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似梦还真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身体如同躺在老君的八卦炉里,炽热灼痛,连灵魂都被焚成微尘,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水……” 甄曦无力地翕动嘴唇,低低呓语,声音如同蚊蚋。 “姑娘醒了——”带着惊喜的女声划破了静寂,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 很快,冰凉犹如琼浆玉液的液体倒入口中,滋润着意识飘忽的身体。 头部昏沉沉如同被人重锤敲击,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唯一的感知与渴望便是奋不顾身地汲取口中的液体。 等枯萎的血管经脉充满清新激爽的水分,甄曦才餍足地喟叹一声,整个人活了过来。 不等搞明白处境,额头便搭上一只冰凉的手,柔和清悦的男子声响起:“妹妹的烧退了,等醒来再用些白米粥,两天即好。” “是,大爷。”说话的是贴身丫鬟春莺,也是刚才惊喜发声的那人。 从记事起,春莺便在跟前伺候,熟悉的如同掌心的纹路。 “大哥……”甄曦竭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容貌俊美,气质清雅,约莫二十七八岁,头戴嵌宝錾银冠,身穿宝蓝起花八团锦缎长袍,腰束同色攒花结长穗宫绦,系着的香包正幽幽地散发着冷香。 贾珍,这竟然是贾珍?! 看着眼前俊美倜傥的贾珍,甄曦眼神复杂,而心情的复杂一点也不比眼里的少。没错,她知道自己便是惜春,而“甄曦”是前世,一场高烧让她知晓眼前的一切、已经生活了数年的地方是一本书的世界。 “妹妹,莫怕,夏萤已去煎药。待喝完这最后一剂,风寒便会全好。等好起来,哥哥带你去庄子里放风筝,你不是一直盼着吗?”贾珍坐在炕头,微笑看着五岁大的妹妹,忍不住后怕,一场风寒差点要了一母同胞妹子的小命,亏他一直满意妻子的管家能力。 幼小孩童的生命在这个时代就像风中的火焰,一不小心便熄灭了。虽然妹妹没有夭折值得庆幸,但也大伤元气,瞧瞧,下巴都瘦的尖了,要花好一番心思调养。 下定决心不再放纵府里内宅的事,好好清查整顿一番。 宁国府只有老父贾敬、妻子冯氏、儿子贾蓉、小妹惜春及自己五个主子,丫鬟小厮仆从两百多人,竟然还害得小妹差点夭折,显然不合情理。 显然,府里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不处理不行。 一边想着如何着手处理内乱,贾珍一边安慰惜春。 感受到贾珍的善意,本有些彷徨与惶恐的惜春莫名心安下来,眼睛亮亮地望着对方,重重点头:“病好放风筝。”声音带着一丝嘶哑。 贾珍笑笑,小孩子就是好哄,想要什么总能让人一目了然:“病好不光能去放风筝,还能去香山踏春。” 说话间,惜春的另一个贴身丫鬟夏萤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一边走,她一边笑着道:“姑娘,这药一点不苦,大爷让大夫多放了不少甘草呢。” 春莺将惜春抱起,让她斜靠在大红团花宫缎引枕上,脸上带笑:“苦也不怕,不是还有大爷从百味斋买的粽子糖、玫瑰酥吗?” 惜春嘴角微微抽了抽,自嘲自己还是个不足六岁的萝莉,被人这么哄着供着天经地义,无需矫情别扭,随遇而安即好,遂默默点了点头。 春莺从夏萤手里接过药汤,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刚好,恰恰适合入口,对夏萤一如既往的“敬业”很满意,赞赏地看了一眼,随后便递到惜春嘴边:“来,张嘴。” 乖乖张开嘴巴,苦涩的药汤瞬间淹没了舌头,惜春的脸皱成一团。 贾珍看了,忍不住轻笑出声。 惜春顾不上他的嘲笑,屏住呼吸,一口将药汤吞下,还没来得及叫苦,嘴里便被塞入一粒带着花香的玫瑰酥,口腔中无边无际的苦味顿时被缓解大半。 “歇着吧,我去瞧瞧你嫂子和蓉哥儿。”贾珍站起身,弹了弹袖子,又吩咐丫鬟,“好好照看姑娘,有事及时来报。” “是,大爷。”春莺和夏萤连忙郑重回答,将贾珍送出春和院。 等返回房间,惜春正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打量四周。 一见两人,便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春莺边给重新躺好的惜春盖好被子边轻声回答,“大爷一直守在这里呢。” “唔。”惜春含糊不清地应着,脑中回忆着那本名著。 一时之间,书中内容与胎穿这些年不多的记忆混为一团,越想理清楚越是撕扯不开。 作为一个黄口小儿,所有记忆都在宁荣两府,见到的人也不过是两府的族人仆从,可以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就连皇帝姓徒还是爱新觉罗都没印象。 “什么,一直是大哥守着?”猛然间回过神,惜春有些不敢相信,“是谁去报的?” “是我。”春莺道,“大爷嫌姑娘的乳母伺候的不精心,已经让人打发了。” “哦。”惜春眼前出现一个身板壮硕的青年妇人形象,那是她的乳母。记忆里,乳母对她百依百顺,只要乖乖不闹脾气,怎样都好。那人也没什么大毛病,只不过会将她的小玩意、年节收到的金银小锞子、不穿的衣物偷偷带回去补贴家用而已。 这次感染风寒也不是乳母的责任,乳母婆婆病了,告假回了家,只是不巧,被贾珍迁怒上了。 “春莺,让人给乳母送二十两银子。”惜春吩咐,自个儿每月也才五两月银呢。 “好的,姑娘。”春莺忙答,她掌管着惜春的全部财产与人情往来。 将这件事处理完,惜春又开始想着怎么解决府上未来的危机,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收获。 “唉——” 长叹一声,她心口发闷,若不是这场风寒,前世的记忆不会觉醒,也不会知道穿书穿进了红楼,更不会为以后的悲惨命运担心惶恐。 抄家不是请客吃饭。雍正抄了李煦的家,除了主犯李煦与其子李鼎被押运至京城,其家属、仆从男童幼女共两百二十余口,全被押至苏州闹市发卖。因在旗,整整一年无人敢买,只能另行安排押送至京城处理。而这一路北上,病故两人,夭折一人,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到了京城,除了李煦家中妇孺十口被内务府罚为包衣发配给有功之臣为奴外,其他两百多仆人全都拉去崇文门发卖,犹如牲畜。 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宠臣、钟鸣鼎食的贵族到插上草标如同鸡鸭猪羊一样在闹市出售,有几人能承受得起这样心理上的落差? 无论如何,类似的结局是任何一个穿越重生人士都不愿面对的,更不可能良好接受。 2、觉醒节点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唉——” 再次叹了一口气,心情更不好了,天地良心,以过往五六年的亲身经历来看,至今未发现同胞大哥贾珍有堕落的趋势。 原著里贾珍是个一等一的烂人,品德低下,为人淫邪,就没干过一件配得上身份的事儿,最终落得个抄家流放的结局,不仅不会让人惋惜,反倒大快人心,妥妥的暗黑反派,罪魁祸首,死不足惜。 但是,今天的贾珍分明是个容貌俊美、出身高贵的谦谦君子,全身没一处不写着“高尚”,压根不像个反派! 难道是相处的不多,无法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在线等,急,如何获得一双能看透一切的慧眼? “姑娘,歇息吧,有什么发愁的事,一觉睡醒就能找到解决的法子。实在不行,不还有大爷大奶奶老爷吗?”春莺已经十二三岁,自以为成人的她见自家姑娘小大人一般唉声叹气,不由失笑,忍不住上前劝慰。 夏萤端着烛台也笑:“快别发愁了。你瞧,这灯花结了又落,落了又结,明儿个说不定有贵客上门呢。” 惜春听了,不由好笑。这会全家都在守孝,哪里会有人登门拜访?就连西府的人嫌晦气都不会来。 不过,也明白自家丫头怕自个儿闷,拿话哄着呢。 不再多想,惜春乖乖闭上眼睛,装作入睡,好让两人松快松快。 本想着睡了许久不会再困,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再次坠入黑甜梦。意识消失前才了悟,感情药汤里有安眠成份。 看着惜春不一会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春莺心疼道:“这病了一场,姑娘瘦的下巴都尖的像锥子了。等秋鹭和冬鹊回来,一定要好好给补补。” 这四人都是一等丫鬟,冬鹊负责饮食,擅做点心、药膳,秋鹭负责针线女红,夏萤是个算盘珠子,管着春和院的账目并惜春两个练手的小铺子,春莺总领,掌着库房的钥匙。 前段时间老夫人病逝,秋鹭和冬鹊便被借到奶奶冯氏手里,帮着办丧事去了。 这一场七七四十九天的白事把全府上下好一番折腾,累倒的可不止一两个,而惜春也是在守灵的时候受了风寒,这才昏迷一天一夜。 主持中馈的冯氏听说也累趴下了。 好在白事已经办完,在铁槛寺停灵,只等将来贾敬没了,一起扶灵回金陵祖地安葬。 夏萤微微一笑,拿起剪刀剪去烛花,默默听着春莺的话。等春莺感叹完,才轻声道:“春莺姐姐,你先去歇着,姑娘我来守。这些天累坏了吧?” 春莺点头道:“只要姑娘无碍便好。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说着,也不客气,走到靠窗的榻上,往上一躺,盖上被子,很快酣睡过去。 “春莺姐姐累坏了。”夏萤轻叹一声。 整个春和院二三十人,春莺一个人管着,白事加上主子生病,可不是累着了嘛。 夏萤吹熄一根蜡烛,来到惜春身边,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伸手摸了摸额头的温度,已经不烧了,便放下心来,在脚踏上躺了下来。 一夜好眠。 惜春醒来便发现帐幔已经拉了起来,室外温暖的阳光透窗而入,洒满一地。 伸了个懒腰,她舒服地轻哼一声:“唔。” “姑娘醒了。”春莺冲门外喊了一声,便有二等丫鬟准备热水等物。随后,她又回头笑着对惜春道,“姑娘,起了。” “嗯。”惜春回了一声,拉长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透着几分娇憨,几分惺忪。 收回伸长的手臂瞧了瞧,呵,上等羊脂玉精雕细琢也不过如此吧? 不等多想,人已经被春莺轻轻抱起,手脚轻快地帮着脱掉亵衣,换上家常衣衫,半旧的月白锦缎夹袄配同色裙子。 守孝期间,自是不能大红大紫,穿红着绿。 夏萤拿出一双同色系绣鞋,浅蓝鞋面上绣着数朵或大或小的蒲公英,惜春一眼便爱上了。 “这是秋鹭刚做好的,就知道姑娘会喜欢。”一边帮着穿鞋,夏萤一边笑着为秋鹭请功。 惜春不由笑道:“秋鹭的女红没几个能比得上。” 等脚上套好这双软底绣鞋,不用人抱,她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惊的两人直喊:“姑娘,可别调皮了。你可是位贵族淑女。” “什么淑女,我还是个孩子呢。”惜春低头看着脚上的绣鞋满不在乎地说,“瞧,走起路来,这蒲公英花球就跟随风飘着一样,真有趣。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便跟着秋鹭学女红。”守孝期间不出门,也不待客,时间大把,用来学习手工很合适。 春莺与夏萤对视一眼,藏不住眼里的笑意,姑娘爱好众多,除了下棋就没能坚持下来的,真真的三天打鱼两天晾网,没有恒心。好在年龄还小,女师傅也没有太高要求。 不过嘛,既然姑娘有心努力,做下人的自然是要鼓励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鼓励:“姑娘只要认真,没什么不能做不到的。” 惜春失笑,她是觉醒了前世记忆,并不是换了个人,胎穿以来的生活历历在目,能不知道小屁孩的自个儿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吗?也只有自己人和贴身伺候的不会嫌弃。 “哼,这次一定坚持下来,让大哥大嫂刮目相看。”一握小拳头,她暗暗发誓。 至于父亲贾敬?估计没几天就出家当道士了。记忆里除了请安的时候会见到,两人交集并不多。这也让惜春感到蹊跷,中年得女不该爱若至宝吗,何以态度冷淡?其实就连老母亲对她也不亲热,这同样蹊跷。明面上惜春偏偏还不是妾室所出,同贾珍一母同胞。 由此可见,惜春长大后冷清薄情的性格养成绝非一人一时的问题,而是整个东府的问题。 在高凳上坐好,二等丫鬟梅香已经端着铜盆走到跟前,后面跟着拿着面巾、香皂、牙刷、牙粉的兰香。 夏萤最看不得下面的人往惜春跟前凑,见兰香眼巴巴地看着姑娘,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不露一丝,而是伸手抢过,吩咐道:“下去吧。” 兰香顿时满脸失望,还以为秋鹭和冬鹊不在,姑娘缺人,有机会进来伺候,没想到落了空。 春莺见她满脸失落,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赶人。好在兰香失神也不过一瞬,等回过神来,赶紧乖乖离开了。一边往外走,她一边后怕,夏萤向来小心眼,最看不得下面的人太上进,今天说不定已经得罪她了。可回头一想起家里老子娘的话,顿时发起愁来。 3、怀疑被穿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铜盆里的水略有些烫手,夏萤将浸湿的面巾拿了出来,稍微凉了凉,便一手扶着惜春的头,一手给抹脸,动作轻柔,似春风拂面。 等洗好脸,春莺已经准备好牙刷牙粉。 她笑着道:“这牙粉加了薄荷,是姑娘喜欢的味儿。” 其实,最廉价的牙粉便是薄荷的,桑叶、银杏叶的虽然原料易得,但提取不易,而那些加了白芷、金银花、风轮草、田七的更是造价奇高。 “冬天用薄荷,姑娘也不怕牙酸。”夏萤抿嘴笑。 “唔。”惜春嘴巴忙着,没空搭话。 等清洁好口腔,她随口问道:“今儿个早上吃什么?还是碧梗粥和豆腐皮包子?” “姑娘昨儿不是说想吃酒酿圆子吗?厨房的杜婶子早早便备好了,还加了个水铺蛋。” 春莺挥手让梅香端走洗漱用品,牵着惜春的手到了饭桌边,上面已经摆上了朝食,几碟小菜,一碗酒酿圆子。 “给大哥大嫂送了吗?” 在椅子上坐好,惜春正要拿起调羹便被夏萤阻止了:“姑娘,小心烫,奴婢来伺候。”说着,端起碗,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往惜春嘴里送。 惜春这才想起成长的这几年还从来没自己吃过饭呢。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绝对不是夸张而是事实,自理能力约等于零。 “这倒没有。大奶奶不爱吃糯米,担心蓉大爷看着眼馋,闹着要。糯米不好克化,让嘴馋的蓉大爷积了食便不好了。”夏萤解释道。 惜春一愣,脑中念头数转,大嫂果然不是妈,人家可从来没这么关心过自己。要知道贾蓉比惜春大六七岁呢。 说来惜春命数真的不甚好。 一般而言,老来子不管男女父母往往都会爱若至宝,怎么疼宠都不够,偏宁国府不同。 从有意识开始,惜春便只记得乳母并几个丫鬟养着她,平时除了请安难得见父母一面。 老母亲明面上给出的解释是高龄产子伤了身子,怕命不长,若是养的感情深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伤心伤身,与惜春不利。 老父亲贾敬则是忙,连管孙子的时间都没有,哪里顾得上幼女? 至于大哥贾珍,在国子监读书,难得看见一次。 后来大哥娶妻生子,有了舐犊之情,可怜起无人照看的小妹,便关照起惜春来。 从这方面来说,还真得要感谢侄子贾蓉。 亲缘浅薄,说的就是惜春。 她想着,连父母都不在意自己,更不要指望别人。 养成凉薄冷清的性格实在是注定的。 “姑娘,用过饭有什么打算吗?”见一小碗酒酿圆子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春莺忙又拿了热汤热毛巾漱口抹嘴擦手。 “嗯。先去给哥哥嫂嫂请安,无事便去花园逛逛,回来还有时间学习女红。秋鹭冬鹊今儿个要回来了吧?”这样的安排与往常无异。 春莺笑道:“大奶奶今儿个还忙着,快去快回,别多耽误。不如去瞧瞧蓉大爷。” “还忙?昨儿个哥哥不是说两人病倒了吗?”惜春搓了搓手,这会是十月中旬,水面已经结了很厚的冰。 正说话间,一个穿着藕荷色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的十八九岁女子走了过来,笑着行礼道:“给姑娘请安。” 惜春打眼一看,这人可不正是冯氏的贴身丫鬟蕊娇吗?还是贾珍的通房。 “起吧。可是大哥大嫂有话交代?”她好奇地打量着蕊娇的脸。 蕊娇长的不负其名,娇滴滴的足有八九分美貌,一点也不像是丫鬟。放在后世,那就是典型的小三脸,开甲壳虫的那种。 蕊娇直起身,抿嘴一笑:“大奶奶和蓉大爷染了风寒,大爷交代说姑娘身子刚好,不用过去请安了,免得病情复发。” 惜春笑笑道:“也好。让大嫂、蓉哥儿保重身体。” 蕊娇答应着退出了春和院。 望着她婀娜的背影,惜春微微皱眉,大嫂是真心给大哥纳妾? 没错,冯氏一连给三个丫鬟开脸,放话说哪个生下子嗣哪个便升为侍妾。 “哎。”轻轻摇了摇头,大哥成亲十年,只生了一个贾蓉,子嗣单薄,也难怪冯氏急躁,卖力地贤惠。 这些年冯氏除了管家,便忙着念佛求子,与她这个小姑子关系一般。 这也是惜春搞不明白的宁国府谜团之一。 宁国府本就没几个主子,年龄小的除了贾蓉就是她,竟然都不受长辈宠爱,这也太奇怪了。 从没发现贾敬夫妻看重贾蓉这个长孙、独孙。 是不是不合情理? 莫非? 想到研究红学的专家声称惜春是贾敬与贾珍原配的奸生子,惜春全身不舒服。 不过,再想起贾珍那张毫无阴郁的脸,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姑娘,你瞧,今儿个日头不错,晒一会吧,我给姑娘剥松子。”夏萤笑嘻嘻地建议。 惜春抬头看了一眼室外的阳光,随口答道:“好啊。还要踢一会毽子。我记得元春姐姐给送了两个七彩羽毛的,说是孔雀毛。” 春莺笑道:“是野鸡毛、公鸡毛吧?孔雀毛那么长,怎么能做毽子?一定是大姑娘和姑娘开玩笑呢。” 惜春笑笑。她现在自然是知道被捉弄了,不过是说来逗趣罢了。 “夏萤,你说今儿个会有贵客上门,怎么还没来呢?”坐在椅子上,屁股下垫着弹墨软垫,晃着双腿,惜春摇头晃脑地问。 春莺坐在惜春对面的矮凳上,一边剥松子一边笑道:“姑娘不是不信吗?”是说结灯花便有客登门的事儿。 夏萤端着一盏酿雪梨走过来,也笑:“姑娘还是信的。” 听着大丫鬟调侃她,惜春觉得很无趣,这难道就是贵族小姐的生活?太无聊了,一点滋味没有。从前或许不觉得,但有了前世记忆的她却受不了了。 “不行,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心底暗暗发誓。 “对了,大哥什么时候学会给人看病了?”惜春忽然想起开方子的贾珍,忍不住问道。 春莺一愣:“姑娘不知道?老夫人生姑娘的时候难产,差点血崩而亡,大爷深受打击,便弃文学医。这些年下来,医术比积年老太医还好呢。” 夏萤也赞同:“要不是大爷医术好,老夫人也撑不到今年。”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但大家都知道姑娘与过世的太太感情生疏,并不怕冒犯。 惜春双眉紧皱,暗忖:“贾珍医术很高?我去,这个贾珍不会被穿了吧?” 4、被穿佐证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惜春懒洋洋地摊在炕上把玩着已经团成七彩球的丝线,笑嘻嘻道:“瞧,我做的这个彩球,下雪挂在树上一定好看。不如多做一些,挂在梅树林里,雪天邀西府的姐妹来赏玩。” 春莺嗔道:“姑娘就会打趣。还是别糟蹋丝线了,这一团起码十两银子。” “啊,这么贵?我的月银才五两。”惜春捂脸,她真得是个手残党,除非给配个巧手系统,否则成为刺绣大师、女红达人机会不大。 “林姑娘来了。” 门外有通传声响起。 “林黛玉来了?惜春一乐,利索地起身下了炕,趿拉着鞋去迎。 “哗啦——” 珠帘挑起,走进来一个单薄娇怯的女童。 她年龄与惜春仿佛,双眉微微蹙起,眼睛雾蒙蒙似笼着云烟。 虽然年龄还小,身量不足,但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只等成年绽放风华。 难怪都说林妹妹是仙子转世,虽说记忆里已经有大致印象,但哪比得上眼前这一动一静皆是诗、活生生的人? “妹妹,快上炕。今儿个风大,怎么就来了?最近身体可还好?夜里还咳嗽吗?”惜春拉着黛玉的手,便往炕上去。 黛玉细声细气地答:“听说你病好了便过来瞧瞧。我一切都好,吃了珍大哥哥配的川贝枇杷膏,夜里已经不咳了。” 惜春心中疑窦更深,贾珍会配药,还是给有不足之症的黛玉配,且听起来药效甚佳,这远非一般大夫可为。 黛玉从会吃饭起便吃药,不管贾敏夫妇还是贾史氏都请了不少南北名医,宫中擅长小儿病症的御医也请了数位。 便是这般小心,一到冬天并换季之时,她还免不了病上几次,咳嗽气喘不断。 而贾珍,一个学医五六年的纨绔竟然如此高明,能将弱症引发的并发症治好?除了天才也只有被穿才可以解释吧? 见惜春眼含惊讶,黛玉轻轻捂住嘴巴,一双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暗暗悔恨刚刚失口,没有保住秘密,破坏了与珍大哥哥的约定。 “我竟不知大哥医术如此高明。”惜春可不想放过她,急切地打贾珍身上的异常,这有关未来生活是被抄家还是安享富贵。 没错,生活中出现的任何变化与异常都让她提心吊胆。 据说红楼同大清一样,早就被穿上了筛子,难保身边没有。 既担心悲剧结局提前到来,又奢望有人能力挽狂澜,愁的头发都要抓秃了。 作为一个六岁女童,哪怕知道未来大致走向,也很难施加影响。谁会相信一个孩童的话?更别提影响朝堂了。而贾府的败落,归根到底还是朝堂斗争落败。 听惜春这么一说,黛玉眼神乱飘,嘴上支支吾吾起来,不肯再多透露一句。哎呀,感情东府没人知道珍大哥哥医术高明呀。 偷偷瞟了瞟惜春的脸色,她暗想,若是告诉四姐姐珍大哥哥还教给自己一套养身功法,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和自己绝交。 “哎呀,姐姐在学女红?这是在练习配色?”看到炕桌上乱成球的丝线团,黛玉赶紧转换话题。 惜春见她不肯再多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法子粘着贾珍,搞清楚对方是不是被穿了,而穿来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早点摸透底细。 至于摸透底细后又能做什么?抱歉,她还是个宝宝,暂时想不起来。 惜春是巴不得贾珍被穿,是个人都比原来的强吧?毫不掩饰其对贾珍原身的厌恶。 其实,贾珍作为承爵人、宁府当家、一族之长,一味无视其能力是不理性的。他无疑是四王八公这个政治集团里的领袖人物。其他勋贵府上也已经衰败,影响早不如前,还不如宁荣两府,唯一例外握有实权的仅一个北静王而已。 两人叙了一会话,惜春留黛玉吃了盏玫瑰清露并几块桂花糖栗子糕、枣泥山药糕,才把人送走。 “瞧瞧,灯花结了,可不就有客上门?”夏萤重提话题。 “是,是,你说的有道理。”春莺随口答应着。 一边将乱成一团的丝线一一理顺,她一边抱怨道:“姑娘,你确定要认真学女红?” 看着乱糟糟五颜六色的线团,惜春有些心虚,却还是色厉内荏地道:“自然。姑娘我的目标便是能绣双面绣。” 夏萤瞪大眼睛,捂着嘴,怪模怪样地道:“天,我又听到姑娘发誓了呢。” 惜春这才想起每次看什么新鲜,都会发誓要学会学精,可惜至今还没有成功的先例。 被这么一说,人便不好意思起来。 恼羞成怒之下,她指着夏萤道:“净胡说,那是没遇到姑娘我最感兴趣的。下棋不是学的挺好吗?连蓉哥儿都不如我。” 春莺见惜春双颊涨红,知道姑娘真恼了,插科打诨道:“姑娘下棋很厉害,一般人都比不上。上回大姑娘、珠大爷不是都输给你了吗?珠大爷还是秀才呢。” 惜春听了这话顿时高兴起来,贾珠已经十六七,去年刚中了秀才,棋艺的确是比不上她。而元春,因为生辰好被荣国府上下捧着的人,也下不过她。这两人都比她大好多岁,的确值得骄傲。 “春莺,快拿出那套墨玉棋局,我来教你们下棋。”惜春兴冲冲地说。 春莺连忙求饶:“不行,姑娘,快饶了我吧。我可不会下那劳什子,没回下都头疼好几天。” “你不是会算账吗?下棋不就是算术吗?”惜春不以为然。 不等春莺回答,夏萤又开了口:“姑娘刚刚干嘛不留下表姑娘?她下棋也不错啊。” 惜春托着腮喃喃道:“这不是没想起来嘛。”顿了顿,又道,“下棋伤神,我可不敢找她下棋,万一病了,大婶子非杀了我不可。” 一想起贾史氏对黛玉的重视,两丫头也不吭声了。 “不过,我瞧着黛玉的身体大好了,脸色红润。川贝枇杷膏除了止咳还能养身?”惜春满腹疑惑,怎么想怎么蹊跷,怎么想怎么不合情理。 5、整顿与朝堂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转眼大半月过去,惜春一直呆在春和院里养病,因为免了请安,中间只见过贾珍一次,还是匆匆忙忙的情况下。 贾珍很忙,忙着借守孝之机一边大肆清退宁国府里的硕鼠,一边将那些狐假虎威、欺压良善、夺人家产的管事们悄悄关押起来,等合适的机会送去衙门明正典刑。 等整顿结束,府里伺候的下人只余不到三分之一,许多根深蒂固的世仆之家要么全家被放为良民,要么被迁到下面的庄子上,留下的都是些精明能干且口碑为人都不错的人选。 这天上午,惜春正无聊地翻着话本,贾珍的随从甘草忽然来到春和院: “姑娘,大爷请您去正院书房一见。” 不能不说,这让惜春很吃惊。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书房,那里是宁国府的权力核心,不是她这个未来会嫁出门的姑娘可以涉足的。她甚至怀疑下一代继承人贾蓉也还没有获得资格迈进那里。 “不知大哥是何用意?”惜春满腹不解,但这并不妨碍她爽快的动身。 “稍后便到。” 甘草行礼后便告退了。 “快,春莺,赶紧给姑娘换衣服。”夏萤咋咋呼呼地嚷着。她一直认为主子日子是否好过要靠兄嫂是否关心,很是支持惜春与兄嫂亲近。别说今天有人来请,便是没人来请还撺掇着每日去请安刷经验呢。 春莺抿嘴直笑,没说什么,但手上却利索的拿出见客的衣服。 惜春哭笑不得:“我是去见哥哥,不是觐见皇上。” 夏萤快最快舌:“大爷便是咱们府上的……” “快闭嘴吧你,又胡说。”春莺赶紧让她闭上要惹祸的嘴,“姑娘没说你,你自己难道没谱?小心祸从口出,给姑娘惹祸。” 夏萤伸伸舌头,不敢再开口。 惜春笑笑,没有开口。 贾珍书房。 隔着紫檀大书案,贾珍与贾蓉、惜春三人相对而坐。 “蓉儿,父亲整顿府上你一直跟着,这件事怎么看?”贾珍把玩着“马上封猴”羊脂玉手把件,闲闲靠着官帽椅,问对面的儿子。 贾蓉正襟危坐,看着对面神情看似漫不经心的贾珍,知道在不着痕迹地考校自己,忙认真答:“京中像咱们这等人家,从来只有增加伺候人手,没有削减的。好似大家伙儿觉得只有家里败落了,才会去处置下人。” 贾珍点点头:“的确有这种说法。那么蓉儿可是觉得咱们府上也败落了?毕竟这次府上可是裁掉了一两百人呢。” 贾蓉挠挠头,虽说近日没有出门,但难免听跟前伺候的人说父亲的做法不得人心,惹得怨声载道。他乳母的兄弟便是被免去了大管事的职务。让他说,他是不太认同的,未免太狠厉凉薄了。 贾珍看了他一眼,把视线转向惜春:“妹妹觉得呢?” 惜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心智已不是幼童,对大哥将自己纳入“管理层”的做法很兴奋,也让她更有当家作主的热情。被这么一问,自然是毫不保留地讲述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大哥做的十分好。” 朝廷有冗官冗员,宁国府难道没有?这次动手,剜掉了不少恶瘤烂肉,以祈福放良的名义,好歹没拉低宁国府的声望,绝对利大于弊。 贾珍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哥哥做的对。”惜春再次强调,将看法娓娓道来,“听说咱们家吃的鸡蛋要一两银子一个,但市集上只要两个铜钱,整整贵了五百倍。若是哥哥不整顿,家里再多的银子也不够花的,也不知道会流到谁的口袋里去。我听春莺说,她没来府里前,一家五口一年才花五两银子,就这不管吃穿都算好的,能隔三差五吃肉呢。” 贾珍微微点头:“我记得这个春莺好像是你自己收的。” 惜春点头:“春莺家做小生意,收入不错,被村里的混混勾结小吏盯上了。那年清明踏春,机缘巧合救下了她家。为了报恩春莺便要卖身给我做丫头。我看她挺机灵,眼神又清明,便收下了。” 贾珍笑道:“这丫头是挺机灵。我宁国府大姑娘的丫鬟可是不少人抢破头来做的。” “妹妹知道她家是想找个靠山。只要不危及我自个儿,被人借势也没什么。再说,就算春莺有几分小心思也正常。谁还没个私心?妹妹顶顶看不上愚忠的人。” 贾珍一听,眼神一亮:“哦?为什么?忠心不好吗?哪家人不看重忠心的手下,偏你不喜欢。” “哥哥这是偷换概念。愚忠和忠心是两码事。在妹妹看来,愚忠的人往往能力一般,只能靠一而再再而三表现自己的忠心让主子重视,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便只能用忠心打动主子。这种人往往刻板、食古不化。若是让妹妹来用人,妹妹宁愿用那些处事灵活,略有私心的。” “妹妹就不怕有私心的人叛主吗?一旦危机来袭,对方可能反手便将主子给卖了,因为他心思太活泛。” “这便是个度的把握吧。”惜春抓抓头,“这一点妹妹还在学习。” “哈哈。”贾珍大笑道,“妹妹的想法不错。凡是有才能的就没有不恃才傲物的,能为你所用已经是幸运,又怎么奢望对方会对你愚忠?愚忠的人还真没几个是天才人物,哈哈。就拿父亲来说,对皇帝忠心吗?肯定忠心。但若皇帝让咱们一家子老小给太子陪葬,父亲自然是不肯的。”语气里带着默然。 惜春精神一振,腰挺得更直了,没想到哥哥竟然透露了朝堂中贾家的立场,不知道能不能多说一点。 她一直想早点接触,总算等来了机会。相信这样的机会只有宁荣两府的贾敬、贾赦这样的核心才有。 太子会两立两废,但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作为保皇党的宁荣两府天然属于太子阵营,毕竟目前太子还是皇帝的爱子,恨不能将心肝挖出来给他吃的那种。 “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惜春歪着头好奇地问。 6、待遇提升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珍微微一笑,眼神却冷若冰霜:“太子啊,他是什么人你无需知道,只需知道他是陛下亲手教养的皇子,被视为接班人的唯一人选便对了。” “可听哥哥的话,太子似乎德不配位。”惜春若有所思。 “这是陛下需要考虑的,不是做臣子的责任。” “若是太子德行不好,陛下也未必想知道真相吧?”惜春忍不住道,“或者说不愿面对真相。” “哦,说说。”贾珍心头一跳,作为一个年幼的孩子,还是女孩,妹妹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 忍不住看了旁边呆若木鸡的贾蓉一眼,他内心满满的嫌弃。 最近一段时间,见贾蓉年龄也不小了,他便着手培养。每天上午处理府中内外事务以及部分朝堂事务时都会将独子带在身边,想通过耳濡目染的方式自然而然地促成他的进步。 贾蓉只要默默观察,思考遇到某类事务时他这个亲爹如何处理的,而这种处理基于什么考量,一旦想通便能获得极大进步,更不用说有疑问还能私下询问解惑。 按理说,这种手把手的调教能让贾蓉在人情世故、朝堂眼界上有所进步,不说突飞猛进,起码一日强过一日,但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贾蓉眼界不够,政治敏感性更是远不如深闺中的小妹,明明对方比他还小好几岁。 问贾蓉的理想是什么?这小子竟然回答是做个像贾赦那样吃喝玩乐百无禁忌的纨绔。 或许有人天生洞察力强,眼光敏锐、眼界宽广?就如惜春?想到这里,贾珍又将小妹的份量加重了几分。宁国府子嗣单薄,人才匮乏,若要延续未来的荣华富贵,众人需要同舟共济同心合力。这也是他今天将惜春叫来试探摸底的原因。等老父亲贾敬去了道观,宁国府偌大的府邸便只有这三个拿主意的主子,哪一个都不能轻视。 惜春道:“哪怕太子再如何不堪,也是陛下一手养大。妹妹想皇帝一定不肯承认自己在教养太子上的失败。毕竟,陛下登基三十几年,乾纲独断,心性不是一般人可比,让他承认失败很困难吧?丢面子是一方面,数十年的心血白费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贾珍惊喜地看着惜春,妹妹并没见过皇帝,却能仅凭平日里的片言只语判断皇帝的性格,且一针见血,绝对有做宠臣、心腹的资质,可惜是个不能入朝堂的女子。若是贾蓉有如此资质,宁国府荣华何愁不能再延续三代? “哈,妹妹不错!”赞赏地看着惜春,贾珍忽然对宁国府的未来又有了信心。 眼神再次瞟过贾蓉,见他不知想什么正在走神,完全没将父亲小姑的谈话放在心中,贾珍忍不住摇摇头,轻叹一声,若是朽木难雕,只能早点培养孙子了。 贾蓉完全没想到将沦为种马的命运,未来生下聪明能干的宁国府继承人将是他人生价值的唯一体现。 惜春同样对此毫无所知。在她的印象里,十一二岁的男孩还在读小学,懂什么国家大事,又哪里懂得如何振兴家族,成就一番事业?估计满脑子都是好吃的好玩的,追求新鲜刺激呢。 这样的想法放在这时代自然是不同的。同年龄的男丁不少已经顶门立户,不说穷人家的孩子,便是这京城也有不少,比如当代靖海侯秦南,全家抵抗海匪入侵死的只剩他一个十二岁的男丁。再比如靖北将军府,同样只剩一个十一二岁的赵岩同一群寡妇。 紫檀条案一角的雕螭铜炉正袅袅飘着暖香,被这响亮的笑声一震,白色香雾竟几欲溃不成形,只不过在座三人全无觉察而已。 惜春忽然又道:“哥哥,若是太子败了,宁荣两府能有退路吗?”想到这里,她脸上再没了刚才的轻松随意,满是忧虑。说实在的,她对青灯伴古佛完全没兴趣。便是金刚经,也才能堪堪记住两三句! 贾珍似乎没想到她想的这么远,危机感如此强,正要开口,却被贾蓉的话打断了。 “太子怎么会败?这不可能。谁不知道陛下宠爱太子如同至宝?”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酸溜溜地继续道,“便是祖父、父亲也从来没如此宠爱过子孙吧?陛下还是天子呢。” “再说,咱们府上可是陛下的心腹。谁不知道曾祖与叔祖备受恩宠?赦大爷爷可是太子伴读!” 贾珍越听越皱眉,望向贾蓉的目光越来越冷厉,最后却又恢复淡然。 对这番话并未置评,也没有回答惜春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书案一侧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成人食指长短的印章,推到惜春跟前:“妹妹,这是哥哥的私章,但有需要,可以此为凭,在账上支取银两。” 惜春晃晃双丫髻上绑的金玲,调皮一笑:“没有上限?” 贾珍又是哈哈一笑:“十五岁以下五百两。若是你是个有能为的,或许等不到十五岁。” 惜春暗笑,原来贵族家中子弟受重视也是塞银子? 才想到这里,又听贾珍道:“还可以去梧桐院调用十个一等侍卫。”梧桐苑是宁国府培养侍卫、安置军中退伍袍泽的地方,简言之,武装力量。 惜春忙认真道谢:“多谢哥哥信任。”她这会小胳膊小腿,做点什么都不容易,还真的很需要侍卫。 “不过能不能收服对方,还要看你的本事。”贾珍淡淡道。 惜春:“哥哥说的是。越是桀骜不驯的越难收服,但对于有真本事的人而言,这样的人一旦臣服,便能如虎添翼。” “那妹妹准备如何做?” “慑之以威,诱之以利。” 贾珍失笑,妹妹声音还带着奶音,说出来的话却连他这个已近而立的成年人也没法不赞同,真不知这些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番情形看的贾蓉双眼发红,这样的待遇不该是他这个嫡长孙该有的吗?怎么会给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小姑姑?对方还没断奶吧? “父亲什么时候搬去道观?”想到自从白事办完,还没见过一面的父亲贾敬,惜春问了问,面子情还是要给的。 贾珍一愣,摸了摸鼻子,淡淡道:“已经搬走三天了。” 尽管大哥没透露贾敬出家的原因,惜春也有猜想。她不是很相信对方真的是为了修道“成仙”,总怀疑是政治斗争失败去道观避难。这又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7、寿辰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天刚蒙蒙亮,一行三辆清油马车从宁国府后门辚辚而出,穿过宁荣街的石牌坊往东门而去。 宁荣街上一片安静,贾氏族人向来不算勤快,便是夏日也不会起这么早,更不提冬日了。 难道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今天是贾敬这个前任宁国府公爷兼族长的寿辰? 惜春抱着暖炉靠在车厢壁上秀气的打了个呵欠,伸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了看天色。 “姑娘再睡一会吧,天还早着呢。”春莺见她双眼含泪困倦不堪的模样,心有不忍。 “姑娘就没起这么早过。”夏萤嘻嘻直笑。 过了宁荣街便是东十四条大街,京城人最爱逛的闹市区。 青石条砖铺就足能并排行驶八辆马车的路两边是各色商铺酒楼,因天色尚早,没有开门营业,黑亮大门紧闭。 金字招牌与迎风招展的锦旗一个接着一个,这个“阁”“轩”,那个“斋”“楼”,全是两三层高的建筑,风格或大气或豪华或雅致,哪怕没有进去细细品鉴一番,也让惜春看的津津有味。 “我好像还没独自出过府。”皱眉想了想,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从前是因为年龄小,现在……现在同样还是因为年龄小。哪怕一家之主贾珍同意,她也不敢。看多了各种冒冒失失出门,一不小心被拍花子拍走的悲剧,她并不想也成为其中一员,过上悲惨的生活。是宁府的点心不好吃,高榻不够软,身份不够高,还是安稳的日子不好过? 她顶顶讨厌冒险,顶顶讨厌将舒服的日子过的波澜壮阔。嗯,就是这样。 “姑娘不歇息吗?”春莺又问。 惜春随口道:“算了。头发乱了还要再梳。” 难怪贵族家的女子要配个专门梳头的丫鬟。美丽的发型需要创意,越是复杂的越是难梳。发型定了,还需要搭配合适的首饰衣服,非心灵手巧者很能脱颖而出。反正手小臂短的惜春目前就做不到自己梳头,感觉十分不便。因此她宁愿坐着不想躺着。 “时间还早,到老爷的道观起码要一个时辰。”春莺忍不住又劝。 惜春不理,继续掀开车帘看马路边的风景。 正感慨京城的繁华,吐槽跟旅游时逛过的商业街时,边上一家名为百宝斋的建筑二楼突然窜出一条人影。 这人一身黑衣蒙着脸,双眼亮如寒星,手里拿着一把唐刀。 只见他连着几个飞窜,很快到了马车上方,车厢似有一瞬静止,后又重新恢复移动。 惜春看着黑衣人来时的方向呆愣许久,眼里还残留着对方击碎窗棂,整个人环绕着无数木屑飞在半空的影像。对方速度太快,木屑还未落下,人已经到了马路上方,车厢成了对方一苇渡江时的着力点。 对方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一系列的脑补烟花般接连绽放。 “小心吹风着了凉。”夏萤见惜春呆愣良久,倒了杯蜜水递给她,又给披上白狐皮的披肩。 惜春哪里听得进?这会她还处在震撼中,竟然真有人能飞檐走壁! 我天,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春莺拨了拨暖炉里的炭火,重又加了炭,回头看到惜春脸上的震惊不由疑惑。 惜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内宅只能看到后院的四角天空,对外面的世界又能知道多少呢。问了也是白问。 “没什么,只是感慨京城的繁华,果然是天子脚下。可惜许多铺子从未逛过。” 春莺抿嘴笑:“姑娘还小。能逛过几家?等大了,便能都去逛逛了。” 惜春抽抽嘴角,这样的话不过是哄小孩子的吧? 今天是贾敬的五十三岁寿辰,作为宁国府的大BOSS本该大办宴席,广邀请亲朋好友,但因阖府守孝,再加上已经让爵给贾珍,出家做了道士,便作罢了。 其实从惜春恢复前世记忆以来,还从未见过贾敬。便是贾敬离府,也只是和贾珍说了一句,并未同其他人辞别。由此可见,惜春在老父亲心里的份量实在是轻如鸿毛。 这是贾敬离府后的第一个寿辰,作为继承全部家业的亲儿子贾珍总不能不理不睬?那不是薄情寡义?于是便带着妹子、儿子前去道观贺寿,哪怕只在道观门口磕个头,也得去。 世家大族有关脸面的事从来就不是小事,凡事都讲究个大义名分。 几天前贾珍便早早安排了,这才今儿一大早出门。 出了内城便是外城,出了外城便是京郊。顺着官道往东走半个时辰,转入一条往香山的小路再走半个时辰便到了香山支脉的栖霞山。 栖霞山不高,不足百丈,山脚有个葫芦状的山谷,贾敬的道观便建在这山谷中。 道观共三进,山门、正殿、后殿一个都不少,俱是青砖黛瓦,规模不算大,却也不小。从建筑的新旧和装饰来看,贾敬过的不是苦修的日子。 究竟贾敬来此是避人还是避事还真不太好说。 扶着春莺的手下了马车,贾珍带着贾蓉已经等在道观门前。 见惜春跳下车,贾珍冲她笑着挥挥手。 十二月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惜春竟然看到了春天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冲她甜笑,寒意远走,全身暖洋洋一片。 “哥哥,你长的可真好看。”一路小跑到了跟前,惜春忍不住称赞。 “哈。”贾珍不由莞尔,难怪妹妹总是喜欢盯着他的脸看。 披着大氅的贾蓉比贾珍矮了足足两个头,见此轻哼一声,用刚刚开始变音的公鸭嗓小声道:“马屁精。” 贾珍不由瞪了他一眼。 贾蓉无奈,冲惜春拱手道:“对不住小姑,是侄子无礼了。” 惜春仔仔细细将贾蓉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直看的他浑身不自在,才缓缓开口:“蓉儿长的也不错,不过形容尚小,比不上哥哥。” 贾蓉忍不住反驳:“浅薄。男人看的是能耐,怎么能单单看脸?” “颜好让人看着心里舒坦。”惜春不以为然。后世颜值已经发展出了成熟的产业链可见市场之大。 感情将来要给妹妹找个色艺双全,啊不对,才貌双全的妹婿,贾珍轻轻咳了声,道:“赶紧去给老爷磕头。” “是。”两个小的连忙答应。 一个七八岁的小道童将三人引入观里,便走边道:“老爷在丹房炼丹,还请三位稍等。” 竟然还叫老爷?不该叫道号吗?感情不是真心出家呀。这一大早的便炼丹?勤奋。 贾珍面色如常,贾蓉似乎没听出什么,只有惜春浮想联翩。 8、如此关系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顺着走廊一直到了后院,三人被引入一间云房。 云房里颇为雅致。中堂挂着老子出关图的人物画,下设四张椅子,中间小几上白瓷花囊里斜斜插着枝腊梅,幽幽散发着冷香。靠南墙乌木大案上蹲着个蟾蜍大铜炉,烧的是檀香。案上笔墨纸砚笔洗俱齐。尺许高的笔架上悬着数只大小不等的狼毫笔。旁边地上青瓷大画缸里放着数卷画,也不知画的是不是哪个大仙的飞升图。 这一派气象,哪里像出家人?倒更像致仕老大人的书房。 小道童请三人坐了,又去奉了茶点,便说去请贾敬前来。 贾珍点点头,将人打发了。又招呼惜春贾蓉赶紧用点热茶。 这天儿滴水成冰,早膳也没好好吃,几人早就又冷又饿。 随便用了些东西,大半个时辰过去,贾敬也没露面。 “这丹还真不容易炼。”贾珍语气嘲讽。 “呃……”惜春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修真话本子里不都说炼起灵丹来起码要闭关数日吗?或许自家老爹刚入门,尚把握不准时间? 贾蓉倒是自在,还在吃云片糕,干干的就有点甜味桂花味也不知有什么好吃,难道能比府里的还好吃?她怎么不信呢。 “真的好吃。”贾蓉拍拍手一笑,“这个点心师傅是祖父从家里带来的。” 惜春了然,贾敬的日子果然一如既往的富贵。来了道观,逍遥自在,少了案牍劳形,人情交际,红尘纷扰,果然是福地。对了,本朝规定,一旦上了度牒,哪怕家族被抄也不在名册上。这算不算是个免死牌? 房屋高企,又没有地龙,只烧了个炭盆,冷的不行。 惜春实在坐不住,站起身来蹦了好一会,腿脚稍微暖和,便去翻多宝阁上摆着的书。这些书封面全是蓝色,打开来便知是道家典籍,只书页崭新,一看便没人读过。 或许这是唯一一处与“出家”有关的地方。 多年以后,贾赦如此对惜春说:“老爷哪里是出家?分明是修道。这两者是大大不同的。” 道经字体又小又密,看得眼花。悻悻然地丢开来,惜春忍不住抱怨:“老爷分明视子孙为无物。” 贾蓉嘿嘿一笑,云片糕吃的越发香甜。 贾珍搓着手,仿佛没有听到。 又过了好一会,就在惜春又数了一遍高几上那盆兰花究竟有多少片叶子的时候,长廊上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终于来了。”惜春暗想,小碎步走回高椅边,静静等待。 门上的棉帘子一掀开,嗖嗖的冷风直往里吹,不多的暖意顿时四散,室内越发冷了。 “都来了。”说话的人须发皆白,眼睛浑浊昏黄,脸上满是灰黑斑点。完全没有进士的儒雅风范。 不过五十多,便已经有老人斑了?惜春暗暗惊讶,该不会丹药吞多了,中了铅毒吧?可惜嘴唇被乱糟糟的胡须遮住,看不清唇色,无法判断。 等贾敬在主座上坐下,贾珍便领着贾蓉、惜春跪倒在地,结结实实地磕了头:“祝老爷福如东山寿比南山。”连垫子都没放,直接跪在青石地砖上,甚至能听见膝盖落地的脆响。 “起吧。”贾敬神色未变,语气更是平淡,仿佛面前的三人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的晚辈。 “无事便早些回去。老爷要守着丹炉。” “是,老爷。”贾珍低头回答。 “以后没事便不要再来,春节也是。我若需要什么,会使人回府。”贾敬又道。完全没有出家,彻底脱离宁国府,斩断红尘的意思。 “是。”贾珍回。 “好了,我去看看丹药如何了。”贾敬也不再啰嗦,受了头便站起身来再次离去。 贾珍三人恭敬地将人送走:“送老爷。” 等走的看不见背影,惜春轻叹一声:“老爷真想吃金丹飞升?” 贾珍神色淡淡,嘴角微微勾起。 转过身,他又对惜春道:“妹妹年后便七岁了,身子虽有些弱,经脉已长成。回府等天气暖和,我教你一套养身功,好好练习,有大好处。” “养生功?八段锦那种吗?”刚见识了飞檐走壁,她对功法兴趣浓厚。 “比八段锦强。” “有多强?能练出内力吗?能飞檐走壁吗?能一苇渡江吗?能踏雪无痕吗?能飞花摘叶吗?”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可见心情急切。 贾珍笑笑:“这个要看你是否用心了。若是资质较高,又用心修炼,或许能达到前人不能达到的境界。”不管是忽悠还是鼓励,既然决定授艺,当然希望对方认真学习。 “蓉儿练了吗?”眼睛瞟过贾蓉,见他正坐在椅子上,手托着脑袋打瞌睡,不由将声音降低。 “他?”贾珍看了贾蓉一眼,心里再度失望,真不像自己的儿子,“学了,不甚好。” 惜春点点头。 “蓉儿,醒醒,回府了。”贾珍招呼儿子。 “唔。好。”揉着眼睛,贾蓉站起身来,睡眼朦胧间踢上了椅子腿,疼的直嚷嚷,“哎呀,疼死人了。” “回了。” “是。” 三人顺着来时的路往道观外走去,马车丫鬟随从都在外面等着呢。 没错,贾敬要清修,不允许外人进出。便是惜春,因是女的,性阴,平日也不允许进出,唯恐产生的浊气污染了观中的清气。 在知道这种说法后,惜春又不确定了,究竟贾敬有没有修道,又是修的什么道?恐女道吗? 乘兴而来,败兴而返,这是惜春的心情,不知道大哥与侄子是不是同样心情。 在踏出道观的一瞬间,心生茫然。 站在马车前,惜春回头远远望了一眼,青翠松柏掩映下白墙黛瓦的建筑犹如隔着云端,确实有几分出尘之气,恍惚间竟然确信里面有得道高人居住。这样的想法让她吓了自己好大一跳,忍不住唾弃自己脑洞太大。 自嘲的笑笑,惜春扶着春莺的手转身上了马车,再无一丝好奇与探究的热情。 或许不止她,便是贾珍也有了新的决定。至于贾蓉,早就在车厢里呼呼大睡了。 寒风仍然在呼啸,吹过旷野。车夫抄着手坐在车辕上,缩着脖子赶车,不时呼喝一声,离道观越走越远。 站在阁楼上,贾敬望着远去的马车,良久未动。 9、年底事多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数九寒天,万物凋敝,日头白惨惨的挂在半空,没有一丝暖意。大片大片的雕梁画栋、楼台亭阁已在岁月的侵蚀下褪色,透着一股子萧条落寞,如同被老皇帝遗忘的宁荣两府。 周遭不见一丝绿色,到处灰蒙蒙的,让人看了心里发堵。 人人都爱春意盎然,百花盛开,可见不是没道理的。 “还好,府上有个暖房养了不少花草。”惜春兴高采烈地嚷着,蝴蝶般穿梭在一盆盆开的正好的鲜花中。这些花多为水仙、茶花、月季、兰花、牡丹,是烧了暖炕花大力气养出来的。 暖房里不仅有大片绿意养眼,还有淡粉鹅黄各色怒放的花卉赏心悦目,心情还能差了吗? 看着暖房里的缤纷色彩,惜春觉得不枉她偷溜出来,发现了这一方从未来过的宝地。 说起来京城有家底的人家谁不给自己整一个温泉庄子种菜养花?便是没有,也会弄一个烧炭的暖房,哪怕所费不菲。 往年岁数小,满心都是吃睡,还真没在意过这冬日里房里搁着的花花草草,没那雅兴! “将这盆金盏玉台拿着,我要给哥哥送去。”赏了花,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惜春眼珠一转,便想去拍贾珍马屁。 又想着不能厚此薄彼,她指着一盆文竹一盆兰花道,“文竹给蓉儿,好教他增加点文气,便是不读书科考,也不能连四书五经也不通。兰花给嫂子,嫂子秀外慧中,可比空谷幽兰。” 春莺抿嘴直笑,姑娘自从老太太去世,跟换了个人似的,心眼变多了,也更会说动听的好话了。不说珍老爷被她一张甜嘴哄的给了私章侍卫,连奶奶也更上心了,各色布匹、香料、摆件流水介的往春和院送,这可是往年没有的好事。 她们这些下人也跟着长了面子,走起路来腰挺得更直了,脚步也更有劲了。瞧瞧,连洒扫上的几个粗使丫头,嗓门都大了呢。这叫什么来着?对,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呸呸,谁是鸡犬呢。可……可话说回来,若想蓉大爷精通四书五经,那可比水中捞月还难了,一屋子都摆上文竹恐怕也是不够的。哎呦喂,瞧自己想什么呢,打住,必须打住。 惜春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官司,蹦蹦跳跳的,就往贾珍的春熙院跑,嘴上还指挥人捧着花跟上。 一出门,身上的薄裘被风这么一吹,竟然飘了起来,让她觉得跟大侠身后的披风似的拉风,心里好不得意,竟然不觉得冷了! 随手将手炉丢给春莺,大侠那是无惧寒暑的,她贾女侠同样该无惧寒暑! 这么一造作,把春莺给急得直嚷:“姑娘,风大,小心着凉!”说着,兜头又给罩上一件熊皮的大氅! 惜春:……侠女梦碎无痕。 从道观回来快一个月了,眼见到了年底,贾珍十分忙碌。 一来各地庄子陆续来人。除了送年礼便是对账。 年礼多为当地特产,就比如这东北的庄子少不了皮毛山参蘑菇木耳松子,江南的庄子少不了白果莲藕鸡头米,南方的庄子见账面不好看,却送上了正受吹捧的鸡血石原石,称是自家山林里挖出来的。 这庄子上的账目好查,往年收成如何,今年又如何,一目了然。若是欠收,那便查一查是天气不好,还是水利没修好,或者粮种不好。便是作物种植安排的不合理也能查出来。 找出问题,自然就要安排明年的计划,是不是要修修河渠,多打几眼深井,或者想想法子多堆些肥,甚至叫种花生的沙地试种一季西瓜?又或者把山林改种蜜桔、核桃、栗子。 还别说,第一次见与庄头侃侃而谈,说起种田头头是道的贾珍还真把惜春吓一跳,她不相信勋贵府里的主子都有这水平!反正她心底更加确信眼前这个贾珍是个穿越的,究竟来自现代还是架空皇朝便无从判断了。 这对账自然不光光同庄头对账,还要同铺子上的掌柜对账。 做了哪些买卖,今年是亏是赚,亏了多少赚了多少,若是亏了是货不好还是被人下了黑手,若是赚了明年还能继续做下去吗?这些都是根据账目上的数字来表现的,拿到了数据,自然要查账,然后分析。 查账向来是个技术活。若人家做了假账,作为主家,你能不能查得出、看的明白?漏洞在哪里?若是不能,家业早晚败光。 若是账目大差不差,便无需计较,须知“水至清则无鱼”! 这便要商量明年做哪些生意。若明年是太后千秋整寿,是不是趁现在多备些与之相关的货品,刺绣啊屏风啊什么的。若与草原关系紧张,明年北上的商路是不是要适当调整?文人吹捧鸡血石,要不要将庄子里的石矿挖一些出来卖?若是这矿藏量大,贾家能不能吃的下,不与其他势力分润?没错,哪怕是自家庄子,若是利益太大,那也是不能独吞的,必须将利益分润出去才安全。 这些还都是自家府上的。但贾珍除了是宁国府继承人,还是贾氏十几房的族长。金陵的祭田在西府贾史氏手上不用管,留在金陵的几房可以当看不见,但过年了京城的四房要问吧?谁家孩子多吃不上穿不上,谁家没孩子要过继,谁家有病人过不下去,谁家又借着府上的名头在外面坑蒙拐骗、欺压良善……反正一到年底,啥事都来了,要耐心的一件件处理妥当。 还没到春熙院,惜春远远便看到不少陌生人在门子的引领下走了进去。不用看衣着打扮,她也知道这些都是来对账的管事、掌柜。 说来惜春也有五六天没见贾珍了。 知道她爱睡懒觉,贾珍早就免了请安,一忙起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要说惜春忙什么,那可多了。背书、练字、学女红,但花费时间最多的是练养生功。谁还没个飞天的梦?尤其在亲眼确定飞檐走壁不是想象以后。 10、欠收身世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见春熙院跟菜场一样闹哄哄的,惜春有些犹豫,反正自家也没大事,想着还是不去打扰了。 正犹豫间,贾珍的小厮甘草走了过来,笑着道:“姑娘,大爷让您进去。” 惜春窃喜,看来哥哥一定留意到自己来了。 她抢过那盆金盏玉台,踩着小碎步跟着甘草往里走。 穿过院子,一走进书房里,抬眼便看到挤眉弄眼的贾蓉,他穿着青狼皮的袄子正坐在贾珍侧后方。 视线转移到贾珍身上,见他面上隐隐有怒气,正不快地望着一个穿着青布棉袍、三十余岁脸色黑红的男人。 “坐。”指了指边上的暖炕,示意惜春随意,贾珍又对黑红脸的汉子道:“今年庄子上的出产怎会如此少。”说着,抖了抖手里的年礼单子。 黑红脸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语气微微颤抖道:“今年那条专门用来浇灌碧粳和胭脂的雪浪河缺水。” “缺水?去年不是打了十眼深水井吗?我记得花了五百两银子。”贾珍心中不快,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一个两顷的庄子一年还没这么多收成呢。 黑红脸眼皮跳了跳,忙解释道:“这碧粳和胭脂只有用雪浪河的水浇灌才能收获府里用的碧粳米和胭脂米。若是用井水,那就是一般白米了,它味儿不对。” 贾蓉忍不住插嘴道:“这雪浪河莫非有什么名堂?” 黑红脸冲他一竖大拇指:“蓉大爷聪明,正是如此。” “有什么名堂?”贾蓉又问。 “这雪浪河里的水是雪山融化流下来的无根水,最是甘甜养人。您想呢,这雪山上的雪不沾人气,它能不纯净吗?都说神仙餐风饮露,这雪水给神仙用也使得。用它融化的水浇田,稻子成熟后才能收获碧粳米和胭脂米这样的贡品。要不然,产量哪会这么低?” 惜春微微皱眉,若说这番话是狡辩它又有一定的道理。这两种米便是对宁荣这样的公侯府也很珍贵。可若说有道理吧,这庄头一看就不太老实,像是个狡猾之人。不知哥哥如何处理。 “为何雪浪河水少了?今年没有旱情吧?”贾蓉又问。 看得出,贾珍已经着手培养他了解府中庶务了,惜春望着少年若有所思。 黑红脸庄头脸皱成一团,闷声道:“那没有。就是……就是雪浪河上游是太子妃娘家二弟小舅子的庄子,他把水给截了!” “这庄子是今年转手的?”往年没这事。 黑红脸点头:“可不嘛。老爷,明年可咋整?惹不起啊。”这最后几个字轻的几乎听不见。 贾珍神色不变,把玩玉把件的手却一顿。 似乎被庄头的一番话说服了,他微微点头:“你先下去好好歇息,有安排我会另行通知。” 黑红脸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拉平,弯腰恭敬道:“是,老爷。”说着慢慢退出门外。 等他走了,三人面面相觑,都没开口。 好一会,惜春才挠头道:“我给哥哥送盆花。” 贾珍心不在焉地点头:“这水仙养的不错,让人赏五两银子。”没错,金盏玉台就是水仙的别名,还有凌波仙子等等。 “爹,刚才那庄头说的是实话吗?”贾蓉忍不住发问。惜春也看向贾珍,无疑也想知道答案。 贾珍笑笑:“真假明年派个人暗中查查不就行了。”这个床头往年是贾敬接见的,他还真不了解内情。 正说话间,有人来报西府贾琏来了,要与珍大哥哥商量年终祭祖的事。 便是在普通百姓家里,祭祖也是大事,更何况他们这些贵族?谁家的好日子不是祖宗保佑,祖辈浴血奋战来的?若是短了祭祀,那真真是不当人子。贾氏十二房相信没一个敢轻视这事儿的。 说到贾琏这个荣国府琏二爷,同人文里写的很多,大多写他有个同胞兄长贾瑚,小小年纪落水身亡。还说其时恰逢其母身怀六甲,肚子里的便是这个贾琏。 公侯家长子嫡孙落水自然有阴谋,而在贾府也不例外。设计这一阴谋的幕后黑手是二房贾政之妻、王子腾之妹王氏,负责扫尾的是老太太贾史氏。 二房是为了夺爵,但贾史氏为何如此呢?便有人给了推测,说是她不喜长子,恨乌及屋,想让长媳惊吓之下早产,去母留子,好给二房掌权的机会。 有人觉得这样也不甚合理,便给出了深层次的原因,即朝堂动荡波及到了内宅,是为了与掺和在废太子谋反一事被抄家的贾琏外家撕扯开来,免糟连累。 这样的演绎挺有道理,但从惜春了解到的以及无意识接受到的信息来看,至少在有她的这个世界以上纯粹胡扯。 贾琏与贾瑚并不同母! 没错,贾琏的确有个大哥名贾瑚,但两人并非一母同胞。 贾琏什么出身?他是贾赦贵妾所生的庶次子,而这个贵妾身份也不简单,是太后赐下的宫女。 这便是为何作为长房最大的儿子,贾琏非但没有入朝为官,甚至连正经差事也没有,反倒负责处理荣国府庶务、跟大管家一样的原因。 子嗣众多的家族向来是嫡系入朝,庶子管庶务,极少例外。 但有例外,无一不是嫡系断层,庶子出类拔萃,为了家族盛衰大计不得不如此。 多的是庶子优秀,却为了保持嫡子优势备受压制的例子,这同样是为了家族抱团好保持同心协力的普遍做法。 一个家族资源是有限的,给谁不给谁或许从一出生就已注定,天才多了也不能人尽其才,而是会权衡放弃。 朝堂上的官职是有数的,总不能一家占的位置太多吧? 不说会不会被皇帝忌惮,便是政敌也忌惮。 你家的官多一个,我家的就要少一个。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官少一个,影响力随之小一分,荣华富贵少一分,怎能不争斗?这是势均力敌或者对方远超家族实力的情况。 实力弱小心怀恶意的虽说不够份量,但免不了眼红嫉妒,不知何时某个小人物别有居心的一句话便给家族埋下灭门隐患。 所以,多数人家在朝堂求的是中庸,在族内求的是杜绝内耗。 当然,这是有抱负有远见的家族,想流传数世,始终保持出人头地的家族。 11、恩宠与立身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再说贾琏,为什么一个庶子能娶到凤辣子王熙凤,除了他已经是长房实际上的长子外,自然还因为荣国府比王家门第高,值得王家如此! 荣国府是超品侯爵,王家是二流贵族,门第差距一望便知。 贾琏之父贾赦是荣国府正经承爵人,母虽然是宫女,却是太后身边曾得用的宫女,作为庶子的他地位并不低。再看王熙凤,其父不过是个白身,无职无品,嫁给贾琏委屈吗?显然并不委屈。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不是金陵王祖上曾经尚过公主又有后起之秀王子腾去了军中,同贾家属一个势力集团,王熙凤还嫁不进贾府呢,多的是想嫁没机会嫁的人家。