日一直冷冷盯着我,手里捏玩着他那半块玉珏,他跟柳玥的定情信物。 玉珏已经在我面前曝光,他倒也不再藏纳在香囊里了,当着我的面捏玩起来。 一面是不离手的玉珏,他睹物思人,心里念想着柳玥;一面又不放手我,想跟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我一辈子做豫王的夫人。我与柳玥,他两个都要!这样荒诞的念头,不知道他是怎样想出来的? 马车在豫王府门口停下,我先下马车,不愿与他同处一处。 我径自进去豫王府,听得他在身后严令王府门口的侍卫道:“不许再放夫人回花府!” “是。” 他跟着我的步伐行走在豫王府,见我不是去往日月殿的方向,叫住我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回头,脸色紧绷冷冷看他,突然嫣然一笑,“我要回兰溪院住。王爷要一起住过来吗?哦!我忘了,王爷答应过柳玥,一辈子也不会踏进兰溪院。” 东方明日恨怒盯着我。 我往兰溪院而去,他自回日月殿。自此分道扬镳。 我嫁进豫王府的第一日,我在兰溪院里随便拣了间屋,铺了床被就睡了。那时我是豫王府的贱妾,东方明日厌恶我,兰溪院里除了我,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我得宠后,兰溪院里仆婢成群,我当初的住处早被移挪到了兰溪院的主厢房,东方明日甚至将跟随他多年的两个大丫鬟夜雨和流雪指派到了兰溪院,只因为我不会妆点打扮。我本天生丽质,夜雨流雪的一双巧手,往往将我妆扮的更是不可方物的惊艳,东方明日赏心悦目乐见其成。 夜雨流雪此刻无所事事地侍立一旁。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我不想为谁妆容。妆容的胜过柳玥十倍美貌又如何?东方明日再是惊为天人,也抵不过,兰溪院里,红梅树下,他见闻柳玥抚那一曲《念奴娇》时,一见钟情的震动。就像,兰溪院换了新颜,我入住主厢房又如何?兰溪院是东方明日与柳玥的初见之地,神圣不可侵犯,东方明日允诺柳玥,他一辈子不会踏进兰溪院,他便真的不会踏入。 我端起一面菱花镜,镜子里的我唇角掀起嘲讽的冷笑。嘲讽柳玥权欲熏心背弃爱郎,她牺牲自身幸福也要母仪天下,到头来,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嘲讽东方明日深爱的女人却是他的大嫂,他爱她却不能与她相守。 嘲讽柳玥,嘲讽东方明日,也嘲讽自己。 想当初明知道东方明日爱着柳玥,只因他那句一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女人,生同寝死同穴的承诺,便不顾一切交付出真情。如今事实证明,我是痴心错付。——他的身如他承诺般在我这里,心却远在柳玥那里。 东方明日对柳玥忘不了情,我让东方明日给我一封休书,心意那样地斩钉截铁,并非因为对东方明日用情淡薄和不在乎,只是我做不到,明知他心里装着柳玥,只求他身体爱我地,与他做一对看起来缱绻恩爱的鸳和鸯。那样,抛去骄傲和自尊地去爱他,我做不到。 我望着菱花镜里的自己。我完全没有属于奚二小姐的记忆,如果我连属于驰骋沙场的她的骄傲和自尊都抛去了,我这具躯体里,还留有她的什么? 既做不到没有骄傲,没有尊严地去爱东方明日,那么,便长痛不如短痛。 东方明日说,跟他解除婚姻,我不要想?这一辈子,我都是他的夫人?我笑了笑,他这样说,便是这样了?只他心里还想继续爱恋柳玥,我便不可能想继续做他的夫人。 当晚,夜雨流雪进来我的卧房,二人互相觑了几眼,由夜雨与我禀报道:“夫人,王爷让您去日月殿……侍寝。” 侍寝? 如东方明日所说,他现在即便有柳玥,也还是会要我。他爱柳玥,却也喜爱我。与我的床笫之欢,他是不会看作我与他侍寝的。他既称其侍寝,显然如同,我对他心里不止息去爱柳玥有气一样,他对我也是有气的。 我回绝道:“我不想去。” 觑着犯难的夜雨和流雪,我弯唇一笑,回道:“王爷要我侍寝也不是不可以,让他过来兰溪院!” 夜雨流雪对视,显然也觉得东方明日过来兰溪院不大可能。但到底照着我的要求去与东方明日回话了。 等到夜雨流雪从日月殿再回兰溪院,两人都缄口没再提侍寝一事。 东方明日当然是不会踏进兰溪院的。 在兰溪院住了七天。这七天,我足不出户。托柳玥在东方明日心中地位的福,东方明日应允她一辈子也不会踏进兰溪院,这七日,在兰溪院里,我得以清静。而自从刚从花府回来兰溪院的那晚,东方明日传过我侍寝,后来再也没有传召我侍寝过。 他生理上的需求,是比不上在柳玥面前的一诺千金的。 这日是上元佳节,早饭后我难得差遣夜雨流雪,让她们给我梳妆装扮。 妆成后,夜雨欢喜道:“今日乃元宵佳节,夫人可是想与王爷上街赏灯?奴婢这便去通知王爷!” 我看了看妆镜中的我,夜雨流雪按照我的意思替我着装打扮,芙蓉玉面,妍丽清媚,却又不会过分明艳照人,引人注意。“我是要上街,不过,我不想你们王爷陪同。” 见得镜子中,流雪蹙了蹙眉,与夜雨互觑一眼道:“那奴婢二人便陪同夫人上街吧。奴婢二人的身手都还不赖,陪同夫人上街,王爷也好放心。” 夜雨流雪跟随东方明日多年,与其说陪同,不如说监守我。不过,我与东方明日如今的感情局面,我想孤身上街,只怕不容易。 可不是,出王府时便被侍卫阻拦。 “夫人,王爷明言告诫过,不能让夫人出王府。”侍卫苦着脸劝道。 我钻着字眼道:“我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豫王只是不许你们放我回花府,没有不让我出王府。今日我只是上街,不是要回花府。” 侍卫为难,还想劝阻,流雪对他们摇了摇头。 “是!属下这就给夫人备马车。”有流雪的授意,侍卫终于欢喜。 马车才走出官街,夜雨掀起车帘,往后瞧了眼,又觑了一眼我,低声说道:“后面是王爷的马车,王爷……跟来了。” 我亦从车窗往后瞧了眼,两百米远处,果然跟着东方明日的马车。 夜雨流雪一直在我身边,自然不是她们与东方明日通风报信,然而整个豫王府都是东方明日的人,自有别人去做传话筒。 马车出了官街,到了街市。今日上元节,虽才是上午,街上也是人群熙攘,人头攒动,我坐的马车与东方明日的马车间隔着两百米距离,虽然他近不了我,我也甩不脱他。 “夫人,您要去哪儿?”这时夜雨问我。 我想了想,笑道:“我们去赌坊。” 流雪皱眉道:“夫人,王爷如今负责皇城内外的治安,我们公然去赌坊,只怕影响不好。” 我正好觑到旁边铺子里卖斗笠的。我笑了道:“我们戴着那个去赌坊,就不怕影响不好了。” 斗笠四围垂着黑纱,我与夜雨流雪戴着它,实在像三个闯荡江湖的侠女。然而赌坊三教九流混杂,没有人会觉得我们这样的装扮可疑。 进到赌坊半个时辰,我面前的金锭子和银票,已堆成一座小山。 是时候了。 这回开大,我想再摇个豹子,却不再凭藉暗器技法和听力,骰子筒开了条缝,我的大拇指伸了进去,动作迅疾,却也足够对手们看清我作弊。 “操!这个女人原来一直在出老千!” “害老子输的血本无归!” “他娘的!” 输红了眼的赌徒们掀了桌子,也不顾我是女人便冲了过来。夜雨流雪将我挡在身后,拳脚并用抵挡那些赌徒。然而以暴制暴,只激起更多输红眼的赌徒的群起攻击。桌椅板凳地被赌徒们掷了过来,没有击中夜雨流雪和我,却伤到了别的赌徒。“妈的!”受伤的赌徒一时弃了我这个目标,转而暴打起令他受伤的赌徒来。 本就人满为患的赌坊乱作一团,然而更多的,却是将输钱仇恨的目光锁定我。夜雨流雪身手不赖,自保没有问题,然而还要护卫我。怕我被伤到,流雪道:“夫人,您先走,奴婢二人掩护您出去!王爷就在赌坊外面,只出了赌坊,就无虞了。” 我道:“那你们小心点。” 嘱咐过她们,我往赌坊的人群中一钻,顺手摘了头上斗笠扔了。此刻惹赌徒们注意的,其实也是头上斗笠。钻出一波人群的我,已不是那个带着黑纱斗笠的侠女,我是一个芙蓉玉面的少女。捡起地上那个斗笠,一波赌徒们皱眉瞧着赌坊中的女客,排除判断着。 斗笠的遮挡下,没有看到我的容貌,我今日的衣着也不显眼,赌坊中不乏女客,其实已经很难锁定判断。何况赌坊生乱,无辜的男女赌客们纷纷往赌坊出口涌去,但见那个拾着我的斗笠的赌徒,恨气地将斗笠掷扔到地上。 随着赌客们往赌坊门口涌去的我,转进了一旁的偏门。夜雨流雪说,东方明日在赌坊外面,我出去就安全了?我就为在赌坊制造混乱,甩脱夜雨流雪,也甩脱东方明日,岂会送上门去? 转进偏门,将要离去,正觉得已经脱身的我,感觉赌坊突然安静下来。 诡异地安静。 我回头看去。 举着凳子要掷对手的赌徒,凳子仍旧举在空中,不敢落下来;去揍对手的赌徒,拳头也停顿在空中,不敢揍下去,也不敢收回…… 赌坊中,不知何时,从何地冒出许多的练家子,插在殴斗的赌徒中,将赌坊控制了住。 夜雨流雪也各被一个练家子控制住。她们各挨了一记手刀后,昏了过去。 万籁俱静中,赌坊的雅室中传出笑声。 雅室木制的窗户被打开,窗帘被从下往上卷起,只见一个白袍男子负手立于窗前,那雍容雅然,风流自若的气度,只让人恨不得窗帘往上卷快点,好一睹那男子的绝世面容。可惜,窗帘堪堪卷到男子脖颈的位置,便停了住。为那绝世风华,赌坊里的赌徒忘记了被控制的局面,甚至发出不得一见那男子容貌的惋惜声。 雅间的窗前,绝世风华,却被窗帘遮挡住面容的男子笑过,若有笑音地开口: “敢在我的赌坊闹事。逃之夭夭的也就罢了,现在在赌坊里的,一个也别想走。” 我微微蹙了眉,男子的笑音很熟悉,难道他是……萧奕然?帷幔遮挡,看不到男子的面容,我仔细辨识着男子的身影,我的脸容扭曲,他可不就是萧奕然! 这间赌坊的主人,是萧奕然! 他明明是国之宰相,位极人臣,暗下却经营着赌坊,做着这样的勾当! 赌坊那个管事对着萧奕然,恭敬躬身道:“参见爷。敢问爷,这些闹事的,还是老规矩吗?” 萧奕然笑道:“哪能呢?其他人也就罢了。豫王府的三位姑娘皆是花容月貌,岂能落下残缺?上元节河中赏灯景致最美,将三位姑娘,带去我的画舫,陪我赏灯吧。” 东方明日不止息去爱柳玥。因为爹娘,我不可能撒手离去,而我又不想一辈子拘于兰溪院中,与他做那样一对怨侣。我只能想法与他解除婚姻。东方明日说,跟他解除婚姻,我不要想,这一辈子,我都是他的夫人?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罢了。 我意欲在赌坊制造混乱,甩脱夜雨流雪,甩脱东方明日,去做解除婚姻的努力,不想进的是萧奕然的赌坊,一时落入萧奕然的手中。 我和昏睡中的夜雨流雪,以及萧奕然,同坐于萧奕然的车驾中。 萧奕然的马车去往护城河方向。路经赌坊的正门时,我听到马车外,东方明日暴怒的问话声:“巡防营的那些东西还没有赶过来吗?” “王爷息怒。今日上元节,皇城的数百万人都上了街,街上实在拥挤不通,巡防营营卫正在努力地赶过来中。”墨风的声音道。 “算了,不等他们了!我们自己进赌坊!”东方明日失去耐心道。 “王爷!”墨风急忙道:“王爷并不是领着巡防营的营卫进去监察,我们十数人这般进去,赌坊只怕不会买账!这条街赌坊的幕后老板,哪个不是背景深厚?夫人进的这间更是深不可测!” “赌客大批涌出,却突然阻断,赌坊中必定生了暴乱。而夫人在里面!刚刚本王就不该听你劝阻,该和夫人一起进去的!”东方明日暴怒道。 “王爷!您身负皇城治安,您不是带着巡防营的营卫进去监察治安,难道带着属下等人,进去陪夫人赌钱吗?传出去,本来就不喜您的满殿文臣又要对您口诛笔伐了……” 随着马车渐渐远行,和街上的人声鼎沸,渐渐听不到东方明日他们的声音了。 我与昏睡中的夜雨流雪靠在马车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萧奕然笑意雍雅,修长手指放开了,行经东方明日处,他搭上的夜雨皓腕间的命脉。 ------题外话------ 亲们,为了督促自己码字,顺应大流v了。v后章节更新字数会比公众字数多。欢迎跟进支持的亲们! 075 脱轨的一吻 “先前在赌坊,你已经走到侧门门口,明明可以离开赌坊的,却为何又没有走?”萧奕然笑望着我。 我冷冷盯视着萧奕然,“代价是让她们变成残躯吗?” 萧奕然看一眼夜雨流雪,不赞同道:“成全了她们,小姐可会苦了自己。这样利人损己的事,若换做奕然,是决计不会做的。” “听说丞相大人和豫王以前是极要好的朋友。”我看萧奕然道:“曾经豫王能将相爷当作朋友,相爷必与豫王脾性相投。利人损己的事,大约也是会做的。只是不知,相爷因何而变了个人?” 萧奕然反问我,“小姐入赌坊,明明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技,不,不该称为赌技,该说是暗器手法,奕然第一次看到小姐施展暗器技法,真是叹为观止啊。而小姐故意露出破绽,显然是为引起骚乱,摆脱那两个丫头和赌坊外的豫王。小姐与豫王之间,是生了矛盾吧?小姐既然气恨豫王,话里话外,为何又对豫王的秉性如此推崇?” “这是两码事。”我望住萧奕然,“我的生命里,绝不会有背叛二字。相爷若觉得我与豫王生了嫌隙,就可以令我出卖他的话,相爷还是趁早打消念头。” 萧奕然笑望我,“被小姐目睹奕然是那间赌坊的主人,奕然总不会轻易放小姐离去。” “你在乎吗?”我望住萧奕然,“若真的不想我看破身份,你在赌坊完全可以不露面。你在我面前有恃无恐。因为知道我怕惹怒你,你对外抛出我真正的身份。你知道我有所顾忌,不会对豫王道出你是赌坊的主人。就像我一直没有对豫王说及,你早看破了我的身份一样。” 萧奕然笑了,“小姐终于默认了你奚二小姐的身份了吗?今日人多杂乱,奕然正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姐金屋藏娇,逼迫小姐吐出《无忧曲》的下落。” 我咬唇瞧着萧奕然,“你不要想多了!我没有恢复记忆。不知《无忧曲》的下落。相爷只怕还没有问出《无忧曲》的下落,豫王已经探查出赌坊幕后的主人,找上了相爷。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相爷藏的住我,可藏不住偌大一个赌坊。我在相爷的赌坊失踪,哪里称得上神不知鬼不觉。” 萧奕然轻笑,“豫王便是怀疑奕然,也没有证据。便是有证据,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承认是那间赌坊的主人。豫王如今虽负责皇城的治安,毕竟在京日短,皇城是我的地界,可不是他的战场。” 我盯着萧奕然。 萧奕然给我斟茶,雅然笑道:“奕然和小姐开个玩笑。如今皇城各方势力混杂,奕然将小姐金屋藏娇,他日事发,奕然便成众矢之的。奕然不会做损己的事。” 我无声松了口气,“丞相大人以夜雨流雪掣肘我……不会真是要我陪丞相大人赏看花灯那样简单吧?” 萧奕然半真半假道:“奕然与小姐有些日子没见面,甚是想念小姐。”他放下茶壶,终于淡笑说出真实目的道:“今日上元佳节,我的舞乐坊开业。天公作美,小姐正好落到我手中,便去为我的舞乐坊锦上添花吧。” “舞乐坊?”我皱眉道:“像个青楼的名字。” “可比青楼高雅多了。”萧奕然道:“舞乐坊中的女子貌美是其次。琴棋书画德容言功样样俱佳。每一个丢去青楼,都可以做个花魁。小姐放心,舞乐坊中的女子,皆卖艺不卖身。” 我觑着萧奕然,“赌坊,舞乐坊,都是搂钱的场子。丞相大人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太聪明了可不好。”萧奕然抬眸看我。 萧奕然的舞乐坊,与青楼所在的杨柳街,隔着护城河遥遥相对。今日舞乐坊开业,只为打造声势为了日后敛财,今日舞乐坊的女子,皆在护城河中搭起的舞台上公开献艺,上至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只要占据了位置,皆可免费观赏。 只见河中的舞台下,各色的花灯一直垂挂到河面上,而舞台之上,四围的白纱帷幔在河风中迎风翻飞,舞台正中献艺的佳人们也是轻纱蒙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然而这欲见佳人见不得的搔耳挠痒,更引人心猿意马,心驰神往。今日本是上元佳节。皇城常住人口达数百万,几乎都涌上了街。护城河本是皇城最繁华之所,舞乐坊开业,两岸更是人峦叠嶂,随着舞乐坊的佳人台上竞艺翩跹,护城河两岸,时而沸反盈天,时而万人空巷。 舞台上,女子们的各项技艺都已经炉火纯青,萧奕然的马车停在护城河岸边,我微掀车帘瞧了一会儿,古怪地盯着萧奕然,“丞相大人真的不怕我给你砸了场子?” 萧奕然施威道:“你要故意给我搞砸了,我就将她们丢去怡红院。今日各处都客满为患,一定保证她们接客接的停不下来!”他看了眼仍旧昏睡中的夜雨流雪。 “算你狠。”我觑了眼舞台上翩跹的舞姬,“我不想以身姿舞蹈娱人。还是抚琴吧。你的焦尾在吗?” 萧奕然从马车暗厢中取出焦尾,奉上道:“自从护城河的画舫中听过小姐的天籁之音,奕然一直随身带着焦尾,以备小姐能赐抚耳。” “萧奕然!”我看他道:“我不想被人认出来!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我到底还是皇家媵妾,若被人认出我客串你的琴姬娱乐整个皇城的人……” 早准备好的半张面具被萧奕然擒在手中,他将面具为我戴上,他看着我,“不会有人认出来。就像没有敌军认出驰骋沙场的兰陵王,原是个佳人。” 我脸上被戴上的,正是兰陵王的面具。 舞台上的舞姬已经谢幕退场,我怀里抱着焦尾,问道:“我什么时候出场?我要怎么出场?去舞台的路被看客们堵的水泄不通。萧奕然,我只抚一曲,你可要信守承诺,放我们三人……” 话音未落,马车的车门被打开,萧奕然将我扯过去,在我背后推了一掌。 “你是武功高强的兰陵王,当然有不一样的出场方式。” 他以内力推助我御风飞出马车,飞赴的目的地,正是舞台中央。 护城河两岸传出爆呼声! “天外飞仙!” “什么天外飞仙!你没看到兰陵王的面具吗?那是武功高强身负轻功的兰陵王!” “舞乐坊果然了得!姬人们能文能武!” “可不是!” “女子带着兰陵王的面具,真是有意思!” “兰陵王本来就是女扮男装!” “那不是跟花木兰一样吗?” “但看此女怀抱瑶琴,这是要抚奏琴曲吧?” “此女虽被面具遮挡住大半容颜,但看身姿窈窕婀娜已是不俗,且听她的仙乐妙音,涤荡我等凡夫俗心吧!” 将焦尾置放在琴案,既然我戴的是兰陵王的面具,就抚那曲《兰陵王破阵曲》吧。 焦尾是名琴,无需调音,音色已是极正。我坐在琴案前,双手搭弦,撩拨。 一缕萧音相和,我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萧音是从萧奕然的马车里传出来的,吹箫的人是萧奕然吗?他这是要与我琴箫合奏? 琴音作为主旋律,萧乐伴奏,《兰陵王破阵曲》的前奏响起。 宛如杜甫《兵车行》里描述,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的画面在脑海里浮凸。 前奏已完,沸反盈天的护城河两岸也变得鸦雀无声,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一个拨弦,旋律进入正题,敌军似有千军万马被琴音召唤而来,埋伏突袭,刹那刀光剑影,冰冷的长矛刺进兰陵王军肉体的嗤拉声。意识已与琴音融为一体,我皱了皱眉,脸容是俨然亲临战场的肃穆,这是人琴合一的玄妙状态。于世间的大多琴师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其实也并非不可求。真正的琴师,并非如柳玥那般,指下技艺有多娴熟,真正的琴师,乃以心在抚琴,而不是手指。 以心抚琴,我照常进入人琴合一的玄妙状态。可显然今日用情太过了,也或者因为抚的是《兰陵王破阵曲》,琴律中的刀光剑影兵戈铁马,与我身体里沉睡的奚二小姐的人生写照相和,明明琴律中长矛刺进的是兰陵王军的肉体,我猝不及防,像是我被敌军长矛入体一般,我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前扑。 战火硝烟,如此熟稔的场景,又是人琴合一的状态,这里是舞乐坊献艺的舞台,还是疆场上与敌军对垒,早已分不清。 负伤再拨弦,琴音胜似战鼓,鼓动的却是敌军。敌军一鼓作气,兰陵王军军情告急,山峦高处燃起请求援兵的烽烟…… 琴音告急。援兵迟迟不到。敌军势不可挡,兰陵王军节节败退…… 琴音哀婉,将军末路的悲愤。心痛欲绝下,焦尾的弦割裂了我的手指,艳红的鲜血迸射飞溅! 乱了,完全乱了!那个容貌阴柔娇美,走到末路的兰陵王,转过身来,变成了另一张面孔! 那是一个阳刚俊美的男人。 本是而立之年,春秋正盛,却穷途末路,兵败垂成。 男人看起来那样面熟,我的呼吸窒了窒,我大约知道他是谁。 “齐军有诈!奚帅!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虞浚息的魔军马上就要到了!”男子的部将唤他。 齐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其实已经走不了了。虞浚息的魔军尚且未到,仅仅是眼前的齐军,已经锐不可当。 要败了,要战败了,魏军要败了!奚滨咬牙! 我想加入进去抵挡齐军,却有云山雾罩,怎样也越不去那一片硝烟战场。胸口哽咽的气团仿佛马上就要炸裂,灵魂深处有汹涌的意识要挣扎喷薄而出。 焦尾的弦继续磨割着我受伤的手指,疼痛将我扯回现实来,却原来一切都是我的臆想,琴音激荡,触景生情而已。倒也不是我一人陷了进去,只见护城河两岸的数万人亦是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紧锁眉宇,臆觉兵临城下的惶恐惧怕。 我苦笑,纵使身体里埋藏着奚二小姐的灵魂,我抚这《兰陵王破阵曲》,“玄妙状态”也太过了。正想着,萧音的伴奏声又起。噌—— 我心生古怪,那箫音……好生诡谲!才意识过来,我堪堪恢复过来的清明已经被箫音诡异地蚕食。再次人琴合一,却是被动地进入那“玄妙状态”。拨弦,和上那诡异的箫声,奚滨,奚滨,我便又看到了他!我情绪激荡,胸口哽咽的气团带起了腥浓的血气。被血气一冲,才又竭力集聚出一丝清明,那声萧声又尾随而至,意欲粉碎我的清明。 醒悟,真正令我跌进魔障的,是那缕萧声! 我豁然看向萧奕然在的马车! 舞乐坊的姬人们各色技艺已是炉火纯青,他根本无需我锦上添花。故意给我戴了兰陵王的面具,诱引我抚《兰陵王破阵曲》,他的目的,根本在于,利用琴音里奔腾喊杀的千军万马,令我触景生情,再以那诡异箫声将我推进魔障,攻破我的心理防线,唤醒我身体里沉睡的,奚二小姐的灵魂! 有感我察觉,那马车车帘被掀起一角。 原来马车里吹箫的并不是萧奕然。而是一个异族男子。男子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很诡异,难怪他的箫音也那样诡异。 而萧奕然正坐在那男子身侧,锁眉盯着我,目光深处,是对我身体里奚二小姐的灵魂破茧而出的希冀期待。 接收到萧奕然的希冀期待,低眉顺目触萧在唇的异族男子,抬眼,看向了我。 如同那诡异的箫音,异族男子的眼珠诡谲的像波斯猫一样。与他对视,我的灵魂仿佛被他摄去。 我不自觉地拨弦,继续保持抚琴的玄妙状态,任由兵戈铁马伴和诡异箫音继续冲撞我身体里已经汹涌挣扎的那颗灵魂。 ——《兰陵王破阵曲》之所以一开始,兰陵王的军队就猝不及防遇袭,溃不成军,实是因为军中有内奸。 ——冥识里,虞浚息的魔军来临的前一刻,一直跟随在奚滨身后的,奚滨的心腹部将,突然将手中长剑从奚滨的背后,刺进奚滨的身体。 “九桐,原来是你。”内奸原来是你。奚滨吐血,转身看蔺九桐,目光有些不可置信,然而人死之前,思想反而也清明起来。 “是的,元帅。”蔺九桐下跪垂首,“末将本是齐人。” 奚滨死在叛将蔺九桐的手里。内奸原来是蔺九桐,十几年来,看着她长大的蔺叔叔,教她从一个小兵,成长为魏军先锋的蔺叔叔!胸中气团冲击,我的嘴唇咬出鲜血来,身体里奚二小姐的灵魂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情绪完全沉浸在冥识中,我的心里却到底还保持着清明。——胸口集聚酝酿着腥浓的血气,琴音激荡如斯,又有异族男子诡异的箫音坠着我要拉我坠入魔障深渊,再抚琴下去,奚二小姐的灵魂就要觉醒了! 我掠过两岸数万听众,听众里,有平民百姓,也有文武将相,更有隐藏其中的那些势力。 那些势力意在《无忧曲》的目的昭然若揭,东淄国皇室六子夺嫡已是明枪暗箭,雍王反问,父皇就不想得到《无忧曲》吗?东方潜龙也是想要的!记忆一旦觉醒,从魔障中走出,情感激荡如斯,我要怎样去面对这些异国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他们全都想从我身上追问秘密,他们全都想严刑拷问我! 我的心神急剧波动。不能……在情绪激荡如斯的这个时候,觉醒过来。不能。可是那个异族男子诡谲的箫音却不放过我,一直将困在魔障中的奚二小姐反复蹂炼! 谁来,拯救我出魔障? 就要,抵抗不住,奚二小姐灵魂的暴动时,一缕悠扬的笛音,蕴含着内力,压制上了异族男人的萧声。 笛音同样是《兰陵王破阵曲》的旋律。 不被异族男人的萧音影响,我渐渐从魔障中抽脱。笛音的伴奏声悠扬,我亦悠扬拨弦,身体里,奚二小姐挣扎暴动的灵魂慢慢被抚平。 《兰陵王破阵曲》下半阕的旋律,悠扬飞舞。 我悠扬拨弦,琴音召唤来援军。 燃烧着烽烟的山峦上,冲下黑铁潮水般的兰陵王师…… 依旧是人琴合一的玄妙境界,只是我抬起了眸,循着笛音来处看去—— 护城河的左岸,望着我含泪欢喜的包子身边,东方明日横笛在唇,蕴了内力,徐徐吹奏。 原来,吹笛的人,是东方明日。 琴音挑高,兰陵王的军队反扑,势如破竹,敌军渐渐势弱,力不可挡,溃不成军。 旌旗飘扬,旗开得胜。 琴笛合奏,最后一个音节收尾。 兰陵王…… 破军! 我望着人海中的东方明日。虽是以笛音带我走出魔障,虽是与我琴笛合奏,他却是一直冷淡看着我。合奏结束,他更是冷冷瞧着我。 东方明日,是认出了我。 …… 抚完《兰陵王破阵曲》许久,护城河两岸的听众回过神来,依旧有些魂不附体。 并不似云州大会上,不等柳玥一曲抚完,台下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真正打动人的音乐甚至回荡人心三日之久。三日内,听者都只细细回味与品味,哪里又有闲暇附和掌声呢?掌声只恐惊走绕梁未走的天籁之音。 …… 我瞧了瞧东方明日,又瞧向萧奕然的马车。萧奕然冷冷看我,修长手指,又搭上了夜雨皓腕的命脉。 我终于还是抱了焦尾,往萧奕然的马车走去。 但见我离开舞台,拥堵的人群,肃然起敬,自发给我让出道路来,目送我去往了萧奕然的马车。 车门遮挡住数万人的窥视。 马车起驾,渐渐在熙攘的人海中,大隐隐于市。 萧音被东方明日的笛音压制后,知道东方明日志在阻挠,异族男子便没再吹箫了。我回去萧奕然的马车后,异族男子也早已不住马车上。奸计未得逞,萧奕然冷冷看我。 他算计我。我亦是冷冷看他。 约莫行了一刻钟后,马车突然急急刹住。 萧奕然皱眉,“怎么了?” 驾车的下人请罪道:“相爷,街上本来拥堵的人群,突然发了疯般,皆与我们的马车逆行起来。” “逆行?”萧奕然皱眉,“他们全都要去哪里?” 外面人声鼎沸,议论的人声是那样大。 “去护城河!” “快点快点!” “舞乐坊出了位了不得的琴师!” “是啊,听说简直仙音妙乐。闻者动容,三月不知肉味啊!一曲《兰陵王破阵曲》,数万听众仿佛真目睹了那样一场战事似的。” “雍王妃乃皇城琴中第一人,听闻年前的云州大会,数万人的会场,掌声喝彩如同雷鸣,难道舞乐坊那位琴师的琴技,还能在雍王妃之上?” “惠王殿下最是风雅之人,听闻他刚刚听闻舞乐坊那位琴师抚琴,雍雅道,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哈哈,舞乐坊那位琴师择日不就是惠王妃了吗?只是不知,那琴师的身份,嫁不嫁得进皇家!” “惠王殿下可不是拘于礼节之人。再说,听说舞乐坊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全都是清倌呢!” “有意那琴师的,可不只有惠王殿下。这几个月来,豫王殿下与他的夫人听说恩爱缱绻,今日亦是忍不住与那琴师琴笛合奏。在豫王殿下之前,护城河边的一驾马车里,传出萧音,竟也是与那琴师琴箫合奏。”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可不就是惠王殿下赞颂的那样吗?” 我撩起车帘,去看马车外逆行的人潮,不期正对上,百米远处,隔着人潮,冷冷瞧着我的东方明日。 甫时我脸上已经没有兰陵王的面具。包子望着我,脸色倒是平常,东方明日身后的墨风,却是惊愕张大了嘴。 我瞧了瞧东方明日,蓦然放下车帘。 “萧奕然,我要下去马车了!我已依言献曲,你也该依言放了我跟夜雨流雪!” 萧奕然隔着车帘睇了眼东方明日,“我自然会放你,也不会因为两个丫头跟豫王大打出手。只是你是奚二小姐被我知晓,豫王不仅看破,还搅了我的好事,我也不会让他好过。”马车继续与人潮逆行了起来,萧奕然突然低首,往我唇上亲了下来,手仿佛无意之间,将车帘掀了开来。 076 明日醉酒 他亲我,自然是为激怒东方明日,然他的唇触上我的唇,他陡然怔了一怔。他清明的黑眸变得幽暗,突然不想去管外面正看着这一幕的东方明日,突然不想去理那原本激怒豫王的目的,他将车帘放下,不愿车内旖旎春情为外人看也。 他禁锢住我的后脑,原本只与我四唇碰触的他,往我口中探进了唇舌。 我咬了他一口,我的口中他的口中都是他的鲜血,他似陡然惊醒过来,暗沉的黑眸盯视住我,突然一把将我推开,力道之大,我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击上了车壁。 我捂着吃痛的脑袋,恨怒地瞪着他。 他更是冷沉地盯着我。 “滚!”他陡然暴怒地呵斥我。 昏睡中的夜雨流雪被他揣下了马车,我也被他从车厢里踉跄地推了出去。 人群仍旧熙攘逆行,我护着昏睡在地的夜雨流雪,以防潮水般的人群踩踏了她们。 我恨怒地盯着萧奕然的马车远去,想当初初见萧奕然,怎么会觉得他雍雅莞尔,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潮水般的人群熙攘蠕动,等到不至于被他们踩踏时,已经过了午时。夜雨流雪也总算醒转过来。 夜雨流雪从地上翻身坐起,“奴婢二人……怎么睡在地上?” 流雪锁眉道:“奴婢最后有意识,是在赌坊被人砍了一记手刀。” 说来话长,我已懒得解释。“嗯,我们大闹赌坊,被赌坊的主人下令丢到了这里。” 也不算妄言。我们三人可不是被那赌坊的主人,被萧奕然丢在了这里。 夜雨看了看天色,请求道:“已经下午了,夫人已经出门很久了,我们……回王府了罢?” “好。”我答应道。 回去豫王府,依旧行去了兰溪院。却惊见东方明日埋首在膝,坐在兰溪院的门口。墨风无语站在一边。看两人架势,似已候在那里许久。 “夫人。”墨风见我归来,与我抱手行礼。 “夫人……回来了?”东方明日一脸欢喜地抬首,踉跄着站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清冽缤纷的酒气散发出来,兜头迎面地蹿进我的鼻息。我皱了皱眉,他是喝了多少? 站在离东方明日丈远处,我觑着东方明日。想起护城河边的琴笛合奏,想起他将沉浸在心魔中的我带出,到底还是身心震动的。若他不是不止息去爱柳玥多好,我们琴瑟和鸣,原本那样相称相配。可世间没有如果。 我绕过他,要进去兰溪院。 “夫人……”他却执住我的手,俊颜眉目温好,望住我言笑晏晏。 我看了他一眼,要挣脱手,进去兰溪院。却陡然听闻他幽怨如诉,“夫人……不要我了么?” 我存疑转首看他。 他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我问墨风。 墨风懊恼道:“夫人和丞相……丞相的马车走了后,王爷回府就开始喝酒。魏国的烧刀子烈酒,一缸都见底了。一缸十斤呢!” 我知道他喝酒了,然而觥筹交错,他丝毫不在话下。没想到他真是喝醉了。 借酒装疯么! “夜雨流雪,你们侍候下你们家王爷。我要回兰溪院吃饭午睡了!” 留了本来就是东方明日丫鬟的夜雨流雪服侍他,我就想进兰溪院了。本来就被东方明日执住的我的手,更被他紧紧拉住。 “夫人饿了?夫人跟我回日月殿吧。今日上元佳节,厨房煮来的酒酿圆子,搁桌上还没动呢。我们去吃酒酿圆子吧。”他俯首笑吟吟望着我脸颊,温软吐气道:“魏国的烧刀子烈了些,我们喝米酒过佳节吧。或者喝梅子酒也可以。年前我们亲手做的梅子酒已经可以喝了。” 年前,我们是亲手做下了梅子酒。 心里不是不触动,何况望着他酒醉后眉目温软的笑颜。可他最想携手共度一生的人终究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墨风,王爷醉的厉害,扶他回日月殿吧。”他如此醉法,夜雨流雪两个女流恐镇不住他。 我想进兰溪院,他蓦然将我拥住,俯身,下颚枕在我肩上,“回王府已经八天了,夫人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理我?是因为萧奕然吗?”他吐着酒气幽幽道:“我本来还想,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可是我看到夫人跟萧奕然之间卿卿我我!看到夫人跟萧奕然在马车里吻的难舍难分!那狗娘养的除了亲你……还在马车里对你做了什么?夫人现在才回来?”他气恨道。 他怎么会觉得我不愿意理他,是因为萧奕然?不是不明白,是在以别人纾解他的过处吧?我冷淡看着他,“豫王殿下这般忌讳,怎么没有跟上去看看?” “我一时被夫人气糊涂了!气僵在那里动也动不了。等我缓过神来,人潮汹涌,那狗娘养的的马车已经寻不到踪迹了!”他喝骂完,努力凝聚着醉酒恍惚的眸子,判研看我,“他到底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望着东方明日。他若信我,无需我解释自己的清白;他若不信我,我再是解释的言辞凿凿,他心里还是会有犹疑。 “我累了。”我意欲进兰溪院。 不想这看在他的眼里,竟成了我在回避。“你跟萧奕然……不像是今天才搅到一起!”他吐着酒气,醉酒恍惚的眸子中的碎片缓缓凝聚,锋锐盯向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私相授受的!你在兰溪院足不出户七天,是不是忍不住了去找他?!你想要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疯魔似地吼出,蓦然低头,往我唇上咬来。 一番的挣扎肉搏,我总算将他推开,我凝泪退后两步,勉强抑制住自己道:“你喝醉了。我不想跟一个醉酒疯言疯语的人计较什么。就当从没听你说过这话!” 他的强吻,被我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目光猩红,掩饰不住的羞怒嫉恨,“我有在胡言乱语吗?!你跟萧奕然勾搭在一起,不是我亲眼看到的吗?你讨好萧奕然,在外面以琴勾引人!满皇城的男人都在为你疯狂!勾搭外面的男人也就罢了,连六弟你也勾搭!” 我气的颤抖:“你胡说什么!” “六弟喜欢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 今日抚《兰陵王破阵曲》时,本就被那异族男子的箫音冲击的五脏六腑气血翻涌,此刻又被他气到,胸中又泛起腥甜气息来。我蹲了下去,勉强克制住要涌上喉头的腥甜。 “夫人?” 没有再挤兑我,东方明日蹲下身来,醉酒恍惚中,他的指腹摁上我右腕脉搏。 “夫人!”他惊痛。 平复了会气息,胸中翻覆的气血总算沉缓了下去。我站起身来,跨进兰溪院,去拉拢兰溪院的大门,想要将大门关闭。 东方明日却伸进手臂来,阻挡我合上大门。 他晃了晃醉酒恍惚的头,似要逼迫自己清醒。可烧刀子性烈,后劲儿又大,他又酗酒过量,晃过头之后,他还是不太清醒,却是晓得不要再气我了。 “夫人,你受了内伤,让师叔给你瞧瞧可好?——那个吹箫的,应该是江湖上有名的‘鬼啸’,有着一身阴诡内力,他以内力吹出的箫音,常常令人陷入心魔无可自拔,他从而取人性命,不费吹灰之力。” 我将门轧向他的手臂,他并不抽手躲避,他眉目温软瞧我,“夫人,几个月来,你与我形影不离,我知道你跟萧奕然没有什么!今日一切,定是他胁迫于你。只是你以后切莫私下再见他了。他看来……是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你如此聪明,应也知道,他今日在算计你,他想觉醒你的记忆。”他幽怨状诉,“便是他真对你半假半真,说什么甜言蜜语,你也切莫被他骗了。” 他复又眉目温软笑道:“夫人,我才是真的喜爱你啊!啊!夫人!”他痛叫。 却是我以门用力轧了下他的手,趁他吃痛收手,我重重将大门阖上,插上插梢。 “夫人!开门!”他在外面拍门,“夫人,开门啊!” “夫人,你出来!我要见你!夫人……” “夫人,你开门!夫人,你出来啊!” “夫人……” …… …… 是真的喜爱我,可心里却更念想柳玥。 真想见我?为何不破门而入?为何不翻墙入室?只因为应允柳玥,一辈子不踏进兰溪院,所以求我出门相见。 而即便再想见我,以他清醒时对我不欲理他,想跟他解除婚姻的气恨冷视,他也不会求着我相见。不过是醉了酒,放浪形骸,行为疯癫罢了。 我抿笑,只管吃饭,只管喝汤,不去理会他在院门外的拍门呼喊。 睡了个午觉醒来,尚躺在床上未起的我,听得夜雨在外寝低声道:“王爷这刻在院门口睡着了,总算是安静了。” “还得让墨风看着他,别再让他喝那么多酒了!醉酒了的王爷真是闹腾!” “夫人可能还要睡一会儿,我们也回房稍作休息吧。我们真是在赌坊被砍了一记手刀就被丢到街上的么?为什么我感觉全身酸痛,好像被人从高处揣落地似的。” “我也是……” …… 我起床,坐桌旁倒着茶喝。 因为敌人是虞浚息,梁钰离开东淄国皇城,带走了梁门在东淄国皇城全部的精锐。原来布置在东淄国皇城,收集情报,互通消息的梁门门下璇玑阁的部分人马,却并没有撤走。梁钰临走时关照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城西云意楼找那个说书先生。他是璇玑阁的百晓生,不仅知晓云州大陆的许多辛密,还能掐会算,睿智机敏,可以为我出谋划策。 那百晓生脑中装着云州大陆的许多辛密,又能掐会算,我想去请教,东方明日如何肯给我一纸休书?再不济,可以问些可以掣肘东方明日的,东淄皇族的辛密。 如他与柳玥的私情。我做不到以他的安危来胁迫他给我一纸休书,对于东淄皇族,我并无好感,他若执意心里念想着柳玥,还不肯放手我,抛出东淄皇室的丑闻,我是做得出来的。 可今日出门遇到萧奕然,所有计划被打乱。 便想起箫音阴诡,致我陷进魔障中时,我脑中浮现的,奚滨的模样,历历在目的,奚滨的死因。 我端着茶,看着茶雾缭绕。 “扑!扑!”窗外有什么东西在扑哧作响。 我过去打开窗户,却见是一只信鸽在我卧房的窗外飞旋不走。 见我开窗,见到我,那只小东西望着我,飞过来停在我面前。 我觑了眼它的爪子,见绑着绢帛,便握了它,将绢帛解下。 原来是离开东淄国皇城整整一个月的梁钰,与我捎了口信回来。 虞浚息身边真正的曦曦小姐,果然是奚曦。只是梁钰并劝不动奚曦离开玉侯府。奚曦要虞浚息血债血偿。而虞浚息对奚曦宠的要命,昆山之玉,东海之珠,天山雪莲,极地冰蟾,等等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凡奚曦开口要的,无不给予她。 我古怪地蹙眉,梁钰为奚曦小姐着迷我知道,可我为什么在他的信中,读到隐隐忧虑。不是对奚曦小姐要虞浚息血债血偿以身犯险的忧虑,而是……奚曦小姐对虞浚息动情了的忧虑。 桌上有半碗我睡前没有吃完的酒酿圆子。 今日本是上元佳节。 被阴诡箫音带进魔障中时,我看到的奚滨,梁钰飞鸽传书中的奚曦…… 我舀了勺已经冷却的酒酿送进口中。 …… 上元灯节向来举行五日,五日里都很热闹。街上人多杂乱,是最好摆脱豫王府眼线的时候。昨日赌坊闹事,我意欲趁乱甩脱夜雨流雪,她们今日随我出府想来已有防备,要摆脱她们不是那么容易。可我不得不去城西茶楼找那个百晓生。 然而我才刚走到王府门前,便见东方明日一身蟠龙王袍,从门口侧方转出。 不再是昨日醉酒后,看我的眉目温软言笑晏晏,东方明日负手背后,冷冷看着我。 “想去哪儿?去跟丞相约会?还是继续客串舞乐坊的琴师,勾引男人?” 077 你不要过来! “和你没有关系!”我欲从他的身边走过。 手臂被他用力擒住。 “本王告诫过,不许放夫人出府!”他背向守门侍卫,“昨日值勤的侍卫,各去领杖五十!” 他看向夜雨流雪,“听说是你们擅作主张示意侍卫放行的?” 夜雨流雪跪下。 “滚去领杖!”他叱喝。 皇后曾罚我五十杖责,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以己度人,反感这样的处罚。何况此事因我而起。 “要罚便连我一起罚吧。”我侧首看他,“要不罚便一个也别罚!” “生死予夺在我。你有什么资格替我下决定?”他冷冷看我。 我睨视着他擒住我手臂的手掌,“王爷嘲讽过我只是一个妾,是我不自量力。那便请王爷现在放开我吧。” 我的手臂一痛,他加重了擒捏的力道。 他锁眉看我,满脸我无理取闹的恼恨,“你要与我置气到何时?” 我已经不想搭讪他。 他冷笑看我,“你不是喜欢待在兰溪院不出来吗?从今天起,你就待在兰溪院哪里也别去!”他眼神带着昨日酒醒后,被我弃拒在兰溪院门外的恼恨,“而我告诉你,便是你住在兰溪院,我们永不相见,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跟你解除婚姻,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夫人。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做一对怨侣!直到你想通了,自己愿意出兰溪院的那天!” “送夫人回兰溪院!”他看一眼夜雨流雪,迈步往王府门外大步离去。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夜夜梦想着柳玥做他的娇妻,却要搂着我这个美妾同塌而眠么? 我怕是一辈子也想不通! …… 我被禁足了。 转眼已过去一月。 二月的夜晚仍旧寒凉,我却早已习惯身畔没有东方明日的温暖体温。又到了月圆之夜,这夜我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起床穿着厚厚的袍子,裹着厚厚的斗篷,爬上百年老梅粗壮的枝桠,靠坐在梅树上看月亮,看星星。 良辰美景,梅香沁鼻,我觉得身心舒爽。 本欲舒爽假寐,不想竟是睡着。午夜梦醒,惊觉自己睡在树上,差点没翻身掉下地去。 我正欲下得树来,回房睡觉,墨风的声音突然传进我的耳中。 “王爷,回去吧。三更半夜的,夫人早就睡着了,今日是不会出兰溪院的。” 我怔怔地随着墨风的声音看去,兰溪院的院墙之下,东方明日伫立在那里。更深雾重,他的鬓发上结了微微一层水雾,也不知他在那里伫立了多久。 看着兰溪院院墙外的东方明日和墨风,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记忆起,除夕夜,伫立在紫微宫婧妃娘娘寝宫外的东方潜龙和莫公公。 那晚,我觉得东方潜龙对婧妃相思入骨。可现下细思极恐。东方明日梦想柳玥做他的娇妻,我已是一个月没有出兰溪院见他。婧妃娘娘避帝王不见,却已达十五年之久。十五年前,那个春秋正盛的帝王,是如何伤了他后妃的心? 今夜露宿梅树上,竟无意见到东方明日深夜候我于粉墙外。我本该感动的。可是,思及同样场景中的帝王,他的父皇,思及这对父子,我只想感叹:最是无情帝王家呀! …… 而东方明日是皇子。他日他只是做个亲王还好,若做了皇帝—— 自古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哪怕我想通了,默许他心里梦想着柳玥,他会如他所承诺,这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么? 我想,当初果然是我想的太好了。我失笑,当初,我怎么会去喜欢皇族男子? …… 我想我是想的太多了。当下我与东方明日已犹如一盘僵局,又何谈以后? 东方明日撂下话,我想通了,再出兰溪院。可他夜夜梦想着柳玥做他的娇妻,却要搂着我这个美妾同塌而眠我是永远想不通的。我真的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兰溪院么? 婧妃娘娘已经足不出户十五年了,难道我要步婧妃的后尘? 十五年是多久?十五年之后,我都三十多岁了。 …… 自那夜梅树上醒来,见到东方明日候我于粉墙之外,我每夜都裹的厚厚的,去梅树上假寐候他到来。等他离去了,再回屋里睡觉。 他每夜必来。 每夜二更天来,四更天离去。 我倒不是思念他想见他,只是,在兰溪院足不出户,未来漫长的十五年,甚至一辈子,我要怎样打发啊?我便看着他,从风华正茂,到满头华发!只是,人生漫长的几十年,他是否做得到郎心如始,夜夜候我两个更天?你看,他父皇就无法坚守。他父皇那样宠眷皇贵妃,也不排斥临幸后宫其他嫔妃。只每一年的除夕夜,前去追思他的婧妃。 …… 这一夜,我从二更天,候东方明日到四更天,他还是没有来。 以为他坚守不下去了,我笑笑,回房睡觉。 翌日晨起,兰溪院乱了。 每一个做着手中事的侍女,脸上都写着惊慌,不是走路跌倒,就是打翻东西。 “砰——” 我卧房屏风旁的花瓶,今日已经是第三次被行色匆忙的侍女打碎了。 “夫人恕罪!” 我望着跪地请罪的侍女,“为何你们全都慌慌张张的?” “夫人!”侍女给我磕了一个头,惊惶道:“王爷昨晚遇刺了!进府行刺王爷的,全都是高手!虽然刺客全被就地正法,可王爷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太医院的太医全来看过了,药方都没开就请罪跪地。皇上大怒,说王爷若醒不过来,太医院和豫王府的侍卫仆婢,全都要陪葬!” 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前晚上候我于院墙外的东方明日,都是健壮挺拔的,昨晚上他只是坚守不住没再候我而已,怎么就生死悬于一线了? 可卧房中侍女们一片的嘤嘤哭泣声,是那样凄惶真实。 “夜雨流雪呢?”我还有些犹疑地问道。 “夜雨流雪两位姐姐昨晚就过去日月殿照顾王爷了!” 东方明日遇刺的事,便是真的了。 我蓦然站立不稳,手反撑上身后的桌子,才不至跌倒。 皇城各方势力环伺,从戎多年的儿子东方明日,此时对东方潜龙格外重要。也难怪东方潜龙龙颜大怒,撂下话来,东方明日若醒不过来,太医院和豫王府的侍卫仆婢全都要陪葬! 顾不得去安抚兰溪院这些担忧自己命运的侍女们,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卧房,就往兰溪院外走去。 东方明日,他遇刺了,他伤的重吗?哪里不重呢?太医药方都没给开!他要死了吗?…… 他梦想着柳玥,却又要与我做夫妻,我为此与他置气,他说,我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兰溪院。我没有想通。却要出兰溪院了。我的自尊与骄傲,哪里又比得上他的性命攸关呢? 出了兰溪院,便见各处巡防的侍卫草木皆兵,昨晚行刺东方明日的刺客虽然全部就地正法了,可万一还有下一批要行刺他的刺客呢?那些势力,哪个不视豫王府里,拥兵在手的东方明日为想铲除的对象呢? “夫人!”草木皆兵的侍卫们见到我,倒还不忘对我行礼。 我如若未闻,只管去往日月殿。 我方寸已乱,豫王府亭台楼榭,五转回廊,我突然有些迷茫去日月殿的路。 “带我去……日月殿,王爷的寝房。” “夫人请。”侍卫与我带路。 东方明日的寝房里并没有太医,想是太医们无能,束手无策已然退下。寝房里也不见夜雨流雪。房中一个人也没有,只除了睡卧在床上的东方明日。想是他要静养,人声会吵到下一刻大约就能苏醒的他吧? 我过去他的塌边看他,他一动不动地昏睡在被褥下,被褥掩盖住他身上重伤。我只见到他的头脸。但见他面色并不苍白虚弱,甚至泛着健康的色泽。难道是回光返照? 我骤然悲痛,哪里还想到去揭开被褥,去瞧他身上伤势?我蓦然扑到他身上,哽咽抽哭。 人最悲痛的时候,原来是哭不出声音来的。我发不出哭声来,五脏六腑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抓握捏紧,那只巨掌只再用一点力,我的心脏,连同其他的内脏,就要被它捏碎碾成齑粉了。心脏被它捏住,好长时间都没有跳动。等到终于再有心跳,我才换过气来,抽哭出一个音节。 为什么,为什么他遭遇到这样的厄运?他出生皇族,正当风华!他还这样年轻,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他未来甚至可能是帝王,是九五至尊。为什么老天要褫夺走他?他只是同时喜爱着两个女人,他罪不至死。难道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怨怼害死了他?或许我该卑微再卑微地爱他,不与他置气,不计较他心里一直念想着柳玥,这样,他人生最后一段岁月,也还是幸福美满的,不至于我不理他,他守望我,悲伤了那么久!昨晚他遇刺没有在兰溪院外候我,我竟还以为是他坚守不住! 抽哭出一个音节,将胸中的悲痛释放了一点点,下一个音节再抽哭出来终于没再等那么久,终于能连贯地痛哭出来! “起来!起来啊!你不是说要与我生同寝死同穴的吗?我都还没死,你怎么就要死了?我才一个多月不理你,我还要一辈子不理你,要跟你做一辈子的怨侣呢!”我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手心捏抓着他身上被褥时,却感觉有一只手臂从我背后将我抱住。 他醒了吗? 我怔了怔,抑制住哭声,撑起身来看他。 东方明日正黑眸恻然怜惜地望着我。 他真的醒了来! 可他这是伤重清醒,平安无事,还是回光返照? 我想抑制住泪水,泪水还是跟断线的珍珠似的往下落。 “你怎么样了?伤势痛不痛?昨晚就受了伤,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虽喉间哽咽,但忧心他的伤情,倒还声音连贯地问道。 “我没事。”他去抚拭我脸上泪水,眼中是惊痛和恼恨,却仿佛是惊骇痛惜我,而懊恼气恨他自己。“我没事,我没有受伤,我好着呢!你不要哭!别哭。”他的手轻抚我哽咽颤抖的后背。 我哭笑了出来,“明明伤的那样重,太医都没给下药了,皇上还撂出太医院陪葬的话,你哪里是没事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哄我做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些日子不该跟你置气!”我失声抽噎。 他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诳哄我道:“夫人别哭!夫人别哭了!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我惊怔他重伤垂危,身手竟如此矫健!我愣了一愣,哭着气他道:“这样急地起来做什么,小心牵动身上伤口!”他身上寝衣洁白无血,想是肌肉伤口包扎的好,他又更换过干净衣物之故? 想起他说心碎的话。 “你是不是伤到了心脏?”我慌忙就着衣袖揩了把泪水,要替他宽衣解带看顾他的伤口,“我看看你的伤口!” “我没有受伤!”他痛惜安抚惊惶忧切的我,抚摸着我的头发道:“我真的没有受伤,夫人!” 我微微愣了愣。 总觉得场景有些熟悉。 西陵雷王突袭的那一次,他以喷溅了敌人鲜血的衣服,误导欺骗我他受伤了。我临要宽衣解带查看他的伤势,见瞒不住,他终于承认他没有受伤。甫时他已宣告过他一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女人,我与他两情相悦,客栈里,因替他宽衣解带查看他的伤势,他上身赤裸。我们早已有名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彼此心仪,哪里架得住干柴烈火?便是一夜缠绵,相互探索。 那次他对我的欺骗,我其实并没有怪他。 只是,我与他早有夫妻之实,这次他的遇刺,一定不是他将我骗出兰溪院,骗到他的床上的机心勾当。一定不是。 我泪水长流,怀着期待,替他宽了衣解了带,心中既期盼他没有骗我,期盼看到他身上有伤口,哪怕是皮肉小伤;又期盼他骗了我,他没有受伤,他不会流血疼痛。 这样的矛盾。 ——但见他身上肌肤麦色线条流畅,肌肉紧箍遒劲,结实蓄力,哪里有半点伤口? 我骤然痛哭失声。 他并不知我心中如何失望悲伤,但见我失声痛哭,已是痛惜抚慰。 他将我搂在怀里,温柔叹息,“夫人,我让你想通了再出兰溪院,你就真的不出来!你竟是如此骄傲和倔强。可我拿你丝毫办法也没有。我害怕,害怕你像母妃那样十五年不出紫微宫。我其实知道,母妃不是被父皇禁足,她是自己不想出紫微宫。我害怕你跟母妃一个性子。与你十五年不相见么?父皇做的到。我做不到。”他的下颚在我发顶厮磨,“……我做不到。夫人,我原来比我想象的更加爱你。” 他嗓音苦涩叹息,“夫人,我也是没法子。只好让阖府陪我演戏,以我重伤垂危的假象将你骗来日月殿,骗出兰溪院。”他紧紧与我拥抱,“夫人,我再也不会放你回兰溪院。” 他低首看我,手指擒了我的下颚,去吮吻我的满脸泪水,动情颤悸的唇去覆吮我的唇瓣,他吻着我,俯低了身,要将怀里我的身躯往塌上放去。 我骤然用力去推他。 我想将他推开,骤然大悲,气力还没恢复,倒令他松了臂膀,力道反噬之下,我却是从床沿跌坐到地上。 “夫人!” 他慌忙下了地,蹲下,要将我抱起来。 我一手反撑着地毯,一手往他挥了一下。 “你不要过来!”我手反撑着地毯,以坐着的姿势往后退去。 我眼神中的厌弃和陌生,似噬伤了他,他目光惊蛰了一下。他身体微微僵滞,果然没有动作,看着我一边警惕看着他,一边后退到墙脚。这番动作,已似耗尽了我力气似的,我靠着寝殿墙壁喘气。 078 不做你的王妃! 他在原地,单膝跪地,怕惊到我,并不敢有什么动作,“夫人,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我不是成心骗你!我只是想你出来兰溪院,不想我们再闹僵下去!”他一双黢黑明眸透着诚恳和苦痛,试图安抚惊悸的我。 可我对他已经不再有丝毫的信任。对他,从没有过的厌弃和灰心意冷。他怎么那么残忍,以他伤重不治来哄骗我?我咬牙,抑制住喉间情绪失控带起的咯咯颤笑。 笑他,也笑自己。以为他真的伤重不治,我骤然大悲;他原来没有受伤,他串通阖府上下演戏,我失声痛哭,灰心失望。身体里的力气几乎被耗尽了,一时走也走不了。我多么想,不要再面对他,不要再看到他。 他却想往我跟前凑! “你不要过来!”我又惊悸喊道。却是他见我情绪稳定了些,双掌撑上地毯,打算过来我跟前。 ——没有忘记在床上,我骤然推开他之前,他动情颤悸的唇吻我,他俯低了身要将我放上床榻,他想与我行云雨之事!我目光警惕惊悸地盯紧他,背脊紧紧地靠着墙壁,双手抓住身下的地毯。 “好,我不过来!”他朝我隔空伸手,安抚我紧绷的神经,他锁眉苦痛看我,我警惕厌弃地盯着他。 这样的身体紧绷过于耗力,良久,我松了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脱力地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的瞳仁骤然一缩,犹疑问道:“夫人,我让送进兰溪院的治内伤的药,你是不是没有服?该死的萧奕然,该死的吹箫人!”我的内伤未愈,今日又大悲大哭,他的眸中尽是悔意,求肯道:“夫人,让我给你传太医好不好?” “我没有那么娇气!”我盯着他,“等我有了力气,能回兰溪院,不用看到你,我自然就好了。” 他气恨看我,“你还是要回兰溪院吗!” 我望着他,抬颚冷笑。 他恻隐而怜惜地望着我,“夫人,以为我真伤重不治,你那样悲痛欲绝!你对我用情如此之深!为何又要蜗居兰溪院避我不见?这样地苦我,也苦你自己? ”他温柔望着我,劝说道:“你也是想与我两相厮守不是么?既如此,就留在日月殿,我们朝夕相对,不比隔着兰溪院院墙,我在院墙外守候你,你在梅树上思念我好么?” “你知道……我在梅树上?”我惊怔看他。 他失笑,“你这几年没有内力,便忘了内家修为可辨听内息么?” 他原来一直知道,自无意见到他候我于粉墙外,后来的每晚我都在梅树上候他! 他悲苦笑道:“我不知道,我还要在院墙外守候你多久,你又会在梅树上守望我多久?所以我串通阖府,设计你出了兰溪院,设计你以为我伤重不治,与我重归于好。可我见你见我伤重不治,悲痛欲绝,我不忍看你伤心难过,便将戏演不下去。” 他倒是个多情种。执念柳玥,又钟情于我。 我脸上掠过浮光掠影般的微笑,“与你两相厮守,曾是我的想望。可是那是在不知你藏起玉珏,私下念想柳玥之前。事发后,你不愿放手我,我虽执意与你解除婚姻,却也仍想给你机会,只要你不再要玉珏,不再念想柳玥。可今日你以伤重不治将我骗来日月殿,我以为你伤重不治悲痛欲绝不假,知道你是骗我,我对你彻底灰心失望也是真。我已经不想与你两相厮守。哪怕像你说的那样,我对你一往情深。” 他神情微微恍惚,似有些不相信地确问道:“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望着他,努力迫回涌上眼眶的泪水,滞涩道:“我爱你,可我已不想要你!” “就因为我骗你我伤重不治?”他身体骤然下俯,两只手掌及时撑在地上,才不至俯到地上。 他含笑看我,却笑的那样凄苦,“说谎狼来了的孩子,长辈尚且相信他两次,你不能因为我哄骗你这么一次,就判我死刑。” 我亦是含笑凄苦看他,“就像你说的,我对你用情如此之深,我受不起你这样的欺哄。但这只是我不想要你的一个引子。” 新恼旧怨一起涌上了心头。我涌泪看他,“那日我从翠屏山回来,在街上远远瞥见你打马回京,也只是觉得你赏心悦目罢了。嫁进豫王府,会喜欢你,也只是因为你是我夫君罢了。撞破你跟柳玥的奸情,我就没想过去爱你,是你对我甜言蜜语穷追不舍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长流滚落,“若不是你说今生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也不会接受你!我接纳了你,喜欢上了你,爱上了你,你又告诉我,我只是豫王的夫人,不是你的夫人。你东方明日的夫人,永远只是柳玥!” 抑制住喉间的咯咯颤笑,我滚泪恨怒地盯视着他,“既然你跟柳玥情深似海,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已经对他灰心意冷,已经打算不再要他,还这般情绪波动做什么?果然还是用情太深。 任由脸上泪水奔流,我抬脸释然一笑,“这些日子我一直怨责你,如今倒也释然。你深爱柳玥,情难自控,这也不能怪你。只是,我们是相守不下去了。你将柳玥给你的玉珏视若拱璧也罢,过了心中那道坎儿将柳玥迎娶回豫王府也罢,你既不放手我,我撒手走的了也罢,实在走不了便在兰溪院里过我自己的小日子。我不会跟你成为怨侣。每逢佳节我必向老天爷上几柱香,让他保佑你前程似锦,更进一步。” 我浮力一笑,“别觉得这不是我诚心之说。你不闻唐朝太宗皇帝与小杨妃么?小杨妃其实也是太宗皇帝兄弟的妻子。有史为鉴,你其实不用担心世人诟病你夺嫂为妻。成王败寇,历史之笔是握在王者手中的。等你当了皇帝,立柳玥为后,没有人敢诟病你。你更不用担心柳玥觉得嫁二夫有什么不好意思。她一直爱的人是你。她想当皇后也想疯了。” 有泪水滚过唇瓣,咸涩的味道。我咸涩地望着他,含笑祝愿:“我祝你与柳玥,早日破镜重圆。早生贵子,恩爱百年!” 东方明日面色明灭变幻,目光判研看着我,“夫人,你还是要回兰溪院?这一次,永不出来了?哪怕我再重伤难治,你也不会出来了?” 我悲悯望着他,意决道:“你放心,你若不幸身死亡故,我会立即去陪你。你曾说,若你生,我与你共富贵,我未必能遵守;若你死,我下黄泉慰你魂魄孤独,我是做得到的。” 他身躯骤然一荡,“夫人!便是我黄袍加身,立柳玥为后,若没有你,我也不会快乐的!” 我难道还要负责他的人生快乐圆满么!我悯然看他,已经恢复了力气的我,意欲起身离去。 “不!夫人!”他手撑地毯,连爬带走,过来我面前单膝跪地,“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便是我黄袍加身,哪里又会立柳玥为后?哪里又会娶她?你问我,若她嫁的不是我东方家的男人,我现在是否还会将她抢回来?我不会的。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是我蒙蔽自己以为的那样好。她的内心里住着的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她爱慕虚荣,弃我另嫁;她顶替你的身份,为人不诚。云州大会上,我问她真的是奚二小姐吗?她仍不知悔悟!她不是奚玥,她甚至不是柳玥,我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到底是谁?” 他单膝跪地,悲笑看我,“我们初有夫妻之实的那晚,我说我也想忘记她,我说的是真的。我一直也在去忘却她。——她是我的皇嫂,自她嫁给雍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该再爱她。经此种种,我对她的感情也淡的差不多了。可兰溪院初见,她于梅树下抚那一曲《念奴娇》,当初我内心那样震动,她终究是我曾想携手一生的爱人,我对她,道是无情却有情。云州大会上,她被那些势力质疑身份,我想保全她的声誉;大年初一她落了胎,我也痛惜她的身体和失了子今后在雍王府的处境;她送我的玉珏,我也一直保留着;她想我一辈子不踏进兰溪院,我也遵守着。我对她,就是这样地余情未了。” “可即便如此,对她的那点余情,哪里又能与,我现在对你的感情相提并论?被你发现香囊里的玉珏的那日,我对你说的话,全是口不择言的气话——那天在书房议事完,六弟冷笑说起,她身体孱弱,落胎猝急,伤了宫内,太医断定她今生再也无法孕育孩子。出了书房,你又拿装着我与她定情的玉珏的香囊质问我,你还扔了香囊。我以为那玉珏也随着香囊沉进荷塘淤泥。想起她永远丧失了做为一个母亲的权利,我悲从心来,才口不择言对你说了那些话!” “甚至后来我还口不择言对你说了许多话。我没有完全对她忘情,想起她失了生育能力我心中悲痛,这些日子你又与我置气,还说什么与我解除婚姻让我给你一封休书的话!”他单膝跪地,一双黢黑明眸若有情深地凝视着我,眸底深处尽是不可纾解的苦痛,“夫人,我怎么可能与你解除婚姻,给你一封休书?如今我满脑子都是你!我想你做豫王的王妃,想你做我真正的夫人。我心中认定的,唯一的女人只是你!对柳玥,就只剩一点未了的余情而已!” 他想起了什么,起了身,过去壁柜打开门,他拿了明黄绸布包着的一包东西回来我面前,重又单膝跪地。 他解开了明黄绸布,与我道:“这是豫王妃的金册玉印,这是圣旨!我几次三番进谏,父皇终于肯同意立你为我的王妃了!”他抬眸看我,已是含泪带笑,“你已是我的王妃,君无戏言,你再莫说与我解除婚姻,让我给你一封休书的气话。” 望着绸布摊开后,里面的金册玉印,我被惊蛰到似的往旁边退开。退到一旁的桌脚,我扶了桌角站起。 我没有忘记,那日我扔了香囊后,他说,我只是他的一个妾!他东方明日的夫人,他心中认可的妻子,永远只是柳玥! 我没有忘记,今日他是如何将我骗出兰溪院,骗来日月殿,谁知这一切,又是不是他让我与他重归于好使出的伎俩和手段? 我对他已经没有丝毫的信任,我对他已经灰心意冷。他对柳玥残存的余情,可以令他伤害我一次,也可以令他伤害我第二次,第三次……我只想离的与他有关的东西远远的。 他似没有料想到,他吐出他对柳玥只有余情未了,吐出他心中只有我的心声,甚至拿出豫王妃的金册玉印,我仍是如此反应,他一时单膝跪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站在桌旁,扶着桌面看着他,蓄泪的眼角浮出凄黯而嘲讽的笑弧,“我不想也不敢做你的王妃!你留着这些东西,日后送给柳玥吧!……你想保护她,你痛惜她,你保留着她送你的玉珏,你遵守着与她的承诺不踏进兰溪院……你就,一辈子去保护她,痛惜她,一辈子贴身怀揣着她送你的玉珏,遵照她的心愿不踏进兰溪院吧。” 我转身冲出他的寝殿。 临踏出殿门时,听得他撕心裂肺般叫我:“夫人——!” 079 他踏进了兰溪院! 我泪眼迷蒙回头看他,只见他单膝跪地,双手撑着身体,望住我的眼眸泛着猩红血丝,看起来那样的悲伤绝望。 我心头也像是被他目中血丝噬伤了一般,胸中钝痛的快要喘不过气来,我转首跑出他的寝殿,跑到回廊上,手撑住栏杆,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舒缓过来。 三月已是草长莺飞,豫王府繁花渐欲乱人眼,我却无心驻足赏看,步履有些不稳地,回去了兰溪院。 东方明日说,他对柳玥只是余情未了,他已经满脑子都是我,我是他心中唯一认定的女人。他想我做他真正的夫人,他甚至早已去求了他父皇,册立了我为他的王妃。我已是豫王妃。这一切,若发生在我窥破他随身携带玉珏之前多好,或者,就如我们做了夫妻的那晚,他承诺的,那玉珏他从此不戴了,他从此没有戴多好。 可没有如果。 被伤了的心,已是再也还不了原样。 …… 再回到兰溪院,侍女们对我的称呼变了。她们不再唤我夫人,她们称我……王妃娘娘。 她们恭谨地服侍着我,谨慎小心中,不仅带了对我独宠豫王府的殷勤,还带着对王府女主人本能地仰视。 我被动地做着皇帝晧命的豫王妃,我的卧房里摆着金册玉印,可这一切,都改变不了,自我回来兰溪院的翌日,兰溪院外,侍卫的重兵把守。 纵使我是豫王妃,有与东方明日平起平坐的权利,这豫王府,到底还是他的天下。他捧我时,可以向他父皇进谏册立我为正妃;他防备我时,也同样可以派重兵将我圈禁起来。 夜雨的手里逮着一只信鸽。 信鸽依旧是从齐国荆州飞过来的。我手中展开的纸条上只有几个字,梁钰问我,上次他给我传来书信,我为何没有给他回信? 我当然没有给他回信。纵然我与他曾是师兄妹,那也是于奚玥而言,我的记忆没有恢复,如今的梁钰于我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男子,我实在不知鸿雁传书,我有什么话好和他讲。 依旧不打算回信。 而不等我写回信,夜雨已经将信鸽驱走。显然是为防备我与梁钰传递什么消息。 我冷笑,“固如金汤的兰溪院,能飞进一只小鸟,也是经过豫王爷审核过书信上的内容,才放进来的吧?” 夜雨小心与我回话:“王爷怕娘娘离府出走,也怕外面有人会带走娘娘。王爷……不能没有娘娘。” “王爷也是用心良苦。”查点收录着我被册立为豫王妃后,宫里宫外女眷们送来的贺礼的流雪,边书写边抬头道。 我瞧了瞧夜雨流雪,那日若不是她二人“去照顾重伤不治的王爷去了”,我也不至于轻易信了侍女们东方明日伤重不治的说辞。 …… 我不想理她们。 更不想去管她们的主子。 再住回兰溪院,我不知东方明日是否依旧夜夜过来兰溪院的院墙外,候我两个更天。我却是再也没有在夜晚爬上那棵百年梅树,去候他到来了。 我对他已经死心。他派兵在兰溪院外重兵驻守,我便是要一辈子被他圈禁,我也再不需依靠爬上梅树看着他从俊俏郎君,到将军白发,来打发永生禁闭一室的孤寂时光。如婧妃那般足不出户,恬淡度日,我做得到了!只因我再不想看到他! …… 我的卧房中,堆着据说是东方明日一样样地从库房里挑选送来给我的珠玉首饰,琳琅满目。然而我一样也没戴。也不再需要夜雨流雪为我梳妆打扮。我洗尽铅华,素发,素衣,素面。 我的心境平淡,古井无波。只在这夜午夜梦回,突然从床上坐起,汗湿衣衫。 却是做了噩梦! 我梦到了奚滨。梦到他被叛将蔺九桐从背后刺杀的一幕。梦中,我想去救他,却怎样也穿不过那片迷雾。 从前,从没梦到奚滨过。我心知是萧奕然的舞乐坊开业那日我抚《兰陵王破阵曲》,受了那吹箫的异族人的魔音攻击,跌入魔障,虽没有彻底觉醒我身体里奚二小姐的记忆,却令我记起了奚滨的样貌,记起奚滨的死因。是的,不是跌进魔障中我的想象。我是真的记起了。 我已记起奚滨死不瞑目,奚滨是在托梦警戒我,我有大仇未报,却耽于情殇,因着不想看到东方明日,便古井无波龟缩于兰溪院,活在东方明日的圈禁之下么? …… 自那晚梦到奚滨后,我开始频繁地梦见他。有时候白日小睡,也会梦见他。 这日下午午睡,我又梦见了奚滨。靠睡在卧房中椅子上的我腾然坐起,照旧汗湿衣衫,惊魂甫定。 …… 我打开了窗,呼吸有些猝急紊乱的我,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暖热的湿气。我已在兰溪院一住三个月。兰溪院从梅花繁盛,到凋谢,再到百花竟艳,荼蘼盛开,时节已经到了炎夏六月。 六月的暖风并没有烘干我汗湿的月白单衣,我脑海里回想着奚滨的样貌。 我的五官尤其是眉目很像奚滨。血脉相连,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除了记起奚滨的样貌和死因,其他的属于奚二小姐的记忆,我脑中仍旧一片空白。甚至于生父奚滨,他于我也很陌生。我对生父奚滨的情感,甚至不及对我爹黄金贵。 ——魏军大败于虞浚息;刺死奚滨的叛将蔺九桐,其实是虞浚息帐下的齐将;玉奴夫人也随着奚滨殉情而亡;尚活着的奚曦,甚至被虞浚息金屋藏娇…… ——我要以奚玥的身份,带着花小壮的记忆,去向虞浚息,向蔺九桐复仇吗? …… 头号仇敌虞浚息。 我想起东方明日叙说的,五年前,虞浚息下令屠城,我独自一人走出浔阳城,伐木斩马尾做得七弦琴,我坐在地上,与虞浚息抚的那曲,令得虞浚息敕令我滚的《念奴娇》。很烦很乱。就让对虞浚息本应有的仇恨,和家破人亡物是人非,还有我满脑子只装着花小壮的记忆的烦乱,皆化于指尖旋律,尽情发泄释放吧! “给我找一把琴来。”我吩咐夜雨。 兰溪院里没有琴。东方明日除了挑选金玉首饰给我,还挑选了许多的器皿古玩,甚至笙箫器乐,却唯独没有送琴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芥蒂那日我客串舞乐坊的琴师之故。 夜雨是从库房给我找来的瑶琴,虽比不上萧奕然的焦尾名动天下,却也是把好琴。 拨弦,依旧进入人琴合一的状态。 可曾抚与虞浚息的《念奴娇》,并不是什么国仇家恨愤懑难平的琴曲,而是一首有情男女劳燕分飞缠绵悱恻的情曲。 本是因着此曲曾抚与虞浚息,想愤懑抚它,可心随律动,我不知不觉脱离了初衷,一时心中只剩对这首情曲中的男女的惆怅唏嘘。 “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欲语远羞如有恨,方的东君一盼。天意无情,更教微雨,香泪流丹脸。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 女子与爱郎两情相悦,缔结良缘,本是多么地美妙。然而这越发衬得下半阕天意无情,劳燕分飞的肝肠寸断,望断天涯! 抚完上半阙,下半阕怎么也不敢抚下去。 劳燕分飞,这其实也是我与东方明日的未来甚至现状不是吗?却仍是不敢抚下去。 于是抚完上半阙,我又将上半阙重头来抚。 只是…… ——只抚《念奴娇》的上半阙,因为知道下半阕的悲字了得,我已是泪如雨下。当日云州大会上,柳玥是如何做到,将这曲《念奴娇》,从头到尾抚的悠扬欢快的? ——东方明日与柳玥在兰溪院初见,柳玥在梅树下也抚的是这曲《念奴娇》,我很想知道,东方明日听闻柳玥抚的这曲悠扬欢快的《念奴娇》,是如何做到一见钟情内心震动的?……要说他不懂琴,云州大会上,他分明听出了柳玥抚这曲《念奴娇》,缺少的是感情。难道柳玥的琴技,甚至这曲《念奴娇》都是幌子,当初真正令东方明日一见钟情内心震动的,其实只是柳玥的美色? 我蓦然想笑! 随即释然抚琴,东方明日的感情归属,柳玥如何令东方明日一见钟情牵肠挂肚……都已与我无关。 我抚曲触景生情,一遍遍地将上半阙拨弦抚弹,也只是为我的年少情错,抚奏一回挽歌,画上一个句号罢了。 正喟叹,我卧房的门被猝急推开,从外寝传进来熟悉的,东方明日的脚步声。那样地跌宕起伏,那样地紊乱不稳。 东方明日怎么可能踏进兰溪院? 我正淡然失笑,那个我以为一辈子不会踏进兰溪院的人,却已闯进我卧房内寝,与我隔着瑶琴,站在我对面丈远距离,目光如炬望著我。 ------题外话------ 不好意思,周末尽顾着玩了,没怎么写文,内容有点少,本想再多写点晚点发的,怕搞到太晚。因为回复了一位亲今晚上更新的,先把之前写好的发上来吧。 080 强占 抚着瑶琴,我看着东方明日,他分明是他,却又不像是他。 三个月不见,他的唇上和下颚上有着青色胡茬,他憔悴了些,那如炬的目光,也没有往日的明亮动人,意气飞扬。反而目中火炬似已将他疯狂噬伤。被噬伤的他,步履不稳地往我踏前一步,又晃悠地站住。 他震愕地望住我,震愕地望了我脸庞许久,目光又同样震愕地望向我面前瑶琴。他立在那里,震愕地望着琴弦颤动,奏着《念奴娇》的音律。 ——《念奴娇》,与他与柳玥做媒的琴曲。当初,柳玥亦是在兰溪院抚的《念奴娇》。三个月来,他从没踏进过兰溪院,听到《念奴娇》的琴律,却是步履不稳地闯了进来。难不成,他以为是柳玥又来了兰溪院抚琴? 他震愕地望着我,原来此刻抚这曲《念奴娇》的人,是我。 “你很失望吧?”《念奴娇》上半阙最后一个音符休止,我不再抚琴,望着他问道。 他从震愕中回过神来,无尽的悲苦自下而上冲击向他,冲击的他几要站立不稳。他悲苦地望住我,眸光似在将我温柔抚摸,他滞涩地翕合着唇,唇边有一朵苦涩的笑容,“对。” 他说对。他很失望,他的笑容那样苦涩。 之前竟还说只是对柳玥余情未了,他用情分明如此之深! 然而我对他早已死心,在他面前已能做到古井无波。哪怕他和我说他要迎娶柳玥,我都能泰然自若,何况他的一字心声? 他闻琴闯进我卧房,他见到我固然失望,我却更不想见到他,“你已经见到是我,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我逐客道。 苦涩笑容过的他,却非但未走,反而上前。他温柔的目光抚摸着我,他周身的悲苦释然淡去,他的容色带着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后的奇异欢愉,他啼笑皆非道:“我是很失望。却是对我自己情深不知,痴心错付的失望。”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手撑琴首,俯身看我,温柔的目光似在将我与他脑中的另一张面孔重叠对比,“五年前,我在浔阳城外见到满身是血的奚玥小姐,我内心震动,听到她抚《念奴娇》,我心中更起了微妙涟漪。当日她满脸鲜血,我甚至看不清她的面貌,我并不知当日我已对她种下情根,只是那日别后,几年里,我的耳边,时常浮响起《念奴娇》那首琴曲。直到那一日,兰溪院里传出《念奴娇》的琴曲,我循声而去,见到梅树下,抚着《念奴娇》的柳玥。她的琴音悠扬动听,然而与奚玥小姐抚《念奴娇》闻者落泪截然不同。可尽管不同,《念奴娇》的琴曲在我脑海中缭绕不去几年,只听她抚《念奴娇》,已足以令不知是对奚玥小姐生情的我,对她一见钟情。” 他皱了眉,目光温柔逡巡过我,才重又舒展眉宇,啼笑道:“今日在兰溪院闻听你抚《念奴娇》,和当年奚玥小姐一模一样的音律,我才醍醐灌顶,原来当日在兰溪院,我对柳玥一见钟情,只是因为她恰好抚了《念奴娇》;至今日我才幡然醒悟,原来五年前,我在浔阳城外见到你的那日,便已心悦了你。我耳边浮响了几年的《念奴娇》,原来是对你情根深种,一往而深之故。原来,我从来没有爱过柳玥,从来我喜欢的,我心悦的,我爱的人,只是你,只有你。” 我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良久,突然笑了,“你是在给我讲述一个荒唐的故事。五年前,你在浔阳城外对奚玥小姐一见钟情,只是你并不自知。几年后,因为柳玥抚了奚玥小姐抚过的,让你念念不忘的《念奴娇》,并不知其实早对奚玥小姐情根深种的你,自以为爱上了柳玥?” 觉出我觉得他的说辞荒唐,他皱了皱眉,他目光有些忧虑看我,“此刻回想,的确如此。” 我的目光继续逡巡看他,“你是在暗示我一个荒唐的事实……因为你搞错了自己到底真爱何人,让我凭空有了个名不副实的情敌,我吃了自己的醋许久,甚至差点与你今生不复再见?” “的确是我的错。”他承认。 我咬唇盯视着他,弯唇笑了道:“东方明日,你前两次的骗术都不怎么样,尤以此次信手拈来的满口谎话最打动人心!” 他破颜一笑,举证道:“我对奚玥小姐情深不知,当局者迷,我想旁观者应清。我对奚玥小姐生情的最初几年,我与萧奕然还是极好的朋友。你若有犹疑,与萧奕然问些蛛丝马迹,你便能信我。”他突然皱眉,生了懊恼,“只是萧奕然如今唯恐我太安逸,怕是不会回应此事。” 我冷笑,“萧奕然若附和你,你对奚玥小姐情深不知是真;萧奕然若不附和你,你也可说是萧奕然故意针对你!”我望住东方明日,嗤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去与萧奕然求证。你心中究竟爱谁,我已并不关心。” “你走吧。”我再次逐客道。 他望着我的目光明灭变幻,却半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他绕过我,径自走去我的床边,斜躺在我床上,望着我吟笑道:“我已明白我的心意。我原来从不曾爱过柳玥,这兰溪院也再不是什么我与她一见钟情的圣地,我也更不会去理跟她的永不踏进兰溪院的誓言。我欲白首一生的王妃既然偏爱住在兰溪院,我即日起,当然也妇唱夫随搬过来!” 我动了气,“你是要跟我耍无赖吗?” 见我动气,他的瞳仁一凝,有些忧虑。却终于还是狠下心来。他眸色幽暗看着我,冷笑道:“要我走也可以。你将《念奴娇》从头到尾,抚一遍给我听,我就走。” 我望住他。 我不想为他抚琴。然而他怕是不会罢休。我实在不想跟他多做纠缠,无奈去遂他的意,好早些打发走他。 我重又拨弦,按他的要求,将《念奴娇》从头到尾来抚。 ——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欲语远羞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盼。天意无情,更教微雨,香泪流丹脸。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 依旧是人琴合一的状态,然而我便是沉浸琴曲,也感觉的到,他盯住我的眸子,那样火热。我不愉地与他对视,果然见到他缠绵缱绻望着我,一如琴律抚奏的那个男子望着他的爱人。 他这是将琴曲中那对相爱男女当作我与他么? 我有些羞恼,心中冷笑地抚起下半阕。 ——因是思入东屏,当年手植,遍桃源低岸。失脚东来春七度,辜负芳丛无限。问讯园丁,宁如归去,细与从头看。东风独立,白云遮断双眼…… 我往他望去,他闻听《念奴娇》的后半阕,神色果然甚是苦痛。然而他望着我,幽眸中的火热丝毫不减,甚至越来越炙,越来越烈…… 他从床上起来,往我跟前走来。 我的手指划过《念奴娇》最后一个音符,半蹲在我身后的他,从我背后将我动情拥住。 我正想挣开他。 “玥儿……”他拥住我,喉间呓出一声哽咽轻唤,似悲似喜。 他不是在梦呓柳玥,他是在唤…… 我蓦然全身一僵。 我良久回过神来,心中却涌堵起苦涩,便是他原来一直深爱我又如何,我已决定与他忘情。 “你走吧。”我鼻中酸涩。 他在我背后深幽啼笑,“玥儿,我爱你甚至比你爱上我还要早,我已爱了你好些年,我怎么会离开你。”他半蹲在地,却将我从琴凳上,扯进他的怀中。 我在他怀中据力力挣,饶是我天生力大,也挣不过他意决之下,铁臂如箍。我懊恼看他,“东方明日,我已与你抚过琴,你这算怎么回事?” 他的手指温柔抚摸着我的脸庞,深情道:“我又哄了你。《念奴娇》原是五年前你抚的,让我心中生了涟漪的曲子,我已有五年没有听到这曲闻者心伤的《念奴娇》,却也梦寐以求了五年,这期间还经历了错恋旁人,几乎要失去你时我才猝不及防看清我心中所爱,今日再听你抚一曲完整的《念奴娇》,我只会情难自控,忍不住想要你,又怎么会依言离开你?” 他俯首,覆上我的唇。便是攻城略地,肆意纠缠。等到他的唇舌撤离,他已是眸色深暗隐忍,眉宇揪起。 他已到隐忍不住的边缘,他望住我,声音沙哑道:“天气炎热,我们就在地上做,好不好?” “你疯了!” 他却已经不耐,胡乱将我床上的被褥连着凉席扯下地来。 松软的被褥垫在地上,上面搭了凉席,他将我往凉席上放去。 便是我的厮打,他的纠缠,直到被他猛烈捣入。 久旷的身体,顿时疼的涌出泪来。 反抗已经于事无补,我不再动作。 我流泪看他,“东方明日,我讨厌你。” 他俯下身去吮吻我的泪水,腰腹上的动作却越发激烈。 081 捡来的女儿 身体被他各种形状的折叠,我的卧房成了他的泄欲欢场,最后一次在我身体里释放后,我不省人事渐要失去意识,他才喘息着从我身上滚开。 夏日里这样的激情缠绵,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他却不嫌沾腻,他从背后紧紧搂住我的腰,将我搂在他的怀里。 我屈辱地落泪,屈辱地咬唇不哭出声来。 我的眼泪落到他的手臂上,似烫到了他,他下一刻更紧地将我搂在怀中。 他的手指去抚拭我脸上泪水,“玥儿,我明白过来我原来早已爱你,我情难自控。我原来已爱你多年,你却仍然与我置气,不肯原谅我,还赶我走,我丧了理智想得到你。你一定在恨我刚刚强占你,可是我不后悔。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差点失去你。” “四年前,你被齐兵追击,你跳崖那次若就死了,今日我醒悟过来我原来爱你,我不知要怎样痛彻心扉!” “兰溪院里,我错恋了柳玥,若她没有弃我另嫁,若她成了我的豫王妃,今日我醒悟过来我原来爱你,甫时柳玥已成了我的王妃,你可能从头到尾都不会去爱我。那样的情境,我想都不敢想。” “你在兰溪院足不出户,今日若不是听闻你抚《念奴娇》,我更不知我要何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还要错过你多久。” 他拥紧我,“所以,这么晚才明白心意的我,怎样也不会对你放手。你便是恨我,我也要你在我身下,离的我最近的距离恨我!”他的手指搭上我右腕脉搏,照旧是以内力温养我的经脉。 在他内力的温养下,我堪堪恢复力气,便挣开了他搭在我脉搏上的手指。 ……以内力消迩了我身体的酸痛和疲乏,好又强暴我吗? 固执地扳开他扣住我腰身的手臂,我扶住一旁的椅子坐起。 我饮恨盯住他。 好不容易想起他,面对他,能古井无波,他又让我恨起了他。 我当了他三个月的囚鸟,难道还要一辈子做他的禁脔么? 不能再蜗居于兰溪院,金丝鸟一般地度日,何况兰溪院也不再是我心灵的净土。 我捡起地上之前的单衣穿上,站起身来。 “玥儿,你要去哪儿?”他翻身坐起,问我。 身上都是汗液,和他留在我身体里的液体,我嫌恶道:“去浴房洗个澡!” 他闻言眸中一亮,“一起,我也正想洗洗。” 我皱了皱眉,却懒得费力做无畏的抗拒。 他想着洗鸳鸯浴。去了旁边浴房的温池里,我洗净身上的汗液,穿了浴衣就走人。他赤身裸体在水池里,神色不愉地看着我。 他洗浴前的脏衣服,进浴房前就丢在了外面。这里不是日月殿,浴房里并没有备有他的衣服。他神色不愉无奈出浴竟也不能。直到我快走出浴房,他才冷沉开口,“你传墨风,给我取件衣服来。还有日月殿我的东西,都搬过来。” 我如若未闻。 我当然不会去传唤墨风。 他闯进我卧房时才下午过半,此刻早已夜深人静。我饱饱地吃了一顿晚饭,补充了体力,上了床摇扇纳凉时,我卧房的门被推开。传进来的,是东方明日的脚步声。 他身上穿着侍卫服,他走过来我的床边,一手撑住床咬牙看我。我觑了眼他的手,指腹是水中泡久了的皱白。 不一时,卧寝外传来许多人搁置东西进进出出的声音。直到声响停了,墨风在外寝闷声道:“王爷,请更衣用膳。” 等到他用了晚饭,一身洁净寝衣再回来内寝时,侧身向里而卧的我,已经渐要入睡。他上了床,坐床上吟笑瞧我,“我今日强迫了你,你让我水里泡了一个时辰,若不是墨风自己找到我,我不知还要在水里泡多久。你可消气了?” 我假寐不语。 他俯身看我,语气讨好道:“你都几个月没有出过王府了,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儿?” 我假寐的眸,睁开。 “我想去见见我爹。” “花老爷?” “对。” “单单见花老爷?”他目光逡巡看我,疑问道:“玥儿你……终于要去向你爹确认你的身份来历?” 我与他目光对视。 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如此想找回奚玥的记忆。 花小壮与梁钰梁门亲近不了,可奚玥可以;奚滨虽死,任魏国主帅十余年,未必没有活下来的旧部,花小壮想不起利用不了的势力,奚玥可以;奚玥甚至可能知道《无忧曲》的下落…… 花小壮的我,于东方明日是那样的势单力薄。就像他强暴我,内力已失武功已忘的花小壮,甚至毫无反抗还手之力。 今日所以抚《念奴娇》,实因为心中只有花小壮的记忆,奚滨入梦,思及国仇家恨,我心中烦乱。此刻却烦扰遁去。国仇家恨,实在无关我有没有恢复记忆。我是奚玥,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可逃避。 而逃避又有何用?就像,我在兰溪院足不出户,厄运还是会找上门来,东方明日还是强暴了我。 我要远离东方明日,我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一切花小壮做不到的事,都让奚玥去做吧。 我觑着东方明日,“我娘一直以来,对我有些刻意误导。要攻克她,太难。突破我爹,要容易的多。” 往日,他和我虽知道我是奚玥,因为一些缘故,却都默契地没有捅破那层纸。如今,对于奚玥的身份,我心中已不再回避;已看清心中感情的他,更以玥儿唤我。他温软笑道:“去问询你如何成了花家千金,或许能助你恢复奚玥的记忆。你恢复记忆,记起五年前浔阳城外的我来,也好。” “五年前,在浔阳城外,我们有过交集?”我疑问。 他躺下,拥住我道:“但你恢复记忆,便会信我,五年前,在浔阳,我便已心悦你。” 我向里而卧,冷笑。 翌日,重又匀面梳妆,着了亮丽衣服。 我要打起精神去见我爹,也要打起精神,面对未来! 并没有去往花府,只为了避开我娘。马车直接去了花记金铺,我爹平常在的那家分铺。 “小姐,豫王爷!”伙计迎上前来。 大牛在柜台打算盘,以为寻常顾客光临,礼节性地抬脸笑迎,却见是我上门,又听到伙计称呼豫王。大牛神色一黯,也不行礼,脸容平漠地唤了声:“豫王。” “大牛哥,我爹在内院吗?”我询问道。 大牛答道:“老板在内院查看金匠的进度。” 这时东方明日古怪地觑着大牛,回想起什么道:“大牛?” 被唤名,大牛望着东方明日道:“豫王殿下要买金饰吗?” “不买。”东方明日跟上我进去内院的脚步。 在金匠们那里寻到了我爹,东方明日扶住要下跪参拜他的我爹。 “金铺的生意瞧着不错。”东方明日寒暄道。 我爹淡笑道:“许多新老顾客绘了首饰样子付了定金,就是不晓得赶不赶得过来。” 边随我爹去往一旁的凉亭,东方明日边笑道:“花府金玉富足,人口又少,花销不多。花老爷做个富贵闲人岂不快哉?却日日必亲自过来金铺,风雨无阻……花老爷很爱钱?” “倒也不是。只是不赚钱也无事可做罢了。忙起来,总不至于想东想西。”我爹随口道。 东方明日觑着我爹,“花老爷似有什么烦心事?” 我爹一怔,请东方明日入座,避而言他,“铺子里简陋,王爷驾临,怎不去往家舍?”我爹薄责看我一眼。 “我陪王妃逛街,路过花家金铺,想着花老爷在铺子里,过来讨杯茶喝。”东方明日淡笑看着沏茶过来的侍女。 我爹闻言连忙道:“快给王爷斟茶。” 言毕,我爹才坐下,温和望着我道:“小壮如今已是王妃,很好很好。” 侍女已斟茶三盏,我望着侍女道:“你先下去。” “是,小姐。” 我过去我爹面前,噗通跪下,唤道:“爹。” 我爹大惊,连忙要扶我,责怪道:“如今你已是豫王妃,又当着王爷的面,跪爹做甚?快起来!” “爹。”我又唤他,我望着他,“今年才是我第四年,唤您爹,对吗?” 扶住我手臂的我爹全身一僵,他颓然坐回椅子上,他微白了面色望着我,“你知道了?” 我点头,“只是我既然不是爹的女儿,爹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我非他亲生,秘密兜不住,我爹虽颓然失色。但秘密卸去,他似周身轻松,他望过我,又望过东方明日,起身道:“你们跟我来。” 后院中,我爹平时午休的厢房里。 我爹从床底拉出一口木箱,他拂拭了灰尘打开,里面是一件铠甲,和一把大刀。铠甲金属厚重,大刀虽久年不见血,仍散发着逞亮的光辉。 “这是四年前,我在孤鹰谷捡到你时,你身上穿的,手里拿的。”我爹望着我道。 东方明日蹲下,他手抚铠甲,皱眉道:“苍云山下,孤鹰谷?” “对。”我爹笑了笑,他望着我,“我捡到你的地方,可不就是苍云山下的孤鹰谷。” 我爹望着我道:“你问我,晓否你的身世?我虽是个粗人,识字不多。可几十年来,走南闯北生意场上打滚,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听说,魏国主帅奚滨的二小姐,当年兵败被齐军追击,就是在苍云山跳的崖。我捡到你的时间,又和奚二小姐跳崖的时间吻合。你又和奚二小姐年龄仿若,又穿着一身铠甲手握大刀。捡到你后不久,我就猜你可能是奚二小姐。可去年,听说雍王妃原来是奚二小姐,我就有些迷糊了。” 我望着木箱中的铠甲大刀发怔。 东方明日温柔望我一眼,问我爹道:“苍云山,孤鹰谷,虽是东淄国境内,却是与魏国交界之地。四年前,花老爷举家从老家去往京城做生意,怎么会经过苍云山,经过孤鹰谷?孤鹰谷听说是个极阴地,几十年前,那里埋葬了许多将士的尸骨。东淄国发生过瘟疫,染了病的人也被官兵驱逐到孤鹰谷,任其自生自灭。花老爷因何会去那里?” 我爹浑身一震,他有些站立不稳,撑住桌子坐下道:“我举家从老家去京城做生意,自然是不会经过那里的。只是那一个月……大壮犯了疯病,衣不蔽体,到处乱跑,甚至快跑出东淄国国境,跑到了苍云山脉,跑进了孤鹰谷……” “我娘……犯病,还乱跑,是什么意思?”我回过神来,从铠甲大刀上抬起头,问我爹道。 我爹笑的比哭还难看,“大壮,是个疯子呀。”我爹笑道:“她能将你认成她的女儿,她难道不是个疯子?” 我全身筛糠般战栗,东方明日将我搂扶住。我望着我爹,哑涩道:“我以为,我娘只是刻意误导我,让我相信我就是她的女儿……” 仿佛被人揪住心口般喘不过气来,我胸口堵塞道:“我既然不是爹娘的女儿,我失了记忆……我娘给我讲述了三四年的,她的女儿,花蝴蝶呢?我娘会疯,会将我认成蝴蝶,是不是因为……因为蝴蝶……死了?” 我爹骤然崩溃。我爹一个四十岁的大胖子,坐在椅子上,哭的像个小孩子。 我也崩溃了。崩溃萎顿在了地上。 “玥儿!”东方明日惊痛唤我。 我咬唇不哭出声来,任由脸上泪水肆意漫流。 我想我实在不该向爹确认我的身份来历,猝不及防揭开花府失女这样的惨痛真相! 我爹不知何时止了哭声,他徐徐说来:“我跟大壮,带着蝴蝶,背井离乡,想来京城做生意。才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劫匪,劫匪砍死了随行的下人,抢光了我们带着的金银,还砍死了抱住他们腿不肯撒手的蝴蝶,蝴蝶的头被他们砍破了,头上都是血,都是血……大壮疯了!大壮太胖,怀孕极其不易,生蝴蝶的时候也是九死一生,她产下蝴蝶后,大夫就说她今生再不能受孕。蝴蝶是她的命。是她这辈子唯一能有的女儿。” “那段日子,大壮镇日蓬头垢面,赤身露体,到处乱跑。那天她跑去了孤鹰谷。我赶着马车去追她,将她带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了路边上昏死过去的你。” 我爹看着我,“你身上有箭伤有刃伤,头也跌破了,应该是从苍云山跌下的孤鹰谷。大壮看着你头上的伤和血,突然就抱住跟蝴蝶年纪相仿的你,摇起你叫你蝴蝶。” “那个时候,我身上只剩一些碎银,大壮的疯病要治,你的伤也要治,我只能马不停蹄地,带着你们赶去了京城。幸好,离开家乡时,我将变卖家产的大部分钱,都存进了秦记。秦记是云州大陆最大的钱庄,只因他是唯一一家币通各国,可凭信物异地存取的的钱庄。说也奇怪,自从捡了你之后,大壮的疯病再也没有犯过了。只是她将你认成了蝴蝶。而你因为跌破了脑子,脑中有淤血失了忆。于是,半年后,你彻底伤愈后,你就成了我们的女儿蝴蝶。” 082 给我生个王子吧 “我怕大壮记起蝴蝶的死再犯病,我没敢将蝴蝶的牌位搁在家里,我寄放在了翠屏山的庙宇里。”我爹苦笑看着东方明日,“豫王殿下问我,为何风雨无阻,日日打理着金铺,问我可是爱钱?女儿都没有了,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只是不赚钱,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爹突然噗通朝东方明日和我跪下。 我蹲坐在地上,还没从蝴蝶的死和我娘发疯中抽离出来,东方明日去扶我爹道:“花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爹固执不起。 “王爷,王妃娘娘!蝴蝶死后,花家幸好捡到王妃娘娘,花家才像个家,我才没有女离妻也散,大壮也才像个正常人,可王妃娘娘终究不是我跟大壮的女儿。我只求,王爷和王妃娘娘,别把真相告诉大壮。我怕她又要犯疯病。”我爹磕头道:“逢年过节,我也求王妃娘娘过花家来坐坐,别让大壮疑心什么。” “爹!”我痛哭出声,“你说什么呢!” 我望着我爹道:“若不是您和娘当年捡到我,我早就死了。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女儿。” 我爹望着我,渐次笑起来,连声应道:“好!好!” 东方明日望着我爹道:“花老爷,我有一个请求。这口木箱,我可能要带走。” 望着木箱里的铠甲大刀,我爹点头道:“这本来就是王妃的东西。” “黄金贵!黄金贵!”这时,我娘的声音,由远而近,直奔厢房这里而来。 我,我爹,东方明日三人面面相觑,东方明日将木箱合了锁上,我和我爹俱是揩了脸上泪水。 我娘过来厢房,推门而进的时候,我们三人已经端坐椅子上。 “黄金贵啊!大热的天儿,你不在外面乘凉,躲屋里做什么呢!门窗还关的严严实实的!都不透个风么!王爷?”我娘惊到,换上笑颜道:“王爷和小壮来了呀!”我娘又数落起我爹,“黄金贵,王爷过来了,你不会候王爷在凉亭喝茶么!还带你屋里来!你这个午休的屋里就跟个库房似的,乱七八糟的什么没有?”我娘觑着挡住东方明日腿脚的木箱。 娘怎么过来了?我瞥到她手里提着的食盒,原来她是过来给我爹送午饭,我讷讷道:“竟是午时了么?” 我娘闻言看了眼手中的食盒,一笑道:“这盒子里的午饭就给大牛吃。我这就去街对面的酒楼定一桌酒菜去!” “不用了,我跟小壮还有事,下次再一起吃饭,”东方明日望着我娘,突然一笑道:“岳母。” “岳母……”我娘愣了愣,搁了食盒,含泪过来拉住东方明日,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娘。”我抱住我娘,这个几年来,相夫教女,待人热情爽朗的胖妇人,竟是个疯子么?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我哽咽道:“娘,过些时候我再回家看你。” “怎么哭了呢,你是不是又……”我娘将我拉去一边,训导道:“正月你跟王爷闹脾气回家,我就想说你。你看你表姐夫如此不堪,你表姐嫁了人尚且委曲求全,王爷比起徐子豪,何止好上千百倍,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你已是王妃。我们家营商这出身,你能当上王妃我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王爷还不够欢喜你么?” 东方明日,徐子豪自然望尘莫及,可我不是表姐。我与东方明日,哪里又像我娘解说的这样简单呢?但这刻望着我娘,我却是不忍拂逆她地笑道:“知道了,娘,我会跟王爷好好过日子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娘大乐道。 东方明日抱着木箱,与我娘辞别道,“我们先走了,岳母。”东方明日又转向我爹,“岳父。” 我爹怔了怔,点头相送,“好。” “爹,娘,我走了。”我亦是告别。 … 马车里,我靠在窗边纳凉,马车行驶,微风吹拂过我脸颊。 今日去见了爹,确证了我不是亲生。我是我爹从苍云山下孤鹰谷捡来的。我身上穿着铠甲,手里拿着大刀。时间,地点,一切都与传说中,奚二小姐跳崖相吻合。 然而我非但没有更近一步触摸到奚玥的过去的鼓舞,还因蝴蝶的死和我娘其实患着疯病而心伤哀痛。 东方明日宽慰我道:“你娘患病,将你认成蝴蝶也好,至少不用再受失女之痛。” 我从心伤哀痛中抽离出来,看着东方明日道:“你其实不用纡尊降贵,唤他们岳父岳母。” 我并不需要他假献什么殷勤。 并不计较我的冷嘲热讽,东方明日笑道:“你嫁进豫王府,一开始,我没有唤他们岳父岳母,是因为我欢喜你不深;后来,我很喜欢你了,仍然没有唤他们岳父岳母,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可如今我知道我原来那样心悦你,若不是他们当初捡到你,我或许早就失去了你。我感激他们。我真心当他们是我岳父母。” 我觑着东方明日,我要做回奚玥,我今后要走的路,或许会牵连到爹娘,东方明日能真心相待我爹娘,我也更无后顾之忧不是吗? 我没有再冷嘲热讽他。 马车碾过街道的车轮声中,东方明日笑望我,“玥儿,你现在是不是要去翠屏山拜祭蝴蝶的牌位?” 我微惊看他,他会读心术吗? 东方明日与驾车的墨风道:“在前面的酒楼停车。”他温柔望我,“已经午时了,去翠屏山也得先吃饭不是吗?” … 是夜,兰溪院我的卧房中。 我照旧向里而卧。东方明日侧俯着身,衔着我的唇瓣厮磨,他的动作温柔,箍住我的臂膀温柔,连嗓音也很温柔,然而望着我的动情黑眸却透出坚决。 “玥儿,我想要你。”他道。 我无言地看着他。 他的手去解我寝衣的腰带。 我手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只恨我没有反抗他的实力。 以为将承接的,又是他直捣入内的强暴,他却不紧不慢的温柔。不再是昨日他强暴我时只逞他的快感,他顾惜着我的所有感官和愉悦,让我生起一种他在对待珍宝的错觉。 可到底只是错觉而已。 当一切归于平息,只余余韵。 他从我身上翻下来,从我身后搂抱着我。 我挣扎坐起。 “做什么?”他犹带着欲望的声音,静夜里听来有如魔魅。 “去洗洗。”我道。 他的黑眸看着我,替我决定道:“明早再洗。” 我当然知道房事后即刻清洗和明早再洗有什么区别。 与他有夫妻之实后,王府里年老的嬷嬷就和我说过,房事后别立即清洗身下,这样不太容易受孕。可我并不以为然。欢好后身下混合的两人的体液,不洗实在不舒服。向来房事后,我都会清洗下身,他以前从没有说什么,如今他却阻止……我冷眼望着他,“你是想我怀孕吗?” 他的手搭着我的肩膀,阻拦着我下床清洗,“以前你年纪尚小,今年已经过了大半,翻年你就十七了,玥儿,给我生个王子或者王女吧。” 我望着他。 我喜欢小孩子。可我现在不能有孩子。我心里对他有芥蒂,我甚至想远离他。若我有了孩子,还怎么远离他?我的孩子又怎么能没有爹爹? 而我要做回奚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更不是要孩子的时机! 我看着他,坦白道:“我不想跟你生孩子。” 他黑眸暗沉看我半响,冷冷道:“由不得你。” 我亦是冷冷盯着他,恨怒地踢了他一脚。 … 已经立秋,然而秋老虎热死人不偿命,我镇日穿着单衣摇扇纳凉也很热,真想把袖子剪了,把裙子也剪短。 “再在屋里多放几个冰盆。”我吩咐侍女。 有道是心静自然凉,往年我也没有觉得这般热。我摇扇望了眼斜偎在我床上看书的东方明日,难道是因为今年我看到他,心浮气躁之故? 近三个月,除了出府忙正事,但凡在王府,东方明日都待在兰溪院,我的厢房兼做他的书房和卧房,隔壁的耳房甚至经常被他召见部下。他常常就在我的眼前,于是闲下来,便是迫我贪欢,想我受孕。 我再不觉这是闺房之乐。 这不是天堂,这是地狱。 我呼了口气,压下心中浮躁,看着手中的武功书籍,想记起些武功,想唤醒些奚玥的记忆。我瞥了眼斜偎在床上的东方明日,等我恢复实力了,我要向他讨回来!不,我才懒得去强暴他,我要将他敲晕了五花大绑了丢去青楼楚馆!找十个二十个他不喜欢的女人或者男人去好好怜惜他! 似感触到我的心思,偎在床上看书的他,并没有看我,只口上冷笑道:“几个月了,记起武功了吗?” 我将武功书籍放到一边,去捻冰镇提子吃。我不会告诉他,我一点武功也没有记起。 他亦是放下了手中的书,挑眉看我,“要不要我教你?” 我冷笑看他,“男女合欢功吗?”上一次教我武功不就教成了那样? 他暗笑的眸子深幽,这是他想迫我贪欢的前兆。 “王爷,蒋太医已经候在兰溪院外了。”这时流雪来禀道。 他眸中深幽遁去,“带他过去隔壁耳房。” 流雪应声退下。 他下了床走向我,看我道:“三个月了,除了你来月信,我日夜都有耕耘,你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已经看过太医了,我没有问题。让蒋太医也给你瞧瞧。蒋太医专为宫中娘娘们看诊,于调养身体备胎上很有经验。” 他恼我不怀孕,我对此却甚是庆幸。 自去年冬天我与他有夫妻之实到现在,已近一年了。撇去以前房事后,我因为及时清洗身体,没有怀孕过不提,这三个月,他日夜为此努力,在他的阻挠下,我又不能及时清洗身体,我没有受孕确实不正常。我想我的身体确实是有问题。但是我现在并不想调养身体。调养好身体,好给他生个王子或者王女吗? “我不想看诊。”我拒绝道。 他没的商量,“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同意。” 我懊恼看他。 … 被他胁迫到隔壁耳房,夜雨在房中遮挡起屏风。 东方明日看我道:“蒋太医虽是杏林国手,却是父皇的人。你早年浴血疆场,必在体内留下了痕迹。我担心你以豫王妃的身份让蒋太医看诊,他会生疑心。所以我已向他说明是替夜雨诊病。夜雨流雪曾随我出征几年,蒋太医便是诊出什么,也不会起疑心。稍时你与夜雨坐在屏风后。我会让蒋太医悬丝诊脉。” 他的话落,流雪的声音在耳房外响起,“王爷,蒋太医到了。” 东方明日示意夜雨带我去到屏风后,他在那张瞧得见屏风两侧的椅子上坐下道: “让他进来吧。” 083 感谢你当年不嫁之恩 系在我手腕间的红线微晃颤动,蒋太医断脉良久,下定论道:“夜雨姑娘身体的底子很好。只是随王爷沙场征战几年,想是风雨无阻,不太会照顾自己,因此落下了宫寒之症。” “宫寒?可是什么疑难杂症?”东方明日紧张道。 蒋太医回话道:“王爷切莫担心。宫寒只是小症,微臣开个药方,夜雨姑娘照着药方调理个一年半载,便可做母亲。只是夜雨姑娘的寒症已深,平日要注意保暖,切忌吃冰冷寒食。” 东方明日松了一口气,觉出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圆话道:“夜雨跟随本王多年,所患只是小症,本王也可安心了。” “王爷……”蒋太医语音迟疑,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样子。 东方明日觑着他,端茶吹了口茶雾,呷了口茶,才道:“想说什么,就说。” 屏风遮挡,看不见蒋太医,但看东方明日的神情和语气,敢情蒋太医是当夜雨是东方明日房里的人。大户人家的少爷,哪个没有通房丫头,何况这些皇家贵胄,夜雨又跟随东方明日多年…… 蒋太医轻咳几声,才回话道:“王爷让微臣瞧过王爷,又来瞧夜雨姑娘,王爷想是急于求子。只是……夜雨姑娘显然有些劳累过度,王爷还请节制。” 东方明日觑着蒋太医,良久才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蒋太医又道:“宫寒虽是小症,但妇人中患此病的并不少见。大年初一,雍王妃小产之日,王妃娘娘和瑞王拿了罐药渣让微臣辨识,微臣当日观娘娘面色,娘娘体内的宫寒之症并不逊于夜雨姑娘。微臣既来了豫王府,便想也替娘娘断脉,早些下药根治。” “大年初一,雍王妃小产,药渣?”东方明日沉吟道:“王妃和瑞王当日拿给蒋太医辨识的药渣,可是与雍王妃有关系?自雍王妃出了月子,这大半年来,皇后屡屡为难雍王妃,传言雍王妃的那个胎儿原本就保不住,蒋太医镇日在太医院,想是清楚内情?” 蒋太医答道:“替雍王妃保胎,雍王妃落胎后替雍王妃调理身体的,一直是孙太医。当日王妃与瑞王拿给微臣辨识的药渣,是不是雍王妃服用的,微臣并不敢妄断。只是雍王妃出了月子后,孙太医被帝后召见,回来太医院的寝房中,就服毒自尽,孙家随后也被圣上寻了由头抄家。负责抄家的官吏,还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堂兄。” 蒋太医回答的虽保守,然而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便是孙太医一直在蒙骗帝后,勉力替柳玥那个保不住的胎儿续胎。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至于王妃暂时就不劳蒋太医断脉了。王妃娘娘今年常常缠绵病榻,近来也不过刚好些,汤药还没停过,本王怕宫寒用药与她现在正服用的药相冲。等她身体彻底愈了再说吧。”东方明日搁了茶在桌几上。 今年的几个月,我先是被他禁足兰溪院,想不通任他心里爱恋柳玥就别出兰溪院;再是他以伤重不治将我骗去日月殿,我对他灰心失望,自己居于兰溪院足不出户。对外,东方明日则是宣称我缠绵病榻,以规避进宫等应酬。 蒋太医闻言道:“倒是微臣考虑不周。王妃娘娘如今身体才刚好些,服用宫寒的汤药确实容易冲撞身体。王爷,这是微臣拟写好的夜雨姑娘的药方,煎药方法和进服的份量也写在上面。微臣就先告辞了。” “蒋太医请。”流雪相送道。 …… 东方明日拿了药方,过来屏风后,交给夜雨道:“马上去给王妃抓药,煎药。” 夜雨领命告退。 一时耳房的屏风后,只余我与东方明日两人,东方明日伸手过来摸我的脸,我下意识地回避。 他从我身后将我拥住,叹息问我,“玥儿,犹记得柳玥落胎那一日,柳玥挺着肚子,一次又一次地想挨近你。你和六弟拿着药渣去过问过蒋太医,应已知道她腹中的胎儿已经保不住。你知道她想害你,你为什么没有和我说?” “当日柳玥落胎你如此痛惜哀悼,你那时仍旧爱她,”我以柳玥的话回他道:“你知道,柳玥欲以腹中保不住的孩儿害我又如何?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你会以揭穿真相,揭穿她的代价,来替我申述吗?你不会的!” 他不会的。所以,他这刻拥紧我,只是道:“对不起。” “对不起,”他的下颚摩挲着我头顶,“我以前做了许多错事,玥儿,我保证,未来,我会用生命去守护你。” “可我还是更习惯自救!”我回他道。 …… 蒋太医开的药方子,熬的汤药,那样苦,他却监督着我,迫我一滴不剩的喝下。 喝了碗温热的汤药,我身上都冒汗了起来,去拿冰镇的提子吃,他见了,夺了道:“以后不准吃冰的冷的。收起来。”他吩咐侍女,“屋子里的冰盆也全部撤走。” “东方明日!”我恼他。 他笑了道:“等我们生了孩子,你想吃多少都给你吃。” “你满脑子除了生孩子,已经不能再装别的什么了吗?” “我满脑子还装着玥儿你。”他问我,“今天想出门吗,我陪你。” 这几个月,兰溪院外倒不再重兵把守,我也可以自由出府,但前提是他亲自陪同。既然出门也摆脱不了他,我后来也懒得出门。今日仍然是道:“不想出去。” 他讨好道:“今日不出门也罢了。不过,明日是中元节。照例得入宫。近几个月,你已经偶尔上街走动,我也不好再以你缠绵病榻来替你推拒。明日,随我进宫吧。” 又是一件无法以我的意志行事的事,推拒也没用。 …… 翌日,马车刚进宫门,便停顿了住。 东方明日问道:“何事?” 墨风闷声道:“雍王妃候在马车前。” 东方明日道:“她候她的,你行你的。” “她挡了道路。” “你不会绕道吗?” “是。” 马车绕道而行,柳玥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明日。” 东方明日有一瞬的默然,然后道:“停。” 马车顿步。 东方明日在车厢问道:“雍王嫂何事候本王于此?” 车外柳玥的声音苦涩,“上半年还好,我每逢过不去的坎儿,明日你还会助我;这三个月,消息却是怎样也传不进豫王府。明明这三个月,我的处境比上半年还艰难的多。明日……你是当真不愿理我了吗?” “王嫂以为呢?” 柳玥的声音带着泣音,“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的!” “雍王兄乃是正宫嫡子,又是你的夫君,雍王兄自会庇荫你。” “他怎么会!父皇母后如今都芥蒂我,他恨不能休了我!只不过还寄希望我想起《无忧曲》的下落罢了!”柳玥哭出声来。她突然又哭声歇止,燃起希望求恕道:“明日你提及雍王乃正宫嫡子,你是不是又在气恨我当初嫁他?是不是因为气恨我,才不理我?” “王嫂实在想多了。”东方明日闭目。 柳玥惊骇道:“你不气恨我,我的处境你也袖手旁观,难道你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东方明日突然睁眼道,“我对王嫂还是有感情的。” 东方明日撩起了车帘。 我不自觉往外看去,马车外的柳玥悲喜交加,那样恋慕希冀的目光望着东方明日。 东方明日望着柳玥,开口道:“感谢王嫂当年不嫁之恩。” 柳玥骇然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东方明日,不可置信地看着东方明日身畔的我。 “你对我当真已经忘情,你已经爱上了她?”她看着东方明日,手指着我。 东方明日放下了车帘,与墨风道:“走吧。” “明日——!”柳玥哽咽叫道。 马车启程,东方明日道:“王嫂以后请唤我豫王弟。” “东方明日!”柳玥突然翻脸,叫道:“我已快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你不怕我将我们的事抖出来吗?” “随便!”东方明日无惧道。 “明日!”柳玥复又求肯泣唤。 宫门口长长的巷道虽然安静,可城墙每隔段距离都有禁军驻守,如此亲切的呼唤,柳玥到底还是不敢放声高喊,随着马车渐渐行远,柳玥压抑的泣唤声已经听不见。 我看着东方明日,以旁观者的语气道:“柳玥没敢大声高喊你的名字,看来还是对你存有希冀。” 东方明日皱眉看我,“玥儿,我心中已经只有你,你信不过我吗?” 我看他,“你不怕她被逼到绝境,道出你们之前的私情?” 他瞧了我一眼,“你觉得呢?” 我判研望着他……他当真是不惧! 我了然恍悟,笑了出来道:“便是柳玥再得人心,便是你再失帝心,你父皇也不会因为一个儿媳,而虎毒食子。柳玥与你有私情,柳玥夹在你与雍王之间,你父皇只会舍弃柳玥,以使他的皇长子和皇三子兄友弟恭。你可能会因此被你父皇更加厌弃,甚至重重责罚,可你不会有性命之虞。可柳玥一个嫁进来的外人就不同了。所以,柳玥与你有私情,从来危险的,就是柳玥,而不是你。” 我看着他,可怜起柳玥来,“何况柳玥为帝后厌弃。而皇城各方势力环伺,你如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与柳玥之前的私情曝光,你父皇只会更毫不犹豫舍弃柳玥,保全他两个儿子的名声。你父皇甚至不会厌弃你和罚你,最多口头斥骂你几句。” 他瞧了瞧我,并不否认,显然我料的没错。 我望着他,嘲讽掀唇:“这就是帝王家。” 东方明日瞧着我,指出道:“玥儿,你在可怜柳玥。你更在诉状我,甚至皇族的无情。” 他闭了目,“柳玥跟你不一样。她并不似你般善良正义。” 他叹了一口气,“玥儿,我问你,柳玥杜撰你的身世,顶替你的身份,嫁进皇家,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我瞧着他,“柳玥想藉此身份嫁给雍王,她想做正宫皇后。这点我已经听她亲口说了。”我想了想,“那块刻着玥字的玉珏,她四年前就有了,而她四年前也不过十二三岁,不可能筹谋如此久远,有着这样的心机,我想她背后有人指使,那个人可能是柳阁老,柳阁老可能想柳玥做了皇后后,他这个义祖父权位稳固。” 东方明日睁眼询问我:“就想到这些,没有别的了?” 我觑着他。 他失笑道:“所以,即便你天生神力,内力源源不绝,暗器使得好,武功也高,还精通奇门遁甲,八岁就上战场的你,一辈子也就是个冲锋陷阵的先锋。你做不了主帅。” 他敛容看着我道:“我和父皇看到的是,柳玥杜撰了你的身世嫁入皇家,柳玥奚二小姐的身份传遍云州大陆后,东淄国皇城各方势力环伺,各国虎视眈眈。东淄国在经历生死存亡的一劫,东淄国即将大乱。有人……想动荡东淄国!而柳玥,便是那人的棋子。那个人,不是想柳玥做成皇后权位稳固的柳阁老,而是别人。——柳阁老已年逾七旬,他的夫人早已亡故,唯一的儿子也早年夭折。一个已到天年的老者,如此抓着权利不放做什么?便是柳玥能做成皇后,他又能荣耀几年?” “柳阁老,只是柳玥背后那个人的帮凶。柳阁老晚年走险,可能是有把柄落到那个人的手中。” “柳阁老已到天年,无妻无子,无牵无盼,这样的人行起事来,更惊世骇俗无所畏惧,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柳阁老与皇族有什么深仇大恨,欲在晚年放手一搏?”我冷笑道。 他道:“柳阁老半年前,重金在城郊买了块风水宝地,镇日里督促工匠修建墓园。一个一心复仇,想毁灭一切的人,是不会爱惜他的墓地,浸心忙着身后事的。” ------题外话------ 推荐个正在2p的文文,《公子难惹:落逃丫鬟宠上天》,作者姑苏凉月。也是个新人作者。新人比较难混。亲们有时间可以支持一下。 084 你要怎样? 东方明日敛容,半响才道:“自从我知道,柳玥不是奚玥后,我就在想,柳玥背后有那样的一个人。起初,只是我这样想,后来,父皇也与我想到了一处。哪怕云州大会上,梁门主佐证了柳玥的身份,不知为何,父皇心里仍然在怀疑柳玥奚二小姐的身份。”他温柔看我,“玥儿,你说,这样的柳玥,这样的一颗棋子,父皇会对她心慈手软吗?父皇之所以还没有对她下手,不过是在顾忌她背后那人,想引蛇出洞罢了。” “如你所说,柳玥的处境堪虞,为何不向那人求救?那人就没有相助过她?皇上既然想引蛇出洞,柳玥的身边少不了皇上的眼线,就没有探查出什么?”我平淡问道。 东方明日失笑,“可能,柳玥早就沦为了弃子。” “弃子?”我了悟,“柳玥嫁进皇族,她奚二小姐的身份公开,东淄国皇城各方势力环伺,各国虎视眈眈,那人的目的,确实已经达到了。” 东方明日温柔的目光望着我,哂笑道:“那人欲以一个假的奚玥,动荡东淄国,只怕没有料想到,真的奚玥也在东淄国皇城。” 动荡东淄国,柳玥的背后,真有那样的一个人吗?那个人真存在的话,他仇恨东淄皇族;而我一旦做回奚玥,与东淄皇族想必也是敌人。只那人不欲对我有所图谋,那人的存在,对我并没有弊处。 现今那人于我是敌非敌还定论过早,我静心喝起茶来。 …… 自大年初二离了皇宫到现在,我又才进宫。当日柳玥想以腹中保不住的胎儿害我,而我将计就计,使计令皇后落了她的胎。柳玥出了月子后,包子也依计抛出柳玥本就胎象不稳的证据。想皇后掣肘柳玥,是我对柳玥意欲害我的还击。我再没想大半年过去,根基不稳的柳玥,竟已被后宫的女主人逼迫到了如此地步! 难怪,今日甫入宫门,就遇到候在那里,与东方明日求救的柳玥! 中元节的晚宴才是家宴,而此刻午时的宫宴上,帝后高坐上位,后妃竟艳,宗室男女,得脸的文臣武将皆有列席。 宴席上,笙歌艳舞,衣香鬓影。座位上的每个人都是言笑晏晏,欢度佳节,唯有柳玥一人默然独坐,愁眉不展。而柳玥的夫君雍王,自顾陪着莲妃,在皇后处讨欢。皇后从前不喜莲妃,如今竟也被莲妃逗的展露笑颜。 正笑着的皇后瞧见柳玥一脸愁苦,觉得丧气道:“雍王妃大过节的拉长脸给谁看呢?没的让大家扫了兴,还是回去寝宫闭门书写吧。如今你的用处,也就只有默写《无忧曲》了!” 宴席上众人不由都将目光投向柳玥,柳玥当众被皇后驱逐,羞窘欲死,勉强离座与帝后告了退,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狼狈离了宴席。 众人目睹柳玥离去,脸色淡漠者有之,嘲笑鄙夷者有之。想是柳玥平日里并没有真心交好者,在皇宫这个拜高踩低的地方,我瞥眼观之,竟无一人对她流露一分同情。 这大半年来,皇后突然对从前视若掌珠的儿媳翻脸,内种缘故,想是众人都已知晓,此刻并没有人敢撄一脸盛气的皇后的锋芒,唯独皇帝东方潜龙冷笑看着皇后,“你脑子里除了《无忧曲》还有什么?朕虽也不喜柳氏,可大过节的,何须提起她令人不快?” 皇后望着东方潜龙,委屈诉状道:“臣妾也是近日才知,皇上在柳氏落胎没几日,就知道了她腹中的胎儿原本保不住,皇上明知臣妾冤枉,仍是将臣妾禁足了一个月!” “皇后的性子,难道不该好生闭门思过吗?”东方潜龙道。 皇后泣声申述道:“皇上嫌弃臣妾镇日只记着《无忧曲》,臣妾之所以记着《无忧曲》,还不是想为皇上分忧?” “于氏,你是为朕分忧,还是为了你未来的太后之位,你心里明白。” “皇上唤臣妾于氏……”皇后悲苦反问,“皇上的生母,当今的太后,不也是于氏吗?” 东方潜龙盯着皇后道:“正因为你是母后的侄女,正因为你是朕的表妹,曾与朕青梅竹马,朕才一直容忍你!若不是为着这点缘故,十六年前,朕就将你丢到冷宫了!” 皇后含泪,却终于咬唇不语。 我瞧着皇后,皇后隐恨的眸子却突然射了过来。我以为她是盯的我,细辨却不是,她隐恨的眸子端端盯着与包子低语着的东方明日。 东方潜龙刚刚的哪句话,能令皇后突然隐恨起东方明日来? 东方潜龙说,十六年前,差点将皇后丢去冷宫吗? 而东方明日的母妃,婧妃娘娘也是十六年前突然于紫微宫足不出户,阖宫上下皆以为婧妃是被皇帝禁足。 皇后真正隐恨的,不是东方明日,而是婧妃? …… 原本喜笑颜开的宴席,因为皇后对柳玥的发难,和帝后的争执而拘谨安静了下来,管弦丝竹之声便显得格外响亮,犹以那琵琶声圆转清脆,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宴席上许多人不觉都往弹奏琵琶的乐师看去。对乐音无感的,在见到东方潜龙定定瞧着弹琵琶的乐师后,也紧随起皇帝的目光。 只见那弹奏琵琶的女乐师不过双十年华,肤白如月,安静亦如天空寂月。端的是年轻貌美。雍王宸王向来好色,不觉已是眼前一亮。 一曲毕,东方潜龙赞道:“琵琶弹的不错。” 年轻貌美的女乐师越众下跪领赏,犹抱琵琶半遮面。 “封个嫔位吧,封号就拟个‘静’。”东方潜龙忽略过后宫之主的皇后,转头与一旁有协理六宫之权的皇贵妃道。 皇贵妃微微一谔,“婧?” “安静的静。”皇帝道。 “臣妾知道了。”皇贵妃掩口笑应。 …… 皇后隐恨的目光,早已从东方明日身上,转向了新封的静嫔。 …… 眼前一亮的貌美女乐师,转眼即成母妃,雍王宸王有一瞬的黯然失色,随即热切的目光便投向了他们的父皇,这普天之下尽皆王土,倾国之色尽归后宫的,皇权啊。 …… 静嫔已被宫女扶持着退下。 这时上座的东方潜龙突然开口道:“静嫔的琵琶弹奏的有几分可取之处,然而与上元节,舞乐坊抚奏《兰陵王破阵曲》的那位琴师,在音律上的天分相比,还是相去甚远。奕然,还没查出那位琴师的去向吗?” 我与东方明日,包子,不由望向对面席位上的萧奕然。 萧奕然于座位上与东方潜龙俯首见礼,“臣去往舞乐坊过问过老板,上元节舞乐坊开业那日,那位琴师只是客串路过。近日秋收在即,蝗灾遍布,百姓眼看颗粒无收,臣近日忙于督促户部的赈灾事宜,一时无暇追查那位琴师的下落。” 明明他自己就是舞乐坊的幕后老板。萧奕然,欺起君来端的是面不改色。 然后此时此刻,我与包子,心中俱是松了口气。而东方明日觑着萧奕然,则是低声冷哼。 上座的东方潜龙颔首,“民乃国之根本,事有轻重缓急,奕然你做的对。只是,能将《兰陵王破阵曲》抚奏的令听者宛如亲临战场,那位琴师只怕不仅琴技高超,对战场也是熟悉,如此的芊芊弱质,身份来历颇为可疑,那位琴师的下落不得不查。奕然你既然抽身不得,便举荐一人接管此事吧。” 萧奕然有片刻的静默,随后与东方潜龙拱手道:“此事与音律有关。满殿朝臣,此间造诣,无出惠王殿下其右者。” 东方潜龙抚掌笑道:“丞相举荐的人选甚好。惠王疏懒朝政,镇日与民间文士为伍。朕一直教导不过来。明蓝,如今是查找一位琴中国手,事成后,你如当日明日一般,与她琴笛合奏,也不失为一件雅事。你可莫再推辞!” 惠王眉宇微皱,片刻方才领命道:“儿臣遵旨。” …… “父皇心中怀疑柳玥奚二小姐的身份,今日听他言论琴师的你,芊芊弱质,不仅琴技高超,对战场也是熟悉,他在怀疑琴师的你才是奚二小姐,他追查你的下落,欲证实你才是奚玥的推测!”东方明日手撑楼栏,望着红黄相间的宫墙,与身侧的我道。 “东方明日,”我看着他,“你父皇一旦知晓我就是上元节抚琴的琴师,我是奚玥的事也瞒不过他。他知道我是奚玥,不会是让我与他偏爱的精通音律的儿子惠王琴笛合奏那样简单!他对我,怀着跟那些势力一样的心思!敌众我寡,我不想与他们所有人为敌。我想全身而退。去做奚玥该做的事。” 我祈求看着他,“东方明日,你爱我。你也不想我被他们逼迫,成为众矢之的,对吗?现在,你放手我,让我走,还来得及!” 他眉宇揪起,情深望着我,突然上前一步将我搂在怀中,“我舍不得你走。玥儿,先静观其变,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我与你一起面对。” 一起面对?怎么面对?与我并肩作战,大杀各方势力,然后拉着我,向他父皇跪求,求他父皇放过我?还是说服我吐出《无忧曲》的下落,繁荣他的家国,助他父皇助东淄国称霸天下? 姑且不论《无忧曲》是否无中生有,便是真在奚家,我凭什么,要将它奉给东淄皇族?云州大陆各方势力觊觎了几百年,奚家也守护了它几百年;奚滨任魏国主帅十余年,都没有背弃初衷将它奉给魏帝,奚家先祖守护了几百年的东西,为什么要在我的手上,落入他人手中?他们又不是用那鬼魅神曲,造福人世,他们全都为了各自私欲! 我望着东方明日,他已经全心全意只爱我,我也信了他爱我,可三个月来,我从没有断过远离他的念头,只因为我想做回奚玥。而我一旦做回奚玥,我注定与他相对立。 可我如何想与他走到那一步?我望着他,脸上重又浮出从前与他两情相悦心无嫌隙那样的笑容,我去握了他的手腕,游说他道:“明日,你舍不得我走,你便跟我一起走吧。”我笑望他道:“这几个月来,我已经没有怀疑当日你听闻《念奴娇》,闯进兰溪院,道出的对我的感情。你跟我走吧,你抛开你皇族的身份,我也不想着再做回奚玥,我们从此隐姓埋名,做一对闲云野鹤,海角天涯,不离不弃。” 海角天涯,不离不弃。 他的眉眼温软,有一瞬间的欢喜憧憬。但他的眸色随即暗淡下来。他的唇角游出苦涩的笑纹,他那样苦笑望着我,“今日我若就这般走了,皇城里环伺的那些势力怎么办?各国的虎视眈眈怎么办?皇城东淄国的安危怎么办?玥儿……我不能弃我的家国于不顾!” 与我的双宿双飞,长相厮守,哪里又及的过他身为皇族的家国责任呢?我自嘲地笑。 我松开了他的手腕。 我望着他,含泪浮笑道:“今日你若与我一起走,我一生为你洗手作羹汤,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追随于你;今日你不与我一起走也罢,但你放手让我走,我仍旧与你摈弃前嫌,视你为夫君爱人——长命女,春日宴,愿郎君千岁,愿妾身常健,愿岁岁长相见!” 我望着他,又道:“今日你若不与我一起走,还阻难我走……” 他霍然接口问道: “你要怎样?” 他眉宇揪起,黑眸深沉地盯视着我。 085 跟我回相府 我望着他,心中一片冷寂,“一旦他们将我逼到绝境,我绝不会与你同存于世,我生,你死!你生,我死!” “我不允许!”他两手紧紧握住我的臂膀,俯低头,黑眸锋锐攫住我,“黄泉碧落,我们都要一起!” 他将我搂贴在他的怀中,他长长叹气,“今年你就没有对我好脸色过,你让我随你一起走,隐姓埋名,海角天涯,不离不弃;你说你一生为我洗手作羹汤,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本来还心中欢喜!可你后面又说的什么话!” 他俯首看我,“你让我随你走,我不能;你让我放你走,我不舍;玥儿,我只能选择第三条路。可我不会与你生死不同路。”他眉宇纠结,恼我道:“玥儿,为什么让你留在我身边,由我守护你,你把后果想的这么绝对呢,不是生,就是死?我们就不能,共度难关,一起活下来吗?” 我望着他,军师曾问过他,驱逐外敌还好,若是他们东方家,也志在《无忧曲》,志在我呢,他是否对他父兄手足下的去手? 守护我,是注定和他背后的皇族,和他的立场相矛盾的。 他会为了我,去背叛整个皇族吗? 他不会的。 而我也不相信他。 我望着他,将他推开,我后退两步,朝他含泪浮笑道:“你执意将我禁足在你身边,如今我无力可逃。”我望着他,冷了容色道:“可你想与我重拾恩爱,修补嫌隙,便等我们应了你的奢望,共度了难关,一起活下来,不再是敌人的立场了再说吧!” “玥儿!”他皱眉唤我! 他还想给我洗脑,墨风出现在楼宇下面唤他,“王爷,皇上召见您!” “知道了。” 他望着我,安抚道:“玥儿,你稍安勿躁。我先去见见父皇。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 东方明日离去后,我望了眼视野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宫墙,转向一侧的拐角回廊,便也想离开这钟楼。 “萧奕然?”我大惊,萧奕然赫然就斜身靠站在拐过角后的回廊栏杆上,假寐。 看他似睡非睡的姿势,无疑早已到来这里许久。而他离我与东方明日先前争执的地方,不过两丈远,只不过隔了楼宇拐角。显然,我与东方明日先前的对话,尽数被他听了进去。 他第一次在画舫上约见我,揭破我的身份后,就说他志在《无忧曲》,因为奇货可居,他一直以来没有对外吐露过我的身份,甚至刚刚的宴席上,他还欺了君,没有吐露我的下落。被他听到我与东方明日的对话,我倒不怕他泄露内容,只是心中到底不悦。 “丞相大人不知道非礼勿听么?”我不愉地瞧着萧奕然。 萧奕然懒懒睁眼看着我,眸色同样不愉,“豫王妃和豫王上楼的时候,可看到楼梯间应该已经燃到一半的香烛,那是我插的。”他身边的栏杆上,还有支没点的香烛。 “倒是我与豫王搅扰了丞相的安宁。”我与他礼节性地裣衽一福,便心中防备地,经过他欲离去。 ——我没有忘记,上一次上元灯节,为了令东方明日不快,他吻了我。 岂料我心中防备于他,谨慎经过他面前时,他对我的防备,比起我更盛。我明显感觉,在我经过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避了一下。明明,我离的他那样远。 ——记得那日他虽是强吻了我,事后他反应过来,他的暴怒比我这个被轻浮的人更盛,人潮汹涌,暴怒的他,硬是毫不留情将我和夜雨流雪丢下了马车。 我顿住步,侧回头,有些犹疑地瞧着他。 “豫王妃还有何话要质问本相?”他沉沉抬眸看向我,眸色冰冷,语气疏离。 便想起,从一开始我与他的交集,他让个小太监交给了我封约见我,试探我的情书《关雎》,说什么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他与我私下相处的每一次,他无不言语轻佻风流叫我小姐,他甚至当众,当着东方明日开玩笑,他的丞相夫人的位置,虚位以待我。他嘲笑柳玥如同徐子豪,是心中有欲望的人,他风流自若地与我道,小姐抚琴,才是天籁之音。 从来私下在我面前,他言笑晏晏,雍雅风流,如今却似换了个人,他面对我,如此地疏离冷漠。 为什么呢?便想起我经过他时,他下意识地退避,和上元节吻过我后,他远胜于我的暴怒。我瞧着他,突然弯唇笑道:“当日在翠屏山的围场,莲妃曾道丞相大人不近女色。丞相大人……一直以来,在我面前的谈笑风流,是挑逗戏耍我的对吗?便连为了令豫王不快,强吻了我后,丞相大人心里都只有对我的暴怒嫌恶对吗?” 其实我的话已经问的很含蓄了,其实我心里更在疑心,萧奕然,厌恶女人,我甚至疑心他身体有隐疾。 萧奕然自是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他冷笑看我,“我是不是个正常的男人,这里横竖没有第三个人,豫王妃,要验证吗?” 难道是我想多了?我抿唇一笑道:“当我没问那话。告辞。” 我再度辞行,似是他所愿。