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要不然,怎么没见贾家的姑娘嫁给王家、史家?薛家作为商户更是不可能。 要说贾府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公侯之家,四王八公里领头的便是这个贾家。 之所以拥有这样高的地位,源于皇帝的恩宠。 宠从何来? 贾代善的母亲是皇帝的乳母。 皇帝幼时出天花差点丢了小命,正是这个乳母的悉心照料才将人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情分不一般。 当年朝中上下无人不知皇帝看重这位乳母,瞧瞧每年寿辰宫中赐下的重赏,让人想忽视都不能。 贾代善与皇帝一起长大,与皇帝感情深厚,是皇帝绝对的拥趸与头号心腹,很得信任与看重。 两人是奶兄弟,吃同一个人的奶,那情分能一般吗? 最重要的是贾代善能力不弱,配得上皇帝的看重与恩宠,帮着办了不少大事,像平安州的叛乱,击退西凉草原的入侵,件件漂亮至极。 尤其后者,当年皇帝刚从摄政大臣手里成功夺权,正雄姿英发,挥斥方遒的当儿,草原异族扣边,连下数城,眼看就要打到皇城根儿。 被狠狠打了脸、备受刺激的皇帝正想着如何御敌,却发现满朝文武无一人支持。 不仅不想抵抗,还撺掇他抛下百姓南下逃亡,去江南立新都。 作为胸怀远大抱负,想成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可想而知会是什么心情,难道朕就只配半拉子江山,或做个亡国之君? 这个时候,贾代善挺身而出,主动请缨,率军大败敌人,将皇帝掉在地上的面皮捡了起来。不止捡了起来,还风风光光地露了一把脸,皇帝龙颜大喜,这表明他眼光好有魄力,是明君。 所以说,贾代善配的上皇帝的恩宠。 作为朝中一时无两的红人,不知多少人上赶着巴结贾代善,想与荣国府交好。而与贾家数代交好的王家怎么肯放过这块大肥肉? 不管王家如何强势,不可否认,其依然是贾家的依附势力,哪怕想,一时也无法取代贾府成为四王八公这个政治势力集团的核心。像林海的从六品兰台寺大夫、贾雨村起复后的从四品应天知府,无一不是这一集团的附庸。 就说林海,哪怕祖上阔过,是五代列侯之后,若没有考中探花,又恰逢贾代善想将家族由武转文,那也是配不上荣国府嫡小姐贾敏的。贾敏当年绝对是低嫁,确实有做王妃、皇妃的实力! 话说回来,从贾王连着两代结亲便能看到两家关系越来越密切,而这种密切的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更不知出于何种复杂的考量,甚至涉及哪些政治势力间的博弈妥协,肯定不是简单的结亲就对了。 当然,这会皇帝老了,别说贾代善的母亲,便是贾代善这一辈也没了,恩宠早就不如当年。但也正因为皇帝老了,心性比年轻时软上不少,十分念旧,这才是宁荣两府明面上没有精明强干继承人却仍然没有彻底败落的原因。 不过,越是对两府情况了解的越多,惜春就越是怀疑贾赦的人设。她深深的怀疑贾珍与贾赦两人做出的姿态与树立的形象是两府的政治策略,怕的是木秀于林,烹油着锦后的一地鸡毛。 当今是位长寿的人,送走了大部分同龄人还有一小部分后辈,偏偏操心朝政的他精神矍铄,身体康健,人也不糊涂,说来是件奇异的事儿。 对他自己而言是好事,对太子则恰恰相反。老皇帝年过六旬,而太子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困守东宫数十年,心中好受才怪。偏偏还不能抱怨,不能躁动,只能顶着压力硬着头皮接受老皇帝的各种挑剔。 估计太子手上的史书都翻烂了,既担心被废后赐死,又担心忍不住逼宫兵败被杀。真真进退两难坐困愁城。 看着贾琏略显稚嫩的脸以及嘴唇上的毛茸茸,惜春神情有些恍惚,可不是嘛,这会琏二爷还不到二十,是个刚刚新婚的少年! “怎么,病了一场,四妹妹不认识琏二哥了?”贾琏见惜春一脸茫然,开口逗她。 “琏二哥,你怎么来了?老太太可好?赦大伯可好?婶子可好?二嫂子可好?二姐姐可好?”惜春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连串的问候脱口而出。 贾琏乐了:“你倒是让我喘口气,我可是走着来的。” 说话间,贾珍将他引到炕桌边,就着暖烘烘的炕坐了,又让甘草上茶。 “试试这川贝雪梨水。冬日里烧炕易上火,出来进去寒气入肺,多引发咳嗽。用些这个能清肺去火。” 一盅才有多少?贾琏接过去便一饮而尽。 喝完,他用送上来的热帕子抹了抹嘴,笑道:“珍叔越来越讲究。”可不是嘛,这才二十出头就这么会养生,是想长命百岁还是长生不老呀。千万别学敬大老爷,想成仙! “蓉儿也来坐。”见贾蓉抄着手坐在椅子上,只垫着个不厚的锦垫,便冲他招了招手。 “哎,来了。”贾蓉猴子一样,甩掉鞋,“哧溜”上了炕,靠着贾琏盘腿坐了。 暖炕做的大,围了四个人,一点也不挤。 贾珍朝南与惜春并肩而坐,对面是贾蓉贾琏,中间放着张小叶紫檀的炕桌,上面摆着干鲜果品各两样并一套缠枝莲青花瓷茶具。 “再来点热茶。顶着风过来可冻坏我了。”贾琏抱怨。 “府上不是有暖轿?你是自找苦吃。”贾珍淡淡道。 12、提点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琏儿,成了家便是大人了,日后有什么打算?你父亲和祖母可有安排?”贾珍道。 “打算?什么打算?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用跟人争。”贾琏觉得这话问的有意思,荣国府再富贵上三代也没问题,长房没有嫡子,他是实际意义上的长子,承爵还能跑了?府上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的?这问题问的滑稽。 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贾珍的神色,莫非珍大哥哥在挑拨离间,想把手伸到西府?这野心也太大,族长之位虽说给了他,这不还没敲定嘛,真是既得陇又望蜀。 毕竟年轻,这么想着,脸上不免带出几分,被贾珍全都看在眼里,心底不免暗暗叹息,琏儿心眼不少,想法更多,可惜全都没在点子上。 “珠儿明年便要参加乡试了吧?也不知准备的如何。”贾珍似自言自语的又提了一句。 “啊,是,珠大哥若是中了举人也算年少有为了。”贾琏与有荣焉地笑着道。荣国府长房承爵,二房科举入仕,彼此帮扶,携手共进,怎么可能败落。 惜春忽然开口好奇地问:“琏二哥,都说王家女孩的规矩是‘无才便是德’,琏二嫂子是不是不识字?”这是个红学谜团。 贾琏一听,气急了,脸涨的通红,恨恨道:“也不知哪家传出的谣言,净会编排人!若是王家女孩不识字,能一嫁出去就管家?更是生财有道。你莫要忘了,王家祖父可是福喜长公主的驸马!” “福喜长公主?”惜春困惑地看向贾珍,书上没这人。 贾珍知道妹子年龄小又野蛮生长,对京城贵族世家知之甚少,便淡笑着解释:“福喜长公主是当今已故长姐,因扶持今上荣登大宝坐稳朝堂有功,素有恩宠。你琏二嫂子的祖父便是她千挑万选的驸马。” 贾蓉抢着道:“我知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一是说王家是‘龙王’东床快婿,一是说王家在海上颇有势力。配称龙王的不用我说是谁吧?”说着洋洋得意地看了惜春一眼,小姑姑这次比不上他了吧? 惜春恍然大悟:“所以女中豪杰的福寿长公主府上不可能不让女眷识字读书。” “还不是嫉妒使然?你嫂子的容貌那可是一等一的,不说京里没几个比得上,便是神仙妃子也不过如此。”贾琏眉眼间全是得意。 不是不识字,自然也不是不懂法。只能说后期王熙凤敢放印子钱插手判案纯粹因为自恃身份显赫,为人狂妄,不把人命刑法当回事,习惯了和尚撑伞——无法无天。 贾琏又说:“不说二婶将整个西府管的妥妥当当,便是嫁去薛家的姨妈也帮着姨夫管账。姨夫逢人便夸姨妈不比积年的老掌柜差,那可不是戏言。” 惜春有些不解,公主的女儿怎么会嫁给皇商?皇商也是商户,地位有限,不是选婿首选。莫非薛姨妈是庶女?驸马还能有侍妾?若有,这个福喜长公主也不是很了不得嘛。 想到不久前二婶的话,贾琏不免激动:“二婶说弟弟成家了,明年让我媳妇管家呢。” 贾珍笑笑:“你媳妇管家,你就不想找个官儿做?长房你是顶梁柱,怎么也要能让一府妇孺依靠。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让长辈跟着担心,让妻儿跟着操心,实在有违……” 不等说完,贾琏便急道:“老爷说给捐个官儿,有了官身便可。” 捐官向来是虚职,没有实权,影响力可以无视。 如此想便如此说了,贾珍再次劝了劝。他真心希望西府有人能成为朝堂上的助力。君子之泽,五世而衰,两府危机四伏,难道对方毫无所觉? “是是是,珍大哥哥说的都对。”我过来不是听训诫的,家里亲爹的都不想听,难道想听你这个隔房大哥的?就凭你长的年轻比我俊? 不是,凭我是宁国府当家人,贾氏族长。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似乎都明白了此时此刻对方不能言说的想法。 对贾琏的不耐烦,贾珍只笑笑,随手拿起一个蜜桔剥开,垂眼扯着桔瓣上一根根的白色丝络,仿佛那是世间第一等紧要事体。 贾蓉看看嘴角微勾略带嘲讽的亲爹,又看看满脸不以为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隔房叔叔,先是若有所思,随后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脸了然。 他笑嘻嘻拿起炭炉上烧的滚烫的缠枝青花提梁壶将各自跟前的茶盏斟上:“哎呀,琏二叔,您新婚燕尔,大冷天的走一遭一定冻坏了,刚才那汤水还不够塞牙缝的,能到哪儿?侄子猜您一定没暖和过来。来,试试这红枣枸杞柑橘茶,加了蜂蜜,您一准儿喜欢。” “娘们兮兮。”贾琏先是诧异,随后咕哝了一句,端起喝了一口。 一股热流顺着口腔一路往下,很快到了胃袋,又扩散开来,传递到四肢百骸,让他舒服地眼睛眯起一条缝:“还过得去。” “什么?”贾蓉没听清,微微凑近。 贾琏推开他的脸,视线扫过对方唇上的细软胡须,那仿佛惊蛰过后一夜间便出现的春草,笑的意味深长:“蓉儿也大了,瞧瞧胡子都长出来了,不知房里人用了没用,嘿嘿。”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中间的美人沟,似乎在回味什么。 贾蓉一挺胸脯:“侄儿是大人了,正跟爹学习打理庶务呢。”什么屋里人,父亲早说一滴精一滴血,不能早早破身,最好等神功大成。琏二哥果然庸俗!真真夏虫不可语冰。优越感油然而生。 “是吗?”贾琏吃惊地看向贾珍,这么年轻便开始放权给下一辈了?想到贾赦,不由摇头,自家亲爹见了自己不是踹就是骂,从来没教过什么,凡事都靠摸索,忍不住心生羡慕,“珍大哥哥真疼蓉儿。” 不管是教还是提点,那也得你听,反正贾珍对他已经放弃。成了家便要立业,偏贾琏满心都是承爵,继承祖上那点子家业,完全没想过借着祖上的底子人脉闯下一番天地。徒呼奈何? “说说,怎么想起问祭祖的事儿?这日子还早吧?赦大伯的意思?”贾珍问起来意。 13、暗潮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嗨,这不是珍大哥哥第一年主持嘛,老爷确实不太放心。”贾琏忙笑道,“我家老爷说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一家子骨肉,义不容辞。总要弄的漂漂亮亮才能让祖宗满意。” 贾珍微微颔首。感情贾赦还有当族长的雄心?这朝堂上的事摆弄不好,便想摆弄族里的事儿?在西府没有话语权便想到他这儿找存在感?啧啧。 家族越大权力越大,少不了争权夺利,自然不可能一直风平浪静,向来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就说祭田,几十顷上百顷,只要没有天灾人祸,利润可观,是这个时代最稳定的收入,一般掌管在族长手里,能不争一争族长之位吗?便是家族败落,祭田也不在查抄明细上,是一个家族再次崛起的资本,谁不想握在自家手中? 看来族里有人瞧他年轻,对他这个新任族长不服,去了贾赦跟前撺掇。 这人会是谁?贾珍脑子不过一转,便想到代字辈硕果仅存的两位长辈,贾代修和贾代儒。能和贾赦说的上话又觉得有能力争一争的无疑是与贾代善同父的庶叔贾代儒了。 “一个大半辈子只中了个秀才的老酸儒也配自比老骥伏枥?”暗哼一声,贾珍冷笑。 “是有人在你父亲跟前说话了吧?”剥着松子,将松仁一粒粒整齐地放到惜春跟前的瓷碟里,贾珍示意惜春,“妹妹,吃这个。”养娃有趣,投喂更有趣,瞧小妹吃的多香甜,可以解忧。 “谢谢哥哥。”惜春一心二用,边听边往嘴里塞东西,脑袋瓜子还不停滴溜溜转,感情宁荣两府也不是一直和谐呀。果然只要存在利益便会有矛盾。 不是一直和谐,是从来没有和谐过,素来暗潮汹涌不断,只有大小强弱之别。 “四妹妹在这里不妨事?”贾琏惊讶,姑娘家不都呆在后院?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也姓贾。”不等贾珍回答,惜春就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哈。”还挺凶。 瞧着惜春恶狠狠的模样,贾琏手一顿,嘴里的蜜水甜的有些发酸。瞧瞧,人东府一个六七岁的丫头片子都能参与府上大事,他一个侯府继承人竟然从来没人知会,更不要提商量了。 这么一想,嘴里更酸了,还隐隐有些发苦。 苦?一定不是心里苦,是红枣发了霉。金丝小枣不贵吧?竟然用霉变发苦的。这东府莫非真缺银子了? 想到不久前大批放出府的下人,贾琏窃喜,东府果然不如西府,西府只有加人,还从没有减人的先例! 这么一想,心里便舒服多了,对贾蓉惜春的那点子羡慕顿时烟消云散,再次沉浸在西府的富贵梦乡去了。 你瞧,不是每个人都能从绮梦中清醒过来。哪怕知道盛极必衰,又有几个能准确判断这盛极的时机,且能在此时保持清醒并安排好退路呢? 见贾琏垂眸盯着茶盏里的红枣,惜春不明所以,便也看了看,枣子饱满鲜亮,红的热烈,无疑是沧州当季最好的金丝枣,没毛病。 难道看的是枸杞?听说枸杞对男性肾-功能有大助益。 若看的是枸杞,那么贾琏…… 惜春若有所思,眼神闪了闪,难怪同王熙凤成亲多年,只生了个巧姐儿。要知道贾琏可是连鲍二家的这种仆妇都不放过。 抬眼看了贾琏一眼,惜春满眼同情。 无意间接受到怜悯的目光,贾琏回了一个莫名其妙:“?” “今年祭祖同往年一样,还是安排在腊月二十九。”贾珍道,“二十八也不闲着,族长继任仪式也是大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贾琏点头:“弟弟回家会和父亲好好说说。”跑腿传话的事还不简单?早做熟了的。 “今年还没下过一场雪,千万别在祭祖的当儿下。”看了室外一眼,贾琏没话找话。天太冷了,实在不想现在就回去。 “若想早点回去,我让人备暖轿。”贾珍一眼便看透了他的想法。 “嘿。”贾琏讪笑,“那就麻烦珍大哥哥操心。” 贾珍吩咐甘草去安排。贾琏没事,他忙着呢,几个管事早等在耳房多时。 “哥哥不如用些点心垫一垫。”惜春关心地说。她知道贾珍最近很忙,顾不上吃饭实属寻常。这可是个有工作狂趋向的大哥。 “不急。”正事要紧。 贾蓉嚷嚷道:“爹,您还是用些吧,一会管事来了,您哪还顾得上肚子啊。”说着,冲甘草示意,“瞧瞧厨房有没有馄饨,快给老爷煮一碗呈上来!用鸡汤!” 贾琏不由失笑:“蓉儿果真大了,都知道关心珍大哥哥了。”还晓得用鸡汤。 想到从未如此讨过贾赦欢喜,他突然悟了,或许这手段也该学一学!便是被骂和被踹少了,那也是值得的,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就有如此心机,自愧弗如啊。 贾珍的茶盏空了,贾蓉殷勤地再次满上,嘴比抹了蜜还甜:“爹,炕烧的热,有些干燥,再用些蜜水润润。不过也不能多,还要用馄饨呢。” “肉麻。”贾琏身子一颤,谁家父子关系这么腻歪?最多问候一声吃了吗睡的可好,谁还会问吃的什么、好不好吃、好吃的要不要多用些?亲爹不到而立,便伺候的跟七老八十的祖宗似的,也不嫌寒碜。想到这里,便又抖了抖,反正他是没法想象同贾赦如此亲近的。 说来这京中各大家族中的男丁没几个能做到与长辈如此相处。 男丁一出生便养在乳母跟前,做父亲的一天看过一回或问上一句都算关心。 等到了启蒙的年龄,自然而然挪到前院,身边跟着的还是乳母,做父亲的能每天问问学业已经很负责了。这父子关系又怎能不生疏? 等再大一些,入了国子监或者书院,见面机会更少,关系哪里能亲近? 哪怕是家族倾全力培养的继承人,似乎也不完全出于亲情,更像家族盛衰的需要,担当的是家族昌盛的工具人! 这么一寻思,便有些悲凉。 抱孙不抱子,这是谁提出的理念?狗-娘-养的。 一时之间,贾琏难得想的多了些,心中滋味莫名。 不过,身边贵族子弟多数都是这情况,能聊以***? 14、无人提及的亲戚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琏二爷,暖轿已在二门外了。”甘草在门口站定,弯腰禀告。 贾琏忙从炕上下来,穿上厚底靴子跺跺脚,又接过大氅抖了抖披在身上。随后便向贾珍道别:“珍大哥哥,弟弟这便回去了。年底事多,若是忙不过来,让人传句话。弟弟没大能耐,跑个腿还是行的。” 贾珍点点头,也下了炕,趿拉着鞋将人送到门外,目送他出了二门,上了暖轿,这才回头。 惜春与贾蓉作为小辈,自然也是跟着将人送走,基本的礼仪还是要遵守的。 等三人重新在暖炕上团坐下来,厨房又送来了馄饨,用紫砂锅盛了满满一小锅,足有六七碗。 进来伺候的是蕊娇,冲着贾珍笑得极甜:“爷,奴婢在厨房听说您要用些馄饨,便亲自下厨了。”身体微微靠近贾珍,恨不能趴在他身上。 贾珍微微一僵,拳头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咳咳,你们两个也尝尝,蕊娇一手厨艺不比知味楼差。” 蕊娇听他这么一肯定,笑的更甜了,眼睛闪闪发亮,水汪汪的,含着千种柔情万种蜜意。 只听她娇滴滴地卖好:“姑娘和大爷也快用些,备了三个人的,份量足足的。” 惜春抖了抖肩,赶紧移开视线,看向碗里:清水般的鸡汤里飘着七八只透明外皮、看得见粉红肉馅的馄饨,数条切得细细的嫩黄鸡蛋丝、几圈翠绿香葱圈点缀其中。不仅颜色悦目,浓郁香味更是随着白色水蒸气直往人鼻子里冲,让人忍不住垂涎。 “哥哥请用。”惜春忍住冲动,故作淡然地拿起调羹。 “爹请用,姑姑请用。”贾蓉的动作一点不比惜春慢。 贾珍微微点头,也抄起调羹:“随意好了。” 三人不再出声,闷头吃起来。 席间一片安静,偶有几下微不可察的碗勺轻叩声在空气里轻波般荡漾。 惜春第一个吃完,眼睛只往紫砂锅里瞟了一眼,蕊娇便笑着道:“姑娘,奴婢再给您盛点。” 惜春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味道不错。”又喊春莺,“给蕊娇姑娘送支上回哥哥从荣宝斋捎的金钗,喜鹊登梅的那支。” 春莺站在炕梢,哎了一声:“回头便送过来。” 惜春点点头,再次同馄饨奋战。 贾珍与贾蓉各用了三碗,紫砂锅也见了底,很快被撤了下去。 贾蓉叹气:“不行,太撑。晚膳不用了。”还不到午初,人已经想晚膳了。 “味道真不错,唇齿留香。”惜春意犹未尽。 蕊娇笑道:“怕人参药力太强,虚不受补,鸡汤里取了丹参替代,既滋补又养身,不仅冬天能用,春秋亦可。”说着,眼睛瞄了瞄贾珍,颇有些意味深长。 难道所有的通房都这么甜腻?惜春被狗粮噎的不爽。这是时代特色,且通房数量是不算在妻妾数目里的。想想未来的夫君也可能有一个甚至数个类似蕊娇的通房,她有些恶心,美食带来的好心情一下去了大半。 见惜春忽然情绪低落,贾珍莫名所以,想了想道:“家里新开了间绣坊,秋鹭做了管事。冬鹊的哥哥在外城东门开了间食肆,生意不错。我让人打了招呼,想来没有不长眼的去找麻烦。” 惜春一愣。前段时间府里整顿,秋鹭和冬鹊都是家生子,祖父母犯了错被连累,放了出去,都没来得及打照面。 或许前世记忆太多太杂,淹没了这辈子的记忆,这段时间以来,她完全没在意四个贴身丫鬟里的两个已然离去。 “谢谢哥哥。”她知道这是贾珍看在她的面子上留了情分。 “等出了孝,再给你添两个丫头。”贾珍道。 “不用。有春莺和夏萤足够了。”惜春忙摇头。要那么多人在跟前晃实在受不住,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想偷偷做点什么都没机会。 “你有数便好。有什么想法,跟大哥说。我若是太忙,便同甘草说。” “知道了,哥哥,你越来越啰嗦。”惜春嗔道,心里不是不纳闷,不该同管家的嫂子说吗,怎么同甘草说?忍不住又问,“嫂子的身体可好些了?”养了一个多月了。 贾珍一听,脸上轻松消失,语气极淡地道:“太医说伤了底子,只能静养。等天暖了,便搬去庄子上。” 要搬去庄子上这么严重?惜春愕然。 贾蓉同样满脸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他早就懂事,自然知道若是母亲病逝,还年轻的父亲一定会续娶,甚至会再次生下嫡子,地位保不保得住另说,后续麻烦定然层出不穷。 贾珍仿佛没看到两人的表情,语气更加平淡:“放心,没有生命之忧,只是体弱无法打理中馈罢了。” 真是如此?当家主母、一族宗妇只有犯下大错才会去庄子上吧?难道是自己想多了?惜春忍不住细细察看贾珍的表情,试图发现一丝端倪。 然而,那上面什么也看不出。 又瞧瞧贾蓉脸色,并没有因为贾珍的话变好。莫非大侄子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内情?那会是什么? 书中只提到贾珍继室尤氏,从未提起过原配是哪个,有何身份,甚至宁荣两府也没人提到过贾蓉的外家,这也太奇怪了吧? 怪哉,不仅贾珍原配、贾蓉外家从未有人提起,贾赦原配及岳家也从未有人提起,贾珍外家亦然! 贾珍外家的娘舅姨妈岁数应该和贾赦差不多,总不会一个在世的也没有吧?能与宁国府联姻的官员地位也不可能太低,至少二品以上才配得上宁国府超品品阶,那可是贾演贾代化后的第三代,正是侯府最风光的时候。 贾珍原配同样有这个问题。 难道说这不能言说的三家都被抄家灭族了?冯氏娘家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消息传来。 以对贾珍的了解,并不会因冯家抄家流放就不管冯氏,他毕竟不是原书中那个无耻下流的“贾珍”。 “无需担心。便是去了庄子上,你们想去探望亦可随时动身。”贾珍又道。 态度这么好,也不像是怕被连累的样子,惜春皱眉。 贾蓉胡乱点点头,恨不能立时跑去冯氏房里,问清楚内情。究竟是母亲被厌弃了还是真的体弱需要静养,他觉得有必要搞清楚。否则该如何面对父亲? 15、牛痘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惜春满腹疑团,想了想,问了个最不相关的:“哥哥,赦大哥原配家与咱们家还有来往吗?” 贾珍一怔,不知她怎么会想起西府贾赦的事儿:“没有。” “是因为贾瑚的死吗?” “你知道贾瑚怎么死的?”这不可能,应该没人敢在她跟前嚼舌头。 “难道不是五岁时落水溺毙?”这便是抛砖引玉了。 “听谁说的?分明是三岁时出天花没挺过去。”贾珍微微皱了皱眉,看了惜春一眼,想法还挺多。也不知道这些内宅里乱七八糟的事从哪里听来的。沉吟了下,他觉得有必要给小妹找一个有身份会教人、为人正气又不是灵活的教养嬷嬷。至于贾史氏不止一次提出接惜春过去西府教养,完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天花?”惜春了然,这个时期天花几乎是不治之症,只能靠病人自身抵抗力硬抗。忍不住又问,“不能种痘吗?” “确实有种人痘的,只是效果不佳。”能成功十分之一就算不错。想到这个数字,贾珍很不满意,皱眉沉思,已经研究了两三年,他始终没发现更可靠的办法。 “人痘?不是牛痘吗?”惜春脱口而出。 “牛痘?牛身上的痘液?”贾珍认真看着惜春,“为何不是马痘驴痘?” 惜春:“……” 贾珍神情郑重,紧紧盯着惜春。 惜春无法,挠挠头:“因为牛产牛奶……”这不是胡说八道,牛痘抗体正是挤奶工在天花爆发时独善其身才被发现的。 贾珍哭笑不得,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穷途末路糊涂了,竟然把一个不懂医术孩子的话听进了耳。 “不是,哥哥,牛痘真的有用,一试便知。”惜春坚持。 她只知然不知所以然,帮不上忙,但勇气十足:“我可以第一个试。” 记忆里,这具小身板还没出过痘呢。 民间为啥拜“痘疹娘娘”?还不因这是幼儿间传染性最强的病症,一旦染上,小命难保,称得上绝症,只能硬抗。这种无法掌控的命运只能寄希望于神佛的保佑,纯粹无奈之举。 “以后再说。”贾珍笑笑,“蓉儿倒是出过痘。”熬过去的都是体质好、照顾精心的孩童。 “既然不是因为夭折,那赦大嫂子娘家怎么没来往?”惜春脑子又转了回来。 “赦大嫂子难产而亡,留下的便是贾瑚。西府有流言说他生而克母,不为长辈所喜。等贾瑚夭折,这一连串的意外让其外家有了心结自然不再来往。” “原来如此。”一瞬间,惜春想了很多,比如赦大嫂子难产有没有人下黑手?贾琏的妈,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的宫女,手段肯定不少。再比如小贾瑚染上天花会不会有人蓄意而为?没娘且不为长辈所喜的孩子日子过的如何可想而知。从前看过的宅斗文里描述的手段她能一下子想起十几种。 贾瑚病逝的时候贾琏已经出生,贾琏的妈有动机有手段,下手的可能性极大,最明显的证据便是贾瑚病逝后不久她也病逝了…… 不能细想。宅斗那可是用生命在战斗!有限的人生,无形无限的战场!啧。 “好了,我要去忙了,你们各自回院。蓉儿,好好复习功课,明儿我要查。小妹,大字起码写六张,明儿也要查。” “是,爹。” “是,哥哥。” 两人乖巧答应,不敢叫苦,哪怕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学渣的痛苦外人是难以感同身受的。 与贾蓉分手之后,惜春一刻没停,快步回了春和院。 冬天白日短,才申初,也就是三点的时候,太阳已经悄悄地落在树梢下了。 气温随之降低,寒风冷冽如刀,一下下削割着人的脸庞。 “难怪严冬季节皮肤容易皲裂生冻疮,这风太感人了。” 缩着脖子,惜春一溜烟跑到内院三间正房门前。 门上挂着的葱绿撒花软帘已经被春莺快手快脚地掀了起来,热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进屋子,抬眼便是个落地紫檀大屏风。绕过屏风,右边一间便是起居所在,修着火炕。 火炕很大,炕梢放着个绣屏,绣的是花卉,仿的是唐宋名家的折枝花卉。 中间横设着黄花梨的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笔墨纸砚。靠东墙面朝西是崭新的粉缎靠背坐褥,还有数个山形红缎靠背引枕。 乳燕投林般扑到烧的热烘烘的火炕上,平躺下来,烙饼似的烙了好一会,惜春才无限满足拉长声音喟叹:“舒坦。” 春莺看的直乐。 躺了大半个时辰,春莺便催促道:“姑娘,该准备功课了。” “好吧。”骨碌爬起来,惜春没有拖延症。 三百千这种启蒙书籍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她这会正学四书五经。别说女子不用读,若是将来嫁个读书人,总不能不知道对方引经据典时说的是什么吧? 功课不用花多少时间。今天她想读一读史书。 来了这么久,还没搞清架空的大周朝究竟与前世历史有哪些异同,早就心痒难耐。 原来,历史的分叉口出现在南宋末年,蒙古人并没有顺利打下南宋建立大元朝,而是被文天祥率领的文家军驱赶回漠北,狼狈逃窜。 文天祥以庐州为基地,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发展民生,支持科技创新,利用水军在海上的优势大力发展海贸,给中原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粮食与金银。 在陆秀夫与张世杰的支持下,1283年,改大都为京城,并称帝,是为周太祖。原本历史上同样的时间地点正是文天祥抗元兵败被杀的时间地点,而陆秀夫与张世杰更是在四年前已在崖山投海而亡,不能不说历史的拐点很有趣。 只扫了几眼有关周太祖的事迹,惜春便肯定这货是个穿越的。 玻璃、望远镜、肥皂、水泥、棉花、红薯、火炕、骟猪、养兔子、图书馆、活字印刷、报纸、女童也需遵守的五年制义务教育、女户、炼钢、手榴弹、燧发枪,领海权…… 有没有感觉很熟悉很亲切? 16、读史有感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包括贾家在内四王八公的祖辈便是跟着这位周太祖一路征战,立下从龙之功,而后各自封爵的。当然,他们的地位是比不上陆秀夫张世杰的,这两位一个是世袭东江王,一个是世袭越海王,唯二的一字并肩王。 啥叫一字并肩王?是指拥有同皇帝比肩地位的王,爵位里最高的那种。 惜春深深怀疑这个“文天祥”对南宋三杰情结极深。现代文青们谁不知道“崖山之后无中华”这句话?当年十万人投奔怒海何其悲壮。至此,纯种汉人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到了现代,已经实现民族大融合,什么蒙古、金、羌……国人彻底成串串了。 周太祖在位十七年。驾崩后生前制定的政策并不是所有都延续下来,多数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废止。不仅如此,一些技术也跟着失传,像玻璃、水泥、燧发枪等的制造技术便是如此。 或许周太祖该庆幸,没有像王莽一样被位面之子刘秀干掉,除了一把青铜游标卡尺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其他什么也没改变。至少,在大周朝,图书馆、棉花、红薯、女户这些东西在民间彻底流传开来,多多少少开启了几分民智,也让老百姓勉强实现了温饱。 太祖晚年梦中薨逝,没有留下遗言。膝下五子,夺嫡惨烈,死伤过半,让平庸的太宗捡了漏。 太宗能力有限,一边被缓过气来的蒙古磨刀霍霍,一边因并肩王功高震主,忙着打压。 胆战心惊,顾此失彼,结果便是边疆摩擦不断,并肩王被逼无奈造了反,去了海外建国。 惜春怀疑活下来的十万民众及其子孙后代兴许都跟着出了海,这算是历史的惯性吧? 不过,对太祖身后事的安排惜春心有疑惑,这老乡不该不知道在宫中尚书房弄块“正大光明”牌匾,好收藏遗诏才是。 至于原时空为亡宋充当带路党的番客回回蒲寿庚一家,早就在战乱中被灭门,史书上仅仅留下泉州市舶使大海商蒲家“遇匪,不敌,满门俱亡”八个字。 难怪都说字数越少事情越大,看来由来已久,古已有之。 想到大周“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惜春摸了摸鼻子,在这件灭门惨案中,若说海贸发了大财的王家与纯粹民族主义的周太祖清白的像小葱拌豆腐,她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 蒲家豪富,作为回回,又与汉人有仇,就不相信太祖不想捞一笔,既能筹措军资,又能为原来历史上被蒙古屠杀的满城百姓报仇。 太宗在位没几年便忧惧而亡,死前传位给“朕之第一子”的宠妃之子当今陛下,那会他还是个九岁孩童。 当今登基后改元光和,取“和光同尘”之意,这是向太宗立下的几位摄政大臣卖好呢。 一直苟到光和十五年,二十四岁的当今才彻底掌权,实现乾纲独断。 次年便改元永泰,与过去划清界线。 作为周太祖的孙辈,就凭他将太宗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估计薨逝后,一个高祖的庙号跑不了。 放下手里线装横排版史书——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惜春视线扫过不远处大理石书案上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花囊,一支山茶红艳艳开得正热烈。 又将视线移向笔洗、纸槌瓶、莲花碗、开着花的水仙盆、整套茶具……俱是汝窑精品。 家财万贯不如汝窑一片。便是不继承宁国府,有这些汝窑瓷器,一辈子也吃喝不愁。 没错,大周仍然吹捧汝窑,视其为五大名窑之首。好在技艺没有因战乱失传,每年仍有不少珍品面世。 其流转方法又一次让惜春心生亲切感。每年瓷器面世后,周太祖都会安排手下一个名为“天下会”——又来了,同样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的神秘组织筹办品鉴会,邀请勋贵名流才子富豪参加。所有获得邀请者均可在会上对看中的瓷器暗标,用自己愿意付出的代价交换,可以是物品、钱财、点子、技术,只要投标者认为值得。 通过这个方法,周太祖不止敛了财,还招揽了不少人才,更是挖掘了不少惠民政策,是一石多鸟的高手。 满心佩服,可惜自己晚来了几十年,没有机会一睹太祖风采。 哦,周太祖还有一首特别NB的满江红流传甚广: “小小寰宇,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据说这词是太祖御驾亲征率兵大败蒙古铁骑、将其赶至漠北,在庆功宴上大醉后挥毫写就,啧啧。不知道****会不会发怒,著作权这个事儿不是小事,不可轻忽! 这样的词便是底层军卒也能听懂,为周太祖赢得了亲善亲民的美名。 反正,周太祖爱民如子,尊重底层百姓的美名随这首词的流传名扬大江南北。 作为一个很有个人魅力的开国之君,周太祖心胸开阔,在王朝建立后并没有诛杀功臣,而是很积极地鼓励手下大将去海外大陆建国,还声称提供各种支持。 可惜,四王八公这第二梯队的武将只以为太祖在试探他们的忠心,并没有行动。只有两位一字并肩王在太宗时带着大批百姓在泉州出了海。听闻他们一个在袋鼠横行的大陆建立了新中华,一个在爪哇群岛建立了华夏。 以上是《神龙杂谈》里提到的,没错,神龙是周太祖的年号。也不知道另一位周太祖则天大帝会不会因为年号被借心生恚怒。 “文天祥”这位周太祖绝对是位恶搞达人。瞧瞧,他都肆无忌惮地做了什么?唯恐老乡不知道他是穿越的。 对了,不知道抵抗蒙古的时候有没有投鞭断流,立马横刀,大吼一声:“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咯咯咯。”想着想着,惜春笑出了声,引得春莺与夏萤连着看了好几眼。 津津有味地翻着书,感觉有些燥意的她伸手便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喉。 这手一搭上茶壶,又乐了。眼前的提梁壶竟然是缠枝莲青花瓷的,颜色鲜亮,纹路清晰,明净素雅,同在博物馆里看过的一般无二。 “元朝没了,元青花居然没消失,还是出现了。历史真有意思,而徜徉在历史中更是让人振奋。” 茶壶里的茶是清泡茶,与宋代不同,完全是现代的那一套泡法,无疑又是周太祖的影响。可以说,周太祖的影响无处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大周朝各个阶层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NB啊。”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敢说没有几个穿越者能做到这份上。太肆意太洒脱太无所顾忌! “难道穿过来的是个九零后零零后?”心中免不了好奇与猜测。 若说这位太祖有什么不像现代人的,那便是娶了四五个小老婆,不是坚定的一夫一妻制支持者,尽管他的驸马不允许纳妾! “说不定这人又穿回去了呢。若是又穿回去,一定有大把可吹。”惜春忍不住笑言。 17、腊八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一夜好眠,神清气爽。 洗漱好,来到炕上,一眼便看到炕桌上缠枝葡萄纹甜白瓷小碗里的腊八粥及瓷碟里腌制得透明发青的几粒腊八蒜。 惜春愣了愣:“今儿腊八了? 米有手机,对日期、时间极度无感。 时间还好,每天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有什么安排丫头会时时提醒。日期则不同,除非特别,像是寿辰,年节,祭日,千秋节或万寿节这种跟着宫里全民庆贺的日子,其他太单薄让人记不住。 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无一衣蔽身,无片瓦遮头,时时饥寒交迫贫病交加,有今日没明日。侯门贵女,饱食终日,安逸的日子哗啦啦流水般便过去了,贼快。 轻叹了口气,惜春一时感悟良多。瞧瞧,没有生存压力,人便容易多思多想,没准儿将来贾家能出一个有成熟思想并著书立说的女大家,跟琴清似的。不是没可能,有几个哲学家出身贫贱呢。 拿起勺子尝了尝温度微微发烫的粥,是甜口的,白米、花生、莲子、桂圆、赤豆、薏仁、白果、枸杞混着熬了几个时辰,材料十足,诚意满满。 “甜而不腻,厚薄适当,赏。”过节了,也要让下人跟着得些实惠。 平日里不在跟前伺候的下人很难找到机会在主子面前露脸,节日则不同,不说厨房灶上的机会多,便是最底层洒扫上的、看门的、打理园子的也都有。 等着吧,一会这些下人都会来磕头道福。 “夏萤,打赏的零碎银子够吗?” 夏萤“哎”了一声,脆生生地道:“尽够了。不过是个腊八,姑娘意思意思便好。想要赏钱,怎么也要等到过年。” 惜春:“往年都是什么成例?” 一小碗粥也就四五口,夏萤见她吃完了,忙又将豆腐皮包子夹到小碟子里,嘴上回道:“姑娘年纪小,往年腊八只赏过粥。过年的赏钱三等丫头一百个大钱,二等三百,一等八百,这跟西府的姑娘是一样的。” “这样啊。”惜春点点头。据她所知,赏钱的这个数目就是这些下人的月例标准,感情赏钱算是年底十三薪的绩效考核奖? 当然,同等级别丫鬟的月例也不尽相同。像是春莺,若是同贾史氏跟前的鸳鸯,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宝玉跟前的袭人比,无疑是比不上的。 正说话间,春莺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捧着一盆三尺高桃树垂头闷走的丫头,看衣裳不像是府里的。 桃树养的极好,竟然已经零星绽开了粉色花瓣,朵朵都如宝石精心雕琢而成。 不用说,惜春爱极这春天的气息,似乎满室都是旖旎春光,明媚动人。 春莺见她喜欢,笑道:“姑娘,梅香您还记得吗?给您打过洗脸水。” 惜春微笑点头,哪怕没印象,嘴里还是道:“这桃花养的精心。”看来是前段时间放出去的下人。 春莺忙美言道:“是梅香专门给姑娘养的。” 这是有什么事要求自己?惜春看了梅香一眼,微笑道:“有心了。想要个什么赏?” 放好桃树敛目肃立在侧的梅香本一直垂着头,这会被问了,才抬起眼来,快步走到惜春跟前,跪地磕了个头,求道:“奴婢跟家里学了一手伺候花草的本事,想求姑娘把奴婢放在您的庄子上养花。” 前段时间贾珍给了一个靠近栖霞山的三百亩小庄子、一个前门大街不足二十平米的铺子,说是给练练手,她还没花心思打理呢。 庄子虽小,五脏俱全,有山林,有平地,有水塘,种什么都可以。考虑到产出,不打算种太多粮食,经济作物首选。 看看跪在地上,眼里含泪,尽是哀求的梅香,惜春想,或许该种花果做花露果子露面霜胭脂化妆品? “你肯同家人分开?” 梅香见她意动,弯腰又结结实实磕了个头:“以后奴婢便是姑娘的人,谁也不能阻止奴婢给姑娘尽忠。” 惜春笑笑:“行,我收了。”看一眼春莺,“你来安置。”既然这人能被领到跟前,显然已经在春莺面前过了关。 梅香欣喜不已:“谢谢姑娘。奴婢祝姑娘一生平安康泰,万事如意。”说着,又冲春莺和夏萤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惜春笑着问春莺:“说说怎么回事,你不像是多事的人。”被府上打发的下人显然是被厌弃的,能有几个留在府上的会愿意相帮,不怕连累自己恶了主子? 贾珍整顿是有章法的。祖上有功后人只是偷奸耍滑没大错又有些能力的打发去了庄子上,这些人调教好有机会调回府中重用。有大错在身的,比如勾结外人谋利或透露府上要紧消息,不管祖上如何都被打发去做重活,这类人是没前途的,能留条命已经不错了。还有根基浅薄,偏生爱赌吃喝嫖的,直接放了良,梅香家便是如此。 “梅香哥哥爱赌钱,要把梅香卖去花楼还债。”春莺实话实话,“我见她哭的可怜,便让她来见姑娘了。” 惜春皱眉:“赌自来免不了家破人亡。这道理人人都懂,偏偏有人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也不知怎么想的。” 夏萤不以为然:“还不是想不劳而获,一夜暴富。” “这话没错。逃不过一个‘贪’字。”只要人心有私,贪欲不灭,赌便会一直存在下去。 “按照市价同梅香签个身契,银子给她家里。”唯恐后续麻烦不断,惜春忍不住交代春莺,把首尾处理干净。 春莺忙道:“姑娘放心,保准不留一点后患。” 想到那些被卖后还用血肉喂养身负各种恶习父母兄弟的女子,惜春忍不住又道:“梅香不会去了庄子上,还将月银攒起来送给哥哥还债吧?” 夏萤抢话道:“十个里有九个都会如此。” 惜春听了老大不高兴,喃喃道:“女户的普及难道就没给这些女子一点启示?”又道,“夏萤,甘草经常在外面走动,你去打听打听,现在女童还按照规定完成五年义务教育吗?” 夏萤点头:“知道了姑娘。”姑娘真大了,对外面世界的兴趣越来越浓。 早膳突然没滋没味起来,豆腐皮包子馅里的冬笋也挽救不了,惜春闷闷不乐的丢下筷子。不希望所处的这个时代对女性约束过甚,那样无疑活得太压抑,太没自我。 春莺见此,以为她在担心梅香,劝道:“梅香能找奴婢来求姑娘,说明是个有成算的。姑娘莫要担心。只要躲在庄子里不出门,她家里人也没法子。” “希望如此。”若是梅香真的不理不睬,想必了解底细的人又要骂她绝情冷性,不孝不悌吧? 这年头的人习惯了抱团,一旦有打破这一规则的难免被视为异类,遭受排斥。从小处说一家一户,从大处说一族一国,概不能免。最明显的一点,跨越阶层改变地位的科考,不上族谱的人是不允许参加的。 18、赐粥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姑娘起身了吗?”门外传来蕊娇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惜春看了一眼春莺。春和院向来与冯氏以外的贾珍女人没来往,身份不合适,也怕戳了大嫂的肺管子。 春莺与夏萤正围着炕边小桌用早膳。除了日常份例,便是惜春没有用完剩下的豆腐皮包子,两样小菜并小砂锅盛着的腊八粥。 这锅粥与惜春的那碗不同,白米粥里加了萝卜、白菜、豆腐、海带丝,是咸口的。 春莺微微摇头,放下筷子,用帕子揩了揩嘴,起身便要将人迎进来。 夏萤则赶紧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简单收拾了下饭桌,又拿出茶碗,走到烧着水的炭炉边,看铜壶里的水有没有滚。 不管心里怎么想,作为亲大哥颇为喜爱的通房,蕊娇是配得上春和院一碗热茶的。 蕊娇进来的时候,披着羊羔皮的兜帽披风,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红木五彩点螺花鸟瑞兽食盒。 春莺帮着将披风解下挂好,她也没推辞,嘴里致谢:“多谢春莺妹妹,姐姐手上不便,有劳。” 春莺忙摆手:“蕊娇姐姐折煞我了,应当的。” 蕊娇便不再多言,而是上前冲惜春行礼后笑嘻嘻地道:“宫中赏了粥,大爷让给姑娘送一碗。”说着将食盒放到炕桌上,打开盖子,取出一只碗来。 惜春这才想起每年腊八宫中都有赏粥的惯例。 这赏粥始于当今永泰帝,不过十几年的工夫。 那一年冬天,永泰帝将光和年间所住的宫殿养心殿改为泰和宫,内设一口直径两米、深一米半、重近四吨的大铜锅,专门用来熬腊八粥! 只要有关皇家,仪式就没有不隆重的,熬粥赏粥亦然。 一入腊月,负责该事务的内务府便忙了起来。 腊月初一,宫中总管内务府会派出官员把熬粥的各种原材料、干柴运到泰和宫。粥料品种繁多,有上等奶油、羊肉丁、五谷杂粮、各种干果,最晚初五晚上便要准备齐全。 初六,皇帝派大臣会同内务府总管大臣,率领三品以上官员及民夫到泰和宫监督称粮、运柴。 初七清晨,皇帝派来的监官下令生火熬粥,并一直呆到初八凌晨,务必将粥全部熬好。 初八凌晨,皇帝派来的礼部大臣便率领官员在皇家宗祠前供粥,宫灯照耀、香烟袅袅、古乐齐鸣、道士进殿念经,仪式肃穆庄严。 等仪式结束后,一部分粥献给宫廷分食,一部分装罐密封,用快马送往行宫及全国各地。 一直到天亮以后施粥完毕,盛典才告结束。 据邸报记载,每年每锅粥要用小米十二石,杂粮、干果各五十公斤,干柴五千公斤。这些粥料共熬六锅。第一锅供奉给祖宗,第二锅献给皇帝及其后宫,第三锅给王公大臣和皇家道观,第四锅给文武官员及各省封疆大吏,第五锅分给泰和宫宫人,第六锅作为施舍赐给城内乞丐。某种意义上,这也算一种雨露均沾,人人平等。 想到这里,惜春透过窗户看了看室外的光线,已经巳时,京中勋贵估计都同她一样刚收到今上赐下的腊八粥。 蕊娇的手指细如春葱,莹莹如玉,衬的手里的粥碗富贵隽秀。 粥碗是正黄珐琅彩杏林春燕瓷碗,一看便是内造,宫中专用——惜春恍然大悟,难怪蕊娇拎的是红木五彩点螺花鸟瑞兽食盒,往日府上用的多是描金黑漆食盒或者红酸枝八仙食盒。 脑中又是雷电般一闪,她忽然想起刚读过的某本本朝杂记上与彩瓷有关的记载,心头砰砰直跳。 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粥碗,一刻也不想转移。粥不多,仅小半碗,且已凉透,让人看着便没什么食欲。但这并未让惜春败兴,反而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恨不能迎合这股冲动,立刻端起碗,好好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珐琅彩瓷碗。若是有幸,说不定……惜春既忐忑又窃喜。 不过,在把玩之前,首先要把外人打发走,她忙冲春莺挥了挥手,眨眨眼示意:“快送送蕊娇姑娘,别耽误了她的大事儿。” “哎。”春莺答应一声,笑着上前挽住蕊娇的手臂,亲热道,“食盒先放着,等姑娘用完粥我亲自给姐姐送去,姐姐且先去忙。府上谁不知道大爷一刻也离不了你,说不得一时看不见便要让人到处寻呢。” 夏萤则拿了个平时放赏银的荷包塞到蕊娇手里,又跑去取下披风,给蕊娇重新披好,略带羡慕地道:“这做披风的羊羔皮是今年的新料子吧,大爷赏的?” 蕊娇一听笑了,眼睛弯弯如月牙,脸上满是幸福:“大爷说原来那件穿了三年已经不保暖了,今年天儿比往年还冷,怕我受冻,便赏了新的羔羊皮和狼皮。狼皮做了褥子和大爷的护膝,羔羊皮做了这件披风。”语气里很有些得意。 赏不赏东西、赏什么东西,与受不受宠、宠爱多少,能在府上过什么等级的富贵日子直接相关。 要惜春说,这同做销售的业绩与奖金挂钩一个道理。 听了蕊娇这番话,春和院的主仆三人心里都有些诧异,谁都没想到私底下贾珍对自己的女人如此贴心。 “还不是大爷爱重你。”春莺与夏萤你一句我一句捧着蕊娇,让她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说说笑笑着,将蕊娇送出了二门,直奔大门而去。 等人走远,惜春抄起珐琅彩碗,将里面的粥直接倒入马桶里,又用冷茶冲洗干净,这才认真赏玩起来。 她将碗口朝下,先看碗底,上面印着四个字:“永泰御制”。 “哇,今儿我这是得偿所愿呀。” 内造是宫里出的。但这御制与内造还不同,是永泰帝亲自参与设计与制造的。 今上年过四旬时,大权独揽已过十五年,御宇三十余年,政治清明,海晏河清,不论朝堂还是后宫都很平静。 这对百姓大臣是好事,但对今上却不同。 永泰帝自从九岁登基后便过着“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无比刺激却也其乐无穷的惊险日子,现在一下子失去了挑战,精气神大失,整天恹恹的,常有厌政之心,惹得满朝文武担心不已,唯恐他昏聩起来大家日子不好过。 19、御制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今上又莫名恢复了活力,重新变得精力旺盛,精神百倍,连朝堂上骂人的声音都更加高亢、更加尖酸刻薄。 大臣们偷偷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永泰帝悄悄将触角伸向了艺术领域,跟爷爷太祖学习,玩起了瓷器。 凡大周御制款瓷器,皆为永泰帝所制。 传闻从瓷器的选料、绘画图案、样式、高矮尺寸他都会一一过问,还不止一次命造办处“往秀气里收拾”,“往薄里磨做”,“往细处收拾”,要求极其严格,成品少而精,件件不凡。可以说,永泰帝的艺术修养与风雅情-趣淋漓尽致的投射并表现在了瓷器的制造上。 也正因为他的这种做法,负责造办的景德镇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已经超过曾经的五大官窑,跃为第一。从民间到皇室,八成以上的瓷器都产于景德镇的大小瓷窑。这也算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一种了。 永泰帝自己喜爱瓷器,便也放松了对名品瓷器流转的限制,哪怕是他“御制”的,也允许底层小民收藏。为了保证小民收藏的合法性与安全性,尽量避免权势人物觊觎带来的危机,衙门专门设立“名瓷珍品流转处”登记管理。若是小民无力传承,需要拿着流转处的证明去“天下会”这个第三方公证组织,或交换或拍卖,而不能私下非法交易。 永泰帝唯恐御制瓷只在上层流转,甚至在每年的腊八、千秋节、万寿节、中秋、春日、端午、重阳这些节日选择民间名声好的百姓赐下内造瓷器,且有几率随机爆出御制款。 这样以来,既缩短了与百姓间的距离,又扩大了瓷器的影响,皇权不下乡的局面大有好转。这也是永泰帝在民间声望极佳,且并不让人畏惧的原因之一。 今上这一手玩得漂亮,已经不亚于太祖的“满江红”。也不知道老文家是不是天生如此,会搞大学的那一套,什么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所以,因永泰帝的刻意为之,哪怕勋贵也未必都收藏到多少“御制款”彩瓷,这让对瓷器一见钟情的惜春不止一次扼腕叹息。 “一定是哥哥知道我最近一直想收藏一只才偏给我的。”惜春心头一暖,贾珍这个哥哥对她这个便宜妹妹的确用心了。 将瓷碗微微举起,让光线更好的照在侧面碗壁上的绘画“杏林春燕”,忍不住大叹名不虚传。 其画工精湛,春燕的眼珠灵活有神,似乎带着笑意。而杏林枝头的杏花更是透着喧闹的春意,因为一只燕子正用尖尖的喙去啄微不可见的蜜蜂! 有数只蜜蜂围着杏花“嗡嗡”地采蜜,这样的春日能不闹吗? 若不仔细看,这些蜜蜂也不过是一个个小黑点,很容易让人以为是用墨时不慎留下的瑕疵,或者没洗干净的污渍。 曲起手指轻叩碗壁,与汝窑的“声如磬”完全不同,因彩料凝重颇为低沉。 珐琅彩瓷器色泽鲜艳靓丽,瓷质细润,画工精致,雍容华贵,也难怪人人吹捧,显然并不仅仅是为了拍永泰帝的马屁。 还有一款“九秋同庆”珊瑚红地洋彩瓷碗是御制彩瓷碗双宝中的另一款,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收藏,惜春抱着碗抓耳挠腮地期盼,满心满眼都是痒却不能抓挠的喜悦。 “姑娘,粥您已经用了?”送客返回的春莺见此,不由一愣,着急地道,“那粥虽是宫里的,可也凉透了,姑娘不管不顾的用了,也不怕伤了肠胃坏了身子。”越说心里越有气,不高兴地嚷嚷,“姑娘越大越有主意,只怕早就厌了我和夏萤的唠叨,恨不能将我们两个放出府去。” 惜春被她这么一连串的话说懵了:? 夏萤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又往铜壶里加了些水,这才走近侧坐在火炕上,看着满脸茫然的惜春道:“姑娘若是病了,受罪的是您自个儿,我们可替不了您。赶紧给春莺认个错,她也是太担心了,唯恐像上一回,昏迷一整天。” 惜春只好道:“春莺,别气了。我没事。那粥也就一两口的量,哪有那么容易生病。”她可不敢说倒进马桶,那是“大不敬”,有负皇恩。 “这碗是您自个儿洗的?真干净。”夏萤看着被惜春抱在怀里的彩瓷碗,直乐,“姑娘竟然会洗碗了,真真了不起。”说着,还怪模怪样地竖起大拇指。 惜春一想,可不是嘛,这还真是这辈子第一次动手做家务。 春莺惊叫一声,扑了过来:“姑娘,您可小心些吧。万一摔了碗,不说会不会被圣人知道厌恶,就说伤了手也不好呀。姑娘是好命,这一辈子也没有洗碗的时候。以后千万别私下动手,若是需要,让我或夏萤来。” 惜春淡淡一笑:“这有什么。怎么也要学会。万一将来嫁人嫁的不好,家里穷困潦倒,还不得自己做家务。谁也没个前后眼,知道将来发生什么事。谁又能保证一辈子荣华富贵。不过是美好期望罢了。” “呸呸。姑娘说什么呢?”春莺急道,“怎么就不能一辈子了?不是有珍大爷吗?还有小蓉大爷。哪里用得上姑娘操心?姑娘只好好安享富贵便好。” 那是你不知道书里这些人的结局。 夏萤似乎没想到惜春会如此想,神情一愣,好一会才道:“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要说了,这大过年的。” 惜春笑笑,继续低头看彩瓷碗。不仅西府上没人想到自家有败落的危机,这东府不一样?别说下人们没有危机感,便是府上的主子多数也还沉浸在富贵乡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几欲爆发的火山口上。 “不对!”惜春一机灵,猛然想到贾珠还活着,且正准备乡试。而元春,也于去年入宫! 这样看来,西府确实比东府有上进心,且执行的不错。 希望贾珠不会像书上一样早夭。不如找个机会暗示哥哥,给送个养身方子? 至于元春,目前情况不明,还需静待后续。 宁国府小处的危机已经铲除,若还免不了抄家的结局,那肯定是站队站错。 永泰三十九年的腊八便在惜春又喜又忧的心情中过去了。 20、族长之变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腊八过后,很快到了月底。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是下任族长继任的日子,不仅京城四房的人已经等在了祠堂里,便是金陵族地八房也在几日前风尘仆仆抵达了京城,更是在宁国府的用心款待下从旅途疲惫中恢复过来,一个个面色红润,油光满面地坐在大堂里。 难得十二房族老及分支代表齐聚京城,可谓是济济一堂。 看着这些人脸上或嫉妒或埋怨或木然或谄媚或暗暗得意的表情,贾珍暗自一叹,不过十几个人,心中另有谋划的足有一半。这样的家族对内无法团结抱团,对外无人能当大任入朝为官或成为名士清流,只为族里的些许利益汲汲钻营,能有何前途? 站起身来,他团团行了礼,开门见山便道:“今日本是珍继任族长的日子,只是不知几位长辈为何突然临时变卦?父亲给几位的信诸位都接到了,难道不是默许他老人家的安排吗?”贾敬虽然离府,但族长人选早就知会各支族老。 一个嘴角长着颗痦子的肥胖中年人“呵呵”一笑,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珍儿,话不能这么说。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你父亲的能力各房有目共睹,虽说你是他儿子,但这毕竟还年轻嘛,大伙心有犹豫实属正常。”说话的是金陵三房的贾放,做生意的好手,擅经营,族里的铺子多数都是他在打理。 “放儿说的对。珍儿虽然袭了爵,封了个一等将军,但咱们祖上军权早就上交陛下了,将来想在朝堂上站住脚,只能靠科举入仕。”这是贾代儒。 贾代修忙道:“儒三弟说的没错。珍儿这一支人丁单薄,族中诸事繁杂,所耗精力不少,我看不如交给人丁兴旺的西府打理。” “西府好。赦大哥便是最佳人选。政二哥,珠儿都会读书。不是说明年珠儿就要考举人了吗?天下承平已久,朝堂越来越重文轻武,以后贾氏便慢慢改成诗书传家,向清流转型,我贾家或许还能更上一层楼。”说话的是个面色蜡黄,身体清瘦的五十余岁老年男子,正是金陵六房的贾效,也是个秀才。这一房人口也不多,算是懂规矩的一支。自然,也没什么权势,没想到悄悄投靠了西府。 “效大哥这话说的糊涂。想从武转文哪有那么容易?敬大哥还是二甲进士呢,结果如何?有没有被清流接受?哼,狗肉贴不到羊身上。依我看,还是继续让小子们从军。天下承平已久未必是劣势,也说不定能变为优势。北疆、西番、南海那些异族这些年也缓过来了,不知哪天又会扣边。所以嘛,我是支持珍儿的,谁说一等将军不能再掌军权呢?只要陛下愿意,随时都能由虚职变成实职,可比举人、进士甚至做文官这些水中花容易。”八房的贾故长得魁梧高大,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精光四射。 “这话不对,恩侯也是将军。”有支持贾赦的反对。 “恩侯?哈哈。别逗了,瞧瞧他那身子,整日在后院厮混玩-女人,给军权他能上的了马拉得了弓吗?” 众人先是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好一会,说到紧要处还激烈的争论起来,为了说服对方,甚至互相揭短。 一个说:“你那小舅子五十两银子买了人家两百亩良田,仗势欺人,仗的是谁的势?还不是你的?你的势哪里来的?还不是敬大哥给的。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不支持珍儿,简直忘恩负义。” “别说我。你呢?要不是政二哥的舅兄王大人帮你抹了打死人的案子,你能继续过你的好日子?” “我是中了别人的套。费了老大工夫查到了幕后人,你以为是谁?哼。” “是谁?总不会是王家吧?嘿嘿。” “可不就是他家?为了一个闹市的铺子,就对老亲下手,差点要了我的命。偏偏事后当我是傻子,跑来卖好,让我感恩戴德,我去他的。反正我只会支持和王家没关系的珍儿。” 越吵透露的秘事越多,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见迟迟没有结果,一直冷眼旁观的贾赦坐不住了,狠狠瞪了贾代儒一眼,暗骂废物。 贾代儒被瞪得脸色微红,旋有心生怒火,一个晚辈还是亲侄子就如此不敬,连基本的面子都不给留。这让他鼻头发酸倍感凄凉,怀念起亲爹贾源在世时侯府公子的好时光来。 紧要关头,上蹿下跳的庶叔竟然发起呆来,贾赦心中愈加厌恶,竖子不足为谋! 事已至此,无奈只能亲身上阵,清了清嗓子他道:“不如投票表决。” “实在不必。”贾珍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争论,见贾赦终于下场,掀了掀眼皮否决了他的提议。 “珍儿年轻气盛,这是连长辈的话也听不进吗?”贾政忽然开口。 贾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政二叔从来了便未发一言,他还以为这人并未参与其中呢。果然,哪怕平时关系平平,帮的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祠堂里冷如冰洞,却没有贾珍此刻的心冷。 看着一张张面目狰狞,满是贪欲的脸,忽然松了口气。 曾几何时,还想着如何带领这些族人立下一番事业,再出一个公侯呢。 “呵。”轻笑一声,贾珍满腔自嘲,视线扫过,将这些人的脸一张一张深深记在脑海。 “祭田与族长之位只能择一。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决定。”看着满脸油腻蠢而不自知的贾赦,贾珍忽然觉得在知道对方私下串联时所做出应对的谋划无趣至极。,全都用不上。 “祭田?”不是在贾敬手里吗?怎么听这话似乎不是。 “地契一直在西府。二叔过世后,便一直保存在婶子手里,父亲继任族长亦没收回。”贾珍平静的说,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也算是对族长的一个掣肘。不管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国家,必须要有维持平衡的两股势力,否则倾覆之祸后患无穷。贾氏宗族,权与财便是宁荣两府分开执掌,防的就是一家独大。 “母亲定然从祭田收益中没下不少,账目有假。”贾赦心头一跳,费尽心机做了许多,眼看族长之位就要到手,好让偏心的母亲另眼相看,却没想到败在了门槛上。 贾赦沮丧的表情在脸上显露无疑,他心中明白,贾史氏不会交出祭田,而没有祭田便做不了族长。 