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我。我有些觉得他矛盾和奇怪,离开的路上,一度边走边看他,直到将要碰壁了才醒觉。 他奇怪,我也呆傻了么?我摇摇头,终于不再看他。 他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在我将要下楼之际。 “你想做回奚玥了?”他就着听到的我与东方明日的对话,问我。 我闻言顿步,陡然想起那让我陷入魔障中的箫音。 我回头看他,隔着楼栏。因为有求于他,对他换了个称呼道:“相爷,那日与我琴箫合奏的那位男子,可是相爷的人?我还想与他合奏一曲《兰陵王破阵曲》,相爷可成全?” 萧奕然隔着楼栏看顾我,“当日你可还恼我算计你,如今却又自己想找回记忆。因为豫王吗?” “相爷当然猜得到我今年大半年未出豫王府,不是豫王对外宣称的那般缠绵病榻。我想离开豫王,想去做奚玥该做的事,最不济,在身份瞒不住的时候,面对那些势力,我不至于等着伏诛,我可以反抗。反抗不了,我死也要死的悲壮热烈!”我望着萧奕然,鼓惑道:“我恢复记忆,这不也是相爷一心想看到的吗?” 萧奕然目光凝注于我,却是道:“当日我有所图谋,想唤醒你的记忆,如今我又不想了。” 我懊恼,“你不是想得到《无忧曲》么?我不觉醒奚玥的记忆,你如何有得到《无忧曲》的可能?” 他看着我,“便是你恢复奚玥的记忆,便是记起《无忧曲》的下落,你也不会相告我。你性情刚烈,我严刑逼供不了你,屈打成招不了你。既如此,唤醒你的记忆有何意义?” 他深深看着我,又道:“而便是他日你乖乖奉告我《无忧曲》的下落,现在我也不想帮你恢复记忆了。” 我气恼道:“你现在是不想做积极的努力,得到《无忧曲》了吗?你这人怎么回事,做人不能有始有终吗?” 他看着我,“我愿意。” 我咬牙看他,“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他看着我,不语。 漫长的静默。 他背靠栏杆,看我道:“跟我回相府。”他道:“跟我回相府,我就帮你。” “好。” 我回答的这样随性轻快。他目视我,微冷笑道:“你不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我别无选择道:“钟楼下守着夜雨流雪;而在宫外,豫王更是与我寸步不离。我摆脱不了他。我当然只能打开另一番局面。” 他目视我。 终于他直起身来,向我走过来,经过我,下了楼梯。 我跟上了他的步伐。 …… 钟楼下的夜雨流雪才听到下楼的脚步声,甚至没来得及转过身来,便已软倒在了地上。 隔空点穴吗? 东方潜龙重文轻武,文臣武将不和,柳玥有孕,皇帝宫中大宴三日,武将们曾向文臣之首的萧奕然挑战。擂台比武,身为先锋官的袁泉,败在萧奕然手下。而东方明日的几位心腹部将,数袁泉武艺最高。而擂台上,袁泉惨败是真,萧奕然展露出的武艺,却显然还并非真正实力。 看了眼昏睡在地的夜雨流雪,我问萧奕然,“我们现在便回相府?” “已经吃过午饭了,难道还在宫里等开晚宴?中秋晚宴只是皇族家宴,我是外臣,又非宗亲。” 我看着萧奕然,许是我的错觉,我怎么竟觉得在他的语气里听到了酸嘲冷意。 再次坐进萧奕然的马车,不再是上一次在马车里与他的敌对冷视,我有求于他,主动替他斟茶。 车厢中空气不流动,随着我的衣袖拂动,萧奕然皱了眉,“药气?”他抬眸看我,“不是没有缠绵病榻吗?” 我亦是皱起了眉,敛容道:“治宫寒的汤药。豫王想我给他生王子。”我唇角游出苦涩笑意,眼珠一转,望着萧奕然,笑了道:“给你讲了一个笑话而已。” 萧奕然却是深深觑着我。 马车里有片刻的沉默,萧奕然道:“明珠以前也喜欢给我讲笑话。” 东方明珠自被萧奕然拒亲,缠绵病榻几个月,病愈后,便被东方潜龙下嫁给了刑部尚书。前几个月我于兰溪院足不出户时才大婚的。 我问道:“公主娇俏动人,人也风趣,相爷因何不喜?” “我不太喜欢皇族。”萧奕然喝茶。 不太喜欢皇族…… 我望着萧奕然,神色一动。 “何况,明珠也非我良配。”萧奕然望着我,又补充道。 我有求于他,不免逢迎对话,“相爷想找个什么样的?” 萧奕然看着我,不语。 “出宫门了。”马车行走中,车帘微微掀起,红黄相间的宫墙已在我身后,今年初便被东方明日圈禁于豫王府,终于……摆脱他的桎梏了吗?我微笑起来。 萧奕然望着我,时隔大半年,我今日再见他,他变得深沉的眸中,此刻终于也盛了零星笑意。 …… 虽已居于皇城四年,我登过门的府邸其实很少。群臣之首的丞相府邸,我以前更是想也没想能踏进来过。 和浴血多年的军中副帅东方明日的豫王府不一样,相府的侍卫并不带杀伐冷气,他们的相貌气质都甚是寻常,却润物细无声似地无孔不入。你视野里一个人也没有,以为可以推门入室造访取物时,他们又不知何时从何地钻了出来。 相府的下人也很普通寻常。进去萧奕然住的院子,我更是惊异,里面寥寥可数的几个下人,竟还是聋哑人。 “相爷日理万机,院中只怕有不少秘密,只不知这些下人是相爷特地找来的聋哑人,还是给相爷毒的聋哑的?”我微带嘲讽道。 “是被毒聋哑的。” 萧奕然冷冷看我,“不过毒残他们的,是我本家的兄弟。” 我微微一怔。 想起萧奕然出生于东淄国四大士族之一的萧家。然而他的父亲只是家族的庶子,而他自己,甚至是他父亲的外室所生。这样一个甚至不为家族所承认的旁支,十五岁时,却取代了家族嫡子的地位,成为萧家的世子。他能在一个大家族众位子弟中脱颖而出,他本身固然出类拔萃。然而,能经历大家族的明争暗斗,腥风血雨的洗礼不倒,他的无双智计,铁血手腕也着实了得。 “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吗?”我平心而论。 “当然,”他看我,“毕竟几十个兄弟手足,顺我者昌,逆我的,在当年几乎就都死了。” 我奉迎他道:“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你做的没错。” 他深深看我一眼。 “相爷。” 这时一个少年自厅内迎了出来。 我望着那少年微微一怔。在萧奕然住的院子里,终于见到一个会发声的,却是这么一个异常俊俏的少年,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身材妖袅。 “小艾,她可能要在这里住段时间,给她整理个房间出来。”萧奕然吩咐少年。 少年小艾敌视看我,“相爷,您怎么带了个女的回府,还要住在您的院子?” 086 红袖添香 “叫你去,你就去。”萧奕然看小艾。 小艾不情不愿地应了,转身却走向一个聋哑嬷嬷,与她比划着。只见那聋哑嬷嬷不断地点头,然后含笑去了。 小艾微微一笑,回转了来。 “你呀。”萧奕然摇了摇头,绕过大厅,径去往别处。 我有求萧奕然,自随着萧奕然而去。小艾却抢在我身前,一路不时敌视于我,唯恐我抢了他的风头一般。 …… 萧奕然径自去往的地方,是书房。 书房占地广阔,布置的也很奇怪。 一进书房,小艾便前去献殷勤道:“相爷,今日刑部户部工部兵部礼部吏部的文书我已都归置分类,已按照您的要求整理阅览过了,最最紧急的放在最上面,次要紧急的放中间,不太紧急的放下面。” 萧奕然拿起一类文书最上面那本,翻开一瞧,无语看顾小艾道:“吏部官吏三年一考核,能者重用,庸者降职。我记得明年三月,此届才届满,这就是最最紧急的文书吗?” “相爷,我……” “算了,你下去吧。” 小艾被萧奕然否定摈退,委屈地撅撅嘴,临出门时,又敌视地瞪了我一眼。 小艾离去后,书房中就余萧奕然与我两人。萧奕然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坐下,拿了本文书开始瞧看,口上道:“给我研墨吧。” 我虽是为与鬼啸琴箫合奏,意图觉醒奚玥的记忆来的相府,然而觉醒记忆一事,倒也并不急在这一时三刻。何况萧奕然的桌案上文书堆积如山。他官居百官之首,政务忙碌,我自不会没有眼力见的在此刻提什么鬼啸。 我给他研起墨来。 墨尚未研磨的均匀,他已蘸了兔毫笔,批阅起文书来。 墨研好,萧奕然又吩咐道:“沏盏茶来。” 茶好。 “揉肩。”他又吩咐道。 只见道完这句吩咐的他,自己也愣住了。他的身体纹丝不动,手中原本疾书的兔毫笔也提了起来,未再下笔。 但见他没有撤销吩咐,我有求于他,依言去给他揉肩。 我的双手将搭上他肩膀时,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又是那样下意识地退避;我的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时,他全身一僵;我的双手揉起他的肩颈,他身体长久地僵滞,提起的兔毫笔尖凝聚了一滴墨汁,墨汁滴落在文书上,漆黑的一团。浓墨污了奏章,他总算回过神来,但见他以笔尖就着奏章上的墨汁书写勾勒,奏章上的污迹被粉饰,取而代之的是妙语批示,极好看的小篆字体。 那样化污秽为神奇,我惊叹一笑,他亦是淡淡嗤笑,被我揉着肩,他僵硬的身体却是因此而松软了下来。 不再抵触我的接触,他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纹丝不动,手下却是奋笔疾书。 使唤我揉肩后,萧奕然政务忙碌,倒不再使唤我。我给他揉肩,瞧着他批阅文书。这些文书都是文武百官与皇帝上奏的折子。然而文书过多,皇帝自不太可能一样样阅览批示。每每由丞相阅览批示后,呈于皇帝过目。丞相一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个美差。譬如这些文书中,不利于丞相的弹劾,丞相完全可以压下不上呈皇帝,甚至私下打压贬黜政敌。然而也是个累差。 萧奕然下午过半时,即已在处理文书,此刻早已过了晚饭饭点,萧奕然精神始终专注,我却不觉瞌睡上来,打起呵欠,给他捏了两个时辰的肩颈,我手下也是酸软。但看他全神贯注于奏章,偶尔皱眉,间或展颜,予以不同的批语,伏案理政的他,丝毫不觉时间流逝,肩颈这样长久地僵化不动,是容易酸痛,何况我有求于他。于是,我手下虽早已酸软无力,倒也一直强撑着继续揉捏他的肩颈。 然而手下的酸软倒可以勉力克服,腹中饥饿却非我所能掌控。安静的书房内,有咕咕的叫声从我腹中传出。 萧奕然闻声怔了怔。他抬眼看一眼桌案上我早已点起的烛台。 “你还在给我揉肩。” 他提起笔,皱眉道:“倒是我忘了时辰。你去吃饭吧。” “你呢?”我问道。 他阅览奏章道:“没空。” 他批阅文书非常有效率,却也不抵文书量大负荷。桌案上的文书不过被他批阅了三分之一。 …… 我自己去了饭厅吃饭。 饭厅里,中秋佳节,晚宴丰盛。 但见小艾一人,坐无坐相地吃着饭菜。不知是之前在书房被萧奕然否定摈退,还是独自饮食,颇有些了无生趣,食不下咽。 小艾主子般地享受着精美佳肴,甚至不顾萧奕然空着肚子,我自知萧奕然的院子里,萧奕然之外,这个唯一会发声的少年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我不过一个客居于此的外人,自然不会去招惹这个本来就敌视我的少年。 我在饭桌坐下,自己添饭吃起饭菜来。 小艾亦是有一筷没一筷地吃着饭菜。 彼此无话。 中秋伏热,想是晚宴已上桌许久,已经温热,我已饿久了,这温度正好吃个狼吞虎咽。 饭足汤饱。我另拣了干净的碗,添了碗米饭,端了盘没有动过的肉炒菜蔬,欲给萧奕然送去。 小艾嚼食嗤笑,“你打扰相爷忙公务,等下定然被他呵斥。”小艾突然抬头笑眯眯地看我,“也好,最好是相爷将你赶出府去。” 我欲鬼啸与我琴箫合奏,萧奕然以我随他回相府为交换条件。萧奕然应该不会将我赶出府。不过,打扰他忙公务,呵斥我大约是免不了的。那个伏案奋笔疾书的身影,是我从前不知的,他呕心沥血兢兢业业的另一面。 仍然是想将饭菜给他送去。 …… 我将饭菜摆在书房一块空着的桌台。 我重又过去萧奕然的身边,目光在桌案上一扫,有了主意道:“相爷,这缸墨已经见底了。我拿了饭菜过来,你先吃饭吧。我再给你研墨,等你用过饭菜,我这里墨也就研磨好了。” 萧奕然愣了一愣,搁了笔,道:“也好。” 我向跟我一起过来书房的小艾,轻轻哼笑。 小艾看着我,冷冷一笑,却是更加敌视我。 …… 我研着墨,问萧奕然道:“每天的文书都这样多吗?” 萧奕然夹了筷菜蔬,“还好。”他看顾搬动批阅过的文书的小艾,“东三省鱼米之乡遍布蝗灾,今年国民粮食总收不到往年的三成。各地粮仓告急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先将户部的折子带去给禁军总领。离明日早朝不到五个时辰,皇上应该等着阅览。” 小艾应声改搬起户部的折子离去。 小艾分不清这些奏折的轻重缓急,凡事皆被萧奕然否定指点。萧奕然依旧只允许那个字画里走出来一般的少年,如同那几个聋哑人般,出入他的内院。再一想萧奕然与女人接触,吻过我后的暴怒嫌恶,被我手指碰触肩颈,初时的退避排斥……我扬唇笑起来。 萧奕然饭毕重归桌案,我欲继续与他揉肩,萧奕然转眸看我,目光深杳若有温情,“已经二更天了,你去洗漱休息吧。” 我想,已至深夜,萧奕然应该更想被等下返回相府的小艾伺候。 “相爷,那明天见。”我弯唇笑着与他告别。 …… 换了个地方不太容易入睡,昨夜我入睡的晚,翌日太阳将晒屁股了才醒。 朦胧睁眼,只见我床边站立着个丫鬟。 那丫鬟娇美动人,眉眼看着却有几分眼熟。 昨日并不见萧奕然住的院子里有丫鬟。我也没有起疑,只道是萧奕然特意指派来侍候我的。 “小姐,洗脸水已经打好了。”丫鬟嗓音极是温软娇柔,然而听在耳边,却不觉如沐春风,反倒有几分奇怪。 “谢了。”我与那丫鬟道。 我洗漱过后,那丫鬟又捧来衣裳,“小姐,这是今早相爷起床后,交代奴婢去给你买的衣服。” 昨夜聋哑嬷嬷虽给我置备了洗澡水,可相府想来是从未有过女客之故,并未备有供女客替换的寝衣。我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 “相爷有心了。”我道。 不知萧奕然今日还是否昨夜那样忙,我今日可能见到鬼啸?“相爷呢?”我问道。 丫鬟依旧是让人别扭的温软的嗓子,“相爷五更就离府去上朝了,还没回府呢。” 我微微一怔。 昨夜我入睡的晚,在卧房窗前纳凉许久,见到萧奕然的书房是三更过后,才熄的灯。 “相爷每晚就睡两个时辰吗?”我皱眉问道。 “这还算好的啦。忙起来通宵达旦也不是没有的事。”丫鬟嗓音娇软,觑着我道:“小姐很关心相爷?小姐喜欢相爷?” 我摇首一笑道:“相爷公务繁忙,关问一二,人之常情。” 我解着腰带,欲替换下身上昨日的衣物,却感觉那丫鬟冷冷地盯起我。瞧我更衣便瞧吧,总归都是女人。可是那冷冷的目光…… 身为丫鬟,当不至如此无礼。 我抬起头,与那丫鬟冷冷的目光对视。 我皱起眉,试探唤道:“小艾?” 丫鬟打扮的小艾冷哼看我。 我看着小艾,辨识着他娇美的容颜,他头上的发髻,珠钗;他的凤眸,黛眉,绛唇……以及胸前比一般女子更加雄伟的波涛…… “你是个女人?”我问小艾。 小艾突然探手入怀,从胸前掏出两个大苹果,冷然看我道:“小爷才不是女人!小爷是个男的!”小艾又恢复了他少年的声音。 他既是个男的。我掩衣遮体,后退两步,羞愤道:“你男扮女装,在我卧房,意欲何为?!” 我心中既是对小艾的羞愤,亦是对萧奕然的羞愤。我原来只道萧奕然有断袖之癖,与小艾之间不清不楚。不曾想小艾有异装癖好,难道说……这其实是萧奕然的恶癖?小艾只是投萧奕然所好?我羞愤望着女装娇美的小艾,昨晚,萧奕然跟他干了什么?他今早起来这身打扮? 其实当今天下,贵族男子不乏有豢养男宠者,哀帝不忍搅扰董贤睡眠,以佩刀将衣袖隔断,甚至传为美谈。情之所向,又如何能受自己控制?我一直以为,我并不对好男色者另眼相看。不想如今亲自遭遇,却有些如鲠在喉,难以下咽……我望着小艾,难道是他与萧奕然之间这样恶俗易装,让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小艾更是气愤,他冷冷看我,“相爷竟然让我侍候你?——你是个女的,我当然扮作丫鬟来侍候你!”他恶意笑道。 他是因此才易装的么?我心里稍微能接受了点。 小艾冷冷看我,质问道:“相府没有一个姬妾。相爷身边从来没有女人。相爷更从来没有带过女人回府,何况是住在他的院子里!你不仅破了相爷所有的先例,你还能进出相爷的书房,相爷甚至让你碰触他,给他揉捏肩颈。你送饭进书房打扰相爷办公,相爷不仅没有呵斥你,还吃了你送的饭菜。相爷是不是喜欢你?” 087 相爷在单恋吗? 我恍然小艾是在吃醋。 我安抚他道:“小艾你想多了。相府没有一个姬妾,相爷身边从来没有女人。可见相爷根本没有喜欢的女人。我之所以被相爷带回相府,实在是与相爷有要事筹谋。” “真的吗?”小艾有些怀疑,但周身的冷气却是散淡了。 我失笑道:“我其实是有夫之妇,怎会又与相爷有私情?” 小艾气恨看我,“其实相爷有喜欢的姑娘是件好事。只是我昨日见你身着王妃宫装进府,知你已是人妻。以为相爷喜欢上这样的你,难免气恨你。” “呵呵,小艾你真是想多了。”我安抚他道:“你放心,相爷喜欢的人只有你。你深爱相爷,却因知道你们的恋情为世俗诟病,竟惟愿他能喜欢上个姑娘。你能如此为爱委屈,可见爱相爷的心之深。你放心,相爷必不会辜负你!” “你说——什么?”小艾突然两眼冒火看我,牙呲欲裂。 我愣了愣,“你不喜欢相爷?”难道是我搞错了? 小艾羞愤叫道:“老子喜欢女人!老子喜欢的是女人!”小艾崩溃地团团转,瞪着我问道:“你从哪点看出老子喜欢男人的?!” 我看着小艾,“难道只是相爷单恋你?” “相爷单恋我?”小艾惶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道:“从我的亲身体会,相爷的身体排斥女人,嫌恶女人。小艾你想想,二十年来,相爷有喜欢哪个女人吗?便连身份尊贵,娇媚动人的明珠公主倒追,相爷亦不为所动。相爷住的院子里,除了几个聋哑下人,就只有少年的你。而你……眉目如画,男装妖美,女装娇美。相爷公务繁忙,其实可以找个得力的帐下能人替他打理书房,相爷却唯独倚重你。你甚至分不清文书的轻重缓急,相爷虽否定你,对你却不舍加以苛责。他凡事指点你,不厌其烦。” 小艾恍然想到:“那日我们在雍王府。雍王为了拉拢相爷,在酒里给相爷下了药。莲妃娘娘趁机领了好几个绝色佳人进去了动情的相爷的屋里。相爷哪怕情动,对她们的碰触也是异常的暴怒和嫌恶。相爷驱赶了她们,相爷让我守在他屋里。当日我只以为相爷是不想着了雍王的道,原来……他动情一刻,是想与我在一起!” 小艾绝望纠结,“天啊!相爷竟然喜欢我!” “不行!”小艾抱脑,“我要搬出相爷住的院子,搬到别的院子里去!” …… 萧奕然下朝回来的时候,小艾正在整理他的铺盖卷儿。 小艾看着我,“也许只是我们想歪了,我还要证实一下。” “你要如何证实?” 小艾没有回答我。 却在与我恭候萧奕然过来时,在萧奕然将要走过来时,小艾从我背后推了一掌,将我推去了萧奕然的怀里。 但见萧奕然的身躯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将我一把挥到两米开外的桂花树下。 我一屁股坐在桂花树根上。我的屁股是痛的,心里是怨怪小艾的。可眼见萧奕然如此排斥嫌恶女人,小艾望住萧奕然,小艾咬住嘴唇,内心是崩溃和绝望的。 小艾这回没有迟疑地,回房收拾铺盖卷儿了。 …… 桂花树下,萧奕然在我面前单膝蹲下。 他看着我,与我道:“以后别突然朝我撞过来。” 他站起身,主动朝我伸过手来。 我看着他,我突然撞进他怀里,他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将我挥开;此刻他显然已有心理准备,主动向我伸了手。 他有了心理准备,主动与我伸手,我去握住他的手,他又会怎样?亦是忍不住将我挥开吗? 我想看他反应地将手交给了他。 他没有挥开我,他拉了我起来。 我站起后,望着他;他亦是望着我。那样近的距离,我扬起的脸正对他俯首看我的容颜。他目光深杳地看着我,忽然朝我俯低了首。许是桂花飘香,暗香浮动,乱了我的心神,我恍然生起他想吻我的错觉。 “啊……啊啊……啊……”这时一个聋哑嬷嬷过了来,不知对他比划着什么。 “让他们进来。”萧奕然道。 他的唇划过我的唇,磨擦过我侧脸,到了我的耳边。 “有一片叶子。”他气息不稳地在我耳边道。 他的手在我发际捻了片叶子下来。 原来他是要捻我发上的落叶。 我朝他微微一笑。心里却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刚刚他想吻我只是我的错觉。他喜欢的是小艾。 这时那聋哑嬷嬷已领着几个着朝服的男子往这里走来。 萧奕然拉住我的手腕,往就近的书房而去,说道:“是吏部和户部的几位大员。他们多少都见过你。你先在书房的内室回避。” 萧奕然将我带去了书房的内室,看着我道:“桌上有一些书籍,你先看着打发时间。我要见见他们。” “好。”我对他笑道。 …… 萧奕然出去内室,于书房候着朝中几位大员的到来。 我环顾内室,布置的很像寝房。其实书房内室本来就做小憩的用途。只是萧奕然的书房内室,只怕不仅是他午休小憩的场所。想是他镇日阅览文书到三更,他宿在这里的时间,比他的寝房还要多。我瞧着他床头叠置整齐的几件寝衣。 我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籍随意翻阅时,书房里朝中大员的声音已经响起。 “相爷!相爷!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和救救我儿子!” “你身为户部尚书,你的儿子也太不成器了些。”萧奕然道:“朝廷拨下的赈灾米粮他也敢与粮商勾结,私下兜售贪污!平日里贿赂贪污也就罢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为今之计,让他再以兜售米粮的钱款向粮商再将米粮买回来,你儿子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相爷!相爷!”户部尚书哭道:“若还能有钱款买回米粮,我也不至如此心急如焚。那可恨的黑龙山土匪,竟然黑吃黑,将犬子高价兜售米粮得到的金银,全数抢掠了去!” 萧奕然拍案怒喝,“本相见你心思缜密,提拔你为户部尚书,不想你外强中干,护犊纵子,给本相惹下这样的乱子!” 户部尚书连忙道:“下官虽是相爷一手提拔,下官任人唯亲和犬子犯下的事,应该不会牵连相爷……” 萧奕然冷笑,“本相当然不会被你牵连。然而如今蝗虫天灾,百姓饥不果腹,皇上的目光直盯着户部。本相全权督促户部赈灾,无异于失职!罢了,事已至此,本相迁怒你也于事无补。你尽快将手中的烂摊子交接给陈石海,由他善后。你方可保全自身。你若还想将功折罪,便大义灭亲,协助刑部,将你外逃的儿子缉拿归案!” “放权给陈石海……缉拿犬子……相爷,下官……真的要这么做吗?” “若你还想保住乌纱的话。” “……下官领命。” “小艾,送户部尚书。” “是,相爷。”小艾的声音闷闷的。 书房里有片刻的安静。 “相爷。”有大员请示唤道。 “户部尚书出身四大士族之首的王家。本相顺应局势,提拔他为户部尚书。如今他纵子售粮贪污,在饥灾中犯了圣怒,是本相重组户部,将陈石海推上户部尚书之位的时候了。”萧奕然语气轻快道。 “相爷,我朝门阀制度森严,陈石海出身寒微,按理不能逾越四品官位,相爷此举,恐遭士族们抵制。” “此一时彼一时。户部尚书的儿子外逃,户部尚书自顾不暇,本相即刻任命陈石海全权接管户部赈灾一事。你回吏部后,颁发一封任命书给他吧。” “相爷想陈石海在赈灾事宜中先做出建树,以堵住士族们的非议?相爷妙计!” “户部尚书向来护犊,只怕会纵子外逃。你知会刑部,只管紧密监视户部尚书和整个王家。本相要趁机罢黜户部尚书,削弱王氏一族。”萧奕然若有笑音道:“对了,黑龙山匪患严重,往年就常滋民抢掠,无论贫富,如今更是连朝中官员兜售赈灾米粮的银两也敢抢,你再颁发一封任命书给兵部侍郎,让他领兵去黑龙山剿匪吧。” “兵部的大员几乎都是蔡元帅和豫王的人,兵部尚书虽是相爷一手提拔,可兵部大员都是粗蛮的将军,动昃刀剑相向。兵部尚书虽坐着尚书之位,权利却几乎被架空。相爷这是……要抽调走蔡元帅和豫王的势力?” ------题外话------ 啊啊啊纠结死了,今天又来了个偏僻的没有wifi的地方,用手机码的字,数据网上传的,手机码字纠结死了,然而我得后天才回城! 088 情动一吻 萧奕然只道:“兵部侍郎向来刚强勇猛,用兵如神。此去黑龙山剿匪,自然无往不利。” “相爷所言极是!” 又有官员道:“相爷,下官受任钦差,于临海几省考察,今日方归,这是几省官吏的政绩,相爷请过目。” 一刻钟后。 “如此平庸。唯一的特质是他们都是几大士族家的子弟。然而如户部一般彻底重组换血,从根本上损害了士族门阀的利益。激进不得。本相还得一步一步地来。” …… …… 萧奕然这一会见大员们,时间于他,是飞一般的流逝;于我,却缓慢而粘稠。看着书籍的我,不觉伏案睡眠了起来。 我睡的很沉。突然从梦中醒来,惊觉外面的书房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我睁开眼,正对上萧奕然温情凝视着我睡颜的黑眸。 似不意我突然睁眼醒来,萧奕然微怔,继而和煦笑容道:“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在他书房内室睡着,想起这里等同于他的寝房。我仓促整理睡后的容颜,更是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他觑着我,道:“无妨。” 我觑着他斜倚在桌沿的站姿,问道:“你何时见完官员进来内室的?” 他看着我,微笑道:“没多久。” 我瞥了眼内室的窗户,看了下天色。日当正午。我望着他,亦与他微笑道:“我从前只见你与几位王爷饮酒作乐,或是宴席上谈笑自若,从不曾想你私下如此忙碌。夜里批阅文书到三更,白日里会见官员一忙又是一上午。”我眼珠一转,弯唇一笑,“你能做到丞相的位置,不只是你善于玩弄权术,你睿智机敏帷幄筹谋,又鞠躬尽瘁夙兴夜寐,难怪文武百官都很惧你。或者说,敬你。” 萧奕然判研望着我,微带笑意道:“你奉承我,是想早日见到鬼啸,与他琴箫合奏?” 我笑了道:“我当然想早日与鬼啸琴箫合奏,但是我没有奉承你。” “好了,”萧奕然笑道:“已经午时了,今日一起吃午饭吧。” …… 午饭的饭桌上,萧奕然与我道:“昨夜巡防营的营卫整夜在皇城巡逻查访,豫王更亲自领着亲卫在城门盘旋,过往客旅,皆一一辨认问询,豫王在找你。”萧奕然看着我,“他昨晚想来一夜未眠,今早我下朝回来遇见他,他猩红的眸子和脸色看着很是骇人。” 吃着米饭的我,动作一顿。 我看着萧奕然,笑问道:“相爷是在示意我回去豫王府,不要给相爷惹麻烦吗?” 萧奕然看着我,深杳的黑眸中有零星笑意,“我喜欢找上门来的麻烦。” 我当然知道他是个不怕麻烦的人。我与他微笑。 他看着我,唇角上扬,亦扬起讳莫的笑意。 然而骤然听闻东方明日找我整夜,想想也是,我就那般离了他,他如何能不急怒发狂……碗里香软的米饭突然失了味道,或许是我口中失了味觉?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米饭。 “你不欲留在豫王府,然而离开了,心里还是不免惦记豫王。”萧奕然看着我的食不下咽。 我苦笑道:“当然。我心悦他,如今他心中终于也只喜我一人。只可惜我是奚玥,他是东淄皇族。” 我笑了道:“你也听到了,他不愿与我私奔,又不舍放我走,他想我陪着他。他的脾性我知道。他要守护他东方家的江山,他不会背叛他的家国,不会背叛东淄皇族。我陪他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与他一起向他的家国臣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们身份对立,注定是有缘无分。” “难得你想得开。”萧奕然看着我,眸子有着温情笑意。 我看着碗里的米饭道:“可我到底还是惦记他。” 萧奕然容色微冷看着我。 同我一般,小艾亦是有一筷没一筷地吃着饭菜。便连听我与萧奕然的对话,知被萧奕然带回相府的我,原来是豫王妃,他也只是有淡淡微讶,并无深深惊震。显然萧奕然喜爱他一事,真是骇住了他。 桌上就我与萧奕然,以及小艾三人吃饭,萧奕然瞧我无果,不免又觑向魂游九天的小艾。 萧奕然看着小艾,赞赏道:“此刻你看起来很英气。” 我闻言亦是觑着小艾。只见黑色劲装掩藏住他妖袅的身材,他腰间甚至悬配了一把剑,早上的黛眉修饰成剑眉,绛唇上的唇脂和脸上的胭脂也都已经洗去,但他的肤色本来就细腻玉润。他仍然如同字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但他冷情少年的扮相,使他的格调一下子上升了好几个层次。如果说萧奕然是断袖话本里的男主角,那么小艾,已经不再像个魅惑丞相的男宠。他简直有令萧奕然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气势! 小艾咬唇看着萧奕然,“相爷很喜欢小艾这样英气的打扮?” “当然。”萧奕然看着小艾,皱眉道:“早上我下朝回来,你男扮女装是何心思?” 听得萧奕然亲口承认喜欢他,喜欢他这样英气的打扮—— 小艾看着萧奕然,泫然欲泣,突然撂筷暴走。 “小艾——” 我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担心他,不免搁筷去追他。 边追小艾,我不免叹气回头望了眼萧奕然。 饭桌上已只剩萧奕然一人。我与小艾相继跑走。萧奕然也已搁了筷。显然无心再吃饭。只见他独自坐在饭桌前,望着小艾与我跑走的方向,微皱眉宇,脸上微有不解。 …… 小艾径自跑回了他的房里。 他拿起他打包好的铺盖卷儿就要出门。 “小艾。”我气喘吁吁终于跑到他房门前,意图安抚他地唤他。 “我实在受不了了!相爷竟然喜欢我!我想我以前是不是穿着打扮不检点了些,才让相爷对我生起这样的心思。我今中午着意穿着的阴冷肃穆绝情绝欲了些,没想到相爷更喜欢英气的我!”小艾有些歇斯底里,“老子喜欢女人!老子喜欢女人啊!老子早有喜欢的女人了!就是舞乐坊那个《霓裳舞》跳的最好的想容。” 小艾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搡着,“你说相爷若是强迫我怎么办?我尚勉强打的过他,我尚能逃之夭夭,可是想容怎么办?下面的人不乏有知道我喜欢想容的!万一相爷因妒生嫉,以想容胁迫我,我怎么办?” “小艾……”我想安抚他,可实在不知说怎样的话安抚,我瞧着他,萧奕然喜爱他,大抵是先恋慕上他的皮相的。我望着小艾的皮相,那样的白里透红,本意安抚他的我,突然鬼使神差说了句,“小艾,呃……你的脸蛋儿粉嫩透红,好像苹果,好想咬一口哦!” 小艾闻言,更加悲愤欲绝。 “你们,在做什么?” 这时,萧奕然的声音,突然幽幽破空传来。 我和小艾大惊。 我和小艾望向萧奕然,只见萧奕然不知何时也已尾随了来。此刻赫然就站在三丈远外,阴冷肃穆如同鬼魅,羞愤恨怒地瞧着我和小艾。 小艾见萧奕然到来,因为惧怕他的感情,自是羞愤难当;我看着萧奕然,亦有些惊骇他此刻的阴冷。 萧奕然阴冷肃穆,鬼魅般一步步地走向我与小艾。 萧奕然看着我,冷笑质问我,“小艾的脸蛋像苹果,你想咬他?” 我看着萧奕然,连忙地道:“我知道你对小艾的心思,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对不起。” 小艾气恨看我,有些惊怔我的临阵叛变。 我蹙眉,觑了眼小艾,望着萧奕然道:“对不起小艾。相爷一定要喜欢你我也没法子。如今我外逃到相府,我自身难保。何况我有求相爷。” “‘你知道我对小艾的心思’?”萧奕然看着我,冷笑。 萧奕然又看着小艾,目光若风雨欲来:“刚刚我若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说我喜欢你?” 小艾羞愤地看着萧奕然,质问道:“你难道不喜欢我?” 萧奕然闭目,片刻再睁眼看小艾道:“我疯了才会喜欢你,喜欢一个男人。” 萧奕然走近,逼问小艾,“我是哪里,让你误会我喜欢你的?” “你一直以来……二十年来,没有喜欢的女人,你不喜欢女人,你……嫌恶女人,排斥女人的接触……你……我……你刚刚说喜欢英气的我……”小艾例证着,然而在萧奕然越来越阴冷的目光逼视下,小艾渐渐底气不足,仿佛觉得自己的例证越来越无说服力一般,小艾突然倒戈相向,小艾推出我道:“是她,是这个豫王妃,说相爷你喜欢我的!” 我转头看小艾,终于也惊怔气恨小艾的临阵倒戈。 萧奕然转而逼视起我来。 他一手撑住墙壁,将我禁锢在他胸前,他俯首冷视我,“你见我排斥女人,便以为我是得了断袖,喜欢男人?” “我……”我看着萧奕然,“这大约是一场误会。” 他冷视我,“不。我若不解释清楚。你日后是不是还会生起这样的误会?” 他俯首下来,与我鼻尖相贴,四眸相对。“我想给你解释清楚。”他揪眉看着我,又补充道。 他的解释—— 他的唇衔住了我的唇瓣,辗转厮磨,他描绘着我唇瓣的舌探进了我口中。 我回过神来,本能地又要咬他。 他的唇舌却先一步撤出。他黑眸沉沉看着我,低声道:“别咬我。否则你永远也见不到鬼啸。” 我蓄起的气势颓散,我望着他,无神地背靠着墙壁。 他的唇舌重又探进我口中,坚决地,恨怒地,攻城略地,恣意纠缠。 我舌上的味蕾里都是他的味道,我的鼻息里,都是他的气息,可我再不敢咬他一口。 他激狂的一吻久久终于结束。我自因为空气滞堵急促地呼吸新鲜空气,他与我鼻翼相贴看我,却是情动气息不稳。 他情动微红的黑眸看着我,其间夹杂着我理解不了的嫉妒,他嗓音沙哑,语音克制,“你与豫王早有夫妻之实,自是明白我此刻的身体变化代表着什么。” 我脸色苍白看了眼他身下,惊颤地一把将他推开。 他微侧着身,回避着小艾。 他侧眸看我,冷笑道:“你说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小艾已经知了萧奕然并不喜欢男人,并不喜欢他,然而见此情景,重又敌视看我,“相爷,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她可是豫王妃……” “滚!”萧奕然暴怒地喝退了小艾。 我背靠墙壁,屏息望着萧奕然。 “我见你排斥嫌恶女人,又见小艾从未见过的少年娇美,便自以为是你有断袖之癖,喜欢小艾。这是我为我的轻率断人付出的代价。我自作自受!”我望着萧奕然,希冀他肯定地,问着和小艾同样的问题:“你吻我,只是证明,你并不喜欢男人,你喜欢的是女人。可这并不表示,你喜欢我这个有夫之妇,对吗?” 萧奕然黑眸隐忍看着我,带着情动后的欲望,和对一个有夫之妇的嫉恨。 他长久地看着我,并没有答我。 …… 终于他抽身离去。 他离去一丈之远,发声道: “我要处理公务了!照旧给我研墨揉肩吧!” 他停了停,道:“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题外话------ 我终于回来了!今天希望能加更弥补昨天的断更。便是不能加更,明日在章节字数上也希望能弥补! 089 今晚,留在我这里吧 昨日的文书已尽数被处理,今日桌案上,奏折和各类文书又已堆积如山。作为国之丞相,萧奕然书房里的文书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 但萧奕然进入书房后,并没如昨日一般,直接看阅文书疾书批阅。他斜靠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冷视着研墨的我。 我研着墨,不时瞧他一眼。明明被他强吻该我冷视敌对他,然而我该死地对他生不了恨怒。一来因为我与小艾诋毁他有断袖之癖,二来因为我尚有求于他。 ——昨日在宫中,萧奕然见我爽快答允跟他回相府,他微冷笑着问我,不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我研着墨,我想,我便是不完全如此,也差不多了。我又瞧了萧奕然一眼。我自不愿待在豫王府,可我与萧奕然更是渊源不深,我更不该待在他府中。只等我见过鬼啸,与鬼啸琴箫合奏,觉醒了奚玥的记忆,我便要跟永离豫王府一样,永离丞相府! “相爷,墨研好了。”我看着萧奕然道。 萧奕然依旧冷视着我,“过几日,我要去东三省,验收陈石海的政绩。那时候我没空每日批阅所有文书。所以,在这几日之内,你要学会分辨文书的轻重缓急。不太重要的文书通通过滤,按需要处理的时间分类。只拣出刻不容缓地供我批示。明白吗?” 我拒绝道:“你还是让小艾帮你吧。” 萧奕然冷视着我,“小艾是个习武天才,然而在政务方面,我欲对他历练雕琢,他却是朽木不可雕也。” “相爷的帐下不乏能人。武功方面譬如鬼啸。政务方面譬如徐子豪。”我带几分揶揄道:“相爷可以让别人帮你。” 萧奕然冷哼,“徐子豪尚有可取之处,然而贤能与我帐下的能人们相去甚远。而我帐下能人虽多,我却有一个毛病。”萧奕然目光深幽觑着我,“我不惯别人靠我太近,无论男女。镇日同处书房一室之内,目前为止,我只尚能忍受小艾与你。小艾既然朽木不可雕,我便欲雕琢你。” “不惯别人靠你太近,无论男女?你这是什么毛病?”我咬唇看着萧奕然,就是他的这个毛病,让我一开始以为他有隐疾,后来见了小艾,又以为他有断袖之癖! “这不是你此刻该问的问题。”萧奕然冷视着我,“墨已研好,你先拣选你觉得我该先处理的文书给我。暂时我不要求你准确判断出当务之急我该批阅的文书,你拣选出比较紧急的给我就可以。” 他觑着我,“你想见到鬼啸,想觉醒奚玥的记忆,就把我吩咐的事情做好。” 我觑着他,郁闷地翻看起文书来。 我已知东三省蝗灾遍布,东方潜龙的目光直盯着户部。我先去拿户部的那些文书翻看。 见我先看的是户部的折子,冷视着我的萧奕然,似微松了一口气。 连看几本折子,我凭藉自己的判断将它们搁置一边。又拿起一本折子翻看后,终于,将它交予了一直冷视着我的萧奕然。 萧奕然从我脸上收回目光,阅览起折子来,随后拿起兔毫笔蘸了墨汁,批示起来。 我又陆续交予了萧奕然两本折子,萧奕然依旧是阅览批示。 终于,萧奕然看过我交予他的第四本折子,“啪”地扔到我面前,“沿海一带,常有飓风狂作,临海的与饶县的居民,祖辈以打鱼为生,死亡人数盛过出生人口,与饶县令上奏的这道户籍调查的折子,很要紧吗?” “皇上也说民乃国之根本。那个县的人口逐年递减,难道不要紧吗?”我看着萧奕然。 萧奕然冷沉道:“地域上的天灾人祸,非人力之所及。类似这样的错觉,我不希望你再犯!” …… “啪!” 又是一本被扔到我面前的折子。 “邢州知府新官上任,大发撅语,誓要肥沃农田,半亩地产稻谷千斤?”萧奕然冷嗤看我。 我看他道:“邢州知府壮志凌云,他将做出这样的政绩,难道这道奏折不要紧吗?” “你知道半亩地的大小吗?” 我不语。 “你知道半亩地在整个云州大陆最高的稻谷产量吗?” 我依旧不语。 萧奕然讥嘲看我,“无论是从前的奚玥,还是如今的商门千金,想来你从未接触过农田!” …… “啪!” …… “啪!” …… “啪!” …… 一下午,书房中,萧奕然将文书甩给我的啪啪声不绝于耳,终于到了晚饭时间,我快要忍受不住,想来他亦是受不了我。这晚他倒是从政务中抽身,去了饭厅吃晚饭。 饭桌上,萧奕然一下午都对我疾言厉色,此刻连吃饭亦是面无表情。 “我吃饱了!”我有些食不下咽地离了饭厅,在书房外的藤椅上坐了,揉着太阳穴晒着尚存余温的太阳。 …… “休息好了?”从饭厅回来书房的萧奕然问我。 我咬唇看着面无表情的他。 …… 书房中,隔个一时片刻,又是各种难以忍受的他的喝斥。 …… 这已是我替他阅览过滤文书的第三日。 “啪!” 又是一本被他甩到我面前的文书。 我翻开一看,与萧奕然道:“士族将耕地圈禁,以荒草养马放牧,或租给佃户收取重赋,原州县令上奏弹劾圈地的那些士族,难道不应该吗?”弹劾圈地的士族,令其返还耕地于百姓,我觉得原州县令的这道弹劾上书就是最最要紧的!加之被萧奕然苛责三日,我终于怒愤,“你如此苛待我,是要将我培养成女丞相或者你的贤内助吗?你还在嫉恨我非议你有断袖之癖,你根本就是借着公事泄你的私愤!你知道吗?我现在连晚上做梦都梦到你在训斥喝骂我!” 萧奕然严厉的神色微微收敛,“你做梦梦到了我?” 我皱了皱眉,“政务非我所长。三日来,你每天都在呵斥我,可见我并不能胜任你的期许,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准确拣选出刻不容缓的文书供你批阅。”我看他道:“然而我很想见到鬼啸。相爷,你可否另外交代差事让我完成?” 萧奕然看着我,“我唯有书房缺人伺候。我将赴东三省公干,替我过滤文书的人选也最紧急需要。” 三日来,萧奕然一直严厉的面色首次和缓,他甚至微笑看我,“我承认,我对你的疾言厉色是挟裹着私愤。不过,三日来,我虽仍是训斥喝骂你,可你没有感觉,我对你的呵斥,一日少过一日吗?你手上的这道折子,甚至是今夜我第一次对你的呵斥。而原本,我不该就你手中的那道折子喝骂你。” 他与我解释道:“我朝门阀制度森严,士族与寒族泾渭分明。士族享有很多特权。圈地养马,或收取重赋,士族们皆相仿效。这是门阀阶层的弊端。自我朝建朝积攒至今,早已根深蒂固。便是我官居丞相,也不能激进废除。我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我恍然接口道:“多扶植诸如陈石海那样有真才实能的寒族官吏,让他们一个一个地取代士族大员们的官位,不动声色地打压罢黜士族们在朝中的地位?” 萧奕然的眸色微带赏识,“对。士族势大,不可激进废除,根本原因是朝中士族大员十之有八。便是强势罢黜,朝政也必然陷入瘫痪。我必须先拣选出可堪重任的寒族官员,先将他们扶植起来。” 我将手中折子搁置一边,“你说的没错。我虽不懂政事,却也知闻战国时代商鞅变法,因为损害了贵族们的利益,遭到他们的强烈抵制,终究也只是昙花一现。你放心,再看到弹劾士族们的奏折,我会暂时将它们搁置一边。” 萧奕然凝笑望着我,“你不让我再交代别的差事给你了?” 我反问他,“你不是说我替你过滤文书,已经做的很好了吗?”我亦是凝笑看他,“相爷亦出身士族,却能有废除门阀制度的想法。相爷所谋者大,在相爷身边替相爷做事,我如今很有动力。” 萧奕然隔着烛光望着我,雍雅的面容上有淡淡光泽,“有动力便好。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东三省,准确拣选出刻不容缓的文书供我批阅,你只剩明日一天的历练时间。” “‘我们’?我也要随你去东三省?”我疑问道:“我不是要在书房替你过滤文书吗?” 萧奕然弯唇笑道:“这些折子都是从全国各地递送到相府的。后天起我不在相府,这些折子自然会另根据我的行程送到我的手中。” 要去东三省吗?如此一来,我还得在萧奕然身边流连多久?——若换做几日前刚来相府,我想我会一口拒绝,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跟萧奕然相处几日,我却有些难以拒绝这位勤政忧国的丞相。可再是难以开口,还是要拒绝的不是吗?我想恢复记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相爷……” 我正想推辞,萧奕然弯唇笑道:“鬼啸正在东三省,暗中襄助陈石海,以令奸商俯首帖耳,开仓放粮。” 我再无犹豫地改口道:“好,我跟你去。” …… 翌日。 因为明日就要离京去东三省了,萧奕然将桌案上积压的所有文书尽数批阅,直忙到四更天。 甫时我与他都已经疲惫,我正欲回房去睡觉,萧奕然叫住了我。 “奚玥。” 我愣了一愣,方意识过来他在叫我。 从前,窥破我身份的他,私下总是轻佻风流地唤我小姐;正月里上元节吻过我,隔了大半年他再见我,因为他不惯人挨近他的毛病,他在我面前也再不轻佻风流了;住进他的相府后,他不再风流却也生疏地称我小姐,他没有以任何称呼唤过我。 我回转身,望着他。 烛光下,他亦望着我。 “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他望着我,“这几日,你辛苦了,算是我的谢礼。” 他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个首饰盒子。 他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 入住相府后,我收起了来相府那日穿着的王妃宫装。当日身上的首饰,亦是豫王府登记在册的,我亦没敢再戴。这几日,我身上半点首饰也没有。 萧奕然看着我道:“明日你便要离开相府,公然出现在人前。你曾是豫王妃,许多人见过你。你需要易容。” “易容?” 萧奕然回应我道:“对。” 他笑道:“小艾有两样绝技。一是根骨奇佳,不过十多岁的少年,武艺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二是以假乱真的易容术。”他道:“为了出行方便,我欲让小艾将你易容成和他一般的少年。少年打扮的你,不方便戴其他首饰,所以我选了这条项链给你。你戴着它,衣服遮挡了,别人并看不出。” 他站到我身后,吐气温热,“我给你戴上。” 他将项链搭在我颈项,手去拢我肩后的乌发,扣着项链链扣。 我摸着胸前的项链坠子,一个蓝水晶月亮。 “很漂亮。不过价值连城。起码爹的金铺里绝对造不出。”我开着玩笑。 我认真道:“我爹两个月前,把花家金铺其中的几家分铺都转到了我的名下。你让人去几家金铺取银票吧。若是盈利仍然买不起你的项链,我便分期还你。” “你觉得我缺钱吗?”萧奕然已经扣好了链扣,他温热的吐息就拂绕在我的耳后,“说了是送你。” 想起他私下经营的赌坊舞乐坊,他是不差钱。“可还是太贵重了。”我道:“你既不要钱,我便摘下还你。” 他克制的吐息拂绕在我耳后,“既是送你的,我已在坠子后面刻了你的名字。你摘下还我,我也送不了别人。你要我留着刻着你名字的项链纪念你吗?” 不摘不是,摘也不是。 他的低笑声在我耳边响起。 烛光下,站在我身后的他,突然从我背后环住了我的腰,他低笑着,似风流轻佻,又似认真克制地,在我耳边低声道:“很晚了,今晚……就留在我这里吧?” 090 我不会让你,始乱终弃! 留在他的书房,与他同宿书房内寝吗? 我扳开他环住我腰身的手,踉跄跑开两步回转身看着他,“萧奕然,你疯了!” 我判研地盯着他,咬唇道:“你又在戏耍我对不对?” 萧奕然一手撑着桌案,雍雅的面容浮出浮光掠影的笑意,“你当我认真地,我就是认真的;你当我在戏耍你,你就那样以为吧。” 我皱眉看着他,“明早见。” 他微冷笑着,盯着我。 …… 翌日,小艾给我易着容。 不只是他那日男扮女装涂脂抹粉般的将我女扮男装,小艾在我脸上细细描画着。 脸上的功夫做足了,小艾甚至不忘替我伪造喉结。 我仰脸摸着我多出来的喉结时,小艾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将一物从我胸前扯出,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紧接着敌视质问我:“你从哪儿偷来的这条项链!” “小艾!”一旁椅子上坐着喝茶的萧奕然,突然冷冷喝道。 小艾看了看项链,看了看我,又看着萧奕然,气恨道:“相爷,这条项链可是……” 萧奕然打断道:“我已将项链送给了奚玥。你知道我的心意。所以,今日起,你不可再敌视她。你们要和睦相处!” “相爷……” “别让我再说一次!” …… 萧奕然明令过小艾,拿了桌上的镜子走过来,举了镜子在我眼前,含笑问我:“怎么样?现在镜子里的少年,连你自己都不认识了吧?” 我端过镜子,惊异地看着镜子里的我,骇笑了起来。 萧奕然目光柔和望着我,“好了,我们要出发了。你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我点点头。 …… 在扮作车夫,扮作便服侍卫的十来人的簇拥下,萧奕然的马车低调地行去了皇城城门。 然而饶是丞相出行低调,待马车行到皇城城门口,早已等候在城门口相送的大臣也是熙攘拥挤。其中包括惠王除外的几位王爷。 东方明日也是在场的。 只是东方明日显然不是送别萧奕然,他站在城墙的阶梯上,手撑石栏,往萧奕然这里瞥了一眼,便移目他处。 我离开他已经五日。我不敢去想他这五日怎样在找我。我不敢看他。如今我虽易容的连我自己都不认识,却恐我望向他的目光,出卖了我的身份。 我和小艾一起,分坐萧奕然的左右,在轿帘打开的车厢里接受着众臣拜谒。 “见过丞相!” “免礼。” 几位王爷接着上前与萧奕然寒暄,萧奕然欠身还礼。 “丞相一路顺风啊!”宸王道。 雍王觑了眼萧奕然左右,目光落到我身上,笑的意味莫名,“小艾姣美妖袅,这个侍儿也是眉清目秀,恭喜丞相又得一美啊!哈哈!” 有着给情动的萧奕然送美的经验,雍王看来和我之前一般,亦以为萧奕然有断袖之癖。 雍王的笑声很大,我余光见到东方明日往我看了一眼,目光短暂的停留后,依旧移往了他处,显然并没认出我来。 底下的臣子亦将雍王的笑声听的清楚,然而却装聋作哑着,甚至未向萧奕然和他两侧的小艾和我流露半分探究的目光。 萧奕然望着雍王,面上并瞧不出生气,甚至是雍雅含笑道:“雍王取笑了。” 雍王发出理解萧奕然的笑声。 众臣问安,萧奕然又就朝事交代嘱咐后,马车启程。 “丞相一路顺风!” “丞相早日归来啊!” …… …… 马车驶离众臣两百米远处。 “雍王说话也太不顾忌场合了!今日之后,不是全天下都以为相爷有断袖之癖吗?”策马随侍在马车旁的便衣男子怒道。 车厢里,萧奕然转动着指上蓝田玉扳指,淡笑道:“雍王一直以为他娶了位问鼎帝位的贤内助,岂知他娶回的是秦淮河畔的艺妓。那个梦想位主中宫的女人的真实身世,将使得雍王成为皇族最大的笑话,他永远不会有问鼎帝位的可能。勇烜与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勇烜有失冷静了。”马车外的便衣男子恭敬道。 我看着萧奕然,“你早已查到柳玥的底细?” 萧奕然觑着我,淡笑的眸子讳莫如深。 一行人缄默间,马车已行驶到皇城城墙下。 军师的声音自城楼上传来。 “王爷,回去吧。城楼上风大!太医说您急怒攻心,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几个日夜,才得的风寒,现下可这样吹不得风!” “不碍事的师叔。”东方明日的声音,空茫而无力,“玥儿让我与她私奔,我不能。我有我的责任和使命。就像,我想她已经离开了皇城,可因为要守护皇城,我甚至不能离开皇城去找她,我只能站在城墙上,望着不知已经去到了哪里的她。” “王爷派出去的几位心腹,各自乔装带兵去了各个城池找王妃,他们可是立了军令状的,他们一定会找到王妃的。王爷请宽心吧。王爷——!” 军师的话锋转急,却是东方明日咳嗽起来。 马车已驶出城门百米远,闻听东方明日连续的咳嗽声,我只觉揪心,情不自禁地微撑了车窗回头看他。 才刚过中秋没几天,天气尚还暖热,军师却是将一件披风披到东方明日身上。 刚至城门口时,我不敢看他,此刻回首觑他,只见他一脸病容,不过相别五日,他已是脸颊凹陷,形销骨立,病来孱弱的他,和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的他判若两人。 嫁给他近一年,他从未病过,此番到底是我令他急怒攻心,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找我几日害的他…… 车厢里“吱呀”一声开门声,接着是“彭”地一声关门声,我闻声回头看去,小艾已经不在马车里,马车里已经只剩下我与萧奕然。萧奕然一双幽深黑眸正觑着我。 “你若实在放不下他,便下车,我不拦你。”萧奕然波澜不兴道。 我放下车窗,看着萧奕然道:“你知道我必须离开他,而我有求于你。” “是你自己不下车的。”萧奕然看着我,咬唇道:“此去东三省,再回皇城,不知今年明年,今夕何夕。你这样久地随我漂泊在外,便是他日与豫王身份不再对立,你重回豫王的身边,以豫王的性情,他也绝不会相信你的清白,你们之间也会有嫌隙。你可晓得后果?” “我知道。” 萧奕然笑了起来,“我只是试探你。刚刚若你欲下车,我不会拦你,可我会制住你。”他微倾身,微凝了瞳仁看我,“既入了我的府,就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始、乱、终、弃!”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蹙眉。 他微冷笑着看我,“我说你应允随我回相府的那一刻,我就视了你为我的人,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我眯眼问道:“你的人?与你一个阵营的从人,还是你的……女人?” 他倾身,唇磨擦过我脸庞,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你想哪种身份,都可以。” 我倒抽一口冷气。 车厢外观低调普通,里面却是奢华宽敞。何况小艾又出了车厢。我起身,在离萧奕然最远的位置坐了,我看着他道:“丞相以后还是少开玩笑的好。” 我看着萧奕然。 从前他吻过我,还会暴怒将我推开。加之后来以为他有断袖之癖。我与他相处起来并无不适和防备。如今明确了他并不喜欢男人。他喜欢的仍然是女人。我并不觉得我一个有夫之妇能蒙他青睐,可是目前为止,我是他唯一能忍受靠近他的女人。他除了我别无选择。 所谓饥不择食。我还是很危险。 想起他昨晚深夜又是送我价值连城的项链,又是让我留下来跟他过夜,刚刚甚至说我想哪种身份在他身边都可以……二十年来的因病禁欲,如今终于遇到个能忍受的女人,他的理智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觑着萧奕然,“此去东三省,路途遥远。相爷正好遍寻名医,治治您不惯人靠近的毛病。”我抚慰他地笑道:“等相爷病愈了,定然就会无视我这个有夫之妇,另寻别的名门闺秀开玩笑了。” 萧奕然觑着我,冷笑。 …… 当夜,萧奕然在离京两百里的驿馆夜宿。 晚饭后,小艾趁萧奕然与其他从人们偏厅叙话的时分,将我拉出了驿馆。 小艾敌视看我,“你不仅是豫王妃,你还是奚二小姐!你知不知道,相爷如今喜欢上了你,爱上了你,相爷今后会有多大的麻烦?” 我皱眉,“喜欢上我?爱上我?小艾你说的太严重了吧?” “严重?”小艾冷笑看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脖子上的蓝水晶项链,和相爷指上戴的那枚蓝田玉扳指,是东淄国四大士族之一的萧家,是萧氏一族代代相传的信物。萧家家主的手中持着蓝田玉扳指,萧家主母则继承蓝水晶项链。相爷没有家室,所以蓝水晶项链一直在相爷那里。可是相爷竟然将它送给了你!送给了你这个会给他带来大麻烦的有夫之妇!” 我低头捻起脖子上的蓝水晶坠子,萧奕然以酬谢我替他过滤文书之名,送给我的项链,我知道它价值连城,却没想到它是萧氏一族的信物,只能为历代的萧家主母所有。 “小艾,我真的不知道相爷替我戴上的这条项链代表着什么!若我知道的话,昨晚说什么我也不会戴上它!”我看着小艾,手上摘着项链道:“现在我既知道这是属于萧家主母的信物,我会将它还给相爷!” 小艾咬牙质问我:“你还的了相爷项链,还的了相爷将萧家主母的信物送给你的一颗真心么?我竟不知道相爷何时对你这个有夫之妇动情的!” 小艾气不打一处来,“你刚进相府,我就瞧出你已是人妻,知道你竟是豫王的王妃,你甚至是奚二小姐!这也都罢了!但凡你与相爷真心相爱,我也认了你这个主母!可你心里根本就没有相爷!出皇城后你回首看豫王,你眼中那样深刻如镌的思慕爱恋……你虽因故离开了豫王,可你分明还爱着豫王!你之所以待在相爷身边,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利用相爷。只不过你愿打,相爷愿挨罢了!” 小艾敌视我道:“留下项链,你走吧!走的离相爷远远的!别让相爷再找到你!” “小艾!”我皱眉看着小艾道:“我还有求相爷!我还想觉醒我之前的记忆。只等我见过鬼啸,与他琴箫合奏,不管我能否觉醒记忆,我都会走。不用你驱赶我都会走!我那时再走好吗?” “你不愿走吗?”小艾步步逼近我。 我步步后退,皱眉看他道:“你要做什么?” 小艾冷冷地笑起来,“豫王不是急怒攻心在找你,你不也思慕着豫王吗?我便将你这个大麻烦送还给豫王。这样岂不皆大欢喜?” “小艾……” 才叫了他一声,却连唤他的尾音都那样低微,被他点了睡穴的我,软倒了下去。 091 萧奕然的表白(二更) 我是在马背上,被颠簸醒的。 醒来后,只见我被绳索缚在一匹马的背上,而小艾自己驾着另一匹马,两手分别牵着两匹马的缰绳,在月色下驱马疾行。 见我醒了来,小艾兴奋地与我道:“我们已经离开驿馆有三十里了!再前行十里,便到芙蓉镇。今天白天经过芙蓉镇时,我见到豫王帐下的陈昊进去了芙蓉镇的驿馆。等下到了芙蓉镇后,我只需将你丢去驿馆,我便可原路返回找相爷了!” 我看着小艾,“你不怕回去见到相爷,他罚你吗?” “哈!”小艾笑道:“相爷罚我一顿,也比你继续留在相爷身边,相爷在这场错恋里越陷越深,无可自拔,万劫不复要好的多!” 万劫不复…… 曾经,知晓东方明日对柳玥的感情,我也不敢放任自己去喜欢东方明日,我也怕自己万劫不复。 以己度萧奕然,我失笑,小艾说的对,我无话可驳。 ——我手中空无一物,想来摘下的项链已被小艾收回。萧奕然送我的项链虽已不在我手中,然而听小艾说那项链是萧家主母的信物,想起昨夜萧奕然说坠子背后刻了我的名字,那时我将坠子的背面翻过来看。坠子的背面,可不是,一笔一划,刻着奚玥两个字。熟悉的,萧奕然的好看的小篆字体。 萧奕然,亲手为我戴上萧家主母的信物,更在那信物背后刻着我的名字,他喜欢我,他对我的感情不言而喻。虽然他从未曾向我表白。 其实,哪里又没有告白我呢? 昨晚,在将萧家主母的信物戴在我脖子上后,他从我背后拥住我,在我耳后低声魅语,让我留在他那里过夜;今日离开皇城的路上,他说我在应允随他回相府的那一刻,他已视了我是他的人。我有些错愕何为他的人,问他“他的人”,指的是,他的从人,还是他的女人?他的唇磨擦过我脸庞,在我耳边吐气如兰,我想哪种身份待在他身边都可以。 他的告白,我一直当作他是戏耍我,与我在开玩笑,原来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小艾今晚咬牙质问我,他竟不知道萧奕然何时对我这个有夫之妇动情的。我失笑,我亦是不知萧奕然何时对我这个有夫之妇动情的。甚至萧奕然喜欢我的这件事,我此刻才知道! “吁——”小艾突然勒停了马。 只见他皱了眉,屏息细听。 静夜里万籁俱寂,已失内力的我,听不出什么,然而小艾却是习武奇才,武功与萧奕然相比都不遑多让。 只见前一刻小艾还因就快将我送去东方明日心腹身边,因我就要远离他的相爷而兴奋大笑,此刻细听过夜里的动静后,却是一脸焦急,“驾!”只见他疯了般地夹着马腹,纵马驰骋了起来。 “萧奕然……追来了?”我疑问道。 小艾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小艾恐他的相爷万劫不复,自是忧急如焚;我的心情却是复杂难辨。 我自不想小艾将我送去东方明日的心腹身边,然而再随萧奕然去往东三省,我却已经失了往常在他身边的自在安乐。 我心情复杂难辨时,便是已失内力的我,肉耳亦听的见,后方传来的许多骏马的踢踏声。 后来,后方驾马人的驱马声也听的见了! “驾!” 那离的最近的,那驱马声音最猝急的,赫然是萧奕然愠怒的声音。 “驾!驾!”小艾亦是疯了般地驱马! 小艾鞭策着两匹马,自没有萧奕然全神贯注驱赶一匹马行的快。 被束缚在马背上的我,一直回头望着后方。我终于看到萧奕然了。 萧奕然夹着马腹,行在十多个便衣从人的前面。 他离的我已只千米。 “小艾,勒马!” 萧奕然发声了,他传过来的声音低沉,显然蕴了内力。 “驾!”小艾更快地驱马。 “勒马!别让我再说一次!”萧奕然低沉的声音含着愠怒。 “驾!”小艾仍旧驱着马。 萧奕然终于不再出声喝止了。他一心驱马追了过来。 五百米。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突然,萧奕然大喝,声音带着破碎的急怒! “小艾!快停下!” 瞧着萧奕然看着我,急怒的目光,我不觉往我的周边看了一眼。 “小艾!”我亦是大喊。 小艾终于分神往我看了一眼。 ——行路已是狭窄,下方是陡坡悬崖,小艾驾马自是走着路途的安全地带,然而他分驭两马,欲两马并驾齐驱,却忘却了驮着我的那匹马奔跑在悬崖边上。 小艾脸色大变的时候,已回天无力。驮着我的那匹马奔掉下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距离我已只五十米的萧奕然,掷过来一把匕首,将我束缚在马背的绳索,迎刃而断。我与骏马分离。不至于与骏马一起,随着骏马的重力和冲势,撞下悬崖。 与骏马分离,我落下马背时,以隔断绳索的匕首往崖壁上刺去。崖壁的土石很硬,堪堪刺进寸许,不足以承受我身体的重量,我虽仍然往下面的陡坡滚去,却有了缓冲。 从人们的呼喊声—— “相爷!” 我才往陡坡下翻滚了几圈,已跌进了一个紧实如箍的怀抱,“奚玥。”萧奕然的轻唤声回响在我耳边。 我侧过头,去看将我携抱在怀的萧奕然。 萧奕然的眸子,亦是凝注着怀里的我,他眸中的幽深情感,从前我看不懂,如今却看的明白。 我心中微微震动,他竟是,随我滚下了悬崖陡坡。 他目注于我,携抱着我,一起继续往陡坡下翻滚时,被他护在怀中的我,没有再感觉到身体被坡土冲撞的疼痛。显然他将疼痛替我全部承接。 越发滑溜的陡坡毫无缓冲借力之处,他携抱着我,护着我,一直翻滚到了坡底。 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在坡底停住翻滚后,他仍不忘自己躺在下面,背脊抵压着坡底的碎石,携抱着我,让我压在他的身体上。 受他保护的我,一路翻滚,并没感觉有多大的不适,只脑袋有些微的眩晕。我从他身上爬起后,慌忙问皱着眉宇的他,“相爷,你怎样了?” 他目注于我,见我安然,松了口气,呻吟道:“还好。” 他手撑碎石,坐了起来。 从人们也相继从上面奔了下来。 小艾跌跌撞撞,最后从上面下来。 “相爷。”小艾下跪流涕。 萧奕然看了眼几丈远外,已经摔的血肉模糊的骏马尸身。 “你回相府吧。”萧奕然淡淡地看着小艾。 萧奕然又看着我,目光幽深,声音低沉:“我们回驿馆。” 我看着他,舌尖半天才卷出一个字来,“……好。” …… 一行人月色下相互照应着上去山崖,萧奕然将我扶持上了他的马,他随后翻身上马。 “我会骑马。”我与他道。 他如若未闻,拥着我策马回去原路。 并不若来时的策马疾行,他任座下骏马慢跑缓行。 萧奕然的马行的很慢,他从人们的马行的更慢。从人们与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直到肉眼看不到踪影。万籁俱静,月色下似只有萧奕然与我两人,骏马驮着我们踽踽独行。 月色柔美,马背上的萧奕然却周身冷僵。已知他对我的心思,与他同坐一骑,被他拥在怀里,我亦是肢体僵硬。 我肢体僵硬,回眸去看周身冷僵的他。 ——连夜追踪我,又见到那样惊险的一幕,同我翻滚下陡崖,他看着摔成肉泥的骏马,他没有呵斥小艾半句,只是遣返了他。然而,我感觉的到,他的心冷气怒。他在后怕吗?后怕我也跟那匹摔成肉泥的骏马一样。 收回看着他的目光,我望着前方,月色下的起伏山峦。 “什么时候的事?”我无神地喃喃道:“你喜欢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身后有漫长的僵滞和静默。 “豫王是何时心悦你的,我便是何时心悦你的。”他身体冷僵,连声音也似冷僵的,“五年前,浔阳城外,看着那个满身浴血,手握大刀,独自走出城门的你,豫王喜欢上了你,我也喜欢上了你。只是豫王几年来情深不知,而我喜欢你,我心里从来就很清楚。” “可你上元节吻过我后,分明那样暴怒和嫌恶,那日小艾将我推进你怀里,你也是本能地将我推开。若说五年前你便已喜欢上我,说不过去。” “萧家族人上千,同辈的子弟有好几十个。同姓的子弟们,为了世子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子弟们各自的父母亲族也参与其中。我一个外室庶子进入萧家,纵是谨慎小心,也常常遭遇他们的笑里藏刀,背后冷箭。为了将我踩在脚下,我的一个堂兄,甚至设计自己的母亲,将他的母亲喂了媚药半夜里送到我的屋里……”萧奕然僵冷的声音止住。 我回头看他,只见他整个人都似冷僵住了。许久,他转了眼珠看我,眸中终于点燃了微弱的火光,“我一度对人性灰心意冷,为了走到掌控他人生死,而非我为鱼肉的那个位置,我清扫着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可后来我哪怕成为家族世子,官拜尚书,被豫王引为知己,光鲜无比,我发觉,我并没有走出心中的阴霾,我仍旧活在昔日萧家的明争暗斗中无可自拔。我挣扎在崩溃的边缘,甚至欲了此残生。直到虞浚息屠城,我在浔阳城外,看到你,冲破樊笼,满身浴血,提着大刀,走出浔阳城门的那一刻,困在枷锁魔障里如同斗兽的我,终于解脱。” “当日你满脸鲜血,我甚至看不清你的本来面貌,可就是那般模样的你,令我心中震动。我喜欢上了你。” “我排斥所有人靠我太近,尤其女人。可我喜欢你。” ------题外话------ 那天断更了,说好了补出来!今天二更! 092 感情进了一步 萧奕然看着我,波澜不兴的黑眸眸底,似积蓄着惊涛骇浪,他喉间堵塞道:“奚玥,我刚刚见你滚下山,我恍惚又以为,我见到的是四年前你跳崖的那一幕。” “四年前,你目睹我跳崖了?”我惊骇道。 他迎视着我的目光,“四年前,知闻齐魏战事焦灼,魏军战况告急,我想去魏国找你。还没出我国国境,才行到苍云山,便见你被人追击,纵身跳崖的背影。” 他锁眉,黑眸纠缠着我,“我随后下去孤鹰谷找你,找了几日也没有找到。哪怕你被摔的粉身碎骨的痕迹。” 我失笑道:“大约你还没有下去到孤鹰谷,我已被正好路过的我爹娘,救上马车,被他们捡走了。” “当时苍云山上还有别的势力,然而他们听说孤鹰谷三个字,没有人敢下去寻你。我虽没在孤鹰谷下找到你,却也知道,你不是被别的势力找寻到带了走。 我断定你不知被谁刚好救走了,只不知你是生是死。去年,城西护城河畔,你应邀而来,上了我的画舫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你还活着。虽然你已是豫王的妾室,可见你活着,我还是很开心。” 萧奕然黑眸情深苦痛地纠缠着我,“四年前,我没能救下你。终于这一次,能让我救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冷僵的身体渐渐温软下来,终于从后怕中缓过神来。 我目注于他许久,他对我的情意比我想象的更加沉重深刻,只是我心中仍有不解,“你喜欢我……上元节,你为何又诱引我抚《兰陵王破阵曲》,令鬼啸与我琴箫合奏设计我?” 他望着我,目光晦暗,“你与豫王鹣鲽情深,我心中嫉妒。花小壮的你喜欢豫王,我想看看,恢复了奚玥的记忆的你,是否也喜欢豫王?我想看看,奚玥是否也能如花小壮一般,与豫王琴瑟和鸣?” 他微冷笑道:“既成夫妻事实,奚玥是接受事实也罢,如花小壮一般也喜欢上豫王也罢。可我知道,奚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些势力甚至东淄皇族也志在《无忧曲》,哪怕对豫王情深似海,以奚玥的性情,她绝对不会待在豫王的身边。我想你离开豫王。我想拆散你们。我心里,就是那样想的!” 我怔愣地望着萧奕然。 他不美化自己,他不替自己找借口,他把他心中的阴暗坦诚在我面前,我反倒气怒不了他。 我期待他喜欢我这不是真的,最后带着希冀问他道:“你窥破我的身份,初次在画舫约见我,你不是说,你和那些势力一样,志在必得《无忧曲》吗?” 他和盘托出:“那只是我为继续纠缠你,找的借口。” 我看着他,带了疏离和防备,“所以,你当真喜欢我。如今我也如你希冀的那般离开豫王了,我甚至因为有求于你,与你同坐一骑,你打算怎样对我?像你白日里说的那样,我如你的从人,或者你的女人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你是国之丞相,深受东淄国君倚重,你与豫王没有什么不同。我喜爱豫王,我尚且想着远离豫王,我又怎会待在你的身边?你难道要如豫王一般,将我圈禁在你的身边吗,让我永远顶着易容后的少年的模样?” 我冷笑看着他,“豫王不愿意与我私奔,哪怕我忘记奚玥的身份,哪怕我一生追随于他,难道你肯放弃你丞相的荣耀和权利,与我远走高飞,一生追随我吗?” “为何不能?”萧奕然骤然出声。 我怔愕地看着他。 萧奕然深晦的目光,凝注于我,“给我半年的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与你远走高飞,一生追随于你!”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会为你放弃丞相的荣耀和权利,可我不会让你为了我忘记你是奚玥。你就是奚玥。我不会让你跟我私奔,我要带着你,带着奚玥的你,正大光明地,走出东淄国皇城!”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带着奚玥的我,正大光明地,走出东淄国皇城……你做得到?” “我做得到。” “你肯?” “我肯。” 他这样的言辞凿凿,我反倒退避了,“萧奕然,我并不喜欢你。” “你要离开豫王不是吗?难道你要一生孤独终老吗?你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他锁眉看着我,“我与豫王同时喜欢上你,他只不过比我运气好了一点,娶到了你而已。他既脱不了他身份的桎梏,做不到与你远走天涯。而我愿意。你为什么,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转过身去不看他,月色朦胧,山峦起伏叠嶂,一如我心中的情绪激凸。错误的时间里,有这样对的一个人,与我衷心表白,甚至渴盼我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抛弃荣耀和权利,与我海角天涯的机会。然而我不得不对他拒绝。 “我已心有所属。”我冷心拒绝,甚至鄙夷他道:“相爷与豫王,曾经不是极要好的朋友吗?便是相爷喜欢我,我已成朋友之妻,相爷却如此居心不良!豫王固然不愿与我私奔,可他是皇室血脉,他有他的责任和使命,我能够理解他。相爷虽愿与我海角天涯,相爷虽愿为我放弃荣耀和权利,相爷到底不是皇族,推己及人,相爷若与豫王一般身为皇族,相爷彼时当真能放弃你血脉里的责任和使命,仍然面不改色地说与我远走高飞的话吗?” “朋友?皇族?”背后,萧奕然笑了起来,“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我错愕地侧身看萧奕然,他已闭了目。 许久,他方开口道:“二十五年前,我祖父五十大寿。我父亲带着江南女子的我娘,第一次踏进萧家大门。我父亲那时已有正室,他想纳我娘为妾。那一日,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也正好在萧家。我娘与当时的太子良娣,也就是如今的婧妃娘娘,长相酷似。那一晚,我父亲的正室,领着醉酒了的圣上,去了我娘的屋子……” “我娘从此不贞不洁,自然无法被萧家接纳,我父亲只好将我娘安置在他外面的别院。一个月后,我娘有了妊娠反应。又过了八个多月,我娘生下了我。就连我娘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生父,是我父亲,还是当今圣上。” “圣上有怀疑你是他的骨血吗?”骤然惊闻他这样的身世,我问萧奕然道。 萧奕然睁眼道:“因为我的生辰,圣上当然有怀疑。然而当时他还没有坐上帝位,他与我娘的事,是他的一个污点。他不会去求证此事。直到十六年前,他已登基几年,婧妃与他闹翻,于紫微宫足不出户,他又想起了,与婧妃酷似的我娘。” “那时候我已七岁,第一次见到便服的圣上。我在我娘的屋里午睡醒来,见到神志有些不清的圣上,欲非礼我娘。我还没有做出反应,我父亲的正室已经带着我父亲赶到。” “我父亲屈辱地对圣上称万岁,行着君臣之礼;蓦然清醒过来的圣上,仓惶离去。我父亲知道我的身世不清不楚,然而因为对我娘的情爱,让他一直忍耐。那日圣上离去后,我父亲,在正室对我娘一直与圣上有着奸情的诋毁下,一个男人多年来的屈辱和嫉恨终于爆发。我父亲任由正室将我娘许配给了一个赌鬼。一个每日嗜赌成性,但凡输了钱就会殴打凌辱我娘的赌鬼。” “和那个赌鬼生活了一年之后,我娘又生下了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就是小艾。” “我娘和小艾,还有那个赌鬼一起生活着。而我懦弱的父亲虽然因为我的身世不清不楚嫉恨我,却惧怕我真是圣上的血脉,他苛待我,圣上有朝一日会追究他;而已经懂事的我,已经展露出出众的天赋,他亦妄图我得到萧家家主的赏识,他能够在萧家讨得更好的前途。自我娘婚配了那个赌鬼后,我被我父亲带回了萧家。” “我记得那一日,是小艾两岁的生辰。已经十岁的我,带了许多的东西去那个赌鬼家看我娘和小艾,正见到又输了钱的那个赌鬼殴打我娘。我虽年幼,却已有些武艺,我拿匕首捅死了那个赌鬼。我虽结束了那个赌鬼的性命,可是我娘的头之前被那个赌鬼不断往墙上碰着,血流不止,我娘指了指在一旁哇哇大哭的小艾,还没对我说出临终遗言,就死了。” “那时候我年幼,虽从我父亲和正室的诋毁辱骂里,隐约知道我娘与圣上有男女之事,我的身世也说不清楚,可我并不明白,我娘一个足不出户的外室,何以引得圣上觊觎。直到四年前,相府我的寝房里,豫王指着我娘的遗像,说那不是他母妃婧妃娘娘吗?我才终于弄清楚,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萧奕然看着我,冷笑道:“朋友?若不是因为我娘与婧妃酷似,当年醉酒被我父亲正室领进我娘屋里的圣上,也不会将我娘当作婧妃,强要了我娘;若不是我娘与婧妃酷似,婧妃于紫微宫足不出户,圣上也不会又想到我娘,神志不清欲非礼我娘。所有的悲剧,都因圣上痴恋婧妃所起。我如何能与豫王再做朋友?!” “婧妃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婧妃而死……我理解你。”我看着萧奕然。 萧奕然自不会再与东方明日做朋友了,他甚至打压着兵部蔡元帅和东方明日的势力。难怪东方明日,从前会骂他奸相佞相。 而他这样的身世,也难怪他曾说,他不喜欢东淄皇族。 我看着萧奕然,试探问道:“那你……到底是萧家的血脉,还是……圣上的骨血?圣上登基多年,早已根基稳固,再不惧闲言碎语。你又身为国之丞相,深受圣上倚重,在皇城时每日上朝都会与圣上见面,圣上……就没有起心验证你的血脉吗?古书记载,有滴血验亲之法……” “半年前,他放下他帝王的尊严,求我验过。”萧奕然道:“可我的血,既能与他的血相融,亦能与我父亲的血相融。” 萧奕然道:“圣上甚至命他倚重的蒋太医,令蒋太医请回来云游四海的师尊,那位医圣的说法是,滴血验亲并没有医学依据。据他多年的验证,人的血液可划分为四种体系。其中的两种血液,便是不是血亲,也是能融合在一起的。” 我看着萧奕然道:“滴血验亲之法既不可行。那你的长相……你是更像圣上,还是你父亲?” 萧奕然的语气,是很明显地对圣上和他父亲的排斥,“我与他们谁都不像。”他道:“我长的像我娘。” 我愣了半响,唇角微扬道:“你的身世,岂不是要成千古之谜了?” 萧奕然淡淡看着我唇角的笑意。 “不好意思,我莫名地有些想笑而已。”我抱歉道。 萧奕然恨恨地看着我,终于也失笑。 他目光包容着我,嗓音平和道:“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对人讲述我的身世,更不曾想,讲述完我身世背后的悲剧,我没有悲愤发狂。” 我再次抱歉道:“不好意思,都是我笑场了。” 月色下,他温柔看我,目光痴迷,“你不用抱歉。你若对我怜悯,我可能还会悲己愤人;可你展颜一笑,我反倒如释重负。” “如此便好。”我莞尔一笑。 因为他对我的感情,我对他的疏离,和我四肢的僵硬,皆在我的笑容中,消迩温软。我心情带了几分轻快,不再任马踽踽慢跑,从他手里握过缰绳,我驱起马快跑起来。 没有再因为要拒绝他的感情,而鄙夷他肖想朋友之妻,甚至假设他是皇室血脉,彼时当真能放弃血脉里的责任和使命,与我远走高飞?朋友永不可能再做回朋友,他的身世也将成千古之谜,我迎风御马,改口笑了道:“我并不喜欢你。虽然我也不讨厌你。你若抛弃你多年经营换来的荣耀和权利,与我远走高飞。我受之有愧,却也感佩你!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并非一定要做夫妻。浮生若能得相爷这一知己,是我莫大的荣幸。他日我们结庐而居,煮酒论剑,品茗下棋,亦是生平一大快事!” 我没有接纳他的感情,却愿意视他为知己。月色下,骏马驰骋,夜风吹散他的朗笑声,“好!我们先结为知己,先不谈其他!” 他朗笑吟诗道:“我闻西方大士,为人了却凡心。秋来明月照蓬门,香满禅房幽径。屈指灵山会后,居然紫竹成林。童男童女拜观音,仆仆何嫌荣顿?” 我转目思衬道:“是首藏头诗?谜底是——我为秋香,屈居童仆?”我有些奇怪他此情此景,做出这么首无关风月的诗来。 “对!”他朗笑道:“是我前些时日,偶尔在野史上看到的。作诗的人,是华夏大陆明朝一个叫唐寅的大才子。” 我笑了道:“大才子屈居童仆?听起来很有趣。相爷满腹经纶,私底下也看这样的书么?只不知那秋香是花卉,药材,还是……佳人?” 萧奕然温热的唇凑在我耳边,低笑道:“以后再告诉你。” ------题外话------ 现代医学证明,A型血和B型血是能融合在一起的。相爷可能是a型血或者b型血。若相爷是皇子,相爷是b型血,相爷萧家的父亲则a型血。反之相爷A型血,萧家的父亲b型血。若相爷不是皇子,ab的对象大约就是皇帝了。 哈哈,亲们周末愉快! 093 保管项链 再回驿馆,已经四更天了。 萧奕然送我回房后,便回去了他的卧室。 我睡了一觉被渴醒,下床找水喝。我房中只有昨夜的隔夜茶,我出去卧房,想去问驿馆的下人要点凉开水。 天还没有亮,黎明之前,最是黑暗的时候,我旁边的卧房,萧奕然屋里的灯火便尤其显亮。 萧奕然在干嘛?若是起夜,屋中的灯火不至于如此亮堂! 我心中一惊,蓦然意识过来他在做什么! 我过去他的卧房,推开他的屋门,果然见到,他于桌案前批阅文书。 房门骤然被我推开,萧奕然侧身看我,微微一谔。 他往常夜里处理文书,也是三更天四更天才睡觉,小艾更说他忙起来通宵达旦也不是没有的事。“整夜不睡觉,你不要命了么?”我进去屋里,皱眉问他:“为什么没让我帮你?” 萧奕然望着我笑道:“昨晚回来已经很晚了,所以没让你帮忙。还要会才天亮,你再去睡一觉吧。” “那你呢?”我责怪道:“昨晚回来那么晚,你为何不就寝睡眠,日里在马车也无事,不是正好批阅文书?” “这是昨日就该完成的事,我不惯将头天的事拖到第二日。何况,马车行路颠簸,并不方便书写。”萧奕然瞧着我手中的水杯,“你是来倒水喝的么?我房中只有热茶。夜里喝茶不益于睡眠。我让人拿白开水给你吧。” 我径自去桌案旁倒热茶,“我是出屋寻白开水的。不过,现在不用了,热茶正好。”我看他道:“我已经睡过一觉了。估计也睡不着了。我来帮你吧。我日里在马车里再补觉。” 萧奕然望着我,微笑道:“好。” 天大亮时,总算忙完。驿馆的官吏恭敬过来拜会下榻于此的丞相,令人快马加鞭将批阅过的文书送往京中。 驿馆的官吏退下,楼道间,我望着一夜未眠的萧奕然,总结着他的日常,“你每日五更上朝,日里会见求见你的朝中大员,谈论国事,或者其他的应酬,每个夜里还要批阅那样多的文书,简直比做皇帝还辛苦。尤其每夜面对那些文书,你不嫌枯燥烦闷么?” 一夜未眠的萧奕然,精神尚好,他手撑栏杆,唇角嗪笑道:“我艳羡旁人安逸的生活,不过我也喜欢充实忙碌的日子。虽然累了点,但我乐此不疲。一国的君臣,上到皇帝,下到偏远县衙的县丞,他们脑中在思量算计什么,通过这些奏折文书,我全都知道。瞧着这么多掌权者的人生百态,怎么会枯燥烦闷,我有时候都忍俊不禁。” “从这些奏折里,可以看出这么多东西吗?为什么我看不出来?”我纳闷道。 萧奕然笑了道:“你若看出来了,我的位置,岂不是你要坐了?” 我看着萧奕然,“你天生就是做丞相的。你也喜欢你的相位。你真的要为了我,割爱你的天赋和嗜好吗?” 萧奕然目光包容看我道:“我割舍不了的,始终只有你。我喜欢的相位,只是我的消遣而已。甚至像这样的消遣,我喜欢的有很多。我喜欢不断挑战。一开始,我挑战的是萧家世子的位置;进入官场后,我挑战的,是相位。于官场而言,相位已经是极致。在相位上,我游刃有余。如今的相位,已对我毫无吸引力。我现在,比较想挑战的,是商业巨头的位置。我想挑战的,是遍布云州大陆的秦记钱庄。我要让我的赌场,舞乐坊,酒楼,典当行,金铺,钱庄,遍布云州大陆所有的城镇!” “除了我知道的赌场和舞乐坊,你还开了酒楼,典当行,金铺和钱庄?”我哑然看着萧奕然,失笑道:“挑战胤国皇商遍布云州大陆的秦记钱庄?若说这话的是别人,我可能会觉得他疯了,为何这话出自你的口,我会觉得这样理所当然呢?” 萧奕然唇角微扬。 我看着他,叹气道:“只是你做丞相已经很忙了,你从哪里抽出的时间营商的?” 萧奕然瞧着我道:“时间就像浸进衣服里的水一样,拧一拧总是有的。” 我再度审视起眼前让我刮目相看的男子。 …… 用过早饭,一行人再度启程。 行了不到半里,听得一个从人咦声道:“远远跟在我们后面的,不是小艾吗?” 我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小艾骑着马,可不是远远跟在后面。只是昨夜还兴奋鲜活的少年,此刻不敢靠近萧奕然的车队,远远尾随的他,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我瞧向一夜未眠,此刻正闭眼寐着的萧奕然。 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闭着目的他却突然出声道:“不用管他。” 萧奕然面无表情,语气冷淡,显然还没对小艾消气。 但他也没有再下令驱逐小艾。 我心里一笑。 亦知道萧奕然昨晚一夜未眠,从人们再没发声吵扰萧奕然,我也没有去吵扰他。马车的颠簸中,他渐渐睡着了。我昨晚睡眠也是不足,很快也有了困意。 我是被饭菜的香味诱引醒的。 车厢的桌几上,放着一盆米饭,和好几样小菜。 马车仍然在行驶。萧奕然笑望我道:“他们已经在酒楼吃过了。我见你睡的香,便没有下去马车,让他们饭后给我们另打包了饭菜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整理睡后的容颜,问道。 “有一会儿了。”萧奕然望着我道。 他片刻从我脸上收回目光,拾碗舀了一碗米饭拿给我。 我拾筷去夹菜肴,只见桌几上的几样小菜,全是湘菜。 我看着萧奕然道:“我最开始在相府和你同桌而食的时候,虽几大菜系的菜肴都有,可你的饮食更偏好清淡。你不知我的口味,所以各种菜系的菜肴都让准备了。后来饭桌上,湘菜越来越多了。今日你让从人打包过来的,更全是湘菜。你吃的了这么辣吗?” 萧奕然夹了筷过江鱼,望着我道:“见你吃得香,我吃起来,觉得也还可以。” 我看他道:“真觉得可以才好。你可别勉强自己。” 萧奕然道:“饮食方面,于我是因人而异。我抚养小艾长大,从他牙牙学语,有空我便去与他同桌而食。他以前年幼,因为顾忌他,我让厨房烧的菜口味清淡,这么多年,习惯了便没去改变而已。” “小艾……知道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吗?”我瞧着萧奕然,轻声问道。 萧奕然短暂地沉默后,回道:“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才两岁,还没有记事。他不知道。”萧奕然停了停又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哦。” “你呢?昨晚他害你滚下陡崖,甚至差点害死你,你有怪他吗?”萧奕然笑望着我道:“我知道我的话问的多余,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回答我。” “没有。”我望着萧奕然道:“我没有怪小艾。再说,你舍身救了我,我不也毫发无损吗?” 萧奕然笑了一笑,吃起饭菜来。 饭毕,萧奕然撑开车窗,往骑马远远跟在后面的小艾看了一眼。 “不唤他同行吗?”我问萧奕然。 萧奕然放下车窗,“允他远远跟着,已经是宽纵他。我不许任何人伤到你,他也不行!” 萧奕然的容色带着种坚定决然,他眸色深杳地看过我,拉开车厢的匣子,拿出那夜那个首饰盒子。 我皱眉道:“我已知那条项链是萧家主母的信物,我不会要的!” 萧奕然望住我笑道:“我知道你视我为知己,不会再要这条项链。我先让你保管它可以吗?他日我若遇到心仪的姑娘,你再还我。” 他将首饰盒子推到了我面前。 我望着萧奕然。 他虽雍雅含笑,看似温文尔雅。然而心性决然坚定,做出的决定轻易不得更改。 我收下了首饰盒子,望着他道:“希望你早日遇到心仪的姑娘。” 萧奕然眸光潋滟地觑着我,恍惚冷笑了起来。 094 请贤 如此行路了好几日,一行人每夜露宿驿馆,于驿馆用晚饭后,我拣选出刻不容缓的文书供萧奕然批阅,顺手将过目的,不太紧急的文书按需要处理的时间分类。每日清晨,驿馆的官吏过来拜会下榻驿馆的丞相,将他批阅过的文书快马加鞭送往京中。 我们一行人则在驿馆用过早饭启程。 早饭时,萧奕然的从人会与头天夜里相携来与萧奕然拜谒问安的地方官吏放行,容地方官吏们与萧奕然请教政务;早饭后上路,沿途遇上官吏欺民,或者其他仗势欺人之事,萧奕然每每吩咐貌不惊人的从人,拿着他的丞相令牌去处理,行往东三省的一路,倒也是逸趣非凡。 离京早已过了千里,这日中午,我们照常在萧奕然名下的酒楼里用过午饭,萧奕然与我道:“今天下午不忙赶路,我要去拜会一个人,路途艰难,跋山涉水,你是在酒楼休息,还是与我一起去?” “一起去吧,日里马车颠簸,颠着颠着瞌睡就来了,我没少在马车里睡觉,现在在酒楼里也睡不着。”我弯唇笑望萧奕然道:“何况能令相爷用了‘拜会’一个词,我也想看看,是谁有这样的殊荣呢!” 萧奕然笑望我道:“一起去也好。路上虽不好行走,但此地已是云川地界,风光出了名的秀美。” 一行人随后离开酒楼,随萧奕然一起去拜会人。 小艾骑着马,亦是远远尾随萧奕然的车队。 马车不过行了半个时辰,路况便不好再往前。一个从人留下照应马车,我们一行人驱马前行。又驱马行了半个时辰,因为要开始登山,山路险峻,骏马不好前行,于是又留了一个从人在山脚照应所有的马匹。另外的十来个从人各背着包袱,随萧奕然徒步登山。 小艾骑马尾随到山脚下,亦是将缰绳交给了那个看马的从人,远远尾随在后面,随我们登起山来。 山路峻奇,虽跋山辛苦,但入眼的美景却让我觉得不虚此行,登山越高,景致越美,只见放眼云山雾罩,枫林秀美。 “累了吗?”萧奕然看顾我。萧奕然随行的从人都是内家高手,唯有我一人内力已失,脸上冒汗,喘着粗气。 我又累又热,然而山上清风吹拂着我的身体,入眼美景令我心旷神怡,我精神尚佳道:“还好。” 萧奕然看着我道:“我并不欲以内力维持你的体力,你身体久有寒症,像这样出一身汗是极好的。”他伸袖去拂拭我额上汗迹。 他的动作亲昵,然而我气喘吁吁,实在懒得避讳。 山高路远,又爬山半个时辰,我实在有些迈不动步了,眼珠却还流连着山中美景。 萧奕然笑了一笑,手自然而然地将我的手牵住,拉着无力的我登山。 被他拉手,有他的力道牵扯,登起山来我沉重的步履顿觉轻快,体力快到极限的我,不想去挣脱。 但见行在我前方的他,唇角飞扬着笑意。 我恍然一怔,云蒸霞蔚,山中风景如画,其实我眼前的他,何尝不是一道更美的风景? 他的侧脸月光般皎洁,白衣于高山清风中轻微拂动,整个人恍若观音般静美。 紫微宫里,那位令帝王相思入骨的婧妃娘娘,姿容亦如天上皎月,一笑更是莞尔倾城。他长的像他母亲,他母亲又与婧妃酷似。他的相貌,可不像极了紫微宫中的婧妃。 而婧妃的亲生子,东方明日倒是半点不像婧妃,东方明日长的像他父皇。 我望着萧奕然的侧脸,如此秀丽的男色——谁说只有女子才倾城倾国,东淄国的萧相,不也祸国殃民么? 往常我亦觉萧奕然形貌轶丽,虽与东方明日的飒爽英姿是迥然不同的姿容,相比却毫不逊色。然而自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即是豫王妾室,萧奕然形貌再皎丽好看,他在我心中,和任意一个外男并无不同。可此刻,我的手却被他紧紧握在掌中,这个男子更与我表白了他喜欢我,虽然因为我的心有所属,他退而求其次与我做着知己。 他对于我,到底不再是别的外男。 望着他皎月般的侧脸,我心中突突一跳,不由红了脸,下意识地去抽回被他握住的我的手。 我用了些力,岂料脚下踩的山石本就有青苔,我只觉脚下一滑,身体一趔趄,便要往后仰去。 “小心!”萧奕然抢退到我身后,手臂搂扶住我的腰身。 被他搂在怀中,我不由仰脸去望他的面容。 不若东方明日沙场归来风吹日晒的褐色肌肤,他的脸容庄严洁净,皎洁绝尘;那望着我的目光,却似山中氤氲过来的云雾,一径在我脸上拂绕纠缠。 被他目光纠缠,我脸上更烫,仓惶无措想要推开他。 他的脸容陡变,九天明月般的清冷傲然,拂绕纠缠着我的目光亦变得决然不容抗拒,他不容抗拒地开口:“把手给我。” 他松开搂住我腰身的手臂,握紧我的手,唯恐我再脚下打滑趔趄仰倒,拉着我登山。 行走在他后面,望着他观音般静美,却也神祗般无情的背影,我到底没有再从他掌中挣脱出手的想法。 而脚下越发险峻的路径,置身高山峻岭,渐渐让我提心吊胆,被心仪自己的俊美男子握着手的避讳渐渐消迩,我的心思完全从与他刚刚小小的不愉中抽离出来,脚下路险,我主动将他的手捏握的紧紧的,我的另一只手,甚至本能地去牵拉起他的衣角。 感觉他绝尘无情的身体蓦然一僵,随即却人间七情六欲般地温软,他清冷傲然的唇角,重新愉悦地扬起。 有惊无险,在萧奕然的牵拉下,终于攀登到脚下那座山峰的山顶,却见山顶上还有更高的山。然而见到脚下山峰不远处,一汪湖泊碧蓝生烟,我已心驰神往,扬唇笑道:“你说一路要跋山涉水,可不是么?” 萧奕然亦扬唇笑道:“跋过山涉过水,就要到地方了。” 我望着萧奕然,询问道:“只是你要拜会的人,远离尘世,避居在此……你前来拜会的,到底是什么人?” 萧奕然笑了道:“一个足以堪当国之栋梁,入世能够封侯拜相的人。” “封侯……拜相?”我齿间品嚼着。 萧奕然牵拉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的另一只手去捻我被微风拂到额前的一缕乌发,他的目光复又如山间云雾般纠缠着我,“我欲与你远走高飞,所以我得觅请这位,才能能够替补我的隐者出山,推举他成为一国丞相,这样,我离开也才安心。” 已至山顶,脚下平坦,这一刻,我却不欲去推拒身前这个俊美男子与我的亲近举止,我那样仰慕地望着他,感言道:“有始有终。你想的周到,亦无愧于心。” 他朝我无愧于心地一笑。 他携着我的手,绕过碧波湖泊,又前行半里,只见山凹处,有许多零散瓦舍,瓦舍的尽头,一座四合院,坐落于云雾之中。 我望着那座四合院,猜测道:“你要拜会的高人,大约就住那里了吧?” 萧奕然嗯了一声,行去了四合院的门前,他驻步,吩咐从人道:“裕聪,由你叩门吧。” “是,爷。”裕聪恭敬道。 裕聪轻叩门扉,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一个清俊少年开门,出来四合院后,少年随即将门关闭。少年与裕聪行了一礼,裕聪还礼,与少年道:“不知云山居士是否在家?我家爷远道而来,烦请小哥通报。” 少年抱歉道:“居士前日离家,还未归来。座下来的不是时候。” 裕聪问道:“居士可有交代归期?” 少年移目望向萧奕然,远远对萧奕然行了一礼,“居士临行前留话……昔日刘备三顾茅庐,请得卧龙居士出山,不知座下能做到哪种地步?” “大胆!”勇烜怒愤喝道。 萧奕然制止着性情略显暴躁的勇烜,对着少年从容笑道:“高士们都是有些性子的。刘备当年尚且三顾茅庐,今日我亦求贤若渴,便在这里候高士三日。–——三日后,即是下月初一,每月初一,居士的四合院大开,居士当众见客,替来访者解惑,几年来从不间断不是吗?” 少年又与萧奕然行了一礼,“四合院之外的所有房舍,都是居士为来访者修建,座下可随意入住,其中的米粮,木柴,座下也可随意取用。” 少年拜退。 …… 萧奕然笑望着合上门的四合院,吩咐道:“胤真,你心最细,收拾几间房舍出来。我们得在这里住上三日;元武,你的厨艺最好,这三日我们一行人的伙食就交托你。余下的各人,齐心协助胤真元武。” “是。”从人们齐声道。 …… 萧奕然的从人们回去了四合院外的零散房舍,拾掇整理,萧奕然与我在山凹间转了一圈,也回去了从人们已收拾妥当的房舍院落。 虽才深秋,然而高山雾重,气温比起城镇中的初冬也不为过。爬山又汗湿重衣,山风吹来,我只觉很冷。萧奕然望着捧着杯热茶取暖的我,黑眸幽深道:“我让人烧好了水,去洗个澡,换下汗湿了的衣服,别染了风寒。” 我望着他道:“……汗湿的衣服已经快被我的体温烘干了……我……山中你们都是男人,我洗浴有些不方便。”在萧奕然幽深目光的注视下,我只得承认道。 萧奕然失笑,“他们知你要沐浴,已经自行远离。这里只有我守着你。你别上门在屋中洗浴,有何不便。难道我还会偷看你?” 我羞恼看他。我自知他不会偷窥,我看着他,又开了口道:“你的每个从人上山,都是大包小包,有备无患。我并不知今日不能返回城中。我什么都没有带。我没有替换的衣服。我还是不洗浴好了。等过几日回了城里,再好好洗浴。” “你已有寒疾,不能再染风寒!”萧奕然不容抗拒道:“衣服我拿套我的干净衣物给你,你必须去洗个热水澡。这是命令。” 萧奕然拿了他的干净衣物给我,又拿了一个小瓷瓶给我,与我道:“小艾在你脸上易的容,虽遇水不化。但久日不卸妆,很伤肌肤。这是卸去易容的药剂,化水使用即可。这几日在山中,你见到的人少,便暂时卸去易容几日,等下了山再让小艾重新给你易容。” 我接过了他的衣物和那个小瓷瓶。 在热水中洗浴浸泡,之前泛冷的身体很快温暖热乎了起来,今日流了许多汗,洗浴后也是周身轻快,然而当我穿起萧奕然的衣服,我仰脸无语,萧奕然是从哪里觉得,他的衣服我能穿的? 衣袖长,衣身也长,完全不能走路。我穿着他的衣服,有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错觉。可我绝对不是小孩子,我的身高在女子中也属偏高的一类,到底是他对于我太高了。萧奕然的身材颀长,衣长也就罢了。他看起来明明很瘦的,他的衣摆于我仍显得那样宽大。 我这副样子不欲出去,也没法行走出去,不欲被旁人瞧见,我打开了门,露出脑袋,在屋里唤萧奕然,求助他道:“相爷……” 095 不排斥他的亲密 从人们拾掇整洁的房中,我伸开手臂,萧奕然拿软尺给我量着臂长。 我身上仍然穿着他的衣服,松垮宽大地遮着我的身体,衣袍的下摆拖在地板上。 萧奕然哑然失笑地量过我的臂长,又半蹲着身,以软尺量着我的身长。 我仰脸无语,亦是失笑。 萧奕然量过我的臂长身长,站在我身后的他,一时敛了笑意,他的手臂从我身后环住了我的腰,手中的软尺卷住我的腰身。 我身体一僵,脸上无奈的笑意亦是僵住。和量臂长身长不同,被一个男子这般地掌控腰身,无疑有些亲密。 而我身后俯着首的萧奕然,温热的气息似乎就喷在我耳后,又被他这般地丈量着腰身,我呼吸一窒,双颊一热。 我心中只期盼他快点量完,好终结我的尴尬窘迫,他量过我腰长后,手上动作却停顿下来,喷在我耳后的气息更显得有些紊乱。 我侧首看他,只见他黑眸深幽看着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心中突突一跳,我蓦然想起,做衣服除了量臂长,身长,腰围,还得量胸围!他并非裁缝,又非我的夫君,贸然去丈量女子的胸围,实在唐突,所以手上一时没有动作。 然而我迎上了他的目光,我的眼神也显示着我知道他还没替我丈量胸围,他接下来的举动,便不算贸然唐突。他黑眸幽深看着我,在我耳边吐气灼热道:“你不介意的话。” “我当然介意!”我看着他。 我脑中思绪飞速地转过,我想换他口中那个会改衣服的从人来为我丈量身体,然而那个从人虽是裁缝,本质上也是男人。甚至山里的人都是男人。如果一定要个男人来协助丈量我的身体,我宁愿这个男人是他。 我狠狠闭目,豁然伸手往后去摸萧奕然手中的软尺,我将软尺围上我胸前,叮嘱他道:“你系拢我背后的软尺就好。目光别往前面看!不……不要乱看!” 萧奕然静默半响,才忍俊一笑,“好,我知道了。” 终于量完我胸围,我劫后余生般地喘了口气。 萧奕然将我的神情瞧在眼底,他在我耳后低笑道:“量个尺寸而已,奚玥,你的表情不用这么地,大难未死。” 我侧首看萧奕然,我记得我洗浴后求助他,只是想他找把剪刀给我,我好将过长的袖口和衣摆剪掉。他是如何哄了我丈量身体改衣服的!我懊恼,这都已经不重要,我看着萧奕然,咬唇道:“请相爷将刚刚替我丈量的,所有数据都忘掉。” “原来奚玥想我再替你丈量一次。”萧奕然在我耳后低笑道。 我哑然看着萧奕然,他是如何做到,将我欲让他抹除量体记忆的话,曲解的我风情无比,欲跟他肢体间纠缠不休的? 我决计说不过他。绕不过他。“你出去。”我蹙眉看着他,对他请求。 萧奕然忍俊一笑,“我先出去屋外等你。你换下衣服叫我。我好拿衣服,让耘翀去改。” 开门声关门声相继传来,萧奕然已经出了屋,我望着遮挡住他身影的屋门,心中一团纷乱,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对谁说? 萧奕然,我只是随他去东三省见鬼啸而已,我只是视他为知己而已……到达云山居士隐居的山凹,因为他为与我远走高飞而求贤,做着辞官归隐的打算,却为国鞠躬尽瘁有始有终,我那样仰慕地望着那个俊美男子——那个登山途中,携握着我的手,自以有夫之妇的身份见到他后,我第一次正视起的,那个俊美男子。 而刚刚,萧奕然,更对我做着我夫君东方明日都从不曾对我做过的事,我的身材尺寸,被他手下的软尺精确丈量着,我的腰围和胸围,我自己都不清楚,可从今以后,他可能会牢牢铭记在脑海中。 我咬唇闭目,跟他的关系,怎么不受控制,演进到如此暧昧的一步? …… 我赤裸着身子,蜷在被窝里,一颗心也跟身体一样,扭曲纠结成麻花儿。 来拜会云山居士,萧奕然也不过带了两套衣服而已。他将其中的一套拿给了我,另一套干净衣物他须得留着拜会云山居士穿。这是对居士最起码的尊重。我脱了衣服光着身子遮着被子,等裁缝改好衣服才有衣穿,真是平生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窘境!而这亿万分的窘迫,亦不抵回想,刚刚萧奕然替我丈量身体的暧昧。 为什么,今天我要那么勤快,洗完澡顺手就将我之前的脏衣服浸泡了?所有的窘迫和暧昧,都因我浸泡了脏衣服,无衣可穿,萧奕然拿给我的他的衣服,又并不合我身而起。 “奚玥,”久等在外的萧奕然叩门,“好了吗?” 完全不能面对萧奕然。我将头也蒙进被子,在被窝里闷声道:“好了。你进来吧。” 萧奕然“吱呀”一声推门而进。走来我床边,见到完全蒙在被褥下的我,他轻笑道:“不用不好意思。我又看不见。” “衣服我脱在床头,你拿了衣服,快出去!”我嗡声道。 萧奕然在我床边站了半响,才拿了衣物,低笑出门。 …… 待到穿上耘翀改的合身的衣服的第二日,我才勉强压下了尴尬,我喝着茶,觑着翻看着象形文字的拓本,却嘴角上扬的萧奕然,咬唇问道:“你是带了个百宝箱出门么?怎么从人中,连裁缝都有?” 萧奕然嘴角上扬道:“耘翀有着出众的营商天赋,打理着我名下的典当行。当铺典当的东西,千奇百怪,其中不乏衣物。下到寒士走投无路欲换顿饭钱脱下的身上布衣,上到传说中的霓裳羽衣。耘翀正是为了鉴赏霓裳羽衣,学的裁缝。” “霓裳羽衣?”我起了兴致道:“胤国开国皇后穿的那件吗?” 萧奕然从拓本上抬起头,若有笑意望着我道:“嗯。你若喜欢,下山后我便让耘翀找来给你。” 萧奕然觑着我,补充道:“你的身材尺寸,穿起来,正好合适。” 我咬唇,眯眼盯视着萧奕然。 萧奕然目光纠缠瞧我半响,才又低首笑着,看起手上的拓本来。 …… 我从萧奕然脸容上收回目光,我不欲跟他探讨我的身材尺寸,甚至不想跟他说话。就连看到他的俊雅容颜,我心中都会生起奇异的心乱和烦扰。 而哪怕知道他喜欢我,哪怕他当初对我表白,我满心里也只是与他相处的不自在,后来知道他的身世,我引他为知己后,与他相处,我更是心中泰然。虽然做着我知己的他仍旧心悦我,可我心中无愧。面对他,我心中从来没有这样奇异的烦乱。 我知道,这是因为他替我丈量身体的暧昧所致。 跟萧奕然相处以来,看到他丞相权位的背后,他过人的天赋之外,他在其位谋其政,鞠躬尽瘁,夙兴夜寐,我由衷感佩他;切身体会,他欲与我远走高飞,跋山涉水请贤,对我有情,对国有义的节气操守后,我那样仰慕他。虽然我感佩仰慕他。可我对他的情谊,尚在知己的范围不曾逾越。可知己的边界,都在昨日他为我丈量身体的亲密举止中,轰然塌陷。在与他有了那样暧昧的交集后,我过往对他所有的感佩和仰慕都发酵成我辨识不了的,让我心烦意乱的情愫。 那种情愫绝对不是爱情。我爱明日。我喜欢的仍旧是东方明日。我只是不讨厌萧奕然而已。不讨厌他,甚至不排斥他。是的,因为是他,昨日的丈量身体才能进行到完结。若换做别的男人,哪怕是他那个裁缝从人,我都忍受不下去。 可到底是丈量身体那样的亲密暧昧啊,我不排斥萧奕然么?不排斥他对我的亲密暧昧么? 我抱住头,那样地烦闷懊恼! 萧奕然从拓本上抬眼,想是以为我仍在为昨日他与我丈量身体而懊恼,他微讶的眸中带着淡淡笑意。 我咬唇看他,“我想静静!相爷看自己的书吧!不要来打扰我!” 我起身,离了房舍院落,不去看背后萧奕然凝注于我的,带着探询的目光。 …… 我抱膝坐在湖泊水沿边的一块大石上,望着湖泊中碧蓝生烟的湖水。 我爱着东方明日,却又不排斥萧奕然对我的亲密暧昧么?虽然我已离开东方明日,可我到底还爱他,心里爱着一个男人,怎么又能接受另一个男人对我的亲密暧昧呢?我潜意识里不排斥萧奕然的这种心态,真真是不对的! 我懊恼自己,泄愤地往湖水中投着石子。 石子落水,好似惊动了湖底的什么生物,涟漪大片地从湖底往上氤荡开来。 我望着湖面中心氤荡开的大片涟漪,那不是石子落水荡开的涟漪……身体里本能地对危险的预知生起,坐在大石上的我站了起来。 才刚站稳在大石上,我已见大片的粗糙癞皮从湖底游上湖面……终于将那个物体看全了……那是一个全身长满粗糙癞皮的生物,六米长的身躯,形似一只巨大的蜥蜴。 那只巨大的蜥蜴,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矢,往水沿边大石上站着的我游了过来。 我跳下大石,往湖岸边跑了几步。 我只以为我已远离湖边,那头凶恶的生物便奈何不了我,我停住脚步,转身去看那头生物。 却见那头生物原来有腿,有爪,趾间有蹼。它游到水沿后,脚一刻不停地迈上石滩,朝我直追过来。 我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在那头生物追击我距离我只有两米时,才回过神来,转身连跑带爬,往石岸上爬去。 “相……相爷!”我朝远处房舍院落中的萧奕然呼救。 我终于狼狈爬上了岸边石路,那头生物也已经爬了上来。 我欲站起往回跑时,发觉扯不动脚,我回头去看,却是那头生物的獠牙咬住了我的鞋底。 我手撑地面,用力将脚从鞋中抽脱,欲金蝉脱壳,那头生物已弃了我的鞋,它迈腿前进了两步,六米长的身躯,已经挡住了我的去路。 “相爷!” 我又呼救一声,那头生物已经又张开血盆大口,往我咬过来。 它咬的是我左手臂。 不能……被它咬断手臂。我左手肘往旁边一抻,它的利牙虽咬破我手臂的大片肌肤,肌理和骨头却没有伤到。眼见它下一口又要往我颈部咬过来,我鼓起勇气,一手去扳它的上颚,一手去扳它的下颚,意图阻住它下口。我竭尽全力,那生物一时竟是动不了口。它恼怒起来,巨尾如鞭,往我身体鞭打过来。 我被它巨尾鞭打的胸腹钝痛,口中吐血,可我知道,我手下绝对不能因痛松开,那张满口利牙的血盆大嘴,才是最令人致命的。 那生物力大无比,扳住它上下颚的我,几个回合就已经落于下风,可我看到掠出房舍院落的那个俊美男子,我已是松了口气。 我知道我不会成为那凶恶生物的腹中餐了。 我鼓起勇气,去扳它的上下颚,阻止它对我下口,一切虽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却已为我赢来了生机。 …… 情急过来的萧奕然,手中并没有拿兵刃。扳住那生物的我的手,换成了他的手,见我的手离开了那生物的利齿威胁,他才没有后顾之忧欲击杀那生物。在那生物的巨尾鞭打向他时,他手下发力,那巨物的下颚被扳的脱臼的同时,他的腿脚将那巨物踢到三米开外。 此时小艾已经施展轻功,赶在所有的从人之前掠了过来,朝那巨物拔出了剑。 萧奕然没有再理会那头巨物,他将脱力伏倒在地的我拢抱在怀中,他的身体又是那晚同我翻滚落崖后的冷僵。他喘着粗气,适才与巨物搏斗,也不见喘气的他,拢抱着我,却是重重呼吸的后怕。 他的额头与我的额头相抵,喉间滚动道:“我不该在院里看书,不跟着你。” 我在他怀中,脱力喘息着看他道:“……是我想静静,让你看你的书,别打扰我的。” 巨物已被小艾刺死,小艾和从人们一起单膝跪地,勇烜领头道:“属下等人隐退在各个据点,护卫爷和小姐的安全,却出了这种事,请相爷责罚!” 萧奕然抵着我的额头,身体冷僵没有出声,我看顾小艾和勇烜,宽解道:“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碧蓝生烟美丽的湖泊里,有那个东西!” 萧奕然的额头与我相抵半响,他身体冷僵抱了我起来,对从人下令道:“将湖泊翻过来,找找还有没有鳄鱼。鳄鱼可以上岸,山凹的每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这个湖泊不像鳄鱼常年生长的环境,找到湖泊的水源与何处相通,彻底永诀后患。” 萧奕然的深幽黑眸掠过肃杀冷意,“查清楚此件事与此地的主人云山居士有无关系。但凡此事与他有关,不管是有间接的关系还是直接的关系,我的女人差点死在这里,任他再是有麒麟之才,我也会剁碎他去喂鱼!” “是,相爷!” 从人领命。 …… 萧奕然抱着我回去我的房中,将我轻放在床上后,他亲自去兑了热水来。 他撩起我被鳄鱼咬伤的那只手臂的衣袖,用手帕蘸了热水,清洗过我手臂的血迹后,只见我被鳄鱼咬伤的手臂,伤口皮肉斑驳,渗血不止……他黑眸深沉痛惜,手上的动作顿住,身体又冷僵起来。 他的目光半响才从我臂上伤口移开,他深沉痛惜的黑眸看着我,“我要用酒水给你消毒,很疼,你忍着点。” 我无声点头。 酒水擦拭过我臂上伤口,钻心的疼痛,我偏头咬住另一只手臂上的衣物,没有叫出声来。 萧奕然以酒水擦拭过我臂上伤口后,又给我臂上上了药,他以酒水擦拭我臂上伤口的动作很是迅速,药上的却缓慢而仔细。每一处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的药粉,都能令他瞳仁一紧,身体更加冷僵。 终于给我上好了药。他看着我嘱咐道:“衣服粘连在伤口上,扯起来会很疼,臂上的衣袖先卷着,等伤口不渗血了再放下来。” 我应声看他。 他的深沉黑眸纠缠着我,眸中的后怕那样明显,我宽慰他道:“只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不打紧的。” 他看着我,冷僵的身体并没有半分温软。 我望着他,找着话道:“原来那生物便是鳄鱼。”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甚至不顾手臂的疼痛,唇角扯出笑意道:“从前我听人讲起过鳄鱼如何凶恶,却从不曾见过。” 他看着我,仍旧不搭话。 我看着他,他和那晚同我翻滚下陡崖后,那样类若的情绪,我心中叹了口气,一时也不晓得再跟他说些什么。 想起他最后对从人们的吩咐,我有些不悦,看着他质问道:“……你不是应允做我的知己,不谈其他么?” 我怨怼他道:“你又为何讲……我是你的女人?” 只见我问过这话,一直身体冷僵,看着我,不说话的他,突然俯身,唇覆上了我的唇,咬起我的唇瓣来。 ------题外话------ 这两天失眠了,头昏脑胀,坐电脑前敲不出字来,昨天又断更了,后面酌情补上。 096 睡在了一起 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冲上了头部,我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而轻咬着我唇瓣的萧奕然,已将唇舌侵袭进我口中。 我回过神来,懊恼地发现,这一次,我再做不到,像头两次他强吻我一样,去咬他一口。我不想去咬,那个为了与我远走高飞,跋山涉水请贤的俊美男子;我不想去咬,因为与我丈量身体,关系变得暧昧的男子;我更不想去咬,那个才刚刚将我从鳄鱼嘴下救下的男子…… 我不想咬他。我下不了口。 可任他亲吻,这绝对是不对的!我以那只没受伤的手,去推他的胸膛。 他一手箍住我的头,唇舌在我口中恣意纠缠,一手去握了我推他胸膛的手,以十指纠缠的方式,将我的手携握在他的掌中。 十指交缠……虽是被他胁迫,我却恍然有一种,我与他情投意合,吻在床榻的错觉。 我一时脸颊热的发烫,心跳声也突突起来。 感觉到我脸颊的热意,萧奕然的唇舌从我口中退出,他的目光缠绵在我脸上,唇也游移在我脸颊。 当他的唇游移到我耳后,灼热的呼吸喷在我敏感的耳后时,我口中不受控制地呓出一声嘤咛。 那声嘤咛吓了我一大跳,却点燃了他身体里已经燎原的星星之火,坐在床边,俯身亲吻我耳垂的他,屈膝上了床榻,他箍在我脑后的手,游移抚摸上我的身体。 昨日量体裁衣,我避讳他,自己将软尺围上的部位,此刻赫然被他的手,掌控在手下。 我不愿咬强吻我的他,推他的手也被他胁迫与他十指交缠,敏感的耳后和身体更被他刺激,我甚至为他呓出了情动的嘤咛……我悲哀地认识到,我果真是一点也不排斥他对我的亲密。 跟他的关系,全都脱轨乱了套,可这绝对是不对的! “萧奕然!” 我一臂受伤,一手被他控制,身体也被他俯压在身下,我推拒不了他,意图发声阻止,唤醒动情的他。 他闻声,却不为所动,感觉我耳后的瑟缩敏感,他手下揉弄着我的身体,唇咬吻着我耳后。 因着情动嘤咛,更因惧怕我们脱轨的关系,我哭出声来,阻住他地唤他:“萧奕然!” 闻听我的哭声,他所有的动作止住。他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做了莫大的努力,他的身体终于温软下来,他的手复又游移到我头部,他的唇亦吻回我脸颊,他吮吻着我脸上泪水。 “相爷!” 这时蓦然惊闻小艾的声音,才闻听他的声音,他的人已经闯进屋内。 小艾望着床上身体重叠,纠缠在一起的萧奕然和我,惊骇道:“你们……” “小艾……”我叫他,我想澄清我和萧奕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吮吻着我脸颊的萧奕然,唇已经重新覆上了我的唇瓣,以吻封住了我的话。 一番吻咬厮磨之后,萧奕然才微微抬起首,侧目小艾道:“出去。” “是!”小艾仓惶退下。 。 我目视我身体上方的萧奕然,“你为何打断我跟小艾解释我们的关系?” 萧奕然深幽黑眸注视着我,“我们的关系,不正是已经从床下,发展到床上的关系了吗?” “萧奕然!”我怒视他。 他俯首,又厮磨起我的唇,半响他的唇退开,他与我四目对视,“小艾撞见我们在一起,从此他不会敌视你,岂非正好?” 我蹙眉看他,“你原来有意让小艾误会。” “只是误会吗?”他的唇角嗪着,对我的冷嘲笑意。 我热烫的脸颊,早已冷却了温度,变得冰冷苍白了起来。 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演进到如此亲密的程度,比起旁人误会以为的我们已结为一体,果然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 萧奕然的深幽黑眸注视着我,他抬手去抚我紧蹙的眉宇,低声问我:“今日为何不咬我?” 我幽幽看他。 他注视着我的眸,接着道:“你并不排斥我跟你亲密,对不对?” 我心中悲哀,他却唇角上扬,笑了起来,他渐渐收起笑意,又吻咬起我的唇来。 我只恐跟他又要重演刚刚脱轨的一幕,心中悲哀地叫他道:“萧奕然。” 他在我唇上厮磨片刻,克制自己离开我的唇,他幽深的黑眸看着我道:“我知道你臂上伤痛,我不会真的对你怎样。” 不会真的对我怎样,亦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别。我望着他近在毫厘的,俊雅的容颜,我又问起他闻言突然吻上我的话语:“和我一起滚下陡崖的那晚,你不是应允做我的知己,不谈其他么?” 他终于回答起我的问话,唇角上扬笑道:“我随后不是跟你吟了唐寅的藏头诗?” 我皱眉道:“我为秋香,甘为童仆?” 他目光纠缠看着身下的我,“我亦为能这般俯压着你,才应允做你的知己。” 我望着侧身俯压着我,以不让我承受他身体重量的他,我无情地道出事实,“我并不爱你。虽然我不排斥你跟我亲密,可我并不爱你。” 萧奕然望着我,黑眸深沉,容颜月华般的清冷傲然。 我亦望着他。我悲哀地笑出来,“我并不爱你,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有喜欢上你。可我并不排斥你跟我亲密。可能,我就像刚嫁进豫王府,别人传言的那样,水性杨花,生性放荡。” 萧奕然看着我道:“我不介意你因我而水性杨花,不介意你对我放荡。” 那个刚才才说过,知道我臂上伤痛,不会真的对我怎样的他,突然汹涌地吻上我,手去扯我腰间的衣带。 “萧奕然!”我愠怒叫他。 他停下动作,身体一动不动,好久才又抬目看我。 “你若强迫我,若执意妄为,你和后期的东方明日有何区别?我反抗不了你,我内心深处也不排斥你跟我亲近……可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不要让我怒我不争,不要让我恨你。”我求肯地望着他,“你给我,留一点尊严吧。” 萧奕然目光深杳看我良久,他的手掌抚摸过我脸上的悲哀和苦痛,他的唇磨擦过我脸颊,在我耳边柔声道:“好。我不强迫你。今日不会,以后也不会。我等你,自愿将身心交给我的那一天。” 他在我耳边轻笑,宽慰我道:“你虽并不爱我,却不排斥我跟你亲近,其实我心里还是很高兴。” 他的唇,在我脸颊,无关欲望地亲了亲。 “睡吧,今日你也累了。睡着了便不会感觉臂上疼痛。”他扯了被褥,小心盖上我敷药裸露着的那只手臂。 他将我的头枕在他的臂弯中,另一手搂着我的腰,拥着我,与我同塌而眠。 我望着与我睡在一个被窝中的他,他应允永不会强迫我,我终于心安。而不论是与鳄鱼搏斗,还是他刚刚对我的亲密举止,都令我耗费了许多心神。与他同塌而眠虽不习惯,却抵不住困意袭上脑海,我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 再醒来,入目是男子和着衣的胸膛,记起睡前与萧奕然的亲密纠缠,和他永不强迫我的允诺。我迟疑着抬起眼,去望拥我在怀的萧奕然。 萧奕然深幽的黑眸亦是看着怀里的我。 “已经下午过半了,我让人熬了肉糜粥,起来吃一点,你还没吃午饭,该是饿了。”萧奕然望着我道。 我无声点头。 萧奕然下了床,在我身后垫了被褥让我靠着坐在床上,他端过来粥碗,一口口喂着手不方便的我。 “相爷。” 萧奕然取了粥饭,知道屋中萧奕然与我都已醒来,屋外,裕聪回禀道:“属下等人已将湖泊翻了过来,湖中并没有别的鳄鱼,山凹周边方圆五里也已勘察,亦无鳄鱼的踪迹。属下等人沿着湖泊的水源一路勘察,只见沿路有被蹭破的鳄鱼皮屑,直到走到水源的尽头,见到前阵子被山洪冲垮的山石。属下等人在山石的背面,见到沼泽幽潭,水泽正是鳄鱼常年生长的环境。那只鳄鱼,应该是从那片水泽,随着山洪冲垮的山石,被冲到这片山凹后,沿着这片山的水源,一路过来湖泊的。” 萧奕然给我喂着粥,“鳄鱼喜群居,山背面幽潭里其他的鳄鱼,都处理干净了?” 屋外有短暂的静默,耘翀的声音道:“属下们将山背面的幽潭也翻了过来,一只鳄鱼也没有找到,只见到到处都是鳄鱼产下,被山洪冲烂的残卵。想来之前居住在那片幽潭水泽中的鳄鱼不少。” 胤真接着道:“这片山凹被山洪冲垮的山石只是个小小的缺口,那幽潭北面的山石,却是大片垮塌,幽潭中的鳄鱼,想是大部分都被冲到北山了……” 萧奕然舀粥的手顿住,他沉凝道:“北山山脚下,住着上百户村民。” 萧奕然望着我,“你有伤在身,就待在这里。我留下小艾照顾你。我要去一趟北山下。” “好。”我望着他道:“你凡事小心。” 这时屋外传来昨日四合院中,那清俊少年的声音,“丞相忧国忧民,黎民之福矣。只是居士前段时间偶然发现背山山涧中的鳄鱼,还没来得及捕杀,已天降暴雨,爆发山洪。山洪之后,居士前往查看,见鳄鱼潭的北面山石大片垮塌,知鳄鱼大部分被冲到北山山脚,已一面通知官府,一面组织山中众位猎户,前往北山山脚猎捕。居士并没发出险况的信号,看来一切皆在居士的掌控中,北山山脚的鳄鱼已大多被猎捕,居士后天可返回家中,大开家门,循例每月初一见客。” “哦?”萧奕然面带淡淡微笑,咦道。 他的心情还不错。也难怪,他跋山涉水前来请贤的云山居士,不仅与湖中伤到我的鳄鱼无关,还做着猎捕鳄鱼,拯救黎民苍生之事,也难怪他心情愉悦。 屋外传来少年的致歉声,“此间山凹的山石被山洪冲垮了一个缺口,居士临出门时,告诫过弟子,山凹中恐有鳄鱼流入。弟子在山凹遍寻几日,没有见到鳄鱼的踪迹,以为此山并无鳄鱼,以至于昨日忘记告知丞相,差点酿成大祸。无论丞相欲怎样处置弟子,弟子悉听尊便,绝不心怀怨怼。但请丞相勿要令此事牵扯到居士。” 屋外传来少年跪地请罪之声。 萧奕然继续舀粥喂我,片刻才淡淡微笑道:“所幸我夫人伤情不重,此次便饶了你。下不为例。” 少年道:“谢丞相和夫人宽恕。弟子拜退。” …… “夫人?”我望着送粥到我唇边的萧奕然。 萧奕然瞧着我,扬唇一笑道:“便是今日你不是我夫人,他日也一定是。” 我看着他,张口吃着肉粥。 097 想回应他的亲密 翌日,我左臂的伤口虽仍旧疼痛,却已经不再渗血。因为有伤在身,我哪里也没去。 萧奕然更没有离开我身边,何况昨日又出了我被鳄鱼咬伤的事。院子里,萧奕然在桌椅旁看着拓本,推演着八陈图。我在萧奕然触目所及的椅子上晒太阳。 萧奕然以棋子推演八陈图自然全神贯注,我在不远处晒太阳却是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我,不自禁地瞧着,不时与从人就八陈图低语的萧奕然。 昨日那样的亲密之后,我自然不再奢望与他做回知己。好在他允诺他永不会强迫我,我继续待在他的身边,才能保留那么一分心安。 瞧着他的我,只见他突然一动不动,接着抬眼,往我瞧了过来。显然是感触到我一直瞧着他的目光。 被他迎视,因为心虚,我心跳漏跳一拍,脸颊也泛起微热来。 我去拿了旁边小桌几上的茶,埋头喝起来。 萧奕然摈退从人,往我走了过来,他在我的椅子旁单膝蹲下,望着我道:“可是无聊?” 我看着他道:“没事,你忙你的吧。” 萧奕然笑道:“我并没有忙正事。只是传闻云山居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我唯恐我经过家门的勾心斗角,和官场的尔虞我诈,已失了最初笑傲风月的通透明慧。我唯恐我降服不了他。——高士的节气风骨,世间的权贵美色,想来都威逼利诱不了他。我只能倾我之学,以我之识,去降服他。明日即要与他论道古今,博弈天下,我为免落他下风,做做功课。” 我看着萧奕然道:“便是你,也没有降服他的把握么?” “云山居士的名气颇大,有没有降服他的把握,我也只有明日与他较量后才知道。”萧奕然望着我,失笑道:“我也只是区区凡人,奚玥当我是无所不能的神人么?” 我忍俊一笑,看着他道:“在我心中,你虽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人,却再没有谁比你更能胜任丞相这个官职。管仲乐毅也不过如此。所以,明日云山居士即便在博识上胜过你,可相比做丞相,他并不一定能比你做的更好。” 萧奕然失笑道:“奚玥是在告诉我,便是明日我落了他下风,也并不要紧么?”萧奕然望着我道:“人生难免挫折,我不怕我落了下风,却怕我一旦落了下风降服不了那位高士,请不回他代替我做丞相。” “若请不动云山居士做丞相,你是不是就不会辞官了?”我问着眼前忧国忧民的俊雅丞相。我也不知他若不能与我远走高飞,我是觉得欢喜,还是失落。 萧奕然站起身来,他手撑我的椅背,笑觑我道:“你是不想我陪着你远走高飞罢?” 萧奕然看着我道:“奚玥,在与你远走高飞的这件事上,便是你欲改变我的主意也不行。我的手中不是没有能接替我丞相之位的人选,只是他们,终究不如这位云山居士更能堪大任而已。” 我无声望着萧奕然。 萧奕然的深幽黑眸看着我,他皱了眉道:“奚玥,我知道昨日我们有了更亲密的行为之后,你虽不排斥我,却也失了往日的自在安乐。若不是还想着见鬼啸,你可能会逃避我,甚至像离开豫王那样,想离开我。我不允许你有这样的想法。我没有豫王那样多的顾忌和桎梏,在这个世上,除了你,我没有软肋。连小艾也不可能成为我的软肋。所以,你离开我,我上天入地也会找到你。届时,我永不强迫你的承诺也会成为空话。我不介意赴豫王的后尘,将你圈禁在我身边,我虽不想你恨我,可事情演进到那种境地,我也别无他法。” “我不想,有朝一日,我恼离开我的你;也不想,你恨圈禁你的我。所以奚玥,不要想着离开我。”萧奕然的手温柔地抚摸我的鬓发,眸中无限深情,“只要你待在我的身边,我会遵守我的承诺,永不强迫你。直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我望着萧奕然,问他道:“若我一生都没有爱上你,你能做到一生都不强迫我吗?” 萧奕然挑眉,“你那样长久都没有爱上我,肯定不是你之过,而是我不好。我会停下来检讨自己。穷此一生也徒劳无功?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望着萧奕然,说道:“萧奕然,我们虽有了更亲密的行为,可我没有想过像离开豫王那样离开你。”我笑望他道:“像小艾之前说的那样,我是一个大麻烦。是你不怕惹祸上身,将我从豫王的桎梏中带走。是你陪我滚落悬崖,又将我从鳄鱼嘴中救出。我连命都是你给的。我更仰慕欣赏你,不管是你的俊雅,还是你成为权相背后付出的每点每滴。我内心完全抗拒不了你。至少见到鬼啸之前,我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因为是你。” 我望着他道:“我们行为脱轨,我虽失了往日的自在安乐,却并非因为你。见到鬼啸之后,或许我会想着离开你。却也并非是逃避你。我只是懊恼我自己。我的人生还这样漫长,离开你之后,或许我还会遇到美好的男子,我亦是这样地人尽可夫吗?明明心有所属,却不排斥你跟我亲近……”我一手摁在额头掩住了脸,“我快要活成了,我讨厌的自己。” “人尽可夫?”萧奕然失笑了起来,“你有滥情到这种地步吗?有这么严重吗?” “是的。”我掩脸道。 “你原来是在烦恼这个。”萧奕然忍俊一笑,“我问你,你心属豫王,却不排斥我对你的亲密。那么,除了我呢,你也不排斥别人对你的亲密吗?” 我几乎没有想,就掩脸摇头道:“不,我忍受不了别人。不说亲密,就连想象裁缝的耘翀替我量体裁衣,我都忍受不了!” 萧奕然笑了道:“你看,除了你属意的豫王以外,你也就能忍受我对你的亲密,你不过只是能接受两个男人对你的亲密而已,又如何是人尽可夫的女人?” 我掩脸道:“我属意的是豫王,我却能接受你跟我的亲密,这也是不对的!” 萧奕然将我掩住脸的手拉开,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迫我看着我,他目注于我,“奚玥,你属意豫王,却能接受我跟你的亲密……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我。因为喜欢我,所以你的身体能够接受我?” 萧奕然判研望着我的神色,眸中带着猜测和期待。 “我不知道。”我仓惶地看着他。 “有时候,身体比人的心,更加忠实和敏锐。”萧奕然的深幽黑眸凝视着我,他一手撑住椅背,一手抚着我的脸颊,他朝我的唇吻了过来,浅尝辄止后,他的唇即和我的唇分开,他与我四目对视,鼓惑般地对我道:“闭上眼睛,去倾听你心里的声音。” 他的唇又浅尝起我的唇来,他的舌描绘着我的唇形,尔后挑开我的唇齿,探进我的口中,全面占领后,他的舌邀请我的舌与他共舞。 被他鼓惑的闭眼的我,在这刻蓦然睁眼,我用力将他一把推开。 他情动气息不稳地喘着气。 我亦是气喘吁吁。 四目对视,萧奕然黑眸幽深地看着我,问我:“你有感觉到……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同样的回答,不同的是,带着恼怒。 不想在院中,不想在他面前待了,我起身离座,回去了我屋里。 我别上门,背靠着门,平复着我的呼吸。 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上了萧奕然,只是刚刚他的舌邀我与他共舞时,我忍不住,想去回应他。 ——之前,我只是不排斥他对我亲密,此次闭上眼睛,听从我内心的支配后,我却是想去回应他对我的亲密。 这世间的男人,除了东方明日,我只尚能接受萧奕然。或许像他说的那样,我尚不到人尽可夫的地步。可是面对萧奕然,我却越发不能抗拒。这不仅是不对的。更是一种不妙的现象。 …… 好久才从屋里出来,坐在院中的萧奕然,闻听开门声,往我看了过来。 我不敢离的他太近。我在身心都觉得离他安全的距离的椅子上坐了。 我看着他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亦只是不能免俗,一时被相爷的风华倾倒而已。相爷切莫多想。” 萧奕然看着我的幽深黑眸里,带了零星笑意,他的唇角,情不自禁上扬起愉悦的弧度,“这样啊。”他忍俊笑道。 我咬唇看他。 …… 翌日,云山居士如期归山。 院落中,云山居士与萧奕然两两对视。 ——但见云山居士身着布衣布裤,衣裤上溅了许多淤泥,他的裤腿挽到膝盖,小腿看起来像是清洁过的,跋山涉水却又沾染了尘土。他没有穿袜的脚,套着一双草鞋。 他看起来四十岁的年纪,容貌清奇,身材挺拔,背后负着蓑笠,手里拿着刀叉,刀叉上有血迹,应该是捕猎鳄鱼,沾上的鳄鱼的血。 ——不同于云山居士仿佛农夫仿佛猎户的隐士打扮,同样誉满天下的萧奕然,出身士族,更早已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奕然身上的白袍不染纤尘,庄严洁净,晨曦的映照下,有神祗般的辉芒。权贵如他,俊雅如他,立于山中院落,仿佛莅临凡尘的九天明月,山凹蓬荜生辉。 而云山居士,那个仿佛农夫仿佛猎户的隐士,望着这样的萧奕然,目光淡笑深邃,无丝毫自惭形愧,参透天地万物的从容淡定。 世间的皮相不乏美丑,华衣妆容更能将乞丐伪饰成皇帝,可是再是易容,一个人的眼神,是改变不了的。那是一个人的阅历,学识,智慧,品性,逐年沉淀出的光辉。 看到云山居士的打扮,我讶异他就是云山居士,在目睹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的眼神时,我再无惊讶,他的确是那个名满天下的高士。 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萧奕然亦望着云山居士。一番的打量对视,萧奕然的唇角,有着微微上扬的弧度。我对他已很是了解,知道四目对视,他从云山居士眼中看出的东西,让他心中满意。 他们终于对话了。 云山居士朝萧奕然微微俯身致意,“座下官誉满天下,传闻座下年轻俊雅,绝世风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山居士这样的高士,自然是精于卜算的。萧奕然没来之前,他已知有权贵与他请贤。此刻前来迎他,随在他身后的清俊弟子,在我被鳄鱼咬伤前来致歉时,已称萧奕然为丞相。云山居士此刻仍称萧奕然“座下”,不是不知萧奕然的身份,只因他身后跟随着,跋山涉水气喘吁吁与他请教让他解惑的许多来客。——萧奕然并未着丞相官服,只是一身便服,云山居士自然不会不顾其意愿,当众称丞相。 只是,云山居士先言萧奕然官誉满天下,却又不称道他的才干,反而赞起他的形貌风华,却有些对他的才干不以为然之嫌了。至少,萧奕然的才干,他并未亲眼所见,那真是出自萧奕然。 萧奕然只是一笑,并不以为意,他亦与云山居士微微颔首致意,“居士亦名满天下,今日得见,果然有昔年太公湖上垂钓之风。” 