本支持贾赦的几房见情形不对,一个个立马倒戈,纷纷上前,围着贾珍说软话:“我心里是一直想支持珍哥儿的,只是瞧着你赦大叔正当壮年,更沉稳世故,这才犹豫。” “既然如此,这事便罢了,族长便还是珍儿担任。只族学该如何安排?”贾代儒捻着胡子尖着嗓子道,“我的意思是珍儿毕竟年轻,恐怕不能服众,不如等领着族人做出成绩在接手族学?毕竟,这族学旨在为族里培养人才,学问不行的不中。” 族里有功名在身的除了正经进士贾敬,备战举人的秀才贾珠,只有眼前这个老秀才贾代儒和贾效。可这贾效不是在金陵吗?那里也有个族学呢。 “那族学便有劳儒三叔。”贾政提议。 贾珍抬眼看了看贾代儒,贾敬出家前曾说要多请几位先生,好好管理族学。后来没来得及便去了道观。感情贾代儒这段时间的活跃是为了在族学一家独大? 贾珍忽然笑笑:“刚才见各位长辈为了族长之位争执不休,个个雄才伟略,珍自认才疏学浅,不如分宗吧。” 21、分宗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分宗?!”在座众人一听,顿时神色大变,齐齐嚷道,“你一个小辈竟然敢提分宗?” “这大逆不道的话怎能如此轻易说出口。珍儿,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私下撺掇你起了分裂宗族的想法?”这是支持贾珍的。 “不能分宗!珍儿,你这是想祖宗地下不宁?”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想分宗。便是你曾祖在此,他也不敢提分宗!” “当年你曾祖跟着太祖打天下,死的子弟兵最多的可是我们这几家。哦,你们两家现在阔了,成侯爷了,便瞧不起我们这些乡下穷亲戚了?我们配不上侯府的门楣了?” “不错。当年我们几支既出人又出钱粮,付出一点不比源太爷演太爷少,做人不能没良心。” 贾珍对老祖宗如何发迹一事自然很清楚,同样对这些年族内发生的大事也很清楚。如同一个国家每年有大事记,宗族每年发生的大事亦会详细记载在族谱上,比如谁家子弟获得朝廷嘉奖,谁家子弟考中秀才、举人甚至进士,谁家媳妇柔顺贞孝被立下牌坊表彰等等。所以对这些人的话并未有所触动。 从内心讲,他也并不认为“分宗”的想法能实现。除非宁荣两府犯下谋逆大罪要被抄家,否则可能性不大。 宁荣两府还未彻底败落,说什么也是二等贵族,分支族人不会爽快离开这棵尚能提供庇护,甚至狐假虎威横行霸道借以吸血滋养自身的大树。 不过,这些人的反应与想象的略有不同。本以为提到这个话题分支的人会惊惧,却没想到是惊怒,完全不同。 待听这些人把往年的老黄历又一次说出来,心中难免有好气又好笑。 从五岁跟着贾敬接待分支族老,似乎每一年听的最多的便是这些人一次次一遍遍的诉说他们祖宗对宁荣两府的贡献,就差没直白地讲没有他们贾源贾演两人便做不了侯爷,创下这一大摊子家业,非得宁荣两支后人感恩戴德不可。 许是前三代族长过于宽容,默许了分支得寸进尺,让这些人越来越贪心不足,只刮下肥油已经不能满意,恨不能刮下血肉骨髓来。 族产不外乎祭田与铺子。在前族长那里,这点子收益无疑是看不进眼的,平日自家府里稍微松松手,指缝里落下的就不止这些,便想将利益让给日子普通的分支族人,全然没想到这丝怜悯会撑大这些人的胃口。若非如此,贾家族人在金陵敢如此肆无忌惮,仗势欺人? 从打听来的消息看,贾家在金陵的口碑和家风并不怎么好,不是没有十恶不赦的。 今天恰逢其时,不过稍一试探,没想到人家会如此咄咄逼人,不管是支持他继任族长的还是反对的,竟然放下分歧,同仇敌忾,一致指着鼻子呵斥。 贾珍不在意地笑笑,垂眼曲指弹了弹袖子,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诸位长辈认为珍不配这族长之位嘛。有德者居之,挺好。分宗之后能随意支持自己满意的人选,与其他分支也少了冲突矛盾,我以为是上策。至于祖宗,相信只要各支发展的好,他们也是满意的。说来各支人口都不少了,光金陵八房也有三四百口吧?京城四房也不过百十口。” 京城为何只有四房?显然关系比别支关系更亲近。但如今亲近的人家丁口不旺。 分支不由愣住了,一个个心里翻来倒去的想,这珍儿话里什么意思?难道嫡支怕将来分支抢走话语权?不能,只要宁荣两府不倒便不可能。但若是真倒了,显然分支也不会紧抱着不放。 从族长人选忽然又说到分宗,这一局面无疑是贾赦没想到的。往年族中事务贾敬都会提前同他商议,今年也不知是贾珍在守孝还是知道了他在背后的谋划,从来没到过西府找人。这么一想,心中对贾珍更加不满,分支族老说这侄儿不尊重长辈显然并不夸张。 原本正处于亲生母亲握着祭田而亲儿子一无所知这一尴尬中的贾赦顿时舒服多了,脸上的表情也平和下来,似乎刚才的难堪与他全不相干。 至于贾政,眯着眼微微皱眉坐着,安静如鸡,只不时撇嘴才像个活人,似乎不明白请他来此有何意义。这些俗人无端打扰他读书雅兴,同处一室,久居鲍肆不闻其臭,污染了他读书人的高洁。这约莫便是传说中的目下无尘,自视甚高吧。 “好了。分宗一事不可再提。珍儿,若你执迷不悟,我便将你父亲从道观请来,行家法。到时莫怪我不留情面。” 一连吵了三个时辰,大家又冷又饿,而贾珍也不提让人上茶点或者午膳的事,仿佛忘了一般。 众人心里暗骂“小气”,算对贾珍的睚眦必报有了了解,都盘算着将来该如何打交道。 没错,不管金陵来人还是京中,这些人早在私底下商量好该如何试探新族长,如何给新族长施加压力好多争取些利益,刚刚发生的那些不过是手段。 说支持贾赦也不算敷衍,大家不是给了机会吗?只是他没抓住,被自家老娘挡了路而已,可不是他们这些族老的错。众人清楚下任族长一定是贾珍,贾敬还活着要成仙呢。但为了让这个年轻人了解到分支与族老的份量,自然不可能让他轻松继任。 可惜,贾珍没接招,并没有为了继任族长大手笔分割利益给他们,这难免让人失望。尤其在知道贾珍有“分宗”念头时更是震惊兼怒火中烧。这是失算后的恼羞成怒。 不管什么组织,约莫都接受不了年轻人轻易执掌大权。若接受这种情况,岂非说明那些年长者白白浪费了不少米粮,是一无是处的废物?论资排辈在各行各业比比皆是不是没有道理的,此间壁垒非天才不可破。 “时间也不早了,直接开始珍儿继任族长的仪式吧。”众人齐声道,一个个神色如常,仿佛那些争吵冲突全没发生。 贾珍看着这一幕,笑了。 22、祭祖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这一场有关族长继任你来我往的过招犹如风过无痕,仿佛从未发生一般,便是在次日全族老少齐聚的祭祖大典上,也无人露出异常。 腊月二十九日是一早定下的祭日,轻易不会改变。 这一日才至寅初,各房便已早早起床,拖家带口从宁荣街两侧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院子里倾巢而出,前往宁国府后门对面的宗祠所在,等待仪式的开始。 宗祠是一片三进宅院,占地有两亩。 祠堂外是一片广场,宽敞且干净,地面全部仔细地铺着青石板,除了一排九棵银杏树,什么花草也没有。这些银杏树从宗祠建立时便已栽下,如今近百年时光过去,已有一人合抱粗细。 宗祠大门坐北朝南,为三开间牌坊式建筑,砖石结构,瓦顶、门框、门墙均用砖石拱砌,而这些砖石全都装饰着精美的砖雕、石雕。 进了大门,地面同样铺着青石板,穿过中轴线上的二进厅堂,一直走到底,便是主殿聚英堂。 聚英堂靠墙一排架子,成阶梯状,至上而下密密麻麻地摆着一排排灵牌,其上已故族人名字的红色字迹在烛光下殷红如血,颇有些阴森可怖。 灵牌前是大案几,摆放着数碟或鲜果或点心的供品,中间一个大香炉里满是香灰。 祭祖仪式便是在这聚英堂前进行。 此时,聚英堂里已挤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庄严肃穆。 族中男女分列两旁,静静看着上首的贾珍。 作为族长,贾珍郑重的念着祭文,感谢先祖出生入死为后人留下恩泽,让子孙安享富贵。文中还郑重承诺要带领族人继往开来,在遵守先祖遗训的基础上奋发图强,再创辉煌。 祭文文绉绉的,才疏学浅的贾氏族人能有一小半人听懂便不错了,反正惜春是没大听懂,只能猜个大概意思。 祭文念完,接下来便要说一说今年家族的发展,总结经验教训。哪些族人犯下大错,受到或者将受到哪些惩罚。哪些族人做出了突出贡献,会给什么奖励。 总结完过去,还要展望一下未来,讲讲族长与族老在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能为族人争取到哪些好处,比如多培养两个秀才或者多买些祭田。 受表彰的族人会提前知会,站在队列前方,接受族长的亲切慰问,这算普通人家最露脸的高光时刻。同时,还会发放奖励,比如各种条子,或是能去家族绸缎铺子领取布料,或是能去笔墨铺子领取文房四宝等等。 惜春本以为女人不能入祠堂,祭祖也和自己没关系。没想到一早便被甘草请了过来,心中不是不吃惊的。自己对这个时代有些想当然,自以为是不好。 人小腿短,瞬间淹没在人群里。还好甘草有眼力劲儿,将人抱了起来,这才能看到热闹,长长见识。 等有幸看了现场直播,惜春恍惚觉得眼前一切与前世年底开年会异曲同工。 正胡思乱想间,仪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只听司仪高喊道:“奉香——” 贾珍接过一根三尺长的檀香,就着儿臂粗的蜡烛点燃,冲牌位拜了拜,郑重插在香炉里。 身后族人同样举起香拜了拜,跟着将香插好。 重新排好队站定后,司仪又高喊:“叩头——” 贾珍抖了抖衣袍下摆,规规矩矩跪在蒲团上,伏身连着磕了三个头。 身后族人亦然。 “再叩——” “三叩——” 一连三叩九拜,这仪式才算全部完成。 这会天早就大亮,厨房灶上也备好膳食多时,管家过来请族人们去用膳,这算是年底聚餐,全年唯一的一次。 等这餐饭结束,大伙儿才彻底散了,各回各家。 惜春早就困倦的不行,顾不上吃东西,便被春莺和夏萤送回春和院,盖上被子呼呼大睡。 等这一觉睡醒,已经是酉时,灯火通明的时候。 怔怔望着烛火好一会,揉了揉眼睛,摸着咕咕直叫的肚皮,惜春才喊了一声:“春莺,饿。” 春莺答应一声,从屏风后转过来,手里捧着紫砂锅,笑道:“山药红枣粥早备好了,就等姑娘醒来呢。” 她身后跟着的夏萤手里也没空着,提着三层百花蝶舞珐琅食盒。只听她嚷道:“姑娘,您可醒了。大爷爷问了两回了,生怕你去祠堂受了凉,身上不好。” “哥哥也太小题大做。这些天我身体大好了。”要是能吃肉早就壮的跟牛似的了。这最后一句只能心里想想,并不敢说出口,还在守孝呢,要三年! 一想到三年不能吃肉,不识肉味,满心都是绝望,红烧肉、狮子头、椒盐排骨、走油肉、咕咾肉、土豆牛腩、葱爆羊肉……长着翅膀越飞越远。 越想口水越多,馋虫蠢蠢欲动,就要透体而出。 看着桌上的山药粥,香菇青菜包,葱油花卷,凉拌金针菇,雪菜毛豆,惜春叹了口气,全是素的。 “明儿我要吃豆腐。”补充蛋白质只能靠豆制品了。垂头看了看自己干瘦如同五岁孩童的身体,惜春瘪了瘪嘴,身体严重缺少营养。 “哎呀,刚才在祠堂怎么没看到二姐姐三姐姐?”咽下一口包子,惜春忽然叫了一声。 黛玉不是贾家人,不出现很正常,但迎春和探春呢? 春莺与夏萤面面相觑,齐齐摇头:“不知道。”她们两人是不允许进祠堂的。能进祠堂的下人也只有像甘草这样在族长跟前备受重视的,贾政跟前伺候的小厮还没资格呢。 “算了,以后再问吧。” 忙着看热闹,竟然把一干男女主配角给忘到脑后去了,完全没了刚知道穿书时的激动。也是,不管是谁,很难将生活的世界单纯的当成一本单薄的书中世界。这日复一日的,谁能说是虚假且简单的世界呢。 “呀,姑娘,外面下雪了。”夏萤出去倒水,回来便嚷。 “下雪?这是入冬第一场雪吧?”惜春道,“往年这都是第三第四场了。前几天我还提醒哥哥多存点粮食,唯恐明年天旱闹饥荒。” “饥荒?明年?”夏萤惊慌道,“那可怎么办?又要有人卖儿卖女了。”她便是荒年父母饿死后被叔婶卖掉的。 不过,夏萤并不恨,留下说不定会像父母一样饿死,至少叔婶给找了条活路,还不是卖到脏地方那样的活路。 遇到了姑娘,日子比乡绅人家的小姐还好,夏萤很知足。 用完晚膳,惜春泡了个热水澡便上了炕。 这数九寒天,冰天雪地,哪里也比不上炕上。 23、守夜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除夕夜,春熙院 炕桌上摆着一溜数十个甜白瓷碟子,画着富贵牡丹的图样。里面干鲜果品各四样,咸甜点心果子各四样,冷盘小炒各四样,中间又有紫铜火锅一只,正咕嘟咕嘟滚个不停。 “吃吧,都是素的。连油也是素的,不用担心犯了忌讳。”贾珍夹了一筷子酿豆腐给惜春和贾蓉。 惜春撇撇嘴。心有抱怨也不能显露太多,面子工夫也要过的去。说来长这么大没见过生母几次,又有前世记忆,让她爱的深沉有些强人所难。 “爹,火锅锅底用的新鲜菌菇哪里买来的?一定不便宜。”贾蓉边吃边问。 贾珍展颜一笑:“这是今年我刚搞出来的花样。好不容易搜集了些菌种,专门为冬季准备的。仅仅这一茬鲜菇,年前这段时间,家里入账就不下两千两。” “两千两?很多吗?”贾蓉不在意的道,“西府赦大爷爷一个古董青铜鼎就不止这个数。还有什么奇石,灵璧石还是太湖石,一块也要千把两。” 贾珍不由反省,自家儿子对银钱的态度显然有问题,这问题还不小。 不等他开口,惜春就道:“哥哥,蓉儿这视金钱为粪土的态度很有问题,妥妥一副败家子的模样,需要好好调教。你可就这一个继承人!” 贾珍点头:“开春便让人带他去庄子好好打磨打磨。” 惜春冲贾蓉扮了个鬼脸:“等着吧,有你好受。” 贾蓉并不在意,掰开一瓣蜜橘递给惜春,很臭屁的道:“那有什么,不都是该知道的嘛。不想当个赦大爷爷那样的纨绔。” “吃喝玩乐不好?”惜春想,我自己每天都盼着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好什么好。西府上下没人把他当回事。老太太哪天不指着鼻子骂两声?搞不懂,怎会如此?叔祖活着的时候就不喜欢他这个继承人吗?”是说贾代善。 贾珍不语。 一时间,唯有火锅汤底烧滚后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惜春猜测贾赦的形象只是人设,但没法子证明究竟是不是事实。而贾珍明知道事实,偏偏没透露。 见此,惜春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用以试探贾珍。 贾珍冷笑一声:“没想到贾赦在你心里形象还挺不错。” “难道不是吗?” “是不是有分别?西府注定不是他的天下,如何挣扎都无用。” “不懂。是说他能力不够?可他不是继承人吗?”能力差能做继承人? “你怎么知道继承人是他?西府继承人只有一位。” “谁?”惜春与贾蓉异口同声。 “贾珠。” “是他!”这是惜春。 “是他?”这是贾蓉。 惜春灵机一动:“也就是说贾赦一辈都是被放弃的?”难怪贾政年轻时明明有实力科举入仕,贾代善偏偏请旨恩荫。 “那是不是说哥哥也只能当纨绔?”惜春目含怜悯地看着贾珍,满脸惋惜。 “所以以后要靠你俩了。好好努力。”贾珍笑道,又帮两人倒满奶茶。 惜春哼哼道:“可我不想努力,就想好吃好喝当咸鱼。” 贾蓉也小声嘀咕:“我也不想努力呀。难道要赶紧成亲生个儿子给爹才行?” 这餐年夜饭直吃了两个时辰,才让人将杯盘撤下,重新上了热茶果子露。 惜春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气无力:“哥哥,为啥要守夜啊。好困。” “因为年。” “年兽吗?”贾蓉也困,揉揉眼睛,试图赶走睡意。 “正是年兽。上古时期,妖族横行,人族式微。每到春节,吐故纳新之日,年兽便会从冬眠中醒来一天,猎食人族。” “为何独独在这一天?一年有三百六十天呢。”贾蓉偷偷喝了杯葡萄酒,以为是果汁,没想到有后劲,整个人正处于微醺之中,轻飘飘的头重身子轻。这么一来,中二少年倒是心直口快多了,有疑问随口就问,不再不懂装懂。 “这一日是岁首,为人族离天人合一之境最接近之时,灵魂为天地元气涤荡一新,气息纯净,无垢无尘,自然为年兽所好。” “感情年兽还挑嘴。”惜春小声嘀咕一句。 贾珍微微摇头:“上古时期人族境况悲惨,当时妖族最喜欢吃的血食便是人族。人族最怕妖族的进攻。” “人吃动物,妖族吃人类,很公平。”惜春不以为然。 贾珍继续道:“人族自然不甘束手就擒,偏偏又打不过年兽,便想法子试探其弱点。经过一个个人族前仆后继的牺牲,终于发现声音尤其是雷声是它的软肋。但人又哪里能轻易引动雷霆?后来有心思灵巧的无意间发现竹子放在火中燃烧,能发出类似雷霆的噼啪咔擦声,便试着利用其驱赶年兽,竟然成功了。从此后人族便在这一天燃放炮竹,渐渐成为习俗流传至今。” “这故事太牵强。”两个小的摇头。 “流传下来的故事不可能将事实真相一五一十还原,最多不过吉光片羽,后人能做的只是猜测与想象。”贾珍摇头。 “不知今天有没有一只年突然跑出来。”贾蓉嘎嘎直笑。 “年爱吃人头,难道是想变聪明?还挺有想法的。”惜春想到传说忍不住调侃。 “妖族不能修炼元神,而人族元神却在头部,靠吃人修行的妖族可不少。”贾珍淡淡一笑。 “哥哥,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穿越前生活在洪荒? “哦,最近出了本颇受欢迎的话本叫《洪荒行》,讲的便是人族争锋的故事。” “啥?洪荒流话本?”惜春傻了,这会有这样的书? “没错。写的是异星降世,改变命运的故事,很有趣。” 惜春决定让人去买来看看。 不是每家都像宁国府,正在守孝,期间不能宴饮,不能张灯结彩,不能燃放烟花炮竹,阖家欢庆热闹。 一过了子时,京城内外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先是从皇城宫中响起,海浪似的席卷内城,外城,甚至京郊。 不一会,空气里便是满满的硫磺气味。 人有五感,这听与嗅在这一晚达到极致。 24、初一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本想抓紧时间小睡一会,炮竹声却吵的睡不着。 索性洗漱一番,坐上马车,去了栖霞山。 这次贾敬并没有放人入内,直接传话说他已经斩断红尘,以后不用上门,只打理好祖宗家业便好。 就这样,冻的哆哆嗦嗦的三人连道观大门也没进去,只在门口磕了头便无奈回转。 “老爷这是认真了?”惜春偷偷翻了个白眼,上回生辰来时还没这么大决心呢。 贾蓉挠挠头,嘿嘿一笑,不敢轻易发表议论。谁让他是晚辈,天然被压迫,处于食物链最底层呢。 贾珍却背着手,在门前站了好大一会。 惜春不管他,拉着贾蓉先上了马车,哆哆嗦嗦抱着手炉好一会才重又活了过来。 车帘拉开一条缝,还能看到贾珍宛若翠竹一竿的挺拔身姿,可惜面朝道观,看不清表情。 前儿的雪不大,过了一天一夜已经化的差不多,融化的雪水从青石板路面流入两边沟渠,地上并不泥泞。 呜—— 寒风吹过,道观前翠柏青松枝桠嘎吱作响,有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惜春看了一眼,原来是冰溜落地的声音。 “不对,什么时候耳力这么好了?还有视力。那碎掉的冰溜子离马车有十丈吧,竟然看的清清楚楚?!”回头一想,惜春觉得不对。 这时,不知在缅怀还是思虑什么的贾珍也转身往马车走来,一袭黑亮毛皮大氅加青竹暗纹宝蓝锦缎棉袍衬得人面如冠玉,眸如星辰,发如鸦羽。 “玉郎。”二字一出口,惜春自己就先哆嗦了下。 最近她不是对府里府外那些书中提到之人的事迹感兴趣嘛,便让人去打听,意外发现贾珍少年时在国子监读书,曾有个“玉郎”的绰号。 当年京中不知多少贵女想嫁入宁国府。只要开赏花宴,只要贾珍出现,总有人落水,总有人丢了贴身物什,总有人被人下药被人捉奸。 可以说贾珍一人搅动的整个京城后院暗潮涌动,随之更是挑动的整个前朝相互攻伐,大臣们每日上朝眼珠子都是血红的。不止如此,许多永泰帝不想提起的陈年暗尘竟然也被搅和起来了。 这可把御史台的那班人给累坏了。 这样的情况下永泰帝怎么可能喜欢贾珍?不想法弄死他才怪。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尚在世的贾代化为孙儿匆匆定下往年戍边时的故人之后,书香人家的孤女冯氏。 贾蓉没有外家,都死绝了! 想到书中贾史氏说林家也死绝了,惜春心有戚戚然,永泰帝在吏治上一定下了狠手,抄家灭族的事绝对没少干。 “什么,玉郎?谁是玉郎?”贾蓉不明所以。 “呃……” 此时贾珍已经来到马车前,面沉如水的他脸顿时裂了…… 只见他轻轻一跳,雪花般落在车辕上,抬手掀开车帘进了车厢。不等坐定,便狠狠瞪了惜春一眼,这小丫头得寸进尺,仗着自己疼爱,越来越没大没小,都敢当着面偷偷议论那些尘封已久的绯闻旧事了! “嘻嘻,哥哥,冻坏了吧?给,快拿着,再来杯热茶。嘻嘻。”惜春见大腿来势汹汹神色不善,忙脸色一变,堆满谄媚笑容,又是递刚换好炭的手炉,又是倒热茶,忙的不亦乐乎。 一旁贾蓉看呆了,难怪父亲对小姑姑如此好,感情是她脸皮够厚,擅于溜须! 眼前一幕,莫名让贾珍想起“糖衣炮弹”这个太祖首创名词来。不行,他立场坚定,怎么也要训两句,让这丫头知道凡事不能听风便是雨,跟着胡说八道。 才张了张嘴,就被惜春笑嘻嘻堵了回去:“哥哥,妹妹没见过祖父,不如您说说他老人家的事?” “蓉儿也想知道。”贾蓉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期盼已久。 贾珍平素很忙,没多少亲子时间,也只有这两天有空。到了初二,便要走亲访友,联络感情。不过从今年开始,未来三年不同,能分出不少时间给两个小的。 “想听?好啊。祖父他老人家武艺高强,还是排兵列阵好手,你们个个文弱,不觉得羞愧吗?”抬手喝了口热茶,贾珍语气嘲讽。 贾蓉瞅瞅自家爹的小身板,很想说你也如此。 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贾珍微微一笑,手指用力,茶盏化为碎屑簌簌落在折叠小桌上! “我去!”惜春惊呼,眼睛亮了,脱口便问,“哥,亲哥,亲哥哥,最亲的哥哥!是不是只要好好练养身功,妹妹也能如此?” 贾珍扬扬眉毛:“你说呢?你们两个有没有好好练?不要等我检查。” 惜春举手:“每晚都练!饭量大了不少,老是饿。” “你呢?”看向贾蓉,贾珍道,“你从七岁开始练,好几年了,练得如何?”不是他不想管,实在是冯氏护的厉害,父子俩从前并不亲近。 贾蓉呐呐:“儿子不知这功法如此厉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忘的差不多了。”见贾珍脸上浮起怒意,忙大声道,“不过从今日起,定当刻苦,赶超父亲!” 这话让贾珍脸色好看不少,谁不想家中小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一想,贾蓉如此也是他这个爹做的不好,不能因不喜冯氏,厌屋及乌,无视独子的教养。 想到这里,脸色更加和缓,指了指两人:“都好好练,以后飞花摘叶,踏雪无痕都是微末小道。” “哇!”惜春和贾蓉齐齐惊呼出声,对视一眼,满满惊喜和跃跃欲试。 “决定了,回去就开始练!”两人想法如出一辙。 贾珍见此勾勾嘴角,有动力才会更努力。他可没说要练几年才能达到他的水平。药浴方子早备好了,就看两人受不受得了苦痛。 惜春和贾蓉还处在兴奋中,完全没想过,功夫高强能不付出代价?硬功夫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内功也不可能躺着就行。那种书上写的睡着后自动运转的功法还要两位大侠根据己身资质自行探索。 马车辚辚而行,路上行人断绝。大年初一又会有谁来这荒郊野外呢? 25、拜年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回到家中正院待客的厅堂坐下,下人们便齐齐上前,给主子磕头拜年。 贾珍也不吝啬,红包发起来没完。 整个府上一两百伺候的,难为他全都记的名字,且一一温言软语说上两句,让下人们,尤其那些往日没机会跟前伺候的,大为激动,个个眼睛发亮,脸色涨红,鼻孔翕动,恨不能拍着胸口表忠心,为府上粉身碎骨。 别说,惜春看着都跟着激动起来了,颇有一种 “我有三千虎贲,能复浩荡宁府 剑指天山西,马踏黑海北 贝加尔湖面张弓,库页岛上赏雪 中南半岛访古,东京废墟祭祖 宁旗指处,望尘逃遁,犯强贾者,虽远必诛!” 嘿,这话只能心里想想,说出口就不必了。 不止她,便是少年贾蓉也受不住这样的气氛,整个人如同喝了烈酒,正欲放声狂歌长啸的那种,铁马金戈尽在心头。 贾珍失笑,微微摇头,年龄太小容易被环境氛围左右,热血上头有些猛,还要好好打磨。 等满满一箱子红包发完,天早就大亮。 从袖袋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贾珍一边让人上热汤点心,一边交代两人:“随便用些东西填填肚子,拜年回来再休息。早去早回。” “是,哥哥。” “是,爹。” 三人很快出门,往西府而去。 西府大门早已洞开,门子一身新衣敛容肃立,一见三人下了马车,便上前道贺:“小的钱贵给珍大爷,四姑娘,小蓉大爷请安,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贾珍冲他指指随侍的甘草:“回头去东府领赏。” 钱贵喜道:“谢大爷赏。” 便这样走一路赏一路,三人很快来到荣庆堂,贾史氏已经在正堂等候多时,身边更是被孙辈围绕。 “给老祖宗拜年。”一走进去,贾珍便领着惜春和贾蓉跪下磕头。 贾史氏并不阻止,等三人磕好头,笑着让人入座,只拉着惜春的手问长问短,一副心疼的模样:“瞧瞧瘦的,一把骨头。我说让你搬来西府和姐妹们作伴,你哥哥偏不同意。我还养不好你了?” 贾母虽说上了岁数,头发斑白,但面如银盆,白里透红,气色极好,一看便是长寿之相。 她生的慈眉善目,语气和软,让人忍不住亲近。用现代的话来说,贾史氏是个亲和力极强的人。 都说相由心生,打心眼里,惜春没法将她与同人文里那些因偏心不惜残害长房,教贾敏给妾室下毒以致林家绝嗣,为了林家积年财物眼睁睁看着黛玉被害的荣国府老祖宗等同起来。 这想法说起来时间很长,其实不过脑中一转。 对贾史氏的这番话,惜春不能不反驳,和哥哥才是一家子,你荣国府再好,和她宁国府侯小姐有什么关系?再说,干嘛要跑到西府寄人篱下过日子呢,只要抱紧哥哥贾珍的大腿,东府的日子好过着呢。 她笑嘻嘻的道:“瘦是因为正长身体。我吃的可多呢,荠菜大馄饨能一口气用十来个,哥哥都比不上。” 穿的跟红包似的宝玉靠在贾母怀里扭来扭去,嚷嚷道:“四妹妹,你怎么不用开洋馄饨?我记得你和我一样,最喜欢开洋馄饨。” 惜春笑笑,这不是守孝不能吃荤嘛。 不过…… 眼睛扫视一圈,堂上坐着的个个穿红着绿,伺候的丫鬟也不例外。 想想黛玉母丧进府都没人在意穿衣打扮上的规矩,自家一个快出五服的族人又何必心有不快呢。 倒是黛玉眼含忧虑的看着惜春。 惜春冲她眨眨眼,表示并不在意。 黛玉这才轻吁一口气,四妹妹果然大气心宽,比自己从前郁结于心好。 贾母年纪大了,喜欢看人穿着鲜亮。为了迎合她的喜好,大红大绿这样的装扮比比皆是,便是同样在守母孝的黛玉今儿也穿的是桃红锦缎袄子,领口袖口衣襟镶着白毛的那种。新年头一天,没人想让老太太不痛快。上了岁数的老人,谁知道还能多活几年?可不得捧着宠着嘛。 没错,贾母是团宠。明面上是子孙孝顺,深层次上何尝不是府上人才出现断层,影响力式微。不管贾赦还是贾政,都希望老母亲这个超品公侯夫人多撑几年,最好等贾珠入仕站稳朝堂。 若贾珠没早早夭亡,原书中两府或许还真能逃脱被抄的命运。 “四妹妹,这几日你便住在这里吧,好和姐姐妹妹玩一玩。”宝玉看看惜春,又看看贾珍。 与惜春对视一眼,贾珍道:“那便让小妹住两天。麻烦老祖宗费心。” 贾母略有不高兴:“这说的什么话。你父亲出了家,你便不想和西府亲近了?你赦大伯自来是个糊涂人,办下个糊涂事有什么意外,你还真和他一般见识?” 贾珍连忙行礼:“不敢!” 贾母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眼,没看出什么,垂眼捏着佛手果子又道:“年前那事我才知道,已经骂过,珍儿别同他一般见识。他若是喝个花酒,玩个女人,寻摸个美妾,能力还使得,别的便不用计较了,哼。” 贾珍只是笑,并不回应。 贾母抬眼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见他满脸含笑,心中暗叹,珍儿还是对西府生了心结。这算不上大事,怕就怕有了防备之心。 回过来看到惜春,目光一闪,还是要从小丫头身上下手。 “听说老祖宗跟前来了个拜年的玉女,快让我瞧瞧是哪个?”一个洪亮的女声咋咋呼呼的从门外传来,不用问,自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王熙凤了。 门帘掀起,走进来的少妇容貌艳丽,气质张扬,上身大红底金丝牡丹纹锦缎袄子,下身青缎百褶裙,走动间露出裙底绣花鞋尖上东珠攒成的花朵。这东珠个个有小指甲盖大小,一双鞋起码二三十粒,价值不菲。 惜春此时的念头先是:这放印子钱赚绝户银子,收钱帮人搞定官司的大胆女人果然生的标志。 随后又一转,王家果然有钱,女儿陪嫁定然不菲。 她自个儿绣鞋用的珍珠只有小米珠,舍不得大珠呢。 26、齐聚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珍见此,忙起身告辞:“容珍带着蓉儿往前院给长辈拜年。” 贾母笑着点头:“你自去吧,惜春有我。” 贾珍点头离开,只在与王熙凤交错而过时点点头。 贾蓉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冲王熙凤咧嘴一笑。 王熙凤冲他挑挑眉:“臭小子,也不喊声表姐。” 贾蓉一边跑一边喊:“哪还有表姐,只有琏二嫂子啦。”嗓门奇大。 室内顿时哄笑一堂。 他这话可没说错。贾王数代联姻,贾政妻子更是王熙凤亲姑妈,她从小便经常来荣国府,熟的跟自家一般。换一个新媳妇,谁敢刚嫁来便如此张扬,不怕婆家长辈不喜? 跺跺脚,王熙凤转身走到惜春跟前,拉着她的手装腔作势地喊道:“哎呦,快瞧瞧,这是哪一位贵女?生的跟观音跟前的玉女似的。快让咱们亲香亲香,沾沾福气。” 其实惜春又是什么福气人? 围观众人只是笑。 惜春翻了个白眼,手掌一翻:“凤姐姐,别想用好话哄我,认亲我不方便来,还没改口呢。”改口要收礼。 王熙凤从平儿手里接过红包,往她手心重重一放:“这可不就有了。” 惜春收起红包:“这不算。这是新年红包,可不是改口的。” 王熙凤故作恨恨的指了指她的脑门,又拿了一个红包给她:“改口的礼物跟你没收到一样,小样儿。” 王熙凤入府的时候,惜春她妈已经昏迷不醒粒米不进多日,是以认亲没过来西府。 惜春连忙一个深蹲行礼:“凤姐姐自来大方,妹妹谢过。啊,不对,是谢谢琏二嫂子,嘻嘻。” 若是旁的新媳妇被这么当着一大屋子小姑小叔调侃早就羞得面红耳赤,王熙凤却大大方方展颜一笑,点头认真道:“以后可要记牢,是琏二嫂子啦。” 惜春失笑,脆生生答应:“哎。” 宝玉笑得前仰后合;迎春用宫扇遮着脸,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满是笑意;探春笑的直捂肚子,嘴里哼哼着;黛玉捏着帕子捂嘴,双肩抖个不停;李纨笑容含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轻视鄙夷。 众生百像,果然荣国府才是大戏上场好戏不断的主要舞台。 李纨的表情最耐人寻味。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这会贾珠已是秀才,举人有望,是阖族倾力培养的下一代英才,注定成为荣国府掌门人的有为青年。有才有颜有家世又洁身自好,还是嫡长子,贾珠哪里都比贾琏强,清流出身的李纨无疑看不上读书不多的妯娌。这也寻常,女人扎堆可不就喜欢比老公孩子嘛。或许在她眼里,贾琏注定为贾珠跑腿,是打理家中庶务的依附人员。 接着,王熙凤大手笔撒钱,发的红包只会比东府多,不会比东府少,尤其几个小主子,人人都有二十两。 这么一出搞得李纨的脸越来越僵,越来越青。作为大嫂子,她也要发红包打赏,但手里银钱有限。清流说起来好听,日子并不富裕,说句穷酸都不为过。这样的人家嫁女哪里能陪送多少银子。 见不对眼的妯娌不再一副清高无尘脸,王熙凤满意了,当谁看不出她那满心的瞧不上,呵。你瞧不上我,我就瞧得上你?穷酸气直冲鼻子,装什么装,哼。 拍手哈哈一笑,她转而哄贾母:“老祖宗,今儿都得闲,大伙儿陪你摸牌如何?” 贾母早就不管家,平日无事,便让鸳鸯几个大丫头陪着打牌消磨时光。 “好,咱们就瞧瞧凤丫头有什么绝活。”贾母笑着回答。 目光扫过惜春时,又交代王熙凤,“你四妹妹要在咱家住段时间,你跟你姑妈说一声,帮着安排在紫藤院。” 王熙凤心下惊讶,老祖宗这话是说要长住?否则干嘛单独收拾一个院子?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答应着,“这就让平儿送个信。晚点我再亲自去瞧瞧。” 又冲惜春笑,“咱家又多了个一起热闹的亲妹妹,大喜呀。新年新气象,果然好兆头。” 惜春忙推辞:“单收拾间屋子就行,住不了几天。实在麻烦,让我和林妹妹住也行。” 黛玉怒视:“谁是林妹妹?我可比你大几个月呢。” “啊。”惜春暗呼失言,习惯了林妹妹,林姐姐很出戏好不好。 “快说,我是你什么?”林黛玉瞪眼。 瞧这眼瞪的,便是精通瞪眼神通的ab也望尘莫及。 话说回来,对姐姐妹妹最在乎的估计都是小屁孩。 惜春只好认命:“林姐姐,你是亲姐。” 黛玉满意了,甜甜一笑:“这才像话。” 一直沉默的探春忽然冷笑:“我可瞧出来了,我们这些姐姐都不是亲的。” 惜春忍不住翻白眼:“我说你们够了,不要再欺负人了,再说我要请老祖宗做主了。”说着,上前抱住贾母胳膊,“老祖宗,您可不能让孙女受了欺负,否则我可家去了。” 王熙凤直乐:“你这些姐姐妹妹惯会耍花枪,和你闹着玩呢。快坐下,嫂子教你打牌。” 惜春连忙摇头:“不了,我要去找二婶子,说说屋子的事。” 王熙凤看了看贾母,见她没有表示,便劝道:“平儿已经去了,外面天寒地冻,你小人儿一个别瞎跑,免得受罪。” 惜春摇头坚持:“我还有事同婶子说呢。” 见她如此执拗,贾母心中不喜,女孩子家家哪个不以柔顺乖巧为宜,偏她年龄不大,倔强如斯,听不进劝,好心情一下没了大半。 “想去便去吧。”贾母拉着脸挥了挥手,再看不到一点刚来时的亲热。 王熙凤愣了愣,尴尬一笑:“要不,嫂子送你过去。”心里却暗叹贾母果然老了,跟孩子似的,喜怒无常起来。既然想留惜春在西府长住,肯定有所谋算,能轻易给人家脸色看吗?人家东府人少,不缺一口吃的,日子只会比西府好过,愿意来才怪。 惜春并不在意,她还怕贾母太喜欢她,脱不了身呢。 迎春他们要哄着老太太,她不需要啊。高兴的时候顺手为之没什么,要是天天上班打卡似的来奉承就大大不必了。 27、荣禧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见惜春如此坚持,王熙凤只好笑着将人送出大门,又吩咐丫鬟婆子小厮跟上伺候。惜春只带了一个十岁模样的夏萤哪里能让人放心呢。 为了赏钱,下人们极有眼色,一哄而上,争着领差,工作热情感人,让王熙凤大感治家有方,有些窃喜。 一嫁进来,姑妈便带着她管家,还说春节过完便彻底丢开手,全交给她,正感激不尽呢。 一群丫鬟婆子小厮将惜春围的密不透风,个个蹲下都比她高,可把这人郁闷坏了,啥时候咱能长成大长腿? 西府不像东府整顿过人事,伺候的人大把。哪怕冬日,因着丫鬟婆子姬妾穿红着绿,也将府上点缀的如百花盛开。这样的光景惜春还真没见识过。往年她人小,记忆里只有吃玩,哪里会在意这些? 视线从少女们的身上滑到少男们身上,不能不说封建社会的顶尖权贵之家就是牛掰,不光享受着顶尖的衣食住行,就连身边伺候的也没一个容貌中等偏下的,个个皮光肉滑,最差也是个清秀。可见,底层不择手段往上爬、顶层不择手段保持优势都是有缘由的。 小厮们容貌俊美的多在受家族重视的主子跟前伺候,有的甚至还被拿来泻火。就说贾琏,跟前的那个小厮不就是如此?唉,**这会还是高雅的事,真他-娘的!惜春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这样的男人都该千刀万剐,给他们去势,去宫里伺候!想想清朝的那些名人,袁枚、郑板桥之流,全都是类似垃圾,哪怕他们很有才名! 一行人慢慢往垂花门走去,惜春指了一个水红撒花袄的丫鬟夏至:“你去告诉大婶子,荣禧堂离得近,我便晚点去她那里。”又指了指一个叫春分的小厮,“去瞧瞧政二叔忙完了没,好去拜见。”顺道瞧瞧这个戏份颇多的男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是,四姑娘。”夏至、春分忙听话地去了。 惜春将一干人等支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身边围满仆从的日子,尤其丫鬟小厮不过十岁左右,还都是童工!心里不落忍,又要用人,重活累活便使唤岁数大的婆子,只安排这些小的跑跑腿打探打探消息。 每到这会,她都深刻体会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哪怕处在初级阶段也比这里有人权有自由有民主呀。 一连走了一刻钟,惜春一行才来到荣禧堂,可见这府上的面积着实不小。 荣禧堂自然是不一般的,大院落里正面五间正房,左右两侧各数间厢房,各有小门来往,四通八达,轩昂壮丽,看着就不一般。作为荣国府最气派的建筑,无疑是荣国府权力核心所在。 走进堂屋,迎面是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写斗大的三个字“荣禧堂”,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书赐荣国府贾源”。 去过故宫天坛的想必都见过类似的大匾,要不说红楼是曹公影射爱新觉罗一家子的事呢。 正堂下首靠墙的紫檀雕螭大案上摆着三尺来高的青绿色古铜鼎,悬挂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蟭彝,一边是玻璃盒——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钟鸣鼎食”,能早朝面圣,备受恩宠的人家。 不止如此,这同样说明玻璃这会还是价格高昂的宝贝,要不一个破玻璃盒子能同金蟭彝比?金蟭彝可是青铜祭器,在贵族家中也是贵重陈设品,能与其并驾齐驱的显然只有价值相当的物件。 眼神扫过玻璃盒子,惜春微微撇了撇嘴,眼中不屑一闪而过。 继续打量,好与脑中记忆一一印证——是来过一次的,只是印象很模糊,跟隔着毛玻璃似的。 两溜六张楠木交椅并排摆着,正中墙上挂着一幅乌木联排,字迹錾银:“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原来是东安郡王穆莳手书。 东安郡王是四王八公小团体中四王之一。 后来有个南安郡王在南海沿子兵败被擒,算算时间,该是这个题字的东安郡王同辈南安郡王的儿子或者孙子。 这也从另一方面佐证,东安郡王与贾府关系亲密,不亚于北静郡王。但有趣的是这个东安郡王在书里只有在这里出现了,而西宁郡王自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四王八公明目张胆的聚会只有一次,便是秦可卿出殡的时候,出席的都是小辈,各家中的世子、孙辈。 反正,在惜春眼里,宁荣两府为大团迷雾围绕,更有数不清的秘密隐藏其中。 正房自然不住人,贾政夫妻住在三间耳房中。 说来有趣,封建大家庭的男主人往往妻妾通房成群。 除了通房这个只在现代人眼里视同男主人情人的女人没有单独住所外——按照妾室份例的除外——不管妻还是妾都有固定居所,小到房间,大到院落,而男主人是唯一没有的。他可以随便去哪个女人卧室睡,但独独没有固定的,哪怕名义上是在正房——与妻子共同的房间。 或许有人说,不可能,一家之主还能像野狗一样流浪,还是在自家家中?事实是没错,他不是还有书房嘛。这个书房可大可小,可以是字面意义上的书房,里面放张床;也可以是连着几间耳房、厢房。所以,若是妻妾收到信说老爷“在书房歇下了”,内涵是很多的。 回过神来,惜春便发现自家已经过了穿堂,抬眼便看到耳房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正是王氏身边的一等丫鬟,名儿叫金钏的。她远远便笑着喊道:“姑娘来了,快进来,太太正要打发人去迎呢。” 惜春但笑笑不语,这些丫鬟说话没有不好听的,也不知是不是专门练过话术。 跟着便进了房。 房间内一览无余: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 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不愧是出身金陵王。” 28、意料之外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姑娘快坐。”金钏拉着惜春往炕上让,“太太兴许有事,临时走开,一时脱不开身,且喝盏热腾腾的蜜水,歇歇脚。” 惜春笑笑,自己一个小孩子,还指望别人等着?嘴上却谢道:“多谢姐姐。” 很快有小丫头送了热饮点心上来,惜春也不客气,又吃又喝,很是怡然自得。 等吃好喝好,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渐渐坐的不耐烦起来。 金钏一直边上候着,见此,忙从炕头大箱子里拿出些玩具,九连环华容道一类,给她玩,好打发时间。 惜春接过来一看,都是自己玩熟了的,顿时没精打采起来。 她看看面上隐隐有些焦急的金钏,安慰道:“今儿初一,兴许二婶被琐事缠上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大事在身,不急。” 可惜这话并没有安慰到金钏,随着自鸣钟“擦擦擦”的走动,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全身抖个不停。 惜春看的奇怪,知道问了人家也不会透露,正想起身告辞,便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太太回来了。”金钏惊喜道,“太太回来了!”脸色瞬间涨红,与红布不吝多让;眼里的激动更像是随时能喷薄而出。 惜春摸着下巴,跟永远长不大的日本小学生一模一样的表情动作:“有大戏?”随后又暗暗遗憾,“为啥穿越没有金手指呢?这不是标配吗?要是有神识,或者系统,一定能将府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监控到,唉~” “太太您回来了!”金钏惊喜的喊声让惜春回过神来。只见门口落地大玻璃屏风后绕过来一个年青妇人,她皮肤白皙,凤眼修眉,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体态丰腴,宛如一枚熟透的蜜桃,浑身散发着无穷魅力,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八九岁。 青年夫人冲惜春一笑:“四姑娘等久了吧?我让厨上用素油给你包豆腐馅儿的饺子赔罪。” 笑容明媚,语气轻快,全身洋溢着对生活的热情,让人忍不住心生羡慕。 我去,这是那个整天吃斋念佛捡佛豆人如枯木的王夫人?! 过来,老曹,看我不打死你,怎能如此糟蹋熟女!熟女和你祖上有仇吧?瞧瞧秦可卿,尤夫人,王熙凤,王夫人,邢夫人,李纨这些人的结局,是故意写成那个样子的吧? 还好成书那会是辫子朝,要是现代信息社会,她惜春定然化身网络喷子键盘侠第一个让老曹尝尝啥叫网暴! 甜甜一笑,惜春道:“就知道婶子疼我。”起码人家记得她在守孝,比大多数人强。 见到美人,心情自然舒畅,惜春眉开眼笑,扯着王氏的裙摆嚷嚷:“二婶,我最喜欢你了,谁都比不上。” “小嘴真甜。”王氏是从外面回来的,全身冰凉,脱掉披风,直接带着惜春上了炕,“说吧,紫藤院里想要什么,给你安排。”一边说她一边搓手,又拿起热茶猛灌了两盏。 “紫藤院?”惜春一愣,差点没想起来是哪儿,“又住不久,不用太麻烦。” 王氏懒洋洋靠在引枕上,手支着头,好奇地问:“怎么?不想和姐姐妹妹一起?每天一处念书认字做针线不好吗?” 已经确定手残的惜春忍不住抽抽嘴角:“针线?缝缝荷包还行,刺绣简直难以直视。” “太丑?”王氏眼睛眨了眨,“有多丑?” “二婶,我不爱你了~哼。” “哈哈。”王氏笑的前仰后合。也只有和惜春这个岁数的孩子一起她才能放下管家太太的威严,放下满腹谋算,松快一下。 “知道您在故意逗我┐(─__─)┌。”惜春小声嘀咕。 金钏一边给王氏捏太阳穴,一边笑道:“太太喜欢您才逗您呢。” 王氏也笑:“啧啧,四姑娘也长大了,都不让人逗了。”还别说,往年憨吃憨喝的小丫头也开始懂人情世故了。亲妈没了,不长大也不行。这么一想,心里不免难受。年轻刚入府那会,惜春亲妈对自己颇为照顾,往日没机会还这份人情,不如就还在惜春身上吧。 “在西府长住是好事。你大哥是个爷们,哪有精力整天盯着内宅?平素你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和谁说?” 惜春刚想说和大哥说,还没来得及张口,又听王氏继续道,“能大事小事一一说给你大哥吗?” 惜春摇头,那不能,太琐碎让人烦,说多了和狼来了一个效果。 “所以我才说在西府住好。我和你琏二嫂子管家,姑娘们的事便是家中大事,哪里会不用心?哪怕谁那里一时有疏漏,你们姐妹一块一说,我们便知道了,查缺补漏,把事情办圆满,多好。” 别说,被这么一劝,惜春还真有些动摇。不能否认,后宅贵妇圈子与外男不同,应对手段也不同。未来想活的好,的确需要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哪怕用不上,也要了解。 别说前世见识如何,学到了哪些古人比不上的东西,古人难道就只是功能简单的npc工具人?显然不可能。在权谋治人上,人家比她强了不知多少。 “不想和哥哥侄儿分开。”惜春呐呐地道。 “随时都能见面怕什么。谁不知道荣宁两府亲如一家?” “我想想吧。” “行,年里头先小住几日再做打算。”王氏拍板。其实她心里不无好奇,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还挺有主见。她这番劝便是凤儿也招架不住,更别提探春几个。偏偏小上几岁的惜春顶住了,真挺了不起的。也不知这是天生的还是东府教养的。若是天生,资质不亚于宝贝大女儿元春。 想到这里,便想探探底,好一番问长问短,什么“启蒙了吗”“平时读的什么书”“先生有几位,都是谁,教了些什么,学到了什么”等等。 容易打听的惜春如实说了,主观的敷衍了事,直问的她心烦意乱。怎么这女人跟谈判专家似的,口舌如此厉害,老底都给掏光了。 你有啥老底,一个六七岁孩童罢了。 不光她意外,王氏也一样。哪怕用心掩饰,有了前世记忆的惜春无意间的谈吐与一个真正的孩童也不同,人精子的王氏能没发现?偏偏惜春自感良好。这也是穿越者的傲慢,不付出代价感触不深。 29、又一个意外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在荣禧堂吃好饺子,惜春才带着夏萤出了门。 此处离贾赦邢夫人住处颇有一番距离,王氏便给安排了马车。 惜春上了翠幄青油车,小厮驾上训骡走了好一会子,慢慢停在一处。 “姑娘到了。” 车帘掀开,也不扶着夏萤的手,惜春直直跳下马车,吓得随行众人大呼小叫。 “嘿。”这么多人围着,想调皮万万不行,耳报神太多,容易被罚。 她也不理人,甩着胳膊,一马当先进了仪门。 因贾赦住处是花园隔出来的,正房厢庑游廊,全都小巧别致,不似荣禧堂荣庆堂轩峻壮丽。 院子里随处可见树木山石,哪怕是这冬日,仍有耐寒草木青翠欲滴。 “也不错嘛,哪里靠近马棚,闻得见臭味?” 石板路不走,她偏要走鹅卵石小径,还不时蹲下身子去扯阶前草,摘上面结的紫黑小果子,把白嫩指头给染成黑色。 夏萤满脸不高兴,拉着她的手边擦边抱怨:“姑娘让春莺回家团聚,足足放了半个月的长假。您这会子觉得调皮起来没人管了吧?反正我是管不了。” “嘻嘻。”惜春嬉皮笑脸就是不回应。 夏萤急得鼻尖冒汗,她一贯管不住姑娘,唯恐闯了祸。 “姑娘若是再调皮,我便告诉大爷。”不行只能发大招恐吓了。 果然,惜春怕了,拉着夏萤的手直晃:“好夏萤,我以后就乖了,一点小事不值当和哥哥说,他一定有大事要忙,顾不上的。” “姑娘的事没小事,这话是大爷说的,随时都可上报。”夏萤翻了个白眼,让你不听劝,非吓吓不可。 “呃……”惜春傻了,原来哥哥并没有像以为的那么放心自己呀。 晃晃脑袋,她忙转移话题:“知道了知道了。快去给大太太拜年去吧,天不早了。” “哼,当我不知道你园子逛够了。”夏萤小声嘀咕。 惜春装作没听见,从卵石小径跑回抄手游廊,往正房而去。 游廊尽头没有厅房,为正房五间,皆是雕梁画栋。 屋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和鸟儿一样,也叽叽喳喳不知在聊些什么,十分欢快。 美人与鸟儿如同相互应和,这景色取悦了惜春,三个女人吵闹顶不顶得上一群鸭子她不知道,但肯定顶得上一群鸟雀。 看见惜春过来,有丫环远远便喊:“四姑娘来了!” 惜春冲喊话的点点头,谢过打帘子的,便一脚迈入正室。 一走进去,便有数个盛妆丽服的年轻妇人丫环起身相迎。 惜春快速扫视一圈,知道这些是贾赦的妾室通房并邢氏的丫环,那中间一个体态风流眉毛浅淡如白云出岫的美貌女子便是邢氏。 与王氏不同,邢氏存在感较弱。若说王氏是一团火一缕夏日阳光,邢氏便是一掬水一缕秋日月华。前者若是浓墨重彩的油画,后者便是清浅留白的水墨。 可以说,这两人的形象完全颠覆了惜春固有的想法。 原书里,邢氏是个人人厌恶眼皮子浅只顾敛财且敛财能力还不强的中老年继室形象。 她无子无女,不得丈夫与婆婆欢心,与继子女关系僵化,连继子媳妇都看不起她这个正经婆婆,跑去讨好私下攀比不断的二房妯娌,完全看不出是一家人。 眼前这个白莲花般柔弱的邢氏正蹲下身子,淡笑着平视惜春,热情却不失分寸的问:“四姑娘可用过饭了?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其余人也跟着嘁嘁喳喳不停,跟多关心惜春似的。 嗯,惜春很明白,她这会不过是充当礼仪表达的工具人,别人来了待遇也是一样,与她本人究竟如何屁不相干。 然而,千真万确的事实无不说明没有人不希望自个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谁也不想承认自个儿能随意被取代。 想要被取悦真有那么难?惜春瞧着一屋子笨嘴拙舌的人暗暗不爽。 哪怕被一群美人围着她这会心情也不太好。而心情不太好的人容忍度往往很低。容忍度很低的惜春觉得美人身上的脂粉怎么辣么冲鼻子呢。深深吸一口气,全是呛人的气味,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心中不免为这些美人庆幸,庆幸她不是红孩儿,揉不出三昧真火,将她们烧成渣渣。 “太太,这四姑娘是不是有些呆傻?” 见惜春没有回话,一个打扮的比别人标志,头上零碎比别人多,跟行走的展示架似的女人开口就暴雷。 这人生的妖娆,眼睛泛着桃花的那种,头上梳着妇人发型,一看便是贾赦那货的妾室无疑。 邢夫人脸一沉:“说什么屁话。侯府嫡女是你一个妾室能随便评论的?想死自个儿去房里上吊,别搁我这儿惹祸。” “对呀,你什么身份,能这么评价府上的主子?真真不懂规矩的乡巴佬。” “早说她给老爷丢人,偏老爷还宠她,真没天理。” “肚里一包草,就看老爷什么时候认清她的真面目。我还不信了,老爷会一直宠着她,哼。” “以为靠着一张脸进了咱们侯府就换了身份?脚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呢,能有什么前途。” 妖娆妾室被几个人连着一番怼,缩着脖子,抖着肩,耷拉着头,胆怯的跟吓破胆的小鸡仔似的,看着真让人怜惜。 不过嘛,在场诸位显然没一个有这美德。 “不饿,吃过饺子了。”惜春回答,她可不想被人当成呆傻。不过这女人也奇葩,啥话都敢说。 邢夫人:“别听她胡说。那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大傻子,哪天不得罪人不被人怼浑身不痛快。咱们四姑娘最是大方,想必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的。我一个孩子能有啥大方不计较的?计较不大方才对。好话坏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还有我啥事? 书上说邢氏不会说话,不会管事,不会做人,经过这一遭,惜春完全不信了。便是选继室,侯府也不可能收破烂,肯定精挑细选,人选自然差不了,才貌双全才是大概率。 30、穷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除了震惊柔弱美人邢氏张口就是脏话外,惜春也算接受良好,毕竟贾赦女人最多有目共睹,遮羞布都不惜的扯一块。 “惜春来给太太拜年。” 邢氏将人抱了起来,直往炕上走:“你一个小人儿,拜的哪门子年。来,太太这里有好东西给你。”又冲那群女人挥挥手,“老爷不再我这,赶紧各回各屋。”神色没有一点不耐,显见平素便是如此。 “是,太太。” “太太,妾告退。” “大姐,俺走了。” 惜春抬眼朝以“俺”自称的女人望去,正是怀疑她痴傻的那位展示架。 顿时,心底最后一丝不快也消散了,同棒槌一般见识,她还真痴傻了不成。 “赶紧散了。”将人打发走,邢氏笑眯眯的交代伺候的婆子,“快把老爷送来的玫瑰露给四姑娘冲一杯。” 婆子略一犹豫,看了看满脸好奇的惜春,凑近邢氏耳边小声道:“不是说明儿带给邢二爷吗?” 原来邢家已经入京?也对,虽然宁荣两府已有衰败趋势,但是也只那些有资格朝堂面圣的人家才能嗅到一丝味道,其余人等便是怀疑两府失宠也不敢轻易交恶。约莫在中下层民众眼里,府上还是威风凛凛、权势赫赫的人家。这么一来,邢家来京依附寻个庇佑或托府上寻个差事再正常不过。 邢氏被婆子当着惜春的面拖后腿行为搞得又羞又怒,偏偏这老奴是真心为她打算,还不能发火,白皙面皮顿时涨的通红。 惜春老早发现自从练了养身功,五感灵敏不少,婆子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但却只能装作未知。 邢氏果然经济状况不好,倒是贾赦对其并没有想象的无情。 古代没有防腐技术,搞不来防腐剂,这种花露果子露并不便宜,一瓶玫瑰露起码十两银子。 “快去拿!”邢氏坚持,“四姑娘走了好一阵,肯定口渴了。” 婆子无奈:“听太太的。”说完,转身离去。 惜春也无奈,在东府一直吃的,却被邢氏当成宝贝款待她这个“贵客”。 她不觉得邢氏有特别目的,兴许看她是个孩童,还生的可爱,激发了深层母性吧,嘻嘻。 邢氏伸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眼神飘忽,没有直视惜春眼睛:“老爷出门会友去了,你怕是见不着。”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眼前小丫头一双黑漆漆明亮的眼睛能看透一切,包括她心底的真实想法。可又一寻思,才断奶的孩童哪里能有这本事?瞧瞧二房宝贝蛋宝玉,差不多年纪还P事不懂。便是琏二,也没这本事,还只晓得和丫环小厮胡闹呢。 伸手拿起一个黄澄澄的佛手递给惜春,她温言软玉:“平素在家都做什么?也不出来走动。别说守孝这话,你一个小人儿还是要吃好喝好,别伤了身子,长大后悔。”嫁过来一直不能生,她不止一次怀疑是因父母去的早,费神费力管家伤了底子。 惜春点头又摇头:“过得很好,哥哥疼我,院子里自个儿做主。” “呀,自个儿做主?!”邢氏惊讶不已,“珍儿还真放心。”这么小的孩子。 惜春满脸骄傲:“我什么都懂一点。” “哈哈,你个小人儿还什么都懂一点,笑死个人。”邢氏捏着帕子捂嘴大笑。 这时,婆子拿着杯子走了进来,笑道:“太太,玫瑰露来了。” “快给四姑娘,趁热喝。” 婆子将玫瑰露轻轻放在炕桌上,便退到一旁。 惜春双手抱着杯子,一饮而尽。 喝完,冲夏萤道:“温度刚刚好,该赏。” 夏萤忙拿出一两银子给了婆子。 婆子看了看邢氏,邢氏笑笑:“姑娘给了,便收着吧。” 这是给邢氏面子,若不然,才不浪费这一两银子呢。 市面上银子比铜钱贵,一两能兑一千两百至三百个大钱。两个大钱一个鸡蛋,这能买六七百只鸡蛋。蛋生鸡,鸡生蛋,子子孙孙无穷匮,亏大了好嘛。 一过年就要大出血,混吃等死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手中无钱影响心情。 一握拳头,惜春决定开启穿越女必经之路,搞玻璃葡萄酒啥的赚钱。嗯,肥皂不是不想搞,是已经深入千家万户,利润有限。这是太祖为数不多几个沒失传的方子。 其实她只看到了出,没看到入。作为小辈,贾母他们都有给红包,仅一个贾珍就给了六十六两。 再说,她有去账上支银子的权利,最高能支五百两,贾蓉才五十两呢。 真没想象的那么穷! 这或许还是因为她仍无法将宁国府彻底当成“家”,总有种出离感,不认为银子是自己的。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好。 当然,她眼中的穷并不影响生活质量,那是公中所出,贾珍出钱。 不过若是想挣钱,便不能在西府久住,影响行动。 “四姑娘既然爱喝,钱嬷嬷,你再给冲一杯。”邢氏很高兴惜春不见外。 钱婆子暗叹,太太何苦如此?一个隔房姑娘有什么用。死要面子活受罪,府上谁不知道她娘家是破落户,能省一点是一点。动作迟缓,显然不太乐意。 惜春并不在意:“知道太太疼我,可已经喝不下了。下回过来太太再给我用这些好东西。”心中不是不感慨,下人都能做主子的主,可见西府管理有多松散。 邢氏见她并不勉强,也怕给用多了伤肠胃,便作罢——没生养过孩子,对此毫无概念。 这会子惜春特别希望有个金手指,随身修仙洞府那种。一粒灵丹洗经伐髓脱胎换骨,让邢氏能生个自己的儿子。哪怕不能继承爵位,读书习武也是好的。这个时代对没有子孙的女人太不友好,越活越绝望越麻木,唉。 邢氏无疑是喜欢孩子的,哪怕喜欢的不是妾通房生的孩子。 “琮儿呢?” “琮儿是谁?”邢氏不解。 惜春愣了愣,原来贾赦并没有一个儿子叫贾琮。 她不自在的晃晃身子,支支吾吾:“听哥哥说族里好像有个孩子叫这名字……” “哦,是嘛。”邢氏全当小孩心血来潮想起什么,并未深究。 穷从来不止一种,金钱匮乏谓之穷,精神上不能得到满足与愉悦何尝不是另一种?邢氏正深陷其中,而惜春偏偏无力相助。 31、不平静的夜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从邢氏那儿离开,本想去瞧瞧黛玉,好好说说话,又放弃了。黛玉住在贾母碧纱橱,实在不怎么方便。 溜溜哒哒回到春和院,已经过了午时,一向少食多餐的她又饿了。 “姑娘胃口好是好事。吃的多才会身体好,身体好才什么都好。”听惜春担心自己吃的多会变成肥姑,夏萤一边劝说,一边张罗吃食。 好在灶上一直备着,很快将炕桌摆满:“杏仁露,鸡蛋灌饼,麻辣豆腐,三丁包子,小米粥,都是姑娘爱吃的。” “这是早膳还是午膳?就给我吃这个?”没红烧肉白米饭的午饭不完美。 夏萤一叉小腰:“那姑娘想吃什么?只要你说,就让人去做。”当谁不知道她馋肉似的。 “呃……”不敢甩脸子了,人家没做错。若是守孝期间吃肉传出去,名声就全毁了,大不孝。不孝还指望嫁出去?做梦。没一个未来婆婆会给自己找这样的儿媳。 什么?单身好着呢,自由自在。 那你是不知道姑娘过了二十不嫁人要纳“单身税”,且不低呢。 这个税已经连着收了数百年,前朝开国时就有,延续至今。连爱骚操作的周太祖都没发声废弃,只将纳税年龄从十八宽限至二十,可见其深入人心。 惜春恨嫁,自认为结婚狂转世。谁让她上辈子年过三十谈了一打男朋友都没一个跨入结婚礼堂呢。 “满足吧,该庆幸这里不是末世,靠吃土充饥。”小声喃喃着,惜春拿起汤匙喝粥。 见她老实了,夏萤这才松了口气,姑娘越来越不好管了,嘤嘤嘤。 惜春已经不让喂饭了,自己吃起来很快,看的夏萤心惊胆战,唯恐她噎着。 喝完最后一口杏仁露,她问:“大爷回来了吗?” “想必没有。” 惜春点点头,不过随口一说。 “你用过饭自去休息,我躺一会便练功。” 夏萤巴不得她每时每刻睡觉或练功,省心。参见带孩子的保姆。 以前姑娘不熊啊,向来乖巧听话,是天生贵女,一坐能坐半天,沉稳的很。现在呢?跟个猴子似的,恨不能爬树上墙。 不是没报给大爷。大爷说是因为姑娘身体好了,精神足了,有精力胡闹了。这是好事,不用太担心,随她去。 夏萤还能如何?只能费心费力盯着。身上的肉肉都给姑娘折腾没了,唉。 是故,一听惜春说要睡觉练功,她精神大振,跟大夏天喝了冰可乐一般激爽,胸口更有东西汹涌澎湃,那是喜悦!别问她怎么知道可乐,问就是知道。 “哎哎,都听姑娘的。”语气轻快的让惜春自我怀疑,自个儿真有那么难搞? 往炕上一躺,拉开被子盖上,没来得及深想,整个人便秒睡,“呼——呼呼——呼呼呼——” “还打起了小呼噜,真困了呀。”夏萤捂嘴直乐。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醒过来已经半夜。四处一片寂静,偶有零星炮竹炸开的声音远远传来。 惜春翻了个身,把手臂伸出被子,炕烧的好热,都要流汗了。 口特别干,想喝冰可乐,吃冰西瓜,嘤嘤嘤。 社会主义优越性又又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想起年少轻狂当过一阵子键盘侠,抨击时政,这不好那不好,相较如今,唯余一声长叹。凡事最怕比较…… 盘腿而坐,惜春缓缓运转养身功心法,用无形的精神力引导空气中的神秘物质进入体内,再顺着功法路线运转,试着将其存储在丹田中。 春节或许真是特别的日子,神秘物质比平日浓郁,很快填满了丹田,呈雾状絮状。 继续运转,一刻不停,用力压缩这些云雾。不知过了多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云雾被压缩成滴,细小至微不可见。 在这滴状物质成形时,四肢百骸劈啪作响,灵魂某处漆黑无垠之处划过一道道雷霆闪电,狠狠将黑暗一点点击退,露出银色沙滩。 神识已生!哪怕还不能够全部内视甚至外放。 突破了,惜春惊喜,才练了短短几个月。难道自己根骨清奇,是千年不遇的天才?这么一想整个人都沸腾了,忍不住想放声长啸! 总算明白大侠为何喜欢长啸,是念头通达,短暂的天人合一带来的震撼。当然,最主要的是表达,表达语言无法准确描述的那些感悟,欣喜,激动…… B格在线且高! 无法描述此时激荡的心情,惜春抓耳挠腮,嘴快咧成几瓣,很像试试摘花飞叶飞檐走壁啥的。 正跃跃欲试着呢,头上屋顶瓦片突然传来“咔擦”一声脆响,分明是被大力踩踏碎裂时发出的声音。 心跳骤然加速,眼前再次出现贾敬寿辰当日清晨十四条发生的那一幕,一个凌空而过起为木屑环绕手持唐刀的黑衣人。 又是几声踩踏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惜春才松了口气。 “高手,一定是高手。会是什么人?皇家密探?”这里可是内城,权贵扎堆的地方。想来今夜不会是第一遭,往日也没听说谁家失窃,那就说明不是大盗。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只有皇家力量吧? 往日没听到过,一个可能是睡得香,最大可能是普通人根本听不到。 若不是今晚突破,估计她也不会发现这种异常。 也不知道这是例行查探还是有事发生。若是有事不知会不会受到波及,惜春又开始操心,哪怕明知无济于事。 “我才突破一阶,哥哥岂不是要六七阶以上?与黑衣人和今晚这人相比,谁更厉害?一定是哥哥吧,他可是能将瓷杯捏成粉沫的狠人。” 这么一想,心中大为安定,哥哥是能护住府上老幼的,不怕功夫高喜欢劫富济贫或者采花的不速之客。 瞧瞧,学了功法就一定能成为高手吗?显然不能,根本没有战斗意识。 每日挥剑万次的修炼方法绝对有效,日复一日,身体自然而然形成条件反射,被攻击时自动反击。 惜春下定决心好好练习招式,务必让肌肉骨骼神经全都达到这种程度,有效制敌,而不是花拳绣腿。 32、突如其来的洗髓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前半夜被不速之客惊到,后半夜稀里糊涂又睡过去,初二午时,惜春才在夏萤的催促下起来。 “大过年的,睡个懒觉又怎么了?”被揽在怀里梳洗的时候,她还不时打个呵欠,抱怨一句。 “白天睡多了,夜里精神好,姑娘打算做贼去吗?”夏萤利索的在梳好的双环髻上插好珠花。 想呢,功夫不是还没练成嘛。 左右看了看,见梳的极好,高低大小极为对称,夏萤才将人抱到炕桌边:“快用膳,好去给大爷请安。”抱大腿的谄媚劲儿是惜春比不上的,也更有危机感,手里跟拿着小皮鞭一样,经常性督促。 “不急,等好好用些东西再去。哥哥今儿没说出门?” “没。”夏萤摸了摸牛奶,已经不烫,刚好入口,随手推到惜春跟前,“昨儿下半晌庄子来人了,听说得到一株奇花,开的正好,跑来献给大爷。大爷高兴得哈哈大笑,赏了五十两,下人没有不羡慕的。” “这样啊。”一口喝干牛奶,惜春直琢磨,不知这花得多稀奇多漂亮,能让贾珍大笑——平时最多微笑,淡笑。 “你也赶紧用,别盯着我了。我现在是熟手。”惜春吩咐夏萤,“我倒是好奇,奇花会是什么模样,大如铜盆,芳香四溢,见之忘俗?” “应该不香。”夏萤摇头,“那花一人多高,运来时用黑布罩着,没人看见。来来往往路上碰到好些人,若是有香味会没人闻到?” “是这个道理。”惜春点头,心中越发好奇,饭也顾不上细嚼慢咽,急切的不行。 “慢慢吃,不急。那花还能跑了不成。” “奇花?夜里疏忽,跑了。”贾珍盘坐在炕桌边,喝着茶,淡淡道。 “怎么可能?花还长脚了?”骗人不打草稿。惜春不高兴,哥哥这也太小气了。 “不是我小气,是你们来晚了。”贾珍看了看围在跟前满脸不信的惜春和贾蓉,“你们的确来晚了,昨晚还是能看到的,谁能想到夜里逃了呢。”逃是逃了,没逃掉,让他又给逮回来了,还处理好了。 “张嘴。”贾珍忽然又道。 惜春与贾蓉同时张开嘴巴,两道白光飞入其中,迅捷如雷。 东西入口即化,如一条火线滑入肠胃,又扩散至四肢百骸,热辣辣,暖烘烘,舒服的人只想哼哼,脑中更是喝醉一般迷乱,失神。 “运转养身功。”贾珍喝道,“抱元守一。” 两人机器人一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跟着贾珍的命令行事,很快物我两忘,头顶升起白茫茫雾气。 若是惜春旁观在侧,一定会笑说跟七零年代tvb武侠片里大侠传功运功一般。 热过便是麻痒,抓心挠肝一样。痒劲儿消失,紧接着是痛,皮肉骨髓碾成泥般的疼。 贾蓉忍不住尖叫连连,嗓子都要哑了,惜春咬紧下唇,鲜血淋漓。 “忍着!”贾珍冷酷无情。 下人们守在屋外,一个个鹌鹑似的,吓得不敢出声,唯有夏萤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冒冒失失上前。 凄厉的喊声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停息。 “没出息。”望着汗流浃背满头大汗满身污秽的贾蓉,贾珍暗骂,“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眼神赞赏的扫过惜春,“妹妹果然天资根骨俱佳。” 想想也是,若不是资质太高,身体压不住,哪里会病怏怏的。好在勉强长到经脉堪堪成形的时候,又修炼了他给的功法,活到百岁轻轻松松。 相对而言,贾蓉资质明显差了许多,若惜春九十,他最多五十。 同样的功法还给了黛玉,小姑娘更厉害,能有一百一,多余的来自空灵天性,纯粹灵魂。 这种修行上女尊男卑的情况也不知是不是此方世界的普遍现象。 贾珍无意识看向窗外惨白的天光,这里也有灵气,是能修行的,他很好奇本土人士能修炼到什么程度。 碎成烂泥糊糊的身体重新组合,疼痛也渐渐削弱。可惜,这只是一周目。紧接着,又来了二周目,三周目……到最后彻底结束时,已经完全没概念是几周目了。 几分钟一个周目,结束时已经过去数个时辰。 惜春睁开双眼,目光复杂,我去,传说中的洗经伐髓滋味果然“美妙”,谁受谁知道。那东西莫非是传说中玄幻大世界里每个主角都会服用的洗髓丹,非高武以上世界不可得? 天,这个红楼究竟是个什么世界,高武,玄幻,修仙? 曹公说宝玉所居怡红院有株西海棠枯了半年,却在冬日平地开出花来。 在工业革命还未开启,二氧化碳没大量产生,臭氧层没大肆破坏前,京城冬日气温有多低可想而知。偏西海棠这种本在阳春三月怒放的花木开了花,这样的异变触目惊心,让人不多想都不可能。 贾珍得到的花显然不是同一种,但也无法不让人多想。 “想什么呢,皱着小眉头。”贾珍含笑望着惜春。 惜春张了张嘴,有许多想问许多想说,最后化为一句:“谢谢哥哥。” “不谢,应该的。” “啊——好臭!”贾蓉大喊,嘶哑的公鸭嗓,难听到极致。 “快去盥洗室洗洗,已经让人备好热汤。” 两人在贴身丫环小厮的伺候下下了炕,冲了出去。 身负无形buff,烂虾臭鱼一般的气味,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人人屏息。 “没那么夸张,还寸草不生,当放毒呢。”贾蓉撇嘴,“爷这是男人味。” 小厮摘叶拿着香皂布巾:“爷是大老爷们儿,有点酸臭味算什么,很正常很男人。” 丫环飞花一边给脱衣服一边笑:“男人味都是这个。爷是大人了。” “哼。”贾蓉傲娇的抬起下巴,跨入浴桶中。 另一厢,惜春冲洗掉体表杂质血污,又跳入另一只装满药汤的浴桶里坐了下来。 夏萤道:“大爷说这是固本培元的,要连泡三天,每天一刻钟。” 惜春点点头,这样好。洗髓伤不伤身她不知道,伤心是一定的,深深怀疑自己已经身患程度不低的ptsd。 默默舔舐着受伤的心灵,人不一会便沉浸在药材的芬芳中。 夏萤拿着瓢,不时浇上一下,室内狭小,不一会便热气缭绕,看不清人脸。 33、永泰帝的不悦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在惜春不知道的时候,宁国府贾珍得到一株奇花的消息流传了出去,并在京城散播的人尽皆知。 “这个宁国府,自从安邦去了,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哼。”永泰帝也好奇呢。过年这段时间京城闲人多,一点p事都能让那些纨绔打生打死,一直让人盯着,唯恐失控。这盯着盯着除了发现谁与谁又为了女人打破头,谁与谁马车又互不相让怒而互殴还亲身上阵,谁谁又遇上卖身葬父的小娘子,谁谁又英雄救美捡回家一个美人……这是每年的固定节目,连主要演员都不带换的。唯一龙卷风般席卷全城的竟然是贾珍收了一株奇花的消息。 安邦是永泰帝的好基友,已经过世的贾代善,这字还是永泰帝给取得,内涵深刻。 贾代化年龄较大,与永泰帝关系也不错,只是没赶上趟,永泰帝的美好期望还没来得及展现人家就已经有字了。当然,现在来看这也不算好事,能被皇帝取字是受宠的表现,好处显而易见。 然而,哪怕贾代化还活着也并不遗憾。堂弟是什么时候被取字的?那是永泰帝还不是永泰帝,在光和年后期,与辅政大臣斗得你死我活白热化阶段时取的。这样的内涵与美好期望只大大增加了贾代善的生存危机,甚至有几次差点被灭。 好在撑下来了,这才又延续了两府数十年富贵。 贾代善凡事都把亲亲基友永泰帝放在第一,哪怕庄子上刚结了一颗早桃,也是要给永泰帝送去的,家中众人除了老母亲,谁也不在眼里。 这事儿贾史氏能作证,她从来认为最大最不可战胜的情敌是永泰帝,而不是后院几个小妾。 什么残害妾室,只让生女不让生男,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嘛。她自己不还是一大把年纪才生了贾赦?不睡怎么生?又不是女娲娘娘,随便抽两下泥浆就能造人!很冤的好嘛。 这么说不是证明贾代善与永泰帝有不正经关系,而是说两人感情深厚,是真正可以交托生死的兄弟。能让一个高傲的帝王放下架子承认兄弟的身份,可见贾代善的睿智。 贾代化虽然与永泰帝的关系比不上贾代善,但人家是“上阵亲兄弟”忠实拥趸,借着堂弟的东风,已经强过什么缮国公齐国公理国公…… 因为贾代善表现出的“凡事以陛下为第一”的忠心,宁国府上有好东西也是可劲儿的往上送,贾代善送颗早桃,他就送把头茬麦子,既避免了与堂弟争宠让堂弟不快,又表现了自家的忠心。 这样优良的传统在贾代善过世后越来越不受重视,也表明了与永泰帝的距离在拉大。 可叹荣国公一代天骄,英年早逝,没调理出秉承遗志的优秀继承人。 荣府不上心,自然影响了宁府,贾敬是不便超过荣府太多的。等到了贾珍掌权,更不能上心,因为永泰帝厌恶桃花太盛的贾珍! 贾珍也难啊,空有满腹才华,只能等永泰帝翘辫子了才有展现的机会。 这样的情况下,有奇花贾珍也不敢献给永泰帝呀,他还唯恐对方记起自己呢。 可惜,想被遗忘也难。这不,又被永泰帝盯上了,痛恨他不忠心,对不起叔祖祖父呢。 “你说,那奇花是个什么花?”永泰帝靠着皇家专用正黄底描金绣龙引枕,把玩着九龙玉佩,慵懒地问贴身大太监福气。 福气:……不知啊。 不过这话是不能如此直白说出口的,他迟疑道:“想来不是已知品种。一人多高的话,也不像是温泉暖房能养出来的。” 知道主子好奇,又不好意思强夺,他福气愿意做这个恶人:“不如宣贾珍带着花入宫。” “哼。”永泰帝轻哼一声。 福气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不满意?可是以主子往常做法,不是该先看看花,若喜欢想留才暗示自己安排吗?难道今儿看都不看便想拿到手?哎呦我的陛下,这难道是昏庸无道的大门开启了一条缝? 福气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也知道许多圣明帝王上了岁数就变得昏庸,刚愎自用听不进劝,不负年轻时的英明神武,毁誉参半。 “那,陛下的意思是奴才现在便去将花取来?”福气腰弯的像虾米,能看透陛下的心思是好事,也是坏事!妄揣圣意可是一条罪状,太tm主观了有没有。 “我的意思?哼。”永泰帝有些恼羞成怒,他是那种强夺臣下宝贝的昏庸皇帝吗?这福气越来越恃宠而骄,朕不过是看这老家伙伺候了数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略微心软而已。 “不不不,不是陛下的意思,是奴婢的意思。”见永泰帝神色不善,机灵的福气连忙开启自救应急机制,“奴才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土地上生长的东西自然也都是陛下的,贾珍得了奇花本就该献给陛下。” 若是贾珍在此,一定怒发冲冠,什么仇什么恨,落井下石玩的真溜。 永泰帝眯着眼睛,嗅着螭首铜炉里燃的恰到好处的龙涎香,悠悠道:“你也这么认为?” 咳,又一次摸准陛下的脉,福气赛高。 心底有些小得意却又不能表现出来,福气认真道:“奴才读书不多,只记得书中有这么一句。既然能流传千年,想必很有道理,自是该奉为圭皋的。” 果然,永泰帝为自己即将做出的无耻行为找到了合法理论支持而欣喜。他淡淡道:“你亲自去,别搞得沸沸扬扬。”感情您老也晓得传出去不好看,会损害您的明君形象。 “诺。”福气应着,心里盘算着让谁跟着。这样的秘事他干的多了,已经熟门熟路,完全不用花太多心思。 首席大太监相当于总统特别助理,非人尖子不能胜任,能力那是杠杠的。 想了想,永泰帝觉得贾珍又讨厌了几分:“这个贾珍心中无君啊。” 福气心里头又咯噔一下,陛下对贾珍的厌恶不知什么时候就忍不下去了。他敢肯定,两人绝对是夙世仇敌,八字不合。以他看,京里比贾珍可恶的多了去了,人贾珍桃花旺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陛下不更该憎恨那些惹祸的女人及其父母吗? 可怜,福气暗自摇头,贾珍最好不要犯错,不然…… 34、贾珍的应对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冬日里天短,夜色不知不觉间便如纱帐笼住整座京城。 大周人眼里繁华如梦人声鼎沸的圣京渐渐安静下来,蒙上了高贵神秘的面纱。 “哒哒哒——” 马蹄声从宫中备用小道上响起,渐行渐近,很快来到出宫的端阳门侧门。 负责值班的禁卫军不由纳罕,这会宫门已锁,会是谁要从东侧门出城呢? 京城分皇城、内城及外城,各城之间均有高高城墙包围,四个方向开四个正门。 若从空中俯瞰,会看到一个大口套着一个小口,小口里又套着一个更小的口,跟套娃一样。 宫人出城办事,多走北门及南门,东门多由侍卫禁军出入。但这些人在宫门上锁后是不允许随意出城的,更不允许入城。 眼前要出城的是一辆不起眼的青帐马车,就像内城普通勋贵给仆人用的那种。 不等守门的禁卫军盘查,车帘便掀开一条缝,从中伸出一只细嫩白胖的手,手里拿着一块金牌,上面刻着“秘”字。 禁卫军心中一凛,抱了抱拳:“请。” 车中人未发一声。 车夫缰绳轻轻一甩,马儿便又“哒哒哒”走了起来,缓缓出了城门。 这便出了皇城入了内城。 马车顺着街道绕了好一圈,来到宁荣街。 顺着宁荣街又行了半刻钟,马夫“吁”了一声,停在街北某府门口。 这家府上是三间兽头黑漆油亮大门,门前蹲着两只大石狮子,一看便是勋贵人家。 大门屋檐挂着四盏白灯笼,惨白光线照在晦暗的门匾上,映出“敕造宁国府”几个大字。 “大人,到了。”马夫轻唤。 “嗯。”车上下来一个罩着黑披风的人,全身上下没露出一点,连鞋子都看不清。 “敲门。”他低声吩咐马夫。 “是。”马夫满脸皱纹,头发斑白,像是南城车马行的普通车把式,天天看到也记不住脸的那种。 “扣扣扣——” 门子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烈酒带来的炽热感,跟前桌子上放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旁边火盆烧的正旺,将冬夜的寒冷驱赶殆尽,暖如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春时节。 他一边砸吧嘴一般感慨,往年看门可没这样的享受,哪天不冻得鼻涕流不停。前些日子虽说裁掉不少人——别说放良,放良就是主子不要你了,赶你走,给个好听说法罢了,他不甚聪明,这点也能看透——但多是偷奸耍滑、作威作福的那些,老实肯干的没几个。人少了,这待遇自然也上去了。他这个门子一个冬天可以领三百斤炭,尽够了。再也不会满脸满手冻疮,不敢出门,给府上丢脸的情况发生了。 还有这烈酒,大爷铺子里自酿的新品,拿去草原能卖十五两一斤,府上过年却发了一斤当恩赏。每天喝个两口驱寒,真是生活乐无边呀乐无边。 正美着,响起敲门声。他忙放下酒杯,披上皮袄,跑到大门前:“谁?” “宫中来人拜访贾将军,速去禀报。”马夫低声喝道。 “宫中?”门子忙道,“还请稍等。”说着,一溜小跑去了春熙院。 经过重重递话,福气被出迎的甘草恭恭敬敬地引到了正堂,而贾珍已经起身相迎。 “原来是福气公公,不知找珍何事?”贾珍一边让人上茶一边请福气上座。 福气摆摆手:“不用坐。洒家听说府上得到一株奇花。” 贾珍一愣:“奇花?”心中了然,是永泰帝还是借用永泰帝的名头?还真不好说。 他歉意一笑:“公公想看奇花?”不等回答,便吩咐甘草,“去带过来。” 甘草听命而去。 余下两人似并不相熟,气氛一时有些冷凝,贾珍更是完全没有与御前第一红人深交的企图。 福气四处打量一番,语气颇为感慨:“这里还是代化兄在世时的模样。” 贾珍微笑点头:“自祖父去世,这里一草一木都未曾变过。” “洒家还记得你幼时,小肉团子一个,和现在清瘦的模样判若两人。”福气又道,“代化兄常将你扛在肩上,或让你骑在脖子上,满京城的转悠。京中谁不知道他有个极其聪慧可爱的嫡孙?” 贾珍也似想起过去,笑道:“祖父慈祥,都说他不像武将,太宠爱孙子。” 福气目光复杂的看着贾珍的脸:“你这张脸倒是像你祖母,若是像你祖父就好了。”贾代化妻子年轻时是闻名遐迩的美人,引得不少人提亲,意料之外的嫁给了糙汉贾代化,惊掉不少人的下巴。贾珍便是遗传了她的容貌。若是遗传国字大脸盘的贾代化,人生定然是另一番际遇,不会蹉跎如斯。 贾珍笑笑。他也无奈,命犯桃花,全是桃花劫桃花煞,还无从化解。也不是绝对没有解法,等年过花甲若还没被桃花害死自解。但到那时,万事皆迟。 “唉,一转眼几十年过去,光阴似水。”福气难得感慨。贾珍身上没有令他紧张的危机感,让他忍不住放松。他的态度大多代表了永泰帝的态度。 贾珍若有所思,看来老皇帝对自己的感观并未好转。 “大爷,花来了。”甘草与另一个小厮防风抬着一个黑布罩着的一人高物体走了进来。 “掀开给福气公公看看。”贾珍命令。 “是。”甘草掀开黑布,露出黑布里的东西。 福气只看了一眼,便拍案而起,指着贾珍鼻子怒道:“你!” 贾珍静静回望,未再发一言。 福气见他无动于衷,狠狠吸了口气,轻叹道:“陛下一定大怒,你……好自为之!”说着拂袖而去。 “大爷,真的没事吗?”甘草心中担忧。 防风往日在暗处伺候,见此,也忍不住道:“没想到才一天过去,连宫里都知道了。明明已让人封了口。” 贾珍淡淡道:“能不能封住口是利益够不够大决定的。只要人活着就有变数。无需担心,事情已经办成。” “就怕皇上恼羞成怒。皇家是不讲理的。” “你们去歇着。大过年的难得清闲两日。”贾珍让两人带着花退下。 “是,大爷。” “当当当——” 自鸣钟狠狠敲了八下,已经是戌正,想必妹妹与蓉儿已经睡熟。贾珍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浮出笑意。 关于奇花的安排已经奏效,能不能完美收官还要看永泰帝究竟有多讨厌他。别人求宠他求恶,人生无常,便是烂泥也要试着看看能不能开出花来。 苦笑一声,他捻了捻手指,福气公公还是老样子。能在最高权力核心站稳脚根,数十年如一日,初心不变,这也是位真人狼人。 35、不信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春熙院静悄悄犹如死寂,下人们早就被打发掉。 福气走出门时已经再次用披风包裹住全身,只余一双夜枭般明亮的眼睛盯着前方。 他腿脚轻快,完全看不出已年过花甲。 见贾珍并未送行,暗暗发笑,代化的孙子果然也是人精。 一溜烟出了宁府大门,跳上一直等候的马车,他低低吩咐:“速速回宫。” 车夫连忙甩开鞭子,催着驽马快跑,宁荣街上再次响起清脆的马蹄声。这会已经宵禁,看不见其他车马行人。 养心殿内明烛高照,一片通明,哪怕朝廷已经封笔,勤政的永泰帝还在批奏章。 “福气去了多久?”他问。 奉茶大宫女双喜轻声回答:“半个时辰。”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一字一顿皆有韵律,极为悦耳。 “够打个来回了。”放下手里的折子,永泰帝晃了晃脖颈。 双喜忙上前按捏。 眯着眼睛,永泰帝满心期待,那花究竟奇在何处呢? 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老了,世间已难得有什么东西能激发好奇心。听说太祖曾有言,好奇心是保持青春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个标志在他面前显然不够友好。 疲惫感稍缓,永泰帝便挥挥手:“好了。” 双喜悄悄退到一边。 香炉里飘出几缕白色烟气,很快又散去,留下淡淡的龙涎香染满衣衫。这香便是顶级权贵每年也仅能购得几两,唯有养心殿常年燃着。这便是权力的美妙。 永泰帝笑笑,再度垂首读折子,不时拿起朱笔批示。 天南知府白世昌上折,土人不堪压迫造反,围攻县衙,动乱后遁入山林,擒而不得,因天气恶劣,请求宽限平乱时日。 永泰帝心中不快,却又知道在那烟瘴之地,汉人的确没有优势,只好批示:“年后春耕,以不误农事为宜。” 再翻,广南巡抚的请安折子,这人惯会谄媚,文辞精妙,读起来赏心悦目,可惜全都是空话废话。 读完同样不快,提笔写下:“朕知道了”。 再翻,又是请安折子,顺便督促军需赶紧到账,来自镇北将军。 想到这人是个标准的军汉,他回复:“已着户部工部协办,不日即达。无需谢恩,朕便是这样的汉子。” 室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似已消失,唯恐打乱皇帝的思绪。 将此类折子处理好,永泰帝顺手拿起暗卫递上来的消息,其中一则提及缮国公石国柱原配史氏病重。 “这史氏似乎与代善遗孀贾史氏同族。”皇帝沉吟,“唉,荣国府也没有当用的人才了。” 想起奶兄,难免伤感,上了岁数的自己又能看顾到几时呢?若培养不出合用的人才,荣国府注定没落。今夜的永泰帝有些脆弱,心肠没往日冷硬,显得多情易感。 没错,在皇帝眼里,人只有两种,有用与无用。 朝廷里大事一桩接一桩,问题一个接一个,按下葫芦起来瓢,从来就没多少好消息,坏消息倒是连串,这里干旱、那里水灾,这里土地兼并、那里隐户,这里士族扩张、那里流寇逃窜,甚至还有蛮族倭寇不时扣边,烧杀抢掠……没一刻轻松,都需要有用的人去处理。 就这,还没算上与相权争锋、与大臣勾心斗角、平衡朝堂势力,同样需要有用人才啊。 他这个做皇帝的,每天面对无数消极状况,承受着巨大压力,没有抑郁自残、没有嗜血暴虐,已经算心性强大。 皇帝难做,明君更难做,做出一番功绩的明君更是难上加难。无数次,他都自暴自弃地想还是当昏君算了,起码日子好过,不像现在,一个王朝的百姓与责任都背在身上,一背数十年。 也不过说说。他心里清楚,哪怕责任沉重无比,还是无法放弃,不能释手。 想到这里,永泰帝叹了口气。 青年时收回皇权,若说没有厮杀、血腥、暗地里多番谋算,那可就贻笑大方了。皇权争斗从来不会少,哪怕到了今时今日,不算皇子们,宗室里不也有人蠢蠢欲动吗? 回想起年幼登基,被摄政大臣围追堵截,鹌鹑一般活在阴暗宫室角落的黑历史,永泰帝眼里寒光闪烁,该庆幸他这个小皇帝没被早早弄死吗? 相比那时的无能为力,还是今天大权在握为妙,哪怕每天都要早起晚睡,操劳不休。便是那种田的农夫不也要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吗?人活着,就要干活! 正因自身逆袭经历,永泰帝无法容忍任何人从手中抢走权力,哪怕只是尝试也不允许,哪怕一手带大的太子也不行。 想到近期太子的蠢蠢欲动,心中又气又无奈,不是不能理解太子的心情,然仍无法接受太子的行为。 “陛下。”福气轻轻走到跟前行了一礼。 “回来了?”永泰帝放下朱笔,语气兴奋,“花在哪儿?” 福气忙一五一十将在宁国府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那就是个容貌普通的女人。奴才不知道为何传闻来的如此蹊跷,短短半天传遍京城。” “竖子!”永泰帝一拍桌子,气道,“一定是贾珍小儿施的障眼法。奇花一定还在他手里。”他不信。 “会不会有人看贾珍不顺眼,想着教训他?奴才总觉得背后有只推手,目的不明。”福气并未被吓到,而是认真说着自己的看法。 永泰帝腾的站起身,来回踱步,急促喘息:“这奇花一定不同寻常。再让人去查。果然是心无君父的畜生,竟敢私藏。” 见对方完全听不进话,福气只好闭嘴,心里闪过疑惑,为何陛下对贾珍如此态度,很不合情理。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可是不对啊,陪伴对方至今已经五十余年,陛下很少有事避着自己。 “不行,你让人将他口中的女人带进宫来,朕要揭破他的谎言。派两个侍卫赶紧去。”唯恐有变。 “是。”福气不敢迟疑,忙吩咐下去。 永泰帝这些年已经很少像今天这般气愤。为了延寿,他谨遵御医嘱咐,连嫩的掐出水美好无比富含青春因子的小老婆都不怎么敢睡,还尽量放缓心情,避免大喜大悲,情绪激动,没想到此时此刻破了功。这样一想,愈加厌恶贾珍,更觉得他处处不合自己的胃口。 37、“奇”花与怒火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想到很快永泰帝便会看到自己在宁府看到的那女子,福气打了个寒颤,连忙描补:“圣上,那女子不止容貌普通,她……她还满脸麻子!” 麻子?永泰帝不快地瞪了福气一眼。他幼时出天花虽然熬过来了,然面皮上却留下不少麻点,只是较浅,不仔细看不大出。一个皇帝谁敢直视圣颜?不是心怀忤逆便是有大不敬之心。是故,除了贴身伺候的知道的不多。 但是,贾珍竟然敢收藏一个满脸麻子的女人且视之为“奇花”?这是什么态度? 永泰帝大怒,狠狠摔下手里的瓷碗——九秋同庆珊瑚红底洋彩碗,正是惜春求而不得的那款。大过年的,双喜便用这碗装了宵夜奉上,好多一些喜庆,没想到直接砸地上了。 “他想干什么?大不敬之心昭然若揭!”永泰帝全身哆嗦,脑袋嗡嗡作响。若是贾珍在此,肯定会被千刀万剐。显然,老人家想的有点多,怀疑人家怀有不轨之心,觊觎他的肉体情感啥的。 “朕要将之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福气跟了他数十年,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吗?心中暗叹,您老如何圣明那是精神上,肉体上……这老胳膊老腿老脸的,对吧?人贾珍比您年轻三四十岁,又生的俊美,啥美人得不到,会惦记老皮老肉?是觉得您脸上皱纹可爱堪比大周朝大小水脉纵横交错,还是您皮肤松弛美好可比塞外百年青松……之皮? 吾与汝孰美?这场景一冒出来,福气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陛下,您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这会,福气公公实在无法再用“圣上”呼之,行为不太圣明啊。 还有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啥的,大周早就被太祖废除了这等酷刑,您老人家难道岁数一把,马上去见列祖列宗了还要当个不孝子孙? 想劝然怎么劝呢?陛下作为明君,政事上能乾纲独断,且数十年如一,就说明他是一个相信自己判断且信之无疑听不进劝的。这难道不是固执顽固不化的另一种表现? 说来也怪,既然如此厌恶贾珍,为什么不弄死了事?陛下甚至无需亲自动手,只要稍微露出一点意思,肯定就有无数讨欢心的上赶着去办。然,贾珍快三十了,儿子十几岁了,还活的挺好。这只能说明陛下不仅没有真想弄死丫的,说不定还派了人暗暗保护。 呃,这样扭曲的男男关系,哪怕他福气公公笑看前朝后宫数十年风云变幻也看不透呀。莫非这是另一层面他尚无法理解的“忘年交”? 脑中想法闪电般生生灭灭,脸上却无甚太多表情。 等永泰帝气喘吁吁地在他的搀扶下重新坐在炕上,福气冲双喜一使眼色。 一直不错眼保持密切关注的双喜连忙冲数丈外的小太监一挥手。 小太监又冲殿外做了个手势,很快便拿着工具上前将地上的碎瓷食物残渣清扫干净,并悄悄退下。 所有这一切如同哑剧默片,听不见声音,可见禁宫规矩之严,宫人职业素养之高。 用生命去完成的执行力果然不是盖的,咳,咳。 靠着引枕,永泰帝扶着有些晕眩的脑袋,心中默念:“他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三国有个周公瑾,因气丧命中人计。” 哼,朕是千古一帝,是不会像心胸狭窄的周公瑾一样被气死的!不气,不气,朕不气!朕不气气的就是别人,呸。 为了安抚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几欲跳出胸腔的心脏,永泰帝一边做心理建设,一边运起御医教的吐纳法。 经过数代人千锤百炼的吐纳法果然神奇,不一会,永泰帝呼吸便平稳下来,肉眼可见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嘘——” 养心殿内内外外所有宫人似乎同时感到身上无形重压消失,齐齐松了口气,小命保住了,也不用打板子,惊喜! 福气见永泰帝微微发白的面色重新变得红润,急剧跳动的心才重又稳住。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苍白的不下于永泰帝。 福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只一个“麻子”,女人,便让永泰帝想了那么多,还气的那么狠,差点昏厥。 这皇帝一昏厥,后续麻烦可就数不尽了…… “噗通——” 福气直挺挺跪在炕前,垂头请罪。 呼……吸……呼……吸…… 永泰帝沉浸在呼吸中,仿佛物我两忘。 然福气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越是胸有沟壑,整天谋划这谋划那的阴谋家越是难做到头脑空明,永泰帝显然是最合格的阴谋家。 迁怒,没错,就是迁怒。哪怕福气公公在旁人眼里是御前第一红人,但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个伺候的精心,用起来顺手的奴才,让他在外借势狐假虎威已经是恩宠无边。 发怒,且是大怒,在永泰帝心中是丑态毕露的表现,一点也不优雅。他向来秉承谨守“克己”、“慎独”,不管心中咋想,面上要淡然要有风度要让人能一见拜服,也就是会装b。 当然,作为政治艺术修养不低的一国之君,人家也是真的有b格。 刚刚的失态可以说是福气挑动的,丑态又被他全看在眼里,永泰帝不怪才不正常。 福气默默跪着,连修习多年的内功都不敢运转,用身体硬扛。 他知道,运转内功虽然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但也会让永泰帝心里极为不舒服,甚至生出心结,怀疑他的忠心。这可是不智之举,他福气公公能看不透? 好在陛下上了岁数,极念旧情,不会过分。要是刚手握大权那会,早就要主动去慎刑司领板子去了,不躺上十天半月那哪行。唉,满足吧。 又过了许久,永泰帝缓缓睁开眼睛,看也没看福气一眼,伸手在炕桌上一堆标着“秘”字奏章里翻出代号“万花”的一个,读了起来:“臣数年前曾派人出海,今已返回,携太祖曾提及之土豆若干,春来即使人培植。另,改良水泥配方已成,勉强可用,尚需完善……” “哼,算你有用。”永泰帝低语。 38、终见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收到好消息,永泰帝脸色又好了三分。 土豆,那是太祖眼里的神物,可盐可甜,南北均可大量种植。其产量比任何粮食都高,能喂饱大部分百姓。不仅如此,若是将其加工成面粉,制成各种粗粉细粉干粉湿粉粉条粉块,易存储保存时间还长。 至于水泥,太祖时已有成熟配方。可恨当年五位叔伯夺嫡,内庭震荡,宫中突发大火,烧掉不少宝贵资料,大量秘方遗失,水泥便在其中。 一甲子的时间过去,某些备用驿道还有残存的水泥地面,可见当时配方的高明。 这些年也不是没研究出其他配方,但制出的水泥对腐蚀的容忍度太低,硬化不够,两三年便要重修一次,浪费人力物力,朝廷一直没敢大肆利用。 也不知这人呈上来的配方会好上几分。 永泰帝丢下折子,瞥一眼福气:“知道错了吗?” “是,陛下。”福气语气诚恳。 “错在哪儿?”永泰帝扯下腰间的九龙玉佩,把玩着,嘴里漫不经心地问。 “……”知道也不敢说出口。 “错在自作聪明。”也不管福气什么反应,“若是回来便如实回报,没有为贾珍遮掩,又岂能惹得朕大怒?你不老实!” 福气暗暗苦笑,哪有替人遮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但这不能否认,他只能答:“是,陛下。”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哼。”永泰帝轻哼一声,陛下不是圣上,这是觉得朕借题发挥不够圣明?这老小子竟敢如此?还不是仗着朕宠他。 永泰帝又不傻,相反还很圣明,当然知道自己小题大做,但他福气就没有错吗?完全可以说的婉转一点嘛。 帝王哪有功夫替奴才着想,朝堂上看重的人才、层出不穷的国家大事才配他花心思。 “起来吧,一把岁数了还跪着,也不怕丢了你大总管的面子。”心情大为好转的永泰帝淡淡道。 “谢过陛下。”福气挣扎着爬起来,起身时还故意晃了晃身体,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 永泰帝全看在眼里,心情越发舒畅:“你呀,也不年轻了,以后伺候要多思多想,少自作主张。” 我没有!福气内心大吼,脸上却苦笑道:“是,陛下。”您是主子您说了算。 “去瞧瞧,人带来了吗?” “是。” “等朕有事宣你再来伺候。” “谢圣上!”这会福气谢的真心实意,语气里自带感激。这是永泰帝见他跪久了身体不适让去歇会子呢。 一个不大的甜枣让见惯雷霆雨露的福气公公也招架不住,满心都是感激,唉。 等慢慢退下,回到侧殿寝室,福气先是一愣,随后又是苦笑摇头,圣上这驭人之术早就炉火纯青,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 盘腿而坐,运转功法,将内力搬运至全身,缓缓消解腿部的僵硬。 一刻钟后,福气重又变得神采奕奕。不过,他还是如常收敛气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伺候的小太监一直守在门外,见他收功,忙殷勤道:“干爹,您无事了吧?要用着点心热茶吗?” 福气摆摆手:“不用,圣上一会还有吩咐。天晚了,快回去歇着。” “是,干爹。”小太监忙笑着回了。今儿他不值夜,纯粹是来巴结抱大腿的。 果然,不一会,养心殿来人宣福气过去。 “想必是奇花到了。”福气心里有数。 理了理衣袍,整了整头冠,福气忙快步走回殿中。 离永泰帝三丈远空荡荡的堂上此时正站着一位女子,用墨蓝丝带绑着少女的双螺髻,簪钗皆无。身上披着长及脚踝的黑披风。仅仅往那里一站,便显得身姿窈窕,体格风骚。 悄悄走到永泰帝侧后方,见他正盯着女子的脸,面无表情。 福气视线快速扫过女子的脸,心中感慨,这还真是应了那句:后面看想犯罪,侧面看想后退,前面看想自卫! 女子脸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麻点完全让观者彻底无视其五官长相究竟如何,直冒鸡皮疙瘩的颤栗不适是唯一感触,且无法淡而化之。 不过,女子神情极为平静,如一脉静流深水,并无见到皇帝的激动惶恐。 这是位淡定超人。 奇花来了,炮制奇花一事的贾珍自然也来了。与女子不同,他正在地上跪着,且跪了好一会。 “这就是你得到的奇花?”永泰帝语气冰冷。 “是。”贾珍语气平淡,完全听不出情绪。 “呵。奇在哪?满脸麻子吗?”永泰帝抓起桌上的砚台恨恨丢向贾珍。 啪啦—— 砚台粉碎,洒在地上的朱墨像一滩殷红的鲜血。 “没错,奇便奇在麻子。”贾珍无动于衷,仍然很平静。 敬你是条真汉子!福气满眼钦佩,这是真的勇士,敢直面即将变得惨淡的人生,面对即将洒在午门外的淋漓鲜血。 “你!”永泰帝没有表情的脸裂了,碎成一片片,扭曲成一团。 侧后方的福气能清楚看见他老人家大开大合的鼻翼,颤抖的嘴唇。 他连忙上前,轻拍永泰帝的后背,又输入内力,让情绪激动的永泰帝平静。 贾珍一直低着头,真不知道几句话就将老皇帝气成这样。还是听老皇帝气喘吁吁,才快速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恰与老皇帝来了个对视,被老皇帝眼里的熊熊怒火给狠狠惊了一下,我去,咋又得罪他了! “大不敬!贾珍,你对朕大不敬!”永泰帝抓住了机会,怒骂道。 贾珍懵圈,咋的?看一眼都不行?不,不能顺着永泰帝的思路走,否则今儿非得玩完。 他连忙提高声音:“陛下圣明!臣的确有大不敬之罪。”不等老皇帝反应过来,又喊,“天花,臣找到防御天花的手段了,很安全,比种人痘安全数倍!我大周子民在圣上的领导下,再也不怕传染天花了!这位奇花便是成功的案例。她染了天花,濒死之际让臣用新手段救了回来,痊愈后很健康!” “防治天花的手段?” “是。请圣上先饶恕臣大不敬之罪。实在是臣需要这株奇花来证明,偏又奉到陛下面前,面目丑陋有污圣目。” “罢了。”永泰帝情绪大起大落,有些受不住,“详细道来。” “是。臣家中小妹年幼,有不足之症,尝闻牛乳可补,便养了几头奶牛。不巧,一日庄子里天花爆发,传染甚众,死伤惨重。事后,唯发现负责挤奶的下人毫发无损。经过详查,这人曾无意间为牛痘所染。臣妹听后,灵机一动,言既然能种人痘,为何不能种牛痘?臣便试了试。试种两百三十二人,仅两人体弱而亡。” 贾珍说的头头是道,内容翔实,永泰帝一听便知没有撒谎。 “牛痘?” “是,陛下,正是牛痘。” “这样说来,还要赏你了?” “臣只望圣上饶恕大不敬之罪,足矣。” “哼。朕是赏罚不清的昏君吗?带着你的奇花滚。年后开衙朕会着人与你接恰。”永泰帝这会子心情不错,“若是核实,便给你幼妹一个恩赏。” “多谢圣上。”贾珍谢恩。 “滚吧!” 于是,贾珍带着女子滚出了宫,回了宁国府。 40、宫变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宁府也让人做了些灯赏玩。冰灯琉璃灯明角灯纱灯纸扎灯,挂在前院园子里,流光溢彩,火树银花,美如梦幻。 当然,条件有限,与现代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led灯条灯带不能比。但手艺人的精妙构思与灵巧手艺,足以弥补这些不足之处。 惜春看了个遍,最喜欢十二花仙走马灯。作画的人技艺高超,将人画的活灵活现,衣袂翻飞,真如仙子一般,让人叹为观止。 “喜欢就收着吧。” 贾蓉也收藏了一套,题材是三国猛将,关羽张飞赵云夏侯惇等也是十二位。 “天太冷,时辰差不多了,赶紧回去歇着吧。”贾珍催促。 “是,哥哥/父亲。”两人听话,很快告辞回了院子。 古代男女尊卑规矩严格。就说贾蓉,虽然是亲侄子,惜春却从没去过他的春晖院,一次都没有。这在现代是难以想象的,但在大周却是普遍现象。 两人在春晖院前分手,惜春继续往前。 等回到春和院,便很快躺在暖烘烘的火炕上陷入酣眠,对这晚发生的事毫无感觉。 春熙院,书房 “什么?太子逼宫?!” 贾珍手里茶盏一抖,泼湿了袖子,许久没有发声,只盯着对面的防风,似乎不敢相信。 防风重重点了下头:“消息确凿。入宫赏灯的大臣女眷被围,已有死伤。” 心脏剧烈跳动,忍着激动,贾珍吩咐道:“甘草,安排人守好府门,未来三天,谁叫也不许开。另,府上众人严禁出门。” 好在过年,吃用不短,能坚持十天半月。 “怎么就逼宫了?这是忍不下去了?啧,不孝子。”站起身子,贾珍来回踱步,又兴奋又厌恶,像是饿极了的人捡到一个被一泡狗尿浇透了的白馒头。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也有爆发的时候?还以为装绵羊装久了,已经不记得如何吃肉了呢。”贾珍喃喃自语,吐字含糊,哪怕一室之内的甘草与防风也没听清楚。 “苟到现在,却在最后一刻发疯,真不知是怎么想的,滑稽。” 脑中飞速运转,根据已知消息不停推算各种可能产生的后果,待平静下来后,贾珍冷笑一声,吩咐防风:“太子不成了。立刻传消息,让咱们的人两天之内必须撤出来。” 防风大惊:“太子不成了?”意味着逼宫会失败,自家投入的钱财与人手收不回成本,更别提得利了。 “嗯。速去给咱们的人传信。退出来后先猫着,合适的时机我会让人通知下一步计划。” “是,大爷。”防风急匆匆的离开。 甘草等他走远,轻声道:“爷,您不是说咱们的人里有内奸吗?是不是趁此机会除掉?” 贾珍笑笑:“这不正要如此嘛。等撤下来,有的人便废了,会弃之不用,或者处理鸡皮蒜毛的小事。有的会由暗转明,从军入仕或跟着主子当管事都使的,也算是恩赏。” 甘草恍然大悟,原来主子早就打算好了。看来不管太子是成是败,带来的影响与后果都在主子计划之内。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看到甘草脸上的钦佩,贾珍有些小得意,哪怕面上不显。 从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前途无亮,不可能在永泰帝当政期间拿到实权时起,他就开始寻求一线生机。将人手安排在太子跟前花了不少代价,原本目的只是了解未来新帝的性格与行事风格,好投其所好,有机会一展抱负。相信京中如他这般安排的不在少数。没想到今天有意外之喜,竟能比不少人家早收到逼宫的消息。可不要小看这点时间差,足够他安排后续计划了。 “这太子也怪,大年夜不动手,非拖到十五。”甘草不解。年夜宗室大臣全都入宫,人比十五还全。晚了半个月行事,难道计划能更周密,人手能更充足? 贾珍同样不解,不过事已至此,想那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 对贾珍没意义,对永泰帝不然。 看着大殿里针锋相对的侍卫禁军,以及被团团拥住的太子,他心里突然升起荒谬之感。 朕这个皇父还不够好吗?年少失怙,为群狼环伺,大婚后生下的孩子全部夭折,一直到永泰元年才生下健康的太子,悉心照顾,精心教养,得到的竟然是眼前一幕?朕不信!不信亲手养大的儿子敢弑父谋反,一定是坏了心肠想立下从龙之功的乱臣贼子撺掇的! 永泰帝闪着寒光的眼神犹如刀锋,完全不像一个花甲老人。这刀锋无情狠辣的扫过跟着太子的一帮人,深深刻下他们的容貌,他们身后的父母家族亲朋好友。 若是惜春在此,一点都不怀疑永泰帝的决心会次于斩了方孝孺十族的judy! 永泰帝积威甚重,自带威压,被他这么一扫,太子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后退。 太子见此,唯有苦笑,手下靠不住,只能自己上。 他上前一步,噗通跪在太极宫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父皇,儿有愧,儿该千刀万剐,万万不该如此!然,儿今已至不惑,实在等不下去了。父皇若真的宠爱儿,何不让位于儿,儿尊父皇为太上皇!”说着,砰砰砰三个响头。 等抬起头,额头已经鲜血淋漓。 永泰帝面无表情看他表演——哪怕真情实意,这兵戎相见的当口也只能当成表演。 若是太子私下面君时敢说出这番话,永泰帝说不定真愿意禅位。然,太子没这个勇气! 不能不承认,年少一帆风顺没遭受什么挫折的太子比苦水里泡大,坚信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他爹是没法比的。 不管出于何种考虑,众目睽睽之下,永泰帝都不能饶了太子。皇权的威严不容有失,永泰帝的权威不容有失。若大臣们失去对皇权的敬畏,朝堂动荡少不了,若是引发民间叛乱,更会一发不可收拾。难道太子逼宫前没想过这些吗?不,他肯定想过,只是不在乎,看的不如满足自己的野心重而已。 想到这一点,永泰帝很失望,这就是被朝中民间齐口称赞的贤明太子,大周的储君?这一刻,他承认自己的教育失败了。 可笑太子还以为仅靠几句求饶的话便能打动老父,让老父乖乖让位,这是什么脑子? 或许太子潜意识里仍然认为不管犯下何种过错,老父还会一如既往帮着收拾烂摊子。这,何尝不是依仗永泰帝的宠爱? 39、真相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回到家中,已到子时,贾珍草草收拾便上了炕躺下。 从获知庄子发现奇花到今日不过短短两三天,要处理的不留一些首尾委实不易,只能顺水推舟,故布迷阵,扰乱视线,置之死地而后生。 永泰帝果然还是不放心他,一点风吹草动就上纲上线。 可惜,即便如此,奇花的好处也没他什么事。天花疫苗牛痘这个事早就打算报给朝廷推广,今夜也算直达圣听了。 仔细回想一遍,没有发现漏洞,贾珍才满意地睡去。 随后数日便是走亲访友,皆为关系亲密者。 日子一晃便到了十五,宁府三位主子聚在一起吃元宵。 惜春爱吃山楂红糖馅,酸酸甜甜很可口。贾蓉爱吃花生馅,香香糯糯胃口好。贾珍多用黑芝麻馅,和他本人属性相近。各有所好。 “今儿晚上宫中不知会挂多少灯,一定精致华美。”惜春语气好奇。 每年正月十五,八月十五,宫中都会悬挂彩灯,邀群臣携家眷入宫赏玩。举一国之力供养的皇室所费不菲搞的盛事,想必不凡。 贾蓉也没去过。贾敬虽有资格受邀,却不敢让孙子跟着,那可是官眷的天下,后宅妇人扎堆,明恋暗恋贾珍者无数,可不敢让孙子去扎眼。 贾珍也只有幼时去过。十几二十年过去,想来变化不小。不过,今年与往年无二,一如既往没有收到帖子。 只要永泰帝不退位,宁府别想入宫赏灯。不止赏灯,各种宫宴,赏花宴也没戏。 看看满脸好奇与憧憬的贾蓉与惜春,贾珍内心苦笑,蓉儿的年纪也到了要定亲的时候,若是无法走动结交,如何选好宗妇?还有惜春,冯氏去了庄子上,便无人带着她外出,也不好挑夫婿。这些都很不妙。他深怕二人受了连累,婚姻不幸。 惜春还小,且想不到终身大事。贾蓉,一个毛头小子,还没开窍,同样不觉得到了快定亲的时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谈论京城“奇花”之事。 这股贾珍掀起的风暴还未彻底散去,前几天还有人专门跑来,一点也不怕白事的晦气。 贾珍一一接待了,还承诺过完年便给种痘。也算与交好的人家重新走动起来。 男人与女人不同,即便贾珍瞧着朋友家的小子不错,也不敢保证后宅里小子他奶他娘他姐他妹他嫂他婶人品就好,一旦结亲,妹妹大半时间是要和这帮女人打交道,比与夫婿相处的时间还多,哪能随便。万一某个是对他因爱生恨的烂桃花,岂不更麻烦,能不可劲儿折腾妹妹消除怨气吗?唉,愁。 相较而言,给贾蓉娶媳妇稍好,能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但也不能轻视,媳妇选的好,孙子才能教养好,宁府才能一代代流传下去,不会败落。好媳妇没嫁人前长在后宅,他一个爷们也打探不到啊,心性脾气容貌啥的。不少人很会装,不好看透。唉,愁上加愁。 难啊,两个小的婚事都不容易。 向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贾珍难得平滑的眉头愁成一个“川”字。 “哥哥,外面说府上有奇花您一定听说了吧?”惜春忽然问道。汤圆是糯米做的,不好克化,没敢多吃,嘴巴闲下来便忍不住问问,好解开心中翻来覆去琢磨许久的疑惑。 “嗯。”贾珍点头。 “我不信。”惜春语气笃定,“奇花就是花,不是人。” 贾蓉“嘎嘎”笑:“就你想的多。心眼太多,压的个子都不长喽,嘿。” 惜春白他一眼:“能不笑吗?难听死了,破锣嗓子。本来看你长相心有好感的妹子,在听到你这笑声后也得退散。” “妹子?姑娘们吗?要她们的好感有何用?不当吃不当喝还不当玩。我的兄弟们不嫌弃就好。我这嗓音很爷们,男人就该如此。”顿了顿,又憋了一句,“大丈夫当如是!” “呵呵。”惜春嘲讽一笑,不开窍的直男癌,等过两年回头看肯定觉得自己倍儿傻。 “哥哥,我猜那些流言是你搞的障眼法,预防那些不怀好意之人。”包括宫中!不过哥哥的确不同一般,换了别家,肯定献给皇帝邀宠。 嗐,这会惜春完全对贾珍在永泰帝心中的地位一无所知。 “妹妹聪敏。”贾珍决定将真相告诉两人,“奇花的确有过,不过也的确不在了。” “哦/哦。”失望的是惜春,没有机会一睹为快。毕竟能让哥哥不择手段的保住,想想也不会普通,甚至都不会是一般奇异;不在意的是贾蓉,不就是花嘛,有啥用,就眼睛痛快?切。若是做成花糕他兴趣会倍增,多倍增的倍增。 贾珍看看一脸遗憾的惜春,又看看一脸满不在乎的贾蓉,心中苦笑,若是两人性别身份对换就好了,宁府也算后继有人。看来,贾蓉的媳妇一定要精挑细选,个人能力为上,家世可适当放宽条件。 他这是想找个能挑起宁府重担的精干女子辅佐资质一般的儿子呢。 惜春紧紧盯着贾珍的脸,见他嘴角浮起苦笑,不明所以,难道府上遇到哥哥解决不了的大麻烦了?还是奇花这瞒天过海一事让人抓到尾巴了?心下不由担心起来,更是不由自主想起原书中的结局。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而宁府被抄也绝不可能是一件单纯的政治事件,更像是日积月累数桩叠加造成的伤害。 不得不说,原书中的悲惨结局是惜春放不下的隐忧,哪怕当前日子好过,看不到危机。她深深明白,人无近忧必有远虑,管中窥豹,殊为不智。不知有多少阴谋诡计围绕宁荣两府,甚至看不到一层层幕布后的最终对手。 不管何时哪一个朝代,一国之内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这资源包括经济政治人文机会等多种。想多享用,只能与对手冷酷厮杀,甚至下克上,哪怕这对手无知无觉,两家也素无仇怨。选他是因为他弱,却又占了太多,不配,只能充当垫脚石。 惜春敢确定,宁府正因为有败落趋势,才更吸引秃鹫乌鸦。 贾珍回过神来,便看到妹妹担忧的表情,忙笑笑安慰:“花为什么没了呢?因为被你们两个吃进肚子了啊。” “药丸?” “是药丸,却不是要完。”贾珍调侃。 “原来是入药的灵花。”惜春了然。有警幻,有风月宝鉴,有马道婆,当然也会有灵药。 别说曹公影射爱新觉罗一家子,有各种隐喻。二次元的书变成完整世界这些就不存在,世界意识会自动补足漏洞。这大周朝的建立不正是如此? 41、后续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永泰四十年正月十六,这是个让无数人哪怕多年后想起也忍不住胆战心惊的日子。 凌晨还没到,禁军便在神武将军之子一等侍卫冯紫英的带领下,满京城的抓人。 一时之间,狗叫声哭喊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搞得四邻人心惶惶。 等天亮之后,城门紧闭,各要道均有身穿闪亮盔甲手拿利器的兵将把守,不许人随意走动。 不止如此,还有身着红底绣飞鱼锦袍的内卫不时穿梭在大街小巷,不知在找什么,个个面容冷酷,双眼含冰。 若有行人无意间遇到,便会被层层审问,动辄赏一顿拳打脚踢,惊的小民哆哆嗦嗦,一次又一次悔恨为何挑了这天出门。 “停下,倒夜香的停下!”飞鱼卫大声吆喝着,命令运夜香的老汉。 老汉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深如沟壑,驼着背,宛如一只大号金钩,颤颤巍巍推着车。 车上放着四只成人浴桶大小的粪桶,外面粪水淋漓,哪怕是在冬日,臭味依然扑鼻,让人作呕。 “停下!你!快停下!”飞鱼卫高声呵斥。 耳背的老汉终于听见,边应着边将车子停在路边。 飞鱼卫首领上前仔细打量粪桶的大小,越看越觉得能藏的下人,手里绣春刀一指:“全都掀开!” “是,大人。”老汉恭恭敬敬地掀开盖子,露出装的满满登登的秽物,正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晃动,随时都会溅出桶外。 首领眉头紧皱,屏住呼吸,看了又看,没发现不对。正想将内力运至耳部,好好辨音,远处传来求助声:“快,拦住那个反贼!” 首领忙带着手下往声音来处跑去,再顾不上老汉的去留。 望着红红火火一行人背影远去,直至消失在小巷拐角,老汉才重又推起粪车慢慢离开。 两刻钟后,老汉来到南城一个破院子前。站在门口,抬头四处望了望,不见巡查的人。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与内城动乱毫不相干。 也对,南城太穷,刮不出油水,连小吏都不怎么爱来。 老汉昏黄混浊的眼珠忽然变得明亮无比,只不过一闪之后,又恢复原样。 他打开大门,将车子推入院中。 院子不小,却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土坯房,应是一间正房一间灶房。 正房低矮,屋顶茅草陈旧,似乎多年没有修缮,靠东南角还塌了一块,也不知漏不漏雨。 老汉卷起袖子,双手拎起粪桶,快步走进占地最广的后院,那里西北角有个积肥的大坑,正是老汉的收入来源。 小心地将粪水全部倒入大坑,便露出桶底的木板。 老汉拎起空桶,快步回到房中,揭开桶底木板,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分明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老汉用衣襟胡乱擦了擦手,将昏迷中的孩童轻轻抱了出来,放在唯一一张床上,仔细检查孩童的四肢脉搏。待没发现异常,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随后,他又快步走回粪车再次拎出一只粪桶,重复操作,抱回一个稍小的,只不过看衣饰发型,这回是个女孩。 等将粪桶全部搞定,老汉洗了洗手,回到屋子,皱眉看着床上的两个昏迷孩童。 视线扫过大床一角,那里分明躺着一个和这人一模一样的老汉! …… 内城鸡飞狗跳的喧嚣惹得不少人家心惊胆战。 不少初五便开业的铺子不约而同关了张,唯恐麻烦上身。往日不是没人借着巡查的名义吃拿卡要顺手牵羊,要是自家靠山不够强硬还是关门为妙。越是时局混乱,越是要谨慎小心,安全第一! 自然,便是不关门,这会也没人有心情逛上一逛,那不是打着灯笼上茅厕——找死吗? 便是与京中这桩泼天大祸完全无关的宁府,前院的下人们也个个鹌鹑一般,缩着脖子,满眼惊惶,唯恐如狼似虎的兵士冲入府中,将上上下下主子下人一溜全给绑上拖走,押去哪个不辨天日的黑狱受罪,几天后受审被判发卖流放甚至砍头! 这完全是想太多。别说这次与宁府无关,便是有关,只要不严重,也只能留在府中暂押。一夜之间,京中权贵围了大半,哪有地方关押这许多人?只有太子心腹与铁杆才能享受关押在天牢的特殊待遇。 爱操心却没多少机会表现的惜春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她正坐在炕上,美滋滋喝着杏仁露,吃着杏仁豆腐,三丁包子。 整个春和院一片静谧,与府外如同两个世界。 贾珍不同。他一夜没睡,在书房发出一道又一道指令,天蒙蒙亮时才忙完,正困倦着。然,又知道还不是安睡的时候,只能熬着。 前院靠近大门,知道外面发生了大事,不好隐瞒,从二进院子往里,他便命人封锁了消息,以免惊了两个小的。 宁国府整顿后,纪律严明,不像从前,像个筛子,一点芝麻绿豆大的破事都传的人尽皆知,乱糟糟一片。 相比宁府的相对镇静,荣府不同,不止下人惶恐,就连主子也慌成一团。 “老爷,这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到处抓人?”披散着头发的贾琏慌里慌张跑到贾赦住处,脚上靴子一只黑一只蓝。 “畜牲,老爷的卧室你也敢闯!”贾赦从炕上爬起来,衣服没披,下脚就踹。 贾琏连忙躲闪。 贾赦又挥起老拳。 贾琏抱头鼠窜,一边躲一边大嚷:“我问过了,昨儿晚上老爷一个人睡的!” 贾赦一听,心里的气稍微消了消:“什么大事,什么抓人?” 口干舌燥,他轻咳一声,冲伺候的秋桂喊:“你是死人吗?老爷嗓子干不知道上前伺候?!” 被突然闯入的贾琏惊的三魂丢了两魂的通房丫头秋桂被这么一吼,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倒了杯茶递给贾赦:“老爷请。” 贾赦又是清嗓子又是吐痰,忙了好一会,才喝起茶来。 等喝完茶,冲秋桂挥挥手,将人赶走。 秋桂乖巧离开后,贾赦捏着手里的串珠,眯着眼睛,慢条斯理的问:“大事?哦,是有这么一桩大事。”他早就收到消息了,太子逼宫失败。 嘿嘿嘿,逼宫好逼宫妙逼宫呱呱叫,永泰帝,太子爷,就问你们一句父子相残它甜不甜香不香! 42、恨与爽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赦恨。 花无知,月无聊,酒无灵。夭桃斫断煞风景,鹦哥煮熟佐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打断脊梁抹尽名。 他金陵贾赦,大恨! 富贵骨相难更,笑膏梁纨绔也无奈。看朱门绮户,年年醉生梦死,疏窗细雨,夜夜孤灯。 天公不箝恨口,他永泰帝偏不,只能偷偷长吁一两声。 坐在炕上,贾赦神情恍惚,陷入回忆。 十七岁与妻子成婚,门当户对的两人珠联璧合,感情甚笃。 数月后有孕,他乐的一蹦三尺高,夫妻二人沉浸在对孩子的期盼中。 偏偏这个时候,永泰帝的老娘凸现存在感,赐了个宫女离间两人感情。 妻子心里不舒服却什么也没说,知道他无能为力。 宫女不时露头膈应两人一回,每每醋海生波,闹不完的别扭。 精力消耗在后宅的他完全没注意朝堂上的风波,更没想过父亲贾代善为何定下这样一个媳妇。 妻子临产前不久,岳家被抄,流放天南,快的迅雷不及掩耳,而父亲是大功臣。 绝望之下,妻子早产,血崩而亡,给他留下一个孱弱的儿子。 未几,府上谣言四起,儿子生而克母,命不好! 一怒之下,他打杀了数个下人,更是将传话的祸头子宫女打了二十板丢去了偏院,连太后的面子也没给。 随后几年,他一心养儿,无视了父亲的示好。父亲对家人哪里比得上对永泰帝,怎么不和永泰帝过一辈子呢! 受到教训的宫女老实下来,规规矩矩守在自己院子里,没再有什么出格的。 可惜那会他还年轻,对后宅女人的手段一无所知。一次酒醉后莫名其妙竟然睡了那宫女,还自以为有错,哪能想到当时是中了药,被人下了黑手呢? 就那么一次,宫女竟然怀了孕,他只能捏着鼻子忍下。 哪知这肚子里的孩子和他娘一样,又是个祸根。宫女为了他,竟然下手害了自己好不容易养到三岁的嫡子瑚儿。 在他的坚持下,宫女被病逝。不想,父亲转手给她生的儿子起了个名叫贾琏。 琏,也配和他的瑚儿并驾齐驱! 他心中大恨,恨太后,恨宫女,恨永泰帝,恨贾代善,甚至连在后宅不作为的母亲贾史氏也恨上了! 与双亲的关系直线下降,更是开始花天酒地。 因为曾是太子伴读,他还不着痕迹诱导太子轻薄永泰帝的后妃。 永泰帝知道后大怒,恨不能活剐了他…… “老爷,老爷您还好吗?”贾琏见贾赦呆呆坐着,一语不发,身上更是穿的单薄,忍不住出声询问。 贾赦回过神来,感到脑子有些昏沉,鼻腔有些塞,知道受了凉,可能生了伤寒,便道:“老爷冻着了,快去叫府医。” 贾琏嘴上答应着,从炕尾衣箱上扯过一条熊皮大氅披上,又整了整头发,快步出了门。 一边跑一边嘀咕:“想找亲爹拿个靠谱的主意,竟然还病了。这样的一家之主有什么用?果然不值得期待。看来以后还是要向老太太二叔二婶他们靠拢。” 别说已经躺倒在炕上的贾赦没听到,便是听到了也不在乎。 