姜子牙湖边钓鱼,可不就是布衣布裤,草帽草鞋?正如此刻云山居士的打扮。萧奕然以姜子牙做比云山居士,却是对云山居士的盛赞了。 “不才愧比太公之贤能,座下亦非周国文王。座下若有疑难,请赴舍下,不才与座下共解;座下若意在请贤,不如归去。”云山居士又对萧奕然微微俯身,随后从容往四合院而去。 与猎捕鳄鱼的云山居士一起归家,请求云山居士解答疑难的来客们,纷纷惊艳地望过早候在山凹的萧奕然,又望过从人们和我,亦步亦趋,跟随云山居士而去。 但见求云山居士解惑的来客中,有看起来就很长嘴多话的村妇,有衣着华贵排场甚大的望族,但长舌村妇难得噤声,不敢吵扰到云山居士居处的宁静,望族显贵也低眉顺目,不敢以排场压民,依照行走的顺序,依次前往四合院求云山居士解惑。秩序不用维持,只在此山,便自觉遵守。 …… 望着已去到四合院的云山居士和来客们,性子略显暴躁的勇烜不禁道:“那个云山居士,这样就从我们爷身边走了?” 裕聪从已去到四合院的云山居士身上收回目光,对着萧奕然拱手道:“爷还没到来云山之前,云山居士即知爷是为请贤而来,裕聪不才,观居士的相貌清奇,目光睿达,可见居士正是爷想觅求的贤能。恭喜爷了。” 萧奕然淡笑负手道:“我还得考量他有多少真才实能。他此刻为来客们解难答惑,你们都随我去一观吧。” “是。”从人们应道。 萧奕然抬步往四合院而去,见我没有跟上,他回头看我,朝我莞尔一笑道:“奚玥不想去瞧瞧吗?” “我想去。”我瞥了眼小艾,与萧奕然道:“不如我先易过容?今天人挺多的。” 萧奕然忍俊笑道:“他们所有人刚刚已见过你的面目了,你现在才想起易容?” 是哦。“那怎么办?”我问萧奕然。 萧奕然过来携住我的手:“哪有什么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当然是泰然自若,走到他们面前。” 萧奕然与我笑道:“我从前让小艾给你易容,不是惧怕豫王。我惧怕的,从来只是你对豫王的感情。而现在……” 萧奕然没有说下去。 他看着我的幽深黑眸里,带了零星笑意,他的唇角,又上扬起愉悦的弧度——他吻我,让我闭上眼睛,用心倾心里的声音,我不自禁想去回应他的吻,蓦然醒悟,推开他,回了屋,许久才又出屋面对他,他唇角情不自禁上扬起的那样的弧度。 098 严办 终于踏进云山居士的四合院。只见院中的房舍,虽然陈旧,却古朴整洁。庭院的石板,更被清扫的一尘不染。 庭院中有一棵海棠树,已经有些年代,树干粗壮,两个人合抱不住。 云山居士,此刻正坐在海棠树下的椅子上。 他面前放着一张小方木桌,方木桌的对面,坐着一个老头儿。 我们到四合院的时候,老头儿正接过云山居士递给他的一张纸笺,连声道谢,显然已经被云山居士解了疑难。 老头儿满脸喜色离去后,那个排场很大的显贵望族接着坐到了云山居士对面的椅子上。 显贵望族与云山居士一揖,只听他请问道:“居士,我父亲病的就要死了。父亲的嫡子有我和胞弟二人,另外还有一名庶子。依照我国律法,我们兄弟三人,我乃嫡长子,可分到家产的二分之一。胞弟乃嫡次子,可分到家产的十分之四。庶子可分到家产的十分之一。另外,家中生意由我继承,胞弟和庶子从旁协助。”显贵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可庶子向来与我胞弟交好,庶子撺掇胞弟,屡屡设计陷害我,本来就更喜欢胞弟的父亲,近来对我更加灰心失望,竟有了让胞弟继承二分之一的家产,和打理家中生意的想法。” 显贵请教云山居士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打击报复胞弟,虽也令胞弟元气大伤,我却也没落下好来。居士,不知我要如何,才能彻底打败我的胞弟,从而保全我该继承的家产,和稳坐家中生意掌舵人的位置?求居士赐教!” 云山居士觑着长相富态的显贵,深邃的黑眸涌上淡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两个人,一个叫管庄子,另一个是管与。有一次打猎的时候,他们看见两只老虎为了抢人肉吃而打起来,管庄子迫不及待想杀了那两只老虎,管与马上阻止他,还说:老虎很喜欢吃人肉,人肉可以说是它们的美食,现在两只老虎都抢着吃人肉,一定会争得你死我活,力气比较小的那只肯定会被比较强的那只打死。最后,比较强的那只也一定会伤痕累累。等到那时候,我们不用花什么力气就可以把两只老虎都打死,这不是做了一件事就能获得双倍好处吗?——果然,两个人很轻松地就把两只老虎抓住了。” 显贵思衬片刻,望着云山居士道:“居士的意思是,我若与胞弟争夺家产,我与胞弟,会两败俱伤?” 云山居士点头,接着道:“而心怀不轨的庶子,会坐收渔翁之利。你回去后,把这个故事,也讲给你胞弟吧。” 显贵满脸喜色道:“我明白了。” 云山居士望着显贵,赠言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显贵俯身作揖,“晚生受教了!” …… 我从云山居士身上收回目光,仰脸去看我身侧的萧奕然。 但见萧奕然长身玉立,负手背后,深幽黑眸微带笑意望着云山居士。 …… 显贵望族离去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依序上前,对着云山居士俯身致意:“晚生见过居士。” 云山居士伸手,示意其落座。 少年在云山居士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晚生乃云山书院的学生。晚生学业成绩很好,如今却疑虑是否该继续求学。” 云山居士看少年道:“何故?” “书院学风不正。”少年道:“自从那个纨绔公子入了书院,上到书院院长和授业老师,下到学生们,皆唯那个公子马首是瞻。他不学无术,学业一塌糊涂,却被老师夸赞;他写的文章,错字连篇,却被老师粘贴表彰;他甚至指使晚生做出诗文,他据为己有,用以追求闺中女子。只因他是都督府的公子,晚生敢怒不敢言。” 少年看云山居士道:“晚生求学,是为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入仕为官。可因为权势,一个书院已是乌烟瘴气,晚生难以想象官场上的那些嘴脸该是何等的丑恶黑暗。晚生出身寒族,寒族官吏不可逾越四品以上的官位。晚生穷此一生,做官也做不到四品以上的位置;而都督府公子出身士族,今日哪怕他不学无术,待到年龄够了,他也有家族保举他成为朝中大员。以后晚生的上司都是都督府公子那般的无能之辈么?晚生要一生听任那等无能之辈的差遣么?晚生质疑起考取功名的意义。” 云山居士看少年道:“我朝门阀制度森严,确实是弊政。然而士族权贵,士族弟子们从小受教育的条件,授业的老师,都是寒族子弟可望而不可求的。朝中士族出身的官员,不乏大贤大能之士,譬如工部礼部吏部几位尚书,譬如国子监大人,亦譬如……总揽朝政的萧相。而四品以上的寒族官吏亦不是没有。譬如最近风头正健的陈石海陈大人,亦譬如刑部尚书。今年上半年,皇上甚至将明珠公主下嫁给寒族出身的刑部尚书。寒族官吏成为皇家驸马,是我东淄国建国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 少年肃然起敬道:“晚生也很仰慕陈石海陈大人,和刑部尚书袁大人。” 云山居士点头,深邃含笑的目光看着少年,“所以,是金子总会发光,你切莫因为出身就失了考取功名建功立业的动力,亦莫因为一个纨绔同窗,就对求学甚至未来的官场灰心失望。” 少年慎重地点点头。 “回去好好读书吧。”云山居士寄语道:“至于你那个都督府公子的同窗,你能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固然好,他若执意纠缠你,你也无需对他生怒,横眉竖目划清界限并不是上上策,适度地投其所好,虚与委蛇,反而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他日官场上多少的尔虞我诈?你就当提前在书院历练你的心性吧。” 少年若有所悟。 少年望着云山居士,最后问道:“居士言谈间并不痛恶官场和权贵,晚生亦将居士所著的书籍通读熟背,居士有麒麟之才,为何不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人各有志。”云山居士微笑看少年道:“我每月初一为有疑难者解惑,平日游走四方,鼓励惫懒的妻子爱戴丈夫,上孝公婆,下教幼子;说服有外心的丈夫回归家庭,与妻子举案齐眉;劝壮士保家卫国,哄富商救济难民,使官吏造福百姓……做这些,不也很有意义吗?” 少年一拜道:“居士心性高洁,是晚生肤浅了。” …… 我从云山居士身上收回目光,侧过身又看我身侧的萧奕然。 萧奕然长身玉立,负手背后,他望着云山居士,唇角已微微上扬起弧度。 我眼中带笑,轻声问他道:“经过相爷的考察,相爷觉得云山居士如何?” “甚好。”萧奕然望着云山居士,与我道:“我素知云山居士有贤有能,却怕他是前朝丞相张怀那般的人物。虽刚正不阿,却不通变故,将朝中政敌得罪的死死的。最终折损在政敌乱党的手中。而眼前这位云山居士,懂人情,通世故,晓得审时度势,硬软张弛有度。” …… 嗯……没过多久,萧相口中能审时度势,硬软张弛有度的云山居士,就有了令我们目瞪口呆的时候。 ——云山居士已替所有来客们解答过疑难,最后的一位来客,那位看起来就很长舌的村妇,在云山居士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民妇乃云山县永村人士。民妇的女儿自幼许配给同村穷酸的宁秀才。前几日王员外的公子见到民妇的女儿长的貌美,也与民妇送来了聘礼,扬言要纳小女为妾。民妇相中了王员外家的富贵家世……”村妇不好意思地一笑,“民妇有心将小女嫁给王员外的公子为妾,好使小女锦衣玉食,可小女又非宁秀才不嫁,已绝食好几日,居士,民妇到底是强迫小女嫁进王员外家享福,还是依从她让她与宁秀才尽快完婚呢?” 云山居士瞧了瞧嫌贫爱富的村妇,他说道:“我给你占一卦吧。签筒里的签你任意抽一根。” “好勒。”村妇欢喜抽起签来。 村妇抽了一根签递给云山居士,云山居士看过后,与村妇咦道:“大凶。王员外家的公子不日将有牢狱之灾。” 村妇蓦然怒视云山居士,拍桌喝骂道:“好你个山野汉子,平时就没少做惩恶扬善之事!你想我将女儿嫁给宁秀才那个穷小子,你也不用出言诅咒王公子吧?你这个汉子,真是见不得别人好!愣的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心肠这样歹毒!难怪不惑之年也没娶上老婆生个儿子!遭报应了吧?活该你绝子绝孙!香火无继!一辈子孤家寡人!老来无人送终!清明节坟上无人除草……” 村妇霹雳啪啦地骂着,云山居士坐在凳子上,微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村妇不断上下翻动的嘴皮子。 村妇已是最后一个客人。甫时院中,除了村妇之外,只有云山居士,以及他唯一的弟子,然后就是萧奕然,我,小艾,以及萧奕然的从人们。 和云山居士一样,我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村妇噼里啪啦的一张嘴。 还是云山居士的弟子先回过神来,弟子上前与村妇一揖,脸色不愉道:“大婶……” 村妇怒视弟子,接着啪啦啪啦道:“你这个小伙子!谁是你大婶?老娘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真是老的没个正经,小的也没羞!尤其你这个不老不少的云山居士,还指望你替老娘指点迷津呢!你是存心诅咒我未来女婿,想断老娘财路吗?哼!老娘偏不如你意!老娘回去就将我女儿送去给王员外公子为妾!保不准过两年,我女儿就被扶正了!——豫王妃刚嫁进豫王府不也只是个贱妾吗?不也名声不好吗?……” 怎么提到我了?我低着头,往一侧的萧奕然偏转过身去。 萧奕然低首看我,闷笑声就轻响在我耳边。 村妇继续啪哒啪哒骂着,“你个沽名钓誉的山野汉子!看不得老娘的女儿嫁去员外府享受荣华富贵,老娘告诉你,以后员外府的荣华富贵都是我女儿的!诅咒我未来女婿?撺掇老娘想老娘把女儿嫁给那穷酸秀才?想老娘跟你一样,一辈子穷酸?!老娘不会如你的意……” “老婆子!” 这时一个庄稼汉子气喘吁吁闯进四合院来。 一进四合院,就见村妇泼妇骂街般地骂着云山居士,庄稼汉子上前拉扯了村妇一把。 “相公啊!你怎么跟来了?你来了也好!”村妇拉着庄稼汉子哭啼,末了指着云山居士,与庄稼汉子道:“这个就是我今天来见的那个云山居士。相公啊!这个老不正经地竟然诅咒我未来女婿将有牢狱之灾……” “老婆子,我正是赶来告诉你,你才刚离开家,王员外家的公子就带着家丁进了村儿,王家的家丁打伤了宁秀才,王公子还捅了宁秀才他娘一刀!”庄稼汉子拍腿道。 骂着云山居士的村妇,突然住了声。 庄稼汉子朝云山居士福了福身,拉扯村妇道:“走吧,赶紧回家把聘礼还给员外府!我离家奔你而来的那会儿,县令已带着官差亲自进村问案,我们赶紧回家把聘礼还给员外府!别因为姻亲和员外府扯上关系受那王公子牵连!” 庄稼汉子拉着村妇往四合院外走去。 村妇边走边回头看云山居士,目光跟见了鬼似的。 顷刻终于回过神来,村妇对着庄稼汉子询问道:“你奔我来那会儿,官差就进村儿了?往常村里这样的事,官府行动也没这么快啊!县令更不一定亲自进村问案啊!” “听官差透风儿,上面有位位高权重的大臣正在云山境地。官员们办事不敢不迅速!” “听说王员外家和县令有些亲戚关系,你说县令会不会轻纵王公子啊!”村妇犹带着希冀道。 “轻纵个屁啊!县令亲自开了口,严办!” 099 降服云山 村妇被庄稼汉子拉走了,四合院中,除了云山居士和他的弟子,已只剩萧奕然的人。 萧奕然往云山居士对面的椅子走去。 云山居士的弟子对着萧奕然俯身行礼。 云山居士望着隔着小方桌,坐在他对面的萧奕然。萧奕然亦望着云山居士。 “方才一见,居士果然有卜算先知之能。”萧奕然笑道。 想起刚刚的闹剧,云山居士微微挑眉,深邃的黑眸亦带了笑意,“丞相见笑了。” 萧奕然道:“奕然未到云山之前,居士已知奕然为请贤而来。奕然未睹居士之面,已感居士之识。今日见过居士,更是求贤若渴。居士早知奕然的来意,奕然不妨开门见山。奕然亦与之前云山书院的学生有同样的疑问——居士有麒麟之才,为何不入世为官?奕然看过居士所著书籍,居士心中有思君报国之大善,而非替人解惑的小善。”萧奕然笑了道:“居士可别以搪塞书院学生的话,搪塞奕然。” 云山居士淡笑,“丞相请贤只是徒劳无功,我没有回答的必要。” 萧奕然笑望云山居士,“奕然请贤未必无功而返,居士定然也会回答奕然的疑问。——居士忘记今日是何日子?奕然心中亦有疑惑,居士怎可不替奕然解惑。” 云山居士微愕,旋即失笑,他望着萧奕然道:“我见丞相年纪轻轻,一时倒忘了丞相元服之年即入仕为官,时至今日,已近十年,早已坐到百官之首的位置的丞相,是我过往见过的老臣子亦远及不上的虞诈世故,不好糊弄。” 萧奕然背靠椅子,望着云山居士道:“奕然姑且将此话当作居士对我的赞誉。” 云山居士笑觑萧奕然,“丞相既然想知道我为何不入仕为官,我便道来。多年来丞相总揽朝政,我朝朝政并未趋于腐败,甚至在往清明肃律的方向发展。由此可见,丞相虽然年轻,却能胜任高位。” “丞相更有意无意,在瓦解我朝几百年来,累积的门阀弊政。——朝中实权在手,受丞相直辖的几位大员,工部礼部吏部刑部兵部几位尚书,政绩可圈可点。六部的尚书,户部尚书虽然不才了些,如今户部的陈石海陈大人,清廉律己,才德兼备,丞相似乎有让他上位做户部尚书之意。据悉,另外的五部尚书也是丞相一手提拔。其中的刑部尚书和即将上位的陈石海陈大人,都是寒族出身……寒族官吏做到四品以上的官位,我东淄国建国几百年来,只在丞相拜相之后,才出现先例。我朝的门阀弊政累积了几百年,非一朝一夕能够消迩。丞相徐徐图之,所虑深远。”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道:“无论是目前清明的朝政,还是未来的廉政改革,作为一个丞相,座下已经非常合格,我无入仕为官,提点辅助丞相的必要。” 萧奕然笑望着云山居士,“居士过谦了。居士乃隐士大能,奕然既然请贤而来,岂能让居士屈居奕然之下,做提点辅助奕然之事?” 云山居士打趣道:“丞相不会是要将你的相位让给我吧?” 萧奕然却并非玩笑,“诚如居士所言。” 云山居士瞧着萧奕然,“丞相何出此言?” 萧奕然笑了道:“居士可是在疑虑,奕然今日的相位,并非唾手得来;奕然今时的位高权重,亦令万人俯跪瞩目,奕然何以说出拱手让相位给居士,这样轻率的话来?” 云山居士但笑不语。 萧奕然笑言道:“若奕然说,今时今日的相位,已对我毫无吸引力和挑战,居士可会觉得我轻狂?” 云山居士笑望萧奕然道:“我虽知丞相是意欲对我激将,不过,久居山野的我,还是忍不住生起,与我朝官誉满天下的丞相的比试之心。丞相固然轻狂,我亦实在寂寞。丞相可愿聊以解慰?——诗仙李太白尚且愿意千金裘换美酒,丞相若能令我哑口无言,我入世为相,虑丞相之远虑也未为不可。甫时天高海阔,丞相可潇洒自在;丞相若不能令我无言以对……丞相还请继续做你的丞相,虑自己之远虑。天高海阔,勿要阻拦我的潇洒自在。” 云山居士摸了把下巴的黑须。 萧奕然朗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奕然便与居士坐而论道。只是论道枯燥,我们一边对弈,一边论道如何?” 云山居士亦笑道:“与丞相对弈,我已须得全神贯注,还得分神与丞相论道……然而这样的难事才显有趣,甚好!” “裕聪,拿棋盘过来。”萧奕然道。 “是,相爷。” 一时棋盘摆好,云山居士执黑子,先落棋道:“《周易》中,柔得位而上下应之。丞相以为何解?” 萧奕然落棋道:“六四爻以阴居阴位,故称柔得位,五阳爻分居六四上下,故称上下应。” 云山居士继续落棋道:“老子《道德经》的道,世人赞誉是浑全之朴,众妙之门。丞相觉得呢?” 萧奕然落棋道:“过于片面。然而从另一方面看,道生成了万物,又内涵于万物之中,万事万物殊途而同归,都通向了道,从这方面来理解,也有其合理的一面。” 黑子又落。“我朝御史大人编纂典籍,把《离骚》和《春秋》相提并论。御史大人称前者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赞誉非常之高。听说丞相不以为然?” 萧奕然手落白子,一笑道:“御史大人称屈原和《离骚》可与日月争光,斯论似过其真。屈原沉江而死。《离骚》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亦是满篇的哀苦愁怨。我私以为《春秋》的格调远在《离骚》之上。不过,各人所见不同。御史大人镇日编纂史书典籍,想来头昏脑胀,甚是辛苦。又是不伤大雅的文典,而非攸关国计民生的政见,我并未就此事置喙。” 云山居士亦是一笑,落下黑子,又道:“丞相执意令工部兴修京淄大运河。听说皇上当时很是反对。而兴修京淄大运河的这三年来,因为自然灾害,民工屡有死伤,而国库也耗资巨大……” 萧奕然落白子的手一顿,他凝眉道:“然而运河不得不修。沿岸的农田需要灌溉,交通也会因此便利。眼前看来是个劳民伤财的工程,运河一旦竣工,我国的农商经济都能得到飞跃。” 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点头,接着又去捻了黑子。 …… 云山居士落子提问,萧奕然落子回答。 云山居士的提问,从《易经》《道德经》,到《离骚》《史记》;从水利工程,到天文气象;从兵法,到礼义;从公元前两千年的夏朝政治,到今朝云州大陆各国的吏政变革……萧奕然答语不断,时而失笑,时而敛容,不变的是气定神闲。而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的深邃黑眸,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低首下棋,手下的动作也变得迟疑。 云山居士终于落下手中黑子,萧奕然一笑,手中的白子放在原来云山居士黑子的位置,吃了云山居士一子。 云山居士观望棋局,脸色一变。 萧奕然淡笑望着云山居士,“居士的城池失守,该我发问了。” 云山居士脸色凝重望着萧奕然,“丞相请问。” …… …… 山凹间,云山居士的四合院中。 年代久远的海棠树下,云山居士与萧奕然隔桌而坐。云山居士坐主位,萧奕然坐客位。他们手谈棋局,坐而论道。 画面还是之前的画面,画风却已前后变幻。 ——云山居士的问话,萧奕然从容对答;云山居士的黑子,却被萧奕然吃了一子。 ——发问的人变成了萧奕然,答话的人变成了云山居士。 而自棋局失势,被萧奕然吃了一子后,云山居士落子每每迟疑艰难,何况又要分神回答萧奕然的提问。云山居士被萧奕然吃掉的黑子,越来越多,一颗,两颗,三颗…… 一心两用,云山居士布衣布裤,清奇的脸容布满凝重。而萧奕然,白衣庄严洁净,捻棋发问的他,谈笑从容,俊雅的表情始终带着淡淡笑意。 …… 我微微出神望向萧奕然。 这样的萧奕然,是我从前没有见过的。 萧奕然落子间的调兵遣将,棋局中江山如画,版图不断扩大,他俊雅姿容始终从容自若,转眼间,云山居士的黑子又被吃一颗。棋局上,两军对垒,他运筹帷幄,而他唇齿间却发问着与此毫不相关的朝政国事。 那个雍雅俊美的男子,我从前亦知他政商通吃,手下从政营商之才,江湖异士无数,他本身亦是文武全才。但显然,他还要比我看到的,或者他表现出来的,更加变态和强大。 ------题外话------ 这两章烧脑的章节,也是写的我吐血啊。下章节开始就好点了。 100 与卿同一身 与名满天下的云山居士坐而论道,手谈棋局,哪怕败落下风,短时间能应付下来,亦会被天下的逸人志士传为美谈,而眼前的萧奕然,甚至在这场博弈中占了上风。云山居士表情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到中途的迟疑凝重……论道和棋局已经进行到后半段,表情迟疑凝重的云山居士,不时抬首震愕地望一眼萧奕然。 一旁观战的众人,亦是望着萧奕然。 云山居士弟子的冷汗涔涔。 萧奕然从人们的脸上露笑。 我熠亮的目光,和微微上扬的唇角…… …… “相爷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吧?”小艾突然在我身侧开口道。 “当然。”我不否认。 小艾又道:“比豫王更有吸引力吧?” 我看着小艾,不语。 小艾转头看我,皱眉质问道:“你不是已经和相爷在一起了么?这两天晚上,你们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分房睡?” 我看着小艾半响,才开口道:“相爷应该不会喜欢你管他的床帏之事吧?” “哼!”小艾看着我,不愉道:“若非相爷非你不可,我才不会妥协!” 我看着小艾。小艾盯着我,似警告,又似求肯,“你不要负相爷。” 我从小艾脸上收回目光,复又望向与云山居士坐而论道,手谈棋局的那个男子。 那个我根本就无法抗拒的俊美男子。 …… 四合院中,海棠树下,云山居士震愕地望向萧奕然,不可置信地确问道:“我朝除了门阀制度官吏任免的这个弊政,丞相也觉得,皇上重文轻武,重农抑商,同样是两大弊政?” “当然。”萧奕然从容笑道。 云山居士落了黑子,这一次,他没有迟疑凝重,他甚至满面喜容,他满面喜容地回答着萧奕然的提问,“丞相问我,觉得皇上重文轻武,重农抑商的政令可欠善妥?近来,我亦觉得弊大于利。云州大陆,强国并立,皇上一味地重用文臣,压制武将,只会令武将心中不服,如何能尽心保家卫国?抑制商业,屡屡对营商收取重税,国家又如何能够繁荣?文臣武将,文可兼治天下,武可安邦定国,二者缺一不可。农商同理,两者相辅相成。皇上若平等待之,胜过打压一方。皇上若能根据不同的时事,因地制宜,更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萧奕然笑望云山居士,“居士的答语,甚合我意。只是,居士这步棋又走错了。” 萧奕然落棋,白子又吃了云山居士的黑子。 再不为失棋而表情迟疑凝重,云山居士粗糙的手掌撑着膝盖,他望着萧奕然朗笑道:“失棋又有何惧?若与丞相失之交臂,才是我之大失也。” 萧奕然的手亦离了棋盘,他笑望云山居士道:“棋还没下完,居士不再与奕然论道和对弈了么?” “我已输了,无论是论道,棋艺,还是政治远见,我都输了。”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诚恳道:“皇上颁布重文轻武,重农抑商的政令以来,朝中人才济济,放眼都是才高八斗的文臣,而农户的政治地位碾压商人,农户的耕种积极性也得到提高,国家看着欣欣向荣一派祥和,我私以为,只有我看到了背后的弊端,原来丞相早已高瞻远瞩。——丞相拜相以来,虽朝政清明,然而我并未亲眼所见政令出自丞相的口手,今日见到丞相,丞相果然如传闻中的俊雅年轻,我倚老卖老,恃才放旷,亦犯了孔圣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毛病。” 萧奕然笑道:“人孰无过,居士不必自惭。” 云山居士离座,对着萧奕然下拜道:“不才虽落败于丞相,却不敢受丞相之相位。不才愿意追随丞相,辅助丞相开辟太平盛世,成为一代贤相!” “居士快快请起。”萧奕然过去扶起云山居士,“人各有志,我心意已决。” 萧奕然亦对云山居士俯身作揖,“奕然将相位托付居士,望居士莫辞!” 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好久终于道:“不敢辱命耳。” 萧奕然笑望云山居士,“如今已是九月。奕然最晚明年开春便将隐退。居士虽为高士,却从未进入庙堂接触过政务。他日为相日理万机,所辖繁杂。居士可先为我辅相,待这几个月,奕然一一将手中政要交托于居士。今日已时至午时,我等一起用过午饭,居士便同奕然一起下山吧。” 云山居士俯身道:“谨遵相爷之命。” …… 午饭是云山居士的弟子,那个叫邵云的少年,和萧奕然厨艺最好的从人元武一起做的。 午饭摆在云山居士的四合院中。 坐在主位上的人,却不再是此间的主人云山居士,不,不该再称他为居士,他已从命于萧奕然。他现在是云山先生。 云山先生请了萧奕然坐主位。萧奕然也不推辞。 午饭后,云山先生和弟子邵云收拾行李,要离开这隐居之地;萧奕然和从人们,也回去了居住了三天的房舍院落。 房院中,从人们收整东西,我与萧奕然坐在院中桌旁喝茶,我望着萧奕然,目光依然带着他与云山先生论道对弈,他稳占上风,我望着他时的热切仰慕。 终于回过神来,我低目不看他,我望着手中的茶盏,眼中带笑道:“不是没有把握降服云山先生吗?今日相爷从头到尾,可都是从容自若的。” “是没有把握降服云山。”萧奕然带笑看我,“所以,我提议与他一边坐而论道,一边下棋。” “一边坐而论道,一边下棋?这不是将坐而论道降服他的难度加大了吗?”我抬目看他。 萧奕然笑了,“于他是。于我却不是。” 我不解。 萧奕然看着我道:“自我十六岁起,我便堪破了棋局的各种演变。所以,无论他走哪一步,我都有遏制他取胜的下一步棋。云山先生是一边与我下棋,一边与我坐而论道。而对于我,只是在与他坐而论道而已。” 我哑然看着萧奕然,半响才道,“堪破了棋局的各种演变?一盘棋里,黑子一百八十颗,白子亦一百八十颗。加起来一共三百六十颗。三百六十颗棋子,演变出的棋局何止成千上万种变化,你竟然……全部都能破解?” 萧奕然失笑看我,“天赋如此,奚玥不需惊讶。” 我望着萧奕然,惊讶不减,半响喝茶压惊,确问道:“早上去云山先生的四合院时,你说从此以后我不用易容,等下要下山回城了,我真的不用易容吗?” “不用。”萧奕然伸过手来,手指抚过我的唇角。 揩过我唇角茶渍的他的手指,随后却并没有从我脸上拿开。 我对上他看我的目光,心中漏跳一拍,脸颊也微微泛热,却终究低目不看他,我侧了侧脸,避开了他擒住我脸庞的手指。 …… 稍时众人一起下山。上山的山路险峻,下山更是难行。云山先生和弟子邵云也是有些武功,所以,实际下山难行的,只有我。 萧奕然对我伸了手。 我望着萧奕然,我抗拒不了他,山路险峻,我也无法抗拒他。 作为此地的主人,下山的一路,云山先生不时就山间的各处景致与我们指点,神女峰,九天瀑布,红枫林…… 这时云山先生指着不远处挂满红绸的一棵参天大树,与我们解说道:“那是许愿树。树上的每一条红绸,都是香客们写好愿望系上去的。” 勇烜瞭望道:“树上红绸快挂满了,香火很旺啊!许给那树的心愿,很灵吗?” 云山先生摸须笑道:“所谓心诚则灵。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走吧。”这时拉着我的萧奕然,望着不远处的许愿树,往那里迈开了脚步。 萧奕然拉了我过去许愿树那里,从人们并未跟随,他们在原地发笑。 我本来觉得许愿树很是稀罕,心驰神往,闻听从人们的笑声,虽是被萧奕然拉着去了许愿树那里,心里却到底别扭起来。 许愿树旁,萧奕然给了锭银子做香火钱。侍弄许愿树的小道士侍候笔墨,萧奕然捻笔蘸起墨来。 我在一旁瞧着萧奕然,问他,“相爷想写什么愿望?” 他拉了我过来,只怕他是要写跟我有关的愿望。 萧奕然执笔望我,只见他落笔写道:与卿同一身,此生愿足矣。 我脸上烧红,羞愤看着萧奕然,叱责他道:“你也太没个正经了!什么叫‘与卿同一身’,什么叫‘同一身’?”交颈鸳鸯,颠鸾倒凤,结为一体,不才是同一身么? 萧奕然一笑道:“这是前朝大学士谢籿,当初与他夫人求亲的诗作里的句子。意思是,和你永远在一起,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萧奕然俯身在我耳边低低道:“分明是你将‘同一身’这三个字想歪了。” 我抬目看萧奕然,只见他望着我的深幽黑眸里,促狭与爱欲并存……我咬唇看他,才不是我想歪了呢! 萧奕然亲手将他写了愿望的红绸,系上许愿树。 望着红绸飘飞的许愿树,望着许愿树边那个雍雅俊美的男子,我突然恐慌起来。恐慌愿望成了真。 “萧奕然。”许愿树边,我从萧奕然背后,拉住了他的衣角。 萧奕然回首。 他转身面对着我,深幽的目光探询看我。 我仰脸望他,四目对视,我目光纠结,难以开口的纠结。 我纠结地望着他道:“萧奕然,我完全抗拒不了你的吸引力,抗拒不了你对我的亲密。我仰慕你,我可能对你,还不止仰慕之情……可是这一切,并不能抵去我与豫王近一年的伉俪情深。我心悦豫王。虽然我离开了东方明日,可我心里埋藏着他。甚至他若此刻出现在我面前,应允与我远走高飞,我仍旧会喜极而泣扑到他怀中,他为我抛弃他皇族的身份,没有恢复奚玥记忆的我,理解不了她的国仇家恨,我亦可以为他抛开一切,为了他忘记自己是奚玥,只做他的花小壮,在能脱身的此刻,与他海角天涯,一辈子为他洗手作羹汤。” 我苦笑望着萧奕然,“他不可能如你一般,为我抛弃他皇族的身份,抛弃他皇族的责任和使命,虽然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我亦明白我将情感托寄给了东方明日,只是错付,当初我就不该爱上他。可爱上就是爱上了,哪里能由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萧奕然,还爱着豫王的我,承接不了你对我的一往情深。虽然我抗拒不了你,可我也说服不了自己,如你的愿望那般,心安理得地与你同一身。萧奕然,我无法跟你同一身……”突然便被面前雍雅俊美的男子拥进怀中,我的话一时止住。萧奕然低首,在我耳边道:“我可以等。等你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那天。你也不用纠结忧急暂时还不能跟我同一身。” 我愣了愣,欲哭无泪地辩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语气,倒是我猴急无比。 他的闷笑声,缭绕在我耳边。 我失笑,不再与他辩驳这个。 仰首,满树的红绸飘扬,他刚系上去的那条红绸尤其醒目。 与我同一身,与我在一起,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这样情深的愿望;写下这愿望的那个俊美男子,看着雍容尔雅,却是色荏内厉。我劝解他收放对我的感情,也只是徒劳。 我失语一笑。 ------题外话------ 好想开新文啊。争取这个月结了这个文! 101 他还好吗 回去原地待命的从人们那里,因为快下到山脚,山路已不再险峻,我从萧奕然手中抽出手来。 “相爷。”这时云山先生唤了萧奕然,萧奕然瞧了瞧抽回手欲自由前行的我,往云山先生而去。 萧奕然从我身边走开,小艾上了前来,小艾看我道:“在许愿树那里,你又和相爷说了什么?你是不是仍然喜欢豫王不喜欢相爷?” 我看着小艾道:“你怎么那么多事?管的还老是私事?” 我边走边道:“你也就敢问问我,怎么不敢去询问你的相爷?” 小艾冷笑看我,“你没有推开抱住你的相爷,相爷说服你喜欢他了吧?哼,相爷做礼部尚书,出使各国,舌战群儒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玩泥巴的应该是你吧?”我说道:“那个时候,我应该在战场上披荆斩棘。” “就你?”小艾嗤笑,“我实在怀疑奚二小姐杀伐沙场的真实性!” 小艾越过我,扬长而去。 “小艾。”我叫住已经远离我近百米的小艾。 他回头看我。 我摘了路边的一片枫叶,掷向他的喉咙。 没以内力发出的暗器,后继无力,然而枫叶飞往小艾喉咙的一路,却也迥异于寻常叶子的飘萍无继,让人不会再将那片枫叶当作普通的叶子,那确实可称为一枚暗器。 枫叶的边角准确碰触到小艾的喉咙,才慢慢飘落到地上。 我看小艾道:“若我内力未失,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小艾看着我,皱起的眉宇终于生起凝重。 “不是让你们和睦相处的吗?”远处,萧奕然回头,不赞同地看着我和小艾。 “知道了,相爷!”远远落在后面的我,脚下跑动起来。 …… 回城后,没有再回去酒楼,一行人随同萧奕然,径自去往驿馆。 驿馆外,云山境地众位官吏相迎。 萧奕然径自走过他们,与身侧的我道:“这三日奏折积压。你带先生去驿馆的书房,一起分类整理。我有事要处理。”与我交代后,萧奕然方才与云山众位官吏道:“你们随我去往前厅,另外传秦霄恩都督,馆阁学士兼云山书院的院长,来驿馆面见本相。” “是。”云山境地官职最高的按察使大人抹汗道。 …… 萧奕然也过来书房时,已经华灯初上。与云山先生颔首致意过,他问我道:“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嗯。”我与他低声耳语道:“先生果然乃天纵奇才,他按轻重缓急分类的文书,完全没有毛病。” 萧奕然与我笑道:“那是当然。你以为是在相府时候的你呀!” 我蹙眉看萧奕然,着急他道:“你不能声低些跟我对话么?先生听到,该知道我在讲他了。” 一旁的云山先生闻言失笑,他觑过我,望着萧奕然道:“原来这位姑娘,才是相爷口中人各有志的志。” 萧奕然瞥过我,与云山先生道:“先生取笑了。” “今日听相爷对姑娘的称呼……”云山先生望着萧奕然,“若我没有误听的话,姑娘是那位奚二小姐。” 萧奕然笑望云山先生,“先生没有漏讲她的身份吗?” “相爷是说我避开二小姐雍王妃的身份?”云山先生笑了道:“非也非也。这位姑娘绝不可能是雍王妃。而雍王妃,也绝不会是奚二小姐。” 萧奕然颔首道:“先生果然明慧。” 云山先生望着萧奕然道:“雍王妃奚二小姐的身份,整个云州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国皇城更因此环侍着各国势力。雍王妃既不是二小姐,却说自己是。刻着玥字的玉珏,更早为她所谓失忆恢复记忆后记起身份,在四年前就埋下伏笔。四年前,雍王妃才多大年纪?那位对东淄皇族有着深仇大恨,以雍王妃为棋子,欲动荡东淄国江山的幕后指使者,我闲来无事,也会去思想他是谁。” 萧奕然笑望云山先生,“先生觉得谁是幕后指使呢?” 云山先生深邃的黑眸望着萧奕然,目光不避道:“不瞒相爷,之前我认为幕后操控雍王妃的那个人,最有可能是你。” “我?”萧奕然微愕。 云山先生望着萧奕然道:“我曾经劝诫过一个赌徒回头是岸,多番的劝诫中,我得知那个赌徒的妻子原来是一个士族子弟的外室,也因此了解到她之所以被许配给了那个赌徒的背后隐情。我知道了相爷的惊天身世……相爷不喜欢皇上,婧妃,甚至东淄皇族。相爷有幕后指使者作案的动机;相爷位高权重,亦有串通柳阁老协同作案的权威。” “当然,今日与相爷论道对弈后,我知道,那个仇视东淄皇族意欲动荡其江山的幕后指使者,绝对不是相爷。”云山先生一笑道:“相爷虽不喜皇族,却无动荡江山,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心。” 骤然被提到自己的身世,萧奕然望着云山先生的目光微冷,片刻才神色和缓道:“先生既知我不是幕后指使,那么,先生觉得,真正的幕后指使是谁呢?” 云山先生看着萧奕然道:“那个人,仇视皇族,确切地说,仇视当今皇帝。而他多年征战沙场,位高权重,嗜血成性,已心冷漠硬,践踏天下人生死而无人性。” 萧奕然一笑道:“先生与奕然所想为同一人也。而奕然已经证实,幕后指使者,果然是他。” 望着打起哑谜的云山先生和萧奕然,我发声道:“多年征战沙场,位高权重,嗜血成性?那个人,难道是虞浚息?” 萧奕然望着我道:“虞浚息对你的母国魏国的仇恨比较执着,从前是与你父亲奚帅拼杀的你死我活,奚帅殉国后,虞浚息安分了半年,这几年来,虞浚息的对头,又变成了魏国的太子殿下元恪。” “幕后指使者,不是虞浚息?” “不是虞浚息。”萧奕然看我道:“是我国人。” 我望着萧奕然,眯眼道:“婧妃的哥哥,豫王的舅舅,东淄国的三军主帅,蔡元帅?” 萧奕然颔首。 “蔡元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疑问道:“因为被禁足紫微宫的婧妃吗?可婧妃明明不是被圣上禁足。” “蔡元帅与皇上积怨已久。上一代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就说的清。”萧奕然笑看我道:“日后再说与你听。” 我望着萧奕然,不自禁道:“可豫王并不知蔡元帅原来是幕后指使。蔡元帅筹谋几年,意欲在皇城搅弄风云,而豫王则负责维护皇城的治安……这太荒唐了些。” “你怎么就知道豫王对蔡元帅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呢。”萧奕然看着我,深幽的目光里,显而易见地对我惦念东方明日的不愉。 我咬唇道:“我当然知道。” 萧奕然容色微冷看着我。 而我心情也不好。 “奏折虽然积压,但有先生帮你,一定事半功倍。我去睡觉了。” 我出了书房。 …… 时辰尚早,心中又有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皇帝本来就不太喜欢东方明日,不过因为皇城各方势力环伺,去年东方明日回京后,皇帝才消了些对他的忌惮,重用他守护皇城。可若蔡元帅真是幕后指使者,东方明日作为蔡元帅的直属部将兼外甥,皇帝会怎么看待他? 萧奕然已经查到蔡元帅是幕后指使,皇帝查到了吗? 想起此次离京,在皇城城楼外,最后看到的,他立于城墙上的那道急怒攻心病来孱弱的身影…… 东方明日,他还好吗? …… 翌日,用早饭时,我仍然有些回避着萧奕然。然而当启程坐进马车,马车里只有我与他,却是避无可避。 我昨晚没有睡好,眼眶下有些乌青,我观萧奕然,他竟也似没有睡好的样子。 上了马车后,他兀自闭目睡眠起来。 从前他批阅奏折一夜未眠,翌日在马车上他亦精神尚佳与我闲话,今日他却是直接闭目入眠起来。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困的睁不开眼睛,实在是不想理会我。 我瞧了瞧他,我也还不想面对他,正好! 昨晚没睡好的我,趴在小桌几上,也睡了起来。 再醒来时,阳光从车帘的缝隙照进来,我眯起眼,从阳光刺眼的强度判断,此时已近午时。 睁眼抬首,对上萧奕然看着我的目光。 “你醒了?”睡了一觉,倒是忘了与他小小的不欢,我对他打招呼道。 “嗯。”萧奕然微冷地应道。 他的语气,我虽是初醒,也很快记起与他之间的不愉。他容色微冷,我亦是口气揶揄道:“相爷昨晚又一夜没睡吗?上了马车便闭眼睡眠。” “昨晚正是一夜没睡。”他端起茶盏,看我。 我只是揶揄,不意真是如此,我问他道:“为什么?奏折虽然积压了三日,可万分火急的折子并不太多。只批阅刻不容缓的文书,你应该能睡个好觉。” “心情不好。”萧奕然喝茶看我,“紧急不紧急的,三日里积压的文书,我全部批阅了,所以忙到早上。” 我当然不会去问他为何心情不好。 我知道他为何心情不好。 对他的不愉突然散去,我唇角上扬,笑了起来。 萧奕然盯着我,半响过后,终于也容色和缓,他的唇角亦微微上扬了起来。 “你不要小看了豫王。”萧奕然突然开口道。 “嗯?”话题跳转的有点快,我一时没有意会过来。 萧奕然目光包容着我,“他不是没有想到指使柳玥,欲在皇城搅弄风云,动荡东淄国江山的人,是蔡元帅。只是蔡元帅是他舅舅,依他的性情,他不肯相信而已。等到他亲自证实,他知道怎么应对。” 昨晚难寐,对东方明日的忧虑总算散去。我望着萧奕然,彻底释然地微笑道:“这样最好。他能平安无事,我也无牵无挂。” 萧奕然隔着小桌几,执了我的手,他的唇吻着我的手背,微凝的深幽黑眸看着我道:“你却因为牵挂他,在跟我置气。待到我对你确证了他的平安,待在我身边的你,才对他无牵无挂。” 我从他的掌中挣着我的手。 挣不脱。 我回避着他看我的深幽带着爱欲的目光,我岔开话题道:“蔡元帅不是豫王的舅舅吗,他不知道他那样做,会将豫王陷进两难的境地吗?婧妃娘娘更处在深宫之中,他一点也不顾惜婧妃和豫王吗?” “正因为顾惜。他的仇恨也是顾惜所生的仇恨。”萧奕然看着我道:“婧妃是将门之女,婧妃的父亲蔡将军膝下无子,只婧妃一女。今日的蔡元帅,是已过世的蔡将军的养子,名字也记入了蔡家族谱。岂料蔡元帅和婧妃,一起长大的那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彼此心生了爱慕……他们被身份束缚,无法在一起。而那时蔡元帅的好友,当年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也喜欢上了婧妃。婧妃从此嫁进了东宫。” 萧奕然道:“婧妃仅仅只是嫁给了圣上也还好,何况婧妃宠冠六宫。可是十六年前,宫中却发生了惨绝人寰的连环诅咒血案,被诅咒惨死的,上至数位嫔妃,下到内监宫女。宫中人心惶惶,而事情所有的矛头,有形无形都指向婧妃。虽然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证明婧妃是诅咒血案的真凶,却也令的圣上严惩婧妃,婧妃与圣上闹翻,从此于紫微宫足不出户。” 102 回应感情 “婧妃于紫微宫足不出户后,诅咒血案是不是再也没有发生过了?”我问道。 萧奕然觑着我道:“当然。然而这无形之中,更加证明了婧妃就是诅咒血案的真凶。” 我不禁道:“若非圣上眷顾,婧妃十六年前可能就要被处死,后宫争宠,排除异己,那位娘娘好狠的手段。” 萧奕然嗤笑道:“到底也只是眷顾而已。” “你好像对圣上的应对很是不屑。”我笑看萧奕然,“可当时事情所有的矛头,有形无形都指向婧妃,圣上当时又能如何?你若是圣上,当时你当如何?” “婧妃无辜。我当然会为婧妃洗清清白。” “若婧妃真是真凶呢?” “那就更好办了!”萧奕然望着我道:“夫妻一体,我若是圣上,婧妃是诅咒血案的真凶,和我自己杀了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笑了道:“可惜你不是圣上。” “我当然不会是圣上。”萧奕然道:“我也不想做皇帝。” 我疑问道:“相爷不见几王夺嫡,争得头破血流么?天下人谁不想做皇帝?相爷为何不想?” “我若做了皇帝,你永远不会嫁我。”萧奕然执着我的手,一双深幽黑眸凝注着我,“我不想做天下人的君,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夫君。” 我凝望着萧奕然,我心生仰慕,甚至起了情愫的这个雍雅俊美的男子,他对我更是万丈深情,可我为何在嫁给豫王之后,才遇见他?又在爱上豫王之后,他才走进我的内心?他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我侧过脸不看他,继续跟他聊着蔡元帅道:“蔡元帅到如今好像都没有娶妻,可见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婧妃。他本就嫉恨圣上做着婧妃夫君,婧妃幽闭紫微宫十六年足不出户,他更因此痛恨圣上作为婧妃夫君的无情。多年来,疆场的杀伐没有抚平他内心的仇恨,甚至仇恨发酵膨胀了起来。直到四年前,魏军败兵。我被齐军追击到东淄国境。在东淄国境跳崖……他觉得天降良缘。他选中了跟我年龄相仿的柳玥。” 我看着萧奕然,“蔡元帅筹谋多年,走的每一步棋应该都有他的理由。他令柳阁老收了柳玥为义孙女,给了柳玥可以匹配皇族的尊贵身份,又让柳玥借着奚家之女的身份嫁给皇长子雍王,除了动荡东淄国的江山外,他亦意图柳玥真正的身世曝光后,成为皇族笑话的雍王,永无继承帝位的可能。蔡元帅实际针对的不是雍王,而是雍王的养母,当今的国母。十六年前后宫诅咒血案的真凶,其实是皇后娘娘,对吗?” 萧奕然笑望我,“难得你猜得到。” 我坦诚道:“其实是离开皇宫的那日,中元节的午宴上,帝后争执,皇帝说,若不是皇后是他亲表妹,他顾念与皇后青梅竹马之情,十六年前,就将皇后丢去冷宫了。十六年前,发生的,能让皇帝对皇后记恨不忘的,也就导致婧妃娘娘于紫微宫足不出户,那件事背后的血案了。” 萧奕然道:“所以我不喜圣上。撇去我的身世不提。我母亲不是他心中所爱也就罢了。婧妃是他心中挚爱,那件事后不久,他即追查出真相。却为了保全皇后,他不欲还婧妃清白。也难怪婧妃与他闹翻,十六年来,于紫微宫足不出户。” “也难怪蔡元帅嫉他恨他。”我接口道。 我望着萧奕然,一笑道:“其实,我跟云山先生一样,一开始也觉得柳玥背后的主谋,欲动荡东淄国江山的那个人,是相爷你。相爷有支配柳阁老的权威,相爷从皇宫带我回相府的路上,亦说你不喜欢东淄皇族。——不过,回相府的当晚,见到相爷鞠躬尽瘁,忧劳国事,批阅文书到深夜,我便知道,相爷不是幕后黑手。” 萧奕然失笑道:“一个人怀疑我是坏人也就罢了,两个人都怀疑……你们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尚且都做此想,如豫王一般嫉恨我的人,不知还会怎样想我。我长的如此大奸大恶吗?” “谁让相爷有令柳阁老协同作案的权威,位高权重呢?”我笑道。 萧奕然道:“我乃文相,位高权重;蔡元帅是武帅,统领三军,同样位高权重。” 我理所当然道:“还不是相爷常年在皇城,置身乱城暗流的中心;而蔡元帅远在千里之外,看起来远离纷争。” 萧奕然失语一笑。 …… 又行路了几日,终于临近东三省的地界。而随着越近东三省,天气越冷。当进入东三省地界后,更觉风霜严寒。而时节还是九月。在皇城可能还穿夏衣,在东三省却已经需要穿棉袍了。 我是轻装简便进的相府,随萧奕然过来东三省的路上,行装也带的不多。萧奕然给我,还有云山先生,甚至云山先生的弟子邵云,都新做了好些套棉袍,以及带毛的冬靴,还有大氅。 云山先生乃名满天下的隐士,虽从未料理过政务,却很快熟手,萧奕然需要上呈皇帝的奏折,仍然是他自己亲自批阅。然而那些不需要上呈皇帝,循例批示后下发各官邸的文书,这几日来,萧奕然却已授权给云山先生,让云山先生批阅,他过目后每每面露微笑,盖上他的丞相官印,下发各处,很少有指出云山先生理政不当之处。 这日,循例在萧奕然名下的酒楼里用过午饭,下午再启程时,云山先生想是觉得旅途无聊,欲上萧奕然的马车,与萧奕然下棋。 萧奕然挑了挑眉,道:“先生请。” 上去马车后,萧奕然与云山先生,隔着车厢里的桌几坐下,萧奕然望着我道:“委屈你充当侍儿,给我们煮茶了。” “没问题。” 一时煮好水,我将冲泡好的茶水递给云山先生,云山先生忙接应道:“谢过二小姐。” 天气严寒,茶水很快凉了,然而我后来每次给云山先生换去热茶,他再没有理会过我。只见他的心思完全在棋盘上,目光凝重无比。 我目光忍笑,我自然是知道十六岁时便已堪破棋局的各种演变的萧奕然,是绝对不会输棋。甚至之所以一盘棋久久没有下完,只因云山先生每每落子的迟疑。 云山先生果然还是输了棋。 一下午下的几盘棋,云山先生盘盘皆输。 终于,又输了棋后,云山先生鸣金收兵,他望着萧奕然道:“不下了。我认输了。”他长出一口气,与萧奕然道:“想起那日舍下与相爷论道对弈,论道上,相爷自然令我感佩。然而于棋道上,我一向自诩得意。那日虽也输的丢盔弃甲,我私以为是我与相爷一边论道,一边对弈,以至无法专心棋局,才落败于相爷。今日我一心一用,悉心与相爷对弈,不想竟也惨败如斯。” 云山先生与萧奕然拱手,“我一向得意的棋道,相差相爷甚远,我甘拜下风。” “先生在棋道上,确实相差我甚远,然而在论道上,先生却未必逊色于我。”萧奕然笑了道。 云山先生不解道:“相爷此言何意?” 萧奕然坦诚道:“多年前,我便已堪破棋局的各种演变,棋道上,我难觅敌手。”萧奕然与云山先生致歉拱手,“先生名满天下,奕然当日唯恐才疏学浅,降服不了先生接替我的相位。所以我与先生玩了心机。先生是一边与我对弈,一边与我论道,而对于我,只是全副心神与先生论道而已。” 云山先生哑然望着萧奕然,话语和我那日闻听内情后,同样的震惊:“一盘棋共有棋子三百六十颗,演变出的棋局千变万化,相爷竟然全能堪破……” 云山先生半响笑了起来,“难得相爷坦诚。然而输便是输了。相爷即便对我用了心机,相爷也是与我在论道上不相伯仲,棋道上的造诣更是登峰造极,凭藉真才实学胜的我。我无话可说。”云山先生望着萧奕然,“何况这些日子我切身料理政务,每夜与相爷在政要上请教交流意见,我也感觉,我与相爷有着差距。或许在论道上,我不逊色相爷,可是比起做一国丞相,我与相爷有着差距。” 萧奕然宽慰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也只是为相多年,唯熟尔。想当初我初拜相,远不及先生今日。” 云山先生摇首,他望着萧奕然,叹气道:“然而相爷如今才多大年纪,当初为相又才多大年纪?相爷的心智多年前,就已能堪破棋局的各种演变;相爷的才能,几年前便能拜相辅君……可笑我光痴长了相爷十几年的岁数。”云山先生又对萧奕然拱手,“不才在这里多谢相爷想起我,降服我,将我从深山老林里带出,才没让我再继续恃才傲物,做那井底之蛙,看到世间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萧奕然淡笑望着云山居士,“这世间有天赋者,可胜出凡人百人;有天赋又勤奋者,可胜出凡人千人;有天赋又勤奋,兼备血泪经历者,可胜过凡人万人;有天赋又勤奋,兼备血泪经历,还能保持初心者,可胜过凡人十万人。而我有天赋,又肯努力勤奋,我又罹难了血泪经历,我更有幸,还能保持一颗初心。自能胜过凡人十万。” 萧奕然苦笑着继续道:“然而我却也几乎人格分裂,几次欲了却残生。”萧奕然望向了我,他笑了道:“若不是我遇到了奚玥,世上已无奕然,更无先生面前的萧相。” 萧奕然望向云山先生,“我虽年轻于先生,二十年来的经历,旁人三生三世也不一定能经历完全。所以先生不必介怀于奕然的年龄。我这副身心,早已是千疮百孔,十六岁时,我之所以能堪破棋局的各种演变,也是因为那时便已看破红尘和生死。名利,权欲和富贵,于我都是浮云。在这世间,我唯有一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那便是一个色字。” 萧奕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目光如深凝望着萧奕然。 云山居士听完萧奕然阐述自己的一番话,吸了一口冷气。 萧奕然的经历,他虽只以血泪二字概括,然而能让一个人几乎人格分裂,甚至欲了却残生,能让一个人凤凰涅磐后,看破红尘和生死,那绝对不只是血泪经历,而是……人间炼狱。 “贤才果然多磨。人的贤能又岂能以人的年龄长幼来论断,我当初犯了孔圣人失之子羽的过错,如今竟又犯了。” 云山先生对着萧奕然深深一拜。 云山先生回去了自己的车驾,萧奕然的车厢中,只剩我与萧奕然。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叹了一口气,望着萧奕然问道:“你第一次约见我,即誊写了《关雎》这首诗。你不会那时候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没有。当年你跳崖,我在苍云山下没有找到你,我不知你是生是死,不知你在哪里。你的消息跟石沉大海了一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正是那几年我的心声写照。你嫁给豫王后,我见过你几次,我想试探那个跟别人不一样的豫王小妾是不是你。所以我以奇门遁甲的列序,写了《关雎》那首情诗试探你。直到你应约而来,上了我的画舫的那一刻,我才确定,奚玥果然是你。” 萧奕然拥住了我。 我固然抗拒不了,这个我可能不止仰慕之情的俊美男子,然而这一次,我却不愿违逆我的内心,不愿违逆我欲回应他的内心。我亦是伸臂抱住了他。抱住了这个,名利权欲富贵皆视为浮云,看破红尘与生死,却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求我不得的男子;这个才华惊艳,文武兼备,尝尽人间冷暖,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权相…… “你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我?我为什么没有更早遇见你?” 泪水终于滑过我的脸庞。 …… …… 103 不会让你们破镜重圆! 当晚,进入东三省的我们一行人,莅临东三省境地的第一个驿馆。 驿馆外,东三省的几十位官员相迎。 众星捧月,萧奕然却容色不愉。 书房中,云山先生摇首道:“东三省乃我国出产米粮的三大省,今年收成不到往年的三成,固然因为蝗虫天灾。然而户部赈粮,之前粮商敢与户部大员勾结,果然也是吏政不清。东三省的吏政有着很大问题。今日驿馆外迎候相爷的,近处辖地的官吏也就罢了,其中的好几位官员,甚至是东三省辖地的另外两省的。他们赴这里迎候相爷,往返少不了十天半个月的路程。有这个阿谀奉承相爷的功夫,倒不如在自己的辖地为民办事。” 萧奕然叹息一笑,“为官者若都如先生的风骨,国家便真的国泰民安了。” 萧奕然瞥着书房中,和别的驿馆相比,少去一大半的奏折文书,他笑了道:“东三省乃米粮三大省,油水丰厚,士族官吏们各显神通,都欲奔这三省做官。这里又天高皇帝远,正中他们收刮民脂民膏的下怀。此次我过来东三省巡视,一是考察陈石海的政绩,扶他上位;二来,惩治这帮已成油条的贪官污吏。” “扶持寒族贤能大臣的同时,惩治士族的贪官污吏,双管齐下瓦解门阀制度的弊政,相爷思虑周全。只是,”云山先生问询道:“不知相爷惩治那帮贪官污吏的底线是什么?整个东三省,除了陈石海陈大人,皆是士族贪官,若全都罢黜,东三省只怕吏政瘫痪……” “先生忘了,明年开春,即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了么?”萧奕然淡笑道:“东三省的这么多空缺官位,何愁无人接替?面对如此大量的官吏任用选拔,皇上也只得妥协,将几百年来,寒族官吏不得逾越四品以上官位的祖训放到一边。寒族官吏大量的涌进朝野,正是对士族门阀推举官吏制度的有力冲击。而我惩治这帮贪官污吏的底线,是收罗他们的罪证,对他们小惩大诫,让他们将这些年吃进腹中的油水,一点不剩全部吐出来,让他们以为破财免灾,放松警惕继续戴着乌纱,直到明年那批有贤才的寒族官吏来接替他们的位置。” 云山先生恍悟道:“相爷好心计!相爷忍不住近期就将他们集体罢免的话,一来没有这么多有贤才的官吏接替他们的位置,二来打草惊蛇,门阀士族会集体抵制相爷的政举。而小惩大诫,不仅令他们甘愿吐出民脂民膏,亦令门阀士族们放松警惕,等到明年春试之后,再突然对贪官污吏们发难。门阀士族猝不及防之下,抵制也无用。而一下子空缺了那么多官位,圣上必然破例拣选春试中寒族的人才,和屈居四品以下的寒族官吏,接替东三省士族贪官污吏的位置。” 萧奕然望着云山先生,“明年春试之前,我该已离京。到时先生接替相位,还请先生完成后面奕然无法完成的事情。寒族官吏的大量上位,先生必会得到大量寒族官吏的拥戴,天下人亦会传颂先生的德政也。这是离开相位前,我送先生的礼物。” 云山先生惭愧道:“可这是相爷布下的德政……云山何德何能?” 萧奕然笑对道:“先生许我放心无忧地与爱人远走高飞,这也是先生对我的德政也。” …… 已到了东三省,一行人不再赶路。考察陈石海政绩的一路,萧奕然小惩大诫着东三省的贪官污吏们。 我们离开皇城,到来东三省的一路,用了近二十天。萧奕然在东三省考察陈石海的政绩,和贪官污吏周旋,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 这一个月来,萧奕然和云山先生镇日与贪官污吏们接触,我常常几天都看不到萧奕然的人影。受萧奕然嘱托,小艾抱着剑,镇日里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而那个少年,并不太喜欢我。从我随萧奕然回相府,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敌视,到欲将我送返给东方明日,我与萧奕然一起滚翻下陡崖,再到现在他每每看着我,审视凝重的目光…… 比起天天跟小艾待在一起的无趣,我无比想念起,萧奕然来。 与萧奕然待在一起,固然有时候,因为他对我的深情,我有些不自在,但更多时候,他带给我的,是令我刮目相看的仰慕。 何况,比起小艾看着我,目光里的审视和凝重,萧奕然的雍雅和俊美,实在赏心悦目太多。 …… 然而我已有三天,没有见到萧奕然。 甚至这一个月,我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时节已经十月底,天气从初到东三省的风霜严寒,到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城中经过清扫,和地势略低的缘故,雪倒没怎么积起来,听说郊外的香寒山,却已积雪几尺厚,满山的白雪皑皑。 我想去香寒山看雪,可实在不想跟小艾一起去。 和小艾待在一起,我天天最喜欢做的事,渐渐变成了窝在炕上吃零食,看闲书。一来因为天气寒冷,炕上暖和,二来……不想看到小艾抱剑盯着我,目光里的审视和凝重。——但凡我不出房门窝在炕上,那个少年避嫌待在屋外,无事是不会进来与我共处一室的。 这日我正吃的饱撑,在炕上喝着热茶看闲书,我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以为进来的是小艾,当脚步声绕过屏风,我抬目一看,却是萧奕然。 屋外风雪,我屋中烧着炕,却很暖和,萧奕然将落了雪的大氅解下,放在了椅子上。 萧奕然望着我。 我望着他,目光自然惊喜,然而四目相对,他深幽目光中的刻骨相思却是激灵到了我。 与一个不是夫君的男子独处一室,我意识到我歪坐在炕上实在不妥。虽然因为严寒,这方人待客也是炕上放个桌几,大家在睡觉的炕上隔桌而坐,可我到底不能适应这方的风俗。 欲下来炕上的我,脚还没有沾地,萧奕然已经过了来,单手撑着炕沿的他,阻住了我的去路,“别下炕来,地上冷。” 几日没有跟他碰面,只觉得入耳他的声音暗哑,却又不是话说的多了或者风寒失声那样的暗哑,我仰脸看他,他目中的刻骨相思早已转化为幽暗情欲。 他俯首,带着屋外寒气的唇磨擦过我脸颊,欲往我唇上移去。 “萧奕然……”我声音颤悸唤他。 他的动作分明一顿,接着他的唇坚定地移向了我温热的唇瓣。 比以往都要来势汹涌地唇舌侵袭。 我抗拒不了他,身心都抗拒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握了拳,指甲嵌进肉里,强迫自己不要去迎合他。 他却比让小艾误会的那一次,还要过分,将我覆压在炕上的亲昵中,他解开了风雪天气,我身上厚厚的棉袍,接着解起他自己腰间的玉带来。 “萧奕然!”只着中衣,且已经被他亲昵的衣衫不整的我,从炕上坐起身来。 解去玉带,脱去外袍,同样只着中衣的他,重新朝我亲吻了过来,将我覆压到床上。 他的攻城略地下,我情动全身发软,却在意志投降缴械全面崩溃的那一刻,我松开了一直嵌在肉里的指甲,我伸展开手指,抓过背后的枕头,隔阂在我跟他的中间。我紧紧地抓抱住枕头,脸埋进枕头里,哭泣道:“你别这样……” 我的哭泣声那样无力,我对他不止仰慕之情,他的求欢看起来是他在强迫我,我又何曾真的想抗拒他……我的身体早已背叛了我的心,我想跟他在一起。 完全情动的他,近乎粗鲁地去拿我怀里紧紧抓抱着的枕头。 我却将怀里的枕头,当作我的身心可以抵抗他的最后一根浮木,我将枕头死死抓抱着不松手。 他喘着粗气,去扳我抓抱着枕头的手指。 枕头终于被他拿开扔掉,已经没有障碍的他,却突然止住动作。 “那是什么?”他带着欲望的暗哑嗓音沉怒问道。 但见他幽暗的目光望着我的掌心,望过我的一只掌心,又去望我的另一只掌心。 我的两只掌心,都有着一整排深嵌进肉里的月牙儿,每个月牙儿,都渗出鲜血来。 他的目光又气又怒。 他的深幽黑眸沉凝看我,“我还心中欢喜你今日不反抗我,原来你的反抗在你的掌心里。你是在反抗我?还是在反抗你自己?”他的眸中泛滥着苦楚和怜惜,“这一个月,我们很少待在一起,我自是恨不能早点惩治了那帮贪官污吏,好早些和你腻在一起,你也很想念我不是吗?刚刚见到我回来,你眼中分明有着惊喜和喜欢。” 我望着萧奕然,“我……” 萧奕然望着我两只渗血的手掌,目光怜惜,然而他眸中的侵犯之意却很坚决,他一手握住我的两只手腕,将它们举到我的头顶,阻止我自残身体。 他勉力压制着欲望,对我抱歉道:“我曾允诺你,永不强迫你。如今是我失信于你。这一个月,很少和你待在一起,我很想你,”他的深幽黑眸望着我道:“而三天之前,已证实你在我身边的豫王离了京,他带着亲随,骑着快马,正日夜兼程赶来这里!” 骤然惊闻这样的讯息,我失笑道:“豫王殿下不是肩负着他皇族的责任和使命,要守卫皇城吗?怎么肯亲自赴这几千里之外的东三省?” “皇后的打压,皇帝的忌惮,雍王的嫌弃,那个女人终于放弃她位主中宫的梦想,逃离了京城。皇城中的那些势力,随即都离开京城找寻柳玥而去。豫王领着找寻出逃的雍王妃之命,实际却直奔东三省而来。”萧奕然吮吻着我的脸颊,“我知道,你虽对我不止仰慕之情,可就像你说的,这一切,并不能抵去你与豫王近一年的伉俪情深。他但要出现在你面前,应允与你远走高飞,你仍旧会喜极而泣扑到他怀中。”他俊雅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近乎奇异的笑容,“他为你抛弃他皇族的身份,没有恢复奚玥记忆的你,理解不了她的国仇家恨,你亦可以为他抛开一切,为了他忘记自己是奚玥,只做他的花小壮,与他海角天涯,一辈子为他洗手作羹汤?” 萧奕然复述着我当初的话,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他与我四目相对,“你觉得我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面前?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想离开他的身边,我怎会再让你们破镜重圆?” 他的唇游移过我脸颊,爱怜起我敏感的耳后来。 104 给我一个不侵犯你的理由! 我的感官分化两极,一半愉悦,一半痛苦,我纠结地望着萧奕然,“萧奕然,你和我有了夫妻之实,便能阻止……我与豫王破镜重圆么?” 萧奕然在我耳后亲吻的唇舌一顿,他喘着粗气,“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他从我耳后抬起头来,微凝的深幽目光仿佛逼视,又仿佛求肯地望着我,“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用不着侵犯你,面对你与豫王的伉俪情深,面对你夫君的豫王,我无需忧患的理由。” 