倒不是因为他是情圣,原配嫡子死了多年还念念不忘。忘自然也是不可能忘的,但因此导致的后果却未必是他想要的。怪只怪年轻时太冲动太中二,孤注一掷,断了后路,恶了两代君王,只能混吃等死一辈子。 是故,听到太子逼宫,与永泰帝兵戎相见,二者只能存一,贾赦又如何不狂喜? 偏心中狂喜还不能表现出来,家中必有皇家密探,防不胜防。现在可没有亲爹给挡灾了,哎。 想起贾代善,贾赦心中有愧。若不是他这个不孝子,父亲一定还活的好好的。 母亲厌恶他,偏心二弟,让二弟住荣禧堂,他一点也不在意,这都是他的报应,是他该承受的。 或许只有事母至孝,才能略略减轻内心的悔意与痛苦。 别看贾赦借口寻医赶走了贾琏,心中却很清楚,不会有人认为外面的事与府上有关。人家太子哪怕组织人手逼宫,也不会找曾经坑过他,关系疏远二十年的伴读。 “这还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要是当年没坑太子,作为坚定保皇党中坚分子贾代善嫡长子的老爷我,身为永泰帝亲自给太子安排的伴读亲密小伙伴,肯定要跟着小伙伴逼宫,而不是护着活不了几年的老朽皇帝。” “现在逼宫失败,那么荣国府跑不掉夺爵抄家流放三千里。作为太子心腹,老爷被赐死的可能性极大。毕竟,以永泰帝对太子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肯定希望儿子的心腹跟着去地下伺候,嘿。” 想到这里,贾赦在被窝里嘿嘿笑出了声。 神清气爽,啥伤寒也伤害不了老爷。头昏鼻塞,那是什么? 可惜,失败的怎么是太子?永泰帝还真是个老不死。老而不死是为贼,难道给所有儿子送了终才舍得死吗? 一想到有可能长寿的永泰帝,贾赦心中又不爽了:“老家伙最小的皇子几岁来着?五岁还是七岁?这说明身体好,精血旺盛,短期内死不了。也难怪太子急了,等传位给他,就怕做不了几年皇帝便身体不支薨了。” “老爷,府医来了。”贾琏喊到。 往日侯府有资格请御医前来诊治,但今儿外面兵荒马乱,宫里更不太平,哪里还敢去请? 府医水平也不错,怎么说也是侯府供奉,没几把刷子也不敢来。对付伤寒咳嗽这种常见病经验丰富着呢。 一把脉,留着白胡子的府医眉头打结,这大老爷怎么回事?脉相分明是大喜过望。可是不太对,府上没有什么可喜之事。难道同府外之乱有关?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引发的乱事呀。 一般人还真没法知道太子逼宫这等秘事。也只有乱局平定,皇帝定下审查基调,将所涉众人判了,贴出告示,中下层官员及小民才会知道。那起码半月以后了。 “大夫,大老爷这病如何?”别说,贾琏虽然没得过几个好脸,还是很孝顺的。 府医决定按下疑惑,略有迟疑地道:“冻着了,先吃几副药看看。” 也猜到不是大病,刚来时不还有力气对他拳打脚踢嘛,贾琏暗暗撇嘴。 43、反应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赦住的地方是个园子改的,有个名儿叫退思园,取《左传》“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意。 退而思之以补己过,这是贾代善活着的时候亲自给嫡长子安排的地方,希望用这样的态度祈求永泰帝父子能放过贾赦,不要厌乌及屋,连累荣宁两府上黑名单。 也因贾赦的骚操作,两府无奈放弃军权,由武转文,好叫永泰帝放心。这也是贾敬作为嫡长率先投身科举的原因。 等安顿好病了的亲爹,送走府医,贾琏有些尴尬,亲爹刚才压根没透露多少内情,他仍然没搞明白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会不会连累府上,影响自己的好日子。 想到一直在等消息、集泼辣娇媚于一身表妹爱妻的小粉拳,他荡漾一笑,歪了歪嘴,急匆匆便往园子外跑,打算去贾母住的桂和堂打探消息。 这桂和堂一听便知,取“龟鹤”之谐音,希望贾母越长寿越好。 堂中祖孙三代围坐一团,正是贾史氏,贾政夫妻及贾珠四人。 “探听清楚是什么大事了吗?”贾史氏看向二儿媳王氏。王氏亲妈是公主,哪怕已逝,宫中也不可能没有人手。 王夫人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额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太子逼宫……败了……” “败了……”这是贾史氏,她既希望成功又不希望成功。 永泰帝对贾代善很不错,有他照看荣国府,短期内败不了。 然,为何又希望他被太子夺权呢?自然是为了贾赦这个逆子。 儿子再忤逆,也是十月怀胎,还是无子多年后诞下,不可能不爱。 大儿年少时一表人才,亲爹是御前红人,为京中夫婿首选。 若不是老爷别有目的选了个那样的媳妇,能让儿子一蹶不振,醉生梦死之下犯下大错吗? 想到永泰帝利用后宅妇人处理朝堂之事,贾史氏就心生鄙夷。 然毁掉儿子的永泰帝、太后、贾代善她哪一个都不能恨,只能恨贾赦死去的原配和那个贱人宫女! 最好下一位皇帝是与大儿有渊源,对府上无恶感的皇子。 贾母不由琢磨起几个成年皇子来。 “败了?!”这是贾政,语气遗憾。他是支持太子这个正统的,哪怕不赞成这人逼宫的行为。 老子年龄大了,让位给青壮的嫡长子不是理所当然吗?这可是永泰帝一直坚守的规矩。 就像他,哪怕母亲看似偏心他这个幼子,家中他和妻子全权打理,不也没想过夺了大哥的爵位吗? 二房未来的前程只会比大房好,不会差。视线扫过清俊斯文面如冠玉的长子,贾政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败了?”胆战心惊的是贾珠。太子败了,被废已是定局。然他背后的庞大势力呢?能坦然接受?显然不能,那可是抄家灭族杀头的大罪。没人能坦然,反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想到这里,他连忙道:“让人紧守府门,不许出入!未来数日京中还有大乱!” 王夫人点头,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吓得还是激动:“娘明白的,已经吩咐了。” 贾珠奇怪的看了一眼亲妈,心里纳罕,母亲不该如此胆小。是被什么吓到的? 看到儿子疑惑的眼神,王氏勉强一笑,迅速移开视线。 永泰帝父子相残的大戏终于上演,比计划慢多了,亏她筹划了几年。 只有太子被废,其他皇子才有机会。但离间每日撒狗粮,感情深厚的永泰帝父子实在不容易,母亲留在宫中的人手折的差不多了。只希望投靠的那位能如愿以偿,赏给珠儿一个不次于贾赦的爵位。 众人心思各异,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 不过很快,这片静谧便被喊声打破:“老太太!” 不等回答,一阵风卷入室内,踉跄着跑进来一个俊美男子,跟被狗撵的无二,正是贾琏。 “老太太,出大事了!好多官兵,还有飞鱼卫!”贾琏喊着嚷着停下脚步,看向围坐的四人,声音越来越低,眼里全是迷惘,“都在啊。”为啥不让人叫我和凤儿呢?我们和你们不是一家人?心头涌起苦涩。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不讨喜,没人重视,好在是独子,哪怕庶出,也没人为难。但对一个孩子来讲,仅仅不为难哪里足够? 随着年龄见长,学会了看人脸色,习惯了巴结管家的二婶,讨好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眼巴巴攫取一些从贾珠指缝里落下为数不多的温情。 要不,他会讨好王熙凤将人娶回家?凤儿虽然长得美又能干,可脾气有些大,动不动就拧人耳朵,不够温婉。若是能温柔似水就妙了,哎,人无完人。 怎么,娶了二婶亲侄女还是不成事,不仅不把我当一家人,连凤儿也成外人了?这……这也太欺负人了。 至于亲爹,完全不指望了。 看着脸上惊讶失落委屈轮番上阵的贾琏,贾珠心里明白,这个弟弟心里早有想法,不能再像小时候敷衍了事。 他微微一笑:“老太太正要让人去请,你就跑来了。快,坐下,听听,说说有什么好主意。”说着,下了炕,伸手拉人。 贾史氏虽然厌恶贾琏生母,却并未带着偏见看待这个从小乖巧孝顺的孙子。 她笑着喊了声“鸳鸯”。 一个身穿红绫袄青绸掐牙背心的丫环快步走了进来,行礼道:“老太太。”正是贾史氏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鸳鸯。 “二爷起的早,想必还未用早膳,赶紧让人上几样他爱吃的来。”贾史氏吩咐道。 又一打量,贾琏头发没梳,衣服穿的乱糟糟,轻叹一声,再次吩咐:“伺候他梳洗,穿好衣服。有缺的,去明心院取。”贾琏成亲后的住处明心院离荣禧堂和桂和堂不远,与贾珠的院子明微院一前一后,中间隔着荷塘,反倒离退思园最远。 这也说明哪怕从小被忽视,遇到要紧事,首先想起来的还是不靠谱的亲爹。 被老太太这么温言软语的一安慰,贾琏心情大好,一边让小丫头梳头一边说:“大老爷冻着了,生了风寒,让府医请了脉吃了药才匆匆过来。”这是解释为啥先去退思园,唯恐被当成白眼狼。 府上没有傻子。 44、定案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伤寒?这病可大可小。怎么就冻着了?又喝醉和女人厮混了整晚?”贾母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暴躁与不耐,“就这样混到死吧!” 嘴上这么说,心却钝痛不已,她聪明英俊大气豪爽武艺高强熟读兵法又孝顺听话盼了多年的嫡长子!就这么蹉跎一生,一事无成!不仅儿子不甘心,她这个亲妈也不甘心! 偏偏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为了不连累二房子孙,还得做出一副厌恶模样,唯恐永泰帝一视同仁,不给二房机会,坏了二房前程。 贾母脸色越来越冷,表情越来越空洞,眼睛咪起,掩饰住内心真正的情感。 京中谁不知道她贾史氏是个糊涂人,偏心太过,不喜嫡长子,让不承爵的二房幼子窃居荣禧堂,分明与永泰帝看重嫡长的态度相悖。 这是啥?不识时务! 人家还笑话她一个内宅妇人,牝鸡司晨,把持侯府内外,给已逝侯爷睿智英武无双的贾代善丢人。 我呸你姥姥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贾母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时也会揣测永泰帝的心理,为啥要暗示贾代善给定下那样一个长媳。说不定对方就是担心贾代善功高盖主,太子继位压不住老臣,故意毁了荣国府下一代。 永泰帝给的恩宠是没用的时候甘于当猪养,有用的时候勇于拿命拼,还不能拼输。 可以死,但不能输! 亲爹被祖母当着这么多人痛骂,贾琏尴尬不已,不知该如何反应。 “老太太且消消气,大伯那是好命,富贵闲人谁不想做?”贾珠无奈,只好上前,轻轻拍着祖母的后背,温言相劝。 其他人开口都不合适。 暗叹一声,贾母睁开眼睛,看着贾珠,眼神殷切:“珠儿,府上以后要靠你了……” 贾珠唯有苦笑:“是,祖母,珠知道。” 贾政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庞,又喜又忧:“珠儿读书太辛苦。这次事件过后,朝堂必空大半,秋闱定会放宽录取标准。不如等京中平静下来,去温泉庄子养养。” 王氏一拍手:“很是。”赞赏的看了贾政一眼,含情脉脉。 贾政嘴角不由微微翘起,故作不知,拳头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又正色道:“不知咱家有没有牵涉其中的亲朋好友,恐怕结局不妙。老太太,要不要帮忙打点打点?” 王氏抢着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且看陛下如何处置吧。银子先备着,万一……” 流放的,若是关系亲近,怎么也要安排人一路护送。关系一般的,少不了送些程仪。只抄家的,吃住都要安排。反正,银子少不了花。 贾母点点头:“先这么安排。这事十天半个月也完不了。紧锁府门,好好呆着吧。” “是,老太太。”众人异口同声回答。 如此安排的显然不止荣宁两府,京中没有被围的家家如此。 谁家不胆战心惊,唯恐哪个心大想求泼天富贵的子孙或者亲戚朋友作死连累了自家。 亲朋不好联络,子孙不然,一点都不耽误清查。 若是发现不对,家长狠心的让人病逝,心软的偷偷放出府。不过不管哪种,名字都会立马从族谱里划掉。 实在脱离不了关系的,只能与分支划清界线,免得全盘覆灭,也算给宗族留下火苗。 不止宫里永泰帝忙,各大家族也忙,都在争分夺秒的谋划,该如何在这场宫变中攫取最大化的利益。 紧张的日子一直过了十余日,永泰帝才下旨,以“狂疾益曾,暴戾僭越,迷惑转甚”为由废了太子。 终究没脸说太子逼宫父子相残的真相,而是说儿子得了很严重、且一日比一日严重的神经病,不得不废。蒙上了遮羞布,整个事件自然也画下了句号。 正月刚过完,刽子手便忙碌起来,午门外的青石地面一次次被染红,又一次次被冲洗干净。 石板相接处的沟壑中积下一层层厚薄不一的暗红血垢,哪怕连绵数日的雨水也无法冲尽其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 又过了十数日,正当春寒料峭,京郊外的十里长亭又挤满了人,这是为那些侥幸未死被判流放的家族送行的。 人多,不是送行的多,而是流放的多。 流放的人家能有不怕避嫌亲自来送的个别亲友已是万幸,须知多数已被牵连,哪怕不落罪,下场也不妙,不恨他们这些始作俑者才怪,哪里会送。毕竟,这可是连坐的时代。 实在是最近流放的家族太多,内城的好宅子空了三分之一,外城也有小半,地契都在永泰帝手里。 可以说,宫变虽然让永泰帝伤了感情伤了心,却也发了大笔横财。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堆满库房的珠宝玉器古玩书画,足以抚平伤口。 还有那些空了的宅子,成套名贵木料制作的大量家具,动辄数百上千亩的庄子,户部又要忙上一段时间了。 已经十几年没杀过这么多人,永泰帝心情难以平静。 带着福气,他来到太极殿东北角一处狭小偏殿,推门走了进去。 殿内供奉的既不是佛祖也不是道祖,而是一个乌木制作的牌位,上面也没有字,只有一朵火苗。 “太祖,您老究竟是什么意思?”永泰帝静静跪在牌位前,“为何不许后人刻名字庙号?” 不错,这偏殿供奉的正是周太祖。他生前曾笑言,若子孙有心,便如此供奉他一人,而不是在宗祠,为众环绕。 这事记载在起居注中,不会有假。 年幼时,每每受挫,永泰帝都会读太祖轶事、太祖起居注这种记载太祖如何开天辟地经天纬建立经营大周的书籍,借以重新收拢勇气,树立信心。 从书中他学到了很多很多,是那些摄政大臣们完全没想到的。 永泰帝以为,安排给他的帝师完全是样子货,哪里比得上太祖。 这偏殿还是他掌权后给盖的,估计太祖也没想到真有后人按照他的笑言行事吧? 自从有了此处,永泰帝找到了平复心情的地方。每次都会在心里默念心情想法,仿佛能同太祖沟通。 今儿也一样。他知道,等出了这个殿堂,永泰帝又是稳如泰山的圣上。 45、流言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春雨下了一场又一场,离人泪落了一回又一回,随着被判流放的全部离京,日子也到了阳春三月。 占尽东风第一枝的杏花此时已过了胭脂万点花繁姿娇的盛季,化为满天花雨飘飘洒洒。 城门街巷重重把守的兵士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撤下,沉重到凝滞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外出的行人逐渐增多,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春荒断粮找工的农人,负责采买的各家各府下人管事……京城重又恢复了生机,渐渐热闹起来。 慢慢的,有大胆憋不住的年轻人带着下人悄悄出了城,往郊外踏春而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总不能大伙儿不过日子,整天缩在家里当乌龟吧。 就这么的,京城人心逐渐安稳,京城也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这繁华不过是一层浮沙。”福气语气惆怅,从前多少塞银子大方的人家这回都没跑掉,未来福气公公的荷包要瘦弱不堪了。 “浮沙?”永泰帝一怔,随后恨恨瞪了福气一眼。 他不爱听这种不吉利的话,大周必将千秋万代地流传下去,稳如山岳,耀如日月星辰。 你在想p吃! 福气被瞪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陛下老了,心思越发诡异,要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应对才是。从前他就不爱说话,以后话会更少。 “说说,什么意思?”永泰帝把玩着九龙玉佩,淡淡道。 刚下定决心闭嘴,唯恐说错话晚年不详的福气只能暗暗苦笑,伴君如伴虎?分明是伴君如伴阎罗王。 “万岁爷,奴才才疏学浅,一时口快,说出的话大谬也。”福气脸上堆满谄笑。 “万岁爷”这个称呼是最近上线的,每每永泰帝心情不畅,福气都会唤上一声。他发现,这个称呼比“圣上”更能让老皇帝心情愉悦。老皇帝心中一定盼着自己真活“万岁”呢。 果然,永泰帝心情大为好转,手指虚虚一点福气:“滑头。说吧,恕你无罪。” 福气故意装作为难,脸皱成一团:“陛下让说说,奴才不敢隐瞒,便实话实话。” “说。” “陛下知道奴才在东城有个院子,周边都是做买卖有些家底的人家。前几天,奴才出宫,发现许多人回了老家。”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永泰帝不耐喝道:“有话直说,别给朕绕圈子!” 福气忙道:“是是。原来不知哪来的流言,说陛下……”偷偷瞟了瞟永泰帝脸色,有些迟疑。 “说!” “说陛下克父克母克子克孙。老当益健,分明是夺了子孙运势。” “啪——”心爱的九龙玉佩被重重摔在地上,碎裂开来,四溅而去。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永泰帝嘴唇哆嗦着,脑袋嗡嗡作响。 福气也暗暗喟叹,这流言是真的又绝又毒,不管陛下有多少儿孙,非得都给逼反了不可。皇子们一定会想自己运势不好是永泰帝克的,夺的,能不恨吗?恨了自然要打小算盘,想法子让老皇帝下台,甚至去陪祖宗! “着,秘字甲三至八,不,三至十五号尽快查出究竟是哪些人出的手。”永泰帝抚着额头命令。 “诺。”微风吹动水面泛起涟漪一般,高堂上空某处传来声波。 福气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永泰帝的表情,连甲字号的前几位都派出去了,陛下真怒了。 “为何听说数日今日才报上来?”满京城的密探都没听到?还是听到了,没敢往上报?一定是后者。麻烦了,想必此时流传已然甚广。 噗通—— 福气公公跪下了…… 过年后这段日子比过去好几年都跪的多。唉,愁,也不知道能不能得个善终。 见福气沉默,永泰帝暗叹,不该罚,别人还没胆上报呢。 “知道你爱美人,上回听你说太子长史家中一双儿女生的美貌,便赏给你了。” 福气心肝儿一颤。这话他是五年前说的。当时长史仗着太子得宠给他脸色看,他不敢得罪,心里却恨上了,故意在永泰帝跟前提了一句。 长史只有一个爱妻,妾室通房皆无,膝下一双儿女是龙凤胎,生的雪团一般,爱若至宝。算算年龄,今年也要有十三四岁了。 太子逼宫失败,长史斩了头,妻子儿女判为官奴押在辛者库,过的苦哈哈。 以永泰帝对长史的憎恨,若大周没有被太祖废除官妓,其妻女一准儿跑不了。 “谢跪下。”福气头磕的真心实意,这是意外之喜,“万岁爷,不如把他老婆也赏给我?” “想要人家的老婆?”永泰帝又虚虚指了指福气,“看来孙艺圃得罪你得罪的不轻。”孙艺圃便是东宫长史,执掌东宫政令。 “陛下圣明,求万岁爷恩赏。”福气语气谄媚。 “行吧,都赏给你了,赶紧起来将人领回去。”永泰帝不在意地挥挥手。这些人哪值得他费心思。 孙艺圃,永泰二十五年状元,少有才名,曾任翰林院侍读,御前行走,东宫长史。为人善机变,有权谋…… 可惜,若不是被陛下指给太子,而是外放,说不定将来能做到封疆大吏,一品大员。 福气回想了一下孙艺圃的履历惋惜不已。当年永泰帝与太子父子关系亲密无间,多少人舍陛下而就太子,都觉得太子必然继位,争抢着投靠,谁能想到今天杀的头颅滚滚呢。 不管何时,都要选对老板! 福气边走边沉思,他不打算亲自去,叫个小太监跑一趟就行。真亲自跑过去,老皇帝还不知会多想什么呢。不过,可以趁此机会避开,免得被迁怒受罚。内力再强,年龄也上了花甲,须得好生保养延年才对。 永泰帝也没闲着。 眯着眼睛,靠着引枕,他思绪飞转,要让一个流言消失,最好的办法是用另一个更轰动的话题取代。这京城里人心若是像福气说的,如流沙虚浮不定,那就给喂上一颗定心丸。 那么,选一颗什么样的定心丸呢?须得全民受益,立功者还要厚赏。 46、赐婚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天花有救了,只要种了牛痘便可免疫! 这消息从京城开始席卷天下。 宫中甚至派出飞鱼卫将有关的圣旨一层层送到乡镇,务必让百姓都知道。 “让百姓知道什么?”贾珍冷笑一声,“自然是知道陛下是圣明天子,这才能找出普救万民的绝症免疫之法。” 惜春喝着金桔蜂蜜茶,捏着蜜豆山药糕,笑着道:“这也没错。哪个朝代没有祥瑞?牛痘这种祥瑞比深坑挖出刻着‘永泰帝万万岁’,或者大鱼肚子里藏着写有‘永泰帝千古一帝’字样布料要来的好吧?只要能让小民受益,其他实在无需在意。” 顿了顿,惜春又疑惑地道,“没有大规模的试验,皇帝就想大规模推广,还真的信任哥哥呢。” 贾珍轻笑一声,淡淡道:“朝中已有官员受命且在皇庄试验成功。最主要的问题是京中有流言不利咱们这位陛下。”说着将克子孙夺子孙运势的流言说了说。 “这位幕后黑手是个高人。”惜春一竖大拇指,“太绝太毒了。也不知会是谁。” “未必是一家,众人推波助澜无疑。”贾珍笑笑,他的人还真抓住几条小尾巴。只是在发现有人调查时没敢轻举妄动。 “看来老皇帝已经不得人心了,大家都盼着新帝上位。”贾蓉眼珠转了转。 他不爱听这些,琢磨这些,可爹总说以后府上要靠他撑起来,不了解不学习不行。 母亲也劝他跟爹多学习。 想起去了庄子上的冯氏,贾蓉有些无精打采。 “未必。”惜春拍手,“说不定是那些被杀头被流放的人家。这些人家根基深厚的不少,不可能没有隐藏力量。传几条流言还不是小事一桩?要我说,即便陛下让人查出来真相又能如何?都已经将人家判了。哪怕心中不喜,他也做不了几年皇帝了。新帝未必同他一条心。”这会的人都迷信,她就不信永泰帝的子孙听到流言心里不膈应,受宠数十年的废太子不是以身证实了嘛。 “很是。”贾珍赞赏地点点头,“妹妹有想法。”又看向贾蓉,“瞧瞧你小姑,喜欢读史书收获多大。你呀,少看些话本,那上面写的游侠剑仙都是幻想出来的,不存在的。” 贾蓉抓抓头:“爹怎么知道?我明明换了四书的封皮,藏在最厚的《史记》后面。” 惜春失笑,摇头道:“谁会将四书藏在史记后面?但凡两个法子你只用一个也不能让人发现。” “这就叫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贾珍冷笑一声。 “那,那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用功读书。”贾蓉呐呐道。 惜春笑笑,她可不会说什么劳逸结合的话。就贾蓉那个读书态度,只有逸,没有劳,早该狠狠收拾一顿。 “再不认真读书,就去庄子上陪你娘吧。”贾珍下了最后通碟。人笨不怕,就怕既笨又懒。 贾蓉心里咯噔一下,忙连连点头:“一定努力,一定努力!”庄子虽好,有温泉,能好吃好住好玩,但母亲一定发怒,说不定还抽一顿鞭子。哪怕抽完鞭子,她会抱着你嘤嘤嘤哭的双眼通红,那也少不了一点痛啊。 想到上次偷偷溜去庄子看母亲的遭遇,贾蓉觉得屁股又疼了。 坏习惯早就养成,扳回来必须有雷霆手段。贾珍也知道这一点,以前是父子关系生疏,唯恐伤了情分。现在不同,感情培养好了,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好生调教了。 看着父子俩相似的嘴巴鼻子,惜春捂嘴偷笑,未来有热闹看了。 贾珍见她暗暗得意,扬扬眉道:“西府又来请你过去小住,你打算哪天动身?” 惜春顿时乐不起来了,闷闷道:“正月里不是住了几天?怎么还去?” “不想去。”惜春摇头。 “我看是你不想上前奉承吧?你这性子,将来可怎么嫁人?婆婆嫂子这些长辈不都得奉承?”贾珍忧心。 “那就不能找个没有长辈的?”惜春气呼呼。 孝道可不是说笑的,“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一句话不知害了多少人。现代社会,网上有与父母决裂的,还被键盘侠网暴,用这句话作为论据攻击对方,更何况这个封建时代!她既不想卧冰求鲤,也不想芦衣顺母,更不想埋儿奉母! 正说着,甘草跑了进来,大喊道:“大爷,圣旨来了!” “圣旨?快让人设香案。”贾珍了然,必然是因牛痘给的恩典。 换好正装,领着贾蓉惜春,一行三人来到正院见一个白胖太监正等在那里。 “怎么不给福气公公上好茶?”贾珍呵斥道。 不等接待的甘草回答,福气便笑道:“将军不用和咱家客气。今儿天好,日头和煦,在院子里赏赏花甚妙。” “公公看上哪些?我使人送去府上。”贾珍笑道,“那一盆是墨龙卧雪,旁边的是飞燕红妆,再过去是绿幕隐玉,鸿运当头……”一一介绍着,态度不卑不亢。 “鸿运当头?这个好,哈哈,将军今儿个了不是鸿运当头嘛。一等将军贾珍接旨!”福气大声道。 贾珍忙带着人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此。” 惜春满脑子都在瞎想,这接旨和电视上演的还真差不多,她也是接过圣旨的人了。等一会传旨太监走了,一定要好好看看圣旨的模样,瞧瞧是不是与后世成为古董的圣旨一个样。 想的太多,全没注意圣旨的内容,错过了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身份的变化。 等领旨谢恩,将福气公公送走之后,她还沉迷在想象中,对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贾珍见妹妹满脸带笑,不由疑惑,将人带到书房,直截了当地问道:“妹妹很满意今日的赐婚?”对方是全家死绝的靖海侯秦南,今年是十岁还是十二岁来着?呃,的确不用奉承婆婆等女性长辈,难怪妹妹满意。 话说妹妹今年实岁七岁,虚岁九岁,亟待传宗接代的秦南能等吗?不会搞出庶长子吧? 47、坦然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赐婚?给谁赐婚?”惜春满脸茫然,“蓉儿吗?确实也到了相看的年龄。” 封建时代人均寿命短,五十而终者数不胜数。再加上幼儿夭折率高,朝廷为了获得大量劳动力,鼓励生育,男女早婚是常态。女子十四五,男子十五六便可成婚,不成婚则需缴纳高额单身税。可以说,把人口的有效生育年龄利用到了极致。 拿贾蓉来说,十六成亲,十三四便要相看好,留两年时间走礼,三媒六聘哪一个不花时间精力财力准备呢。 若是女孩,从出生时起,便要开始准备嫁妆,搜集名贵木料、珠宝、布料、田庄。从大件的拔步床到小件的首饰盒,甚至大大小小十几个子孙桶都要一一准备,不是一年两年一个两个木匠能短期内完成的。 “不对呀,咱们府上还在守孝,怎么就赐婚了?”惜春不解,“皇家就不需要避讳?”太不尊重人了。 “不对。蓉儿作为孙子,守孝百日已满,是可以赐婚的。”算了算日子,惜春又道。 贾珍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妹妹,感情根本没听清楚。 “赐婚的旨意是给姑姑的!”贾蓉气急败坏地嚷,“才不是给我的。”少年心性敏感,提起婚事女人便会害羞。 “赐婚是我的?”惜春惊讶,“狗男人是谁?”被永泰帝的骚操作震到了,“永泰帝也喜欢赐婚?”不是每一个皇帝都爱这么干,印象里牢牢把控宗室重臣婚姻权、最喜欢赐婚的只有康熙。 “这不是残害大周幼苗吗?我才七岁。万一赐婚对象婚前有个三长两短,不得白白担负克夫的名声?”说话一点也不怕触霉头。 对婚嫁她并不抵触。现代不嫁人还有一堆三姑六婆在耳边嗡嗡嗡地议论讨伐,更何况这个年代? 还有生子,也没打算逃避。网络社会,网民看到哪个女星男星不生育还网暴人家自私自利呢,更何况这个将子嗣看的极重的时代?断子绝孙这样的话那是极其恶毒的诅咒。 不管灭绝师太还是斗战胜佛,成道机会都不大。 “妹妹说的有理。”贾珍这会早就成了“妹吹”,自然认为惜春不管说什么都挺有道理。他原也没想过这么早便将婚事定下,最好等新帝上台,找个稳妥且与家族有利的人家联姻。 看着惜春一团孩气的稚嫩面孔,贾珍直叹气,这就将人定给别人了?心情不甚美妙。 所以说,娶媳让人乐,嫁女让人酸。心酸的酸。一入一出,能一样吗? 女儿都是给别人家生养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没错,尤其是在这个女人只能龟缩在后宅只看的到四角天空的时代。 “赐婚对象是靖海侯秦南。他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全家都在抵抗海匪时阵亡。”贾珍简单介绍了一下未来妹夫。 惜春大吃一惊:“海边这么凶险?王家不是有好多海船搞海贸吗?”海贸虽凶险,却是暴利,要不然龙王缺少白玉床能请王家? 贾珍摇头:“这些年水军早就不如太祖当年。海盗海匪越发猖獗,多数时候大周无力抗衡。王家这两年银子也没赚多少,反倒损了数只大船。” 惜春并不觉得贾珍知道这些奇怪。四王八公互相倚仗彼此掣肘,作为小团体里的上层人物,贾珍的消息一定不少。说不定王家的海船贾家还有份子呢。 “要让人寻摸些好东西给妹妹压箱底。”贾珍暗暗发誓,海外的宝石香料木材都很不错。 “既然全家都遭了难,那一定也没有贴身伺候一同长大的丫环预备通房妾室喽?不知有没有青梅竹马相依为命的表妹,或者孀居无子来投靠的表姐……”惜春自言自语,“若是有,情况可大大不妙。说不定庶长子接二连三地蹦出来,毕竟,自己年龄太小,秦家等着传宗接代。” 不愧是兄妹,担心的和贾珍一样。 她倒是不怕内宅黑手,修炼了养身功,一力降十会,不相信秦南的女人们会比她厉害。 秦南若知道小不点的未婚妻会如此想他,不知该喜该怒,这全凭猜测得出的结论听起来还真头头是道,逻辑满分。 “放心,侄子一定帮姑姑打听清楚。”贾蓉一拍桌子,主动请缨。 “行,姑姑未来的幸福全靠蓉儿了。”惜春自然鼓励,内心不是不欣慰,“加油!” “包在我身上!”贾蓉胸脯拍得咚咚响,“我去府上找秦南去,直捣黄龙!” “呃……不如偶遇?”惜春慢慢引导,“直接去太不矜持了。怎么也要男方先上门表示啊,对不?” 贾蓉想了想:“没错,姑姑说的有道理。哪能给他那么大面子,咱们可是宁国府,不是他一个刚来京城没几年,根基浅薄的三等侯能比的。” 惜春点点头,一听这个爵位就是没实权的安慰奖,最多三代而终,确实比不上四王八公这些实权派。 想到四王八公,她心头一动:“哥哥,这次废太子四王八公有倒的吗?倒了几家?”贾珍一直忙着,并未有机会将逼宫后续讲给两人听。 “哪里还有四王八公?抄了一半。”贾珍淡淡一笑,立刻转移话题,“对秦南,先看看他的行事态度,不急。” 四王八公没了大半?惜春倒吸一口冷气,和书里完全不一样了。原书中秦可卿出殡时这几家还派下一代继承人上门吊唁,且家家都有爵位在身呢。 “是不是很庆幸?”贾珍拿起火炉上的滚水浇在紫砂壶外部,又将里面泡好的大红袍倒入茶盏,双手端起先嗅了嗅茶香,才慢慢啜饮。神情陶醉。 “我想以哥哥发现天花疫苗这件大功而言,宁国府数十年内应该没有倾覆危机。”惜春笑道,“这和发现推广红薯一样,值得彪炳史册。哪怕新帝上台,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讳对付府上。” 贾蓉双眼直冒圈,不是在说未来小姑父该如何考察吗?怎么又说府上?还能被抄家?想想溜出去看到的杀头流放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狠狠摇头,坚决不欺男霸女为害京城。 他,贾蓉,要做一个好人! 48、晒冬衣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转眼夏天到了,惜春有绝妙心法在身,寒暑不惧,甚至连蚊虫都不会没危机感的上前叮咬。 只要运转功法,内劲外发,身体便如套着无形气罩,试问有哪知只找死的蚊虫敢上前?便是上前也被无法突然防御。 内气极有用。除了这些,核桃松子随手可碎,洗完澡头发可快干,比吹风机还厉害。 “哈哈哈哈,春莺,有刚洗的湿衣服吗?姑娘我也能做到速干!”惜春得意的抬起下巴。 对此,春莺与夏萤早就从震惊到淡定,纷纷翻白眼:“姑娘,饶了我们吧。这大夏天的,湿衣服晒一会就干,用得上您发内力吗?” “呃。也对哈。”惜春摸了摸头,眼珠一转,“今儿可别梳双丫髻了,都定亲的人了,给换成双螺髻。” “……行吧,姑娘是主子,说了算。”春莺赞同,姑娘大了一岁了。 “这段时间你家的生意好转了吗?”惜春随口问道。春节过后的大半个春季生意都很萧条。 “我家是杂货铺子,问题不大。倒是冬鹊,食铺的生意不太好。”春莺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惜春的脸色,“姑娘不想她和秋鹭吗?” 她还真不想。 惜春笑笑,慢条斯理的问:“冬鹊让你递话了?” 不等春莺回答,夏萤就急急扯过她手里正整理的衣服,大声道:“那会京中又不止她一家生意不好,全城都不好。现在又热闹起来了,肯定好转了。你做你的烂好人,凭什么让姑娘跟着操心?!” 或许是因为春莺在府外有父母兄弟,比忠心是比不上自小卖入府中的夏萤的。春莺习惯了送人情,但每一次都要惜春首肯。虽说有时候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多了总让人心里不快。 被夏萤这么一说,春莺的脸一会红一会紫,满脸尴尬。 惜春只当看不见,拿起毛笔,继续练字。 想用软趴趴的毛笔写出一手好字,不多多练习是不成的。字便是脸面,讲究个字如其人。自认为容貌起码中上的惜春可不想被一笔字给拉低了档次。 夏萤与春莺关系自来不错,狠狠怼了好姐妹一场,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不该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些话。但,谁让春莺姐姐越来越糊涂呢。 其实,惜春巴不得如此,她早就发现春莺底线在逐渐降低。长此以往,忍无可忍,主仆二人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消耗殆尽。不如在事情尚未一发不可收拾之时被人骂醒。 与主子的情分不该留给自家吗?尤其放出去的那些肯定有原因,何必牵扯不清? 不过,为了伺候的人不寒心,惜春还是随手写了几道菜谱小吃给春莺:“有了这菜谱生意或许能好转。再送十两银子。”春天的腌笃鲜,夏天的凉面凉粉,秋天的老鸭汤,冬天的红烧肉,双螺髻四季都齐活了。 “其实可以开点心铺子而不是食铺。”惜春又道。她记得冬鹊最拿手的是药膳点心,开个点心铺子绝对比早起晚睡的食铺强。 春莺忙答应着:“是。多谢姑娘,奴婢会将这话带到。” “嗯。”惜春再次埋头认真描红,字体结构不是很好把握。 夏萤见姑娘心软,又花了心思指点,对冬鹊也有些不满。想找姑娘帮忙,想不起给姑娘做些点心送来?从前姑娘最爱吃冬鹊做的桂花糕,山楂糕。全是没良心的,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今儿日头毒辣,冬衣拿出来好生晾晒了一番,夏萤正往箱子里收,都要搁到库房里去呢。 “别操心别人了,操心操心姑娘的事吧,这么多衣服,整理好也要装六七个箱子。赶紧过来帮忙。”夏萤喊。 春莺嗔道:“听到了,大管家!” “管家好。以后去了靖海侯府,我就给姑娘当内管家,一辈子陪着姑娘。” “是不是还要姑娘把你嫁给靖海侯的贴身小厮呢?”惜春放下笔,笑得不行,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嘛。 “奴婢可不想嫁人。嫁了人要伺候公婆丈夫,生了孩子还要养儿育女,忙忙碌碌一辈子不知道为啥。好好伺候姑娘一辈子,姑娘还能不安排人给我养老?我聪明着呢。”夏萤越说越得意。 惜春忍笑:“看来你把自己一辈子的事都安排好了。连我的也顺手安排了。” “姑娘!”夏萤撅嘴。 “行行行,不笑话你。这打算挺好呀。许多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想的这么清楚。好样的!”惜春称赞。 夏萤捂嘴笑,满脸得意。 春莺见此,苦笑不已。她总觉得自己做事最周全,最小心,是夏萤比不了的,姑娘该最喜欢她。但今儿这么一瞧,分明自大了。姑娘最喜欢的竟然是整天嘻嘻哈哈心脾气直爽的夏萤。 倒不是惜春不喜春莺,而是不管谁都喜欢同那些没有心机一眼便能看穿对方心底想法的人相处,轻松! 有时候春莺想的太多,过于谨慎,容易产生距离感。 “姑娘,晚点儿您想用些什么?百合绿豆汤,豆腐皮包子,玫瑰豆沙包子?” “随意吧。有什么吃什么。”她院子里没开小厨房,只有炉子。 “姑娘,不如咱们开个小厨房?”夏萤眼睛咕噜噜直转,一看就在打主意。 惜春故意不懂她的用意:“咱们又没厨子,开了厨房谁烧啊。” “我,我!”夏萤手举得老高,唯恐别人看不见。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厨艺?什么时候学的?” “这不正打算学嘛。”夏萤语气讪讪,“奴婢学好了,能随时做给姑娘吃,把姑娘养的白白胖胖。姑娘还是太瘦了。”夏萤语气心疼。 惜春有些小感动,真挚的情感最值得珍惜。她笑笑:“行,我和哥哥说一声好了。”就让夏萤自个儿折腾去吧。 春莺低着头默默收拾衣物,没有发表意见。 惜春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随她去了。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沉稳心眼多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忠心,其他都是次要的。毕竟,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49、考诗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姑娘,这天马上就要入暑,会越来越热,不如去庄子上避一避?”搞定了一直惦念的小厨房,“食”的问题解决了,夏萤又想起“住”来。 不等惜春回答,她又语气梦幻地道:“想想,整个庄子一片绿油油,全是各色庄稼,什么水稻呀,豆子呀,芝麻呀。一块块跟豆腐块似的,多美!不止这些,还有果园,苹果梨柿子山楂挂满树枝,沉甸甸压得树枝直往下坠,有的都垂到了地面。还有荷塘,全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荷叶,还有数不尽的红白莲花开的正好。这风儿一吹,呀,尽是荷香!哇,太美了。姑娘,去吧,去吧,求您了。” 不得不承认这番描述的确打动了惜春的心。不过,不能让下属认为几句撺掇的话便能轻易达到目的。这样只付出微小代价便能得逞的情况很容易让人抱有侥幸心理,偷奸耍滑,不知不觉间滑下深渊,最终犯下难以挽救的大错就不好了。 作为一个称职且英明神武的boss,惜春自然不会给下属堕落的机会。 她笑道:“想去庄子?行啊。不过,你得背诵至少三句诗才行。” 夏萤是个学渣,只认识两百多个常用字。一催她继续努力,她就嚷嚷头疼。因算术上有几分天赋,兼之算盘打的好,惜春便将春和院的账目交给了她。惜春计划将来对她要有大用的,哪能轻易放任?这不就为难上了。 果然,夏萤一听背诗脸苦瓜一般,满是纠结:“姑娘,这,这诗就不用了吧。”一边说一边偷瞧惜春的脸色。不知为啥,自从姑娘病了一场,她越来越觉得姑娘小身板越来越强壮,让人忍不住依赖。明明自个儿大上好几岁呢。哎,主子果然是主子,下人就是比不了。 见惜春面色如常,夏萤断定自个儿可以得寸进尺一些:“不如姑娘换个奴婢拿手的?” 拿手的还能让你为难?那不就失去意义了嘛。这丫头鬼精鬼精,想用算术蒙混。 “三道算术题。”夏萤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三道!春莺算不出的那种!” 若说夏萤天赋在理科,春莺便是文科,学字认字水平高多了,已经能写打油诗。 春莺顿时一跺脚,羞恼道:“怎么又说上我了?明明姑娘要考的人是你!”算术不好,对好强的春莺来说是最不想让人提的事。原来总管春和院收支的是她,姑娘发现夏萤更精通做账后才移了出去,她很失落好嘛。 “嘻嘻,能把春莺姐姐难倒的也能把大多数人难倒,那肯定很难很难,对吧,姑娘?”夏萤冲惜春挤眉弄眼。 惜春岂能让她如意?摇摇头:“不行。只能背诗。”见她又想找春莺求助,又道,“不许求助。求助得来的答案无效。” 夏萤一听,顿时抓耳挠腮起来,眉头紧皱,苦苦思索。 春莺轻哼了声:“哼,让你平时不努力,姑娘的话也不听。”惜春不止一次嘱咐她们要好好学字练字。 这年头,因制纸工艺水平大大提高纸价很低,平民也用得起,砚能找到廉价替代品,唯有墨与笔的价格仍然居高不下,已经成为贵族仕人专属。 当然,这俩丫头练字用的是铅笔,太祖未登基时便大量廉价出售流传甚广的书写工具。 一个鸡蛋两个钱,一个钱一支寸长铅笔,因价廉物美,至今流行不衰。 “啊,有了!”夏萤眼睛一亮,“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算一个。”惜春点头,“继续。” 夏萤再次陷入苦思冥想中…… 惜春斜躺在贵妃塌上,靠着冰凉的玉枕,拿着本游记读着,不时瞧一眼她,偷笑。 春莺低声道:“姑娘越大越会捉弄人。” 惜春立刻反驳:“这可不是捉弄人,分明是给她努力的动力。” 春莺不敢回嘴,沉默了。 室内顿时一片安静,只有院子里老树上没赶走的蝉和知了在放肆的鸣叫,一声响过一声,一声赛过一声。 “有了!姑娘,我又有了!”夏萤再次大叫,急切地奔到惜春跟前,“又有了姑娘。” “姑娘知道你又有了,背吧。”惜春捂着耳朵嗔道。功法小成后五感灵敏,耳边尽是夏萤大嗓门振出的嗡嗡响声。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噗嗤——” 惜春和春莺同时笑了。 杏花村是京中一家酒铺,出售各种酒水果饮花饮,常常供不应求。惜春曾使人买过樱桃酒雪梨膏苹果露等数种品尝,确实名副其实,而夏萤最喜欢的饮品便是这家的雪梨膏,还说是清心润肺,去火生津的妙物。 春莺顿时道:“这个不能算,京中谁不知道这句话是杏花村的主家借用这句诗起的店名?便是不识字的老乞丐也背的上来。姑娘,不能算的,对吧?” 一听不算,夏萤顾不上心虚,强自狡辩:“姑娘只说背诗,没说什么诗,这句怎么就不行了?你能说它不是诗吗?”这可是她想了好一会什么也没想起才抱着侥幸心理给出的答案。 惜春故意装出迟疑的模样,沉吟道:“算还是不算呢?” “算!” “不算!” 夏萤瞪了春莺一眼:“你若是不想去庄子,我跟姑娘两个人去,留你看家好了。” 春莺一拍头,自己是不是傻,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和夏萤一争长短呢,也想去庄子啊。顿时有些后悔。 惜春装作没看见,似拿不定主意,又自言自语了一句:“算还是不算呢?” “算!” “算!” 呦呵,这下一致了。 “那就算吧。不过,你还差一句呢。” “还差一句?”夏萤念念有词,忽然眼睛一亮,“有了。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春莺拍手赞道:“好诗!还是一首完整的呢,不容易呀。” 夏萤:“嘿嘿嘿。” 惜春大乐。 自从知道周太祖是个穿越的货,她便对其兴趣浓厚,拜托贾珍搜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有关这位的书,不用管正史还是轶事。 作为同样的穿越者,人家这么成功,不该用心研究,总结经验教训,好好学习领会嘛。 几天前贾珍又送来几本,其中一本讲述的是太祖后妃之一拈酸吃醋,悲泣之下,痛诉太祖背叛了二人的爱情。 太祖见美人垂泪,好不心疼,脱口而出一首五言绝句,便是夏萤背的那首。 惜春当时读的时候正喝茶,看到这首诗顿时喷了出去。她能说想到了电影《方世玉》中李连杰他妈萧芳芳扮演的方大玉吗? 后来,夏萤问她原因,苦于无人分享心情的她便背了这首诗,还好好讲了好几遍。这也难怪夏萤记忆深刻。 50、赏夏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既然决定了去庄子避暑,惜春便立马着手将想法实现,执行力也是杠杠滴。 这个时代,便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出门,也少不了长辈兄弟相陪,更何况她这个贵族女子。 首先要做的便是和贾珍商议行程,看自家大哥有没有时间,侄子要不要也跟着一同前往。 等定下日期,贾珍会安排外院管事通知庄子上做好准备,清洁卫生呀,米粮柴火呀,安全保障呀,最好还要安排几个有趣的节目。若是主子玩的开心,记下你的名字,前程不就有了? 还要准备好出行车马,侍卫这些。 以上是男主人负责外事的贾珍需要安排妥当的。 惜春的工作相比而言轻松许多。定下出行日期后,她便可以让春莺夏萤带着小丫头们有计划的收拾行李,准备好出行用品,衣服鞋子书籍茶具餐具枕头凉席帐子,甚至浴桶马桶等等,一般常用惯用的都会带着。 顶尖贵族家的生活可没有什么因为不便委屈自己,而是怎么舒适怎么过。 比如洗澡,主子会在意连绵雨天灶上没柴烧不了热水吗?他只会想下人偷懒,伺候的不尽心,让他连个热水澡都洗不上。 再比如,吃惯了菜心,他会在意多摘菜心会影响油菜籽产量影响菜油产量,继而减少食用吗? 哪怕方便时端坐马桶之上为防闻到臭气下人给了红枣塞鼻孔,他也会想怎么不用熏香。 所以,贵人出行事多,而惜春这个贵女出行哪怕尽量精简,零零碎碎的也会越收拾越多。 惜春上身穿着月白乔其纱长袖薄衫,下身浅蓝渐变纱裙。裙子很长,盖住了脚下天蓝色的绣鞋。 一边顺着游廊往春熙院走,她一边托着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项圈中间挂着个鸡蛋大的圆形物体,却不是什么美玉宝石,而是块做工精良的表。 这个时代,准确计时的科技树已然点亮。除了常见的各式座钟挂钟外,怀表手表挂表都有,且做工精良,造型别致。 大的钟表行,甚至提供定制服务。惜春脖子上挂的便是为十二岁以下孩童特别制作的挂表。这种表小巧可爱,为防遗失特意做成项圈款式。 这表是六岁时嫂子冯氏送的生辰礼,被恢复记忆前的惜春压了箱底。每年收的礼物都有不少,她并未上心。还是不久前让春莺将账目转给夏萤时,热血来潮之下,重新整理库房,清点名下有什么财产时才发现的宝贝。 前世习惯了看时间精确到分,这辈子还真不太习惯时辰的用法。惜春不是很能理解为何不用准确计时,偏续用天干。难道,这显得更高贵? 托着表看时间,镶着细碎红宝石的表盘在日光下熠熠发光,但这并不影响惜春:“九点三十六分。哥哥一定忙完了早上的议事。” 夏天昼长夜短,贾珍早改了议事时间,从冬日的八点改成了现在的五点。 “有点像夏令时,嘿嘿。”惜春整了整项圈,加快脚步。 “姑娘,您怎么不让我帮忙?那挂表很贵的,要一百六十六两银子呢。”夏萤急道。 “也不算贵,又不是六百六十六两,嘿嘿。不过,我也喜欢,总算能随时知道时间了。”随后,又笑道,“项圈和表是能分离的,这点不错,我正想去配个长链,这项圈太短,不太方便。” “哎呀,我的姑娘。这种项圈式样的挂表,时间是照顾小主子的嬷嬷丫鬟帮着看的。” “原来如此。”惜春恍然大悟,“这样便对了。” “其实挂在脖子上也不舒服,有些沉。不知有没有女款怀表。” “姑娘,沉也要习惯。哪家贵女不满头满身首饰?肯定轻不了。将来除服还要出门交际,都要盛装打扮,还是早些习惯为好。”夏萤正色道。 惜春不由侧身多看了她一眼,原来还是个内秀的。别看人家平素咋咋呼呼,很多事心里其实都有数。嗯,是个值得培养的高级人才苗子。 主仆二人走在幽静的游廊上,不时经过一面面花窗,或椭圆或八角或菱形,将景色裁成一幅幅美妙的风景画,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大爷会有时间吗?”夏萤有些担心。 “哥哥没时间,就让蓉儿出面。”惜春笑笑。 “小蓉大爷靠谱吗?还是个孩子呢。”这话说的老气横秋。 “比你还大,又是个男子,顶门立户才正常。”惜春不以为然,要是她是个男子,要就满京城混了。女子,这个性别在古代太不友好了。 “嘿,这话也对。”夏萤挠挠头,觉得姑娘的话就没有不对的时候。难道都是从书上读来的?书上竟有如此多的道理?乖乖,难怪皇帝看重读书人,年年都有考秀才的。 夏萤思维发散开来,又想:“姑娘总让我多读书多认字,难道是想栽培我,让我变得更好,跟秀才一样好?”她读书不多,主子又是个孩童,见识有效,只能从别人的片语只字中寻找相关记忆并做出判断。显然,秀才在她心中是很不一般的。 从游廊下来,穿过两边都是茂盛芭蕉的卵石小径,主仆二人已经来到春和院二门。 “大爷在家吧?”惜春手拿宫扇扇着,问守门的下人。 下人忙恭敬回答:“在的姑娘,一直没出门,奴才这就去报。” 惜春点点头:“有劳。”脚下却没停,继续往院里走。 主路宽阔,两边没有高大花木,走在上面,恰被日光暴晒。 “姑娘,您不怕热?” “不怕。姑娘我寒暑不侵。”可夏萤热呀。 眼珠骨碌碌一转,她问:“黑,也不怕?” 完了,内气能隔热,但消除不了紫外线吧?暴晒之下,还真的会晒黑。 “快走。”想到这里,惜春窜了出去,快的跟兔子似的,显见连轻功都用上了。不一会人便看不见影子,只有声音远远传来,“夏萤,不等你了,你慢慢走。” 火辣辣阳光暴晒下的夏萤傻了,姑娘,姑娘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不会是兔子精变得吧? 51、惹怒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天这么热,妹妹怎么来了?快坐,哥哥使人送桂花酸梅汤。”贾珍笑着招呼惜春。一个眼色过去,收到指令的甘草赶紧去吩咐下面的人,谁不知道主子最宠这个妹妹,不能慢待? 惜春抬头看,见贾珍身穿白色家常绉纱袍,头戴束发白玉冠,手拿镶螺钿如意头乌木折扇,不时摇两下,又清爽又精致。 但,目光最终却停在了贾珍腰间,那里系着的玉色丝绦上挂了个绣着粉白合欢花的荷包。 合欢花生的英秀,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而动,缕缕朝随红日展,一树红绒落马缨。花语既有夫妻和乐之意,又有言归于好,合家欢乐之意。 难道是冯氏的手笔? “哥哥,这荷包别致,是嫂子送的?”语气调侃。 贾珍脸一僵,摇扇子的手顿了顿,语气生硬:“小孩子家家怎么什么都要问?” 惜春撅了撅嘴,无声抗议。冯氏离家原因她至今未知,心痒的跟猫抓似的,别提多难受,偏偏贾珍守口如瓶。她自然也不会向甘草打听,想也不会透露。 视线再次扫过荷包上的合欢花,心头又是一动,难道这不是冯氏送的?若真如此,这个送荷包的大胆女子竟然敢与贾珍自比夫妻会不会有倚仗?难道是尤氏?! 这个猜想让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听贾蓉说冯氏身体很好,活到五六十没问题。那么,尤氏这个继室是如何嫁进宁国府的呢? 作为母亲早亡、父亲续娶寡妇且带着两个拖油瓶继妹的孤女,既无家世又无嫁妆,出身甚至比不上邢氏,本配不上才貌双全的贾珍。不仅配不上甚至身份有天渊之别,那么贾珍为何会娶她? 别说美貌。若真因为美貌,哪怕贾珍着了道,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看到滚在一起,也可以收入房中为妾,最多给个良妾的身份,而不是正式娶妻。 难道尤氏是贾珍的真爱?想到这里,惜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妈呀,最怕恋爱脑的男人了。 抬头再看一眼贾珍的表情,刚才的僵硬仿佛从未有过,正“呼呼呼”地扇着扇子。只是嘴角不时无意识的勾起是怎么回事?还有神思不属。这是传说中热恋的表现! 心突突直跳,哥哥不会渣到让冯氏病逝好腾出位置吧?不行,哪怕和冯氏关系一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上绝路。 “哥哥,嫂子的身体已经养好了,不如接回家来?说不定还能帮蓉儿添个弟妹。”惜春故意高兴地说,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对方的表情。 贾珍功夫比惜春强不知道多少,能没发现她的情绪变化? 淡淡一笑,他道:“她不会回来了。” 惜春心里咯噔一下,真的已经决定将人弄死了?急忙劝阻:“嫂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又是蓉儿生母,哥哥还是不要随便处置为妙。” 贾珍一愣,脑中数转,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哭笑不得,屈指弹了弹惜春略有些大的脑门:“你这小脑袋里整天都在琢磨什么?心眼忒多。我看你是闲的,以后每天多写十张大字给我检查。” “所以嫂子不会病逝,哥哥也不会续娶喽?”到了这份上,惜春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截了当地发问。 贾珍先是惊愕,继而怒火中烧:“这都是听谁说的?尽是胡说八道。来人,将春莺夏萤绑来,我要好好审审。” 惜春慌了,她还没见过贾珍大怒的样子呢。又怕折了贴身丫头,连忙上前抱住贾珍身体,猴儿一样,爬了上去,伸手去捂贾珍的嘴,口中大嚷:“不要,不要,哥哥不要绑人。” 贾珍满脸震惊,心中满是自我怀疑,气急败坏地道:“贾璇,功法教给你,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惜春一手抓着贾珍的发髻,一手按在贾珍脸上,人整个呆住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两人对视,都沉默了,修罗场也不过如此吧? “呲溜——” 暗道不妙的惜春连忙下地,用蜜里流油极为谄媚的语气道:“哥哥,亲哥哥,唯一的亲哥哥,妹妹知道您最大度了,心胸开阔可纳五湖四海,一定不会抓着这点小事不放对不对?”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心里不是不知道怕。 贾珍看着她,直把人看的头越垂越低,小声啜泣起来。啜泣没有等来贾珍的安慰,又变成放声大哭。那个悲痛欲绝,摧心断肠……老母亲去世都没哭的这么伤心。 许久之后,贾珍才叹了口气,将一块雪白棉帕递过去:“行了,别哭了,就放过你这一回。下不为例。” 惜春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止了哭声,一边打嗝一边点头。 “瞧瞧,眼都肿了。赶紧回去用冰敷一敷。” “嗯。”嘴上答应着,腿却不动。 “还有什么事?” “酸梅汤还没喝。” 贾珍暗笑,果然还是个孩子:“我让人送到你院里,回吧。” 惜春眼睛肿成一条缝,头也昏沉沉的,刚才的那番大哭毫不掺假。 瞅瞅贾珍脸色,她小心翼翼地道:“哥哥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放心。” “那后天能去庄子避暑吗?” “去庄子?你来便是这个目的吧?” “嗯嗯嗯。”惜春不停点着小脑袋。 贾珍眉头微皱,不管如何,府上守孝是个好借口,趁机切断了不少拖后腿的人情往来。等二十七个月过去,关系自然疏远,慢慢便可断了交情。除非生死大事,这些人家也不会在此期间没眼色的上门。 但偏偏有一家孙姓武将自称故人之后下了帖子想后天来拜。 经查,这是早断了的。不妨悄悄避开。 想到这里,他道:“可。我会让人做好准备。还有事吗?” 惜春连忙摇头:“没了,就这些。” 贾珍看了看怀表。 惜春见他不耐烦了连忙告辞:“妹妹便回去了哥哥注意休息,别太忙了。”顿了一下,又道,“刚刚是我不好,对不住哥哥,还请哥哥多多原谅。” 贾珍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也不知道有没有释怀。 一走出书房,便看到急得团团转的夏萤:“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哭的那么伤心?瞧瞧眼睛,红肿红肿,跟马蜂蛰的一样。” “回去再说。” 52、反思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一边急匆匆往回走,惜春一边揣测贾珍的心思。 书房刚刚发生的一幕确实犯了大忌。 为了贴身丫头,便要对亲哥哥出手,用的还是亲哥哥教授的功夫,这是什么?尊卑不分,忘恩负义,白眼狼! 更说明在她心中,哥哥的份量还不如丫头。 这对贾珍而言,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或许会想,若是将来有更严重的利害冲突,惜春这个妹子会不会拔刀相向,甚至背后捅刀? 哪怕惜春如何否认,潜意识里也知道存在这种可能。 现代人自私自利的属性深深刻在骨子里,和古人以家族为重的想法截然不同。 现代人太独了,自己的利益高于一切,很难做到为别人牺牲。像贾氏十二房,加在一起,在惜春眼里也不如一个夏萤。 但这种想法是不对的。没有宗族,女子便没有倚仗,在婆家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保证出嫁女的身份地位,靠的是家族与家族间的利益分配,各种约定俗成的规矩,而不是感情。这分明是一种理性到冰冷的社会规则。 想活的好,便不能突破时代的局限性,无视甚至自以为是的打破这些规则。只有小心融入,并伺机利用这些规则才是聪明的做法。 惜春犯了穿越者的普遍错误,自视甚高,带着上帝视角端着高傲态度看待土著——这还是她怀疑贾珍是穿越者的情况下。 对其他人,贾蓉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邢氏王夫人贾母这些,又何尝不带着一种“我知道你们的悲惨结局,可是我不说”的优越感呢。 尽管用哭泣逃过一劫,可以用年龄小不懂事作为借口来糊弄,但人的情感却不会如此理性,贾珍定然生了心结。这心结一生,还能对她像以前那样尽心吗? 同样的事用心与不用心大为不同。比方这大厨房的菜,各院都有份例,若是用心,下人看在眼里,冬天不敢给冷掉的,夏天不敢给不新鲜的。若是不用心,长了一双势利眼的下人很容易分辨出来,会给你说不出的苦头吃。 贾珍是在宁国府过的好的保障,金大腿,不能敷衍了事。想到这里,惜春眉头紧蹙,得想个法子,消除今天不当行为带来的负面影响。 瞧瞧,这些想法还是精致利己主义的表现。 越想越急,脚步也越走越快,夏萤渐渐跟不上节奏。 见惜春面沉如水,她又不敢提醒,只能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直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回到春和院,惜春直接去了书房,将门关好,拿出许久不用的棋盘,自弈起来。 …… “姑娘回去做了什么?”贾珍敲了敲棋盘,问甘草。 甘草轻声道:“一回去就进了书房,连夏萤都不许进。” 贾珍笑笑:“连酸梅汤都没喝?” 甘草摇摇头。 贾珍面无表情地放下一颗棋子,淡淡道:“可惜了。” 甘草垂头不敢出声。 贾珍站起身,看向玻璃窗外有些扭曲的影像,长叹一声:“今儿天可真热。” 甘草恨不能抓着主子的肩膀死命摇晃,你一个族长家主,眼看活的都要众叛亲离了,还关心天热不热? “甘草,我对她们还不够好吗?”许久之后,贾珍忽然问。 甘草手足无措,没有开口。视线扫过玻璃窗时,眼睛一亮:“姑娘还是和您亲的,玻璃的造法不就是她给的吗?都卖火了。咱们府上便是还掉借户部的银子也不缺钱。”这是从贾演活着时开始借的,用以安置麾下伤兵残将。 “那是她不好操作。”贾珍语气更淡。 “姑娘姑娘才七岁,不至于的。”甘草呐呐。 贾珍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冯氏在庄子上可还老实?” “除了抱怨温泉庄子太过潮湿以外,没有发现。”甘草忙郑重回答。 贾珍皱眉:“让人盯紧,我就不相信她会真的老实下来。” “她手上的人都折了,还能做什么?”甘草不解。 “永远都不要小看女人。否则要吃大亏的。”贾珍转身认真交代最贴心最能干的手下。 甘草傻傻一笑,没有回答。他可是知道主子在冯氏身上连着跌了好几个大跟头,也难怪心有余悸。 今天偏又被姑娘套路,哪怕看的清清楚楚,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定然怀疑别人是不是都把他当成傻子糊弄。哎,也是可怜。 “姑娘那里要放人吗?”甘草迟疑道。 “春莺不是好强吗?让人联系她。” “这不好吧?春莺是姑娘救下带入府的。若是被姑娘发现背叛,和主子的关系会恶化,太伤感情了。甘草摇头,不赞同这样的安排。 贾珍哈哈一笑:“我猜即便她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我这个妹妹呀,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只要我给的利益足够,便永远是她的好大哥,她也一直会想着法的讨好我。” 甘草忍不住道:“姑娘才七岁。” “七岁?今儿她表现的像普通的七岁孩子?有心机着呢。”贾珍语气郁郁,“算了,不提她了。蓉儿读书有进展了吗?” 甘草忙夸奖道:“很认真。以前沉迷练武,现在花在读书写字上的时间已经不下于练武。” “蓉儿真不像我和冯氏的孩子,过于单纯憨厚了。要不是我和老爷一直盯着她分娩,都怀疑孩子被换了。” 甘草忙道:“怎么可能?小蓉大爷的下巴嘴唇和大爷的一模一样。” “那惜春呢?和我们都不像呢。” 甘草心中大惊,大爷这话什么意思?一时之间不敢回应,额头慢慢爬上细密汗珠。 “姑娘出生是在庄子上,我还是与人喝酒回来才发现多了个妹妹。在此之前,从未发现母亲有孕。”贾珍又道。 甘草更不敢回答了。 “也不像老爷的外室子。”贾珍想了想,摇摇头。 “未必,未必不是老太太生的。兴许,兴许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有了身孕不好意思张扬,这才悄悄的。”甘草定了定神,小声道。 “可你看她对我有一点感情吗?为了一个丫头就敢用我教的功夫对我出手!没顾及一丝兄妹之情!” 原来问题还是出在这儿,甘草抹了抹额头冷汗,心中了然。 还别说,贾珍的心思还真给惜春猜到了,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猜到对方竟然会怀疑她的身世。 53、试探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惜春独自在书房呆了一个多时辰才重又回到起居室,此时午膳已在桌子上放了许久。 见她眉间还残留着愁绪,夏萤忙道:“今儿大厨房做了酸笋老鸭汤,奴婢便给姑娘煮了您爱吃的米粉。” “米粉呀?米粉好。”惜春笑笑。 这个时代似乎还没有米粉,但白案厨子手艺高超,只听了个大概,便做了出来。 上辈子是江南人,哪天不吃米或米制品便全身不舒服,对面食反倒不甚热衷,夏萤看在眼里,自然会投其所好。 洗完手在饭桌前坐下,正中不大的砂锅里装着八分满的笋鸭汤,汤色澄清如水,不见一朵油花,间有青白酸笋、赭红鸭块、翠绿葱圈点缀其中,哪怕还未入口,因秀色可餐也已半饱。 砂锅旁是个青花大海碗,婴孩脑袋大小,里面装着滚过热水的雪白米线,能闻到米香。 除了这些,还摆着两个小菜,小巧一碟,一个是蓑衣黄瓜,一个是小葱拌豆腐。 “这才多久,就能吃荤了?”惜春忽然回过神来。 春莺用筷子挑起米粉,又加入鸭汤,放到惜春面前,笑道:“大爷让人传了话,说百日热孝已过,姑娘还小正长身体,饮食不能尽吃素的,不用恪守二十七个月的规矩。” 本已拿起筷子的惜春一愣,脑中速转,哥哥是什么意思?为何回来便改了规矩?不会在试探自己吧? “试探?”她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没错,就是试探。”若真吃了荤,岂不是对生母不孝?连口腹之欲都克服不了,又能如何孝顺?而连生母都不孝顺,对年龄悬殊太大的同胞哥哥又能有几分感情?能指望危机关头并肩作战吗? 说白了,不再信任惜春。 思绪纷乱,心头酸涩。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深情厚谊,她笃信只有彼此间相互等量的应和才能萌发并培养深厚感情,而她与生身父母显然不在此列。至于贾珍,她是把对方当哥哥的,哪怕也考虑了得失。 但这不是正常的吗?成年人之间哪来的纯粹情感,还不都是利益交缠? 拒绝不了有荤腥的美食,又不想让试探达到目的,她灵机一动:“哥哥也吃了?”没错,一切向贾珍看齐总错不了。 春莺摇头:“大爷是大人了,自然是不吃的。” “那我也不吃”这句话刚要脱口而出,惜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呆了呆,随口又问,“你怎么会想到问大爷?” 春莺莫名其妙:“奴婢没问,是甘草说的。” 惜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放下,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最终道:“这么多我也吃不下,你们将剩下的分一分。”说完,埋头吃了起来。 …… “老鸭汤她用了?”贾珍把玩着手里的宝瓶头留青玉竹扇。这扇子骨架一般,妙在扇面,画的是锦鸡,前朝那位“诸事能为独不能为君”的文青皇帝所作。 甘草弯腰示意:“用了。吃了一碗米粉,喝了一碗汤,不过没吃肉。” 贾珍点头。 “大爷,您瞧,的确想多了吧。这就是一个孩子,只做您同意的事,对规矩什么的看的远远不如您这个大哥的话重。且放心吧。”甘草道。 “将详情再细细说一遍。” 甘草于是一五一十将惜春主仆的话学了一遍,不止一字不差,连语气动作也一丝不差。 贾珍听了,良久不语。 许久后,他才道:“吃还是不吃,心里不是不纠结的。” 甘草垂眼:“还是听话的吃了。” “你说她不会猜到我的用意吧?”贾珍又道,“若是能,还真精怪了。” 甘草忍不住心头一颤,主子多疑,已经到这份上了! 一时不敢回答,唯恐说错了话。 “想来是没猜到,就是个比普通孩子精明几分的。小孩子嘴馋,许久不吃肉馋哭才正常。让大厨房晚上做梅菜扣肉和白切鸡送去。”贾珍眉头松开,这样的结果是他最满意的,忍不住用折扇拍着手笑道,“也给蓉儿送去。” “是。”甘草道,“小蓉大爷已经出孝,不用忌口了。” 贾珍笑着点点头:“多做些滋补的都给补一补,守孝只能食素,还真怕伤了元气。” “是,大爷,会交代下面的人好好办。” …… 整个下午,惜春都在读书习字练功。 等晚上吃到扣肉和白切鸡,还得知是贾珍交代的,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晚上躺在架子床上,闭着眼睛,惜春久久未能入眠,她,犯了大错! 从第一回去书房大放厥词便开始犯错。 那会刚融合前世记忆的她极度自信,甚至有些张狂,开口便是“我能看透一切”的得意。 试问,作为一个六周岁女童,长于大字不识一个的乳娘与十岁出头的丫鬟手里,这样的表现合理吗?尤其是她自个儿开蒙还不到半年。 当时只顾着得意,笑话鄙夷贾蓉,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情况才更惊悚。 漏洞不止这些。 没出过几次门,没与府外人接触过,没读过几本书的她是如何产生那些高妙言论的?尤其玻璃方子,借口是一眼便能看破的谎话,说什么不知何时翻到的残卷云云。 也就是贾珍本身便是穿越者,对孩童不熟悉,才让她钻了空子。 即便如此,还是让贾珍起了疑心,送了老鸭汤来试探。 若她坚持不吃,一定会让贾珍更加确定妹子是个心思复杂心机深沉不亚于成人的,偏又是孩童,难道不会多想?甚至会怀疑和他本人一样别有来处,心生警惕戒备。 好在最终还是吃了,这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心性。谁家孩子小小年纪不听大人的话,不馋嘴? 想想直爽贪吃的夏萤,惜春了悟,既然自己都偏爱让人一眼便能看透的,那么心机更加深沉,满肚子阴谋诡计的一家之主承爵人贾珍自然亦是如此。 晚上送来的两道大荤表明她的判断是对的,应对很合适。说不定侥幸之下,贾珍的心结也跟着去了大半。谁能跟一个黄毛孩童一般见识? 对,一定如此。惜春都要忍不住拍手称快了。 反正宁国府只要不掺合到造反中去,有牛痘之功,二十年内也倒不了,完全不用像过去杞人忧天整天瞎琢磨瞎操心。 “决定了,从今之后我的人设就是傻白甜。”惜春下定决心,“虽然演好这个角色有违本性不甚容易,但不是有夏萤嘛,学她个七八成便得了。” 这一晚,定好了未来要走的路线,心无挂碍的惜春睡得极香。 54、邀请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次日,惜春早早起来,心事全消的她心情愉悦,用过早膳便折腾着夏萤两人带着小丫头收拾东西:“快,都快点收拾,明儿是大晴天,出门早。四点,只早不晚,今儿必须提前准备好。” “知道了姑娘。”夏萤见她恢复了活力,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放下心来,欢欢喜喜道,“且放心,有我和春莺姐姐,误不了事。”说着望一眼春莺,“对吧,春莺姐姐?” 春莺自从昨晚就心事重重,不时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夏萤一喊,整个人如惊弓之鸟,颤了颤,扯出个生硬的笑容回答:“放心,不会误了姑娘的大事。晚了,让大爷等就坏了。”想到什么,又急急补充道,“还有小蓉大爷。” “春莺姐姐,你今儿怎么了?昨晚见鬼吓着了?”夏萤好奇地看着春莺,“瞧你,跟丢了魂似的,一点也没有平时的稳重。” 春莺快速看了一眼惜春的脸,再次生硬的笑笑:“可能是太热,没睡好的缘故吧。别说我了,赶紧收拾,瞧瞧姑娘,都急得跳脚了。” “好嘞。”夏萤笑得眼睛弯弯,右脸上的酒窝跟着盛满笑意,很有感染力。 丫环们轻手轻脚,并不影响惜春看书写字作画。但她偏没了心思,忍不住不时看看来往忙碌的人。 “夏萤,你说姑娘要不要请林姑娘一起去呀?”托着下巴,惜春问。 “林姑娘?好呀,正好给姑娘作伴。”夏萤支持。 春莺却道:“会不会不太好?林姑娘也在守孝。” 贾敏死了两年了,林黛玉还有几个月出孝。不过,除服仪式荣国府未必给办。毕竟,贾母还活着,且希望她一直活着,不好触霉头,免了沾染晦气。 越是老人越是怕死,也越是忌讳死亡。尤其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加伤心伤身,不好拿到跟前说事。 “没事。反正西府也没人想到这个。春莺,你去问问黛玉。若是想去,你便陪她去老太太跟前请示,就说和我作伴。别的姐妹就不请了,毕竟她们父母都好,免得不吉。” “是,姑娘。”春莺行礼,“若是老太太问要住多久呢?” “住到入秋。”惜春一拍桌子,“等天凉快了便回来。” 春莺答应一声,忙要领命而去,林姑娘出门带的东西也不能少了,且花不少时间整理呢。 “等等。”惜春又交代,“若是林姑娘也去,你回来时,往春熙院走一趟,告诉甘草一声,好让人安排车子屋子。” “记下了。”春莺忙道。 “去吧。”惜春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春莺答应着出了门。 “在庄子上住一个月,老太太会同意吗?”夏萤问,指挥着打包惜春的棋盘,纱桌屏,绣着兰草的白绫帐子等物。 “会,为何不会?反正黛玉呆在家里也就早上请安的时候见一回。”惜春不以为然。 贵族家中亲妈养孩子还都是乳母嬷嬷带着,既不喂母乳,晚上又不一起睡,更何况上了年纪的外祖母? “一个月这么长,老太太能放心?她不是最疼林姑娘吗?” “瞧你说的,姑娘我的庄子上是龙潭还是虎穴呀?”惜春嗔道,“这么不放心。” “嘻嘻。”夏萤做了个鬼脸,“也对,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却值得信赖。反正只要跟着姑娘,奴婢这心里就稳稳当当的,啥都不用担心。特踏实。” 感情我给这丫头的安全感这么足呀,惜春暗笑。 “把心放肚子里。有哥哥和蓉儿在,又在京郊,不会有解决不了的事。” 刚刚杀了一波人,午门外青石路上鲜血才洗净,血腥味还没散尽,谁这么贼胆包天敢干坏事?不用查都知道,这段时间京中治安绝对奇好。 “姑娘这么说奴婢就放心了。”夏萤拍拍胸口,凑过来小声道,“杀人太可怕了,到处是血,一大片一大片,血腥气直冲鼻子,看的人恶心直吐。” “你什么时候去看杀人了,我怎么不知道?既然怕,还去看?不过没见你做噩梦呀。”惜春怀疑地看着夏萤,这傻大胆前段时间真溜出去看杀头了? 夏萤再次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是甘草大哥带奴婢去的。奴婢连作了三天噩梦呢。杀人太可怕了。”顿了顿又摇头道,“不管是被杀的还是刽子手都太可怕了。” 甘草带人去围观杀头?这有什么深意?完了,又瞎琢磨了。狠狠甩了甩头,惜春将突然冒出的念头甩开。 “春莺不会也去看了吧?” 夏萤摇头:“不知道。甘草大哥就带奴婢一个人去的。” “好了,别提这个了。作奸犯科的被杀头很正常,那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姑娘说的是。要是恶人做坏事还不受惩罚,那世道也太坏了。皇爷爷英明神武,一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夏萤对永泰帝极有信心。 不放走一个坏人?这在电子眼监控密布的现代都不可能,更别提现在侦查手段落后的时代了。权且当成一个美好心愿吧。惜春笑笑,没争论。 “姑娘,海棠冻石蕉叶杯和乌银梅花自斟壶能不带吗?”东西越收拾越多,夏萤有些发愁,希望惜春能精简精简。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酒具,用来喝加了冰粒的石榴酒最妙,怎么能不带?”惜春忙道,“带着,必须带着。” “可是已经带了整套白粉定窑芙蓉壶,姑娘不是说这个才是您的最爱吗?”夏萤挠头。 “芙蓉壶是喝女儿红的,怎么能喝果酒呢?”惜春翻了个白眼,“一套酒具能占多大地方?带着,带着,统统带上。” “好吧,姑娘。”夏萤无奈。 惜春看的好笑:“你担心什么?大不了多赶一辆马车装行李。” “对呀。”夏萤眼睛亮了,“我这是杞人忧天。姑娘,奴婢这个成语用的可对?” 惜春莞尔:“自是对的,再接再厉。” 夏萤大喜,原来自己这个学渣也不是很渣嘛。 两人说说笑笑,一直忙到午膳时分,除了晚上要用的物件,已经全部收拾好。 “效率很高,不错。”惜春夸奖,“首饰箱里有个带莲花的银钏子赏给你了,记得去拿。” “谢姑娘赏,嘻嘻嘻。”夏萤乐坏了。 “稳住。”惜春白了她一眼。 “嗯嗯。” 55、应邀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春莺出了春和院,一路往南,很快到了大门口。 大门平素并不开启,只东西角门供府中上下出入。 有出门当差的看到春莺,知道是姑娘身边的红人,远远便笑着打招呼:“春莺姑娘去给姑娘办事呀?” 春莺微笑点头,带着微不可察的傲气,颇为矜持地道:“是呀,正要去西府老太太跟前走一趟。” 有会奉承的,谄笑着恭维:“哎呀,春莺姑娘一向能干,姑娘若是离了你该如何是好。” 也有见过但没打过交道没说上几句话的,只远远看着,并不多言。 就这样,春莺出了角门,顺着宁荣街,一路往西。 五分钟后,先是两只大石狮子,随后三间与宁国府差不多的兽头大门出现在眼前,门前列坐着数个华冠丽服之人,正是荣国府正门。 与东府一般,西府也只开东西角门。 春莺一边笑着和门子打招呼,一边跨过西角门。 往前走了六七丈,转了个弯,又走了好一会,来到垂花门前。再往里走,便是内宅,是客人与男仆均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守门的婆子见是春莺,客气道:“春莺姑娘来了?可是四姑娘有话要传?老太太昨儿还念叨呢。” 春莺忙脸上堆笑:“姑娘也念叨老太太呢。这不,得了新藕粉,便做了老太太爱吃的藕粉圆子给送来。”说着,提了提手里的食盒。其实这会还不是吃新藕的时候,深秋出粉才多,但谁让惜春嘴馋呢。 婆子不过随口一说,她一个守门的又哪有机会到贾母跟前奉承?不过是话传话罢了。 辞了婆子,一脚跨入垂花门,两边是超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 春莺走了一路,满身是汗,脚下加速,转过屏风,直直撞入小小三间厅房。 穿过厅房便是正房大院,五间上房均为雕梁画栋,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檐下挂着许多鸟笼,笼中多是鹦鹉画眉等毛色鲜亮的雀鸟。由此可见贾母的审美偏好。 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想是在乘凉。一见春莺便笑道:“难怪一大早便听到喜鹊闹个不停,感情是春莺姐姐大驾光临。” 春莺抬头一看,说话的是和她同年入府受训的翠竹,当前是贾母院中二等丫环,也很不错了。 她笑着用一只手去拧翠竹的脸,嗔道:“我就是大驾了又如何?小蹄子尽会编排人。” 翠竹咯咯笑着躲闪,春莺去追,两人好一番笑闹。 叙了会旧,春莺便说要给老太太送圆子去,翠竹要起身去报。 春莺忙道:“你代我交给鸳鸯姐姐便是。我先去见林姑娘,等回头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翠竹自是答应不提。 春莺绕过上房,到了后面,那里并排两个极为小巧的院子,一个叫做紫藤院,是惜春上回住的地方;一个叫做香雪院,便是林黛玉的住处。 顾名思义,紫藤院里种着一株两三百年的紫藤,枝叶繁茂,顺着花架爬满大半个院子,每每花开,如紫瀑飞流,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香雪院则不同,多植梅花,冬日盛开,繁花似雪,凋落成海,是为香雪海,故院子以香雪为名。 守门婆子见是惜春派来的,忙将春莺热情的往里让,谁不知道四姑娘与表姑娘最为交好?这缘由嘛也简单,同命相怜呗。 一边让,一边喊粗使丫头去报。 院子只有一进,三间正房,一侧花园,一侧厢房,结构紧凑,在大门口喊一嗓子,正房里也能听到。 果然,不等粗使丫头走近,雪雁便掀了帘子迎了出来。 她笑嘻嘻道:“春莺姐姐来了?我家姑娘正想去你家姑娘那儿坐坐呢。” 春莺笑道:“两人还真是心有灵通,跟失散的孪生姐妹似的。” 雪雁拍手:“我也正这么想呢。” 春莺拎着食盒走了一大圈,早累得腿软,又到了目的地,心劲儿一泄,脚步便慢了下来。 雪雁也不好催促。两人便挽着手慢慢悠悠走着,不时说笑一句。 “快别闲话了,姑娘都等急了。也不怕日头晒。” 见林黛玉不停往窗外瞧,紫鹃看不下去了,只好来到门前,冲外面喊了一声。 “就来了。”雪雁连忙答应一声,加快脚步,春莺只好咬咬牙跟上。 等进了屋子,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燥热尽褪,浑身舒坦的忍不住哆嗦。 抬眼望去,靠南墙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冰山,正冒着寒气。 “快来凉快凉快。”紫鹃拉着春莺的手在冰山旁的圆凳上坐下,又将手里的酸梅汤递过去,“你家姑娘给的方子,味儿一准儿没差。你一进院子,我家姑娘便巴巴的让去备着呢。” 春莺内心感激:“谢谢紫鹃姐姐。”又站起身,走到坐在窗边榻上的黛玉跟前,认认真真行了个礼,“多谢姑娘。我家姑娘明儿要去庄子上避暑,请您同往。” 黛玉惊讶道:“可是去她自个儿在栖霞山的庄子?” 春莺摇头:“不是,是府上的。栖霞山的庄子本打算春日里收拾的,这不没来得及嘛。” 黛玉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雪雁忙插嘴道:“那姑娘要去吗?”一直呆在府里,可憋坏了,姑娘千万千万要同意。 见她满脸急切,黛玉噗呲一笑:“自是去的。还不赶紧去收拾要带的东西?” 春莺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家姑娘说要住到入秋,不知老太太会不会放行。” “一个多月?”黛玉先是惊讶,随后开心不已,“太好了。怎么也比闷在府上好。” 春莺见她乐意,也松了口气。 黛玉又道:“我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你歇会子再回。” 春莺连忙放下酸梅汤,用帕子抹抹嘴,起身道:“奴婢还是随姑娘一起去见见老太太,替我家姑娘请个安。” 黛玉想了想,春莺过门不入也不好,便点点头:“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回头再来歇一歇。外头天暗了,看样子有一场急雨,正好避一避。” 春莺连声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紫鹃跟随在侧便去了前面的桂和堂。 56、应允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母上了年纪觉少起的早,又因夏日衣衫单薄,行动方便,爱出门活动活动。此时,她正让鸳鸯陪着,在游廊下逗弄鸟雀。 “老太太吉祥!” “老太太万事如意!” “老太太笑口常开!” “老太太福寿双全!” 一声响过一声的吉祥话把贾母逗的前仰后合。 她满脸笑容,指着一只凤冠鹦鹉道:“你们都说我最偏它,可谁让它讨喜呢,瞧这一连串的吉祥话,谁能不爱听。” 鸳鸯笑道:“老太太偏它喜欢它是它的福气,自是与一般扁毛畜牲不同。” 贾母笑道:“虽说花了不少银两,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日的银子不是流水介的往外花?” 鸳鸯点头称是:“有钱难买心头好。只要老太太喜欢,银子就花的值。” “正是这个道理。”贾母点头夸道,“这满府里最知我心的非鸳鸯丫头不可。” 鸳鸯忙道:“都是老太太教的好。” 贾母又笑道:“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可想过嫁个什么人家?”边说边慢吞吞往小瓷罐里加鸟食,唯恐手抖撒落。 鸳鸯心头一跳,偷偷瞧了瞧贾母脸色,见并无异常,与平时一样慈眉善目。 心中不由暗暗揣测,今日老太太为何想到这个?莫非有人偷偷说了什么? 她素来通透,知道因是赖嬷嬷送入府的,又在老太太跟前受宠,尤其还握着老太太嫁妆的库房钥匙,不知让多少人嫉恨难平,恨不能取而代之。 此外,自家爹妈哥嫂还在金陵帮老太太管着祭田庄子,同样让人眼红,恨到不行。 这些年总有人不死心,自以为查到把柄往老太太跟前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好教老太太恶了她一家子,她岂能让这些人如意? 老太太的左膀右臂,用惯了的丫头,哪能随便嫁人? “奴婢不知道老太太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但奴婢可以立誓,此生谁都不嫁,伺候老太太一辈子。怕就怕老太太到那时会嫌弃奴婢脸上长了皱纹,头发也白了,容貌不够鲜亮,不让上前伺候。” 贾母哈哈一笑,虚虚点了点鸳鸯:“你这丫头,好巧的嘴,就会哄人。” 见贾母是真的高兴,鸳鸯又轻声问道:“老太太怎会想起问奴婢嫁不嫁人?” 贾母淡淡一笑:“女儿家大了自是要嫁人的,这有什么不能问。”并未透露原因。 鸳鸯见此,忙解释道:“奴婢才不嫁人。大太太院里守门的赵婆子不知道老太太记不记得?她年轻时也嫁了人,运气不好接连生下两个丫头,没有儿子。婆婆丈夫大为不满,不仅将她两个女儿卖了,还把赵婆子给卖了,得的钱又娶了一个年轻的要生儿子留后呢。您说,这嫁人有个什么好,比得上奴婢在老太太跟前锦衣玉食吗?” 鸳鸯语气不屑,继续道:“奴婢宁愿全心伺候老太太,也不想伺候那样的婆婆丈夫,更不想生下命苦的女儿。” “女人命苦。”贾母叹道。 “正是。赵婆子还说,来了咱们府上才吃上饱饭,有米有肉,还穿上了缎子。早知如此,后娘进门时就跑来卖身了。” 贾母听了,不由失笑:“看来现在的日子比从前过的适宜。” “可不正是如此。”鸳鸯笑着恭维,“多少小门小户家中的女孩还没有府上三等丫环过的好。” “都是命。”贾母叹道。 “是啊,有几个能有老太太命好?一身富贵荣华长盛不衰。” 贾母不由乐了:“还是有不少的。” 鸳鸯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走过来的黛玉她们。 “外祖母!”黛玉远远便笑着喊,拎起裙子小跑着过去。 “别跑,小心脚下。”贾母连声阻止。 也不知珍儿怎么给调养的,黛玉的弱症全好了,不比迎春探春身子差。 这样高明的医术她不是不吃惊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若当初敏儿不好时也能这样高明就好了。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不管如何,外孙女的身体康复都是一件大喜之事。 “身体全好了,有给你父亲去信了吗?”活动了一会,贾母也有些累了,拉着黛玉回了上房。 黛玉握着老太太微凉的手,边走边道:“去了。父亲很高兴,还说多谢外祖母费心,要让人来接我回家团聚呢。” 贾母淡淡一笑:“回了扬州谁能照顾你,是整天上衙的林海,还是他的姨娘通房?我还不舍得我的玉儿去受磋磨呢。”后宅阴司花样多了,林如海一个科举出来的儒生能懂什么?他便是娶个继室掌家也使得,偏偏用个姨娘,真是不知所谓。 没错,贾府并未阻止林如海续娶,偏林如海一副对亡妻情根深种痛不欲生的模样,竟然不止一次说膝下有一独女足矣。 要不是他后院八九个妾十几个通房,贾母还真信了。 扬州盐商众多,个个豪富,给官员送妾送女人习以为常,林如海自然不是异类,也收了不少。 贾敏早逝,何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后院女人多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自然也少不了,林如海估计早就中招,否则何以子嗣稀少,且个个体弱? 贾敏作为正室并未出手,那出手的只能是别人。 贾母甚至怀疑林如海得罪了某些盐商,被这些人送的女人害了。 盐商与一般生意人不同,因利润惊人,握着不少武力,动辄杀人毁尸,焚船抢夺,没什么不敢干的。对官员出手并不罕见,甚至有灭人满门的,下药都是小手段了。 林如海不肯续娶说不定就是因为知道身体坏了压根不能再生。 本有些雀跃的黛玉顿时没了心情,垂着头不出声。 贾母让人伺候着净了手,便坐了下来。 春莺忙上前请安。 贾母笑道:“惜春还好吧?天热少出门,免得中暑。” “姑娘都好,正要去庄子上避暑。” “这是好事。”贾母又让人上了冰酪。 “外祖母,正想同您说呢,惜春还邀了我同去。”黛玉扯着贾母袖子撒娇道。 “珍儿,蓉儿都去?” “是,老太太。” “那便去吧,好好玩几天,有事让人送信。”贾母很放心。 “是,外祖母。”黛玉答的痛快。她决定不提回来的时间。 “哪天去?” “明儿。” “东西都带足,别短了常用的。” “知道了。” 57、雷雨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得到贾母的首肯,黛玉便坐不住了,胡乱叙了会话,便急慌慌的回了香雪院,想着和紫鹃商量商量要收拾哪些物品带去庄子上。 春莺正要告辞,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头顶乌云密布,如同罩上一个用了数年且带着厚厚黑灰的椭圆锅底,遮蔽住所有光明。 伸手不见五指。原来不止无星无月无灯的黑暗长夜会如此,这灼日被吞噬后的空洞亦如是。 狂风怒吼,越吹越劲,狠狠撕扯着树木花草,越是高大的越是受创严重,数不清的枝叶在脱落的瞬间便立刻被卷起,随着狂风的方向旋转飞舞,不辨前路,不知归处。 “啪啪啪——”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从天而降。先是铜钱大的雨滴一下下重重砸落,还没等湿透地面,又化为透明雨绳垂落下来,欢快的在地面开出一朵朵掌心大的雨花。 苍穹像是破了一个洞,天河之水自洞中而降,无穷无尽,肆无忌惮,咆哮着释放它的怒气,蹂躏着这方世界的万事万物。 天幕仍然黑沉沉的,风却渐渐平静下来,唯余暴雨倾盆如注。 “林姑娘,还好咱们回来的及时,差一点就淋了雨。”春莺一脸庆幸。 黛玉坐在榻上,双手托腮,望着室外,心有余悸:“可不是嘛。还好有雪雁在,早早关了门窗。这么大的雨一准能透进屋子里来。” “姑娘要点灯吗?”雪雁小声问。她一向胆小,见看不清人,便有些慌张。 黛玉晃着腿道:“不用。等雨停了,天自然便亮了。” 紫鹃忽然“啊”了一声,似乎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面。 随之又是“哗啦啦”东西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姑娘,糟了,冰山被撞倒了。” “倒了便倒了吧。一下雨,天儿也不热了。” “哎呀,你们快瞧,南窗边那是什么东西又圆又亮,还闪啊闪的?”雪雁声音微微。 众人都看了过去,果然有发亮的东西在闪。 “像是波斯猫的眼睛。”春莺猜测道。 “波斯猫眼睛是绿的,不一样。”紫鹃不同意。 黛玉不解:“我怎么没看到?在哪儿?” “哎呀,那眼睛不停眨啊眨的,不会是鬼吧?”雪雁都要哭出声来了。 “哪里有鬼?别胡说。这可是天下脚下。”黛玉忙道。 几人不说话了,都在心里默默回想曾听过的各种吓人鬼故事,不由哆嗦起来。 配上室外狂风的怒吼,暴雨落地的急迫,几人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咔擦——”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撕裂了黑暗,银白光线照在众人脸上,苍白如鬼。 “啊——” “啊——” “啊——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谁也无法再承受住内心的恐惧。 “点灯吧。”黛玉无奈吩咐。 “火折子,奴婢有火折子。”雪雁小声道。 “快点亮。” “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 “我怕看到鬼,没头没脸,肠穿肚烂,伸着长舌头,各种各样的,能吓死个人。” “你这是掩耳盗铃。” “我就是太害怕了。”雪雁不敢动。 “那你闭上眼睛划火折子。”紫鹃毕竟大几岁,比黛玉她们沉稳,开口命令。 眼前火光一闪,火折子燃烧时产生的火焰在暗室里轻轻跃动,照亮了众人的脸,也看清了彼此脸上残留的惊悸。 “黑暗本没什么可怕,都是雪雁说的太可怕。”黛玉小声嘀咕。 “林姑娘说的太对了。奴婢就是被雪雁说的那些给吓到的,平时不怕的。”春莺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反正谁都不肯承认胆小。 “雪雁,你从哪里听说过无头鬼什么的?”紫鹃问。 雪雁呐呐道:“刚过年那会不是砍了好多人的头,无头鬼怎么会少呢?” 你还真会联想! 大家顿时不出声了,均以为很有道理,这猜想极其合乎逻辑。 忽然,黛玉轻笑一声:“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都是故意吓人的。”她语气笃定,再没有刚才的一丝犹疑。 “姑娘怎么知道?” “若是人死后能变成鬼,为何我母亲不来找我?我也没听四妹妹说她母亲来找过她。还有,你们可曾听说我母亲来找过外祖母,又或是外祖父来找过外祖母?” 众人被她说的脸都绿了,人人暗自庆幸死去的亲人没找过自己。 “所以,人死了便死了,如同这天地间的尘埃,渺小卑微,不值一哂。若是她的亲人也不曾记住她,她便如同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般。”所以,我要记住母亲,黛玉暗暗发誓。 对孩子来说,生与死的话题过于沉重,气氛一下便凝重起来。 “快看,雨停了!”随着小丫头们的惊喜声响起,几人才发现暴雨初歇,风住尘香,天色重又大亮,乌云散去,日正当空而挂。 “彩虹,瞧,一轮彩虹!” 院子里的粗使小丫头们又大呼小叫起来,引的黛玉也坐不住了,快步走了出去。 紫鹃忙着清理碎了一地的冰山,没有阻止,随她去了。 春莺也跟着走出门,青石板地面积水不多,更不泥泞,不耽误行走。若走游廊,鞋子都不会湿。 出来一个多时辰了,她急着回春和院。 “林姑娘,奴婢这便回去了,我家姑娘一定等急了。” 黛玉笑着道:“好。告诉你家姑娘,上回下棋还没分出胜负,等到了庄子上,一定要好好再比几盘,看究竟是谁最厉害。” “这话奴婢会带给我家姑娘,让她好好准备。林姑娘,您忙,春莺告退。” “去吧。” 雪雁将人送出门。 春莺便一路出了垂花门,离开荣国府,往宁国府走。 草木被暴雨洗涤一新,木叶清香扑鼻,除了地面到处是残枝败叶,一切都不错。 回去的一路上,春莺不停打招呼,不管西府还是东府,都在忙着收拾枯枝败叶,整理折损的花木,甚至清理被掀落碎成一地的瓦片。 “这可要花不少工夫。”春莺暗想,“不知去庄子上的路有没有积水,会不会耽误行程。” “应该不会。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便是有积水也干了。”太阳不过刚升起,便重又百无禁忌地散发出炽热,炙烤着苍茫大地。 58、淋雨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姑娘,奴婢回来了。”一踏进春和院,春莺就大喊一声,语气激动。 平日里在姑娘跟前当差,时时小心,处处谨慎,唯恐说错了话,办错了事,让主子不喜。每次只有从别处或西府归来的时候才有回家的感觉,略微放松,将身份的重荷稍微脱开。 但,今天这种“回家”的感觉远比从前任何一次强烈,也让她从未有过的轻松,甚至一时之间忘记了身份。 这是主子惜春给她的底气! 春莺从未如此强烈的感受到这一点! 心头大定,被雪雁吓到的心又有了安稳归处。 想到昨日甘草将她偷偷叫出去吩咐的话,春莺猛然握紧拳头,她是姑娘的人,听的当然是姑娘的话,忠心的也该是姑娘,哪怕一家之主的大爷也不行! 这样的决心一下,全身愈加轻松,让她一度直不起腰的背部无形重压瞬间烟消云散。 背主果然是不能做的,春莺窃喜,为及时悬崖勒马而庆幸。 宁国府人少,每个主子的院落都不小。 惜春所住春和院是个两进大院子,光花园就有一个紫藤院大。上房三间用以起居,后院还有厨房库房及下人住处。 这三间上房与紫藤院的三间也不同,纵深足有后者两倍,安着数扇新式大窗,镶着透明玻璃,宽敞明亮,远远不是后者可比。 抛开各种主观情绪,从客观居住条件上来说,惜春也不愿去西府长住。 穿过花园小径,春莺小跑着回到上房,一踏入室内,便看到惜春正在夏萤陪伴下用午膳。 花梨木落地雕花方桌前放着个奇奇怪怪的长腿椅子,上面坐着惜春。 惜春腿短身小,自己坐着用膳很不方便,便乘着数日前改造窗棂装玻璃的时候,重新定制了新款家具,把原来一水色泽沉重的红木紫檀换成了浅色调的花梨木。 这个在春莺眼里奇奇怪怪的高脚椅便是借鉴了宝宝椅的特点。 咽下口中的狮子头,惜春冲春莺一笑:“回来了?正担心你淋了雨呢。” 夏萤则急忙放下公筷,跑到春莺跟前,上下其手,好一通摸。 “咯咯咯,你做什么?”被摸得全身发痒,春莺忍不住笑了出来,还不停躲闪。 “我摸摸看身上有没有淋湿呀。”夏萤忙道。 “没淋到雨,在香雪院躲过了,你且住手。”春莺喊道,对方是好意,就是有些搞笑。 这边夏萤也停下了动作:“难怪衣服全是干的。春莺姐姐运气真好。刚才春熙院的白芍姐姐便被淋了个正着,全身湿透,跟从菡萏池捞出来似的。”菡萏池是靠近春熙院的荷花池子。上面建了个水榭叫荷风苑,是往年贾敬消暑的地方。也不知今年贾珍有没有搬进去住。 春熙院的篱笆扎的很紧,极难有消息流出,这还是惜春刚知道的。她现在极其怀疑往年府上各种似是而非的消息都是贾珍刻意为之,是迷惑人的烟雾弹。 “家里一定有皇家密探!”惜春对此深信不疑。 就周太祖那德性,他会不搞一个锦衣卫吗?锦衣卫有明有暗,飞鱼卫明显是明面上的。那暗的呢?都撒出去了吧。 “白芍姐姐这么倒霉?是出了府吗?”春莺惊讶,白芍是伺候贾珍起居的两个大丫头之一,一般不会出门办事。 夏萤点头,嘴里的话跟炮竹似的噼里啪啦不停:“白芍姐姐奉大爷的吩咐去了庄子上,就为了查看庄头有没有准备好,准备的好不好。我看啊,一定是大爷太关心姑娘这个妹子,唯恐咱们姑娘吃一丁点苦头。” “呀,那白芍姐姐运气可真不甚好。”春莺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焦急,大爷对姑娘未必像看起来的那么好,否则何以让甘草叮嘱自己有事上报?!难道不是把自己当暗子放在姑娘身边监控姑娘?别说是关心,若是关心根本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吧? 春莺心思玲珑,又跟着惜春认了字读了书,自然有一番独特见解。 不行,得想个合适的法子提醒姑娘。可用什么法子好呢?若是说的不恰当,反倒让姑娘心生反感,坏了感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么一想,脑子里哪还有去庄子的各种安排,谁淋了雨谁躲过了这些琐事,全都是该如何应对将来的新局面,如何在恶了一家之主的情况下尽量活的好。没错,春莺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耳边还是夏萤的话:“白芍姐姐才出了门,路刚走到一半,这暴风雨就来了。按说,她坐在马车里不会有事。可谁能想到风太大,竟然将马车掀翻在地呢。哎,好在白芍姐姐没有受伤,这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夏萤总结了一句,便住了嘴,伸长手臂挑开清蒸鲥鱼上的葱段姜丝,给惜春夹了一大块鱼腹:“姑娘,快尝尝。虽然比不上秋日肥美,味儿应该也不错。” 惜春点点头,看一眼春莺:“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流了不少汗,赶紧去洗洗,换身衣服。等用完膳,填饱肚子,再去睡一会好好歇歇。下回去西府,乘车好了。” 这丫头每日都在春和院里打转,最远跑一趟春熙院,体力不行。 惜春开始思索要不要也让两人学些拳脚功夫。体力不好,遇到贼人,跑都跑不动,那可如何是好?难道要自己一一去救吗? 春莺心头一热,姑娘对自己果然关心。想到差点答应甘草叛主,她满怀愧疚,脸有些发烫,再次下定决心与惜春同舟共济,寻找弥补关系的方法。 惜春见她满脸通红,有些疑惑,几句关心的话这么有奇效,能比得上十全大补丹?瞧这脸红的! 若真有奇效,以后她一定多对下人们说几句以资鼓励。 “谢谢姑娘,奴婢省的。”春莺连忙道谢,又道,“白芍姐姐为了庄子的事吃了大苦头,姑娘是不是表示一下?毕竟,若问下来,是因为姑娘想去庄子上引出的这许多事。” 想到白芍的身份,春莺有些不放心,唯恐对方心里有气,对着贾珍谗言。 “那便让夏萤,不,还是春莺你去,给白芍送支金簪子,绞丝芍药的那支。” 夏萤捂嘴笑:“姑娘,您可真会赏赐,竟往人家心坎里送。白芍姐姐再生气,看到金簪子也会乐不可支。” “就你聪明。”惜春瞪她一眼。 “奴婢先去送金簪子。”春莺忙道。 “随你。”反正安排上了。 59、抉择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见惜春一如既往信赖有嘉,春莺如同刚充满了电,全身是劲,斗志满满。 取了簪子,用备用小锦盒装好,她便雄赳赳气昂昂再次出了门。 等人走远,夏萤捂着嘴小声道:“姑娘,今儿春莺姐姐好奇怪,刚刚的样子跟去打仗的士兵一样。” 惜春笑笑,没有回答,继续低头用膳。 又吃了几块嫩鸡、鱼肉,几片蔬菜,喝了一碗排骨汤,这才让人收拾。 多吃才能多多补充营养,营养足了才能长身体,也才能拥有一双绝世大长腿! 这些日子,每每看到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惜春都想发狂。 什么时候才能长成雪肤花貌丰-胸细腰长腿的白富美小仙女呢,愁。 别人自是不知她的远大理想及满腹无谓的忧思愁绪,所谓“甲之蜜糖已之砒霜”莫过于此。 春莺喜欢与人打交道,且擅于此,惜春便将外交事务交给她。而夏萤好吃爱做饭,惜春便打算给她好好钻研厨艺的机会。厨艺的提高莫不需要大量新鲜食材练习,便是现代也不容易,更何况运输条件差的古代?一般人家可吃不消。她也算很宠夏萤丫头了。 瞧,听说又可以拿着主子的赏去结交人脉,哪怕身体已经很疲累了,春莺不还是动力十足吗?做自己爱做的事,累也有滋有味,甘愿为之。 若是换夏萤去,先不说这丫头甘不甘愿。便是去了,把事情做了,但效果又有几何?白芍气势足,做事一板一眼,经常冷着脸,不好接近,估计对不熟的人没话说的夏萤会直接丢下簪子往回跑。 如此一来,岂非白白丢掉一回加深感情与交往的机会? 既然送了簪子,不期望回报那又如何可能。让春莺去显然更合适。 用人驭人是门学问,且是门高深无比的学问,学无止境,惜春也不过略知皮毛罢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是人际交往的精髓所在。若能做到信手拈来,游刃有余,那此生必然无虞,不管近忧还是远虑都能举重若轻,随手化之,所向披靡。 惜春觉得,这样的境界才是自己该追求的入世之道。而若能侥幸成道,何其幸哉,何其快哉。 她这边东想西想,春莺那厢已经到了春熙院。 一走进院子,春莺心里才“咯噔”一下,忐忑起来,想起了甘草的吩咐。 虽说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做出有损惜春的事,可也怕得罪甘草,进而得罪贾珍。她一个小丫头,被主家随手发卖了也没处喊冤。 不知道姑娘能不能保住自己,春莺心慌不已。英雄烈士谁都想做,但为何世上不多?理便同此。 春莺用力咬了咬下唇,用刺痛提醒自己专心,想天想地,都不如先当好眼前这趟差。 春熙院是宁国府的中枢所在,而春熙院里的人自然也不能随便得罪,哪怕是负责守门的侍卫。 没错,与别处不同,春熙院守门的不是门子、婆子,而是有功夫在身,魁梧雄壮的侍卫。 作为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一等丫鬟,春莺一走进院门便满脸堆笑,冲侍卫甜甜道:“钱大哥,今儿您当值呀。” 钱侍卫二十三四岁,生的虎背熊腰,几乎有一个半春莺高,见春莺纤细柔弱的模样,心里暗道:“若是不速之客个个如这个春莺一般,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可是姑娘有话给大爷?” 春莺笑道:“找白芍姐姐。姑娘听说她去庄子上淋了雨,便让我来瞧瞧。” 钱侍卫眼前立刻出现一个面冷如霜的十七八岁女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么冷的女人在旁伺候,难怪天这么热大爷都不用冰。 冲春莺点点头,他示意:“去吧。” 春莺点头,稍一犹豫,又小声问:“不知甘草大哥有没有出门?” 不等钱侍卫回答,甘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找我?” 春莺如同听到恶魔的呼唤声,身体晃了晃,腿软的像踩在棉花上,迈不开步。 “来,到这里来。”甘草站在西侧游廊上满脸笑意的冲她挥手,“有什么事细细说说。” 春莺忍着恐惧,用生平最大的力气拖着腿,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向游廊。 院门到游廊不过百步,她却觉得走了许久,但偏偏又恨不能永远走不到头。 倚着廊柱,春莺垂头轻喘,不敢看面前的大老虎甘草。 甘草暗暗好笑,这丫头竟然这么怕自己,看到自己跟看到鬼一样。 “不是找我吗?说。”抄着手,他凉凉道。 “不是……是。”春莺握紧拳头,猛然抬头,眼里有光闪动,眼神倔强,“是,甘草大哥,春莺的确找你有事。” “有事便说。”甘草心中惊讶,是什么在瞬间给了勇气,小丫头竟然不怕自己了。 “我想好了,不会背叛姑娘。若甘草大哥想知道姑娘过的好不好还成,但我不能背叛姑娘。姑娘才是我的主子,我不会背叛我的主子。”春莺急切地说,有些颠三倒四。 “你要知道大爷才是你的主子。大爷是府上所有人的主子。便是你家姑娘,能不讨好大爷吗?你可要想清楚自己要效忠的是谁,谁给你的好处最多。” “我想清楚了,是姑娘,从来都是姑娘,将来也会是姑娘。”春莺毫不迟疑。 “你可想清楚了。你家姑娘能不能在大爷手里保下你,你确定吗?姑娘是不敢反抗大爷的。” 春莺语气微微颤抖:“若是姑娘保不住我,那便是我的命不好。我想,大爷作为一家之主,应该欣慰下人坚决不被主。今儿若是背叛了姑娘,跟了大爷,那将来有一天是不是也会背叛大爷?这样的春莺大爷能放心用吗?我觉得忠心没错。大爷不会同我这个丫头一般见识,更不会将我放在心上。只要想,全府上的丫鬟仆人都愿意给大爷效忠呢。” 甘草心底满意,这丫头有几分急智,有理有据的表明态度,还捧了捧主子。 “你这不就不肯效忠大爷吗?”他故意逗道。 “只要大爷做的不损害姑娘,春莺也是效忠大爷的。”春莺连忙道。 “行了,这事就当我没说过。”甘草终于发了话。 “是。多谢甘草大哥。”春莺彻底放下心来,惊喜交加,冲着甘草行了个大礼,“还请甘草大哥多多美言,春莺会将恩情牢记于心。” 甘草随意挥挥手,两人分别,各行其道。 60、白芍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只大半天的工夫,情绪起伏波动的比过去数年加在一起都要多,一惊一乍之下,心神俱伤,春莺整个人疲惫不堪。 若是能躺下,一准儿能秒睡。 然,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手上还有差事没办呢。 挣扎着抬起沉重的腿脚,春莺迈着小碎步往白芍的住处挪去。 作为贴身丫头,白芍的住处离贾珍起居室不远,而是上房边的耳房。 耳房一溜四间,全是丫头的住处,唯贴身伺候的白芍和白芷各自独占一间。 有粗使丫头叫瑞珠的听说来找白芍,忙将春莺引了过去,想来是与白芍交好。 “白芍姐姐,姑娘打发跟前的春莺姐姐来瞧您了。”瑞珠站在挂着竹帘的门外大声喊道。 春莺微侧着身,耳朵支起,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先是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从榻上起身,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咳嗽,随后是帕子捂着鼻孔擤鼻涕。 这些完了以后,有个嘶哑沉闷的女声道:“我生了热伤风,你们还是莫要进来了,免得沾染上。” 瑞珠忙瞧瞧春莺,让她拿主意。 春莺稍一迟疑,也歇了入内的心思,染给她没什么,可若是再染给了惜春可就不妙了。 她沉吟道:“那便罢了。白芍姐姐,你好好养病。姑娘让送来的药便交给瑞珠了。” 又是一连串喷嚏擤鼻涕咳漱过后,白芍才不好意思地回道:“回去替我谢谢姑娘,等病好了,再亲去致谢。” “姑娘巴不得和姐姐多聊聊呢。往常姐姐忙,和春和院打的交道不多,姑娘知道姐姐能干,常说让我和夏萤好好找机会跟着学学呢。”春莺笑着冲门内说,“不耽误姐姐养病了,春莺告辞。” “好。自去吧,将来有的是机会相处。”白芍道,又喊了一声,“瑞珠,替我送送春莺。” “好嘞。”瑞珠显然是个听话的孩子,一路把惜春送出了春熙院的仪门外。 这会日正正午,她走的满头是汗,春莺再一次劝她回去。 瑞珠却说:“我也只想送你出了仪门,好叫那些跟红顶白的小人瞧瞧,白芍姐姐好着呢。” 原来,自白芍被一场雨淋的生了伤寒,病情颇为严重,又是高烧又是咳嗽,连床也下不了,便有不怀好意的私下里议论,说她“不行了”,还说大爷要么把她丢去庄子上等死,要么让她在府中自生自灭。说来说去都是人活不了的话。 这样的想法也没错。伤寒是这个时代最严重的慢性传染病之一,诱发原因多种,并发症多样。 没有先进仪器检查,全靠大夫望闻问切,没有各种抗生素治疗,想康复不是容易的事,也不是短期间能做到的事。 要不张仲景能写一本专门论述伤寒的《伤寒杂病论》吗? 贾珍因自身经历,不喜欢用丫环伺候,多用小厮,随从,绝了不少人的上进心。但上进心若是能轻易被绝,那都不是真有上进心,总有心存侥幸又不知根由的嫉恨白芍与白芷占了位置,浪费了成为通房甚至妾的机会。因此,两个一等丫鬟的位置盯上的不少。 一旦病倒,无法及时上工,自然有人借机使坏,最好把这个短期养病说成长期,好取而代之。又或与人交换利益。 人皆有私心,只要利益足够,总有人铤而走险,花招百出。 春莺了然,安慰道:“放心,白芍姐姐一定能好。” 与瑞珠话别后,春莺慢慢往春和院走着,袖子里还塞着放金簪的锦盒。 她手臂甩的幅度不大,唯恐将锦盒甩出去。 刚才没听姑娘吩咐,按计划把东西赏出去,是因为她也是跟红顶白中的一个,想着病怏怏的白芍已经配不上金簪的投资。势利眼不是荣国府独有! 白芍想保住位置最根本的还是要看贾珍的意思。 贾珍医术好,春莺也看出来了,治好白芍应该不难,除非他根本不想救。 若悉心伺候了近十年的贴身丫鬟都不救,大爷这心也真够冷硬狠辣! 想起平素脸上总是挂着淡笑人畜无害的贾珍,春莺哆嗦了一下。。 “不救会不会不好?毕竟她身份不一般。”甘草迟疑道。 此时,他正站在贾珍身后,与贾珍一起,透过玻璃窗,望着粉墙下一丛开着黄花的芭蕉。 贾珍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这天时不对。芭蕉什么时候会在京城开花?” 甘草摇摇头。 “不是请了大夫吗?能不能好且看她的命。不去翻旧账处罚已经是看在她身份特殊。”贾珍背着手,甩着扇子“啪啪”敲着后背。 “若是运气不好没了,上头肯定还会派人来,反不如留着这个熟悉、能看清行事方式的。”甘草委婉劝说。 “怎么,看上她了?若是白芷我倒是能做主,白芍还是别想了。”贾珍扬扬眉,语气调侃。 甘草忙不迭的摇头否认:“可不敢。再说了,冷冰冰的,有什么趣味。要娶也要找一个肉肉的,摸起来舒服。” 随后,又赶紧转移话题,将春莺的事说了一遍,还笑着夸赞:“这丫头机灵世故,知分寸,懂进退,是个好苗子。” “呵,她既然忠心姑娘,便好好当差。”不过是突然冒出的想法,少了一个春莺,惜春也翻不出他的手心。 “大爷真打算在庄子上住一个多月?”甘草忍不住又问。 “这还有假。正好歇一歇。府上危机已除,说来还是要谢谢惜春。”这是完全没料到的,彻底改变了计划。 “姑娘是福星。” “确实运气不错。那天花疫苗我折腾了两三年,还不如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有用。” “有了大爷打下的基础,才能让姑娘的想法成真,哪一个都少不了,大爷实在无须妄自菲薄。”甘草摇摇头。 贾珍笑笑,有时候难就难在如何捅破那层窗户纸,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实在寻常。 “要带的东西可收拾妥当了?” “白芷已经准备好,只等明天一早出发。” 想到要有一段时间的闲散日子好过,贾珍很高兴,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游水了,正好。” “对了,让人去蓉儿院里跑一趟,瞧瞧他收拾好了没有。” “大爷放心,他身边的摘花,飞叶都精干着呢。” “摘花,飞叶?这小子,练武练入迷了,起的这都是什么名字?咱家又不是江湖侠客。尽胡闹。” “小蓉大爷是个直爽性子,取名自然会是他最喜欢的。” “就会替他说话。” “谁让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呢。还别说,自从练了武,读书也用心了,说若不好好读,万一有了奇遇,秘籍看不懂就亏大了。” “这傻小子,一准儿是惜春骗他的。” 甘草笑而不语。 61、闲话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翌日。 城门刚一打开,一行十余辆马车便踏着晨曦出了外城,往京郊而去。 轮值的守门兵卒是前段时间刚补上来的,对京中大户人家不了解,揉了揉脸,打了个呵欠问同袍:“这是哪一家?这么早便出城。” 同袍眼里快速闪过一丝蔑视:“马车上刻着的宁字看到了吗?” “难道是牛痘的那个宁国府?”兵卒猛然睁大眼睛,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哎呀,我这识字不多,竟然错过了真神!” “王二,且长点心吧,这京城可不是好混的,别一不小心得罪了贵人,连累我们。”同袍的蔑视已经藏不住,喷涌而出。 王二仿佛没看出,殷勤地将手里装着肉干的荷包塞给对方,拍着胸脯保证:“钱大哥,有您指点小弟,捅不了漏子。快,尝尝,这是俺老娘做的牛肉干,麻辣咸香,是您的口味。” 钱老大毫不客气一把抢过,拈了一根肉条塞进嘴里,大声咀嚼,喉咙滑动,一口咽下后笑道:“可惜有这手艺的是你老娘。你若是有个妹子会这个,抬我家里做个良妾也使得。” 王二面上堆满笑容,心头大恨,暗暗发狠,总有一天让你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钱老大浑然不觉,又或是觉而不屑。 每年都有不少外地来京的兵将,根基浅薄,人脉稀少,有几个有机会爬的上去? 就说这个王二,若有强势背景,能被分到城防司守门?一般守门的可都是本地底层小卒。 作为守门兵卒的小队长,钱老大见过的人海了去了,基本能从面相上判断一个人的品行。他可不是随便欺负人的。 守门要心明眼亮,谨慎小心,胆大心细,他自问做的很好,极少看错人。 这个王二看似老实,给人一种不善拍马溜须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印象,实则内心傲气满满,不愿与他们这些守门的底层兵卒为伍。 这样的矛盾之处不止表现在性格上,还表现在行为上。若他不是底层小卒,为何以小卒身份分配到守门队伍里呢?别说没有目的。 这些矛盾之处不说他一个经验丰富的,便是眼尖的新手也能看出来。 也因此,钱老大故意时不时说一些刺激对方的话,好让对方露出狐狸尾巴,搞清楚其目的所在。 不管对方想干什么,只要他钱大在,都不能得逞。 与各种泼皮流氓奸细探子斗争经验丰富的钱大信心十足。 惜春也信心十足。 “再下十盘也胜不了我,哇哈哈哈——”手里捏着墨玉棋子,她岔着腿仰天狂笑。 对面盘腿而坐的黛玉对惜春的猖狂视而不见,托腮沉思,笼烟眉似蹙非蹙,含情目似喜非喜。眸光闪闪,娇喘微微,闲静如娇花照水。 “嘿嘿,别再垂死挣扎了,大龙已破,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大势去也!”惜春冲雪雁翻了个白眼,“还不快给你家姑娘准备多多的帕子。” 雪雁不解:“多多的帕子?” “你家姑娘马上便输了,一定会伤心痛哭,泪如泉涌,涕泪交加,一块帕子怎么够。”惜春嘻嘻直笑,林妹妹怎么能不掉眼泪呢。 黛玉丢下棋子,伸长手臂去拧惜春的脸:“再说非撕了你的嘴不可。” 惜春一边躲,一边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黛玉又羞又气,脸涨的通红:“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我这夸你呢,哪里油嘴滑舌。”惜春翻了个白眼。 “快别翻了,一双秀气的眼睛只剩眼白了。你知道古代有个瞽叟吧?和他差不多。” “舜的那个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生父?人家未必是睁眼瞎,左传说‘瞽叟知天道,知气象,导民种植以时’,鼓眼观天,并非盲人。” “呀,你不是不爱读这些书吗?”黛玉惊讶。 “你不是也不爱读?还学宝玉嫌弃污浊。”惜春也惊讶,原书里薛宝钗史湘云谁没劝过宝玉读书,都惹怒了宝二爷,唯独一个林黛玉没劝过,让他欢喜。也因此,惜春才会以为黛玉没读过四书五经。 “父亲可是科举入仕!”黛玉也学着翻了个白眼,“我又怎能不读?” 好吧,人家出身书香门第,与她家这种没落勋贵对读书的定义不同。人家便是口中宣称不读书,儒家经典也信手拈来,滚瓜烂熟。 “那你怎么不劝宝玉读书?他也不小了。” 黛玉细声细气地道:“我为何要劝?上头已经有了一个会读书的珠大哥哥,宝玉便是读的好又能如何?他只不过是个嫡次子。” 同样是嫡子,次子能得到的资源有限。为了避免冲突,宝玉显然是往纨绔上培养的。 为了一个嫡长子贾珠,荣国府可以说放弃了所有同辈子孙,泼天资源都往上使。 这会贾珠还活着,想必贾政不会像后来用棍棒逼着宝玉读书,动辄打生打死。 其实,棒打宝玉的时候,贾政又何尝不绝望?次子养歪了,担不起家族中兴大任,不能不承认其中也有他一分错。 “宝玉终究是个男儿,整天什么也不学,就在丫环堆里瞎混,将来可如何是好?连养家糊口的本事都没有。”惜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黛玉抿嘴直乐:“四妹妹,你这话可真逗。荣国府能缺他一份吃用?不说外祖母的嫁妆,便是二太太的嫁妆,留给他一半也够吃用三辈子的了,哪里需要养家糊口。” 惜春哑然,若荣国府一直屹立不倒,这话也没错。便是荣国府倒了,宁国府还在,也能保下这些钱财,不用担心外人下黑手抢了去。 这个时代,有势便有财,有财还需谋划有势才能长久。 惜春讪讪,原来哪怕林妹妹年龄尚幼,玲珑心思已显。 人家是真的小,和她这个灵魂苍老的不同。 别说,哪怕觉醒前世记忆,也未必真比土著黛玉强。 “你会找个宝玉这样的夫婿吗?”惜春忍不住又问,“反正我不会。一屋子漂亮丫头,忒花心好色了。” 黛玉“噗呲”笑出声来:“宝玉还没开窍,只不过喜欢长得好的罢了。别说他,我也爱漂亮的丫头呢。” 得嘞,人家还真是知己。 “那你想过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吗?”惜春追问,难道宝玉是你的理想型? 黛玉摇头:“我才七岁,哪里会去想这个?还早。想来总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62、早熟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那现在你闭上眼睛想一想,未来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惜春连连撺掇,还恶狠狠地嘱咐雪雁和夏萤,“今儿个车上发生的事都不许同别人提一个字。老太太也不许。” 雪雁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奴婢不会说的。” 夏萤笑呵呵:“我才不和别人说呢,本也没什么好说的。” 黛玉神情淡淡:“说吧,你为何非要我说?可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惜春被黛玉的淡然态度惊到了,别的女孩家一提到未来夫婿婆家什么的,哪个不是羞红了脸?哪怕内心平静如水,也要装一装,好显得矜贵。反倒是林妹妹,淡然处之,好似吃饭喝水一般寻常,更是在惜春的言语里抓到重点。 “嘿嘿。”惜春干笑两声。 “说吧,我不会生气。” 你不生气,但要是半夜起来痛哭,泪流成河,那也不行呀。 见惜春满脸忧郁,不仅不信她的话,还更加担心了,黛玉展颜一笑,如云开天霁:“四妹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我好,我心里只有感激。” 虽说上辈子不是黛玉粉,但林妹妹无比可爱,让惜春忍不住心疼。她不再犹豫,而是认真道:“我怎么听说老太太想把你嫁给宝玉,可是真的?” 黛玉呆了呆,脑中思绪速转,瞬间了然。外祖母分明是心疼她没有娘家,嫁到舅舅家来才能不受欺负,余生安享富贵。这样的安排对她这个没有兄弟姐妹的孤女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心里发烫,又酸又甜,眼里泪光闪烁,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一句话就把人搞哭了?