我看着萧奕然道:“豫王不可能放弃他皇族的责任和身份,和我海角天涯;而我也不可能留在皇城,做他的豫王妃。” “如若豫王想通了,肯抛下一切与你海角天涯呢?或者他以这话将你哄回去呢?”萧奕然的深幽黑眸望着我,“这个理由不够!” 他重又俯首,唇游移过我耳后,往我脖颈吻去,手上也爱抚着我的身体。 “我已不想再与他海角天涯!便是他即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抛弃他皇族的……身份,抛弃他……皇族的责任和使命,应允与我远走高飞,我也不会……再扑到他的怀里,不会再与他海角天涯,因为……因为……”我忍着身体的愉悦和颤悸,将那几个字说了出来,“萧奕然……我喜欢你。” 我望着萧奕然,问他道:“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够了吗?” 覆压着我的那个人身体已然僵住,好久,萧奕然俊雅的面容从我身体上抬起,他的深幽黑眸苦楚地看着我,嗓音暗哑地问我,“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身体不再被他吻咬爱抚,我终于能说话连贯,我同样苦楚地看着他,“我喜欢上了你,我背叛了对豫王一直以来的情爱,对豫王的感情已不再忠贞的我,再回去豫王的身边,再与豫王海角天涯,这对豫王不公平。——所以,即便他此次奔我而来,是要抛弃他皇族的身份,与我远走高飞,我也不会跟他走。” 萧奕然的深幽黑眸苦楚地看着我,再次苦楚地确问道:“你喜欢我?” 我拧眉咬唇看着萧奕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喜欢你,我不完全清楚我的心意。喜爱一个人,我也只有与豫王的一次经验。结果似乎还是感情错付。我没有与豫王成婚前,在街上远远看到过他一次,只见他甚是英姿飒爽,我以貌取人,当时便有点喜欢他。后来他成了我的夫君,许诺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就真的喜欢上他了。可对你,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我不排斥你对我的亲密,我心里也想回应你对我的亲密,之前我们朝夕不离我并没有意识,这一个月你忙公事我很少见到你,我总是不经意想到你。我会记得我又有多少天没有见到你,我期盼见到你。” 我望着萧奕然,“和当初豫王乃我夫君,我觉得喜欢他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一样,我心中说服不了我理所当然和你在一起,可我抗拒不了自己的内心……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你,我只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地爱慕一个男子。不是仰慕。是爱慕。我爱慕鞠躬尽瘁忧国忧民的你,爱慕从家族的争斗中站起还能保持一颗初心的你,爱慕雍雅俊美的你……” 我拧眉闭目,“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睁眼望着萧奕然,“我也不知道对你的爱慕是不是喜欢你。你给我点时间,让我看清我的内心,好不好?” 萧奕然望着我的深幽黑眸里,早已不再有欲侵犯我的情欲,他黑眸苦楚纠结地看着我,好久,他终于破颜一笑,他将我的头枕在他的臂上,将我搂在怀中,拉过被褥盖住我们各自凌乱不整的衣衫。 他没有说话,他不带欲望,他就那样紧紧搂抱着我许久。 …… 许久之后,在他怀里的我,就着豫王将到东三省这事,对他致歉道:“我果然还是给你带来了麻烦。不管怎么说,当初是我为了与鬼啸琴箫合奏,请求你将我从豫王身边带走的。” 萧奕然低首看我,“虽是你请求我将你带回相府,于我是求之不得。” 四目相对,萧奕然微露淡笑,“我从来不是畏难豫王,我从来畏难的,只是你对他的感情。而现在,我不畏矣。”他低首,啃咬着我的脸颊。 我躲避着,坐起身穿衣道:“我要起来了。” 又非那日被鳄鱼咬伤手臂,我身心痛楚疲惫,和萧奕然白日里腻歪在被窝里算是怎么回事?虽然意识到我对东方明日的感情已经不再忠贞,意识到我背叛了对东方明日一直以来的情爱,心里终于决定,将对东方明日忘情,对那段错误的感情忘情,可我对萧奕然的感情,也绝对不到即刻就想跟他同床共枕的地步。我爱慕萧奕然,我隐约知道我喜欢他,可我并不完全清楚自己的心意。完全看清我的内心,还需要时间。 萧奕然并没有阻拦我穿衣起床,他躺在床上看着我穿衣,我坐在床沿穿鞋时,他也坐了起来,拿过他的外袍穿着。 我坐在梳妆镜前,梳着在炕上躺了半日,凌乱的长发,萧奕然边扣着腰间玉带,边往我走过来。 他俯身在我背后,双手撑着梳妆台,望着镜子里的我。 我亦望着镜子里的他。 四目相对,如同被他的目光烫到,我回避他的目光,脸颊也变得滚烫起来。 …… 与我在梳妆镜里重叠的那张脸,从前唯有东方明日。如今却换了新颜。那张脸变成了萧奕然。 我虽尚未明确自己的内心,可我已决意对东方明日忘情,我已允诺萧奕然,让他给我点时间。因为东方明日身为皇族的责任和使命,我知道我今生再不可能与他重修旧好,可我也再不会孤独终老。只等我确定自己的心意,我会和此刻镜子里那张俊雅容颜的主人在一起。 我终于又鼓起勇气,望着镜子里的萧奕然。 四目相对,萧奕然微笑看我,我亦微笑看他。 …… 萧奕然待在我的屋里,一时并无要走的意思,我不由侧首问他:“你忙的怎样了?” 萧奕然望着我,“忙的差不多了。贪官污吏们的罪证我已全部收罗,他们该吐出来的钱财也都吐出来了。还有一些善后事宜。” 我转回镜子面前,难怪他终于赋闲下来。 他带笑看着镜中的我,“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见鬼啸。”他看着我。 我转过身来,有些惊喜地确问道:“我可以见到他了?” 萧奕然微有笑意道:“到东三省后,早该让你见他,只是这一个月我委实忙了些。” “我知道。”我理解道。 …… ------题外话------ 更新少了点。今天的工作比较繁忙。好在周末了。争取周末多更点。亲们周末愉快! 105 功亏一篑 风雪交加的夜晚,丝毫没有阻拦赌徒们的热情。马车进入赌坊一条街,只见灯火通明,掷骰子的声音,赌徒们喊大喊小喊开的声音,震的人耳膜发痛。 马车上,我撩开车帘,望着风雪中,那一家家赌坊外偌大的“赌”字,我问道:“相爷带我来赌坊见鬼啸,相爷的赌坊已然开到东三省了吗?” 萧奕然道:“最近的事情。” “为什么会要开赌馆?”我说道:“和其他的生意不同,赌坊的营生,虽然一本万利,却并不正当。” 萧奕然望着外面一个个偌大的赌字,“我忘不了我母亲的悲剧,和那个赌鬼嗜赌的癫狂样子。我做的第一家生意,就是开赌坊,给那些赌徒提供温床。看到那些赌徒在邪路上越走越远,看到他们和记忆中那个赌鬼一模一样的嗜赌颠狂样子,可憎又可怜。我心中有些微快意。也有厌弃疲倦。后来,赌坊还是一家一家地开了起来,只是,因为赌博在赌坊中闹事的,和嗜赌成性还不起筹码钱款的,该断手便断手,我从不让底下的人手软。” “断手了也好。断手了总不至于再去赌了。” 萧奕然摇首笑道:“然而事实证明,心中长了赌根的,断手了还是一次又一次去赌,他们没有了手,却还有眼有口,眼睛可以在一旁过足赌瘾,口可以去附和庄家或对家加筹码。在第一家赌坊开起后不久,我曾经生过关闭赌坊的念头,可目睹赌徒们在赌桌上失了人性的痴狂,我知道关闭赌坊也绝不了他们心中的欲望。” 我望着萧奕然,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小艾嗜赌吗?” 萧奕然望着我,片刻才道:“他从小被我养在别院。我入仕后,才将他带在身边。他接触的人与事都比较单纯。” “哦。”我带笑应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裕聪在外道:“爷,到地方了。” 萧奕然瞧了我的笑脸半响,方才下去马车。 赌坊的管事早已迎候在马车外,“爷,请。” 管事的带领下,我们深入那间赌坊去见鬼啸,一路经过的门庭僻静,并无闲杂人等。直到行去了一间书房,管事转动桌案上的机关,书房的暗门开启。 随着萧奕然进去暗门,只见密道一路往下,却是通往地下某处的。 管事和裕聪候在书房,下去密道的,只是萧奕然和我。 密道的石阶两侧,每隔几米就有烛台,光线倒是很好,只是若我一个人再往下走的话,未免觉得阴森恐怖,好在同行的有萧奕然。 “惠王奉命追查上元节抚琴的你,我不想你的琴声再为无关的人听到,横生枝节。所以将你与鬼啸琴箫合奏的地方选在了这里。我们再往下走,便是地下密室。密室的上方,正好又是沸反盈天的赌场,完全可以将地下你的琴声淹没。”萧奕然与我解释着带我下去地下密道的原因。 密道幽闭,他说话的声音有着回音,听起来格外地低沉悦耳,我与他道:“你想的周到。” 终于下完了曲折迂回的密道,我们到了那个可容几百人的诺大密室。密室中,有桌有椅,有摆件有焦尾,更有那个上元节睹过一面的,瞳仁诡谲如波斯猫的异族男子。 鬼啸单手按着胸口,向我们俯身见礼,“见过相爷,二小姐。” “幸会。”我对鬼啸道。 萧奕然亦对鬼啸颔首示意。 一时我在琴案前坐下,鬼啸亦持了箫立在一旁。 萧奕然笑望我,“鬼啸的内力可致人于魔障,他蕴了内力的箫声,可以令你恢复记忆。然而那是一个摧折人的过程。你的精神会崩溃大悲大痛,你的身体也会承受内伤。你确定要跟他琴箫合奏吗?” “当然。”我望着萧奕然道:“十二年前的记忆一片空白,以前我以为我是花小壮时,尚且觉得我的人生不完整,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忘记的东西,非我娘给我讲述我失忆前的每一件小事能弥补。我知道我原来是奚玥后,我更想将我忘记的那些重要东西找回。我不怕我会精神崩溃大悲大痛,也不怕承受内伤。今日不是上元节的万众瞩目,除了与我合奏的鬼先生,这里只有相爷在。相爷在,我安心。” 萧奕然含笑望我,“一个人缺失了整整十二年的记忆,人生当然不完整。我也想看到完整的你,完整的奚玥,和从精神崩溃身体内伤中挺过来的奚玥。所以,一旦你决定与鬼啸琴箫合奏,除非攸关你的性命,我不会因为爱你痛惜你,不会因为舍不得看到你承受身体和精神的苦难,而去阻止这场合奏。” 我诚心地含笑道:“谢谢你的不阻止。” 萧奕然看着我,“那么,便开始吧。” 抚弦,依旧是那曲《兰陵王破阵曲》,焦尾琴音抚响前奏,鬼啸的箫声相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的画面,又在脑海里浮凸。 前奏抚完,旋律进入正题,鬼啸与我微一点头,示意他的箫声将蕴上他的诡异内力。我点头回应。示意我准备好了。 我闭目,让自己更快地进入人琴合一的玄妙状态,拨弦,敌军似有千军万马被琴音召唤而来,埋伏突袭,刹那刀光剑影,冰冷的长矛刺进兰陵王军肉体的嗤拉声。意识与琴音融为一体,琴律中的刀光剑影兵戈铁马,与我身体里沉睡的奚玥的人生写照相和,鬼啸的箫音又阴诡入侵,明明琴律中长矛刺进的是兰陵王军的肉体,像是我自己被敌军长矛入体一般,我胸口一痛,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前扑。 随着鬼啸阴诡的箫音,我负伤再拨弦,琴音胜似战鼓,鼓动的却是敌军。敌军一鼓作气,兰陵王军节节败退;敌军势不可挡,焦尾的弦如上次一般割裂了我的手指。 破裂的指下,弦音呜咽如号角之声,兰陵王军燃起烽烟求援。 弦音涩滞,更衬得兰陵王和寥寥几位部将心急难耐——援军为何迟迟不到? 弦音哀婉,将军末路的悲愤。 一切都和上元节当日发生的一样。胸口气血翻涌,眼冒金星中,我终于也又看到了那个阳刚俊美,着战铠的男子,奚滨。 敌军也早已不是兰陵王的对手周国大军,敌军变成了大魏的死敌齐军! 同样的是虎狼之师,狡诈之师。 “齐军有诈!奚帅!快走!”奚滨的部将唤他。 冥识里,我想加入进去抵挡齐军,抚琴的右臂却袭上来钻心的疼痛,记起了,我记起了,那场大战的三天前,我右臂刚好中了箭,父帅说我接着出征的话,右臂只怕要废了,以后也只会是个废人,父帅本来勒令我在将军府休养,终于魏军连连大败的消息传来,我还是提刀赶去了战场。 奚滨对赶来战场的我,叱喝道:“谁让你过来战场的!” “父帅!” 奚滨叹口气,“你如今臂上有箭伤,过来战场也于事无补。奚曦呢?这场战事,能反败为胜的,只有奚曦。与虞浚息的魔军之所以能对峙这么多年,她才是我魏军的幕后军师不是吗?奚曦呢?” 冥识里,我抱住头,奚曦在哪里?我怎么记不起? 抚琴的我,亦是闭目皱眉,意识没有完全觉醒的我,怎么也记不起! 鬼啸蕴了诡异内力的箫音,趁势攻击我的意识。 是时,一直跟随在奚滨身后的,奚滨的心腹部将蔺九桐,突然将手中长剑从奚滨的背后,刺进奚滨的身体。 “我怎么会让元帅等到大小姐来的那一刻?”蔺九桐近乎麻木地将贯穿奚滨的长剑,从奚滨身体里抽出。 奚滨血溅三丈。 抚琴的我,喉头亦涌上大股的腥甜,吐出一口鲜血。 冥识里,我气血翻涌,扶住蔺九桐抽出剑身后,身体摇晃的奚滨。 没有再叫他父帅,我惨烈地叫道:“爹爹——!” “我一直知道有内奸……没想到,九桐……原来是你。”奚滨吐血,转身看蔺九桐,目光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元帅。”蔺九桐下跪垂首,“末将本是齐人。” “啊——!”看着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的奚滨,我骤然失声大叫,我放开了身体摇晃的奚滨,握刀砍杀向蔺九桐——蔺九桐是叛将,我不知道别的部将是不是也是叛将,我不敢将身体摇晃的奚滨交给任何一个部将,可没有我的扶持,奚滨却身体摇晃跌坐到地上,奚滨吐血唤道:“奚玥……” “元帅!”几位心腹部将跪地,我在他们要过去扶持奚滨时,哭叫着放弃了砍杀蔺九桐,过去了奚滨的身边,“爹爹……” 奚滨,那个将死的男人,似乎时候不多了,他灰败的面色露出青涩少年才有的笑容,“你娘呢?我想……再看看你娘。” “我娘……”我抱住头,意识没有完全觉醒的我,一下也记不起我娘在哪里。就跟记不起奚曦在哪里一样。现实中,我尚看过奚曦的画像,隐约想的起奚曦的长相。可我连我娘长什么样子都忘了,都记不起。为什么会忘,为什么会记不起,我是她的女儿啊,为什么记不起她? 抚琴的我头疼欲裂,鬼啸的箫音如蛇随影,攻击向我的意识,脑海里渐渐有一些画面,渐渐有一些记忆的碎片闪现。 一个绝色妇人,在与奚滨跳着《霓裳羽衣舞》,那等倾城倾国的美貌,那是天下第一美玉玉奴夫人。玉奴夫人和奚滨,但见那对伉俪,夫贤妻美,两个女儿绕在他们的膝下。 一个个头高点的女孩儿,正是当日梁钰叙说,东方明日绘画出的女子奚曦。那个个头矮一点的女孩儿的样貌,因为背着我的目光,并看不到,但见她边跑边笑,“奚曦,来呀,来抓我呀!” “我年长你三岁,不是让你叫我姐姐吗?” “嘻嘻,我今天都跟着父帅出征了,父帅说我天生神力,果然,战场上那些齐国将士全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为什么要叫你一个弱女子姐姐呀!奚曦,以后我保护你啊!” …… 女孩儿大了些。 “嗯,奚曦天赋异禀,不拘学什么,一点就透。奚玥你的天赋可差了奚曦太多,所以,学琴一定要勤奋苦练啊。尤其是这曲《念奴娇》,一定要抚好,抚的跟娘一样好。” “为什么呀?”背向着我目光的女孩儿问道。 “你……上阵杀敌,迟早会遇到齐国玉侯。若是有一天,你败在玉侯之手,你便对他抚这曲《念奴娇》,他……或许不会要你的性命。” …… 女孩儿更大了些。 女孩儿背向着我,坐在梳妆台前,“奶娘,你好了没有?梳个头发也真是太久了!” “二小姐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身体在开始发育,身量也长高了,是个少女了!最近又没有战事,难得回来将军府住,又不是在军营里。你总该适应下女孩子的打扮。大小姐已经跟二皇子定了亲,皇上重用元帅,元帅位高权重,二小姐将来少不得也是嫁给哪位皇子,是做皇子妃的人,皇室的规矩可多了,二小姐现在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整天打打杀杀的怎么行?元帅也真是的,当初就不该让二小姐上阵杀敌,后来还封了个什么先锋!” “奚曦已经及笄,皇上为她和二皇子元恪赐婚,也是为了笼络父帅,稳固军心。奚家有一位女儿嫁进皇室便好。我倒并非要被皇上也赐婚给他的哪个儿子。只是,奚曦一点儿也不喜欢元恪,而我奚家的女儿注定是要嫁一个到皇家,奶娘觉得我替奚曦嫁过去怎么样?反正奚曦也不喜欢元恪。而元恪与奚曦有婚约后,在军营历练的这几个月,吃的了苦,我倒挺喜欢他的。” “哎呀二小姐,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逗你的啦!我对元恪只有小姨子对姐夫之情。我没有喜欢的男子,我将来应该也不会喜欢谁。我整天面对的男人虽多,可那些男人,打,打不过我,兵法,兵法不如我;前两天我逛了下街,遇到个大才子。我想着,但凡有个男子,在文采上征服我,但凡有这么一样能征服我,我也认了。我想着他若胜了我,我日后就将他招赘回来,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大才子在文斗上也败过了我。我真是对我未来的姻缘失望了。也罢,我就做父帅的先锋,替父帅分忧一辈子。”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奶娘,我也正想如何是好呢!你到底把我的这个头发梳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二小姐,拿着镜子,你自己看看这个发样好不好看?” 女孩儿端着镜子,她的样貌终于映上了镜面,我就要看到她的模样,我就快想起所有,我就快觉醒我十二年前的记忆。 与此同时,鬼啸蕴含着内力的箫声,也最后冲击上我的意识,冲击上我头顶的百会穴。 当我的百会穴被冲击,我只觉我的百会穴,涌出汹涌磅礴的内力,反噬向鬼啸。但听一声沉闷的响声,鬼啸被我百会穴涌出的内力,击飞到密室的墙壁。 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 鬼啸的箫音已断,又惊骇于我百会穴里反噬出的内力,我从冥识中清醒过来。 我睁开眼来,只见鬼啸萎顿坐在地上,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我虽也被他蕴着内力的诡异箫音,冲击的内伤吐血,但比起他此刻的重伤,我的内伤已经不足挂齿。 “奚玥。”萧奕然过来我的身边,一臂搂扶住我,一手从一个玉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将药丸喂进我口中后,萧奕然又将玉瓶扔给了鬼啸。 鬼啸吃下一粒药丸,运功打坐一番后,他苍白的脸色才恢复了一丝血色。 鬼啸与萧奕然叩首道:“属下无能,有负相爷的期许。” 萧奕然道:“奚玥百会穴中反噬出的内力,并非你能抵御。” 我疑惑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奕然看着我道:“你的内力并非失去,而是正好被封印在百脉相交的百会穴。百会穴掌管人的神识,鬼啸替你觉醒记忆,最后一步是冲击你的百会穴。鬼啸冲击你的百会穴,和去解你百会穴的封印,殊途同归。然而封印你内力的那人,功力深厚。但凡功力不及他者,意图替你去解百会穴的封印,都会遭到你内力的反噬。” 106 豫王到来 鬼啸道:“以属下之力,若想觉醒二小姐的记忆,除非二小姐的内力封印被解除。然而封印二小姐内力的那人,功力极深。整个东淄国,能望其项背的,也只有皇上的暗卫,那个木鱼和尚。而二小姐的体制与常人不同,内力源源不绝磅礴惊人,所以,即便是木鱼和尚替二小姐解开了封印,二小姐久被封印的内力破印而出的那一刻,只怕也是颇大动静。不仅木鱼和尚会被二小姐的内力重伤,二小姐自己,也有爆体的危险。” “木鱼和尚解我内力封印的同时,皇帝不就知道我是奚玥了吗?何况人家未必会冒着被重伤的危险,来替我解除封印,而我体内过于磅礴的内力甚至会在被释放的一刻伤到我自己。”我失笑道:“本来知道我的内力不是失去,而是被封印,我该高兴的,可现在真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萧奕然望着我道:“我当然想你恢复内力,恢复武功,恢复记忆,做回以前明媚如骄阳的奚玥,可解除内力封印过于冒险,而皇上的和尚暗卫,也绝对不是替你解封的合适人选。奚玥,此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我点头,“反正也失忆四五年了,我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思衬道:“只是不知道封住我内力的那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萧奕然道:“既已确定你的内力不是失去,而是被封,此事我会交代下面的人去查。” …… 回驿馆的路上,马车里,我捧着热茶,与萧奕然笑道:“今晚虽然觉醒记忆,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不过,我还是记起了很多片段。” “是吗?”萧奕然笑道。 我与他道:“上元节与鬼啸琴箫合奏,我记起了奚滨的模样,记起了他的死因。然而事后想起他,我仿佛是在想起别人的父亲。我对他没有父女感情。可是今晚,我不仅记起了奚滨的模样,还记起了我娘还有我姐姐的模样。记起了和他们生活的一些片段。我感觉到他们就是我的亲人。我爱他们。”我望着萧奕然,“我终于感觉,终于相信,我的确是奚玥。” 马车外风雪交加,车厢里烧着炭火,却暖意融融,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与萧奕然讲述我记起的那些片段,萧奕然一直含笑聆听。然而记起的事情实在不多,很快就讲述完了,我的欢喜也随之消逝了,我不无伤感道:“可惜除了奚曦被玉侯金屋藏娇,我爹娘都已经死了。” 萧奕然安慰我道:“你还有花府那一对父母。” “嗯!”我的伤感遁去,含笑道:“可能我爹娘看我失忆了太孤单,所以冥冥之中将我现在的爹娘牵引到我身边。” 我望着萧奕然道:“我离开皇城几个月了,我想他们了。虽然知道你的人暗中照拂着他们,豫王此次也没有再去花府对他们恩威并施,可我还是很担心他们。尤其是我娘,很怕她会多想。” 萧奕然安抚我道:“最多再在东三省耽搁十日,我们便能返程回京。他日我们离京远走高飞时,也将他们带上。” “好!” …… 萧奕然赴东三省一是考察陈石海的政绩,扶陈石海上位,二是惩治东三省已成油条的贪官污吏。如今陈石海已然稳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东三省的贪官污吏,也被萧奕然小惩大诫了,该吐出的钱财也吐了出来,只剩一些善后事宜。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萧奕然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守护着与鬼啸琴箫合奏受了内伤的我。他那个医术一绝的从人又特地交代过,我要劳逸结合,饮食上多喝鲫鱼汤。于是每日午后,萧奕然都会勒令我睡个午觉,他则趁着那间隙,亲自冒着风雪外出,破冰垂钓,给我钓回来新鲜的鲫鱼,让厨房熬给鲫鱼汤给我端来。 这日难得停了风雪,久未露面的太阳甚至突出云层,露了个笑脸,它这一笑呀,天空终于不再是阴沉沉的,人间也洒下了千缕万缕的阳光。而我的内伤也好的差不多了,“难得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吧。”我与萧奕然提议道。 萧奕然笑问道:“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说道:“你忙公务的一个月,因为身边总是跟着小艾,我很少外出。我也不知道这个‘雪城’,除了香寒山的雪景,还有什么好的景致。” 萧奕然道:“景致挺多的。香寒山的雪景远近闻名,自是美不胜收。那日考察陈石海的政绩,我路经一片湖泊,当地人称其为草海。东三省严寒,别的水域早已结了厚冰,草海因为地理缘故,水温如春。湖上片片水汪间隔着苍翠青草,和各种水上植物花卉,皑皑冬日,那种美景也是难得一见。” “那我们便去草海!” ……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抵达草海,我被萧奕然握着手跳下马车,入眼只见支流小河淌进草海的水流欢快,草海湖面上莲花并蒂,各种水域小花伏低做小,丛丛水草嫩的翠绿,一掐准能掐出水来,翠鸟,白鹤,鸳鸯在湖上游走追跑,打着水仗戏水。 从驿馆到来草海的一路,积雪未化,当到了草海这里,却有一种春夏季节的即视感,我惊讶笑道:“要早知道这雪城外有这等风光,我早和小艾过来了!” 云山先生这一月来随着萧奕然料理政务,自已见过这里的美景,他的弟子邵云,以及萧奕然的个别从人,也已见过这里的美景。这厢里,重来此地的大部分人,说笑着分散了各自去赏看自己心仪的景致;第一次过来这里的少部分从人,却是如我一般,惊叹看起各处景观。 萧奕然带我将整个草海的景致浏览了一遍,他择了片石滩坐下,动作优雅地持着鱼竿,例行起自我受了内伤后,他每日的垂钓来。 草海中水美草丰,鱼儿多而肥美,很快,鱼线颤动,萧奕然抬高鱼竿,将上钩的鱼儿拉了起来。 是一条半尺长的鲤鱼。 我给他打着下手,将鲤鱼放进准备好的木桶里。 见萧奕然钓鱼如此顺利,从未垂钓过的我,不免跃跃欲试,“我来试试吧。” 萧奕然将鱼竿交给了我。 他指导我道:“不是这样持杆的,是这样……这样……对。”他手把手地教我。 终于掌握了持杆技巧,然而持着鱼竿一动不动地坐在石滩上,不好伸展肢体坐的身体僵了,且又枯燥乏味不说,我这都坐石滩垂钓半个时辰了,一条鱼儿也没有钓到。有几次鱼线颤动,鱼儿都咬钩了,因为我心急,又技巧不好,狡猾的鱼儿每次都成功落跑。 看出我的灰心丧气,萧奕然忍俊笑道:“要有耐心。不要心急。” “好吧。”我应承。 又静候了水下动静半响,终于,鱼线再次颤动起来,我忍不住心喜,与萧奕然道:“又有鱼儿上钩了!” 萧奕然嗯声笑应。 是时一颗石子从远处掷来,正中我鱼线下面的湖面,石子落水,轻轻地“嘭”地一声。 水下,吃着诱饵的鱼儿被惊跑,鱼线再次归于了平静。 我望着远处往我鱼线掷了石子的小艾,气道:“小艾!” 小艾拍拍捏过石子的手上的灰尘,转身往别处掠走玩了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吐口气,平心静气,“再试一次,若还是钓不起鱼来,今日我便不钓了。” “嗯,”萧奕然道:“也不能让你再钓了。今日我可只钓了一尾鲤鱼。你还要喝几天鲫鱼汤。” 我蹙眉道:“与鬼啸琴箫合奏完,你就喂了我治内伤的良药,第二天我的内伤就好了大半。又养了这么几日,内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鲫鱼汤我就不喝了吧?我不喜欢喝那个。” “不行。”萧奕然一口否决。 我望着萧奕然,妥协道:“好吧。只是你以后但凡受伤或病痛,我也会让你吃喝你不喜欢的。” 萧奕然笑道:“好。” 他望着我的目光缱绻而温柔,我微微一愣意识过来,我刚刚那话,不是在与他许着未来吗? 我转过脸不看他,却退不下脸上的烫热烧红,我蹙眉眯眼,望着手中持着的鱼竿,望着鱼竿直指向的草海美景。 草海风光优美,今日天气又终于放晴,除了我们一行人,也不乏有别的游客,只见草海湖面上,不时有游船划桨而过。 我望着眼中的美景,游船,游人,唯独不好意思,去望身边雍雅俊美的男子。 “是一条大鱼。” 突闻萧奕然的声音,我收起我的不好意思,才惊觉我手中的鱼竿变得那样弯,那样沉。 鱼线也剧烈地颤动。 我唯恐心急,又放跑了鱼儿,询问萧奕然道:“我可以抬杆收鱼了吗?” “可以。”萧奕然笑道。 我试探着不断加力要拉起鱼竿,然而鱼竿本细长,鱼线也细长,或者说上钩的鱼儿太大?我求助道:“相爷,我拉不起来。” 萧奕然笑着,从我身后拢抱着我的身体,他的手和我的手,一起往上拉起鱼竿来。 是一尾三尺长的鲢鱼! 相比之下,那样细长的鱼竿和鱼线,成功将上钩的鲢鱼拉上石滩……骤然收获这硕大的战果,我和萧奕然靠着石壁,坐在石滩上,都是失笑。 稍后鲢鱼被我放进木桶,鲢鱼在水中剧烈跘动,溅了我一脸的水迹,我惊呼一声,躲了开来。 萧奕然笑着,他低首看我,举着衣袖拂拭我脸上的水迹。 我脸上水迹被他拭干,他的手却没有离开我的脸颊,他目光温柔缱绻地看着我,缓缓地,缓缓地,朝我凑近了他的脸庞。 温煦的阳光下,我面前的男子如斯美好,那张往我凑近的脸庞更是雍雅俊美,不知是祸乱于眼前男色,还是我心里果然真的喜欢他,我的心跳呼吸一窒,脑中有瞬间的空白,回过神来,我心跳加速,气息也紊乱猝急了起来。 当他的唇瓣碰触到我的唇,我心中过去不能说服自己,不能与他理所当然在一起的念头轰然破碎,过去,我只是抗拒不了他,抗拒不了他的亲密甚至想回应他的亲密,这一刻与他的唇碰触,我却不想再反抗我的内心,我想遵循我内心的想望。 如同他碰触我的唇,与我厮磨一样,我眼睫颤动,深呼吸之后,我的唇,也主动去碰触了他的唇。 他身体微僵,瞬间回过神来,他的唇紧密地厮磨吮咬起我的唇来,随即舌往我口中探入。 他的深幽黑眸看着我。我眼睫颤抖望着他,鼓足勇气,不论是那日言语上接受他对他的允诺,还是今日在身体上,我都接受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我在他的舌往我口中探入时,我微微张开了唇齿,迎接了他。 过往几次对我的亲吻,都是他的独角戏,哪怕后来我不排斥他的亲密,可这一次,我却在回应他,萧奕然看着我的深幽黑眸陡然沉暗,下一刻,他一手拢抱着我的后背,一手护着我的后脑,他的舌近乎狂暴地纠缠起我的唇舌来。 我闭了目,双臂抱住他的身体,与他唇舌交缠。 他唇舌的动作更加猛烈,他的呼吸也变得狂暴了起来。 仿佛被他的热烈感染,我也终于放下了矜持,热烈地回应起他来。 我与他正吻得密不可分,他却突然停下动作,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但见他退出我的唇的同时,手去持握了一边的鱼竿。 鱼竿被他的手扬起,鱼线纠缠上破空而来的一支箭矢。 ------题外话------ 嗯,豫王来了。 107 想做你的疯女孩 萧奕然背对着草海湖面,他持竿以鱼线纠缠走射向他的箭矢,他做着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甚至没有转身去看箭矢的具体方位,他的目光仍然落在我的脸上,深暗的目光,是不得不退出我的唇齿,与我结束那个吻的无奈和不悦。 我是面朝草海的,顺着萧奕然手中持起的鱼竿,顺着鱼线纠缠箭矢的方位,我越过萧奕然的肩膀,看到离这里两百米远处,泊着的一艘游船船首上,站着的那个正收弓的俊挺男子,我瞬间脸色苍白。 与萧奕然射了一箭,此刻正收弓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离开皇城那日,城墙上站立的那个自我离开后,急怒攻心风寒孱弱的男子。一别几月,我名义上的夫君,豫王东方明日。 见我望向他,东方明日亦望向我,不复那日城墙一别的病来孱弱,他虽仍是比往常要瘦削,日夜兼程往东三省而来,他更是风尘仆仆路途疲惫,但他英气的容颜却更显得轮廓分明。 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往日那双黑亮明眸的眸底,此刻也是一片荒漠。 夫妻近一年,我知道,此时他的心情绝冷愤怒。 他不知道我随萧奕然来了东三省,知道我的去向,在见到我与萧奕然吻的难舍难分之前,他可能都还在想,我之所以离开他,是因为他无法与我私奔,我对他灰心失望,而皇上也越来越接近我是奚玥的真相,我不得不离开;可是,在见到我与萧奕然吻的难舍难分的这一幕呢?这一幕,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上元节,萧奕然为了气他,强吻我的时候故意撩开了马车的车帘让他看到。在他的心中,我与萧奕然本就不清不楚,何况我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随着萧奕然远赴了东三省?只怕他已以为,他不愿意与我私奔,我便选择了萧奕然,刚刚入眼的一幕,更是让他认定,我与萧奕然早有奸情。 我叹气凝眉。柳玥出逃,那些势力随之也离开了皇城,负责皇城防守的他,终于寻我而来,入目就见我与萧奕然吻的难舍难分。虽然,自他放不下他的身份和责任,不愿与我私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与他立场不同,今生我不可能再与他夫妻同心;离开他后,我更知道,我不会再与他在一起。后来日渐爱慕起萧奕然,我知道,我背叛了对他的感情,我已决定对他忘情。可我们名义上,到底还是夫妻。 这么久以来,我的身心终于接受了萧奕然,然而他却是第一个见证我与萧奕然的感情的人。多么滑稽! 更滑稽的是,当初他不愿与我私奔,甚至不愿意放我走,我是私离的他。我已决定忘情的他,名义上还是我的夫君。今日我的身心终于接受萧奕然,石滩上又与萧奕然吻的难舍难分,这一幕更被甫到草海寻我的他撞见,千里迢迢奔我而来,立马就捉上了奸。 ——我与萧奕然,就是世人口中的奸夫淫妇。 我望着东方明日,他负了我对他的期许;我负了他对我的情意。然而事异时移,我身心都已认定了萧奕然,我必须承担后果。我望着东方明日,因为坚定了意念,我脸上渐渐恢复血色。 我从东方明日脸上收回目光,望着萧奕然。 萧奕然亦望着我。 四目对视,看出我眼中的坚定意念,萧奕然唇角上扬。 再无后顾之忧,萧奕然转身,望着两百米远处的东方明日。 东方明日的目光,也从我脸上,转移到萧奕然脸上。 东方明日望着我的目光一片荒漠,盯着萧奕然的目光,却是不加掩饰的锋锐凌厉。 在我的情感归属上,萧奕然明明已经稳操胜券,但他望着东方明日,面色也不见好,那是与我唇舌交缠被打扰,一个男人欲求不满的不愉。 与东方明日对视,望着与我伉俪情深近一年的夫君,萧奕然眼中原本只有不愉,渐渐涌上了浓重的嫉妒之色。 两个男人对视,目光几乎要磨擦出火花的那一刻—— 东方明日的前方,十几个劲装男子从湖下破水而出,脚点水草,立于湖面,那些面孔,有我熟悉的袁浩陈昊张麻子等人,也有我不熟悉的。 这厢,小艾抱着剑,和萧奕然的那十几个从人,也聚在了萧奕然身前两侧。 稍后点过来的云山先生和弟子邵云,见此局面,微微茫然,云山先生请问萧奕然道:“相爷,这是怎么回事?那位看服色的特征,应该是豫王殿下?” 萧奕然没有回答云山先生的话。 东方明日那边,东方明日所在游船的船舱,包子掀帘走出,看顾一眼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的局面,皱眉唤我,“三嫂。” 观包子的神色,竟是在劝我回头是岸。 包子向来思想刻板,尚不赞同女子嫁二夫,何况我与东方明日名义上还是夫妻,我又已与萧奕然情投意合做出亲密的举止,无异于婚内偷人。难得他还肯劝我回头是岸。 “三嫂?”望过一身王袍的包子,云山先生望着我,不可置信道:“小姐是豫王妃?” 我没有回应包子,也没有回答云山先生。 我望着萧奕然。萧奕然亦望着我。四目相对,我与他俱是会心一笑。 萧奕然执了我的手站起,携抱着我,施展轻功,掠上了不远处的从人的马。萧奕然望着云山先生,笑了道:“奕然先走一步。先生在这里主持大局吧。” 云山先生望着纠缠有夫之妇的萧奕然,又气又笑。 …… 东方明日不会给我一封休书休了我,我与萧奕然虽已情投意合,东方明日却才是我名义上的夫君。 东方明日既然已到,至少回去皇城之前,东方明日,我,萧奕然,他们两方的随从……对峙的两方人马聚在一起,宁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未来的每一日,都将剑拔弩张,难以描述。 于是,与萧奕然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突然就生起暂时抛却所有烦恼,与萧奕然去偷浮生半日闲的疯狂念头。 我没有将这念头说出口,萧奕然却看出了我的心念,亦有此意地回应我。 留下了云山先生主持大局,他带着我纵马踏雪离去。 骏马被萧奕然驱策着扬蹄驰骋,风驰电掣之中,我无心去想萧奕然带着我就这样离开,看着我就这样离开,东方明日得气成什么样子。 被萧奕然拥在怀中,风声中,我对他笑着喊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萧奕然笑着回应:“你不是想去香寒山看雪吗?我们现在就去香寒山看雪。”萧奕然俯首我耳边,声音暗哑地道:“其实我更想去就近的酒楼,开个上房。” 萧奕然呼吸灼热地在我耳边魅惑挑逗道:“雪城寒冷,温柔乡却是一派温暖春色,我们同赴温柔乡做对交颈鸳鸯,岂非比去香寒山看雪受冷挨冻要暖洋洋的多?偷食禁果的身心欢愉,不也比去偷浮生半日闲更来的疯狂?” 我耳根烧红,转身羞恼看他。 被他目光里的炙热烫到,我猝不及防心跳如鼓,呼吸紊乱,心中竟有些被他挑逗的意动。 我回神后蓦然转过头去,语气迫急地坚持道:“我还是想去香寒山看雪!” 我那颗躁动的心,需要去香寒山冷却一下! …… 回想一下,已经装了萧奕然的我的心,今日确实躁动地过了! 撇去刚刚被萧奕然魅惑,对他同赴温柔乡的挑逗心猿意马不提,片刻前在草海石滩上,我抛下矜持与他的热烈亲吻……我纠结闭目,光天化日之下,与萧奕然吻的难舍难分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啊啊啊——! 我真是疯了! 遇上萧奕然,和萧奕然做出的一些事……尚是豫王妃的我,背弃了东方明日,入了萧奕然的相府,更与萧奕然远走东三省,如今终于又做出跟萧奕然拥吻的举动,还被东方明日捉奸……真真是疯了! …… 终于冷静下来,回想我做过的这些事,心中虽然羞臊,我却并无悔意,甚至身心从未有过的舒坦愉悦。 我忍俊失笑。 …… 我坚持去香寒山看雪,不去赴萧奕然想赴的温柔乡,萧奕然显然料到。是而不见他失望。甚至在见到我脸上的纠结,到最后终于忍俊失笑,萧奕然侧首看着我,看出我反应到脸上的心情变化,他朗笑了起来。 策马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郊的香寒山。香寒山虽然积雪覆盖,山路却很平坦。萧奕然拥着我,一路纵马上了坡度缓和的山顶,才勒住缰绳。 我迫不及待跳下马来,环顾满山的雪景。 今日有着阳光,香寒山顶难得没有吹风,毛靴,棉袍,大氅着身的我,虽置身雪山,却并不觉得冷。何况望眼洁白雪景,纯净不染世间尘埃,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所有的烦扰忧虑,都被这方的纯净净化。身心从未有过的干净纯粹。 萧奕然亦望着山中雪景,同样地心旷神怡。 他虽历经人间险恶争斗,在官场中八面玲珑,却始终保持着一颗纯净初心。他也是喜欢眼前这片干净纯粹的。 我在香寒山上,跑着走着,转着视线,看我所有想看的景色,萧奕然随同在我的身边。 这片纯净的天地里,安宁的再没有第三个人,同行在我身边的男子,是我发自内心喜欢的,而他更是深爱我。这样天地一色美丽的雪景,这样一个与我情投意合的男子,世间再没有比雪景更美好的景,也再没有比他更美好的人。 我心中满足,玩心突生,掬起一捧雪,撒向萧奕然。 白雪落到萧奕然的发顶,脸上,大氅上,萧奕然唇角上扬望着我,忽然也俯身去掬地上的雪,往我身上抛撒过来。 我尖叫着跑开躲避,他追赶着往我身上撒雪。 我掬雪还击他,他朗笑着跑开躲避。 你追我赶,我追你赶。不知疲惫,不顾仪态。我发鬓蓬乱,头发有几缕散了下来。萧奕然同样如此。 而他身处高位,向来仪容整洁,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而我自从在花府再醒过来,就因为缺失记忆,从未觉得人生完整。嫁进豫王府后不久,内心怀疑自己是奚玥,外有皇城各方势力的环伺,我又何曾放下过心里的包袱,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 四五年来,面对这样的景,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我终于能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刻。 抛开一切,只想无心无虑地做个疯女孩。 做他的疯女孩。 …… 香寒雪山,见证了我们的疯狂颠痴。 欢声朗笑中,望着萧奕然,我渐渐恍惚起来。萧奕然,他没有东方明日抛不去的身份束缚,他有着一颗纯净的初心,他在世间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一个色字。这是我第二次对一个男子交付出真心,我毫不怀疑,这也是此生最后一次。他就是那个可以伴我终老的男子。 这世间,最美的诺言,原来不是,东方明日曾经对我说出口的,我今生只有你一个女人。 而是,此刻涌上我心头的那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颈部的冰凉,让我回过神来,原来是我心神恍惚没有避开萧奕然撒向我的白雪,顾不得去抖我衣领和身上的白雪,我掬起一捧雪,撒向了萧奕然。 108 面对 终于打闹的累了,我笑着坐在雪地上。 迟来的无忧无虑的时光,溜走的如此迅疾,我回想现实,没了笑容,看顾身侧的萧奕然,问道:“豫王怎么来的这么快?算算他离京的时间,今天才是第八天。” 萧奕然解释道:“和我们乘坐马车,日里耽搁,夜里在驿馆歇脚不同,豫王和他的亲随,所骑都是快马,又日夜兼程,所以几日便能赶到。” 我有些忧心道:“云山先生他们挡得住豫王吗?豫王帐下的那些心腹亲卫,皆能以一挡百。” “小艾的武功,和先生的智慧,他们相当于一个我。勇烜他们的功夫也都还好。应该能够抵挡豫王些时候。”萧奕然笑道。 萧奕然的那些从人,有医术精湛的,有能裁衣缝制的,有烹饪技术赶得上御厨的,每每让我惊奇不已。我挑眉道:“你说他们的功夫还好,应该就是很好了。” 萧奕然不吝承认道:“嗯。差不多吧。不过,他们最多也只能抵挡豫王半日。没有我主事,云山先生毕竟没有被正式任命官职。何况对方有豫王瑞王两位王爷。不仅云山先生主持大局受掣肘,勇烜他们对敌起来也不太敢放手。” 我抱膝与他道:“他们纵是能永久抵挡豫王,我们也不能永久逃避。想想等下下山,便要面对豫王,我的头已经大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都还是他的王妃,我们有了私情,还被他逮个正着,我们是理亏的一方。”我皱眉失笑,“奸夫淫妇,就是我们这种情况。” 萧奕然亦是失笑,他望着我道:“豫王不可能给你一封休书,我本想,此次回京后,将我们之间的私情上呈皇上,让他出面解除你与豫王的婚姻。然而从云山上下来,我没有再让小艾给你易容,导致豫王知晓风声,在那些势力离京后奔你而来。此事免不了闹大。是我当初考虑不周,让你名声受损。” 我望着萧奕然,“你不也同样名声受损吗?” “诱拐,勾引有夫之妇?”萧奕然笑了道:“今日之后,我应该会名声大噪的。于黎民百姓而言,他们记住我这个奸夫,可比记住丞相惩治贪官污吏的事迹要记的牢固。” 我扶额笑了起来。 萧奕然望着我,无奈道:“皇上不会容忍一个背叛皇家的儿媳,回京之后,无需我进言,他也会解除你与豫王的婚姻。只是返回京城的这段时间,为身份束缚,夹在豫王与我之间,你可能会不太舒心。” 我无奈笑过,对萧奕然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了吧。云山先生对阵豫王也是够辛苦的。” “好。” “等等。”我叫住欲起身的萧奕然,“我仪容乱一点也不要紧。你可是身处高位的相爷。刚刚与我打闹,头发都乱了,我给你整理一下头发,我们再走吧。” 我倾身过去,欲理他的鬓发,萧奕然却擒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解地望向他,只见他望着我的深幽黑眸一片沉暗。 “不要这样碰我!”萧奕然纠结拧眉,嗓音暗哑道:“我已经等到了你愿意将身心交给我的这一天。我不需要再按捺我对你的冲动。你主动亲近我,我根本无法克制抗拒。我倒是不介意与你雪地缠绵,可我怕加重你的寒疾!” 我心中纠结望着萧奕然,片刻,从他手中挣脱我的手腕,起身,往一旁的骏马跑了过去。 我的额头抵着马鞍,脸上失笑,真是,能不能不要老是去提温柔乡,偷食禁果,冲动缠绵这些事情? 虽然……我也很想和他真正在一起。 萧奕然望着我,他在雪地上坐了一会,沉暗的黑眸泛起点点笑意后,才起身,闲适地往我走了过来。 “上马。”他俯身,带笑看着还将额头抵着马鞍的我。 我抬起头看他,问道:“我骑马,你是要牵马吗?” 萧奕然带笑看我,“我还有一点微薄的意志力。” 他上了马,伸手向我。 …… 不似来往香寒山的纵马驰骋,回去的一路,萧奕然任由座下骏马慢跑缓行。 与他这样安宁的时光即要结束,我也有一些不舍,我放松了身躯,靠在他的胸前。 他双臂拢抱住我,下颚摩挲着我本就已经蓬乱的发顶。 没有再回去草海,萧奕然驱马直接回去了驿馆。 “相爷。”鬼啸在驿馆门口相迎,鬼啸回禀道:“草海那边,云山先生已经快顶不住了。” “嗯。先生一介布衣,能够抵挡盛怒之下的两位王爷半日,我很满意。”萧奕然下了马,伸手拉我下马后,径自与我进去了驿馆,与鬼啸吩咐道:“发信号示意先生不用再顽抗豫王。” “是。” …… 驿馆的花厅里,我与萧奕然围炉而坐,甫时我与他都已梳理过蓬乱的头发,且已用过晚饭。 晚霞中,萧奕然在炉子上温着酒。 除了应酬,萧奕然政务繁忙,私下很少喝酒。此时却将温好的酒,倒了杯在他自己面前的酒杯里。 他执着酒杯,靠着椅背,慢慢喝着。 想着等下要面对东方明日,我有点紧张,想找点话说。我看顾萧奕然身后立着的鬼啸,问道:“鬼先生的内伤好了吗?” 鬼啸颔首道:“已好。” 我继续找话道:“昨天我看到鬼先生和小艾在驿馆的别院里演武,鬼先生的武功真是不错。” “二小姐若是看到相爷手下,那些没有露面过的江湖高手动手,就不会这样说了。我的武艺只是将就。”鬼啸微露骄矜道:“不过相爷说,我有将那些江湖高手聚在一起,让他们听命行事的才能。所以,相爷手下江湖高手这块势力,一直是我在打理负责。” 鬼啸话落,我们所在的庭院外,动静已经传来。 我循声看去,东方明日已经疾步踏进了院内。经过半日的打斗,他风尘仆仆的王袍染了不知他自己,还是萧奕然从人的血;他的头发散乱,与我和萧奕然从香寒山回来的蓬乱头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凌厉犹如斧劈刀削;那双曾令我沉醉的黑亮明眸,此时也已染上了阴鸷。想是疾急驾马回来,他手里还擒着马鞭。 东方明日进来庭院后,目光径自看向了我。不复在草海见到我,就捉上了奸,他目光里一片荒漠。此刻他看着我,目光和在草海看着萧奕然时,一般的锋锐凌厉。 他握着马鞭的手,下意识地搏动了一下。 我恍惚有种错觉,他想拿鞭子抽我一顿。 但……可能,真的只是我的错觉。他阴鸷的目光扫视一眼,花厅里的萧奕然和鬼啸,他握着马鞭的手平静了下来。他将马鞭扔给了一旁侍立着的,驿馆里的侍从。 “三哥!” 突闻包子的声音。 包子疾步跑进庭院,正好见到东方明日将手中马鞭扔向侍从的一幕,包子顿时松了口气。 萧奕然一直淡淡看着东方明日握着马鞭的手,直到东方明日扔掉了手中的马鞭,萧奕然才又呷了口酒。 东方明日扔掉马鞭后,径自走向了我。明明一身,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奔我而来,就捉上了奸的嫉怒;明明一身,被他捉奸,我还和萧奕然跑了,他被云山先生和萧奕然的从人阻拦,打斗半日的愤恨。但所有的嫉怒愤恨,似乎都随着他将马鞭扔掉的动作,被他生生按捺了下来。他走向了我,在离我丈远处的距离驻步。 他看着我,目光仍旧锋锐凌厉,却带着权衡利弊,甚至委曲求全的理智。 “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委曲求全地对我道。 我望着东方明日。他没有回来驿馆,我没有面对他之前,我甚是紧张。当真正面对他,我心中的紧张反而消却了不少,更多的是,对他对我的感情执念的叹息。 我不想跟他绕圈子,打太极,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我想跟他速战速决。我挑起矛盾,激怒他道:“我喜欢上了别人。我已经不贞不洁,你真的可以既往不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东方明日脸色铁青,他一只拳头,握的青筋崩起,良久,拳头又慢慢舒展开来。 “可以。”他看着我,屈辱地道。 我微怔地看着他。换做以前的他,血气方刚的他,我这般激怒他,他早与我挑起战火了。此次,他却委曲求全如斯。 激怒无用。我有些不知怎么应对,执念如此之深的他。我只晓得,该将我的立场表明:“你做的到既往不咎,我却做不到,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已经,喜欢上了萧相。” 我望着东方明日,起身致歉道:“对不起……” 萧奕然望着东方明日,他放下酒杯,也起身道:“在这个世上,美人,珠宝,权贵,没有什么能媲美奚玥。我想殿下也如是想。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殿下失去挚爱的伤痛。可是我还是想对殿下做出补偿。殿下生来即是皇家贵胄,不缺美人珠玉,我愿意倾我之力,助殿下坐稳东宫之位,他日亦会力保殿下登基。——以皇上对殿下和蔡帅的猜忌,和对惠王殿下的喜欢,我助益殿下,应该比殿下自己谋事要容易太多。” 109 筹码之一 东方明日在我说出我喜欢上了萧奕然后,目光就又阴鸷了起来,这刻看着萧奕然,目光更是阴鸷到无以复加,“既然知道没有什么能媲美奚玥,你还给我补偿做什么!我不想要江山,我只想要我的王妃!之所以回来驿馆的这刻,我没有对你拔剑相向,只因为她喜欢上了你!她在我寻她而来了的那一刻,仍是放弃了我,她想跟你在一起!在这个事实面前,我只想挽回她的感情,我甚至顾不得对你兵刃相见!” 萧奕然望着东方明日,“殿下此刻追悔莫及。若非殿下放不下你的身份和责任,负了奚玥对你的期许,以奚玥的性情,我又岂能插足?” “若重回到两个月之前,我还是不会与她私奔,我就是,放不下,我的身份和责任!”东方明日阴鸷地笑了起来,“若说追悔……若是两个月之前,我能洞察世事,知道丞相会将我的王妃带走的话,我绝对会打一副镣铐,将她铐在我的身边,与我寸步不离。我只追悔我没做这事!我知道我追悔没有去做的做法错误而且偏执,她也会更加恨我,可我就是不能忍受失去她!她在我身边恨我,也比这两个多月,我失去她,我要好过的多!” 我不可置信望着东方明日,这真的是我曾交付出真心的那个男人吗?是的,就是他。就因为他的种种心性,我和他才走到了今天这步。对他的愧疚突然就散淡了,当着他的面,我两手去抱了萧奕然的手臂,我望着萧奕然道:“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在他面前待下去。我真是后悔今日从香寒山回来……” 萧奕然望着我,安抚地反握紧我的手。 东方明日目光锋锐地扫视过我与萧奕然的互动,他黑眸凌厉地盯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无法失去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倒是身为我妻子的你,不想给我生孩子!父皇越来越接近你的真实身份,你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不愿意与我共同面对那些势力和我的皇族!你轻易就被一个觊觎你的男人诱拐走了!才过了两个多月,还不到三个月,你就喜欢上了他!” 东方明日眼中乌云集聚,“依稀还是昨日,你还让我跟你私奔,转眼,你就另投怀抱。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还是早就跟他有了私情?”东方明日猩红的目光盯着我,讽刺地笑道:“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我对视着东方明日猩红讽刺的目光,我恍惚笑了起来,我一字一句道:“是,我没有爱过你。对不起。刚开始的那句对不起,是我喜欢上了萧相,我对不起你。这一句对不起,是我……没有爱过你。对不起。我还有一句对不起。”我望着东方明日,“我与萧相的感情伤害到了王爷您。虽然我离开王爷之前,已经向王爷您讨要了很多回休书。可王爷毕竟没有休我,我们的名分毕竟还在,我和萧相的行为,还是伤害了我名义上的夫君王爷您。我实在不想继续伤害王爷,我与萧相虽自损名誉,可王爷无辜。王爷还是给我一封休书吧。不要被我和萧相连累。” 东方明日阴佞叱喝道:“你想都不要想,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女人!” 那句我已听过很多遍的答复。我闭目,“那我们,就等回京后,皇上解除我们的婚姻吧。” “至少,回京前,你还是我的妻子!”东方明日阴翳的黑眸盯着我,“这一刻,你不该站在我身边吗?” 萧奕然反握住我颤抖的手,他望着东方明日,“爱一个人,不是占有。道理我们都懂。可设身处地,我不会比殿下做的更好。只是有一点,我想替奚玥澄清。从前,她像殿下爱她一样地爱着你。至于其他方面,既然我们与殿下的认知不同,我无意与殿下分解。” 东方明日阴翳的黑眸盯着萧奕然,“我一直以为,丞相是不喜欢我,故意针对我,又对《无忧曲》有所图谋,才盯上的我的王妃。但今日所见所闻,似乎我低估了丞相对我王妃的深情?——五年前,浔阳城外,对她一见倾心的少年,不止我一人吧?” “当然。” 东方明日眯起了眼。 “相爷!” “王爷!” 从草海回来,东方明日的赤电是千里马,包子也有匹汗血宝马,两人坐骑的脚程快,两人先回了来。东方明日的亲随,以及云山先生和萧奕然的从人们,却这刻才从草海回来。 双方人马,从草海回来,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甫回庭院,见到东方明日和萧奕然的对峙,两方带伤的人马接着又对峙起来。 花厅不大,并涌不下东方明日和萧奕然双方加起来,三四十口心腹。双方各自的心腹,分别立于花厅外左右两侧,拔剑相向。 只听“铮”地一声,东方明日拔出了腰间带血的佩剑。东方明日阴鸷凌厉的目光盯着萧奕然,“你还真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看来想带走我的王妃,只能解决你这个根源,只有杀了你!我早想与你放手一搏,今日更要置你于死地!” “虽然你不愿与奚玥私奔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再与你在一起。我是在她生了离开你的想法,才诱拐走的她。可我确实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你与她至今仍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与她有了私情,更是对你不起。我本对你心怀愧疚,可是听你一席话后,我真是庆幸,我那个时候带走了她,避免了你欲囚禁她,置她于水深火热的处境。”萧奕然幽深的黑眸望着东方明日,“之前我虽对你愧疚,却也嫉妒你曾与她近一年的伉俪情深。而现在,我还很恼你。所以,出招吧。我们已有几年没有切磋。作为一国丞相,我也想领教我东淄国三军副帅有多少本事!” 萧奕然伸手,鬼啸奉上了佩剑。 东方明日剑光逼近的那一刻,萧奕然将我轻轻推向鬼啸身边,萧奕然手中的长剑脱鞘而出,迎上了东方明日的剑锋。 剑走龙蛇,寒光凛冽,两人一交上手,就招招杀伐狠绝。 随着东方明日和萧奕然正式对上,两方拔剑相向的从人,跟着也砍杀到了一起。 没有参战的,只有几人。之前就未参战的鬼啸,伤重的云山先生,皱眉观着东方明日和萧奕然对战的包子,和视包子为对手抱剑在胸的小艾,以及闻讯过来庭院的,驿馆里的几位官吏。 对峙的双方,一方是豫王和麾下人马,一方是丞相和帐下从人。官吏们显然哪方都得罪不起,在一旁束手束脚地观望着。 我亦观着萧奕然和东方明日交手。 “鬼先生以为相爷和豫王交手,谁占优势?”我请教鬼啸。 鬼啸道:“他们二人的武艺在伯仲之间。豫王常年领军作战,对战经验略丰富;相爷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从任何细微的表现,获知豫王的想法甚至下一个剑招,并能做出恰当回应,所以应战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我是知道东方明日的武艺深浅的,却不曾看到萧奕然真正出手。知道萧奕然迎战盛怒之下的东方明日,并不势弱后,我略微松了口气。 …… 果然如鬼啸所说,东方明日与萧奕然,二人武艺在伯仲之间,对战起来也是不分轩轾。从晚霞映照,到华灯点起,他二人虽招招杀伐狠绝,却谁也没有明显占到上风。二人又都无休战之意,也不知道这场打斗要持续多久。 而他二人没有停手,双方的从人便是战到最后一口气也绝不会先停。 ——东方明日的亲随们,我曾与他们并肩作战;萧奕然的从人们,这些日子我也与他们有了感情。 ——我与东方明日虽然缘分已尽,可他到底还是我名义上的夫君,萧奕然更是我欲相伴终老的爱郎。 “云山先生以为,如何才能令相爷和豫王息战?”我请教云山先生。 云山先生望着萧奕然道:“相爷是我见过的,最冰雪聪明之人。聪明的人,是不太喜欢武力解决问题的。他们更喜欢,动用权谋智慧。相爷之所以与豫王兵刃相见,一来恼了豫王,二来,相爷心中嫉妒豫王与小姐曾经近一年的伉俪情深。所以,令相爷和豫王息战,相爷这边还好劝说,可是豫王就……豫王嫉恨相爷诱拐勾引小姐,更嫉恨小姐已与相爷情投意合,想令豫王休战,解铃还须系铃人,除非小姐回去豫王身边。” “这不可能!”我没的商量道。 云山先生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相爷诱拐有夫之妇,我起初虽是讶异,想起当日相爷与我坦诚,名利,权欲,富贵,他皆视为浮云,他已看破红尘和生死,他在这世间,唯独放不下一个色字。相爷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像他所为。小姐不可能回去豫王身边的心意,倒也不负相爷的深情。” “可眼前如何是好?”我望着云山先生,“难道要让他们继续这样战下去,直到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不会的。”云山先生笑道:“相爷还想着陪小姐到天荒地老。相爷有分寸,最多与豫王打斗到明天早上。小姐去睡一觉吧。明早醒来,豫王不休战,相爷也会休战。” “先生!” 云山先生一笑,“令他二人息战,不扯上小姐的话,只能从相爷这边入手。办法有很多,只是未免有些下下策。作为相爷的谋士,我自然得既令相爷与豫王息战,又要令他息战犹荣,赢得漂亮。所以,唯有一法可用。” “何法?”我与鬼啸齐声问道。 云山先生笑道:“相爷两个月前,令底下的人乔装去了各国买粮,多多益善。这几日,那百万吨粮,正由鬼先生手下的江湖高手,秘密押运往各个据点。鬼先生只要发信号,示意相爷那些粮出了事,相爷自然无心与豫王对战。” 自云山先生从云山下来,我越来越少去萧奕然的书房,萧奕然让底下的人买粮一事,我倒是不清楚。我问云山先生道:“户部的赈灾粮食不是发放下去了么?相爷还买那么多粮做什么?” 云山先生道:“今年我国粮食总收不到往年的三成。国库里拨给户部,让赈济灾民的粮食,于我国千万子民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皇上近来虽也反应过来,让人去各国买粮。然而相爷的政治嗅觉远在皇上之前。皇上如今已是无粮可买。——听说相爷允诺过小姐,要带着奚二小姐身份的你,光明正大的走出东淄国皇城。相爷手中的百万吨粮食,正是他回京后要挟皇上放他和二小姐离去的筹码之一。” 云山先生摇首笑道:“相爷是萧家的家主,萧氏一族是我国四大士族之一。萧家虽有钱,然而随便挪出银两,买百万吨粮食,也不是易事。相爷,手下应该有不少生意。相爷真是深不可测啊。” 鬼啸皱眉,“正如先生所言,相爷深不可测。我们这些从人,根据各自的天赋,被相爷委派,负责相爷手下的一样事情,已是不得松懈。去触碰别的从人分管的事情,一是不通门路,二是无暇。然而相爷总理所有事情,却是游刃有余。此次买粮,出动的有我手下的江湖高手,也出动的有裕聪和胤真手下的人。押运望风,讨价还价,打通关系,各司其职互相配合。我这厢跟相爷谎报军情,骗得过总揽全局的相爷吗?” 云山先生笑道:“虽骗不过相爷,却已足够令相爷心中生乱。这是相爷要与小姐正大光明远走高飞的筹码之一,所谓关心则乱。而高手过招,一瞬的恍惚,已经分出胜败。” 鬼啸呼出一口气,“好吧。我发信号谎报军情。只是先生,相爷敬重你,应该不会为难你,我之后是免不了受相爷责罚。食主之禄,为主分忧,罢了罢了。” 110 准备回京 鬼啸放出信号,但见灯火照映下,庭院里,与东方明日过招的萧奕然,皱起了眉宇。 萧奕然分心之下,东方明日的长剑已经袭向了萧奕然胸口。 萧奕然虽避过了东方明日刺向他胸口致命的一剑,他手臂的袖袍却被割破,衣袖立时被鲜血浸透。 高手过招,胜负果然只在须臾之间,东方明日的长剑紧随而至。 但见萧奕然受伤,我已失了理智,我过去了萧奕然面前,东方明日的剑尖,在离我身体寸远处停下。 “让开!”东方明日对我咬牙喝道。 我望着头发散乱,脸容阴佞可怖的东方明日,不让。 东方明日的剑尖逼指着我的身体,却终于还是刺不下去。 他望着挡在萧奕然身前的我,阴佞可怖的脸容,终于呈现出灰败之色。而明明,他是与萧奕然对战,侥幸赢出的那一方。 我恍然明白过来,云山先生让鬼啸放出信号,示意萧奕然回京后用来要挟皇帝放他和我离开的筹码之一的那批粮出了事,分心之下的萧奕然负伤败下阵来,牵挂萧奕然的我,有了机会去挡东方明日刺向萧奕然的剑锋,感情上,萧奕然虽败犹赢;相反,东方明日虽胜犹败。 这便是作为萧奕然的谋士,云山先生令萧奕然与东方明日二人息战的上上策。 我挡在萧奕然面前,东方明日刺不下去剑,只得停战。虽胜犹败的他,一腔怒愤发泄到围观着的,驿馆的几位官吏身上。 “置办几桌酒菜!今日本王一行人还没有用过饭!” “是!是!” 几位官吏退下。 东方明日发过话,他的亲随们收起兵刃。萧奕然那方的从人们,紧接着也收剑入鞘。 “相爷!”从人们纷纷跑来看顾负伤的萧奕然。 我望过东方明日,转首去看萧奕然鲜血浸湿衣袖的那只手臂,我扶了萧奕然无伤的手臂,在他从人们的簇拥下,回去他的房间。 胤真替萧奕然处理着臂上的伤势,我在一旁问道:“相爷伤情如何?” 胤真回话道:“只是皮外伤,并不要紧。” 我松了口气。 一时伤口包扎好了,萧奕然看顾从人们,“你们也多有伤情,都下去包扎伤口吧。” “是。” “先生和鬼啸,稍后来我屋里一趟。”萧奕然看着他二人道。 云山先生苦笑,鬼啸肃容。 …… 一时屋中只有我与萧奕然二人,萧奕然脱着染血的衣袍,换着干净的寝衣,我背向他,回避着他。 虽然没有目睹他的身体,总觉得屋中的空气还是有些燥热,我后悔起,因为担心他臂上的伤势,我没有出屋等他换好衣服再进来。 我心神微乱地道起我心中的忧虑,“这才是豫王到来的第一日。回京前的每一日,未来的每一天,他都得这样跟你刀剑相向吗?” 