惜春慌张起来,难道她成了贾宝玉,只要对着,林妹妹就会还泪? “别,别哭呀。”惜春扯着帕子,手足无措。 前世她是个钢铁直女,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哭过。也是来了大周,入乡随俗,利用哭泣套路了一把贾珍。 这里的天空没有施展前世大多数手段的舞台,她只好开发利用传统手段以御敌,比如哭泣。 试想有个小美人对着你默默啜泣,就问你顶不顶得住! 反正惜春是顶不住的,她急急拉住黛玉的手,满脸后悔:“我错了,我不该胡说,我是长舌妇。” 黛玉自来泪多,伤心哭,难过哭,不高兴哭,高兴还哭,大喜之下更是要哭! 只要情绪波动,眼里总有数不尽的泪珠子滚落。 对此,她也无语。她心里不是真想哭,也不是真爱哭,而是眼泪它有自己的主意,一言不合就往眼眶外冲。 没得法子! 就这样,惜春眼睁睁看着一串串明珠般的泪珠子顺着黛玉的脸颊垂落,咳咳,颗颗分明。 咋办?她问自己。 没法子。 车厢里总共四个人,有三个盯着黛玉无声痛哭。 夏萤傻了,眼睛瞪的老大,嘴巴一开一合,冲惜春无声道:“姑娘,咋办?” 你可真像你家主子。 惜春摇摇头,或许哭一阵,便自动停下了? 不太确定的看了看雪雁,她该知道吧? 雪雁扯了扯嘴角,生硬一笑,将干帕子递给黛玉。 黛玉丢下手里的湿帕子,接过展开,往脸上一遮。 啥情况?惜春与夏萤对视一眼。 是快停下了? 没有。 大半个时辰过后,黛玉抖动的双肩才平静下来。 她擦了擦脸,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的,可每每总是止不住。” 惜春赶紧点头,又冲雪雁道:“快伺候你家姑娘净面。” 雪雁点点头,轻手轻脚从车厢尾部的柜子里拿出脸盆,倒上水,端到跟前:“姑娘快洗洗。” 夏萤卷起袖子,帮着洗了脸。擦好后,又帮着上了润肤乳。 “好了,一点也看不出。多亏用冰敷了敷眼睛,一点也不红了。” 刚才黛玉的眼睛都成兔子眼了。 黛玉清了清嗓子:“你说的定亲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但应该是外祖母一个人的想法,二舅母的想法谁也不知。” 当然,王氏同意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李纨父亲不过是个国子监祭酒,宝玉的岳家又怎好超过贾珠? 若是宝玉这辈子只是做个富贵闲人,岳家不仅不会有权有势,说不定连官宦人家都不用。 王氏舍黛玉而就宝钗无疑综合了各方面考虑,宝钗有长兄,家里是皇商,嫁妆定然很多,足够小儿子下半辈子挥霍,显然是最优选择。 至于史湘云,相信王氏从未考虑过这个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可观嫁妆的孤女。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嫡长子与嫡次子间力量的平衡。让次子完全无法抗衡长子,彻底杜绝了家族发生内耗的可能。 以惜春的观念,宝玉小小年纪就与袭人“初试云-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恋人、夫婿人选,但见惯了林海后院大堆女人的黛玉,未必会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或许在黛玉看来,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兄能让她彻底融入寄居多年的荣国府,成为真正的主人。 宝钗也未必没有同样的想法! 惜春呐呐道:“那你会接受宝玉吗?” 黛玉点头:“有何不可?宝玉虽然贪玩,但心地善良,怜贫惜弱。我们彼此又很了解,成为一家人连磨合都不需要。” “可你不觉得他好色花心吗?还爱吃丫环嘴上的胭脂!这像什么话。” 黛玉轻笑:“至少比喜欢抽鞭子点蜡烛的好吧。” 惜春震惊地看着黛玉:“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黛玉笑而不语,垂眼揉着手帕。 “嫁给宝玉挺好,荣国府会成我的家,平素里一起调调琴,读读书,游游园,一天天过的飞快,还不用和你们分开。我想不到嫁给谁能过的比嫁给宝玉好。” 别说,惜春竟然被说服了! “或许你的想法是对的,我不该将自己的看法强加给你。”她语气尴尬。不管当着谁的面攻击对方的另一半,要多厚的脸皮才能坦然? “我知道四妹妹是关心我。你对宝玉有偏见。其实他这样的公子哥家家都有。” “家家都有?!”惜春简直不敢相信。 “对啊,每家都有名声好的家主候选人,也都有注定一事无成成为纨绔的家主候选人兄弟。” 这话里的深意让人不寒而栗。 63、姓焦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你呢,可对靖海侯满意?”黛玉眨了眨眼问惜春。 惜春苦笑摇头:“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无所谓满不满意。嫁给谁都差不多。” 黛玉惊讶:“赐婚后他没到府上拜访?虽说不能下聘,但见一面却是无妨的。” 惜春再次摇头:“也许人家觉得一个还未开窍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看重的,所以没来。” 不得不承认,靖海侯秦南似乎并不重视永泰帝的赐婚。 他也不在意是否会惹怒永泰帝,秦家为了大周朝一家上百口都死光了,还能如何? 当然,这是宁国府上下一致的看法。 黛玉不知该如何回应了。靖海侯的做法无疑很另类,不在她的理解范围内。 “别说这个了。哥哥说你也练了养身功?现在第几层了?”惜春转移了话题。 黛玉笑了:“已经大圆满。” “哇,武学奇才啊。”惜春惊叹,“你肯定可以飞花摘叶踏雪无痕了。” “等到庄子上,让你瞧瞧我的一苇渡江。”黛玉乐道,“珍大哥哥也说我根骨佳,百年不遇。” “我要酸了。”惜春翻了个白眼。 “夏天吃些酸的开胃。”黛玉捂嘴大笑。 “你竟然变促狭了,我不依,还我的仙子林妹妹。” “是林姐姐,你要叫我姐姐的。” “都一样。感情深厚与否不在这称呼里。” “狡辩。” 夏萤见两人耍花枪耍的不亦乐乎,忙笑嘻嘻呈上酸梅汤。 “酸甜可口,舌底生津,妙哉。”喝了一大口,惜春摇头晃脑吟道,“底须曲水引流觞,暑到燕山自然凉。一壶寒浆驱暑热,连尽七盏不肯休。” 夏萤双眼发光,满脸钦佩:“姑娘的诗写的真好。” 雪雁也跟着不住点头,同样无比佩服。 只黛玉捂嘴偷笑,这是什么诗,打油诗吗? 剽窃来的,惜春当然不会沾沾自喜,一挥手:“我随便说说,你们随便听听。”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 惜春无奈道:“你瞧瞧你,又哭又笑,哭哭笑笑。” 黛玉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姑娘,咱们到了。”夏萤拉开车帘瞧了瞧,高兴的大喊。 “总算到了!”惜春哀叹一声,“屁股都坐麻了。” 两人轻巧的跳下车,相视而笑,又齐齐望向眼前这片粉墙黛瓦飞檐翘角的建筑,正是此行临时居所,隐在庄子里的别院。 别院只有三进,却厢房游廊俱备,兼有东西跨院。别说住她们这十几个人,便是数十人也住的下。贾珍年轻时没少邀请发小密友前来游乐。 一个年近七旬背微微驼起的老汉笑着迎了出来,冲惜春道:“是府上大姑娘吧?上回见还是个婴孩,不想转眼之间,竟这么大了。”语气颇为感慨。 不等惜春回话,贾珍与贾蓉也下了马,早有伶俐的接过缰绳把马牵去马槽饮水喂料。 贾珍走了过来,冲老汉拱手道:“焦大叔,您老身体可还好?咱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焦老汉忙抱拳:“托福,老汉吃的饱,穿的暖,睡得香,一切都好。大爷可好,府上可好?” 贾珍笑道:“都挺好。”指了指贾蓉又指了指惜春与黛玉,“这是我儿子贾蓉。那两个小姑娘,月白衣裳的是我妹妹,玉色衣裳的是西府老太太的外孙女林家表姑娘。”闺名不能随意透露给外男,故贾珍没说。 焦老汉笑道:“别看老汉年纪不小了,这眼可不花,大姑娘长得跟您祖母一个模子里刻的。” 贾珍眼里惊讶一闪而过。祖母去世的早,他根本没印象。原来惜春不像父母,竟然肖似祖母吗? 他冲惜春点点头:“焦大叔是祖父亲卫,在战场上救过祖父数次,是咱们的大恩人。你去见个礼。” 这样要求,无疑很郑重。 惜春听话,忙上前郑重行了个大礼:“焦大叔有礼。” 焦老汉摆着手急急道:“使不得,使不得,那都是老奴该做的。” 贾蓉也上前行了个晚辈礼:“焦爷爷,可还记得我?我是贾蓉。” 焦老汉忙不迭地说:“记得,记得,上回在你祖父跟前见过。” 贾蓉哈哈一笑:“焦爷爷果然好记性。” 焦老汉颇有些得意地道:“别看老汉六十九了,这眼不花,耳不聋,一顿能吃三碗饭两碗肉,跟年轻那会陪着太爷上战场时一样呢。” 贾蓉竖起大拇指:“焦爷爷果然厉害。” 焦老汉微微仰头,下巴微抬,脸上得意更甚。 惜春暗暗偷笑,这老爷子跟老顽童似的,有趣。 贾珍轻咳一声:“进院子吧,瞧瞧房间还有哪里要收拾的。” 焦老汉一拍大腿:“瞧我,老糊涂了,把主子挡在门口。快进来。咱们这院子里都是树,凉快的紧,来,快来!” 黛玉捂嘴偷笑,这老汉真有意思,一会说自己跟年轻时差不多,一会说自己老糊涂了,还真是狡猾。 一行人踏入大门,门内是个一亩见方的院子,种着罗汉松,缀以山石白砂苔藓,分布的错落有致,显见是花了心思布置的。不知造园的是哪一位,这很有枯山水的风格。 贾珍作为一家之主,和贾蓉住了一进院;惜春和黛玉住了二进院。 二进院风格不同。院中遍植花木,花开正盛红艳如火的石榴,苍翠欲滴的芭蕉翠竹,秋日凌霜红于二月花的槭枫,冬日傲雪香气扑鼻的腊梅,不一而足。 五间房,惜春住了东首两间,将西首两间留给黛玉。 虽说只是一处简朴居所,比不上府上华丽富贵,却因环境清幽,雅趣宜人,惜春一看便爱上了。 她雀跃着催促春莺几个收拾行李,把随身惯用的物品找出来,重新布置房间。 房中有床有榻,有几有案,有桌有凳。 榆木床挂上白绫帐子,铺上玉竹凉席;榉木书案摆上笔海笔筒,宝砚香墨宣纸;白墙挂上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松木架摆上石头盆景,棋盘,书籍花囊…… “茶具放在榻边的小高几上。”春莺一边指挥一边打量,“纱桌屏摆在榻上。” 夏萤指着一个泥金落地大屏风:“这个放在门口。” 好一番忙乱。 无所事事的惜春见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便走到院子里,摘下一朵石榴,撕扯着花瓣:“明天有雷雨……明天没雷雨……有……没有……有……” “啊,想起来了!”她猛然丢下手里的花,“焦老汉不会就是焦大吧?!” 64、闲趣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别说,从贾珍露出的三言两语中判断,这焦大叔还真有可能是原书里那位在府门外醉酒大骂的老家将,被王熙凤喝令用马粪堵嘴捆起来的那个焦大。 不管如何,贾珍的变化给宁国府命运带来了转机,进而引起宁国府上下一干人等的命运也随之变化,而这变化无疑又是极好的。 对宁国府忠心耿耿的焦大便是其中之一,他无疑有了好的归处,能在庄子上度过一个舒适的晚年。 记起前世后,惜春除了对天花有一丁点贡献,每天混吃等死,吃喝玩乐,没有任何建树。 对此,她一副无赖嘴脸:“没有金手指,能干什么大事,能有什么建树?” 穿越重生哪能没金手指?但她找遍全身也没发现,没有空间,没有系统,没有聊天群,没有万界图书馆,什么也没有! 好在身边没有致命危机,没有必克之敌,没有不完成就被抹杀的任务,她渐渐沉迷于过舒适的富贵日子。 这便是传说中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若说没有金手指,也不尽然,大哥贾珍说不定就是。 牛痘,一句无心之语,人家悄悄试验,成功搞出疫苗,借机解除了家族危机。 玻璃,只是写在纸上没几个字的方子,人家却造出了色泽艳丽的琉璃与透明如水晶的玻璃,还玩出了花,什么首饰、花器、茶具、酒具、摆件、炕屏应有尽有,日进斗金。 她同样也从中受益匪浅,以七岁之龄成了没长辈无需伺候公婆的未来侯夫人,有大笔分红入账,短短半年,已有六万两银子的积蓄。 若贾珍不是老天赐给她的金手指,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惜春心尖滚烫,对贾珍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热切,眼里biubiubiu闪着刺眼的光。 若是照镜子,她会发现那里全是贪婪与野心。 “四妹妹,石榴树上有什么?”黛玉站在窗口,看惜春一动不动对着一树石榴花,忍不住隔着雕花窗棂喊了一声。 被惊动的惜春背着手,歪着脑袋冲她道:“看到两只花牛在打架,一只把另一只的触角咬掉一根。我正想打抱不平呢。” “噗——” 黛玉捂嘴轻笑:“虽然不知道花牛什么模样,但能让贾女侠出手,想必不凡。” “哈哈——” 惜春也乐了,屈指一弹,气劲激发,两只抱成一团的花牛虫骨碌碌从树枝上滚落在地,动也不动。 “反正你们都是害虫。”小声嘀咕一句,惜春轻轻一跳,摘下数朵开的最好最艳的石榴花蹦跳着跑回了房。 “春莺,快,把这石榴花插到那只雨过天青色汝窑天球瓶里。就摆在榻边的高几上,姑娘我要躺着赏花。” 嘴里还哼哼着,“累垂累垂复累垂,累垂压倒珊瑚枝。西风擘破玳瑁皮,露出数颗珍珠儿。” 得嘞,人家已经想着吃石榴了。 陈设已经重新布置好,春莺听到吩咐忙语气轻快的答应,将石榴花插好,按照惜春的要求摆弄。 已躺下的惜春在榻上左右翻滚了一会,看着花瓶,觉得角度不佳,指挥道:“往前一些……对,再往前……不行,再往右下方退一点。行,就这样。” 让她满意了,才放春莺去忙别的。 “夏萤呢?我饿了。”枕着双臂赏了会花,突然觉得无趣的惜春又嚷嚷开了。 春莺看看天色,迟疑道:“快午时了吧?是该用膳了。姑娘要不要和林姑娘一起用?” 惜春道:“去问问大爷怎么安排的再说。” 只一个厨房,想必吃食没有府上精致。 “奴婢去厨房看看吃什么。”春莺忙道。 惜春挥挥手:“去吧。叫上紫鹃一起。” “哎。”春莺答应着出了门,去寻紫鹃。 惜春又懒洋洋躺了一会,翻滚了数遍,钗环尽褪,发髻纷乱。 “无聊啊。”仰天长叹。 脖子下的孩儿枕怎么枕都不舒服,太硌! “怀念丝棉枕,蚕丝枕,记忆功能的乳胶枕……”惜春喃喃道。 忽然又一拍手:“不对,可以用菖蒲棒穗上的细绒做枕芯。”掰着手指又道,“茶叶,决明子,干菊花,棉花……选择还是很多的。” 想到就做,扯着嗓子她喊开了:“夏萤,夏萤,你在吗?我要换个枕头。” 夏萤急匆匆走进来,满头是汗:“姑娘,我在!您想换个什么枕芯?奴婢马上去安排。” “茶叶,决明子都要。”有茶香和药香感觉一定不错。 “好嘞。”夏萤道,“府上的绣娘手艺好。回去奴婢立马安排。” 惜春不高兴:“枕头有什么难做的?不就是缝个口袋嘛,我都会!用得上找绣娘?瞧瞧庄子上谁家的婆娘会做,我有赏。越快越好,最好今晚就能用上。”手里大把银子,作为女神豪她能不充分利用嘛。 夏萤一怔,忙笑道:“听姑娘的。我这就去安排。” “别急,先歇会。你这是去哪儿了?满头大汗。”指了指桌子上那只缠枝莲青花提梁大茶壶,“先喝点茶歇歇脚,这一天长着呢。” 夏日里四五点天亮,晚上九点多才黑,有的是缝几个枕芯的时间。 大茶壶配着六只同花色茶杯,夏萤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到跟前倒了杯已经晾凉的温热茶水喝了起来。 连饮了三杯,她才长出一口气,无比满足地道:“这八宝茶太适合夏日了!” 惜春看的直乐。她年纪小,不好饮茶,便让人做了八宝茶饮用。 八宝茶说是茶却没有茶叶,由冰糖、白菊、枸杞、红枣、罗汉果、甘草、丹参片、金银花八种组成,喝起来香甜可口,有滋阴润肺、清嗓利喉、清热润燥之功效。 夏日天儿热,下人们当差不易,惜春便用小厨房烧了开水,泡上一大缸,随她们取用。还别说,很受小丫头们喜欢。 只夏萤心疼银子:“煮几锅绿豆汤,哪怕加了冰糖也比这八宝茶拋费少呀。姑娘,您太不会过日子了。” 惜春哑然,罗汉果丹参枸杞这些不是京城特产,运输费用不低,总价确实比绿豆贵上数倍,但效果呢?却未必比后者强上数倍。 自那以后,除了送给贾珍贾蓉冯氏黛玉,这八宝茶只她自个儿带着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享用。 65、传书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我呀,听说焦大叔使人去抓黄鳝,要让厨子做响油鳝糊,便去瞧热闹了。”夏萤笑嘻嘻道,“长这么大,吃过鳝鱼,却从没见过它活着是什么样,更没抓过。” 惜春想到鳝鱼和蛇差不多的模样,又见她形容如常,心中了然,笑道:“可是没见到?” 夏萤点头:“是啊,焦大叔说鳝鱼白日躲在淤泥里避暑,晚上会出来觅食才好抓。” 惜春眼里闪着莫测的光:“怎么,你晚上想跟着去?” 夏萤连连点头,语气兴奋:“焦大叔已经答应我了,说会将抓鱼的诀窍告诉我。还说那是他的不传之秘呢。” 惜春不忍地看着她,好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说出来,且让她高兴一天吧。 她这会已经能想象到夏萤见到鳝鱼时鬼哭狼嚎的样子。 “焦大叔没有子女,却偏偏看我合眼缘,觉得我什么都好。”夏萤一抬下巴,傲娇道,“就说嘛,有姑娘调教,谁会不喜欢奴婢。哼,只有那些瞎了眼的才瞧不上我。对了姑娘,上回林姑娘说的那个瞽叟是指瞎了的老汉对吧?” 惜春大笑:“有这个说法!” “那瞎了眼瞧不上我的年轻人可不可以叫瞽汉?” 惜春拍掌大笑:“学以致用,活学活用,你厉害!姑娘我佩服!” 夏萤跟着掐腰仰天大笑。 这让惜春想起了星爷版的韦小宝,不由又是大笑。 主仆二人顿时笑成鸦叫。 正欢笑间,黛玉走了进来,浅笑道:“四妹妹每日过的都好开心。”语气羡慕,又带着丝惆怅。 惜春回想了下,确实一直蛮开心。若不是想的太多,还能更开心。 她点头赞同:“有哥哥在,没什么要操心的。”说完有些后悔,黛玉可没有替她操心的哥哥,这不是戳人痛处吗?顿时有些尴尬。 黛玉故作不知,叹道:“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哥哥!” “我分给你!”明知这么说没意义,惜春还是说来安慰她。 黛玉摇头:“若珍大哥哥是我亲表哥就好了。”隔着房头,贾珍不便出手,人家亲外祖母亲舅舅都活着呢。 两人沉默。 惜春忽然幽幽道:“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既然如此,不如少想一些,粗枝大叶一些,怎么开心怎么过。” 顿了顿,又道,“别人的闲话更不用放在心上,又不吃她的用她的,身份更是有天渊之别。何苦用别人的话惩罚自己,多思多想,搞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原来西府这会已经有黛玉家败,寄居舅家打秋风的说法。 黛玉听了这话,凄然一笑:“外祖母舅母自是疼我的,只……” “只下人跟红顶白,一个个都是势利眼!”惜春恨恨道。只要有利益纠葛,这样的情形便永远少不了,更无法杜绝。 “还是妹妹懂我。”黛玉轻轻道,眼里又是一包泪。 她死去的妈呀,可千万别再哭了,马车上那老大会子还没够吗? 惜春赶紧转移话题:“姐姐其实想错了。以姑父巡盐御史的官位,绝少不了银子。你来荣国府住下,所用一概花销,姑父一定暗暗给了老太太二舅妈数倍甚至数十倍的银子。” 黛玉吃惊:“会吗?” 惜春点头正色道:“定然如此!若是不信,你可以现在就写信回家问问姑父,再将自己的处境说一说。你若不说,姑父一定以为你过的极好呢。” “现在就写信?” “写吧,让哥哥使人今天就往扬州送。” 惜春拉着黛玉的手便往书案边走。 亲自磨了墨,铺好白纸,又从笔筒里取了支兼毫小楷毛笔递过去:“一鼓作气。” 黛玉迟疑了一下:“会不会不太好?”从前都是报喜不报忧,这会却只报忧不报喜,有些告状的意味。 “别担心会破坏亲戚关系。姑父当了十几年的官,能连这些都不处理不好吗?”那也枉自为官多年了! 黛玉见惜春满脸自信,放下心来,接过毛笔,蘸满墨,伏案写了起来。 惜春悄悄走到门外,冲夏萤招了招手。 夏萤手里拿着把镂空掐丝金背象牙梳子正等着给头发乱成一团的惜春梳头,见此,连忙拿着个圆凳跟了出去。 将惜春抱起放在凳子上,她轻声道:“姑娘有话便说吧,不耽误梳头。” 惜春悄悄叮嘱:“我让你盯着紫鹃,不要让她发现黛玉往扬州写了信。” 雪雁是个不当用的,这话其实不对。 贾母给的紫鹃,是荣国府家生子,肯定比外来户雪雁能摆布的开。 雪雁退位让贤何尝不是眼明心亮,知道自家姑娘若要过的舒服,还要靠紫鹃。 别说老太太疼宠这样的话,阎王好见不还有小鬼难缠吗? 王嬷嬷不同样进了贾府宛如透明人? 凡事有紫鹃顶在前头,黛玉才能少吃亏。 有了好处,自然也就有不好。紫鹃忠心的无疑是贾母,贾家,而不是林黛玉,更不是林家。 除了照顾外孙女,贾母何尝不是也放了个耳目在黛玉跟前? 黛玉库房里有什么物件手里有多少压箱底的银子,估计贾母和王氏都比她清楚。 与扬州的通信亦然! 这才是惜春撺掇黛玉乘紫鹃不在写信的原因。 双螺髻梳好,钗环插好,惜春捂着嘴大了个大大的呵欠。早上赶路起的太早,困意上头了。她还是个宝宝,要多睡才能长个子,大长腿不容有失! “午膳究竟吃什么知道吗?春莺怎么还没来。” 夏萤哄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且再等等。” 又等了一会,连书上你知了都去歇着了,春莺与紫鹃才一人拎着一个大大的三层竹编点漆食盒走了过来。 “终于来了!”惜春欢呼一声,嚷道,“紫鹃,是什么呀?等了这许久。” 室内写信的黛玉听到这句话,手抖了抖,蘸满墨的毛笔在纸上落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顾不上纸面是否干净,提笔挥腕又快速写了几行,待墨迹一干,黛玉便赶紧装入信封,用蜡封好,夹在案头厚厚的一册书内,正是惜春还没读完的《水经注》。 好在是夏天,墨干的快,若是冬天,以黛玉的速度,信非糊成一团乌黑不成。 66、八珍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黛玉收拾好走到厅里,紫鹃与春莺也已将食盒放在了四方桌上。 “姑娘也饿了吧?”紫鹃冲黛玉抿嘴一笑。 黛玉顿时有些慌张,心虚的移开眼睛,扯了扯嘴角:“是啊。” 天,自从入了贾府,她还从没背着紫鹃干过一件事。 心里止不住发虚的黛玉对着紫鹃,像是一个在老佛爷各大名牌店大肆扫货却遇到了债主的破产女一样。 紫鹃虽说看黛玉有些不同,因忙着摆桌子,也没往心里去,自家姑娘多愁善感,想法多多,哪怕是她贴身伺候了几年,也没法全都搞明白。 黛玉见对方没发现异常,松了口气。旋有感觉好笑,只不过是给父亲写封信,何至于此?便是紫鹃知晓,又能如何?外祖母还能与自己决裂?最多私下里骂句“养不熟”。 这么一想,竟然怔了怔,从未有此刻如此清醒的认识到,荣国府不是她的家。 惜春见黛玉又发呆,跑过去拉住她的手,来到桌边坐下,大嚷道:“让我来瞧瞧究竟做的什么美味佳肴,让我们等了那么久。” 春莺将食碟一个个取出,笑道:“是八珍面。” “八珍面?”惜春呵呵直乐,“我搞出一个八宝茶,这里却出了一个八珍面。有意思。” 一小盆面放在桌子正中,小菜是蓑衣黄瓜,糖拌番茄,凉拌三丝,凉拌秋葵,鸡丝菠菜,腐竹木耳六样。 将面盛入碗中,惜春拿起筷子尝了尝,极为鲜香。 她赞道:“确实不错。” 春莺笑道:“厨子说这八珍面做起来可不轻松。 先要将熟鸡、鱼、虾精肉晒干,同鲜笋、香菇、芝麻、花椒一起研成极细极细的粉末。 再用焯笋、煮口菇及煮鲜虾的三样水按比例调成鲜汁。 和面时,面粉加入细粉鲜汁并鸡蛋清,搅拌均匀,擀成极薄、极细的面条。 滚水下面,面熟捞出,八珍面这才好了。” 惜春淡淡一笑:“赏大厨二两银子。” 黛玉咽下口中的面,道:“原来是将材料全用来和面,与平时吃的不同。” 夏萤抢着道:“平时和面用清水,最多加蛋清,可不像这个八珍面,又是加肉粉芝麻粉香菇粉的,忒麻烦。一锅炖了熬汤,用汤汁煮面岂不更好?” 大家哄然大笑。 夏萤挠了挠头,不解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惜春点头:“对也不对。这两种做法究竟孰优孰劣很难评判,但大厨勇于创新却是值得鼓励的。” 没有遵守“食不语”,说说笑笑的用了餐,便各自散去午休。 这一觉极为酣畅,惜春被叫醒时还犹如梦中,神情惺忪。 “四点了,姑娘再睡晚上可要睡不着了。”夏萤一边给用手巾抹脸,一边唠叨。 因用了挂表,身边人的计时方式便有些乱。夏萤喜欢用数字,春莺习惯用天干。 “姑娘,若是咱们院里也跟大爷院里一样,放个落地大座钟就好了。”夏萤语气不掩羡慕。 这不是玻璃制品大卖嘛,发财的贾珍买下一个成人高大座钟放在春熙院仪门外,为此还专门建了个钟楼。 每到整点,“当当当”的报时声吵死个人,尤其是在半夜。 “不放!有钱也不买,吵死个人。”惜春拒绝的毫不留情。 夏萤失望不已,像狗狗一样明亮执着的眼神立刻灰暗了。 不过一瞬后,又再度被点亮:“咱们可以换一种呀。听说有那种一到整点就有小鸟从窝里跳出来叫着报时的。姑娘,您想,鸟叫声多好听呀,清脆悦耳。” 座钟的确比挂表链表怀表手表这种方便。 惜春于是道:“让我考虑考虑。不过要买也要到过年了。” “为什么呀?”姑娘可真会,一竿子支半年后去了。又不是大事,要考虑那么久。 转念一想,道:“大爷那个要一千五百两银子,咱们的确买不起。” 惜春失笑,分红虽有,可还没到账,又不想去公中支,买大件还是缺钱的。 不过也不是没别的原因:“过年皇家钟表有折扣,最高七五折,当然要留到那时了。” “是大爷说的吗?大爷真了不起,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夏萤满脸钦佩,“我要是能像大爷一样无所不知就好了。” 惜春乐了:“大爷是男人,经常在外面跑,自然知道的多。你整天呆在春和院,哪会有消息来源。不如巴结巴结甘草。” “姑娘也觉得巴结甘草大哥是条捷径?”夏萤眼睛发亮,“我以为只有自己这么想!” 惜春大笑,想巴结甘草的府内府外多了去了,也只有夏萤说的这么直白。估计不光说话直白,行事也直白。 “你是故意逗我笑的吧?猴子派来的逗比?”白一眼夏萤,惜春捂着微微发疼的肚子有气无力地靠在躺椅上。 虽然不懂惜春说的是什么,意思也能马马虎虎明白,夏萤耸了耸肩:“我家和猴子没关系。我叔婶也不像猴子。” 惜春拍着靠垫又是一阵大笑。 这笑有些不怀好意。 夏萤怒了,将手里的帕子团成一团,丢了过去,转身跑了。 剩下惜春抱着靠垫摊在躺椅上直哼哼。 春莺将晾洗的衣服收好,嗔道:“姑娘又逗人了。” 惜春狡辩:“是她逗我,逗的我都笑的喘不过气来了。” 春莺也对惜春的无赖劲儿无奈:“明知道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嘿嘿。” “庄子里是比府上凉快。”春莺倒了一杯茶给惜春。 惜春爬起来,接过一饮而尽:“这里树多人少空旷,当然比府上凉快。” 府上哪敢种大树,不怕有人藏身其上,对府上不利? 便是从走水的角度考虑也不合适。 树少了,每日暴晒,身处其中,能不热嘛。 “姑娘知道夏萤去哪里了吗?”春莺忽然问。 “找焦大叔?”别人她也没兴趣。 夏萤微微一笑,若是加个羽扇,带个纶巾,都成孔明先生了:“她肯定去厨房了。” “厨房?要做晚膳了?” “她看到姑娘爱吃八珍面,一准儿找大厨学去了。” 惜春心里一暖,小丫头什么都想到自己,真不该随意逗弄啊。 67、富贵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哪怕已经到了下午,室内还亮堂堂的,惜春便起身去书案边练字。 在看到案头那本厚厚的《水经注》时,她有些惆怅,郦道元走遍天下的经历对她而言是不可能任务。 上辈子读书时也曾背着背包到处穷游,在青年旅舍的小黑板上寻找拼车拼房甚至拼餐的临时旅伴。 年轻是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与陌生人颇为亲密的接触,这种勇气是上了岁数的人不能比的。 到了中年,又有几个敢这么毫无戒心的和一群陌生人爬山涉海肆无忌惮的游玩呢? 每每回首那段经历,惜春都会生出一身冷汗,为自己的愚勇。且不止一次暗暗庆幸,没有遇到心怀叵测并付诸行动之人。 来了大周,更是对旅游全无兴致。 出门没有飞机高铁汽车,全靠马车牛车。 山川湖泊或许景色宜人,或雄壮或秀丽,但路途遥远道路坎坷,有的地方连驿站都没有,甚至方圆数百里荒无人烟。 你能想象从北京到上海那么远的高速上连个服务站都没有的情况吗? 便是乘马车,哪怕安装了弹簧,还能指望它踏遍千山不成?那些连马驴都无法通行的地方怎么办? 更不要提吃用。顿顿干粮,连干净的水也喝不上,大半月不能洗澡换衣,就问你受不受得了。 并不想体验荒野求生的乐趣,也做不了贝爷! 吃不了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苦头,不是堕落了,而是客观条件相比前世实在苛刻。 若是重生到了星际,情况会恰恰相反。 还有就是,富贵日子实在让人沉迷,你永远想象不到权势之家的日子有多美好! 所以说,那些富贵不能淫的,都是好汉,大英雄大豪杰大丈夫,能青史留名流芳千古。 哪怕根本没几个! 惜春自问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一个锦绣堆里的小女子只想安享富贵。 翻开书,惜春想起那封已经离京南下的林府家书。 不知道林海收到后会作何打算,会不会改善黛玉在西府的处境。 巡盐御史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且林海已有四旬,作为一个探花出身,有超品侯府为岳家,背景深厚之人,政治才能可见一斑。 哪怕他后来没死,潜力也不大,最多升到四五品,且比不上桃李满天下的国子监祭酒李纨之父呢。 难道因为他是林妹妹的亲爹就带上各种滤镜,认为他如何精明强干、如何出类拔萃? 这样的猜测与事实显然不符。 事业上毫无建树,家庭上妻死子亡,托孤不善致独女早逝,自己还因官场倾轧早早翘了辫子,不管滤镜如何厚,也没法否认林海是个无比窝囊的失败者。 读书好未必会做官,便是贾代善也看走了眼,以嫡女做下的投资收益菲薄,是桩失败的买卖。 荣国府上下看不起林海不是没缘由的。 作为唯一同胞妹子的独女,黛玉入府时连两位舅舅的面都没见到,这其中表现出来的轻慢已经表露无遗。 林海这个官最大的好处是它是有实权的肥差,能从盐商那里收刮到大笔银两。这些银两必然也有大半送往贾府孝敬。毕竟,这巡盐御史的官位极可能走了贾家的门路。 将这些纷乱思绪丢开,凝神定气,惜春拿起毛笔,在夏萤刚磨好香墨的砚台里蘸了蘸,抚平宣纸,虚拳直腕,指齐掌空,练起字来。 夏萤一声不敢出,屏息侧立,唯恐扰乱主子的思绪。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发现认真起来的惜春如同换了一个人,压迫感十足,让她不由自主心生膜拜。 室外蝉鸣越噪,室内越是鸦雀无声,万事万物似已消失在笔尖纸上。 对练字,惜春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每天都会练习至少两个时辰,更是潜心研读各种论述书法的书籍。 像《传授诀》、《用笔论》、《八诀》、《三十六法》,都是书法家欧阳询学书的经验总结,比较具体地总结了书法用笔、结体、章法等书法形式技巧和美学要求。 这对惜春而言,无疑是暗夜里的明灯,迷路时的北极星。 一直练到华灯初上,听到东首有低语轻笑声响起,惜春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几时了?”揉了揉眼睛,惜春问夏萤。 夏萤将人按在椅子上,在肩颈位置按捏,一边捏一边道:“八点多了。刚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来过,见你专心,便没有打扰。” 惜春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笑道:“应该没什么事。应是哥哥不放心,过来看一眼,好知道有没有什么短缺。” “正是呢。”夏萤羡慕道,“大爷真是个好大哥。” “呵呵。” 按了一会,惜春摆摆手:“行了。去瞧瞧黛玉。”说着,站起身,出门往东首走。 “姐姐,我来了。你在做什么?”惜春在门前冲帘子里喊了一声。 “快进来。刚去找你,见你练字便没打扰。”黛玉笑说。 雪雁连忙走过来打起帘子,请惜春入内。 惜春笑着走了进去,才发现家具与她那两间一般无二。 虽如此,布置却不同。 靠墙大书案上一边摆着个汝窑美人觚,插着数枝鲜艳欲滴的石榴花。 另一边却是摆着只钧红耸肩瓶,内中空无一物,权作摆设。 右侧书架上满满垒着书,古琴,九连环这类的玩具。 往里走,左手内间内的架子床上已经挂好帐子,却是和惜春一样的白绫帐。 床帐正中悬着一颗大如鸽卵的夜明珠,柔光满帐生辉,却是满屋子最昂贵的一件物什。 生平头一次见到夜明珠,惜春第一反应不是凑近仔细察看,满足好奇心,而是脑中红灯闪烁,警钟长鸣! 后世科学已经证明,许多在古代被争相收藏抢夺的夜明珠,都含有微量放射性元素,且并非完全对人体无害。 张了张嘴她本想提醒一声,但又觉得突兀,容易给人一种羡慕嫉妒恨的错觉。 再说,她要如何解释这无形无色的“放射性物质”是为何物呢? 于是,话到嘴边,打了个滚,变成:“姐姐竟这等奢华,以夜明珠照明!” 黛玉笑道:“哪里就奢侈了?原来在扬州家里,寻常只用蜜烛。有一年刚学字,晚上读书,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差点把帐子烧了。父亲见此,一则怕烛光伤了眼,二则怕烛火不安全,便将盐商献上的珠子挂了。晚间读书困倦时,拿绡纱一掩,不透光亮,不扰睡眠,极好。用习惯了,来了外祖母家,便也没改。” 68、思乡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说着说着,黛玉眼里又是一包泪。 她想家了,想疼爱自己的父亲,想过世的母亲,想夭折的弟弟。 甚至,她还想家乡的蟹黄豆腐,四喜丸子,上汤干丝,胭脂鹅脯,响油鳝糊,八宝鸭! 若是惜春知道她此时的想法,一定惊叹,原来林妹妹和自个儿一样,都是肉食动物,甚妙! 什么“肉食者鄙素食者慧”,她只知道不吃肉营养跟不上,发育不足会变成矮子。 “哎呀,姐姐用晚膳了吗?我都忘了。”惜春赶紧转移话题,唯恐黛玉泪如雨下,又哭红了眼。 黛玉用帕子拭拭眼角,不好意思地冲惜春笑笑,自怨自艾道:“瞧我,眼睛又湿了。妹妹可千万别嫌弃,我这‘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性情只怕是改不了了。”手里不自觉的揉搓着帕子。 她自来知道自个儿泪多,好似蓄洪的湖泊,情绪波动便如洪水来去,总是破堤而出,止也止不住,心有余而力不足。 谁会喜欢对着一个整日介垂泪的?梨花带雨看久了也腻味,更何况流泪不止本就有不详之意。 越是权贵,越是在乎说不清道不明的运道。 “晦气”,“触霉头”,你当黛玉不知有人背后编排吗? 便是外祖母也十分不喜。 有次得了首好诗,她兴高采烈地拿去给外祖母赏鉴,因忘了是午休时辰,一直跑到内室都没遇到什么人。 就在帘子外张口欲喊时,却听外祖母同鸳鸯道:“黛玉总是止不住泪,这让人好不烦心。” 黛玉心里“咯噔”一声。 就听鸳鸯劝道:“刚来咱家,一时不能适应在所难免,想来过段日子便好了。” 贾母叹气道:“她这泪也忒多。难道那癞头和尚跛足道人的话是真的,她是还泪来了?”眉头越皱越深,“大不吉。”心里却在想过世的女儿贾敏和三岁夭折的外孙。这,不会是被克的吧? “刑克六亲!”贾母忽然低低惊呼一声,眼睛猛然睁大,又飞快闭上。 鸳鸯也猛然睁大眼睛,眼角直跳,不敢出声。 帘子外的黛玉如同数九寒天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意识到失言,贾母死死盯着鸳鸯冷冷道:“刚才你听到了什么!” 鸳鸯“噗通”跪在地上:“奴婢什么都没听到,请老太太饶恕。” 贾母仍然语气冰冷道:“记住今儿个的话。若有一丝泄露,别怪我不念主仆旧情。” “是,老太太。”鸳鸯颤声道。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帘子外的黛玉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那里,如同冰雕木塑。 亲外祖母尚且如此,别的亲戚更不会容忍。从那时起,她便很少在人前落泪,一有泪意便赶紧避开。 同样从那时起,她才明白外祖母心底的真实想法,也更加确定自己是寄人篱下,谁也指望不上。 群狼环伺心乡无安的林妹妹又如何能不多思多想敏感多疑甚至尖酸刻薄? 现在有个真心对自己的惜春,她又如何舍得放手?唯恐对方也不喜,这才慌忙解释。 “安了。这本也没什么,有人爱哭有人爱笑有人冷脸有人面无表情,都是天生如此,我不会笑话的。”惜春连忙握紧黛玉的手笑着安慰,“不过呢,女孩子的眼泪都是宝贵的,比东珠还贵,能忍就忍,轻易不要流。” 黛玉含泪点头,哽咽无语。 “瞧瞧,都是我的错,总把你惹哭。”惜春唉声叹气,一副“我有罪”的模样,把黛玉逗得“噗嗤”笑出了声。 “笑了便好。”惜春拍手欢快道,“早点休息,明天咱们逛逛庄子,认一认庄稼,别跟古人耻笑的那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心中却暗暗偷笑,明儿就让文艺女青年杰出代表林黛玉少年版下地种庄稼,嘿嘿。 现代人的恶趣味惜春可一点也不少。 黛玉眼睛亮晶晶,点头道:“和四妹妹一起,做什么都有趣。” 惜春大手一挥:“放心,一定让你玩的开心。” “说定了。”黛玉握紧惜春的手,还上下晃了晃。 惜春又看了一眼夜明珠:“晚上少看书,这夜明珠的光终究比不上日光,小心熬坏了眼睛。” 也不知这会有没有近视镜老花镜,可以让贾珍考虑增加这两个新品种。玳瑁镜框,金银镶螺钿镜框,白铜镜框……售价一定不低,盈利必然可观。 回到房间,春莺已经备好晚膳,只用了两碗鱼片粥惜春便意兴阑珊地让人撤下了。 这一天天的吃了早膳吃午膳,吃了午膳吃晚膳,实在无趣。 难怪有出身权贵的老饕为了多多享用美味佳肴,专门寻了羽毛,吃完便挠一挠喉咙,将胃里满满的食物呕吐出来,好给下一餐腾地方。 吃播博主同样如此! 见夏萤不知何时不见了,惜春笑问:“夏萤真去抓黄鳝了?” 春莺点点头:“走了一会了。” 惜春兴致来了,吆喝道:“换身衣服,咱们也去瞧瞧。” 春莺大惊失色,手摇的跟风扇似的:“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是贵女啊,怎么能同庄稼汉一样呢?!大爷要骂人的。” 惜春顿时蔫了。 春莺忙道:“姑娘,新的软枕做好了,快试试。” 惜春随意点点头,又道:“回去让针线房给我做几身男装,短打长袍都要。以后出门便穿男装了。”来一回古代,还能不玩女扮男装的把戏? 春莺愕然抬头。 惜春冲她点点头:“以后都要如此。你和夏萤也要准备两身小厮的装扮。” 春莺脑子已经成了浆糊。她想,只有如此,才会乖乖听命吧?一想到穿上小厮衣服,她猛然哆嗦了一下,自己不会变成汉子吧?不行,理想是成为千娇百媚的美人,同大大咧咧满嘴大胡子的汉子可是两个物种。 于是,她愁眉苦脸地道:“姑娘,非得女扮男装吗?奴婢会不会变成真男人,没一点女人味?” “想要有女人味起码得等你嫁了人成了少妇。这才多大就想入非非?”惜春翻了个白眼,“过几年再考虑这个问题吧。”眼睛嫌弃地扫了扫对方搓衣板似的胸口。 这视线如有实质,春莺被烫到一般紧紧捂住,脸色涨红,嘴里“呸”了一声。 那个,惜春,你究竟是姑娘还是大爷? 69、恶趣味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相比京中别的权贵,宁府这庄子不大,却也有数百亩,大块良田全都种着水稻。 远远望去,一碧万顷,风吹时如波浪涌动,又如幼蚕啃食桑叶沙沙作响,稻花香拂面而来。 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黛玉陶醉地微微闭上眼睛,口中轻道:“这庄子里的空气都比府里清香。” 旁边的惜春叉腰“嘎嘎”大笑。 “笑什么。又没说错,尽搞怪,哼。”黛玉翻了个白眼,轻快跳到田埂一块大半人高的青石上,迎风而立。 “那是你来的巧。若是晒大粪的时候,那气味……‘香‘飘数十里。”惜春张开手臂比划着,动作极为夸张。 想来没人能将林妹妹同大粪联系在一起吧? 黛玉将手里的帕子团成球,狠狠丢向惜春:“你可真会煞风景。”扭头侧身不理。 惜春接过帕子,展开来,拿到鼻尖狠狠嗅了嗅,满脸陶醉:“好香,是传说中的处子幽香,妙哉。” 不过这陶醉持续不过数秒,表情忽然化为狰狞,双手撕扯着胸口,脚下踉跄数步,声音凄厉的高喊:“啊,不好,我中毒了,当是天下第一奇毒潇湘妃泪。快救我,本大侠愿以身相许!” 黛玉心下好笑,脸上却故意板着不露声色。 惜春是个恶趣味的,见逗不动她,决定继续放毒。 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继续刚才的话题,摇头晃脑道:“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大粪可一点也不煞风景呦。” 黛玉再次侧转身体九十度,背对惜春,可见内心抵抗之强烈。 惜春窃笑,让黛玉关心粮食和蔬菜,劈材喂马,面朝稻海,不比和小色魔宝玉一起偷读西厢有趣?她决定将此作为改变黛玉的契机。 “听说江南农家种菜是直接浇粪水的,你在家乡时可知晓?可吃过类似方法种出的蔬菜?”惜春也轻轻跳上大石,凑到黛玉脸前问。 “你讨厌死了!”黛玉满脸忍无可忍,推开她的脸,跺了跺脚。 “梓童,看这万里江山,何其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有你并肩,朕平生足慰。”惜春冲着稻田指指点点,声音低沉多情,死死拉着黛玉的手。 “快别演了,一个铜钱都不值。”黛玉甩开手没好气的说,“朕是你能自称的?” “有这么差?”惜春挠挠头,“我果然不配当主角。” “尽胡说八道。”黛玉足尖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冲着稻海飞去,一跃便是数丈。 惜春见此,疯狂拍手,嘴里喊着:“好耶好耶,来个十两银子的!” 黛玉被这么一喊,顿时泄了气,身形下坠,眼见就要落入稻田里,摔一身泥浆。 好在她迅速调整好呼吸,脚尖在稻穗上一点。稻穗轻轻晃了晃,如风吹拂,并未因受力扑倒在地。再看黛玉,早已借力再次飞起,跃至半空。 “燕子三抄水!一苇渡江!凌波微步!梯云纵!蹑云逐月!凌霄揽胜!瑶台枕鹤!凤舞九天!”惜春大喊大叫。 好嘛,她把能想起来的轻功都喊了一遍。 黛玉不为所动,稳稳飞在半空,如一只玉色蝴蝶蹁跹在稻浪碧海之上,越飞越远,很快变成一个小点。 这速度,所有田径类世界冠军没一个比得上! 看着发红生疼的手掌,又看看黛玉消失的方向,惜春有些傻眼,这是去哪儿了?难道直接回院子了? 她的功力是没法和黛玉相比的,做不到一苇渡江,最多能爬个墙上个屋顶。 被这么甩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两人是偷偷跑出来的,说是找个地方全力使出所学,也好知道已练到什么程度。 无疑,平平无奇的惜春被学神打击的不轻。 林妹妹已不是原书中那个吐血而亡的弱女子。若她愿意,荣国府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哪怕无亲无故,绝技在身的她也能活下去,且活的不差。 蹲在大石上,彻底放下贵女包袱,惜春双目无神地望着黛玉消失的方向。 稻田里不时有鱼儿拍击水面,哗哗作响,正是快长成的稻花鱼。 “管你们长没长成,姑娘我这个大魔王今儿就要吃!”说着屈指成爪,往水花溅出的地方一抓一捞,一条筷子长的鲫鱼腾空而起,被抓了上来。 扯下一根茅草根,将鱼穿好,重新放入水中,又开始抓第二条,第三条…… 一连抓了十几条,意犹未尽的惜春才手搭凉棚看了看日头,决定回去。 稻田阡陌之上,惜春身形若隐若现,她正运转功法,全力催动内力,飞快跑着。 “草上飞,我这轻功才达到草上飞的水平。唉,什么时候能追上林妹妹呢。”心里失落。 “哥哥偏心,功法早早传给了黛玉,却没传给我。还说什么经脉没长成,嘁。难道哥哥还是黛玉粉?那他究竟来自何种世界呢?” 好奇心再次冒头,她抓了抓耳朵,口中低声喃喃道:“好想知道啊。” 贾珍惬意地喝着茶,翘着二郎腿斜靠在躺椅上。 头顶巨大如伞盖的梧桐树将日光全部遮挡,有凉风习习之乐,无炎炎暑热之苦。若非远处有蝉鸣嘶吼,他几乎忘了眼前一切,恍若回到前世洞府。 前世如梦如幻,他有些想不起。平静日子过久了,那些峥嵘岁月自然也就不知不觉给忘了。 不过,本就已经与他无关。 再世为人,回不去也不想回去。 摇摇头,贾珍将那已近遗忘的前世甩开,享受难得一刻的悠闲。 这个世界的女人似乎被男人圈养,用以打理后院生儿育女,全无主见。真不知与上辈子那些同男人拼杀抢夺机缘的女人相比,哪个更好。 有时,贾珍会对这里的女人心生怜惜,有时却又难免轻视鄙夷。如冯氏,虽然憎恶她,却也欣赏她,哪怕恶毒,起码活的像个人,而不是木偶。 轻笑一声,放下茶盏,贾珍懒洋洋摊在躺椅上,望着头顶绿叶。 这棵梧桐已经生了百年,而人又有几个能活到百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话不是说说。人,何尝不是另一种朝生暮死的“蜉蝣”? “大爷,冯紫英来访。”甘草急匆匆跑了进来,打破了一院宁静。 “冯紫英?一等侍卫?他来做什么?”贾珍并未动弹,继续躺着,“我和他关系还没好到不用送帖子直接上门吧。” 甘草抽了抽嘴角:“冯大爷说出来钓鱼,顺路过来拜访一下。” “哦。就说不该专门跑一趟。”贾珍敲了敲躺椅扶手,“就他一个?” “还带着三四个朋友。卫若兰,陈也俊等人。” 70、奇人骗子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甘草提到的这两人也是京中年轻一辈的贵族青年代表,与宁荣两府素有来往,只是关系不如四王八公,更不如四大家族。 “行,去瞧瞧。总不会真没目的。”贾珍站起身,垂头看了看衣袍。 甘草连忙上前,帮着整理,又前后左右看了看,才道:“没有褶子。” 丝绸衣裳容易压出衣褶,尤其夏日轻薄款更是如此。穿这种面料的家常服待客,有些轻慢,不够尊重,至交近亲除外。 “我去换身衣服。”贾珍最终还是决定郑重一些,见都见了,又何苦让人感到怠慢而心生不悦。 “是。”甘草点头,冲屋子里的白芷打了个手势。 白芷快速回了个手势,随后离开窗口。 甘草自然知晓她是准备衣物去了。 等贾珍走回卧室,床头衣架上果然挂着一套会客的衣裳,鞋袜俱备。 赞赏的看了白芷一眼,他张开手臂。 白芷连忙上前帮着换好衣裳鞋袜,又重新梳了头,戴上嵌宝月华冠。 对着一人高落地玻璃镜,贾珍看着里面英俊挺拔气度不凡的青年才俊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唰——” 展开手里的燕尾留青玉竹扇,他慢悠悠摇着去了待客的花厅,而第一狗腿甘草默默紧随其后。 还没走到花厅,远远便听到两三个青年的争论声。 一个声音浑厚的道:“冯兄,今儿个登门太草率,恐怕贾将军会不喜。” 一个富有磁性的也说:“宁府还在孝中,冒昧来访确实不好。” 这时有个大大咧咧的回道:“我和贾珍关系向来不错。今儿个休沐,恰好来他庄子附近,怎好过门不入?那岂不是把他当了外人?不妥不妥。” 贾珍哈哈一笑,迈入花厅,抱拳道:“冯兄弟说的是。你我之间,何需客气,若是过门不入,才会让我恼了!”又同声音浑厚的陈也俊,富有磁性的卫若兰一一见礼,“诸位,久违了!” “贾将军,久违!”两人齐声道。 上回见还是去年宁国府出殡时,那会贾珍披麻戴孝跪着当孝子呢。 贾珍又是哈哈一笑,热情道:“坐,快坐,都站着做甚。” 又让下人过来重新上了好茶。 众人齐齐端起喝了一盏,野外钓鱼能不热嘛。 好一番寒暄后,几人说起了京中的新鲜事。 冯紫英道:“珍大哥哥在庄子里享福,兴许没听说京中新近出了一个奇人。” 贾珍很配合,满脸惊讶:“奇人?如何奇法?”他搞了个奇花,竟然有人搞出个奇人? 陈也俊抢道:“小弟也听说了。说是奇人毫不为过。” 这下贾珍兴趣来了,看向冯紫英:“冯兄弟消息灵通,不如说来听听。” 冯紫英也不推辞,将飞鱼卫查到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了起来。 定城侯因春季那挡子事受了牵连,被罚没了家产,饭都要吃不上了,这事儿很多人知道。 因杀多了人,永泰帝好一阵夜不成眠,有拍马的皇商便打算以为大周祈福名义造一座寺庙,超度亡魂也好,镇压也罢,安安老皇帝的心。 这事从四月里定下来,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月了,同样很多人都知道。 因寺庙建的急,皇商大把撒钱,很快备好砖瓦泥沙等建材,唯独还缺少大殿用的主梁柱子。 负责建造的匠人到处求购,一时寻不到,很着急,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人面广的皇商。 皇商唯恐工期推迟,误了大事,更是心急,也到处寻求合适的木料。 这天,一个癞头和尚找上门来,对皇商说他是定城侯密友,在京郊玉佛寺出家。因侯爷最近遇到了麻烦,急需用钱,想把祖宅正厅的梁柱变卖,换成银两救急。 皇商知道,定城侯是开国功臣之后,府第之中所用木料多用金丝楠木,闻言自然大喜,约好时间去看木头。 次日,癞头和尚便约了皇商同匠人前去定城侯府量梁柱尺寸,一点也不耽搁。 此行十分顺利,皇商对梁柱很满意,三人便去了茶馆议价。 癞头和尚说侯府祖上修宅子花了二十万两银子,问皇商打算出多少钱买那些楠木。 皇商一贯精明,自然想着法子压价,甚至说:“材料虽然是楠木,但都上百年了,大而无当,只能改成小材使用,最多值三万两银子。” 癞头和尚摇头:“不行,太少,侯爷不会答应。” 如此往来数次,把价钱定到五万两,癞头和尚才叹气道:“侯爷着急用钱,实在无奈,只好姑且接受这个出价。咱们现在便去汇通钱庄签契约付定金。你先去那里等着,老衲和侯爷随后便到。” 皇商本就因定城侯势败故意将价钱压的低,唯恐有变,欣然同意。 在钱庄等了一会,还没到约定时间,定城侯和癞头和尚便应约而来。 皇商心中窃喜,知道对方的确急着用银子,京中传闻无错。 皇商请定城侯写契约。 定城侯微微点头,叫从官写,写好后他亲笔签押。 按照契约,皇商先付定金三万两,其余的拆除之日结算。 几天后,大匠带着人去侯府拆梁柱,却被拒之门外。 匠人再三解释:“侯府把梁柱卖给我家老爷了,约好今天来拆,为什么不让进?” 门子懵了,不解道:“竟有这种事,我没收到通知。”赶紧跑进去通报给定城侯。 定城侯也奇怪,让门子把匠人叫进去对质。 匠人一看,心中大惊,这个侯爷,根本不是之前在钱庄见到的那个。 他心下惴惴,知道可能受骗,不敢声张,只好去找皇商。 皇商既然能知道老皇帝晚上做噩梦睡不着,敢压败落侯府的价,自然不是没后台。 他卷起袖子便去了侯府,拉扯着侯爷不放,非要拆下梁柱不可,还口口声声说对方收了他三万两白银。 侯爷矢口否认,再三声称没收过银子,甚至也不认识皇商。 二人僵持不下。 倒是门子忽然想起数日前的事,一个癞头和尚曾拿着齐国公的帖子来侯府,声称是其密友,因家中要返修祖宅,听闻定城侯府规模宏大极为气派,命他来实地考察,以便借鉴。 见帖子无误,门子便放行了。 仔细瞧了瞧皇商及大匠的脸,门子还能认出当天来的人里有他们。 定城侯见皇商明知道被骗还死拉着他不放,赖皮行径俨然,分明欺负侯府被老皇帝厌弃,落井下石,心下大怒。 不蒸馒头争口气,再加上定城侯年轻时也不是什么善人,灵机一动,反咬一口,大骂皇商与癞头和尚是一伙,来府上骗木头,骗不到便败坏侯府名声,要皇商赔偿损失。 如此,两方便打了起来,谁也不服输,还告到了衙门。 因涉及到定城侯齐国公,这案子便交又给了飞鱼卫。 冯紫英出身龙禁尉,与飞鱼卫同属永泰帝直接领导,故而了解的清楚。 “不过是个骗子,又怎能称之为奇人?”贾珍既不屑又不解,狐疑地看着冯紫英,“冯兄弟不妨将谜底揭开。” 冯紫英生的憨厚,也喜欢表现憨厚。 他一拍大腿,冲贾珍竖起大拇指:“珍大哥哥果然厉害。飞鱼卫去玉佛寺抓这个癞头和尚,却没将人抓住,他竟然化为画像,消失了!” 71、幻术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陈也俊连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的?京中虽有传闻,但众说纷纭,都不甚可信。” 卫若兰也拱手道:“还请冯兄解惑。” 冯紫英长叹一声:“这个癞头和尚并不是玉佛寺里的和尚,而是来挂单的野和尚。经过详细调查,飞鱼卫发现此人还有个同伙,是个跛足道人!” 贾珍淡淡一笑:“莫非是出现在钱庄里的那个假侯爷?” 这还用调查? 从官无疑是花几个钱雇来擅写契书的普通人,甚至都未必了解详情。只有假侯爷这个关键人物必须要由同伙扮演。 假扮侯爷是抄家灭族杀头的大罪,不容有失! 冯紫英也觉得飞鱼卫这事办的不太漂亮。 岂止是不漂亮,简直外行,连捕快都不如,大失水准。 “飞鱼卫找上门的时候,癞头和尚还未离去,被堵到墙角。他形容坦荡,甚至劝说飞鱼卫不要对被他连累的玉佛寺僧人动手,还说对方好心收留,却惹祸上身,并非行为有错,而是看错了他。罪魁祸首是他,旁人都是被他算计,这罪自然也该全都算在他头上。” 卫若兰摇头:“这癞头和尚倒是有胆。”快被捉了,还大放厥词。他以为他是谁,能将两个侯爷一个皇商及让人闻风丧胆的飞鱼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翻车? 陈也俊却道:“三万两银子的现银,便是要搬也不容易,藏也要找个不小的地方。” 没错,一拿到定金,癞头和尚便换成现银搬走了。 贾珍敲了敲桌子,笑道:“癞头和尚如何消失不见冯兄弟还未讲完,两位,且稍等片刻再提出疑问。” 冯紫英猛灌两口茶水,一抹嘴,满脸苦思不解:“和尚站在墙角,飞鱼卫以为他要跳墙逃跑,上前去抓他的手臂,没想到只扯住了袈裟。” “再看那和尚,整个身体竟慢慢没入墙里,只剩一点衣角。但很快,那点衣角也不见了。” “难道那墙是沼泽,吃人不成?”陈也俊嗤笑道。 冯紫英摇头:“反正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卫若兰轻笑一声:“不会是茅山穿墙术吧?”他长相俊美,人又年少,笑起来如朗月皎皎,明珠灼灼,令人不敢逼视。 哪怕贾珍自诩俊美倜傥,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见冯紫英仍似冥思苦想,卫若兰又道:“别以为小弟胡说。《神仙传》里可是有类似记载的。” 冯紫英回过神来,摇头道:“还没完。飞鱼卫见没抓到人,便留了两人继续蹲守,其余人等则去了别处查探。不响,次日一早,留守飞鱼卫竟发现和尚消失的墙壁上出现一幅癞头和尚的画像,栩栩如生,宛如真人。” “只这画像不同一般,一天天暗淡下去,到了第七天,墨痕便也不多了。而到了第八天,竟完全消失不见。也俊,别撇嘴,你当这平常?哥哥告诉你,不是!据线报,第八天正午时分,癞头和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姑苏灵岩山秀峰寺。”冯紫英一副“尔等见识浅薄”的嘴脸。 “嗨,不是一个人呗。”陈也俊又一次撇嘴。 他与卫若兰年龄相仿,虽相貌平平却自带书卷气。 一看便知,这厮等到了中年,又是一位斯文败类。 此时,他歪着身子,靠向旁边茶几上的兰花,手贱的去扯兰花叶子,也不管是不是价值千金的名品。 哪怕只是身穿最普通的茧绸青袍,从这无所顾忌的动作来看,便知晓这小子在家里是个受宠倍受重视的。 “诈骗这行当由来已久,敢拿权贵下手,就不会是寻常骗子,不止胆大包天,还肯定手段非凡。从对飞鱼卫说的话里可以看出,癞头和尚自视甚高,一身傲气,定然渴望权势。或许因故走不了白道,便堕落走了黑道。此人享受吹捧,必然会收外围成员当手下,能没有团伙?有团伙自然便有人假扮混淆视听。”陈也俊慢条斯理地分析,思路敏捷,头脑清晰,逻辑满分。 “若是像这个猜测,那癞头和尚又是如何同千里之外的同伙传信的?” 本朝驿邮有三大机构,急递铺、水马驿及递运所,均由中央直接管理,但递送的都是官方公文信件,不对民间开放。 大周初年,太祖曾设立金字牌急递铺,传递速度可达一天五百里,主要用来递转皇帝下达的紧急军务。 后来出现了驿邮,以满足军事及朝廷管理地方的需求。 做官的人书信多,往往都是蹭了递送公文的官邮。 那么,癞头和尚是如何传递消息的呢?总不会用金牌急递铺吧。 反正民间邮递是达不到这速度的。 “鸽子?海东青?”卫若兰惊呼,“若是培养出信鸽和老鹰那可不得了了。”好多话本里大侠们经常以此传递消息。 这种传书方式朝廷自然不会没有尝试,甚至比民间还成熟,只是哪怕飞鱼卫也没有大规模使用。 原因是多方面的。 相比后世,此时山林开发有限,野物众多,捕食小型禽鸟的飞禽也多。不仅如此,老百姓连麻雀都不会放过,会放过更大只的鸽子吗? 故而,信鸽并不安全,也做不到大规模推广。 贾珍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暗自猜测,日行八百里的轻功高手不是没有,他和甘草扶风都能做到。 只是,这样的人会惦念三万两银子?“劫富济贫”便能轻松做到,还让人抓不到首尾。 癞头和尚太张扬了,骗子不该银子到手便悄悄躲藏起来小心享用吗?这样的行为让人实在不能不怀疑动机。 “也许墙上有机关呢。”卫若兰忽然又道,“鲁班秘技什么的。” 贾珍一听便知卫若兰杂书看的不少,且想象力丰富。 冯紫英摇头:“飞鱼卫怎会不查?画像消失后那面墙便被推倒,拆成一块块青砖。可惜什么也没发现。” “没查出来墙面为何出现画像,而画像又为何消失?”陈也俊撇嘴摇头,满脸不屑,“飞鱼卫怎么这水平?墙面极可能涂了特殊液体,在何时辰与什么药引相互作用显形隐形。可惜被破坏掉了。” 72、飞毛腿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卫若兰眼珠转了转,忽道:“世间未必没有日行百里的脚夫。我便听说过一个。” 冯紫英精神一振,急切道:快说来听听,是京城人吗?” 卫若兰摇头:“这个脚力是盐城人,名叫张俨,要去陕州送信。 他一路到了宋州,路边休憩的时候遇到一个自称黄大的汉子,也是往陕州去的,便邀请对方结伴同行。 黄大道:‘我脚程快,要到郑州才会停留。如果你速度跟不上,我们就不能一起了。’ 张俨很吃惊,因为他自诩脚程快,能日行八十里,而宋州到郑州有四百五十里,怎么算一日也无法到达。 好奇之下,便问对方何以速度如此迅捷。 黄大不答,却热心的说:‘如果你愿意,我有办法能让你像我一样日行数百里。’ 张俨大喜,就请他帮忙。 黄大也很高兴。 他先是挖了两个五六寸深的小坑,让张俨背着坑站立,两脚站在坑边。 随后取出金针刺张俨双脚上的穴道,而张俨只觉得麻痒,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刺穴后,黄大顺着膝盖到小腿反反复复往下捋,不一会便有黑血从针刺出来的伤口流出。 黑血越流越多,竟渐渐流满了那两个小坑。 等再次出发,张俨果然感觉腿脚轻快许多,才到中午便到了汴州——宋州到汴州三百余里,这远远超过平时速度。 这让他很高兴,同时又有些惶恐担忧,总觉得不正常。 黄大又邀张俨继续前往陕州,张俨不肯。要知道,从汴州到陕州约有六百二十里远呢。只推说累了,想要休息。 结果黄大反过来劝道:‘不妨再卸下膝盖骨,一点痛苦都不会有,而且一天可以疾行八百里。’ 张俨听到这些很害怕,便借口推辞了。 黄大也不勉强,笑笑道:‘在下还有急事,必须傍晚到达陕州,就此别过。’说完,疾行如飞,转眼工夫便跑得没影了。” 陈也俊幽幽道:“我怎么觉得膝盖发凉还隐隐作痛?” 话音未落,冯紫英大叫:“同感!” 接着,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卸下膝盖骨、以提升脚力的做法委实让人惊恐,就连贾珍都忍不住歪嘴抽气。 卫若兰“嘿嘿”干笑两声:“日行八百里,速度可比不停换马的‘八百里急报’。” “八百里”急报的速度是陆路最快的速度。 陈也俊撇嘴道:“那个怪人黄大不知用的什么邪术。从没听说卸掉膝盖骨反倒能让人走得更快的。” 现代医学可是证明了,若真卸掉膝盖骨,必定瘫痪,不良于行,哪里会成为“飞毛腿”呢。 冯紫英抽气道:“这个办法就是能行也不能去做,想想就痛苦。” 