伴随着穿衣的悉挲之声,萧奕然笑道:“今日豫王刚过来,在气头上,今日的兵刃相见是免不了的。明天起应该很少会出现这种情况。豫王也明白,刀剑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不是他战场上的外敌,他不能杀我,也……难杀的了我。冷静下来后,他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挽回你的情感,让你回心转意上。” “我不可能回心转意。我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情急地转身看萧奕然。 “我知道。”萧奕然才刚穿上寝衣,还没合衣去系衣带,胸前裸露着大片结实的胸膛。 我望着他裸露的胸膛,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要转过身去。 萧奕然望着我,他慢慢合拢衣服,去系衣带,他脸色笑意早已散淡了去,他脸色凝滞道:“豫王还真是不速之客啊。他若不至,今晚我们应该能歇在一个屋的。” 我终于回过神来,目光迅疾地离开萧奕然已经掩上的胸膛,纠结地品嚼着他的话,纠结地去望他。 我转身,离远他几步,心里方觉踏实和安全,我的额头抵着屏风,脸上失笑起来——什么叫做,豫王若不至,今晚我和他应该能歇在一个屋? 笑过,想起他让云山先生和鬼啸稍后过来他屋里,我觉得我该就此事解释点什么,“其实是我想相爷和豫王息战,才求云山先生出谋划策的。鬼先生更只是义务为主分忧。” 萧奕然觑着我道:“我知道。” 他走了过来,看着我道:“只是我不能乱了章法。” 我望着萧奕然,“谎报军情,还令你分心受伤。云山先生是你将委以重任的贤能,你不会太过难为他,可是鬼啸,严办起来死罪都不为过。可是冰雪聪明如相爷,一定既可以不乱章法,又可以轻判鬼啸,对吗?” 萧奕然望着我。 我望着萧奕然,苦涩笑道:“我今天才知道,为了与我远走高飞,为了让皇上放我们走,你手中囤了百万吨粮食。而这只是你要挟皇上放我们走的筹码之一。你还有多少筹码?你还为我做了什么?当初你允诺,要带着奚玥的我,正大光明地走出东淄国皇城。我虽没来由地信了你。可是从未想过,你做到那步,得付出什么,得拿什么去与皇帝交换?” 萧奕然望着我,温和笑道:“就像我与豫王说的,这世上的金玉权贵没有什么能媲美你。哪怕付出所有,能换来我带着奚玥的你,正大光明地走出皇城,都是值得的。而且,就拿我手中百万吨粮食这一筹码来说,其实就算不是因为你,我也会买粮替东淄国君臣百姓,度过这一饥荒之劫的。所以你不必受之不安。” 我的目光在萧奕然脸上温柔游移,萧奕然望着我的目光渐渐沉暗,他突然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屋歇息!” 我纠结道:“今晚其实我不太敢回我屋里睡觉。” 萧奕然俯首看着我,呼吸灼热道:“我倒是想你留在我屋里,可是豫王绝对不会容许,今夜会成血流成河的一夜。” 我纠结笑道:“我也没有今晚歇在你屋里的意思。” 萧奕然深呼吸道:“好了,你放心,今晚我会让小艾彻夜守在你屋外。你只管放心入睡。” “如此就好。”我终于放下心来。 萧奕然与我出了他的房门,不远处,用过晚饭的东方明日,也在驿馆侍从的带领下,携同墨风,过来了萧奕然的住处。 “丞相。”驿馆的侍从不敢面对萧奕然。 “下去吧。”萧奕然对他道。 “是。”驿馆的侍从如蒙大赦。 萧奕然望着东方明日,目光沉暗,几乎带着无奈将我领出他的屋的怨恨。 东方明日在离我丈远处驻步,看着我和萧奕然出来萧奕然的屋子,他目光中微带着满意,又似松了口气。 萧奕然目光沉暗看过东方明日一眼,护着我回去了不远处我的厢房。 “小艾。”萧奕然唤道。 小艾抱着剑,从夜色中不知道哪里掠了过来。 萧奕然望着我,与我道别道:“早点休息。” 我点点头,就要关门的那一刻,东方明日上了前来。 “将别的男人拒在门外,你做的这举动,我很满意。只是我是你的夫君,将我也拒在门外,你不觉得说不过去吗?”东方明日要往我屋里跨步。 小艾伸剑,拦阻住东方明日。 小艾望着东方明日,目光不惧。 东方明日望着小艾,却是皱起了眉。显然他已领教过这个少年的武艺,知道他占不了便宜。 而就算打趴下小艾又如何?如同他不会允许我留宿在萧奕然的屋里一样,萧奕然也不会让他进的了我的屋。东方明日对视上我望着他,心如止水的目光,终于也对身后的墨风道:“你也守在这外面。明天早上之前,一个活的人也别放进去!” “是。”墨风应道。 我望着东方明日,终于“嘭”地一声将房门关闭。 我躺在床上,想着东方明日就在这驿馆内,我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想着明日我还得打起精神应对他,倒也强迫自己入睡。 翌日我穿戴整齐,拉开屋门,果不其然,小艾和墨风眼眶下都有些乌青。 见我起床,值夜整夜的墨风与我一揖,告退离去。 从墨风身上收回目光,我望着小艾道:“昨晚辛苦你了。” 小艾看着我,第一次,目光不带敌视,也不带审视凝重,他道:“你肯向着相爷,我值夜便不辛苦。” 见得东方明日往这里行来,我放进端着热腾腾的洗脸水的侍女进我屋里后,望过小艾一眼,我重新关上了门。 梳洗之后,我吃过特地让侍女送进我房里的粥饭,正独自坐屋里烦躁,门外传来叩门声,“奚玥,是我。” 我过去开了门,我望过萧奕然,下意识地去望我厢房左右。 东方明日坐在我屋外左侧几丈远处的石桌旁。我见他将来,合上房门,听到是萧奕然的声音,却为萧奕然开了门。东方明日冷冷盯着我。 我蹙眉看着他。 萧奕然望着我笑道:“我想着明日便启程回京。所以今日我可能整日在外,料理那些善后的事。今日不管去哪里,你都让小艾跟着。” 我点头应道:“嗯,早日回京也好。” 豫王妃与丞相私奔,豫王赶来捉奸,这样秽乱荒谬的事情,昨日就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一个是国之丞相,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豫王,却因为我,他们搅进了这样荒唐的事情里。回京后,皇帝就会立刻下旨休我,将我从皇家子媳里除名,甫时我与东方明日名存实亡的婚姻,终于能不复存在。 几丈远外,听着我与萧奕然的对话,看出萧奕然和我的想法,东方明日脸色冷沉。 萧奕然离去后,我正要再将门合上。东方明日往我走了过来。 “我们谈谈。”东方明日皱眉看我。 我亦看着他,半响道:“也好。”只是我绝对不会将我与他谈谈的地点择在我屋内,“我们去偏厅谈吧。” …… 偏厅的桌上,起初只有驿馆里的侍女奉上的热茶,和一些糕点。不大一会儿,墨风摆上了满满一桌几好吃的。 东方明日像从前一样,给我剥着干果硌手的壳,将剥好的果肉,放在我面前的空盘子里。 依稀还是从前我们在豫王府的情景,然而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我面前盘子里那些剥去壳的果肉,就像我和他再回不到往昔的感情。 他想找我谈谈。我本来觉得谈谈也好。此刻想一想,我与他对很多事情的认知不同,实在也跟他达不成共识,就我而言,没什么好跟他谈的。 我于是问他:“你要跟我谈什么?” 他给我剥了一些果肉,我并没有去吃,他也停了剥干果,他望着我,“你与萧奕然虽是情投意合,却并没有真正在一起,对吗?” 我蹙眉望着东方明日,他显然从昨夜我与萧奕然,二人分屋而居,看出了端倪。 “所以呢?”我判研望着东方明日。 东方明日温软地笑望我,“玥儿,你还不曾背叛我。萧奕然……他是百官之首的丞相,又文武全才,长的也好看,你只是一时对他痴迷。我不怪你。我们回京,跟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吧。” 我望着东方明日,问道:“你想和我谈的,就是我还不曾背叛你的这件事情?” “对。” “那么,我们真没什么好谈的。”我起身欲回去。 东方明日皱眉问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在王爷心中。我的清白仍在,就是不曾背叛你吗?我已经喜欢上了萧相。感情的背叛,难道不是背叛吗?”我望着东方明日,难怪他从前,心里想着柳玥,身体和我在一起,他如此地心安理得!因为他不觉得感情背叛是背叛! 想一想,我与他之间的裂痕,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越来越深,我和他都因此伤身伤心。 我不想再去接收,他劝我跟他好好过日子的话,我将他的念头堵的死死,“我已经不想跟你再有感情揪扯,我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我现在,只想跟他在一起。” “奚玥!”东方明日拍桌站起。 几丈远处的小艾抱剑走了过来。 远处各持兵刃的两方人马,手亦各自搭上腰间佩剑。 眼看争战又要一触即发,我去拉了小艾的手臂,“我们走吧。” 111 大家一起来坐牢 终于启程回京。 然而回京的一路上,日子也是煎熬。 日里我照常待在萧奕然的马车里,东方明日便也上来萧奕然的马车,只为将我与萧奕然的一举一动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夜里在驿馆歇脚,我的卧房门外,更彻夜有东方明日和萧奕然的从人轮班值守。 如此几日下来,我已烦躁莫名,趁着东方明日不在眼前的空档,我与萧奕然道:“我要疯了!” 萧奕然含笑安抚我道:“再忍耐一下,过两日就该到京城了。” 终于到了京城。 然而萧奕然与东方明日两方人马,才行到京城城墙外五百米远处,皇帝身边的莫公公,就手捧圣旨,在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下,从城墙里面走出。 莫公公手捧圣旨,等着萧奕然和东方明日两方人马走近。 …… 圣旨面前,我们回京的所有人跪地。 莫公公宣读着圣旨。圣旨的内容,跪地的所有人毫不意外。 皇帝东方潜龙,宣萧奕然,我,和东方明日,三人即刻进宫。 莫公公宣读完圣旨,皱眉看顾跪在地上的萧奕然,我,和东方明日,说道:“丞相,豫王殿下……豫王妃,请吧。” 东方潜龙显然已在心中将我从皇家子媳里除名,圣旨里,东方潜龙称我的是花小壮。到底还没正式下旨解除我与东方明日的婚姻,莫公公此刻仍称了我一句豫王妃。 随着莫公公进宫。 我们一路风尘仆仆,这样见驾委实失仪,东方明日终于回去了自己的车驾梳洗更衣,萧奕然亦交代从人回相府取他的官服。连日来,萧奕然的马车里终于只有我与萧奕然,然而想到稍后见驾,我心里紧张,问萧奕然道:“我的王妃宫装在你的相府,我的衣服是否一并取来?” 萧奕然笑道:“你若穿着豫王妃的宫装见驾,皇上只怕更加生气。你就这样进宫吧。这样就挺好。” “你说的也是。”我单手揉起太阳穴。 萧奕然去握了我揉太阳穴的手,与我十指紧扣道:“别怕,有我。” 我望着萧奕然,他的深幽黑眸仿佛有沉淀人心的力量,我望着他的眼眸,心中慢慢平静下来。 …… 终于进了宫,莫公公径自带着我们去往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那处宫殿之下,莫公公快步爬着台阶,进去殿中复旨。 聚集在御书房那处宫殿之下的几位朝中大员,见萧奕然过来,纷纷上前作揖,“丞相。” 萧奕然边上着宫阶,边道:“我没在京中的这三个月,几位大人分管的政务,都有些问题啊。” “下官们手中有问题的政务,稍后还可以补救,可是丞相……”吏部尚书看了我一眼,皱眉道:“丞相的流言蜚语,这些天传得沸沸扬扬,皇上动了好多天肝火!知道丞相今日返京,正雷霆大怒等在御书房呢!” “相爷。”这时勇烜已将萧奕然的官服,从相府取来。 挽发的簪子换成丞相的冠簪后,萧奕然褪去身上的外袍,换上官服,他边合衣,边上着宫阶,口上问着吏部尚书,“关于我与豫王妃的私情,皇上都知道多少?” 吏部尚书看一眼一旁亦是上着宫阶,将同去御书房面圣的东方明日,吏部尚书紧随在萧奕然身侧,与萧奕然低语起来。 入宫之前在马车里便已梳洗妥当,换过干净王袍的东方明日,冷冷看着吏部尚书与萧奕然的低声耳语。 “这样啊。”听完吏部尚书的低语,萧奕然脸上有了笑意。 宫阶上完,行到御书房门前的那一刻,萧奕然刚刚扣好腰间的玉带。 萧奕然,我,东方明日驻步,候在御书房殿门前,等着里面太监唱喝通传。 东方明日冷冷盯着萧奕然,“自你入仕为官的这些年来,你一路高升,虽然跟你背后的士族萧氏,和你在官场的长袖善舞有关,你也确实有真才实能。可尽管如此,你的升迁也太快了!父皇向来对人多疑,对你却没有条件地信任有加!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迷惑地君王?我也好奇,你诱拐勾引我的王妃,今日父皇将如何偏袒你这位宠相?” 萧奕然望着殿门重重的御书房,他脸上淡笑道:“以豫王殿下从小被蔡帅带在身边,远离后宫朝堂的勇武智谋,怕是永远也想不明白。” “哼!”东方明日冷哼。 这时殿内终于响起内监通传入内的唱喝声。 萧奕然深幽的黑眸望着我。 我对他点了点头。 他一笑。 …… 御书房的殿内,萧奕然,我,东方明日下跪在地,不等我们参拜完,东方潜龙已经携怒从书桌旁过来。 “丞相,朕向来觉得你思虑周全,行事稳妥,如今你竟然也搅进这样荒唐的事情里!” 萧奕然道:“臣惭愧。” 东方明日皱眉道:“父皇,儿臣的王妃被丞相诱拐勾引,儿臣是受害者!父皇的弦外之音,好像儿臣去与丞相追讨自己的王妃,甚是不可理喻?” “朕记得,你离京领的是追寻柳玥的旨意?你阳奉阴违,你还胆敢与朕兴师问罪?!”东方潜龙盛怒道:“朕说你不可理喻,难道还有错吗?花小壮出身商门,身份低微,又名声不好,本来就不堪为皇家正妃,当初是你连日苦谏朕升她为你正妃,赐她金册玉印。如今她果真做出让皇家蒙羞的事情来!她让皇家蒙羞的此事,胜过柳玥胡诌自己是奚二小姐蒙骗皇家婚姻的罪过!而她以正妃之身让皇家蒙羞,苦谏朕升她为正妃的你责无旁贷!” “父皇!” “皇上。”我叩首道:“正如皇上所言,民女身份低微,又名声不好,如今更做出这事,影响了皇家声誉,还请皇上下旨,解除民女与豫王的婚姻吧!” “朕当然要下旨休弃你!”想是习惯了,东方潜龙脱口喊道:“丞相,替朕拟旨!” 话出口,才想起萧奕然亦卷在此事中。东方潜龙看过萧奕然,改口道:“朕自己来!” 东方潜龙过去书桌前,执笔蘸了墨,龙飞凤舞书写起来。 东方明日望着东方潜龙,虽知回京后,皇帝下旨休弃我,解除跟他的婚姻不可避免,他仍是伧然喊道:“父皇——!” 东方潜龙不理东方明日,他将落笔的圣旨,发力掷向了我。 跪在地上的我,将圣旨抱在怀中,如获至宝。 东方明日萎顿坐在地上。 东方潜龙复杂难测的目光,在东方明日脸上游移,“你向来违逆朕的心意,朕对你并无希冀。只是丞相……”东方潜龙看顾萧奕然,“丞相搅进这样荒唐的事情里,朕甚是意外。” 萧奕然抬首望着东方潜龙,目光不避道:“臣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臣不想去管她是什么身份,有无婚嫁。情之所至,非臣能够自控。臣想皇上能够明白。” “你……”东方潜龙气噎。 东方潜龙平息气怒后,目光深深地看着我,“那么,花小壮断断留不得了。” 我并不意外听到皇帝这话。 萧奕然是皇帝的宠相,皇帝更犹豫他是否是自己的儿子,东方明日更确切是皇帝的儿子。皇帝是不会让一个女人弄得他们成为宿敌仇怨的。 萧奕然叩首道:“情之所至,生之所达。皇上若处死她,臣不会独活于世。臣想豫王亦然。” 萎顿在地的东方明日,也从与我不再是夫妻的颓丧中回过神来。他面无表情,目中无神道:“正如丞相所言。” “你……你们!”东方潜龙拂袖,盛怒道:“来人,将花小壮打入刑部大牢!” 东方明日犹自面无表情,目中无神。 萧奕然望着我,对我淡笑道:“去吧。” 我点点头。 …… 刑部尚书袁玉卿,亲自领着皇帝下令打入大牢的我,进去了牢狱里。 因为是皇帝下令关进牢狱的囚犯,袁玉卿将我带去了没有收监囚犯的那层牢狱。 狱卒将我所在的牢房落着锁,落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天牢里,隐隐有着回音。袁玉卿和狱卒离开后,我站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正觉得幽森冷寂时,已经离去的袁玉卿,声音又近了过来,“丞相,您怎么来刑部了?丞相亦涉身此案,还是回避的好。” 袁玉卿话落,我已听到萧奕然的脚步声,我已看到了萧奕然。 但见萧奕然对着袁玉卿一笑,“玉卿果然刚正不阿。” 袁玉卿俯首,“下官不敢。丞相的知遇之恩,下官铭记心间。” 已经走了过来的萧奕然,望着我道:“不用不敢。我朝通奸乃是十宗大罪之一。何况是诱拐王妃。玉卿心中,亦觉得本相该受到的罪刑,不轻于花小姐吧?本相既然自请入狱,玉卿便给我开一间牢房吧。就在花小姐的隔壁。” 袁玉卿微微迟疑,示意狱卒开了我的牢房左边的牢房。 袁玉卿与萧奕然作揖道:“这间牢房,下官不会落锁。下官还有刑事要处理,先行告辞,丞相请自便。” 萧奕然点点头。 袁玉卿离去后,牢房里除了狱卒,只余我,萧奕然,和他的几位从人。 “你来了?”我与萧奕然笑道。 萧奕然笑望我道:“你好像不意外?” 我笑道:“我没想到相爷会陪我一起坐牢,不过我知道相爷会来看我的。” 萧奕然看顾狱卒,“把花小姐的这间牢房打开。” “是。” 我的牢房门开后,萧奕然看我道:“你先出来。” 萧奕然分派从人道:“勇烜,把这两间牢狱清扫一下;裕聪,牢中阴寒,回相府多取些被褥衣物,尤其是小姐这间牢狱被褥多置备一些;胤真,找些可供小姐消遣的东西;小艾,相府中我书房中办公用的一些东西给我拿过来,接下来数日,我将在狱中办公。” “是。”几人各自依照指派行动起来。 我望着萧奕然,“你要在这里办公和常住?你这又是何苦?” 萧奕然望着我,“我只是在逼迫皇上放人。” 我不解道:“逼迫皇上放我?” “对。”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萧奕然望着我,但笑不语。 …… 到晚上入住的时候,我的那间牢房,已经被布置的好像闺房。 铺着香软被褥的绣床,雕花桌几,梳妆台,屏风,更衣的幕帷…… 我感念地去望萧奕然,萧奕然在隔壁牢房的书桌旁,批阅着奏折。 我没有去打扰他,我吃着宵夜的燕窝。 临睡前,我躺在床上,望着隔壁牢房书桌旁那个批阅奏折鞠躬尽瘁的身影,坐牢能与他比邻而居,我眼中有他,他眼中有我,我便是一辈子被关在牢房里,把牢底坐穿,也没什么不好的。 …… 而坐牢坐成我们这般,也绝对是空前绝后。 …… 然而好景不长。 翌日我一睁眼,还没望见萧奕然,隔着床帐纱幔,便对上,我的牢房外面,正携恨盯着我的那双沉痛黑眸。 东方明日和他的几位亲随,还有包子,赫然站在我的牢房之外。 虽知道隔着床帐纱幔,我虽是将东方明日看的清楚,东方明日却并看不清帐内的我,我只是睁了眼还没有起床,他甚至不知道我已醒了来。然而猝不及防触碰上他望向床帐处的目光,他虽是在我落锁的牢房之外,小艾更抱剑倚在我的牢房外面,我仍然一时被他骇到。 稍时我心中平静下来。隔着床帐纱幔,我望着我牢房外面的东方明日。 我与他如今已经不是夫妻。昨日当皇帝下旨我被东方家休弃,他劝谏无用之下,他面无表情,目中无神,已然心如死灰。 经过一夜,东方明日显然从心如死灰中走出,然而他看着我,那双黑眸如此沉痛隐恨…… …… 对他,我心中不是不叹息。 …… 东方明日和几位亲随的身边,还站着刑部尚书袁玉卿。 此刻袁玉卿正在推诿东方明日,“豫王殿下,您要开一间牢房这于理不合。律法上,丞相在此案中的罪刑等同于花小姐。丞相自请入狱,合乎情理。而殿下您是此案的受害者……” “本王不想听你的废话!袁大人,你是当朝驸马,是本王的妹夫,本王却觉得,袁大人对待丞相比对待本王亲近?”东方明日转目望着袁玉卿,阴冷质问道。 “殿下……” “好了。”东方明日沉厉道:“本王也不为难你。丞相诱拐本王的王妃,确实罪大恶极。如果袁大人也要本王给你一个理由,才肯给本王开一间牢房的话,那……本王告诉你,本王是来牢中捉奸的!本王负责皇城的防守,本王怀疑,大人这层牢狱里,有奸情!” “殿下……” 有熟悉的脚步声传进牢狱,我放眼望去,却是萧奕然一身朝服,下朝回来。他的身后,还随同着几位朝中大员。 “给豫王殿下开一间牢房吧。”萧奕然对袁玉卿道。 袁玉卿道:“是,丞相。” …… 萧奕然与东方明日两相对望。 “本相与花小姐如今男未婚,女未嫁,豫王殿下有何奸情可捉?”萧奕然问道。 “小日子过的不错呀!”东方明日环顾两间牢房的居家布置,阴鸷笑道:“这像坐牢的样子吗?——丞相也说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本王怕你们孤男寡女夜宿牢狱,干柴烈火,伤了风化。” 唯恐这桩秽乱情事里的两个主角兼情敌一言不合打起来,处在牢狱里的几位大员,闻言都有些战战兢兢。 吏部尚书先反应过来,上前对萧奕然道:“相爷,下官还有政务要汇报。” 东方明日身边,包子亦是皱眉道:“三哥,丞相诱拐三嫂,父皇只是将三嫂下狱,却并未追究丞相,可见何其宠信丞相!你别再犯圣怒!” …… 那厢,萧奕然领着几位大员,进去了他的牢房议事。 这厢,东方明日终于也吩咐道:“把王妃牢房右边的这间牢房清扫一下,王府里我的东西,该搬过来的搬过来。” “是,王爷。” …… 我躺在床上,望着帐顶。 昨夜我还在失笑,坐牢坐成我与萧奕然这般,是空前绝后,而坐牢能与他比邻而居,我眼中有他,他眼中有我,我便是一辈子被关在牢房里,把牢底坐穿,也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在东方明日搬进来后,顿时变了味道。 牢房里的气氛,变得跟从东三省回来京城的一路一样。 …… 我于是不想坐牢了。 想起萧奕然说,他陪着我坐牢,在我牢房隔壁的牢房办公和常住,是在逼迫皇帝放我。当晚入睡前,我问萧奕然道:“我还要多久才能出狱?” 萧奕然自然知道我为何着急出狱,他安抚我地笑道:“还得再等等。” 我点点头。 其实,我并没有理解,他陪着我坐牢,在我牢房隔壁的牢房办公和常住,怎么就是在逼迫皇帝放我?只是我相信他。相信他有让我出狱的能力,亦相信他的心计。 …… 在东方明日和包子,紧随着萧奕然住进牢房的两日之后,日里常来牢狱与萧奕然请示政事的几位大员,终于不堪来去刑部的不便,以政务繁杂紧急,刑部大人难道有意拖延朝堂政事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刑部尚书,也给他们各自开了牢房后,我终于明白了萧奕然的心计。 我像看戏一样,看着几位尚书大臣之后,一位又一位朝臣住进了牢房。 有的是因为自己有事要商议的朝臣住进了牢房,不得已,真的过来找同僚商讨事情;有的是为了巴结奉承丞相,或者别的顶头上司。更多的是,跟风!那么多朝臣都住进了牢房,自己不随大流好像不好吧?何况,牢狱里有丞相,有王爷,有六部尚书,有那么多朝中大员……往常这样的济济一堂是上朝时在金銮殿,当着皇帝的面,大家战战兢兢,如今这样济济一堂的地方换成了牢狱,难得自在,难道自在地结交往常只能仰望的一众高官们…… 牢房很快供不应求,人满为患。 开始,官员们还能一人享用一间牢房,渐渐地,许多牢房里,住了两个,甚至多个官员。 虽然更多的朝臣,归根究底,是因为萧奕然而住进牢狱;但奔东方明日住进牢狱的武将,也有不少。 武将们闲不住,每每两两结伴,在牢中演着武功。 武将艺高,蕴含着内力的掌风发出,牢狱中东西一多杂起来,难免磕磕碰碰,不断有文官怨声载道。 文官们显然不太喜欢打打杀杀,文官们或商谈政事,或寒暄结交,或吟诗作赋,或四个官儿围一圈儿打马吊,场面好不热闹。 “哈哈,好热闹啊!”宸王和惠王结伴而来,宸王对惠王道:“还好我提前让人给我预定了一个牢房!” 惠王颔首一笑,“彼此彼此。” 宸王对萧奕然作揖道:“真是不好意思啊丞相,听说你出事了……其实你也没有出事,只是本王刚从外地回来。这不一刚回京,就来狱中看你了。” 萧奕然与宸王颔首致意后,望着惠王道:“惠王殿下也来了?” 惠王无奈笑道:“母妃让本王搬来牢里住几天,好多结交几位大臣。” 雍王坐在牢房里,望着惠王,阴阳怪气地道:“皇贵妃与母后此次意见不谋而合啊。母后也让本王在牢里多住几天。” 112 奕然化险1 “哈哈!”宸王笑道:“本王就知道,加上几位皇兄皇弟,牢中人满为患,空气难免混浊。所以本王为了能舒心地在牢里入住,带了几样好东西。西陵翡翠雪蛤,紫月桂兰花,舞乐坊那些美人儿调制的香水儿,都是能纯净空气的好东西!” 宁王噗嗤笑道:“就五皇兄的东西好吗?我的王妃怕狱中阴寒,我受了寒凉,亲手给我缝制的狐裘也是极暖和的。” 宸王笑道:“六皇弟如此依恋弟妹,不如回宁王府那个温柔乡去!” 宁王笑道:“便是回去了也进不了屋啊。满朝文武都住进了牢狱,我也实在不好标新立异。” 宸王对萧奕然奉承道:“所以说,还是丞相得人心尔。丞相一在狱中安家,文武百官们都趋之若鹜!” “是啊。” “是啊。” …… “所谓权相啊!” 狱中,武将那边,不知谁嗤了这么一句。 我往武将那边看去,演武猜拳声不绝于耳,又官多混杂,并辨不出发声的人。 倒是我隔壁牢房,东方明日冷冷望着与朝中大员议事的萧奕然。 …… 萧奕然的牢房里,与他议事的几位大员回去了各自的牢房里。 我方才有些忧心地与他道:“满朝文武都住进了牢狱,皇帝撑不了几日就会放我。只是你……你一住在狱中,满朝文武紧随你后,虽然武将们大都是奔豫王而来,可是就连豫王都是在你入住狱中的第二日入住狱中的。看起来,满朝文武都是受了你这位丞相的官威而随同入狱。皇上看到这种局面,只怕会忌惮你。” 萧奕然笑望我道:“我已无意再做丞相,我又何惧皇上忌惮?何况皇上知我收服了云山先生,他已隐约猜到我有卸去相位的心意。” 说起云山先生,萧奕然与勇烜道:“回相府去请先生,让他跟我一起在牢狱中住几日吧。满朝文武都在这层狱中,正好让他结识。” “是,相爷。” …… 满朝文武皆入住牢狱的三日后,莫公公在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下,亲临了牢狱。 看顾了大臣住的满满当当的牢狱后,莫公公脸色凝重地,对我这个罪魁祸首传着口谕。 皇帝召见我。 莫公公末了,又补充道,皇上令丞相和豫王一起觐见。 甫时萧奕然坐在地毯上,刚好打坐完毕,他睁开眼,不知为何皱了眉。 而云山先生,亦从与他攀谈的几位朝中大员身边,去到萧奕然那里。我听见云山先生低声与萧奕然道:“二小姐此行,凶多吉少。” …… 我与萧奕然,东方明日,随着莫公公出去牢狱,背后牢狱里闹哄哄的。 “满朝文武都住进了牢房,皇上只怕无奈要释放那个前豫王妃了。前豫王妃出了牢狱,丞相自然也不会再住在牢里了,我们是不是传家仆来收拾铺盖卷儿了?” “再等等吧。万一见完皇上,前豫王妃又回来牢里了呢?婚内跟人私奔……可是不小的罪名!何况损毁的又是皇家的声誉!” “就是,再等等吧。走了要再回来,可就不一定有牢房住了。听说还有好几位朝臣因为牢房住满了,而候在牢外呢!” “对对!” “哈哈,我说住牢房可比家里舒服多了。在家头想打个马吊,一是约不齐人,二是夫人管得紧。牢里多好啊!” “陈大人,别光顾着说话,该你出牌了!” …… …… 离开刑部,才刚踏进皇宫大门,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皱眉思忖,又屏息静气,我拉住萧奕然问道:“相爷……你有没有听到和尚在敲木鱼念经的声音?” “嗯。”萧奕然颔首。 一旁的东方明日,望着皇宫某处,亦是皱起了眉宇。 …… 和尚,木鱼。 木鱼和尚。 与鬼啸琴箫合奏,觉醒记忆,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的那晚,鬼啸与萧奕然谈起过木鱼和尚——皇帝东方潜龙身边的暗卫,东淄国的第一高手。 我从未睹面过木鱼和尚,今日被东方潜龙召见,却有和尚敲着木鱼念经的伴奏声……正敲着木鱼念经的那个和尚,就是东方潜龙身边的木鱼和尚吗? 若是,今日东方潜龙召见我,绝对不简单。 我下意识地去看莫公公。 莫公公脸色凝重地看着我,“二小姐,走吧。” 莫公公话落,背后传来皇宫大门关闭的声音。 我转身去看关闭的宫门,不期看到城墙上,站立着密密麻麻的禁卫军,他们手中的箭弦正对着我。 …… 毫无疑问,东方潜龙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 东方明日望过身后城墙上的禁卫军,他踏前一步,目光锋锐凌厉地盯着萧奕然,“你意欲辞官,意欲带着奚玥身份的她,正大光明地走出皇城,是不是你对父皇托出的她的身份?!” “若是我对皇上托出了奚玥的真正身份,就不是眼下的这种局面。”萧奕然望着东方明日,“我是要带着奚玥,正大光明地走出皇城。可现在还不到对皇上托出她身份的时候。殿下便是失去她,也无意抛出她的身份将她置于险境,我又岂会拿她的生命冒险?” “萧奕然,”东方明日深呼吸道:“我知道你手下的能量,不只是你作为一个丞相,位高权重令满朝文武对你唯命是从这么简单,我虽有几年未与你深交,就拿回京的一路,我赌面过的你的那些从人来说,他们个个可以独当一面,却在你的手下甘做仆人听你差遣。你手下能人异士无数,更别提你不会让我见到的人马,我希望此次我们能抛开夙愿,为了奚玥,一起迎对我的那位父皇。” 萧奕然深深看过东方明日,他握了我的手,与东方明日道:“走吧。” …… 御书房中,我和萧奕然,东方明日跪在东方潜龙的面前。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是,御书房外,禁卫军重重把守。 御书房的宫殿之内,除了莫公公外,虽然一个宫女内侍都没有,那个和尚敲着木鱼念经的声音,却近在耳畔。 “一个花小壮,一个名声不好的商门之女,纵是年轻貌美,也不至令一个皇子王爷和国之丞相追逐争夺,拼死相护,原来被朕从东方家休弃的花小姐,是魏国主帅奚滨次女,奚二小姐!” 东方潜龙目光深深看过我,他目光阴翳,复杂难测地望向东方明日,“雍王因为娶到奚二小姐的柳玥沾沾自喜,他哪知真正的奚二小姐已然嫁入豫王府?豫王,你明知朕气怒雍王迎娶奚二小姐的柳玥的机心,你将花小壮娶进豫王府是什么心思?丞相……” 东方潜龙又目光复杂望向萧奕然,“丞相诱拐勾引奚二小姐,又是什么居心?” “儿臣记得,花小壮之所以嫁进豫王府,是父皇您给儿臣赐婚的。”东方明日出声道。 “皇上已知道臣有意辞官,臣更有意带着奚玥身份的爱人,正大光明地走出皇城。皇上觉得臣有何居心?”萧奕然望着东方潜龙,“臣与豫王追逐争夺的,只是奚玥这个人,而非她奚家之女的身份。” “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你们以为朕是三岁小儿如此好被糊弄吗?”东方潜龙分开双臂道:“天下谁不想得到《无忧曲》?那些势力想,朕亦想!你们亦想!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而你们两人,竟早早就知道真的奚二小姐为何人……”东方潜龙看着东方明日和萧奕然,“朕的暗卫,竟然今日才探查出这个真相!你二人的手段,不得不令朕忌惮!” 萧奕然唇角嗪笑道:“臣与豫王早早知道奚玥的真正身份,若臣说,我们无所谓什么手段,只因为我们喜欢上了一个女人。皇上怕也是不信。” “朕当然不相信!” 萧奕然指出道:“皇上既已知道前豫王妃才是奚玥,即知道,奚玥还没有恢复记忆,甚至没有恢复内力恢复武功。所以,宫中的禁卫军,是对付令皇上忌惮的臣与豫王的。” 东方潜龙看着萧奕然,“虎毒不食子。何况相比几位皇子,朕更惊艳丞相,只可惜……无论如何,朕虽忌惮你二人,却不会杀害你们。” 萧奕然闭目,“可皇上却想杀奚玥。——《无忧曲》,皇上想要,却不敢要。怀璧其罪的道理,皇上明白。所以,当初雍王迎娶柳玥之时,皇上才会如此气怒。皇上不敢要《无忧曲》,却怕他国得到《无忧曲》,称霸天下,他国为刀俎,东淄国从此为鱼肉。所以皇上想要奚玥的性命。而皇上要奚玥的性命,臣与豫王必定阻拦。所以,皇上想先制服臣与豫王。” 东方潜龙道:“朕今日本来只想召奚二小姐进宫,以图杀之。可朕知道,朕的意图,瞒不过丞相身边,未卜先知的云山先生,也瞒不过……丞相。丞相必定随着奚二小姐进宫。而丞相伴在奚二小姐身边,豫王必定也随行左右。所以朕索性将你们一并召进宫中。” 113 奕然化险2 “父皇,你想杀奚玥?”东方明日的右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佩剑的位置,然而进来皇帝的御书房,已例行解下兵刃,他的右手按了个空。 东方潜龙将东方明日的手下动作瞧在眼底,盛怒道:“逆子,你还想刺杀朕?柳玥背后那个欲动荡朕的江山的人,别以为朕不知道是谁!你的嫌疑你撇清了吗?你就敢对朕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东方明日望着东方潜龙:“儿臣没想刺杀父皇,儿臣只是欲阻拦任何想杀奚玥的人。” 这时我突然站了起来。 东方潜龙目光沉沉看向我:“朕有叫你起来吗?奚二小姐!” 我看着皇帝,“皇上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就知道我是魏人。我的君主是魏帝,要跪皇帝也是跪他,我为何跪你?我为何要跪一个想要我性命的人!” “大胆!”莫公公喝道。 “皇上息怒。”这时萧奕然道:“皇上要取奚玥的性命。臣想请问,皇上意欲何日何时,如何取奚玥的性命?皇上取奚玥性命的目的,是自己不欲得到《无忧曲》,也不欲他国得到《无忧曲》。可是,若皇上取奚玥性命,并未被那些势力亲眼见到,那些势力质疑被皇上杀去的人是奚二小姐?更质疑皇上已经将《无忧曲》占为己有,而杀奚玥灭口了呢?皇上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岂非与不欲得到《无忧曲》,欲独善其身国泰民安的初衷相悖?” “萧奕然,你在鼓动策划父皇取奚玥性命?你什么意思!”东方明日怒喝道。 东方潜龙思索着萧奕然的话,他道:“丞相言之有理。” 东方潜龙负手背后。 “柳玥销声觅迹,此次那些势力虽然找寻柳玥未果,却是查出了柳玥的底细,知道她不是奚二小姐。他们虽怀疑奚二小姐活着是件子虚乌有的事,据朕的可靠消息,他们却仍是无意返回各自的母国,他们想继续以探查奚二小姐的借口留在皇城,他们存了蚕食东淄国之心。三日后,那些势力返京后,朕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处决奚玥,既断绝了他们以探查奚二小姐继续留在皇城的借口,亦杜绝了各国日后再就奚二小姐盯着东淄国,丞相以为如何?”东方潜龙面沉如水地问道。 萧奕然波澜不兴地反问:“皇上不敢要《无忧曲》,他国势力却想要。皇上岂知处决奚玥之后,那些势力不会因为仇恨皇上的举动,而在皇城为所欲为?到时,那些势力更有借口群讨我国。” 东方潜龙冷笑道:“丞相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在说朕不能处决奚玥!” 萧奕然道:“皇上的心意,无非是让《无忧曲》从云州大陆彻底消失,和各国不再有联合声讨我国的借口。两百年前,《无忧曲》现世,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让《无忧曲》绝迹这一点,臣与皇上心意略同也。”萧奕然望着我,“臣相信,奚玥也是这样的心意。” “至于皇上担心各国有联合声讨我国的借口,”萧奕然望着东方潜龙,“归根到底,还是我国本身不够强大。臣知道,东淄国建国几百年,皇族有着一处可富国强兵的宝藏。只是通往那处宝藏的玄铁大门,需要三把钥匙同时开启。而东淄国帝位代代相传的帝王手中,只有一把钥匙。如果臣说,臣的手中,便有那其中的一把钥匙,并且知道另外一把钥匙的下落呢?” “你……”东方潜龙惊骇地指着萧奕然,“这是我东淄皇族历代皇帝才知道的辛密,丞相如何知道这样的事?丞相手中还有其中的一把钥匙?还知道另外一把钥匙的下落?” 萧奕然道:“皇上知道,臣已替皇上收服云山先生。臣欲带着奚玥正大光明地走出东淄国皇城,归隐江湖。臣本来想临走前,再与皇上坦诚奚玥的身份。既然皇上已经提前知道奚玥的身份,臣也只好提前离京的日程,这几日之内,臣便与奚玥离开。臣手中的那把钥匙,和另外一把钥匙的下落,是臣要挟皇上放我和奚玥离开的筹码之二。” 东方潜龙不可置信道:“开启宝藏的两把钥匙竟只是你要挟朕的筹码之二?你还有什么筹码?” “千锺粟,黄金屋,卒如簇,颜如玉。前三样正是皇上心头所想,尤其千锺粟可解东淄国千万子民免于饥荒。最后一样颜如玉,更是皇上希冀了十六年的情丝。”萧奕然抛出筹码道。 东方潜龙盛怒地指着萧奕然,“撇开她不提,你……你是如何聚齐那些东西的?” 萧奕然望着东方潜龙,“正如皇上不会对臣起杀心一样,臣亦绝不会做危害皇上不利于我国的事。臣请皇上允准臣现在就带着奚玥离开。臣亦会根据奚玥之于皇上的距离安全,与皇上献上相应的筹码。” 东方潜龙怒道:“你当真是想着归隐江湖!东淄国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蔡帅意图动荡东淄国江山,那些势力更在皇城环伺。你却想着离开,跟一个女人归隐江湖!豫王尚且放不下他的身份和责任,你这点是连豫王也不如!” 萧奕然容色微冷望着东方潜龙,“皇上跟臣谈身份和责任,未免太可笑了一点。臣没想着如蔡帅一般,也来动荡皇上的江山就已经不错了。”萧奕然叹了口气,“蔡帅,豫王殿下牵制他足矣;至于环伺着东淄国的那些势力,皇上开启宝藏,我国强大起来后,他们自然畏缩退避,正如虞浚息不来参加云州大会,各国势力不敢与虞浚息兴师问罪一样。” 萧奕然望着东方潜龙,“臣便是远离朝堂,隐于江湖,也会忧国忧君,不会放任我国势微。皇上尽管放心。” 东方潜龙负手道:“丞相要挟朕放你和奚玥离开的筹码如此诱人,朕没有理由不放人。只是奚玥必须去闯九层佛塔。朕与奚滨曾有过节。奚滨曾允诺闯我皇室的九层佛塔。奚滨既死,父债女偿,奚玥必须去闯九层佛塔!” “九层佛塔!” 萧奕然和东方明日异口同声,俱是变色。 东方潜龙的目光望着他二人,面沉如水道:“朕向来多疑。今日却终于信了你二人喜欢奚玥,不是因为她奚家之女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本人。” 东方潜龙望着东方明日,他语重心长道:“豫王啊。你固然喜欢奚玥,可是,那日奚玥抱着朕将她从皇家休弃的休书,如获至宝的那一刻,朕就知道,你们三人这场感情纠葛里,你已经出局了!而奕然……” 东方潜龙目光复杂望着萧奕然,“朕闻听你要挟朕,放你和奚玥离开,抛出的筹码,朕就知道,于你,与奚玥在一起,胜过世间所有。只是你如此情深,为了带着奚玥正大光明地走出皇城,苦心经营;而奚玥,可愿也为了与你能写意江湖,而去闯九层佛塔?” 萧奕然望着东方潜龙,“她愿意。但我不会允许。” “她没有表态,你怎么就知道她愿意?”东方潜龙望着萧奕然道:“只要她闯过了九层佛塔,朕不仅会放你们走,朕还会亲自为你们主婚。” 东方潜龙看着我道:“奕然固然优秀,能闯过九层佛塔的奚玥,也配得上奕然不是吗?” 我望着东方潜龙,“我答应你,去闯九层佛塔,为了我父亲,也为了……奕然。只是我的内力被封……” “这有何难?”东方潜龙笑道:“木徵乃东淄国第一高手,朕会令他亲自为二小姐解封内力。” 114 九层佛塔 木鱼和尚木徵探过我的脉搏,微有变色,为了顺利解除我的内力封印,木徵师父在一旁打坐调息。 御书房外皇贵妃求见,东方潜龙则与莫公公暂时出了御书房。 皇帝自从与东方明日说,这场三人纠葛的感情里,在我捧着休书如获至宝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出局,东方明日就颓然失色。这一刻,东方明日终于回过神来,他目光隐痛看我,“九层佛塔你都答应闯,你……还真是喜欢他!” 萧奕然失笑,他黑眸深幽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九层佛塔是什么东西,你就答允皇上!” “我虽不知,但观你和豫王的面色,还有皇帝说话的语气,九层佛塔,大约是龙潭虎穴了。”我望着萧奕然道:“不管怎么说,皇上有句话问的对,你为了带着我正大光明地走出皇城,苦心经营;而我可愿也为了与你能写意江湖,而去闯九层佛塔?” 我望着萧奕然,“我不想只是你一个人为了我们远走江湖而努力,我也想做出努力。” 萧奕然凝眉望着我,“皇帝的那些话小半真心大半假意,他是激将你答应他闯九层佛塔。” “……九层佛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我问萧奕然。 萧奕然闭目,“护国寺有九层寺院。护国寺下,同样有九层寺院。只是鲜少人知。护国寺建在地下的九层寺院,即是九层佛塔。护国寺上下十八层,始建于东淄国第一位君王在位期间。九层佛塔建塔的本意,是为东淄国君主拣选真正的暗卫高手。东淄国历代君主登基后,一般才启动一次。启动九层佛塔,需要九百九十九位高手。塔内采用互相杀伐的淘汰制,九百九十九人只能一人走出佛塔。皇上身边的木徵师父,当年正是唯一一个走出塔中之人。” “皇上如今正当壮年,下任新君登基,得若干年之后。皇上现在准备启动九层佛塔,须得凑足九百九十八位真正的高手,三日后,那些势力归京,京城局势紧张,皇上是不会自毁羽翼,让九百九十八位高手在九层佛塔里淘汰杀伐。所以,皇上很大的可能,是对那些势力道出你的身份,启动九层佛塔的那九百九十八位高手,将在那些势力中产生。” 萧奕然睁眼看我,“那些势力固然想继续以探查奚二小姐的借口留在皇城,可是面对真的奚二小姐。他们会群起疯狂抢夺。彼此残杀杀戮。而九层佛塔的大门一旦关闭,只能走出一人。皇上是想你和那些势力中的高手,同归于尽。” 我明白过来,“皇上不管如何处决我,如你所说,都会给各国声讨他声讨东淄国以借口。皇帝将我给他们,是争是抢,是杀是屠,皆与他无关。任谁也找不到话说!” 我有些不忍心去看不敢置信的东方明日,我失笑道:“亏我之前还深信了皇帝是真心为,喜欢上我的豫王和你谋划,深信了皇帝想我配得上你的心意。” 萧奕然失笑,“为我和豫王谋划的心意,也有一点吧。只是比起他想你和那些势力中的高手同归于尽,聊同于无。” 我说道:“鉴于皇帝的老谋深算,我现在怀疑父亲曾答允他要闯九层佛塔的真实性,我怀疑皇帝是以此话让我不能拒绝去闯九层佛塔。” “我也不会允许你去闯九层佛塔,但是,”东方潜龙他们回来大殿的脚步声传来,萧奕然与我低笑道:“先把内力的封印解除再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望着萧奕然,嗯声点头。 …… 东方潜龙和莫公公回来御书房的大殿,东方潜龙将一个瓷瓶扔给萧奕然,“为了确保解封奚玥的内力,万无一失,这是辅助解封内力的几样丹药。丞相可以验看检查。” 萧奕然尝试之后,与皇帝作揖谢道:“没有问题,谢过皇上。” 这时木徵和尚已经打坐调息完毕,对皇帝点了点头。 萧奕然看着我,对我道:“想恢复内力,恢复武功,恢复记忆,解除内力封印这一关你都必须要过。稍时木徵师父会以内力冲击你全身360个穴位,疏导过你全身经脉后,最后冲击你百会穴的封印。整个过程,你身体有爆裂之痛,你必须忍耐下来,否则,木徵师父与你都有性命之虞。” 我与萧奕然点点头,又与木徵师父一揖。 东方潜龙,东方明日,萧奕然三人,站到了远处。 我与木徵师父俱是盘膝坐在地上,我将萧奕然给我的几样丹药服下,木徵师父冲击我全身穴位正式开始。 起初,木徵师父将内力输入我丹田之内,我的丹田内,好像有一团火,渐渐的,火势延着经脉,蔓延到我全身,我的身体如置身烈火,仿佛要炙燃起来。炙燃的同时,木徵师父的内力冲击我全身穴位和经脉,我的身体经脉穴位暴涨到仿佛撕裂。涨痛撕扯之痛和被炙燃之痛热,一起袭击着我。每每我要忍耐不住时,胃中却有丝丝冰凉如玉的药力,游走到我四肢百骸,将炙燃着我的烈火浇灭一些,将我暴涨到撕裂的经脉穴位滋润一些,饶是如此,我亦觉得生不如死。 “就要到最后关头了,成败在此一举,二小姐一定要忍耐住!”木徵师父的声音似乎比我更加痛苦。 终于,全身被木徵师父输入的内力炙燃,全身经脉穴位更要爆裂的我,忍不住要大喝一声时,木徵师父,引导着我身体里的内力,去冲击我头顶百会穴。 忍不住要呐喊的痛苦之下,我只觉全身穴位突然疯狂涌出潮水般的内力,那不是木徵师父的内力,那被封印多年,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涌出的内力,应该是我自己的。 我的内力终于被解封。 瞬间在我体内暴涨的内力,让我终于喊出声来。 只听“咚”地一声,木徵师父被我体内暴涨的内力,击到大殿墙壁,木徵师父喷出大口鲜血。我顾不得去管木徵,体内仿佛要将我胀破的内力,让我只想毁灭一切来纾解我身体仿佛要爆裂的痛苦。 我一路挥掌击毁着御书房的东西,跑出了御书房的大殿。 “奚玥!” “奚玥!” 萧奕然和东方明日情急唤我。 我顾不得去理他们的唤声,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御书房,还没有得到皇帝纵我离开御书房的旨意,禁卫军上前来拦阻我,我本能地挥掌撇开他们,掌风之下,不是人命,就是重伤。 禁卫军于是不太敢上前,加之萧奕然东方明日甚至东方潜龙都相继出来了御书房。见我仿佛不是逃遁,见我行迹有异,禁卫军们远远持剑警惕,并未再上前。 我跌跌撞撞,往人少的地方走着。 身体里要将我胀破的内力,驱使着我发泄痛苦。 我一路推毁着雕栏石墩。 远处有一个诺大的水池。 我忍耐不住地挥手,水池中的水被我的内力击到数丈之高。 水珠下,我恍惚看到我的衣服变红了。 入狱几日,我虽未穿囚衣,穿的却是白色素衣。 我低头看去,原来我身体肌肤的每个毛孔里,都浸出鲜血来。 惊惧之下,萧奕然一直唤着我的声音,终于入耳。 “盘膝坐下!聚气膻中,散气丹田!藏于内府……” 我依言盘膝坐下,聚气膻中,散气丹田。常年不习武,此时又着急,我脑中空白问道:“什么叫藏于内府啊……” 萧奕然坐下,他蕴了内力的手掌拍在我身上,帮助我控制内力。 小半个时辰后,我身体里爆蹿的内力终于暂时被我二人合力压下。我全身每个毛孔里透出的血迹,已经让我看起来像个血人,我一时虚弱至极。将我拢在怀中的萧奕然,亦是嘴角溢血。 东方潜龙的哈哈大笑声传来,“二小姐的内力果然惊人,三日后,九层佛塔启动,二小姐甫时一定能从塔中出来!” “三日后?”东方明日目光雪亮地盯着东方潜龙,“三日后,那些势力归京。启动九层佛塔,另外那九百九十八位高手,父皇果然意欲他们充数!” 东方潜龙哈哈大笑,“他们想继续以探查奚二小姐的借口留在皇城,他们不是想要奚二小姐吗?朕便将奚二小姐给他们!” 东方明日冷沉道:“出来九层佛塔只能一人。那些势力固然相互残杀,可是为了自己能带着《无忧曲》走出九层佛塔,回国领功,他们必然各施手段逼迫奚玥恢复记忆,凌迟奚玥……” “别说了!”拢着我的萧奕然,突然沉怒爆喝道:“奚玥必须去闯九层佛塔!” 东方明日望着萧奕然,锋锐凌厉道:“你什么意思!” 萧奕然闭目道:“她体内源源不绝又霸道的内力,被封印了四五年,如今脱缰而出,久未行武,她根本控制不住她体内强霸的内力。你没看到她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出血吗?短期内,她需要一场真正的生死战斗,恢复武功,驯服自己的内力。否则,她有内力爆体的危险!” 东方潜龙哈哈笑道:“听说奚二小姐精通奇门遁甲,内力源源不绝,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她就是那个能活着走出九层佛塔的人也说不定。朕君子一言,若奚玥能活出走出九层佛塔,朕放丞相和奚玥离开!” …… 相府我的卧房,萧奕然给我擦着湿淋淋的头发,问我道:“好些了么?” “嗯,泡在药浴里三个时辰,我体内的内力平息了不少,体力也恢复了,毛孔也没再出血了。只是全身都泡皱了。”我与萧奕然笑道。 萧奕然并没有半分笑意,他道:“只是暂时压制了你体内的内力,和修复了你的身体。你现在没有恢复记忆,武功招式也不记得,你现在的武功不到从前的一成,根本驯服不了你的内力,你还是有爆体的危险。” 我提议道:“现在我的内力解封了,再让鬼先生与我琴箫合奏,唤醒我的记忆,记起武功,相爷觉得怎么样?” 萧奕然道:“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力,与鬼啸琴箫合奏,你会本能地对抗他蕴含着内力的箫声。而鬼啸的内力根本对抗不了你体内霸道的内力,鬼啸会重伤,你也恢复不了记忆。” “所以想驯服自己的内力,我只能去闯九层佛塔。” “对。” 我忧心道:“离闯九层佛塔的时间,只有三日了。三日,我能恢复几成武功?” 萧奕然道:“几日之内,你必须经历一场真正的生死战斗。所以,我并无意替你延长去闯九层佛塔的时日。因为只有三日恢复武功的时间,我会拣选一些你应该习练过,又实用的武功秘籍给你。你虽然没有恢复记忆记不起以前学过的武功招数,可毕竟从前熟习,你熟手应该很快。可尽管如此,三日里你要温习的武功秘籍也不宜贪多。以免对战起来反而混乱。这三日内,我也会陪你演武。三日后,你至少能恢复三成武功。” “我有四五年不曾行武,只有十二岁时三成武功的我,能从九层佛塔中走出吗?” 萧奕然静默了片刻,才道:“你在习武上的天赋,就连小艾也赶不上你。五年前,虞浚息屠城,你可以单枪匹马走出浔阳城;今次闯九层佛塔,你也未必不能走出。今次你闯九层佛塔,虽然武功不大如从前,可是人在绝境之下,反而能激发身体里的潜能;虽让你演武演不出武功招式,可生死对决之下,你的潜意识,会本能地使出迎敌的招式。” “最主要的是,”萧奕然看着我,凝重道:“闯九层佛塔,你还有生机;若是不闯,你有爆体的危险。” 115 并肩作战 院中,跌坐地上的我,又一次被小艾剑指喉咙。 小艾有些不想跟我演武,他收剑看向萧奕然,说道:“她太弱了!” 我闻言气怒,从地上爬起后,拿着手中的大刀,继续砍杀向小艾。刀法和内力一起挟击,小艾连连后退,他吆喝道:“你这是什么路数?刀法不是刀法,完全凭借内力和蛮力在打?” “仅仅依靠内力和蛮力,你不也招架不住吗?”我气他说我太弱的话。 “谁说我招架不住?” “好了!”萧奕然阻止了我和小艾又一次的争吵,萧奕然看着小艾道:“她的武功荒废了四五年,如今的功力,不到从前的两成!” 小艾看着我,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我却有几分灰心丧气,“这已经是重拾武功的第二日了,我好像没有多大的进步。” 萧奕然安抚我道:“小艾本来就剑招快奇,在招式上,如今的你每每败在他手中也很正常。过来,再看这套武功秘籍,稍后我陪你演练。” …… 闭目,回想刚刚那套武功秘籍,我睁开眼,就着上面的招式,与萧奕然过招。 …… 今年中旬在豫王府,想做回奚玥的我,也有去看武功秘籍,意图恢复记忆恢复武功。然而毫无收效。如今到底是恢复了内力,有内力作底,又是将武功招数实际演练,我的武功终于在慢慢恢复。 …… 与萧奕然将新记入脑海的武功招式演练的纯熟了,休息的间隙,我问萧奕然道:“你与小艾的武功不是不相伯仲吗?可我与你们都对决过,为何我感觉,你的武功远在小艾之上?” 萧奕然摇首笑道:“实际对战,我是要比小艾游刃有余一些,却不是因为我本身武功在他之上。一如你抚琴,是以心在抚琴而非手;我与对手对决,亦是以心而非手中的剑。我能推断对手的下一个招式,并能提前做出应对。亦能在心里算计我第几招时能胜过他,制住他,甚至取他性命。天时地利人和,都可以成为我取胜对手的因素。” 我哑然笑了起来。 “相爷。”这时云山先生过了来。 萧奕然招来几个从人,他嘱咐我道:“你继续与他们练武。” 我点点头。 …… 日里演武,夜里的打坐,对于压制暴动的内力,更不可少。 洗浴后,我只着寝衣坐在床上。 我的武功虽只恢复到过去的两成,内力却霸道更甚从前,闭目,整个相府各个院,各个屋的说话声,我都听得清晰。 怀着促狭的心思,我听着萧奕然书房里的声音。 “工部的档案相爷也过目了,九层佛塔整个塔身,都是玄铁铸造,外力不可劈毁也。九层佛塔一旦启动,便无退路,直到塔内只有一个活人,佛塔的大门才会重新开启。相爷真的要这么做吗?”云山先生的声音。 “我意已决。”萧奕然道:“这些东西我本来打算延后再交给先生,只是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这两本手记,是我拟写的,废除弊政之后的一些可实行的新政政令。” “相爷……”云山先生叹惋道:“相爷有倾世才华,却因为一个女人要归隐江湖,甚至……”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促狭的心思一过,我不再去窥听萧奕然书房里的声音。只是,云山先生的话好生费解,萧奕然要做什么? …… 重拾武功的第三日,晚饭后,晚霞温柔地映照相府,想起明日就要闯九层佛塔,我心里紧张,着急要去练武,萧奕然却与我笑道:“今晚除了例行地打坐,不用再演练武功。” “为什么?” “太过紧张疲惫反而不利于应战,休息好,再有一个好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的有道理。这三日,确实太累了。” 萧奕然笑望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 萧奕然带我去了他住的院子的后院,后院我走马观花地去过,茂林修竹,幽篁静谧。今日萧奕然领着我,却往翠竹的更深处走去。 我几乎要以为永远走不出翠竹的尽头时,却听到了歌姬的曼声歌唱: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不是护城河边了吗?”我站在竹林的尽头高处,隔着院墙,望着隔着一条大街,对面的商楼林立,惊骇道:“还是杨柳岸最繁华的那段。” “嗯。” “如今皇城房价高涨,寸土寸金,杨柳岸这边的地价就更别说了。相府不仅背向护城河杨柳岸边,你后院里的翠竹林更不知绵延占地了多少里。相爷,你的相府不是官邸,是你的私产,反正要离京了,你想没想过卖了相府?”我带笑提议。 “没有想过。”萧奕然的语气却很认真。 …… 我坐在竹藤编制的长椅上,听着杨柳岸歌姬的曼声轻歌,看着晚霞下彩光粼粼的护城河,游船,游人,紧绷三日的疲累身心果然舒缓下来。 我突然笑了道:“咦,我看到了泊在河边的你的画舫。” 我转首看萧奕然。 彼时他以《关雎》那首情诗约见我,我上了他的画舫时,只怕他还在他的家里。这里离的护城河那样近。当日我应约而来,更被他瞧在眼中。 “我正是带你来看,几年后再见你,确定了你是奚玥的地方。”萧奕然黑眸深情看着我,“我就是站在这里,看着你应邀走进我的画舫,确定了你是奚玥,所以我怎么会卖掉相府?我会永远留着它。” 我收笑望着我身边雍雅俊美的男子,真是,舍不得他。 “明日我就要闯九层佛塔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当然能。” 萧奕然黑眸深幽望着我,目光似有千言万语不得叙说,“上天夺去我的性命,总会才再夺取你的性命。你总是会死在我的后面。” 我望着萧奕然,他的话我不太明白。 大约是在宽慰我吧。 …… 翌日,我和萧奕然到达护国寺的时候,护国寺那座山林,已然被禁卫军占领。 甫回皇城,就被皇帝召集到护国寺的数万各国势力,面色肃穆地看着我。显然,皇帝已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 我和萧奕然到来的较晚,那些势力甚至已经各自拣选出顶尖高手,凑足启动九层佛塔的九百九十八人。 …… 今日我一身利落的劲装。护腕,靴子里各藏着削铁如泥的短小兵器,绑在我腰间的竹篓里,更盛着几百发暗器。 我的铠甲和大刀,当日被东方明日带回了豫王府。此刻,东方明日凝眉看着我,将我的大刀交给了我。 “我的铠甲呢?”我问他道。 东方明日看着我,凝噎道:“铠甲笨重,今日入塔的几乎是整个云州大陆的高手,穿着笨重铠甲并不方便应战,你换上这个吧。”东方明日递给我他的金丝甲。 我皱眉望着东方明日,一时未接。 萧奕然与我道:“金丝甲刀枪不入,你接过来吧。” 我叹了口气,接了东方明日的金丝甲,“谢谢你。” 我去房中穿上金丝甲再出来后,皇帝和各国势力都已有些迫不及待,特别是将与我一起入塔的那九百九十八位高手,看着我的目光,仿佛是看着《无忧曲》和一个死人。 终于,木徵秉持着圣意,带着那九百九十八位高手,和我,这将入塔的九百九十九人,下去护国寺的地下通道。其余人等留在上面的护国寺。 “奚玥!”东方明日喊着将下去地下通道的我。 我看过东方明日,又去看萧奕然。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就是没有萧奕然的身影。似乎我穿了金丝甲出来房中后,就再没有看到过萧奕然。 此番入塔,我是那唯一能活着出塔的幸运者吗?我去换金丝甲之前,是不是就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看到萧奕然?带着遗憾,我下去了护国寺的地下通道。 …… 包括木徵师父,正好一千人,我们一千人,站在地下断崖,望着护国寺下的九层佛塔。九层佛塔金光闪闪。然而我已知道那些金光只是镀金,九层佛塔的塔身,乃玄铁铸造,火融不化,再锋利的神兵也劈不毁。 曾从九层佛塔活着走出来的木徵师父,与我们九百九十九位入塔者介绍道:“九层佛塔与上面的护国寺呈倒三角形状。所以地下的九层佛塔,第九层面积最大,依次递减,到第一层面积最小。因此,第九层容纳的人数最多,依次递减,第一层塔可容纳的人数最少。” “所以为了避免某层塔人满为患,大家抽签决定自己去到佛塔的层位。” “启动九层佛塔时,虽然每层的大门都会开启,但是一旦九层塔门合上,塔中的机关启动,要想再出塔,只能下去到第一层。” “塔中机关一旦开启,只有塔中只有一人的生命气息时,第一层塔门才会打开。” “九层佛塔建于地下,不见天日。塔中每层,都嵌有照明的夜明珠,并且有可流四个周天的沙漏。塔中机关一旦开启,若是可流四个周天的沙漏漏完后,塔中活着的,还是不止一人,第一层的塔门将不会开启。活在塔中的人,将全部被塔中的机关收缴性命!” “好了,现在我要启动机关了。” 机关启动,果然见到,九层佛塔,每一层的大门,都缓缓打开。 “依次来我这里抽签吧。根据自己抽到的签上的数字,进去相应的楼层!” “因为机关一旦开启,只能一人活着走出九层佛塔。所以,进去塔中的你们所有人,彼此都是敌人。确保你们得到你们想得到的东西的同时,彼此尽管杀戮吧!” …… 我抽到的签上的数字,是九。 我运气,往第九层佛塔的大门掠了过去。 待到九百九十九位入塔者,都凭签入了塔,每层塔的塔门关闭。九层佛塔残酷的杀戮淘汰制度,正式启动。 因第九层佛塔面积最广,这层的人也最多。放眼望去,近两三百人。云州大会上,曾见过的各方势力都有。 各方势力一边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一边警惕着其他的势力。 正式屠戮之前,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隐国人头目与塔中各方势力道:“虽然东淄国皇帝将各方势力争夺奚二小姐的地点择在九层佛塔,是想各方势力,甚至同一势力的我们相互厮杀,他想收缴云州大陆众位高手的性命!但东淄国人并未参与此次对奚二小姐的争夺,东淄国皇帝又肯将奚二小姐交了出来,我们亦无话可说!何况,即便今日争夺奚二小姐的地点不是九层佛塔,为了争夺奚二小姐,各方势力亦避免不了相互残杀!” 隐国人头目对同样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部下们训话道:“虽然走出九层佛塔的只能一人!我们自己势力到最后,亦免不了相互残杀!但是,那是同心协力,剿杀了其他势力,从奚二小姐那里得到了《无忧曲》,临出塔之前的事!在这之前,你们不可为了出塔而残杀自己的同胞!” “是!将军!” 隐国部将们齐声道。 各方势力亦纷纷有人对部下训话。 终于,杀伐开始。 第九层佛塔中,人数两三百。若一人与两三百高手对战,便是立于不败之地,也不知要杀伐到什么时候,但是各势力之间相互厮杀。活着的人数,呈半递减。 很快,第九层佛塔中,只有一百多人。仿佛眨眼之间,人数已经只有四五十。很快人数又锐减到,只有十余人。 起初多方势力并存,到人数只有十余人时,我一眼看去,还活着的,只有两方势力。 一是南疆人,一是隐国人。 南疆人只有两个,隐国人足足十个。 南疆的两人背靠背,仓惶迎敌;隐国人,将南疆的两人团团围住。 我所在的这层塔,杀伐惨烈,然而其实我并未真正动武。那些来杀伐我的势力,均被别的势力攻击,仿佛怕我早他们自己一步落到别人手中。所以我有空纵观战局。 一路杀伐到最后的隐国势力,隐国人的头目武功高强,现在还活着的另九个部下,其中的一个隐国部下,武艺似乎在隐国人头目之上,他对敌,比那隐国头目还要游刃有余。他总是能以最少的招数,将对手毙命。他仿佛能堪破对手的招数似的。而身边菱角锋锐的一个塔中摆件,甚至于一张桌几,都能被他利用起来破对手的招数,令他置对手于死地。 此厢,对手只有两个南疆人了。隐国人首领发话道:“你们速速将两个南疆人围剿,本将军去挟制奚二小姐。” “是。” 两个南疆人不足俱也,这层塔中,再无别的对手,隐国人头目终于盯上了我。我终于有了真正的敌人。 我的武功只有过去的三成,我先是对那隐国将军发暗器。他避开。以他的武功,又是全副身心要擒拿我,暗器想来并奈何不住他。我以这两日温习的武功招数来应战,十数招后,便被那隐国将军占了上风。无奈,我只得全凭内力和蛮力应战。战到后来,身心投入战斗的我,只觉得迎敌稍微轻松,心中并不知就像萧奕然说的那样,失去记忆的我,虽演武演不出招式,生死对决之下,却本能地使出迎敌的招式。 这时只听我的对手隐国将军,一边接着我的招,一边对着他的部下盛怒叱喝道:“谁让你早早残杀自己同胞的!本将军不是对你们训过话了吗?你……是本将军手下哪个分营的?你……是谁?” 内讧了吗? 我看去。最后的那两个南疆人已经死去。然而那九个隐国部下,却残杀了起来。 不,不该说九个隐国部下相互残杀,该说,其中的一个隐国部下,去杀伐起另外八个隐国部下来。 那个去杀伐另外八个隐国部下的隐国人,正是之前我观战,觉得武功甚至在隐国头领之上的那个隐国部将。 116 并肩作战2 “杀了他!”隐国将领下令。 “是!”八个隐国部下领命。 “啊……”我的注意力去望几个隐国部将后,分心之下,虎口被隐国头领的臂力震的发麻。 而隐国头领的下一个剑招,已经袭来。 从刚刚生死对决,我本能地使出迎敌招式的玄妙状态中抽脱了出来,以我从前的三成武功,我根本应付不了杀招凛冽的隐国头领。 我边战边退。 那厢的八个隐国部将,已有四个倒地咽气。 边战边退的我,被隐国头领削去一缕头发时,那四个隐国部将,又有两个咽气。 当我被隐国将领击了一掌,我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伤重吐血,隐国将领被我内力反震,亦是轻伤吐血时,最后的两个隐国部将也咽了气。 “你……”隐国将领终于再顾不上我,他看着提着剑,往他一步步走来的那个部下。 我靠坐在地上,望着与隐国将领血拼的那个隐国人。隐国人皆是黑袍头盔全副武装的打扮,那个隐国人头上的头盔,罩住了他的整个脑袋,我看不见他的相貌,可我怎么觉得,那个身形,我有几分熟悉? 我失笑,我被那隐国将领打伤,受伤眼前恍惚了吧? 隐国将领本来就被我内力震伤,那个与他交战的隐国部下,仿佛有着一颗将世间万物的发展走向都能精密计算的头脑,无懈可击的守势之下,他攻伐凌冽,没有多余的一个招式,他出招只为败敌,只为将对方毙命。 隐国将领果然还是倒下了。 第九层塔中,只余我和那个隐国人。 我打不过他。武艺巅峰时期的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但是我绝对不会轻易认输。我还想弥补进塔之前的遗憾,活着出去见萧奕然。 与眼前隐国人的身形甚是相似的萧奕然。 我去抓握了身边的刀柄。 那个出招只为将对手毙命,跟个杀手似的隐国人,却在那个隐国将领死去后,身上的杀气就散淡了。 他看着抓握了刀柄的我,他抬手,去掀头上的头盔。 …… “真的是你?”我望着那张雍雅俊美的容颜,凝眉问道。 在九层佛塔中见到他,我没有丝毫的欢喜和开心。 萧奕然却笑着,他挨着我,靠着墙壁坐下。一番生死对决后,他喘着粗气。 我望着萧奕然,前天晚上我打坐时分,窥听他书房中的对话,我费解云山先生的话,不知道萧奕然要做什么。此刻却是幡然明白了他的打算;我也醒悟了,我换上东方明日给我的金丝甲之后,为何再没有看到萧奕然。 萧奕然看着我,对我解释道:“本来想多安排些人进来的,可是走出九层佛塔的只能一人,我不想他们进来送死。” “那你呢?”我望着萧奕然,“走出九层佛塔的只能一人,便是将另外九百九十七个人都杀死了又怎样?你还不是抱了必死之心,进来送死?” 萧奕然凝眉看着我,“我总不能让你独自去应战近千个高手!初见你,你独自从浔阳城中走出,我不会让你多年后,再独自从九层佛塔中走出。奚玥,我忍受不了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你明白吗?” 我纠结地望着他,几乎带着怨恨质问他:“你不是说我,需要一场真正的生死战斗吗?你进塔帮衬我做什么!” 萧奕然黑眸楚痛地看着我,“你需要一场真正的生死战斗,可我也要亲眼确保你活着!” 我双手按着头部,“整座塔中虽然还有七百多人,不,也许应该没有七百多人了。每层塔中,大约都生死杀伐着,活着的人不断成半递减,我想,我们或许能成活到最后的两个人。可是当只剩我们二人了呢?你想以你的死,来成全我出塔对吗?”我手按头部,埋首在膝,骤然噎气抽哭了出来,“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离开皇城吗?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远走天涯吗?” 萧奕然声音低楚地道:“若你不能活着出塔,我又跟谁一起离开皇城,跟谁一起远走天涯?” “好了,别哭。”萧奕然抱住我诳哄道:“天无绝人之路,最后走出佛塔的,未必只有一人……这几日我……想了一些出塔的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我哽咽道:“木徵师父说了,几百年来,就没有两个人能一起出塔的事!” 萧奕然说服我道:“……九层佛塔建于地下,塔身又没有空隙不透风,可我们置身其中却并无不适……塔中的空气,从何而来?我想,塔中……是有出路的。” “真的吗?” “……真的。” 我破涕为笑,望着萧奕然道:“那就好,我们能找到出路一起出塔就好。” 萧奕然望着我,他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我,慎重地对我道:“第九层塔人数虽最多,杀伐的却很容易。你别以为,下面的八层塔中的各国势力,都是这样的水平。这层塔中,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高手。而今日入塔的九百九十七人,有两个人的武功,排在云州榜前十位。除了那两个云州榜上的绝对高手,武功在我之上的,有十多个。武功和我同等层面的,有四十多个。武艺寻常的人,可能入塔后就开始厮杀。可是真正的高手,在没有见到你,甚至他的对手没有应战时,是不会出手的。我们想要成为活着的最后两个人,没有那么容易。” 我望着萧奕然,笑着道:“可我觉得,你能变不容易为容易。而哪怕前路艰险,有你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怕。” 萧奕然失笑。 “敌我的实力悬殊,我们要想成为活着的最后两个人,只能运用心计智取。”萧奕然捡起了地上的铁盔头套,“所以接下来,我还是要扮作隐国人。皇上允诺我国不会参与这场争斗,万一最后出塔的,是那些势力,出塔后,将我入塔的事情宣扬出来,我怕会给各国讨伐我国以借口。二来,我扮作隐国人,至少在别的势力没有消迩之前,实力甚强的隐国人,不会成为我的阻碍。” 我望着萧奕然道:“可是你做隐国人的打扮,头盔黑袍全副武装后,一旦战乱,我便认不出你。” “你知道哪个隐国人是我,心里难免对我依赖。你需要一场真正的战斗,奚玥。”萧奕然望着我道:“我保证,我总是和你在同一层佛塔,我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也会看着你一步步变回从前自信强大的奚玥。” 我望着萧奕然,重重地点了头。 萧奕然望着楼层中的沙漏,“从入塔开始,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不能在这里休息太久,我们下去第八层佛塔吧。” “嗯。” 与萧奕然出去第九层佛塔,背后传来第九层佛塔塔门的关闭声。 我回转身,试着去推开塔门,推不开。 萧奕然解释道:“九层佛塔一旦启动,当某层塔没有一个活人的时候,塔门会自动关闭。这是这几日我看我国第一位国君在位期间的工部档案里,工部建筑九层佛塔的图纸详解。” “可没有去数点第九层佛塔里有多少具尸体。塔中共有九百九十七个敌人。我们战到最后,怎么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万一他们藏起来放冷箭呢?”我皱眉道。 “二百七十一。” “嗯?”我没有反应过来。 “二百七十一具尸体。” “你……”我望着萧奕然,哑然失笑。 …… 从第九层佛塔下来,第八层佛塔的塔门,是开启着的。 显然里面还有活人。 已经带着头盔的萧奕然,对我点了点头。 我先进去第八层佛塔。 第八层佛塔,还活着的有八人。 环顾整层佛塔,算上横尸在地的,第八层佛塔的人数大约有一百多人。 但见那还活着的八人,分别是两名胤国人,两名鲛国人,两名南海道士,一名隐国人,一名南疆人。 那位南疆人在闭目打坐。从他的面色形态上看,他入塔之后,仿佛还没有动过手。另外七人,虽属于不同的势力,此刻却同仇敌忾,各持着兵刃,将那南疆人团团围住,然而七人虽都精神高度紧张戒备,却没有哪一个人敢先朝那南疆人发起攻势。 七个与南疆人对峙的人看到了我。 仿佛看到极致诱惑,他们眼中一亮,但他们眼中的光亮随即黯淡,继而又全副身心与闭目打坐的南疆人对持着。 然后萧奕然手持长剑也进了第八层佛塔。 看在那七人的眼中,仿佛是萧奕然追击我而来。 那个隐国人看到同样打扮的萧奕然,惊喜道:“同僚!快过来一起对战黑虞!等杀了他,再打奚二小姐的主意!不然黑虞在,我们谁都活不成!” “云州榜武功排行第二的黑虞,此次入塔的第一高手?”萧奕然压低声音,沉吟道。 117 记忆复苏 望着南疆人黑虞,我微微皱了眉。第九层佛塔中,萧奕然说,那遍地尸体没有一个真正的高手。然而刚下来第八层佛塔,立马,就遇到了云州榜武功排行第二的黑虞,此次入塔的第一高手。 萧奕然压低声音对那隐国人道:“就我们八个人想杀了他,疯了吗?” 那个隐国人流汗问道:“那……那怎么办?” 萧奕然道:“走为上策!” 萧奕然先出去第八层塔,目光往我瞟了一眼。 我看了眼此次塔中的第一高手南疆人黑虞,快速跟上了萧奕然的步伐。 与黑虞对峙的七个几方势力,亦是收起兵刃遁走。 我们九人逃命奔波中,七个几方势力,甚至顾不得打我的主意。 直到站在第七层佛塔门前,那个隐国人才拍胸后怕道:“吓死我了!黑虞竟是没有追来!” “九层佛塔的人,除了金乌,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在等金乌。他的对手是金乌。”萧奕然道。 那个隐国人道:“云州榜武功排行第五的金乌?入塔的第二高手?” 其中一个胤国人骄矜道:“金乌大人可是我们胤国第一勇士。黑虞则是南疆人。能带着《无忧曲》活着出塔的人,不是我胤国的金乌大人,就是那个南疆人。你们这几方势力啊,是没戏了!” 萧奕然望着我们一行人中的那两个南海道士,两个鲛国人,和隐国同僚,“你们知道怎么做了吧?” 几人手中的兵刃,不约而同,杀向两个胤国人。 萧奕然望着敌方的南海道士和鲛国人,“胤国的金乌和南疆的黑虞不死,我们几方势力,谁也别想带着这位奚二小姐身上的秘密出塔。我们不能等到我们几方势力没有幸存者之后,金乌和黑虞再对决生死。我需要演一场戏,令金乌和黑虞现在就找上对方。” 南海道士一方道:“只要能除去金乌和黑虞,我们愿意配合。” “我们亦愿配合。”鲛国人一方道。 …… 几方势力间,流传着黑虞已从我这里逼问出《无忧曲》秘密的消息。 金乌看到被扔到第八层佛塔里,已奄奄一息的“我”,他对闭目打坐的黑虞道:“拔剑吧!” …… 那是一场天地为之颤动的战斗。 四个周天的沙漏,漏掉一个周天后,金乌和黑虞两败俱伤。 原本畏畏缩缩在一旁观战的,南海,鲛国,隐国三方势力,突然逆袭,合力围歼了金乌和黑虞。 隐国将军已经死去。隐国势力中,虽有几位武艺远在萧奕然之上的江湖高手。但经此事宜后,隐国所有势力已经唯萧奕然马首是瞻。 萧奕然问隐国部下道:“为了围歼金乌和黑虞,南海,鲛国和我国三方,各自秘密集聚了附近几层塔还活着的势力。统计一下,整座佛塔还有多少活人,以及各方势力的活人人数和实力情况。” “是,大人。” …… “大人,第九层塔和第三层塔的塔门已经关闭,第八,第七,第六,第五,第四层塔,算上置身第四层塔的我们,活着的人共计一百九十八位。属下大体查看了一下,除了陨落的金乌和黑虞是绝对高手,死者中,一流高手很少,死者几乎是一入塔就开始搏命的各个势力的二三流高手。所以,第九层塔到第三层塔还活着的一百九十八位高手,至少一半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平。” “回禀大人,第二层塔还活着的有三人,和第九层塔到第三层塔还活着的一百九十八位高手一样。那三人打斗了一日半,已经暂时停战,或补充食物和水,或打坐静养。至于第一层塔……没有一个幸存者,都自尽了。” “自尽了?”萧奕然微讶。 “是的,大人。”隐国部下禀报道:“第一层塔,虽有打斗痕迹。然而以死状判定,塔中的那几十具尸体,最后都是自尽的。属下觉得蹊跷,并未敢入塔内细辨,特来回禀大人。” 萧奕然望着鲛国和南海国的首领,“第一层塔是出塔的必经之路,我们一起去瞧瞧第一层塔的古怪吧。” 南海国的首领笑道:“虽说隐国这位大人妙计围歼了金乌和黑虞两位绝对高手,可是奚二小姐一直被隐国的这位大人按着死穴,掌握在手中……不如去往第一层塔的一路,换贫道来掌控奚二小姐吧?” 这时鲛国首领伧然道:“我国丞相公子贪玩,自诩武艺高强和侍卫易装,来闯九层佛塔。我是在临进塔才窥破公子的身份的。进塔的时候,我记得,公子抽到的签上的数字正是一。”鲛国首领闭目,灰心丧气道:“说起来,公子武艺绝伦,除了金乌和黑虞,塔中只怕没有敌手。以公子的武艺,置身第一层塔,都自尽了的话,今次入塔的人,没有人能走出九层佛塔。” 南海国的首领闻言肃穆,没有再计较我被隐国的大人萧奕然掌控在手中,他先自迈步道:“走吧,我们三方势力,再次同心协力,去第一层塔看个究竟。” …… 站在第一层塔的门外,果然见到塔中有几十具尸体。 看死者们死去时候的姿势,果然都是自尽。或剖腹,或割腕,或抹脖子…… 死者的心意仿佛坚决,死前的表情更仿佛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公子……”鲛国首领在门外,对着某具尸体哭喊。 “大人。”隐国部下叫着要进去第一层塔的萧奕然。 我目睹过第一层塔死者自尽的诡异死状,亦是看着萧奕然。 萧奕然回着部下的话,目光却看着我,“要想出塔,第一层塔纵是阴曹地府,也必须要一闯不是吗?” “对,要想出塔,第一层塔纵是阴曹地府,也必须要闯一闯!”南海首领带着几位部下,抢到萧奕然的前头,先进去塔中,入塔后,他回头看鲛国首领,“鲛国的大人,你不一起进来吗?” 鲛国首领摇首,他倚着塔壁坐到地上,口上念叨,“公子……” 南海首领对着鲛国首领嗤了一声,往第一层塔的深处走去。 …… 此次进来第一层塔的,共有隐国和南海两方势力,算上我和萧奕然,共计二十七人。 二十七人小心翼翼在佛殿里走着,当走到佛殿的尽头,前面又出现了一处佛殿。 一个南海道士惊疑道:“不对啊。我们刚刚走完的佛殿的面积,应该就是我们入塔前,肉眼看到的第一层佛塔的面积。怎么前面又有一间同等面积,装饰相同的佛殿?” “不仅面积相同,装饰相同,连死尸都还是那些死尸!”一个隐国部下骇然道。 南海首领当先进去前面又出现的佛殿。 当走到那间佛殿的尽头,前面又出现了一处佛殿。 还是同样的面积,同样的装饰,同样的死尸! 如此重复四五次后,许多人脸上开始流汗了,看着周遭的目光,也变得疑惧了起来。 南海首领肃穆道:“走,我们先沿路返回!” …… “师兄,都是塔壁,前面没路啊。”返回的路上,行在前面的南海道士道。 …… 南海首领问道:“隐国的大人怎么看?” 萧奕然道:“我们走过的每处佛殿,死尸都是那些死尸。所以我们应该是一直在刚进来第一层的那间佛殿原地打转。不过,虽是同一处佛殿,但佛殿内的事物并非静止,佛殿一直在变化。” 南海首领疑惑道:“佛殿内的事物有变化吗?” 萧奕然道:“就拿佛殿正中的佛像来说吧,我们刚进佛殿,佛祖敲木鱼,槌离木鱼的距离是五寸;我们进的‘第二间’佛殿,佛祖敲木鱼,槌离木鱼的距离,是四寸三公分;‘第三间’佛殿,槌离木鱼的距离,是四寸两公分;‘第四间’佛殿,槌离木鱼的距离,是四寸一公分;‘第五间’佛殿,槌离木鱼的距离,正好四寸。这是‘第六间’佛殿,槌离木鱼的距离,是三寸三公分。” 没有谁去在意这样细节的不同,他们惊怔地望过萧奕然,随后去望佛殿正中的佛像。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佛像,然后看到,佛祖手中的木槌,距离木鱼的距离,果然以缓缓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速度,在缓慢地接近。 “蛇!”突然有隐国人叫了起来,“墙上雕的那条巴蛇也在缓慢地往我们这里移动!” “还有壁画里的女鬼!” “死尸!那些死尸离我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许多人或挥剑,或出掌,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诡异东西砍杀。 当砍杀到那些诡异东西,便像触动了什么禁制,第一层佛殿一阵天旋地转,我脑袋被转的晕晕的看去,壁画上的佛祖,巴蛇,女鬼,甚至那些死尸,都活了过来…… 佛殿里的二十几人应该也都看到了那些东西,佛殿中乱成一团,便连那南海首领,都满地滚爬地躲避起那些东西来。 …… 没有人再注意我和萧奕然,我终于问萧奕然道:“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另找出路出塔吗?为何一定要闯出塔必经的第一层塔?是不是,你亦没有出塔的对策?说可以与我另找出塔出路的话,只是你诳哄我的?” 萧奕然闻言微怔,他黑眸深幽地望着我,“你不要乱想。” 我望着他。 他与我十指紧握,“九层佛塔乃玄铁铸造,九层塔身,唯有第一层塔接着地下土壤,我们只能在第一层塔另找出路。所以,第一层塔,我们必须要闯。” “真的因为这样吗?” “当然。” 我定了些心,终于心思也在第一层塔的诡异上了,我望着飘荡过来的女鬼,问萧奕然道:“相爷,你相信这世上有鬼怪吗?” “不相信。”萧奕然道:“我们眼前看到的,应该只是幻境。我们入塔前看到,所以死者的死因都是自尽。所以我们秉持住自己的心神,在这第一层塔中,除了我们自己,没有谁能杀得了我们。” “嗯。只是为何会看到那些幻境?” “工部的档案上备注,第一层塔,又被称为往生塔。我之前以为,出塔的门在第一层塔中,能出去九层佛塔,第一层塔所以称为往生。此刻看来,倒并非这个意思。所谓往生塔,原来得按佛家偈语解释。佛语云,往生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不就是让第一层塔里的人去死的意思吗?” “哈哈哈哈!”这时那个南海首领疯狂笑道:“我神功已成,就要渡劫升仙了!道法云,毁去肉身,魂魄飞升!” 南海首领将手中长剑插进了自己的腹中。 南海首领口中呕血道:“明明渡劫升仙,为何……为何失败了?我的肉体碎裂,魂飞魄散了……” 南海首领之后,塔中的人,接二连三地开始自尽。 “什么极乐世界?那些自尽后的人,表情明明那么痛苦。”我回头看萧奕然,正看到一个女鬼爱慕地看着萧奕然,她投怀送抱,搂着萧奕然的脖子,对着萧奕然耳鬓厮磨。 不等我恼火,闭着目的萧奕然,已急迫地对我道:“你看到的都是幻象,你不要当真!” “还有精力管顾别人呀!”女鬼对萧奕然笑道:“小然,你再看看我是谁?” “母亲?”闭着目的萧奕然,额头浸了汗珠。 “对啊!我在阴间也天天被那个赌鬼虐待,我过的好痛苦啊!小然,你来陪我吧。” “萧奕然!”我唤他道:“你看到的都是幻象,你不要当真!” 萧奕然撑着地面的手掌,青筋崩起,闭着目的他,突然对我道:“奚玥,世间没有鬼怪,然而之前看到壁画在移动却是真!第一层佛塔,应该是一个幻阵。我们正置身幻阵之内,所以会看到那些幻象。” “幻阵?” “对。” 所谓幻阵,指的是迷惑人心神来达到伤人目的的阵法,幻阵之中亦真亦幻,种种的幻想弥漫其中,有的,是人最希望的事情,有的是人最恐惧的事情,有的,是一些或痛苦或快乐的回忆,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而这只是低级的幻阵罢了。再高级一些的幻阵,在那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像现实一样,即使是知道那为幻境也同样会陷进去,一旦陷入,便是万劫不复! 眼前困住众多高手,令其纷纷自尽的幻阵,显然是极为精深的幻阵。 “我之一生,经历众多,业障亦众多。再次跌进魔障,我不知能否走出。奚玥,你万勿被你心中的魔障所累。” 萧奕然话落,往我走过来的那个着铠甲的死尸,已经唤我道:“二小姐,是我啊,我是蔺九桐啊!” 我看着那个相貌逐渐和,与鬼啸琴箫合奏,我看到过的两次蔺九桐的面貌重叠在一起的死尸,我保持着心中的一点清明,“你不是蔺九桐!” “我就是啊!你看,我又在刺杀奚滨了!”蔺九桐一剑剑刺杀着地上的奚滨。 “奚玥,救我……”奚滨朝我伸手。 我麻木地站了起来。 虽然知道眼前是幻境,我仍是扑了过去。 推开蔺九桐后,我与蔺九桐打了起来。 以我从前的三成武功,打不过他。 蔺九桐继续一剑剑地刺杀着奚滨。 “爹爹!”我大叫。 这厢蔺九桐刺杀着奚滨,那厢,虞浚息在强暴奚曦,甚至欲当着奚滨的面,强暴我娘。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蔺九桐,虞浚息,第一层佛殿里的牛鬼蛇神们,响彻天地的大笑声。 “啊……”幻境中的我,他们我谁也救不了,我崩溃大叫。 体内本就蜷伏如洪水猛兽,没有被驯服的内力,狂涌奔流。 欲毁灭一切,又欲就这样爆体了此残生的身心痛苦之下—— 失去四五年,十二岁之前的记忆突然呼啸而来! …… 欲毁灭佛殿,又欲就这样爆体的痛苦泄愤之下,我终于记起,我跳崖前的所有记忆! …… 118 知道夫妻间有多亲密吗? 欲毁灭佛殿,又欲就这样爆体的痛苦之下,我终于记起,我跳崖前的所有记忆! …… 那么,我刚刚见到的蔺九桐,爹,娘,奚曦,都是假的! 内力在体内狂涌奔流,欲爆体的痛苦之下,我盘膝坐下,闭目娴熟地运气,将狂暴的内力驯服压制下来。 …… 摆脱幻象,驯服欲爆体的内力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萧奕然。 他虽未摆脱幻象,但他亦还活着!我松了大口气。 而与我们一起进来第一层佛塔的另二十五人,已全数自尽了。 我望着陷在幻境中的萧奕然,我绝不能让他有事! 我去看满殿的牛鬼蛇神。 这是一个幻阵。 奇门遁甲乃奚家家传绝学,作为奚家的后人,我面前的这个幻阵实在有些班门弄斧,只可惜,我学艺不精。 若是奚曦在就好了。 …… 说起来有些惭愧。 世人只知奚玥小姐冲锋陷阵天生神力,精通奇门遁甲,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令齐军闻风丧胆;不知坐于军帐,运筹于一室之内,决胜于千里之外,千娇百媚的奚曦小姐,才是齐军,是虞浚息,最大的敌人。 是的,虞浚息最大的敌人,甚至不是父帅,而是奚曦。 有着破军星命格的奚曦。 破军星命格的奚曦啊,多年前便已将奇门遁甲融会贯通,若是她面对这个幻阵,只怕一眼就看出阵眼在哪里。 而我只好按部就班地推演尝试了! 阵眼好像是佛殿空间正中位的烛台? 闭目推演的我随即摇首否定。 又像是香案上的几个摆件? 我一番推演,再次否定。 …… …… “应该是最后那颗夜明珠。” 这时我突然听到熟悉的萧奕然的声音。 虽是虚弱,但却是摆脱幻境了! “你醒过来了!”我喜道。 萧奕然判研看我,“幻阵中人经历的魔障,远胜过与鬼啸琴箫合奏。你恢复记忆了?” 我对他笑道:“嗯。” 萧奕然目中有着喜色:“那你武功想是也都记起了。能控制体内的内力了吗?” 我说道:“多年不行武,武功有些荒废,不及过去的巅峰状态。不过控制体内的内力没有问题。只是我体内的内力过于狂暴。我需要大战一场,才能将体内内力彻底驯服。” 萧奕然附和我道:“好,我们破了这层塔的幻阵,就出去大杀四方!” “嗯!”我将手中的暗器,掷向最后那颗夜明珠。 夜明珠破,幻阵灭。 第一层塔的牛鬼蛇神遁去,塔中恢复祥和。 我看着萧奕然,疑问道:“你如何确定阵眼是中间那颗夜明珠?我已经推演了好半天。” “从第九层塔下来,我注意到,每层塔中镶嵌的都是二十四颗夜明珠。这层塔有二十五颗。” “我以为……”我失笑道:“真是服了你的观察力了。” 萧奕然亦是失笑。 我望着萧奕然,“我跌入魔障,却因此恢复了记忆,知道了幻象是假的,内力欲涨破我身体,身体剧痛之下,我能保持清明,不至于陷入幻境自尽而亡;你是如何从幻境中走出的?” “我受了内伤。也幸好伤重疼痛才能在幻境中保持清明。”萧奕然死里逃生地说。 “你受伤了?”该死,初听到他从幻境中醒来的虚弱发声,我就该意识到的! “你快运功疗伤吧。我给你护法。”我蹙眉道。 ——塔中已经响起了兵器碰撞之声。 ——金乌黑虞已经陨落,第一层塔的幻阵亦破,整座塔中仅存百余个活人,江湖一流高手更达一半之多,他们开始全面决战了! …… 萧奕然运功疗伤。 我靠着佛像,抱着大刀,望着眼前雍雅俊美的爱侣,回想着刚复苏的,我前十二年的记忆。 奚玥的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成婚生子,成家立业。当然,亦从没想过,会携手如此优秀的男子…… 我失笑,糊里糊涂做了几年花小壮的我,竟是有着这样的际遇。 …… …… 沙漏中的沙子流逝,时间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 而我还赏心悦目地看着萧奕然。 赏心悦目看着萧奕然的我,不期对上,疗伤完毕,他若有温情觑着我的深幽黑眸。 我双手撑额,窘迫带笑,偏转过头去。 萧奕然失笑,他起身,过来我身边,去握我的手,十指相扣,“走吧。我们也加入战斗!” 我望着他,嗯声点头。 …… 我与萧奕然参战的时候,塔中已只有三十多个活人。然而淘汰剩下来的,全都是一流高手。 三十多个人,包括我和萧奕然在内。大家的武功伯仲之间。 因为水平相当,决战不再是活着的人成半递减那样的快速,这场战斗,变成了一场持久战。 我的内力源源不绝,打持久战,我是其中最占优势的一个。何况随着战斗,体内狂暴的内力渐渐完全被我驯服,我控制体内的内力,已到过去收放自如的地步。 我之外,萧奕然也明显占据着优势。他有一颗将世间万物发展走向精密计算的头脑,他杀敌最多,而他的内力却是所有人中消耗最低的。 当塔中只余十多人的时候,我已料定,我与他,将是活下来的最后两个人。 …… 终于塔中活着的只有我与萧奕然。 确实过整座塔活着的人,只有我与他之后,萧奕然扔了一直戴着的头盔。 我们回到了第一层塔,靠着佛像的后背坐下。 “喝点水,吃点东西。”萧奕然递给我水和食物。 “嗯,吃饱喝足,我们好找出路出塔去。”我去看沙漏,“沙漏中可流四个周天的沙,已经流去四分之三了。木徵师父说,若沙漏里的沙子漏完,塔中还不止一个活人,塔中的人,将全部被塔中的机关收缴性命。我们必须赶在沙漏里的沙子漏完之前,找到出路出塔。” 萧奕然慢半拍地嗯声。 吃饱喝足之后,我站起身,去拉有些恍惚的萧奕然,“相爷,走啦,我们去找出路。” 萧奕然望着我良久,他拿起他的剑,将剑柄递给我,“奚玥,杀了我,出塔去。” 我萎顿坐回地上,面上愉色顿去,“不是说,另有出塔的出路吗?”我盯视着萧奕然,“你果然是骗我的,对不对?” 萧奕然望着我,“九层佛塔一旦启动,除非塔中仅存一人,第一层塔通往塔外的门开启,别无出路。说塔中另有出路的话,我是骗你的。我若不这样说,在第九层塔见到我的时候,你就会抱消极等死之心。” “我讨厌别人骗我。”我恨怒地盯视着萧奕然,“此次你的谎言,比当初的豫王还要可恶!” “奚玥!”萧奕然将我搂入怀中,“我不是故意骗你。我也想和你一起出塔,陪你终老,可是……既然天意注定我们阴阳两隔,我希望你活着。我知道你不肯下手杀我,稍时,我自尽好不好?” 我含恨看着萧奕然,“你连我的生死都安排了,是不是也安排了我以后的生活。” 萧奕然看着我,“我的所有产业,势力,都会是你的。” 我望着萧奕然,判研看他道:“你给予了我一生的财富和势力。我的人生还那样漫长,你有没有,给我找好丈夫?” 萧奕然微愕,他带笑看我,“再遇上喜欢的,你便嫁了吧。” “你在说谎。”我瞥着萧奕然,唇附在他耳边道:“你在嫉妒,你根本就不想我再嫁人。” 萧奕然带笑道:“我是嫉妒,是不想你嫁人,可是彼时我已与你阴阳两隔,我也惟愿你能幸福。” 我附在他耳边的唇,游移到他唇边,我去亲他,与他的唇瓣厮磨,我望着萧奕然,“我嫁了人,便与别人是夫妻。没有成过亲的你,知道什么是夫妻吗?知道夫妻间有多亲密吗?” 萧奕然眸色幽暗地看着我。 我搂住他的脖子,我咬着他的唇,舌往他口中伸了进去。 我的唇舌去纠缠他的唇舌,萧奕然全身紧绷,呼吸紊乱,却克制着自己不去与我唇舌交缠。 良久,我的唇舌离开他。对上他沉暗隐捺的黑眸,我对他道:“做夫妻,这只是个开始。” 我的手去解他的腰带。 ------题外话------ 还有最后一章节就结局了!愉悦刚刚挖了新坑《摄政侯爷的宠妻》,玉侯浚息和奚曦的新文。其实开始想写的是玉侯和奚曦那篇文,那是七年前就在愉悦脑中成型的一个故事。只是那篇文玉侯和奚曦都太强了。两个人凑一起就像天雷勾动地火。怕亲们接受不了,所以临时起意,打算写个轻松的小甜文。奚玥这个文真就是临时起意,没有大纲,没有腹稿,构思半小时就写下去了。结果……没有大纲没有构思的文果然还是说不出的感觉,小甜文不是小甜文,写到中间还换男主了……额其实题外话的意思就是希望亲们支持新文啦!构思已久的新文。嗯嗯新坑刚挖,编辑还在审核。不过审核通过新文的页面出来也就是这一日两日三日的事,亲们这几天关注下,页面出来了就收藏下哦,谢谢! 119 大结局(一)新文求收 解开他的衣服,我吻咬着他的身体。 感觉他绷的紧紧的身体,和猝急热烫的呼吸,在我面前,其实他没有自制力,今日却强制自己不去亲密我,甚至不迎合我的亲密。果真是想与我阴阳两隔吗?我哭泣了起来,唇却固执地咬着他的身体,一双手也在他身上到处肆虐。 呼吸滚烫灼热的他,似乎叹息了一声,他温软了身躯,俯下首,去吻我脸上的泪水,去捉了我在他身上咬着的唇瓣,紧密贴合,唇舌交缠。 他吻过我,深幽黑眸眷恋地望着我,声音沙哑克制地问我:“奚玥,若我不能活着与你出塔,你不后悔吗?” 我的目光亦眷恋地望着他,回他的话:“若你不能活着与我出塔,我不会独自求生。” 他眸光深暗地望过我,再吻我时,他所有的理智都已崩溃…… …… 九层佛塔中,共计九百九十九人。不同于已经慢慢僵硬的那九百九十七具尸体,我们活着的一对人,此时赤裸的身体却是纠缠起伏,纵欲贪欢,不知疲惫。 后来不知是累的,还是几日来在九层佛塔精神紧绷困的,我睡了过去。 是被睫毛处的瘙痒痒醒的,萧奕然在轻怜密爱吻着我的眼睛。 神志已清醒的我,回想我们置身九层佛塔的处境,本该忧虞,然而回想睡前的男欢女爱…… 我与我爱的男人已结为一体。 生同寝固然令人向往。死同穴,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抱住了萧奕然的腰杆,往他怀里钻了钻。 萧奕然与我笑道:“起来了,再有一刻钟,沙漏就该漏完了。”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 再过一刻钟,塔中的机关启动,我们就该被收缴性命了。其实,刚刚不该睡觉的。最后与萧奕然相处的时分,我该以清醒的状态珍惜的。 我不会再睡觉,死了有的是时间睡觉。可我也不想起来。就想这样赖在他的怀里。 萧奕然却在我的耳边笑道:“起来,穿上衣服,几百年来,九层佛塔里死了多少人,可我们并没有在其中看到枯骨,可见九层佛塔是有人清扫的。被别人看到我们这样赤身露体,过于便宜别人了吧?” 确实过于便宜了别人。尤其是萧奕然的健美身材。 我身下枕着我的衣服,身上盖着他的衣服,我的人更被他搂在怀里,为了顾全我,他的上半身大半裸露着,虽说身怀内力不惧冷,到底已是腊月了。穿上衣服的我,催促他道:“你也快穿上衣服。” 萧奕然穿衣,我光明正大地,最后赏看起他的身体。 俊雅完美的容颜,健美的胸膛,结实的臂膀,遒劲的腹肌,腹下…… “奚玥!”萧奕然目光深幽地看着我,他合上衣服,扣着腰带,将我眼中的大好春光遮掩住。 目光不善的他,穿好衣服的那一刻,已是将我拉入怀吻了起来。 唇舌交缠的我与他,渐渐都呼吸粗重起来。 萧奕然却退出了我的唇,他喘着气,与我鼻翼相抵。 我目光盈盈若水看着他,他看着我的黑眸里更是一片沉暗。 “奚玥,我果然是嫉妒你再嫁人,嫉妒的想我们同生共死,可是……”他在我背后点了穴的同时,他看着怀里的我,目光苦楚道:“我想你好好活着。” “萧奕然!”身不能动的我,目光恨怒地看着他。 萧奕然黑眸眷恋地看我良久,他抬眼望向远处沙漏中就要漏完的沙粒,他起身,走到我背后,我目不能及的地方。 “我不想我自尽的一幕,成为你永远的梦魇。”他的笑音,伴随着兵器出鞘声传来。 “萧奕然!”我大喊。 身不能动,精神处于崩溃边缘的我,意外听到萧奕然手中的兵器,被击落落地的声音。 “那些势力既然已死,奚玥既然活了下来,朕遵守承诺,放你和奚玥离开!” 第一层塔塔门的开启声,伴随着东方潜龙的盛怒声传来。 我辨听着脚步声,东方潜龙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还跟随着四人。 被击落意欲用来自尽的兵器,又与我都转危为安,萧奕然谢恩道:“谢皇上成全,也谢皇上活命之恩。” 萧奕然接着道:“知道九层佛塔的,都知道,九层佛塔是我国皇帝淘汰选拔护卫的容器,一旦开启,只能一人活着出塔,且四个周天的沙漏漏完之后,塔中仍不止一个活人的话,塔中的人将全部被塔中的暗器收缴性命。今日沙漏还没有漏完,臣也还没死,第一层塔的塔门却开启了……”萧奕然微微停顿,道:“显然皇上可以自主控制塔中的机关,随心所欲暂停塔中生死的规则,只是皇上……” 萧奕然语意不善道:“臣消失四日,皇上即使猜到臣入了九层佛塔,知道臣欲自毁性命,却是如何知道我要何时自毁性命,因而及时击落我手中兵器?皇上在塔外,看得到塔内的情况,那些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事情,皇上,甚至此刻随皇上入塔的你们几人,都听到看到了对吗?” 本就被点穴身不能动的我,浑身血脉都似僵住。 萧奕然口中,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事情……是我们的男欢女爱。 虽然与萧奕然都能活下去,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可真不希望萧奕然猜测的是事实! 惠王咳了一咳,“丞相不见踪影,父皇查看之下,丞相果然入了九层佛塔。为免各方势力对丞相不见踪影有所怀疑,父皇令本王换上丞相的官服,又令最熟悉丞相的小艾,将本王易容成丞相的样子。四日已到,本王只是来接应丞相出塔的。” 莫公公淡笑道:“奴才眼花耳鸣,实在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 木徵师父道:“出家人更是六根清净。” 惠王,莫公公,木徵师父都发了声,随东方潜龙一起入塔的,有四人,另一人是? 我还在猜测,那人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已经往我走了过来。 “东方明日!”我惊怔地看着他。 东方明日目光沉暗地看着我。 我的穴道被东方明日解开。 我皱眉看着他。 对于塔中的春宫,惠王找着托词,莫公公言眼花耳鸣,木徵师父说出家人六根清净,东方明日总不是出家人,也不眼花耳鸣吧? …… 然而没有什么好对他解释的。 我起身,过去萧奕然身边。 …… 东方潜龙看过我,又看着萧奕然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道理,朕懂。所以,朕带他们上去了上面的护国寺,过了大半日又才下来。” 我闻言松了一口气。 “但愿如此。”萧奕然面色不善道。 东方潜龙看着萧奕然道:“好了!这下惠王不用再易容了。你穿回惠王身上你的官服。为免让那些势力起疑,我们由密道回去上面的护国寺,惠王和奚玥沿着九层佛塔对外的通道离开!” “谨遵皇上之命。” …… 萧奕然随着东方潜龙等人,径自由密道去了护国寺,我和惠王,沿着九层佛塔通往外面的出路走着。 惠王指上夜明珠扳指的照亮下,地下通道很亮堂,道路也很平坦,惠王却行走的很慢,仿佛是在御花园中赏花散步。 “二小姐的琴技真好。” “听说惠王殿下也是极擅音律。” “可我不若丞相幸运,我永远也找不到二小姐这样的知音。” 我笑了道:“四个月之前,我与相爷只是点头之交。我从没想过,我与他会成为爱侣。所以惠王殿下,你的知音,或许早已出现在你的身边,只是你不知道是哪个她而已。” “我曾以为会是花小姐。” 终于看到日光。我看着地下通道的出口光亮,说道:“但花小姐早知,她不是花小姐,她是奚玥。” “是啊。”惠王亦看着出口光亮,笑道:“我连我心悦的人到底是谁,都没搞清楚,果然只堪为局外人。” …… 出了通道,我与惠王已然置身护国寺的山脚下。 等候在外的,是小艾和萧奕然的十几位从人。 小艾见我出来通道,赶忙红着眼上前问我,“相爷呢!相爷呢!相爷是不是死了?” “没有!小艾!”我对他们所有人道:“相爷和我都活着,相爷被皇上接引到了护国寺中。” 所有人都欢笑了起来。 …… 惠王微笑与我告别。 我亦点头与他告别。 …… 在塔中历时了四个周天。入塔时是四日前的上午,此时冬日上午的暖阳亦洒照着大地。 我在马车里等萧奕然。 从九层佛塔活着出来,又已与萧奕然夫妻一体,我撩开车帘,看所有景色都是怡人的。 终于去接应萧奕然的小艾,随着萧奕然从护国寺下来。 我在车厢的窗口,含笑望着萧奕然。 萧奕然亦含笑望着我,往马车走了过来。 马车里,萧奕然搂我在怀中,我在他怀中嗔怪他欲自尽成全我出塔之事,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我们,正是情浓意浓之时,行走的马车蓦然急急刹住。 “何人挡道!”勇烜喝问道。 “我们乃隐国,南疆,南海没有入塔的三方势力。萧相,把二小姐交出来吧!” 勇烜嗤笑道:“你们确定要与我们爷为敌吗?” “前雍王妃原来是奚二小姐。诱拐勾引二小姐的萧相,不是志在《无忧曲》,就是果然与二小姐两情相悦。无论哪一种,让萧相交出二小姐都不太可能。” “何况我们各方势力的高手,都死在九层佛塔,而此地乃是东淄国京城,是萧相的地界!” “听说萧相要辞官退隐。等到过几日,萧相带着二小姐,离开了东淄国京城,我们各国的高手赶了过来,我们再动手吧?” 几方势力商议之后,想是让开了道路,萧奕然的车驾继续行驶了起来。 …… 三方势力公然拦车,萧奕然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撩开车帘去看一眼。 他兀自搂我在怀,眷恋地抚摸我的脸颊,五官。 “皇帝终于肯放我们离京,可是离京后,因为我,我们好像也不太平。”我趴在他怀里,提醒他道。 萧奕然对我一笑道:“我已然料到。” “为了不给那些势力壮大了来围剿我们留时间,三日后,我们便离京。”萧奕然眷恋地望着我,他俯下首,吻向我的唇。 …… 四日没有洗浴,身上又都是打斗溅上的血。回相府后,我与萧奕然俱是洗浴了一番,一起用过午饭后,几位王公大臣相约过来了相府,话别将离京的萧奕然。萧奕然无奈惜别我,去设宴作陪。萧奕然离去后,四日来,几乎没怎么睡觉的我,回了自己的屋睡觉补眠起来。 我再醒来,早已过了晚饭时间,细听,相府中歌舞筵席之声仍在。我于是自己去了厨房,指点了几样菜蔬荤肉,交代哑嫂烧起菜来。 入夜,我洗漱过后,只着寝衣盘膝坐在床上打坐完毕,正要躺下入睡。 “奚玥。”萧奕然扣了两声门,推门而进。 他进了我的屋,看着闭目睡眠的我,他在我的床边坐下,俯身低笑道:“我知道你醒着。” 他在我耳边温热吐息道:“去我屋里睡。” 我翻身向里,不好意思道:“就在这里睡。” 他低声问我,“是你就在这里睡,还是我们都在这里?” 我脸上烧红,轻轻道:“都可以。” 他低笑,打横抱起我,“还是去我屋里。” ------题外话------ 大结局未完续待~ 新文求收~新文求收~新文求收~ 120 大结局(二)新文求收 从我的寝房到他的寝房的一路,其实他住的院子本就人少,一路行去,肉眼虽没有看到第三个人,被他抱在怀里的我,仍是羞窘地将脸埋进他胸前的衣服里。 而行往他寝房的一路,都如柳下惠坐怀不乱的他,入了他寝房的那一刻,黑眸已经幽暗下来。 我在他的怀里,只对视了他的黑眸一眼,立即又埋首他怀中,不敢去看他。 我心中慌乱,又心疼他几日没有睡好,我下午倒是补眠了,他呢?“你睡一觉吧!今晚别……” 他终于抵达床榻。将我置于榻上后,他已吻了下来,他气息不稳道:“我借着酒醉,下午在筵席旁的偏厢睡了一下午,陪客的一直是将入主官场的云山先生。” …… …… 出塔前的最后一个周天,我们在塔中那个并不隐秘的地方,又是怀着赴死的心情恩爱缠绵,固然炙烈颠狂,却无此刻已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无忧。激情之后,我在他的怀里,手指抚摸过他雍雅俊美的五官,身心满足地唤他:“相爷。” “还叫我相爷?”他凝眉,嗓音暗哑道。 我于是含笑,轻轻唤他:“奕然!” 他眸色陡深,身体立时又动了情。 …… 夜里,巫山云雨,下了一次又一次。 又一次云雨之后,靠在他怀里的我,久久才从余韵颤悸中平复下来。 四更的更声响起。 我问着贪欢到现在的他,“今日你不去上朝吗?” 他捋着我脸侧汗湿的发,“今日起云山先生已暂代相位,三日后,我离去之日,他将正式拜相。今日起我不用上朝。”他亲了亲我,有些餍足地笑道:“你早在抱怨你累了,睡吧。” “嗯。”我往他怀里靠了靠。 一觉睡到中午才醒,在床上被萧奕然喂了碗肉糜粥下肚,萧奕然搁了碗的那一刻,已吻咬起睡饱休息好又填过肚子的我。 被窝里,两人正是胶合不分之时,小艾在外叩门,“相爷,皇上召您入宫。” 我闻言本欲推拒萧奕然,但见他垡咑冲撞愈疾,如同被置于潮浪卷儿上的我,亦管不得此刻相召的人是君王,我搂住他的脖子,亲起他来。 …… 事毕,我们终于起床。 我坐镜子前简单梳妆,就着他寝房中他母亲的画像,与过来我身边的萧奕然道:“你母亲果然跟你很像,也很像……婧妃娘娘。” “嗯。”萧奕然第二次拿出那条蓝水晶项链,搭到我的颈前,替我扣着链扣。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我端详着镜中我的脖子,展颜道:“很漂亮。” 萧奕然望着镜中的我,“它的主人也很美。” 萧奕然对镜中的我道:“和我一起进宫。你不在我眼前,我不放心。我担心皇上还想使什么阴谋诡计。” “好。” …… 御书房中。 萧奕然与东方潜龙一起看着云山先生批阅过的奏折。 萧奕然问道,“今日早朝,皇上第一次面见云山先生,觉得如何?” 东方潜龙点头道:“云山先生,果然乃封侯拜相之贤能。” 萧奕然笑问道:“今日皇上桌案前的这些奏折,臣一本也没有经手,都是昨日先生批阅的,皇上观之如何?” 东方潜龙唔声道:“甚好。” 东方潜龙放下手中的奏折,他看着萧奕然道:“但朕还是更属意奕然你做丞相。朕这些年,也看惯你的字迹了。” 萧奕然俯首道:“臣去意已决。” 东方潜龙深深看着萧奕然,“从你抛给朕的筹码,不难看出,你有倾国之富,倾国之势。你的富贵和势力是何时聚集的,又是如何聚集的,朕竟是丝毫不知,丝毫没有察觉!罢了,朕的弹丸小国,也留不住你。你诱拐奚玥与你去东三省考察陈石海的政绩,你不但没有与奚玥一去不复返,就那样私奔远走江湖,还请贤了才能不逊色你多少的云山先生接替你的相位,也算你对朕有情有义。” 东方潜龙笑看萧奕然和我,“你给朕举荐了贤能接替你的相位,朕也欲让你名正言顺地添置位身边人。朕之前许诺,奚玥从九层佛塔里出来,朕就为你们主婚的。” 萧奕然推拒道:“臣近日无意成婚。” 东方潜龙挑眉,“你与奚玥已有夫妻之实,你便不想给奚玥一个名分一个交代?” 萧奕然笑道:“臣与奚玥还有两日便要离京。时间仓促,不足筹备臣想给奚玥的婚礼。” “还有两日便要离京吗?”东方潜龙微愕,“确实时间仓促,不好筹备婚事。” 东方潜龙起身道:“早走早好,朕对那些势力公布了奚玥的身份,闯九层佛塔的九百九十七位高手虽然殒命了,一旦各个势力背后母国的精锐力量赶过来……离京的一路注定凶险,虽知道你早有准备,朕仍是替你捏一把汗。明面上,朕不会在你离京的一路助益你,你应该明白朕的处境。” “臣明白。” …… 从御书房出来,萧奕然黑眸带笑凝视我道:“不会让你等太久。” “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的婚事,不会让你等太久。”萧奕然黑眸深幽望着我。 我低首扬唇,萧奕然亦扬唇笑起来。 携手行经御膳房的宫墙之外,我突然驻步。 萧奕然问我,“怎么了?” 我闭目蹙眉,“这宫墙里面,有个人的内力精深之极,便是木徵师父,也难以望其项背!他的内力与我的内力同出一宗。我师兄梁钰的内家功夫尚不到如此火候,难道是……师父?” 我蓦然睁眼,与萧奕然对望一眼,二人施展轻功,奔着那人的高深内力而去。 一个偏僻的宫院里,一个年过半百,相貌堂堂,却不修边幅的半老不老的男子正坐在地上啃鸡腿。 看他身旁的食盘,他手中的食物赫然出自御膳房。 他果然是,梁门上任的门主,我的师父。 “师父!”我过去他的身边,跪下。 啃着鸡腿的师父,欲去拉我的手臂,又怕脏污了我的衣服,他为难道:“以前你虽是个女孩子,可驰骋沙场,不男不女,如今都嫁过两遭人,是个真正的女子啦。嗳哟,奚玥,便是多年未见我,也不用行如此大礼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已经没有爹爹了。师父……” “起来啦!起来啦!唉,跪吧跪吧!” “奚玥跳崖之后,感谢老门主再生之恩。”萧奕然与我师父作揖道。 “欸?奚玥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我师父笑眯眯地看着萧奕然,“奚玥昨天从九层佛塔里出来,才恢复的记忆,你今天竟然就对我谢恩?奚玥昨晚和你说的此事?你们俩昨晚干什么好事了?哈哈……” “师父!”我轻叱。 师父正经地对我说道:“当年你被齐军追击到东淄国的苍云山,我本是赶去苍云山救你的。可我被个老对手纠缠住了。眼睁睁看着你跳了崖。我击败老对手后,见到你被你现在的爹黄金贵搬进马车。当时你的伤过重,亦伤重的为师无法替你运功疗伤。当时受了重伤的我,带着同样伤重垂危的你,也无法行事。我总不能放下身份与梁门那帮小辈求救吧?我想来想去,只好喂了伤重的你护住心脉的丹药,跟着你去了京城。去到京城后,一路上,为师虽将自己的伤疗养的差不多了,但黄金贵夫妇照护了你一路,我也不好贸然去花府抢人,于是见黄金贵到处找名医诊治你,我便化身名医正大光明去了花府给你治伤。” 师父对萧奕然得意笑道:“哈哈,奚玥当年跳崖,又伤的那样重,非大夫药石所能医治也。普天之下,除了我,谁将她的命救治的回来?便是我救回她的性命,她也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呢。” “师父救命就救命,何以封住我的内力?”我不解地问道。 师父解释道:“当时你昏迷不醒,我并不知你会失忆嘛。便想封住你的内力,免得你伤好后,去给奚滨两口子复仇!” 我望着师父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不应该复仇吗?” “奚滨死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不就是一个将帅的最终归宿吗?他是死于两军交战,又非与虞浚息私相兵刃相见。何况奚滨两口子,又不是虞浚息亲自下的手。便是亲自下的手又怎样?”师父起身,喝了一口酒,道:“虞浚息杀了你父亲,你杀了虞浚息替你父亲报仇?虞浚息以后的子女又杀了你替虞浚息报仇?你以后的子女,又杀了虞浚息的子女报仇?奚玥啊,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起身道:“时间若倒回五年前,或者我没有失忆在花府被师父救治活过来,我可能都想着给父母报仇,时隔五年,其实我心中的仇恨,已经很淡了。诚如师父所言,为国捐躯,是一个将帅的最终归宿。齐魏两军的战役里,我不仅是爹娘的女儿,还是齐军的先锋。便是令虞浚息人头落地,也该是再在战场上!” “这样想就对啦!”师父拍拍我的肩膀,又笑眯眯地望萧奕然道:“你岳丈岳母的仇,萧相你怎样看待呢?” 萧奕然笑了一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没错,可还是要给玉侯一些苦头吃的。” 我与师父都是看着萧奕然。 师父笑眯眯道:“传闻萧相心有七窍,此言甚好,甚好啊!” 我笑望着师父问道:“师父的内力,完全可以隐藏的让人探不出来,今日师父是特地引我过来的?” “萧相的人查封印你内力的人,已经查到我的头上啦。何况你也恢复记忆,明确了是为师封住的你的内力。我再不现身,你二人都该逼我出现啦!” …… 皇宫内院并非长话的地方,萧奕然请了师父回来相府,师父欣然前往。 到相府后,师父笑眯眯对萧奕然指名道姓,期望萧奕然的从人元武下厨。得偿所愿,晚饭的饭桌上,师父吃的眉飞色舞。 我望着师父。师父每每面对萧奕然都是笑眯眯的,喜欢萧奕然实在喜欢的过分了些,敢情是惦记萧奕然让元武下厨啊? 我失笑问师父道:“师父从前就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这几年,师父都去了哪些地方?” 师父边吃菜边道:“你做了花蝴蝶之后,我觉得你失忆了做个富家小姐也挺好。所以打消了将你带回梁门的想法。奚二小姐大隐隐于市啊,可比回梁门还安全的多。想一想你不会有危险之后,我就去齐国南安侯府转了转。” “然后我意外在玉侯府见到了奚曦!”师父哈哈笑道:“那个丫头真是有意思极了!我从不曾想到,一个齐国最大的钦犯,可以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玉侯的府中,将日子过的如此活色生香风生水起!” 我笑了道:“因为她是奚曦。在这个世上,我从不觉得,还有比她更冰雪聪明的人……” 奚曦远在天边,有个人却近在眼前。 我与师父,不约而同看向了萧奕然。 我与萧奕然道:“自你十六岁起,不是就堪破了棋局的万千变化,下棋从无敌手吗?他日你与奚曦,你二人都可以尽兴地下一局棋了。” “我很期待。”萧奕然给我夹菜。 “我也很期待。”师父笑眯眯道。 师父道:“我在玉侯府意外见到奚曦后,精彩的日子就让我再也走不动脚步了。我这几年一直潜伏在齐国荆州。直到去年你被嫁了人。还是被花大壮嫁到了皇家。我知道,大隐隐于市的奚二小姐,快要隐藏不住了。我于是过来了东淄国。” 我望着大战蹄髈的师父,“去年到今年,师父不会一直在御膳房做梁上君吧?” “我总得吃饭吧。东淄国皇城,饭做的最好的地方,就是相府和御膳房啊!”师父摇首道:“可惜相府固若金汤,萧相也不太贪口舌之欲,元武那个小子,于是很少下厨,为师去相府偷一个江湖一流高手的饭菜,又不为他察觉,也太费周折了些!” “师父这一年来,一直藏身皇宫,师父觉得木徵师父,比起师父的武艺如何?师父封印的我的内力,就是木徵师父替我解开的哦。” “那和尚的武功比起我差远了!”师父挥手道:“至少若是我替你解开封印,我绝对不会被你破封的内力震伤!” …… 当晚,我身体该吻的不该吻的地方都被吻遍了,情动差点崩溃,得来的欢爱盛宴分外地蜂狂蝶乱。事毕好久,方平息下来的我,在萧奕然怀里,指摘他道:“师父还说,你不太贪口舌之欲。” “嗯。主要是奚玥以外的食物都不太合我胃口。” 我含羞带嗔欲推他。 萧奕然捉住我的手,他凝视我道:“奚玥,明日我们回一趟花府吧。” 我抱住他的腰杆,含笑应道:“嗯。” …… 翌日晨时,被窝里,萧奕然对怀里的我道:“奚玥,起来了,用过早饭我们便去花府。” “嗯。”我含混地应了声。 被窝里温暖,我一时赖着未起。萧奕然在我耳后闷笑咬话道:“是否想云雨一番再起?我觉得你此意甚好。” 我推开他,笑着从床上坐起。 …… 萧奕然的院子里并无年轻手巧的侍女,我不太会梳太繁复的发式,照样只是简单挽发,萧奕然却拿来许多精贵首饰,让我今日佩戴挑选。 “只是回趟娘家而已,那些首饰配戴起来,会不会太隆重了?”我旋即反应过来,我侧首望萧奕然,笑问道:“你在紧张对不对?” 萧奕然望着我,并不掩饰道:“我生平第一次去见岳丈岳母,是比较紧张。比第一次站在金銮殿上朝还要紧张。我怕他们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后,不如你做豫王妃时身份金贵过的好。何况比起我还不曾上门拜访,就玷污了你的名声,已讨二老欢心的豫王,要让二老喜欢的多。” 我握了萧奕然的手,笑望他道:“虽说除了那些势力,皇城的普通百姓,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我还是怕我娘知道此事。何况再回娘家,我身边的男人已经更换。其实今日回花府我也心虚无比。但看到你比我还紧张,我心中莫名轻快了许多。” 萧奕然失笑,“奚玥,你把你的轻快建筑在我的紧张之上!” ------题外话------ 新文求收,新文求收…… 摄政侯爷的宠妻:002 榻上少女 偏殿里,奚曦的双臂,搂着浚息的脖子,在浚息的怀中,咯咯娇笑。 浚息低眸笑看怀里的奚曦,“你勾引我!” 大厅里,奚曦自从袖口摸出玉箫,他就看出那个魏女要使用的伎俩。然而他并没有排斥。奚曦的容貌似曾相识,他刹那僵住。回过神来,这个美丽的少女,明目张胆地勾引他,亦让他很愉悦。随着年岁渐长,随着沙场杀伐,浚息狂妄,霸道,暴虐。这些年,他有些强迫症似的厌恶故作端庄的烈女,喜欢起放浪形骸的荡妇。何况这个勾引她的少女,无论是样貌,还是神态,都那样符合他的口味。 是的,他喜欢她的神态。 神态最能传神一个人的性情。他怀里的这个少女,是个坏女孩。 坏女孩勾住他的脖子,咬着他刮过胡茬冒出青桩,磕碜肌肤的下巴,坏女孩去咬他的唇…… 坏女孩本质虽坏,到底还是青涩的。她虽伸出舌头去吻他,他到底还是感觉出她亲吻一个人的生涩。这些进献给他的魏女,为防她们不洁,个个都是处子,他知道。只是这般会勾引人,明明技艺青涩,却引得他腹火旺盛,“谁教会你勾引人的?那个负责教养的嬷嬷么?”浚息话毕,反客为主吻住香软檀口,往塌边行去。 承受着浚息的亲吻,奚曦闭睫,掩盖住眼中对浚息不共戴天的刻骨恨毒。 到了塌边,浚息将奚曦放上床榻,他也覆压了下去,手掌迫不及待地解奚曦的衣带。 奚曦睁开眼时,美丽的明眸又含了那样春水般的媚意,浚息解着她的衣带,她的一双小手也去脱浚息的铠甲。看起来,她这样的迫不及待。 浚息哈哈大笑。 他好久没有这样地欢愉,好久! 他身着铠甲,那双小手有些不得要领,他于是不忙去解奚曦的衣服,脱起自己的负累来。先是铠甲,再是中衣……毕竟,佳人比他还急迫不是么?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不,应该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天底下,竟有这样可爱的小东西! 浚息的上半身终于赤裸。 “小妖精!叫什么名字?”浚息俯视着身下的奚曦。 “不告诉你!”奚曦撒娇般地回绝后,她嫣然一笑,手臂又勾住浚息的脖子,仰起脸去亲浚息。 浚息的气笑中,带着点冷笑,他也不追问,沉迷于这个小妖精的他,喉结滚动,重重地朝那香软檀口吻了下去。 吻的密不可分时,吻的奚曦一声轻吟时,奚曦小脸迷离,然而眯缝着的,望着交叉勾住浚息后颈的她的玉手的眼睛,却异样清明。 她左手中指的指甲里,有些淡粉的颜色。 那是从世间至毒西域漠蛇的血液里提取的毒粉。离魏军战败,她家破人亡已近半年,之所以她现在才过来南安侯府,只因为她去西域捉那条漠蛇颇费了些功夫。 作为世间至毒,那条漠蛇的血液也很奇怪,饮用甚至要不了人的性命,直接与人的肌肤接触也不见丝毫毒性,然而一遇到伤口,浸入血液,便连全身血液都会变成同等毒性的毒血。不说人,就连被刮破皮的水中鲸陆上狮,也是沾之即死。 只作情爱迷离,奚曦的左手中指甲,去划浚息左肩的肌肤。 她用了不小的力,换做常人,被她指甲抠出肉来都不为过,然而她指甲去抠划浚息,奚曦只觉得,她指甲接触到的,是比铁板还硬的东西。真是见鬼!奚曦生疑,她的指腹去感触浚息的肌肤,虽然常年行军习武之人的肌肉紧箍结实,然而不失人类该有的弹性。她不信邪又去抠划浚息的肌肤,面对她的伤害,她指甲感觉到的,浚息的肌肤又是比铁板还硬的感觉。 这时浚息暗哑的魔音传来: “你在干什么?” 奚曦闻言看去,在她颈项里吻咬的浚息,不知何时抬起头来,魔眸凝视着不信邪,再三抠划他肌肤的她。 与浚息的眸光对视,奚曦嫣然一笑,她的指甲大方地掐着浚息的肌肤,巧笑嫣然道:“侯爷的肌肤好硬!是练了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吗?” “不是金钟罩铁布衫,是天罡诀。”浚息魔音骄狂,魔眸亦骄狂玩味地凝视着奚曦。 奚曦微愕地望着浚息。 金钟罩铁布衫与天罡诀练成后,同样刀枪不入。然而金钟罩铁布衫难练不说,还有罩门,罩门一旦被破,那门功夫也就毁了,是为下乘。而天罡诀却是霸道的毫无罩门可言。只是天罡诀已失传多年,浚息竟是身怀天罡诀这门武功! 浚息身怀天罡诀,身体发肤坚如玄铁,无从攻破,只是,不知浚息的身体内部也是否练得刀枪不入? 左手中指含进了香软檀口里,奚曦对着浚息,香软的丁香小舌往指甲缝里妖娆一伸。 躺在床上的奚曦,泼墨般的乌发铺盈满枕,掩映的其中的那张小脸,白若梨瓣,她香软的丁香小舌,对着浚息,勾舔着她左手中指甲,盈若春水般的明眸,媚眼如丝。 “妖精!”浚息魔眸中暗潮翻涌,他气息粗重地俯首,对着奚曦的檀口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共舞,正是紧密不分的时候,奚曦对着浚息的舌,重重地咬了下去。 她的口中,浚息的口中,已都沾染了漠蛇的毒血,若浚息舌头受伤,浚息必死无疑! 摄政侯爷的宠妻:001 自荐枕席 齐国荆州,南安侯府。 数十个美女分两列,提着裙裾,俯首娉婷地进去了南安侯府的大门。 这些美女都是此次齐国魏国交战,魏军弃城惨败,齐军从魏国青州城里俘虏的美女。 因是要上献给主帅南安侯暖床的,这些魏女不仅个个都是处子,姿容娇美,百里挑一,还被教养嬷嬷特地调教过,不仅不能因国仇家恨抗拒南安侯的宠幸,还得学的床第之间,如何讨一个男人的欢心。 美女们都已进去南安侯府,押送魏女的侯府将领扬手,守门的护卫正要将府门关闭,只听一个少女磁性娇美的声音从侯府大门外传来。 “等等!” 奚曦提着裙裾,莲步轻移跑到侯府门前,对着押送魏女的侯府将领道:“我也是齐军俘虏的,要进献到南安侯府的魏女。” “是呀是呀!”教养嬷嬷跟着奚曦气喘吁吁地跑近,证实奚曦的身份。 教养嬷嬷心虚地抹了把跑的热了满脸的密汗,此次从俘虏的魏女中共挑选了三十个美女,调教了要进献给南安侯。谁料想到,想到要进侯府服侍南安侯,服侍那个魔声在外,杀戮成性的齐军主帅南安侯虞浚息,魏女心莲向来胆小,今早过来南安侯府的途中,犯起心病来。恐误了魏女进南安侯府的时辰,教养嬷嬷只得让侯府将领押送着那二十九个美女先行去往南安侯府,教养嬷嬷留下照看心莲,等心莲一时发病过了,她再将心莲送进侯府。不想她一番悉心照料,心莲还是一命呜呼了。 献进南安侯府的魏女是三十个,在自己的手上却死了一个,教养嬷嬷正苦恼怎样交差,仿佛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那个宛如天女下凡的少女从晨雾中走近,看着心莲的尸身,笑问她道:“这是要进献到南安侯府的魏女吧?” 那个美得宛如天女下凡的少女,就是奚曦。 奚曦告诉她,她是个孤女,却爱慕荣华富贵,以她的姿色,不去侍候手握齐国三军,位高权重的南安侯,简直是糟蹋了。而她的姿色,世间也只有同样俊美如妖魔,位高权重的南安侯才配拥有她。 奚曦那样美,美得那样不真实,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她觉得奚曦的话说的太对了。而此时此刻,她也需要一个美丽的少女顶替那个死去的心莲进去南安侯府。何况奚曦那样美,秒杀了另二十九位献进侯府的美貌少女。真可笑,那二十九位少女经她一手调教,她之前还对那二十九位少女的美貌感叹赞美,可那二十九位美丽的少女,和奚曦相比,简直粗鄙不堪到了尘埃里去。想南安侯见了她,哪里会不容颜大悦?她这个教养嬷嬷跟着鸡犬升天的日子到了。 奚曦是顶替心莲的合适人选,又美貌如斯可以给她带来利欲,教养嬷嬷一时哪里还想的起这个自荐枕席的美貌少女根本来路不明?! “还以为病的来不了了呢!陈嬷嬷,这个魏女什么病?别是什么腌臜的毛病,到时给我们侯爷传染了!”押送魏女的侯府将领睇着教养嬷嬷咕哝道。 陈姓教养嬷嬷拉了奚曦给侯府将领看,“将军大人,将军爷爷!你看这姑娘生龙活虎的,唯恐赶不上魏女入侯府的时辰,跑的比我还快呢!她哪有什么病?不过是想到要进侯府侍候侯爷,一时高兴过了头,喜的昏厥了过去!” 那侯府将领笑了笑,含笑的眼眸睇向奚曦,眸中的笑意渐渐凝住,好久才回过神来。这真的是之前路上发病的那个魏女吗?可惜并没去留意细看那个魏女的模样。而奚曦身上分明穿的是此次进献到侯府的魏女的统一衣着。这样美丽的少女,只恐日后再无缘相见,年轻的侯府将领莫名地,没有去排查深究奚曦的身份,虽然他知道自己有失职守。 年轻将领颔首道:“姑娘,请。” 直到年轻将领作请后,奚曦才真的松了一口气。虽然,即便顶替身份进不了南安侯府,她还有的是别的法子。只是,奚曦收回看着年轻将领的目光,这个年轻齐将也是很有意思。明明还是在怀疑她来路不明不是吗? 顺利地,混进南安侯府了吗? 奚曦仰脸望着侯府牌匾上:南安侯府四个字。 “虞浚息。”奚曦在心里轻轻念着南安侯府的主人,齐军主帅的名字。 虞浚息,我叫奚曦,是魏国主帅奚滨的女儿。魏军战败,我爹爹,我娘亲,还有奚玥,阿穗,都死了。虞浚息,我来向你索命来了。 奚曦扬着脸,眼眶里恍惚有泪光,但她转瞬一笑,提着裙裾,跑上了南安侯府门前的汉白玉石阶,跑进了南安侯府。 陈嬷嬷跟着奚曦进去侯府,她皱了皱眉,明明这个顶替心莲献进南安侯府的少女那样美,她跟着鸡犬升天的日子也指日可待,却为何,她反而升起一种不祥之感?她甩了甩头。 年轻齐将望着跑进侯府,看起来很是明媚欢快的奚曦,唇角笑了一笑。 他刚满二十,因仰慕南安侯的威名,选择了从军。他出身官吏之家,武功与智谋也不错,虽然才从军三月,资历尚浅,却已是齐军的一个小头目。官居百夫长。 年轻齐将抬头望了望蓝天白云,今天真是明媚的一天啊。便是小立军功,被提拔为百夫长那日,心情也没有这样的明媚。 …… 在齐国,南安侯府,威名与地位,仅次于齐国皇帝坐镇的齐国皇宫。只因南安侯府的主人,南安侯虞浚息,手握大齐三军,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南安侯府中,歌舞升平。 南安侯虞浚息又打了场胜仗,侯府的大厅里举办着庆功宴。 虞浚息麾下的心腹将领们,各自占据着一张桌几,赏看舞蹈,赏看舞姬,不时闲话品评,举杯问盏,觥筹交错。 虞浚息坐于上座,他仰靠着椅背,穿着军靴的脚搁在桌几上。不雅的动作,在他做来,只让人觉得霸气侧漏。刚刚从军营回来,他还穿着铠甲,筵席上喝了几杯酒,有些热,虞浚息松了甲胄,露出胸前大片健美厚实的麦色肌肉。他形貌轶丽,多年杀伐嗜血,明明天神般俊美的容貌,却带着种地狱火莲般的妖魔气质。如墨一般的乌发用古朴的簪子束了,垂落在背后的甲胄之上,仿佛幽冥黑藻。 他擒着酒墫,像是在赏看舞蹈,然而一舞已毕,舞姬已经退下,魔眸并不见移动。显然他之前的心神并不在舞蹈之上。然而没有谁敢去揣度他在想什么。 等到他回了神,已经在旁候他许久的侯府官家福伯,方才谨慎进言道:“侯爷,那批魏女已经调教完毕,侯爷可要挑几个可心的?她们此刻就候在殿外,侯爷是否要召见?” “魏女?”魔唇轻嗤,浚息呷了一口酒,“没有兴趣。论功分赏给有功的将领,挑剩下的送到红帐充作军妓。” 福伯望一眼浚息松开的甲胄,胸前裸露的大片胸膛,望着几乎带着禁欲气息的浚息,浚息又有多久,没有碰过女人了?福伯进言道:“这批魏女其中不乏姿容出众的。反正筵席少不了歌舞,侯爷不妨让她们献上一舞吧?” “侯爷,俺们也想见识下魏国的舞蹈。” 下座的心腹部将们也纷纷起哄。 “好吧。”浚息今天的心情应该不错,难能一笑。 一时在负责教养的陈嬷嬷的带领下,三十个魏女翩翩上了舞池。陈嬷嬷和年轻将领退到了一旁。魏女们舞衣翩跹,场中飞舞。 魏国地处北方,极地严寒,魏人擅长热烈劲道的胡笳舞;齐国位于长江以南,气候温暖,齐人的舞蹈也以柔糜娇软为主。魏女们进场后,却并未舞擅长的胡笳舞,而是为迎合齐国将领们的喜好,跳起已经演练的纯熟的齐国宫廷舞蹈来。 奚曦擅舞,她的母亲原是齐国人,齐国的舞蹈她也是擅长的。然而这支齐国宫廷舞,显然是新编成的。奚曦一次也没有彩排过。虽然也能跟上魏女们的动作,却不免有些生疏。奚曦眼珠一转,从袖口摸出一支尺来长的玉萧来。 与舞蹈伴奏的丝竹管弦之声众多,却没有吹萧的乐人。而教养嬷嬷新编的这支舞蹈,其实更适合箫声伴奏。而混迹在三十个舞袖翩跹的魏女中,以她的姿容,虽然也能引起虞浚息的注意,到底没有别出新裁的出场方式让人眼前一亮。已同魏女们将起舞式做完,奚曦不再舞蹈,她横萧在唇,檀唇吹着玉箫,媚眼横生望着浚息,越众踏出,踏行向浚息。 她没有见过浚息,却不难猜出,筵席上,主位上,坐着的,那个俊美如妖魔般的男子,是浚息。 以浚息的眼力,奚曦从袖口里摸出玉箫的那一刻,浚息就注意到她了! 浚息霸气搁脚在桌几上的身躯,僵住。 浚息身边的福伯,发现了浚息的异常,顺着浚息的目光去看奚曦,福伯亦是僵了一僵。他微张了口,却又并没吐话,他下意识地回转头又望向浚息。 浚息的躯体已经松弛了下来,魔唇擒上一抹玩味的笑。他搁在桌几上的脚已经放了下来,仰靠在椅背上的身躯直起,前倾,他手支着颐,凝视着奚曦。 奚曦已经横萧在唇,吹着萧,走到了浚息的丈远处。 奚曦在浚息的丈远处止住步。她依旧与舞伴奏,吹着萧,横着萧的檀唇,晶莹欲滴,又干涸诱人,她的一双明眸也波光潋滟,媚意横生。 浚息笑了。他望着奚曦的黑亮眼眸里,也是毫不掩饰的,波光,毫不掩饰的,喜爱之情。 他望着奚曦晶莹欲滴却又干涸诱人的唇,蓦然也觉得干渴起来,拿起酒墫,他呷了一口酒。 浚息与奚曦,浚息俊美如天神,又邪恶如妖魔;奚曦亦美丽如天女,娇媚如妖精。浚息是齐军主帅,是南安侯府的主人,奚曦是魏女俘虏,是进献给他的女人。 瞧着所有人眼里,便是,筵席上,浚息与奚曦,一见倾心,两人之间奸情四射! 果然是奸情四射!浚息再觉得喉中干渴时,他没有再喝酒,他长腿站起,迈开,离开座位,过去了奚曦身边,他弯了身,打横抱起奚曦,弃了满殿心腹将领,弃了还在舞蹈的魏女,等不及回自己的寝房,径自往大厅的偏厢走去。 ------题外话------ 新文求收!新文求收!新文求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