贾珍摇头道:“金针刺穴流出黑血这个有可能是真的,毕竟随着年龄增长,人体五脏六腑血管经脉中总会有一些废物残留,这些脏污很难排出,除非洗髓伐精。这个怪人或许用了刺激人体潜能的方法帮助脚夫提速,后患无穷,以后身体会早早衰败。卸掉膝盖骨的做法更不堪,想想被庞涓挖掉膝盖的孙子孙膑。” 众人齐齐称是。 突然,陈也俊大喊一声:“好你个卫二郎,这是你从书上读来的吧?我记得段成式似乎记载过类似的故事。” 卫若兰脸上笑容顿时碎成渣渣,小声道:“你不是不爱看杂书吗?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冯紫英又好气又好笑,冲卫若兰一瞪眼:“好在是同我说,若是飞鱼卫,非让你去诏狱长长记性不可。记住,不是什么都能胡说八道的。”并没有过多责怪。 卫家情况复杂,卫若兰的老子娶了三个老婆,分别生了三个儿子,三房继室是原配庶妹,只有中间老婆生的卫若兰不受待见,从小活的艰难。 冯紫英既然做了大哥,自是颇为照顾。这一照顾便也改善了卫若兰在家中的处境。毕竟,冯紫英可是皇帝亲卫,是落魄的卫父不能比的。 也因卫若兰从小野蛮生长,教养有限,除了读书还行,其他欠缺不少,很让冯紫英头疼。 好在卫若兰听话,不惹麻烦,两人感情不错。 贾珍也觉得好笑,大伙儿让这小子涮了。他还真以为大周有金针刺穴的高手呢。 三人一坐便是个把时辰,直到夕阳西下,才起身告辞。 贾珍自是热情挽留,劝说他们在庄子上住几天。 冯紫英推辞:“明儿还要当值,便不打扰了。” 贾珍又看向卫若兰与陈也俊。 这两人年龄还小,没有正事,便犹豫着想留下。 冯紫英伸手在两人头上各拍了一下,好笑道:“回家去了。跟着我出门,肯定还要完整的将你们送回去。”两个小的竟然把贾珍的话当了真。 卫若兰和陈也俊倒是觉得珍大哥哥不错,为人真诚又热情,说的话让人心里热乎乎的,比亲兄弟也不差,值得结交。 于是,卫若兰傻乎乎道:“珍大哥哥,小弟便先回去了。过两日,小弟一准儿就来,还会多住几天,咱们也好秉烛长谈,同榻而眠。” 贾珍心中愕然,但脸色不变:“如此甚好。” 陈也俊知道回去后又要潜心读书,出来的机会不多,脸顿时皱成一团,唉声叹气起来:“小弟没机会同来。秋闱不远了。” 贾珍算了算时间,突然想到贾珠这次也会参加。于是笑道:“我家西府的珠哥儿也会参加。珍便在此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谢过珍大哥哥吉言。小弟也想一鼓作气考下进士,也好早点结束读书之苦。唉,真是夏读三伏冬颂三九,苦不堪言。”陈也俊愁眉苦脸。 “哈哈。”贾珍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想想考中进士便可当丢开书本,能随心所欲吃喝玩乐,是不是很有动力?” 陈也俊不为所动:“可京中有不少不用读书照样吃喝玩乐的。小弟的理想是做个纨绔,偏偏我老爹不肯。小弟不是为自己读书,而是为了父母读书。”说着,烦躁的拉扯了下头发。 “了不起!”贾珍竖起大拇指,“我辈中人当纨绔容易,当进士却难。我瞧你头脑很清明,将来去大理寺一定会有一番成就。加油!哥哥看好你!” 73、人生追求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将三人送至别院外,望着他们骑马远去,贾珍才摇着扇子回到花厅。 一走进去,眼里余光便看到堆放在墙角的渔具,鱼竿鱼篓马扎等物,无疑是冯紫英忘记带走的。 背着手他盯了好一会,仿佛那里有无限美妙之物。 甘草见状,走上前去,拿起鱼篓瞧了瞧,笑着摇头:“只有水草。” 贾珍却紧紧盯着鱼竿:“甘草,你说冯紫英今天来此有何目的?” 甘草放下鱼篓,扯出手帕擦了擦手,又拿到鼻尖闻了闻,见没有鱼腥气才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目的自然是有的。”视线移向笔直的鱼钩,“愿者上钩。” “你家主子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贾珍摇摇头,“扶风有消息传来吗?” “老皇帝有心悸中风之象。” 贾珍扬扬眉:“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年纪到了耳顺偏偏听什么也不顺耳,每日还保持高强度工作,说的好听些是敬业,说的不好听些是把持权柄不舍得放。 老而不死是为贼,相信即便是亲儿子心底也未尝没有出口成“脏”,咒骂亲爹活的太久。 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立新太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皇帝老了若是没有储君也无法安定民心。 这民不是底层百姓,而是朝中大臣以及大臣背后或支持或依附的势力,遍及各行各业。 哪怕年初杀的人头滚滚,仍少不了暗暗投靠各个皇子的投机者,只不过畏于刀锋,藏的更深更具迷惑性而已。 二三皇子生于永泰初年,没保住。其后的四五六七九十皇子都已成人。这六人竟然分属四股势力,还不算废太子死忠,聚集在皇长孙安郡王周围,伺机而动的一股。 朝堂上这数股势力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彼此挖坑,若不是堪堪保持着平衡,连日常政务都无法保证。 老皇帝此时如同坐在随时喷发的火山口上,唯恐一时轻动便打破平衡,引发乱局。 他深知,只要利益足够,屠龙又如何? 翻开史书,哪一章没有或明白或隐晦地教授屠龙技,又有哪些没被龙血染红? 野心与贪欲深深刻在人的骨血里,破坏力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皇子们也不过是野心家争夺权势的工具。 贾珍从没想过拥立任何一位皇子,只要太子不继位便已达到目的,对从龙之功没甚兴趣。 “朝中呼声最高的四五皇子主子以为如何?” “不如何。”贾珍淡淡答,换了个话题,“那癞头和尚究竟是什么人,有消息吗?” 甘草摇头:“不多。” “详查。” “是。” “定城侯与齐国公关系一直不错,没想到竟因癞头和尚反目成仇。真是世事难料。”贾珍语气颇为感慨。 “关系好坏都与利益相关。定城侯府受废太子连累,已然没落,说不定是齐国公借此机会断了关系,向老皇帝表态。甘草从来不相信权贵间会因一件小事交恶。更何况癞头和尚的骗局本就没给这两家造成实质性损失。” 贾珍挑眉:“你说的是必然性,还有偶然性呢。因一件小事引发连锁反应的也不是没有。”他年轻时便遇到过,那会甘草还没来到身边。 甘草摇摇头:“从未见过。”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甘草,你骄傲了。”贾珍合上扇子,指了指甘草。 甘草失笑,抱拳道:“大爷说的是。” 贾珍摇头:“你呀你,说还不听。将来吃了亏就知道厉害了。”甘草才二十左右,正是满身傲气,自觉可睥睨天下英豪的时候,从未受挫,自然听不进话。 甘草微微一笑。 贾珍又道:“他既然身体已经快顶不住,离新帝登基也不远。新帝登基必会大赦天下,你有想过将来做什么吗?是从军入伍还是科举入仕?” 甘草摇摇头:“我只想一直跟着大爷。” “这怎么行?甘家只剩你一点骨血,少不了要开枝散叶,振兴家族。放心,我会帮你。”贾珍语气诚恳。 甘草仍然摇头:“大爷,这家族兴盛有如王朝,起起落落,生生灭灭,从来没有万世长存。哪一位皇帝不被称为万岁,然则又有哪一位皇帝活到了万岁?别说万岁,便是千岁,百岁都没有一个!皇朝亦然,家族亦然。有从前的兴旺,自然有眼前的消失,我又何苦执着于此?不智之举甘草不屑为之。” 贾珍眼中有光闪烁,嘴上却道:“先不要下决定,我估计永泰帝还能活个三五年。你好好考虑,到时再说。平时布置给你的课业不要放松。” “是,大爷。”对于学习,甘草是不抗拒的。有多少底层百姓求一名师而不得,他很庆幸遇到了主子。 “好好学。将来你便会知道缘由。”贾珍再次交代。 见猎心喜,便是上辈子,甘草的悟性也是拔尖的。 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是草上霜,这中间的道理能看透的有几个?反正重生以来,他就遇到一个甘草。 按捺住收徒冲动,贾珍满意的看着甘草,恨不能学人家捋着胡子点头。 而甘草则神情坦然,长身玉立,全无在外人面前露出的恭谨卑微。 贾珍再次暗暗点头,做了数年奴仆却没有奴性,可见其心志坚定心性成熟。是个潜力悟性俱佳的,不愧他的身份。 转眼又是十数天过去,三伏天过完,酷暑也跟着远去,天气越来越凉爽。稻田里的稻子渐渐褪去碧绿,染上金黄。 这天上午,贾母派人来接黛玉,说松快了许久,也该回去了。 黛玉不想回去,但也知不能不离开,恋恋不舍,又一次泪洒当场。 吓得惜春赶紧又拿话哄着捧着,这才又破涕而笑。 这得亏不是相伴终生的老婆,不用每日对着,委实有些受不住。 不得不承认,心灵经过黛玉特有魔法“泪如雨下”“泪如泉涌”的摧残,其负荷已无惧任何奶娃的哭闹。 黛玉离去的次日便是一场秋雨。待云收雨住,温度断崖式下降,早晚温差更是极大,中午穿纱,早晚却要穿夹袍。没有带厚衣裳,再加上中秋已不远,贾珍便带着两个小的回了府。 74、万寿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这一年的中秋与重阳只差一天,而重阳又恰逢永泰帝寿辰,哪怕不是整寿,宫中也打算将万寿节大办。 永泰帝这大半年过的一直不是很顺心,每每想到不少陪了自己数十年的老臣子们被子孙连累的流放千里之外,这心里就不舒服。 早知儿孙不孝,何必生下呢,唉。 老臣家不孝子当道,他老文家何尝不是如此,没好哪去。 瞧瞧朝堂上蹦哒的最厉害的,哪一个不惦记着他屁股下的那把椅子。 哦,或许有一个,老十。 虽然蹦哒的也不轻,文睿这个棒槌却是为了老四,就不知道那一脸为他人做嫁衣的得意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老十不止一次和他提起,将来就想在老四跟前当个逍遥王。还说他老糊涂了,非牢牢抓住那把破椅子不放何苦来哉,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冰凉坚硬也不知有什么好。 没想到这会竟然还有个不害怕冷脸不上前讨好的儿子。 从前老十也没这么大胆子啊,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有亲爹活着的好。 要是惜春知道他的想法,一准儿不屑,这分明是人家根据当前乱局,针对老皇帝性格精心立起来的“人设”。 老皇帝伤心。养一堆儿子没一个孝顺,连亲手抚养长大的太子都想他死,能无动于衷,毫不悲凉吗? 这伤口无法愈合,甚至已经腐烂。 然而,别说主动割掉腐肉,便是碰一碰都痛的不行。 被训斥的御史被责骂的皇子还少吗? 别人干着急没用,他反正不许任何人触碰。 此时若出现一个不停往腐烂伤口上甩刀片的儿子,以毒攻毒,说不定有奇效。 自然,也有彻底将老头子惹恼的可能。 如此,便不能让有登基可能的四皇子出面,依附这支潜力股的十皇子是首选。 别的皇子或许也看出来了,但未必有小弟敢摸老虎屁股,像跟着老五,外家是甄家的老九就豁不出去。 老十生母已逝,外家不显,本人又桀骜不驯,自然愿意出头。 就算被老皇帝厌弃,等老四上了位,想到他的牺牲,也不能亏了他。对他而言,这显然是稳赚不赔的美事。 这便是老十从原来隐在老四身边当帮手,将露脸的好事全都推给老四,到走出阴影,以嚣张跋扈不务正业男女通吃形象彻底走到人前的原因。 为什么人设中要加上“男女通吃”?这不是老四的想法,是老十主动为之,为的是让四哥安心。 你想,若是永泰帝万一想不开,真看上了老十,让他继位,那老四该怎么办?能放得下身段吗? 哪个皇子没想过坐上那把椅子的美事?不过是在颠了颠自己分量觉得不够后,才不得不放弃。 若真有机会登上大宝,老十还真未必能抵抗住这个诱惑。当然他不会说是自己想,才背叛了四哥,只会说作为儿子,该秉承老父亲的遗愿云云。 对儿子们的打算,永泰帝又何尝不是心如明镜? 但有一个儿子玩命讨好他,哪怕手段别致,总比逼宫拉拢他的手下撬墙角好吧?也值得鼓励不是。 别说,虽然每回老皇帝都被老十的混不吝气的砸茶盏摔砚台,胸口一直梗着的那口闷气却也透了出来。 有时候,他竟然暗暗得意有个不和自己生分的儿子,甚至自嘲这样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啜了一口秋梨膏泡的茶,永泰帝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这是老十再三交代福气的,说是入了秋,天干气燥,要多用些加了川贝枇杷熬的梨膏润肺。 放下茶盏,扯了扯袖子,身上是老十媳妇给亲手做的夹袍,用的是洗了数次柔软的细棉布,很合身。 哎,朕又不是婴儿,何须如此。 儿媳妇不少,便是太子妃也没想起给做上一身衣裳鞋袜呈上来,总觉得父皇富有天下,什么也不缺。 哼,朕是缺那身衣裳吗?朕缺的是做衣裳的用心。 还不如乡下老财主。 老十媳妇就不一样,虽说极大可能是听了老十的交代。 永泰帝有梦想成真的感觉,总算有一日穿上了爱心温暖牌的衣裳,他不想承认自己缺爱。 “朕并非孤家寡人,也是有孝顺儿子儿媳的。”永泰帝在心中默念,将早朝时儿子们粉墨登场唇枪舌剑彼此攻击的热闹给无视了。 “福气,你今年多大岁数了?”瞟到肃立在旁断了子孙根的福气,永泰帝忽然心生同情,儿子多了虽然惹老子生气,这没儿子想生气他也气不着啊。 福气忙道:“老奴今年六十有六。” “六六大顺,这个好。朕便赐你一件好东西,让你将来安享晚年。” 福气大喜,倒头便拜:“多谢万岁爷恩赏!” 皇帝的贴身太监知道的秘事太多,多数会在皇帝驾崩后殉葬,能打发去守陵都是幸运。福气从来没奢望过还有第三条路,哪怕心有不甘。因为他早就知道,在这深宫里,奢求过多的都活不长! 没想到今日永泰帝大发善心,竟然让他深藏于心的美梦有了实现的一天。 永泰帝从榻上下来,穿上十皇子媳妇给做的团寿正黄软底便鞋,来回踱了几步,虚虚指了指福气:“你从八岁便一直跟着我,这一转眼快一个甲子了。当年那些人只剩咱们两个,殊为不易!” 福气一听,回想起这些年的辛酸苦楚得意风光,以及那些无声无息死去的同伴,心头大恸,抱着永泰帝的腿号啕大哭起来。 永泰帝也不阻止,在榻上坐下来,微微阖着眼皮,也有些激动。 这一甲子,不容易! 等福气哭声渐渐停歇,永泰帝伸手递过去一个帕子:“快起来,一把岁数也不嫌丢人。赶紧擦擦。” 福气爬起身来,接过帕子,一边抹脸一边道:“只要万岁爷不嫌弃,谁又能嫌弃奴才?” 这会,他是真心希望永泰帝能活到万岁。 一想到永泰帝不在了,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心里就止不住的空虚。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整个人已如永泰帝的身体部件,早就不可分割。 离开了永泰帝,谁又知道他福气是哪一位呢,毕生荣辱都寄于万岁爷一身。 75、万寿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万寿节。 虽说不是整寿,但今年本就有冲喜的意思,别说朝臣,便是百姓也想借此机会好好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不提那些从各地赶来的洋商,便是各番国留京的使节及其家眷,也让理藩院好一番忙碌。 这些番邦使节每每拿着些本国土产,不值多少的破烂,说两句吹捧的话,再写上一首辞藻华丽的浮夸文章,便能获得大周丝绸茶叶瓷器的专卖权,贩回国去,大赚特赚。 就这,还不算永泰帝心情愉快之下给的赏赐呢。 万寿节要庆贺三天。 这三天里不许杀猪宰羊见血,朝廷民间都放假。 从第一天开始,内城城门早早便开了,以迎接从远处赶来的朝圣者。 从内城正阳门、大清门,到皇城午门,历紫禁城东华门、西华门、神武门,到紫禁城北的御园景山,然后到景山西北海,经旃檀寺、西安门、西四牌楼、广济寺、宝禅寺、新街口、崇元观,过西直门、万寿寺、畅春园、圆明园,到达颐和园。① 这一路上无不张灯结彩、载歌载舞,锦坊彩亭,五彩缤纷,星罗棋布,处处欢声笑语,一派欢庆景象。 这是比过年还热闹还喜庆的大日子。 瞧,那一个是真真国的女孩子,十五岁模样。脸面就和那西洋画儿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戴着的都是珊瑚、琥珀、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衣袖,带着倭刀……实在画儿上的也没她好看。 更奇的是,这位真真国女孩子还会说大周官话,正同一个卖糖画的老汉说话。 距她不远处是围在一起说笑的三五青年,个个头戴与草帽相仿的黑纱高顶大圆帽,身穿长袍褙子配灯笼裤,脚踩黑色布靴。 从他们谈论时说出的一口纯正官话,便可知是国子监的新罗留学生。 还有一个正颐指气使指着男人鼻子怒骂,周边围着数个男儿的,却是女儿国茜香国的女人。 此国国情与大周不同,当家主政的都是女子,女王,女丞相,女侯爷,女将军,女皇商。 同大周男子娶妻纳妾三妻四妾一般,茜香国女人也可以娶夫纳侍三夫四侍。 女子在外打拼家业,男儿呆在后院养儿育女,伺候妻主。 这让京城人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这样的热闹惜春和黛玉也没错过,同样看的津津有味。 穿着男装,在侍卫丫环的包围下顺着大街边吃边喝,一点也不矜持。 商铺很多,家家都挂着彩绸彩灯,张灯结彩的热闹劲儿仿佛过寿的是自家亲爹。 还有不少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卖小吃的,不仅味道好,还便宜。 一两银子一千两三百文,四五文便能买到一样小吃,从街头吃到街尾,一两银子都花不完,实惠的不得了。 这也充分说明大周银子购买力之强,通货膨胀率之低,完全是某天朝上国把房子炒成金融产品,老百姓不敢成亲生娃所能相比的。 黛玉小鸟胃不说,惜春春莺夏萤雪雁紫鹃都吃撑了,跟来的侍卫们也都吃撑了! 看着许多还没尝个味的小吃,惜春捧着肚子满脸惋惜。 她哀声叹气道:“说起小吃,还得是大相国寺白奎老号采芝斋稻香村这些个老字号,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茯苓糕、桂花糕、玫瑰糕、薄荷糕、馓子、麻花、麻团、焦圈、豆汁儿、豆腐脑儿、卤煮……随便数数都有几十种。其它地方就是不如他们正宗。” 黛玉不屑:“快拉倒吧,你们京城人还好意思说豆汁儿是名吃,那股子酸酸涩涩,又馊又臭的味儿,就跟洗碗水似的,喝一口,倒胃口好几年,还不如我家厨子弄出来的刷锅水。” 其实惜春也不爱焦圈豆汁儿,上辈子来京城出差也被本地同事热情款待过,实在是吃不消,难以下咽。 都说这东西跟臭豆腐似的,爱的爱死,不爱的恶心死,但惜春偏偏爱吃臭豆腐接受不了此奇物。 臭豆腐蘸上加了蒜蓉的辣椒酱,甚美。 臭豆腐还有魔力。电影《阿呆拜寿》里吴倩莲与刘青云不就是因争抢最后一串臭豆腐不打不相识,最终成就美好姻缘的嘛。 话说远了,不过提起京城代表小吃,那无论如何是不能落了豆汁儿的。 有关饮品的前世今生,自以为见多识广的惜春很自信,她笑道:“下回上我那儿尝尝去,手里独特配方的饮品多了,核桃露,橘子汁,姜汁撞奶,双皮奶,蜂蜜柚子茶,珍珠奶茶,杨枝甘露,仙草冻……能一口气说出十几种。” 虽然没有实操过,可是她吃过啊。再加上度娘的强大功力,好奇时不止一次搜索过做法,随意扫几眼记在脑子里,现在都是秘方。随便拿出来一个,也够小门小户的养家糊口。 有夏萤动手,她已经复制出了好几种从前爱喝的,像杏仁露、双皮奶、姜汁撞奶便是。 虽说也折腾了许久,浪费了不少食材,但值得。 惜春这么一说,黛玉不服了:“我们江南那里有天源斋的猪油糕,比京城采芝斋的正宗。还有酒酿圆子,海棠糕,翡翠烧卖,酸梅汤,红糖芋艿,糖藕,蜜汁豆腐干……实在太多了。” “我怎么瞧着都是重油重糖的?还是少吃为妙,容易发胖还没营养。”惜春撇嘴。 她这是吃饱,没肚子,开始吹毛求疵的挑剔了。 “点心不就吃个重油重糖?”黛玉是极爱吃甜的,吃个粥都要加糖。 虽说自太祖时南越与身毒的蔗糖便源源不断的通过海运运至大周各地,但糖价也不会低过米价粮价,老百姓仍然爱吃重糖重油。 甜味让人愉悦,哪怕不懂心理学,也知道是好物。 “我就不爱吃。像刚才那家的豌豆黄除了甜,一点豌豆的清香味儿也没有。还有茯苓糕,一样的毛病。倒是龟苓膏不错,微苦,有股子中药味,我喜欢。” 黛玉捂嘴:“龟苓膏吃的是去火的功效,不是口感。你竟然喜欢吃药?” “这种吃多了也没甚坏处,算是食疗的一种。听说粤海那边好吃的更多,有种叫虾饺、肠粉的,粉皮透明,看得见里面裹着的馅料,色味俱全,既好吃又好看。下回让夏萤学着做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直听得人不停咽口水,春莺雪雁紫鹃几个丫环还好,有女儿家的矜持,声音较轻,侍卫们却个个“咕噜咕噜”响的很,感情之前的小吃白白填了一肚子。 76、万寿3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惜春也是有资格参加永泰帝寿宴的。 上回牛痘那事儿立功,永泰帝瞧不上贾珍,便将封赏全给了她。除了赐婚,还有一条便是封了乡君,每年可领年俸四十两、禄米40斛。 本也没到社交年龄,与别府女孩接触不多,完全没感觉到这身份有什么好,权当自己成了公务员,有工资和五险一金。 若不是这回贾珍让她换上正装,一起进宫赴宴,都要想不起来了。 在春莺夏萤伺候下,穿上沉甸甸金丝织锦缎朝服,戴上金头面——头发少还不得不加了假发片。 等装扮完照镜子,都要不认识里面的人了。 那镜子分明是个照妖镜,而里面的人是个返老还童的老妖精。 反正,惜春是怎么看怎么别扭,都要没勇气迈出大门。 三催四请后,惜春才出了宁府,而身穿一等将军朝服英姿飒爽的贾珍已经等了多时,满脸都是不耐烦。 惜春偷偷吐了吐舌。她心里是有数的,早就算好了时间不会耽误大事。 贾珍跳上马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哒哒哒的便出发了。 惜春马车随之跟上,沿着宁荣街缓缓而行。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荣国府门口。 贾赦照旧不出席。 同样大妆的贾史氏在贾政与王氏搀扶下上了马车,王氏陪婆婆坐一辆,贾政上了另一辆,车队便再次出发,向着皇城而去。 阳光明媚,金风送爽。 进了皇城紫禁城,便看到重重红墙掩映后的巍巍殿阁,鳞次栉比,朱漆彩画。 黄色琉璃瓦闪耀着金色光芒,与红墙、红毯、红绸,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此,皇宫、皇城呈现出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太极殿外,永泰帝身着金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高高坐在最尊贵位置上,面带笑容,俯视朝贺的群臣使节。 从少时艰辛,到大权在握,一步步走来,父子兄弟,最终,只有他坐在这里。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风流人物,都渴盼的一切尊荣,权力,在此时达到巅峰。 而他,是这一切的拥有者! 下方,皇子官员外邦使节,按品级依次随班拜贺,宁荣两府也在其中。 等磕了头,耳边是此起彼伏山呼万岁的欢呼声,响彻四野! 第一次参加朝贺,跪下,磕头,再起身,惜春只一抬头,便顿时感觉热血沸腾! 高高在上的皇帝,阳光在其身后放射出万道金光,衬得真如神明降世一般,让人只想臣服跪拜,去吻他的脚,为他献出一切,生不出任何不敬亵渎之心。 甚至有一种感觉,任何在永泰帝绝对权力之下的争权夺势,都不过跳梁小丑般的可笑,是蚍蜉撼大树的无知无畏。 朝贺后,随着人流走开,惜春还有些气喘。 因为激动! 比电视上看国庆巡礼还激动。 此时此刻,她深刻体会了什么是皇权的威严与霸道。 寿宴照旧摆在太极宫内,以永泰帝为准,官员座位按照品级由近及远。 以宁荣两府的位置,远远只能看到一个胡子斑白穿着龙袍面孔糊成一片的人形符号。 惜春为看不清永泰帝的面孔而深深惋惜。 皇帝,活的! 跨越时空两辈子,才看到一回。这机会何止难得。 圣寿宴场面自然是盛大的,歌舞音乐贯穿始终。 乐人舞伎任务最重,却也是最露脸的。 专门搭建彩棚数座,备好各种器乐,像拍板、琵琶、箜篌、高架大鼓、羯鼓、铁石方响、箫、笙、埙、箎、觱篥、龙笛等,连对列杖鼓都有二百面。 可见规模。 时辰差不多的时候,音乐响起,这算是暖场,与现代那一套相仿。 等音乐一停,永泰帝便举起酒杯,说一些开场白,“朕心甚慰”“与民同庆”什么的。 这御酒一端,下面大小百官无一不激动的,便是不激动也要装作激动呀。 凡在场的都跟着一饮而尽。 可见,干杯的传统还真是古已有之。 喝了酒,音乐再次响起,群臣便开始欣赏宫中精心准备的舞蹈,独舞,双人舞,群舞,不一而足。 舞蹈结束后,永泰帝便又一次举杯。 饮尽杯中酒,再次上场的节目是民间艺人准备的百戏,也就是后世的杂耍。 老北京天桥卖艺的一些项目已经有了,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斗、擎戴等。 宫人也呈上新菜色,醎鼓、爆肉、双下驼峰角子等。 不时有人喝彩拍手欢呼,场面十分热闹,差点让惜春以为是在大相国寺的百戏楼。 这京城的大相国寺与汴梁的大相国寺一脉相承,不过是从前朝京城搬到了本朝京城罢了。 又一轮敬酒之后,紧接着是两百男童组成的方队表演。 孩子们穿着小号军服,一边走一边喊“千秋万代”什么的各种吉祥口号。 别说,带点小奶音,还挺萌的。 哪怕号子有些谄媚,因为是孩子,也只会让人觉得可乐。 此时,又换了新菜色,群仙炙、天花饼、太平毕罗、缕肉羹、莲花肉饼。 男童表演完,是两百女童的表演,个个穿的如百花仙子,轻歌曼舞,仙气飘飘。 这是个什么名堂,惜春没看明白,难道是“麻姑献寿”? 深深感到历史知识的匮乏。 历史不是体育老师教的,是数学老师教的。 下面的节目又是歌舞杂戏,但因惜春忙着吃,没怎么上心,不过是抽空瞟个两眼。 宫宴难得,若不趁机尝尝,不浪费机会吗? 反正她只记得宫人们唱菜名,什么假鳖鱼、蜜浮酥捺花,排炊羊、炙金肠,假沙鱼,肚羹,簇钉下饭等。 全是奇奇怪怪的,让她不好奇又怎么可能。 一边盯着上来的菜,一边同菜名对照,还要忙着品尝,忙到不行。 反正除了贾史氏与王氏,她谁都不认识,也不怕人笑话。 便是笑话又如何?等回去门一关,到成亲再露面,谁还会记得她。 大人物自然不会待到宴席结束。永泰帝离席时,百官起身相别,人人满脸不舍,仿佛天人永隔。 确有在此天人永隔的。 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大殿内,正是当日废太子逼宫搞得官员血染金砖的地方。 显然,那些痕迹早就烟消云散,似乎连阴影都没留下一丝。 这也对,皇帝轮流坐,这里过去流过血,未来还会继续流血。 77、复立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太子复立了! 寿宴吃完,满朝文武还没从酒足饭饱的慵懒中回过神来,迎头便被一盆冷水浇了个满脸满身! 永泰帝下了圣旨,称废太子病愈,复立东宫! 倒吸一口气,彻骨冰寒。 还没入冬,为何已感觉像是裸-体赤足站在冰天雪地中呢? 我地个乖乖,老爷子,您这是玩儿我们吧?! 百官齐齐哀叹,悲愤难言! 心下忐忑,这废过的太子复立之后该拿什么态度对待? 近了,说不定疯病又犯,再让老爷子废一回,连累自己一大家子,外加师长亲朋好友故交。 远了,太子不高兴。不敢对着亲爹发疯,可未必不敢对着臣子发疯。要真跟疯狗似的乱咬一通,还怎么玩儿?得罪未来老板它不智呀。 近不行,远不行,该以何等分寸把握尺度? 愁。 还有老爷子的态度,这也是个坑! 以永泰帝的心性,真的原谅了带兵逼宫的太子?未必吧? 别说九五至尊,便是他们这些大臣,若是家里的不孝子在赌馆输红了眼,家里拒绝代替还银后,胆大包天与赌馆合谋绑架了自个儿,他们会原谅吗? 不能。回头不把不孝子杖毙都算宽容了。 永泰帝乾纲独断数十年,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 爱面子,晚年还有点好大喜功,特别爱听人吹捧,什么堪比太祖,千古一帝。 这太子逼宫可是既让老爷子吃了大亏,又让他丢了大面子。 这心里能没点儿不舒坦? 你琢磨琢磨,品品味儿,这样的帝王他配用舐犊情深这样的词儿来形容吗?他还有这样的感情吗? 便是曾经有,也在太子带着兵马杀入太极殿时便被鲜血洗净。 被血刃比划着,永泰帝能忘?会那么宽容? 要是真宽容,就不会砍了那么多头,抄了那么多家。其中并不乏当年支持永泰帝拿下摄政大臣的功臣之后。 可千万别说父子感情与当初一样,裂痕产生了,怎么伪装也无法不存在。 再则说,天家有父子吗? 这是看的明白,对永泰帝了解颇深的高层官员。 底层小官是看不明白的。他们连大朝会都没资格参加——如今朝会分为小朝会大朝会祭祀三种。 小朝会,除休沐日外天天有,能上朝的只有三品以上及部分重要四品京官,外加皇帝亲自任命的中书舍人。 大朝会,五品以上京官都要参加,一月一次。 祭祀,就是重大节日的朝会,七品以上京官都要参加。像这次的万寿节,往年的元宵节,除夕等。 看见了吧,哪家府上有资格上朝,那不仅代表着盛宠,本身还是自家官位高低的现实映照。 虽然看不明白,但能跟着大人们行动,看风向。 都说官场上是没有情谊的,有的只是基于利益的结盟,势利眼还特别多。 某种意义上这话没错。 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体制内的人都知道的道理,官想做的好做的稳必须谨守这个规矩。 此外,还要会看风向。 势利眼与顺风转舵是官场基本生存技能。 那些看不清风向的,要么被当成替罪羊丢入大牢,要么早就黯然退场,穷困潦倒。 做官,它是门大学问。 官场聚集着整个大周的人尖子,只有更机变更有谋略更有才干,没有最机变最有谋略最有才干! 三年一次的科举选仕可以说把整个大周的人才一网打尽,偶有漏网之鱼,皇帝也不在乎。 兜里有上亿现金,谁会在乎仨瓜俩枣。 大周有成熟的储备人才库,缺了谁也不会有倾覆之危。 对于底层官员而言,根据上官的行为判断朝中风向远比自己瞎琢磨安全靠谱。 太子复立,他们心里也同样忐忑。 虽说人家东宫未必看得上自个,但万一呢?这太子废了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吧? 太子那是谁?英明神武,文武双全之人。有了一次失败的教训,肯定不会再冒进了,只要好好猫着,静等永泰帝殡天大事可成就。 年初落井下石的,已经吓得面色如土,身如筛糠。 承受不住太子的报复! 只能暗骂老皇帝不厚道,阴险狡诈。 有落井下石的,也有没落井下石的。这会且在心底暗暗庆幸呢,同时还为那些被砍头的倒霉鬼深深惋惜,出头的椽子不是好做的。 瞧瞧,只要多苟半年,这会不就风光了? 各种揣测都有,但唯独没人觉得太子复立不合情理。 原因,自然是永泰帝独掌大权,哪怕年过花甲也游刃有余。老虎虽然老了,雄风仍在,威慑力仍在。 至于太子?他的态度重要吗?只要永泰帝愿意,废立三五回也没问题。 逼宫失败后,太子不是没有反思。 反思的结果便是心太急了,民间都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堂堂一个自小便被大儒精心教育的太子竟然败在这上面。 皇位?他心里也在打鼓,并未像从前那般笃定是自己的。 与父皇的隔阂他无法当做没有,相信父皇亦如是。 父子俩早就没了亲密无间的感情。 随着太子复立大局已定,京中破天荒的平静下来,是那种诡异的平静。 与想象中欢天喜地的庆贺局面不同,便是东宫属官,也夹紧了尾巴,唯恐做出一丝违制的事来。 君不见,孙艺圃的老婆孩子还在伺候福气公公呢,也没见太子将人接出来好好安置。 “安置孙艺圃的老婆孩子?”太子狠狠砸下双喜定窑茶盏,骂道,“若不是孙艺圃被斩,孤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他是什么才子?不是他,孤会逼宫?哼。” 孙艺圃自小父母双亡,一边开荒种田一边读书,心智弥坚。 他也曾与太子主臣相得,为太子慷慨赴死,竟然还受尽怨怼。 知道了太子的态度,便是死忠派心里也有些凉。 哪怕出主意逼宫的是孙艺圃,作为下决定的太子也脱不了关系。事败便把责任推到臣下身上,何其不堪? 这说明太子吓破胆了,人也废了。 从来顺风顺水,没有经受过打击挫折的文泽发现了生活的真相,人生的真相,那就是若他不是太子,不比任何人强。 信念垌塌,说的就是太子。 面对挫折,有人迎难而上,有人退缩逃避,太子无疑是后者。而这样的储君何用? 东宫属官是复立后重新调任来的,前一批斩的七七八八。 不过,与上一批相比,这一批都很老实,老皇帝让作甚便作甚。太子交代的事,更是会一次次向老皇帝请示,绝对不草率决定。 这让永泰帝心中大慰。 78、秋闱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礼部忙坏了。 万寿节刚过,册立太子的仪式便要搞起来。 不等忙完,被推迟的乡试又要开始了。 一直躲在家里,连万寿节的热闹都没出来凑的士子们终于到了真枪实弹考验毕生所学的时候。 大比之年,京城本地考生人数一点都不比其他地区少,哪怕分了南北榜,也无法轻松。 事关前途,未来是吃粥还是吃饭,是吃菜还是吃肉,是穿麻还是穿丝,都在这乡试里。 京中无数商铺,出售应试物品的受欢迎程度已经跃居首位。 除负责本次乡试主副考礼部大人的诗集、时文,历年真题,朝廷发放的历次邸报这些参考资料外,店铺还出售考篮套餐。 考篮是有盖的三层方形提篮,用轻巧结实的细篾编织而成,分简约款与富贵款。 富贵款四角包铜,提梁镶有金属花片,盒盖和提梁两侧镂着各色吉祥花纹。 简约款是没这些花样的。 但不管哪一款,提篮四壁和上下底面都是玲珑透光的,以便进场搜检时,搜检者可以看清篮中所携有无违禁之物。 考篮底层配备上好的号顶、号围和号帘,锤子与钉子,以用来挂起遮挡号子。 此外,还有装米面饽饽干粮的布口袋,卷袋、笔袋,包菜包蜡的油纸。 第二层是饭碗、茶盅、汤匙、筷子、鸡鸣炉、铫子、蜡签儿、蜡剪儿。这里面还可以放小包的冰糖、莲子、桂圆一类,材料随意增减。 因有人倒霉,可能会被安排到臭号,店家也有准备。 贡院里茅房设在每条考巷尽头,考生便溺全在其中,考棚一排挨着一排,两排之间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通风不畅,茅房清扫又不及时,开考头一天下午就恶臭不堪,尤其紧挨着茅房的那几间号舍,简直臭气熏天,所以称之为“臭号”。 没进考棚前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安排去臭号,店家便另行准备了几个小布袋,装着各种防臭制品,有可以点燃的檀香,有佩在身上的香袋香饼,有含在口中的片香。 总之,有备无患,用不上最好。 常用药品更不能缺,治疗伤风咳嗽拉肚子发烧的,像万应锭、紫雪丹之类的成药,甚至还可以加钱,备上上好参片。 当然,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自行去药铺另配。 防风灯也要加一盏。可以选京中正流行的四方透亮玻璃灯,中间可插可换蜡烛。 也可以选购煤油灯,配透明玻璃罩子,亦可防风。 墨盒也有。盒里头有绵垫儿,可以事先调好又黑又浓的墨汁注入盒内,注入之后开盖即用,省去磨墨的时间。 还有一种是墨水瓶。瓶儿是细瓷的,也是提前磨好墨,装入瓶儿里,随用随倒。 事无巨细,能想到的全都给准备上了。 这样为顾客考虑的店家,生意能不好吗? 考篮套餐,价格从八百文到五十两,档次好几个,任君选择,可简可丰,受欢迎的不得了。 贾珍便是买了最贵的让人给陈也俊和卫若兰送了去,聊表心意。 宁荣两府参加秋闱的只有一个贾珠,万寿节前便早早回了金陵老家备考,此时并不在京中。 想来以荣国府上下的重视劲儿,准备的只有更细心谨慎,更周到体贴。 家有考生的人家已经顾不上复立太子这件事的后续影响,都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考生身上。 乡试便在这样的氛围下开考了。 一连九天三场,乡试结束的这天,不少身体虚弱的考生一出了考场便瘫软在地,昏迷过去。还有哭哭笑笑状若疯癫的,让人心生同情。 范进中举能乐的疯掉,考不好自然也有人承受不住。 瞧那几个须发已斑白的,年龄比永泰帝还大。 身上衣衫褴褛,或许已用尽家里最后一个铜板,拼命一搏确实勇气可嘉。 金举人银进士,举人虽好,也要能考中。 都掩面而泣了,显然已经考砸。 出场的学子们陆陆续续被接回家,不到傍晚,贡院门口的人便已散尽。 晚膳贾珍叫了贾蓉和惜春一起用。 “哥哥今天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惜春看贾珍满面春风,忍不住问道。 “我这里就不用说了。倒是你那里有一桩。”贾珍扬扬眉,给惜春和贾蓉一人盛了一碗羊汤。 惜春愕然:“我这里有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说着,看向春莺,难道有什么特殊日子自家院里给忘了? 春莺想了想,并未发现纰漏,自信地冲惜春摇摇头。 惜春收回视线,看向贾珍,满眼不解。 贾蓉闷头吃着,葱爆羊肉,白切羊肉,红烧羊肉,清炖羊汤,烤羊排,这是和羊杠上了吧。 不过,他喜欢。 这可是从北疆草原运回来的,不腥不膻,肉质肥美,略带乳香,十分美味。 瞧贾蓉吃的那么投入便可明白。 贾珍笑笑:“秦南那小子竟然也参加了秋闱,实在没想到。” 人家秦南是个侯爷,他才是个三品威烈将军,竟然小子长小子短的称呼,果然性格洒脱不羁。 惜春一愣,差点吐口而出“秦南是谁”。 好在最后一刻,她忍住了冲动。 “不读书也没事做。朝廷养着他不就是养了个招牌吗?” “什么招牌?”贾蓉问。 “皇恩浩荡的活招牌呀。”惜春翻了个白眼,又问,“你一直说要去打听秦南的人品,考察他作为姑父合不合格,调查结果呢?我可从没收到。” 贾蓉抓抓头发,为难道:“不是我不办事,实在是秦南太宅了,就没见他出过府。就连府上,也整天大门紧闭,基本的社交都没有。太奇怪了。” 惜春忍不住问:“他不会身体有问题吧?早产,中过毒什么的。” 想到贾珍医术高明,她又试探着道,“哥哥,我能跟您学医术吗?这个比养身功还有用。” 贾珍不置可否:“我会让甘草给你几本书,你能记下来内容再说。” “本草之类吗?还是汤头歌?” 但不管哪一种,都免不了背诵。 贾珍又道:“秦南我倒是接触过几次,尚可。秋闱结束,想必他会来看你。” 惜春一翻白眼:“当谁稀罕。”快一年了,都没到未婚妻跟前露过面,可见也是个傻的。 79、未婚夫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秦南傻吗?自是不傻的,还比同龄人稳重。 任谁一家数百口只剩一个,无亲无故,也不得不立起来,稳重起来。 至于被赐婚一个黄毛丫头,他也很满意。考中进士怎么也要加冠之后,到时成亲刚刚好。 要说他为何有了爵位,却还执着于科举,那是有缘由的。 秦南并不是上一任靖海侯秦海的嫡长子,而是继室所出第三子。 都说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在秦家却恰恰想反。 原配是发迹前娶的,老秀才独女,识文断字,能写两首酸诗。 就这,便把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秦海美的不要不要。 草莽汉子如获至宝,心肝宝贝一样疼宠,把毕生柔情都给了娇娇弱弱的妻子。 原配也争气,连生两子一女,却因为体弱,生二子时早产而亡。 这会秦海都已经出息,当了将军。 妻子去世,秦海大受打击,一边处理军务一边带娃,精疲力尽,苦不堪言,形容憔悴。 有贴心手下见此,看不过眼,武将不同文官,精力不济在战场上是要命的,便出主意,劝他赶紧娶个继室进门,好抚养儿女,打理中馈。 起初秦海不肯,觉得那是对妻子的背叛。 然,实在忙不过来,连小儿子病了,都不能精心照顾,搞得人差点夭折。 无奈之下,听了劝说,娶了秦南生母,某个落魄官员家的长女孔氏。 孔氏入门,对前头生的孩子可谓是跪舔,秦南甚至怀疑,若没有秦海看着,都会养成纨绔。 偏她也没有“捧杀”这样的心机,而是真心怜惜。 一晃十几年过去,孔氏从豆蔻年华熬到年过三旬,当了婆婆祖母,却从未开怀有孕。 心虚于不能为秦家开枝散叶,长子媳妇一过门,孔氏便将管家权移交了过去。 而此时,秦海已经封侯。 因与秦海相敬如冰,孔氏又以为继子是自己养大,便安心养老——没错,三十出头就开始养老-_-||。 若是一直如此,母慈子孝,夫妻关系哪怕平淡,却也一家和乐。 哪曾想,孔氏竟无意间获知不孕的原因,不是不能生,而是秦海不许她生,为的是防止她心大,偏心亲生子,谋夺本属于二子的家业。 孔氏再傻,也看清了秦海的真面目。 什么冷情持重,清心寡欲,感情是给原配守身呢。 也不知怎么回事,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 未几,孔氏又发现继子背后耻笑鄙夷她这个继母,全无表现出来的恭谨孝顺。 这下心彻底凉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孔氏四处拜佛烧香,寻求名医偷偷调养身体,打算生个亲儿子。 以她的年龄,在这个时代都算老年,生子之艰可想而知。 身体不支持,便是舆论也不支持。 继子媳妇管家,能不知道她的动作?故意将消息露了出去。 一时之间,“作妖”的孔氏成了当地的大笑话。 甚至于一度连累的孔府小辈都不好说亲。谁家不怕有个这样拎不清脑子糊涂的儿媳? 孔家也冤,不是没劝过孔氏早点生个孩子。 早几年孔氏被哄住压根不听,上了年纪又觉得自己有毛病生不出,可不就造成今日不好收拾的局面。 外人笑话不提,便是侯府下人,也偷偷鄙夷孔氏不堪为侯夫人。 这若是没有管家继子媳妇的手笔才怪。 秦南便是在这样的形式下出生的。 不过是醉酒之后滚了一回,孔氏便好命的受了孕,秦海不是不后悔,喝酒果然误事。 好在孙子都生了,哪怕孔氏生了儿子也无从作妖,权当小猫小狗养着。 这是秦海心底的真实想法,哪怕不会表现出来。 秦南自小便在父兄无视中长大,说感情,那是没有多少的,远不如几个差不多年龄的侄子。 毕竟,侄子们哪怕一直欺负他,打打闹闹久了,感情也养出来了。 孔氏得子不易,又是个脑子糊涂,耳根子软的,对独子一味宠溺。 若不是秦南偷偷拜了个出身不明神神秘秘的师父,不知会歪成什么样。 被师父教养了六七年,府上都没人知道,可见有多不受关心。 师父离去前再三交代,只有考中进士,两人才有再见之日,让他努力。 而正因为去送师父,秦南才侥幸逃过一劫。 当日倭寇登岸,烧杀抢掠,秦海带着已被封为世子的长子率兵抵抗,杀退了入侵者,却也阵亡当场。 偏偏倭寇还另派一支游击小队,把靖海侯灭了门,两百余口只剩一个不在家的秦南侥幸活命。 这便是秦南不足十二岁便被授爵的真相。 永泰帝见他一个未成年,莫名想到了当年孤立无助的自个儿,大笔一挥,在京中赐了座府邸,让他在京中享福。后来,更是将贾珍的亲妹子赐婚给他。 老皇帝是这么想的,贾珍能治愈天花,定然医术不错,妹子帮着秦南开枝散叶一定顺利,不会发生难产甚至病亡的情况。 在他眼里,秦南这样的人家,对开枝散叶的追求绝对在首位。 其实当初赐婚时老皇帝有过犹豫,是赐给秦南,还是另一家靖北将军府的赵岩。 赵岩与秦南年龄相若,府上男丁镇守北疆,死的只剩一根独苗赵岩。 与秦南没有长辈不同,赵岩祖母伯母婶娘亲娘都还活着……一门寡妇! 好在福气公公出了力,将人选定成了秦南。 要是惜春知道,一准儿感激不尽,赵岩那一家子几重婆婆,日子好过才怪! 乡试结束,贾珍亲随甘草亲自用马车接了秦南,将人送回了靖海侯府。 又让一直等着的大夫把了脉,知道没大碍,只要吃饱喝足好好睡几宿便可恢复后,这才放心离去。 秦南心中感激,却没有那个精力应付,暗暗下定决心,等歇过来便去宁国府正式登门拜访。 因知道宁国府还在孝中,而他除服不久,又一心准备乡试,迟迟没有登门,三媒六聘更是没走一步,不是不心虚的。 无论何种理由,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够重视。 勋贵人家最看重的是面子,偏他秦南没有给宁国府足够脸面,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吧? 赐婚,是连退婚都不可能的亲事,他可不想像父母一样过日子。 越想秦南头越大,越急不可耐的想去拜访贾珍。 80、初见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后,秦南精神抖擞的起了身,在小厮春分的伺候下,洗漱一新。 “春分,等用了饭,随爷去铺子逛逛,记得带足银子。”一边往饭桌边走,他一边交代,满脸都是跃跃欲试。 “爷,您要买什么?咱家可缺银子。”一听要花钱,春分顿时愁眉苦脸。 秦南笑道:“给你家未来大奶奶买些礼物。头一次登门,我想着买些好吃好玩的,再带几件御赐的物件。” 春分喜道:“爷,您终于要去探望未来大奶奶了?奴才都快替您急死了。” 秦南白他一眼:“你急什么?爷做什么那都是有计划的。欲速则不达。” 春分撇嘴:“爷,奴才读书不多,别驴我。” “真是有计划的。这不,一考完乡试,不就要登门了吗?今儿个先碰个头,商量商量哪天下聘。” 春分满脸欣慰:“爷做的对,是该商量商量。咱们侯府太冷清了,希望大奶奶早点嫁过来。” 秦南扯了扯嘴角,未来妻子现在还在喝奶吧。眼前顿时浮现一个梳着双丫髻,挂着金铃的小萝莉,嘴唇上还带着一圈白胡子,正是喝奶残留的奶渍。 抽了抽嘴角,秦南抓了抓头发,来日方长啊。 春分又愤愤不平道:“当初隔壁的大钱不止一次讽刺咱们府上,说您好不容易入了陛下的眼,定下四王八公家的侯女,还抻着,也不赶紧上门拜访,简直给脸不要脸。” 秦南哑然,顿了顿,疑惑地问:“大钱是谁?” 春分突然兴高采烈起来:“隔壁治国公府马大爷大儿子的贴身小厮。” “那个袭了三品威远将军的马尚马大爷?” 春分忙不迭的点头。 两人不过点头之交,没想到下人之间的接触会这么密切。 “不是密切。是他们治国公府以为咱们靖海侯府势单力薄,好欺负。”春分愤然。 “那你刚才高兴什么?”秦南不解。 春分张大嘴巴,许久才颤声道:“爷……爷,您不会不知道隔壁被抄家流放了吧?大钱都被当街发卖了!” 秦南震惊脸:“什么时候?!” 春分满脸一言难尽:“正月里,刚出了十五!奴才当初和您说过的。 还有秦管家,肯定也和您提起过。 马二爷马三爷流放出京,您啊不是还命秦管家去送了盘缠?” 秦南满脸困惑,硬着头皮道:“或许吧。不记得了。” 要不是亲身经历,春分都要怀疑秦管家假传命令,忠心不够了。 “爷,您读书读的入魔了。”拍拍胸口,春分一脸心有余悸,“好在终于考完了。” 万一没中,会不会入魔更深?这想法一冒头,春分赶紧“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不吉利的话不算不算! 秦南瞧他表情数变,觉得有趣:“都想到了什么?” 春分嘿嘿一笑,死活不说。 等主仆二人出门前往商铺最集中最热闹的前门大街,都已经快到午初了。 买了采芝斋的芝麻糖,叶受和的核桃酥,聚宝斋的西洋音乐盒,秦南便匆匆往宁国府赶。 虽然没有提前送拜帖,门子还是尊敬地将未来姑爷引进了春熙院。 贾珍正在下棋,听到下人禀告,并未奇怪。 这个秦南一看便知对礼仪与人情往来所知不多,应该是幼时没收过类似教育,闹出笑话都是情理之中,实在不必以常理推之。 丢下棋子,冲对弈的甘草扬扬眉,他站起身,甩了甩袖子,起身前往待客的花厅。 一进花厅,抬眼便看到正喝茶的秦南。 秦南看见他,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冲着大舅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将军。” 与京中男儿分外白皙不同,秦南略黑,皮肤是小麦色,想来是长期吹拂海风所致。 这是个英姿勃勃的少年。 贾珍暗暗满意,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容温暖:“乡试辛苦了。也不来府上说一声,也好让我出一份力。” 这就有些敲打的意味了,迟迟不上门,闹哪样啊。 也不知道秦南有没有听出来,又是咧嘴一笑,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就,就忙着备考,什么都忘了。”唯恐贾珍不信,还急忙指着春分道,“不信问贴身伺候的春分,早上还数落我,一直不来拜访呢。” 贾珍视线移向普通小厮打扮的春分,在对方清秀的脸上停驻良久。 春分尴尬一笑,郑重行礼,一脸正色道:“侯爷读书太过入迷,连年初京中发生的大事都没放心上,隔壁邻居出京也才在今天知晓。” 贾珍微微点头:“不疯魔不成活。想来这次乡试阿南定然榜上有名。” 秦南憨憨一笑,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显露傲气,恍若吃饭喝水一样一脸平常。 这倒让见多识广的贾珍看不透了,这娃究竟是真憨还是装憨呢。 “中午留在府上用膳。”贾珍再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次稍微用了些力。 秦南不为所动,身子挺的笔直,点头笑道:“太好了,正想和舅兄亲近亲近。” 贾珍心下惊叹,他称对方阿南,对方便称他舅兄,这么会顺杆爬,能是个憨人吗? 也好,妹夫能干,妹妹有人护着才能过的好。 让人将秦南带来的礼物给惜春送过去,并传话让她过来见见未婚夫。 惜春得到消息,颇为激动:“原来不是病秧子?太好了。”说完还双手合什四处拜了拜。 春莺笑道:“姑娘,赶紧换身衣裳,好好打扮打扮,把侯府贵女的架子摆出来,好教对方知道厉害。” 夏萤却道:“一定要把姑娘打扮的像仙女一样。” 惜春微微蹙眉,很快又展开:“不用。比平常略隆重些便好。” 再美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萝莉,而对方却已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对男女之情略有所知,处于对异性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 一句话,两人步调根本不一致。 若想扭转这种不利情况,只能从亲情上下手。 从未婚夫的经历可以看出,这是个缺爱的。 只要投其所好,花心思用亲情笼络,让他将自个儿当成相伴终生的亲人,一旦成功,还用担心妾室通房作妖?绝对惠而不费。 惜春精神大振。 “走,去见见你们未来姑爷!” 81、小妻子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在丫环的簇拥下,惜春来到春熙院,在花厅里见到了未来老公,浓眉大眼,一脸英气,瘦如竹竿的秦南。 对方下巴有条沟,是传说中美人的必备特征,后世有个专门的词儿来形容,叫佩德罗娜式下巴。 一身红衣的青霞姐,断箭里的特拉沃尔塔,珍珠港里的阿弗莱克,哪一个顶级美人都有。 可以说,有这个的都是顶尖美人。 但,顶尖美人却未必都有美人沟。非但不会都有,比例还极低。 因为这必须靠遗传,还是显形遗传。 对美人,惜春平生有两好,美人沟与深酒窝。 可惜两者风格矛盾,又涉及遗传概率,不可能恰巧长在一张脸上。 感受到未婚妻灼热的视线,秦南冲惜春咧嘴一笑,神情并不勉强。 见此,惜春放下心来,不抵触便好,还不算中二。 若是对赐婚心生反感,需要花费的心思就多了,麻烦不会少。 收回视线,惜春冲贾珍行礼:“哥哥。” 贾珍挑眉道:“这是秦南,陛下给你挑的未婚夫。快过来见礼。” 不等他说完,秦南便迈开长腿,走到惜春跟前,笑得一脸灿烂:“妹妹。” 面前的女童粉雕玉琢,双螺髻上插着蝴蝶对簪,身体一动,翅膀便扑棱棱颤个不停,好似活的一般。 她双目犹如点漆,乌黑明亮。鼻梁高挺,腻如鹅脂。樱桃小口一点点,红润中带着水光。 虽然年纪还小,也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 这下秦南嘴咧的更大了,都快到耳根了,摸着脑袋傻乐:“妹妹喜欢我给你买的玩具吗?” 惜春扬眉:“有小人旋转的西洋音乐盒?” 秦南不住点头:“对对。掌柜说西洋人成亲都穿成那样。” 小人是白瓷的。 女的金发挽起,头戴花环,身穿露肩低胸曳地长裙。男的满头卷发,穿着快拖到腿弯的燕尾服。 两人挽臂含笑直视前方,仿佛已做好面对未知婚姻生活的准备。 做工很精细。小人皮肤上的红晕都能看的很清楚,与后世也不差多少。 自然,因技术水平,成本不能相比。 “谢谢,我很喜欢。”肯定花了不少银子。 这音乐盒虽然叫“西洋音乐盒”,实际却是惜春捣鼓出来的。 做法不难,唯一的难处是在如何将敲击铜管发出的声音组合成音乐。 就这一点,便花了不少工夫试验。 音乐盒不仅有西式新郎新娘款,还有大周传统衣饰新郎新娘款,老丈老太款,青梅竹马儿童款。 除此之外,还有公孙大娘舞剑款,关公手持青龙偃月款,小狗小猫玩耍款等等。 若是舍得花钱,铺子还提供定制服务。 反正,音乐盒让惜春又开了条财路,银子流水般入了账。 “既然喜欢,下次再给你买。”就是银子不经花。 春分听到这话,顿感一阵肉疼。 未来大奶奶也像是个败家的。 完了,一对败家夫妻,将来世子不会连饭也吃不上吧? 这么一想,更愁了,也更心疼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管好帐,不能让世子挨饿。 春分握紧拳头,暗下决心。 至于世子是谁?这不重要,只要未来大奶奶嫁进来,就有了。 无人知道,不过瞬间,靖海侯府第一小厮内心竟然如此多戏。 不光春分心疼,惜春也心疼呢。赚别人家的银子,再多也不觉得过份,可若是赚自个儿家的那有什么意思? 于是,她笑着道:“音乐盒有一个便好,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瓷器,若是有汝窑御制款,不管什么用品都会爱如至宝。” 永泰帝还能活几年?现在他都已经没有玩儿瓷器的好心情了,等薨了,那些御制款非大涨不可。 想到靖海侯府上上下下都是御赐的,她心里一动,笑得越发甜蜜:“南哥哥,咱家用的瓷器是内务府特供的吧?” 秦南听到“咱家”,高兴坏了,决定先养妹妹,等妹妹长大就娶回家当媳妇,亲上加亲,不亦快哉,美哉。 惜春见小丈夫笑得一脸荡漾,还有些走神,不由奇怪:“南哥哥,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很开心的事?” 秦南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我这不是在回想家里有什么瓷器是你喜欢的嘛。等我回去找找,翻出来都给你送来。” 惜春大喜:“我只是看看,看完便送回去。” 秦南大手一挥:“不用。我的就是你的,咱们是一家人。再说,光看看怎么够?品鉴从来花费时间,短期能看出什么。” “那便先谢你了,南哥哥。” 秦南被小妻子一声声的“南哥哥”哄的晕头转向,恨不能连府上账本库房钥匙一起上交。 “你若真喜欢瓷器,将来到了府上,我送给你一个瓷窑,想烧什么便烧什么。” 哇,未来老公还是个霸总。 惜春星星眼看着秦南,把秦南瞧得脸都红了。 贾珍瞧两人一来二去的,聊的火热,心中暗暗好笑。 这要不是惜春还小,被礼教人士知道,非被骂有失体统不可。 不过,两人对彼此有眼缘有好感,这是好事,他只会推波助澜,不会用那些无谓规矩一味阻拦。 不阻拦也不会完全放手,两人还小,只能在他的监控下交往。杜绝丑事发生的可能。 “南哥哥,你喜欢什么?我送给你呀。”感动之下的惜春决定投桃报李。 “我?”秦南一愣,挠挠头,“呃……我也不知道自个儿喜欢什么。” “怎么会?”惜春捂嘴。 “以前娘活着的时候,给我准备的东西都是她喜欢的,或者她认为我喜欢的。” 语气有些缅怀,又有些无奈。 惜春满眼同情。 “用惯了的,也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秦南继续道,“就说衣服,我顶顶不爱穿红,娘却最爱给我穿红。按说我是不喜欢红色的,但明明一到节日,家里张灯结彩,又觉得红色让人心里喜庆,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惜春了然,秦妈显然是个控制狂,连儿子的喜好都无法容忍,想来也更受不了儿子脱离掌握。 想到这里,猛然一个哆嗦,这亏得人没了,要是还活着,给这样的婆婆做媳妇简直活受罪。 这会子,她忽然觉得自个儿欧皇附体。 82、病重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宁国府上其乐融融,荣国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王氏猛然站起,急道:“你说什么,珠儿病重未愈?” 捏着帕子,她死死盯着来送信的平安,想从他脸上看出谎言。 然而并没有。 平安跪在地上,神色沉重:“太太,奴才求太太寻访名医,尽快去金陵。” 平安是贾珠的小厮,成年后做了长随,与贾珠感情深厚,极为忠心,只会希望贾珠好。 他的话不会存疑。 王氏冷静下来:“起来,快将详情细细说来。” 不知道病情,也不好找大夫。 平安爬起身来,弯腰行了礼,道:“珠大爷在金陵时一心读书,身体也不错。可乡试考完,人便躺下了。何大夫说是因为心力交瘁,好好休息,调养个三五月便好。” “那怎么又加重了?”王氏黑着脸尖叫。 她这会满心都是将大夫千刀万剐的念头,怀疑人家医术不精,耽误了贾珠病情。 “一连三天过去,大爷迟迟未醒,药粥渐渐喂不进去。这时,奴才感觉不妙,忙再次去请何大夫。” “为何还请何大夫?金陵就没有其他大夫了吗?”王氏不满地瞪着平安。 平安尴尬一笑,正想解释,就听一直沉默的贾政喝道:“妇道人家,别胡搅蛮缠,且听平安细说。” 平安继续道:“何大夫是咱们府上的老供奉,医术高明,总比府外不知深浅的大夫让人放心。”若是临时请来的大夫下暗手,他找谁哭去? 贾政点头:“不错。你如此谨慎甚好。” “何大夫一把脉大惊失色,连呼‘坏了’。奴才一着急,便逼问原因。” “什么原因?”贾政夫妇异口同声地喝问。 “说是熬坏了心神,一直没有恢复。且大爷求生欲望并不是很强。”最后一句,平安语气困惑。 “怎么可能!” “是,小的也觉得不可能。唯恐何大夫有变,让他开了方子后,送回院里,让人悄悄守着。又以买药的借口去请了数位金陵本地名医,一一给大爷看诊。” 由此可见,平安行事何等谨慎小心,让他跟着贾珠伺候是极为合适的。 “但,这些名医看下来,却与何大夫的诊断无甚出入。小的急坏了,知道林姑爷在扬州为官,又让人去扬州姑苏寻医。” “第七天,珠大爷病情突然好转,竟然醒了!” “醒了好,醒了好。”王氏双手合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贾政却知道这不是好事,恐怕病情再度恶化。 “大爷醒来之后,小的高兴坏了,急忙上前问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用些人参粥。同时,让人去请何大夫并其他本地名医复诊。” 贾珠已至生死关头,何大夫早没与他人一争长短的心了。 恐怕那会他还大为欣慰,若是贾珠不好,起码还有不少人顶着,对他的迁怒会轻上许多。 “做的好。”贾政赞道。便是他在金陵,也不会做的更好。 “等珠儿痊愈,老爷我会重赏。” 平安心下苦笑,若是能救回来自然好,若是救不回来他的前程也完了。 “谁想大爷第一句话竟是问‘你是谁’。 小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大爷又嘻嘻哈哈道:‘我知道你是平安’。” 王氏噗嗤笑出声,摇头道:“这个孩子,还像小时候那么促狭。成亲之后已经许久没见过他如此孩子气了。” 贾政刚要催促平安继续讲,就听门外有人通报:“大奶奶来了。” 原来是李纨听说金陵有信传来,等不及,跑来了。 贾政略一犹豫,最终还是道:“让她进来也听听。” 王氏扬声道:“让大奶奶进来。” 丫环打起帘子,李纨走了进来,先是向公婆行礼请安。 平素李纨喜欢穿素色衣裳,什么月白,玉白,藕色,皮粉。 但今天看在王氏眼里,却有种不祥之感,心下极为不喜。 这样一迟疑,便没让她起身。 “好了,且坐下。平安,继续。”贾政不耐烦的挥挥手,以为妻子又摆婆婆谱。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 平安冲李纨快速行了个礼,再次道:“小的当大爷开玩笑,喜极而泣,正要把那几天发生的事说一说。谁曾想还没开口,大爷又道:‘草,怎么还在这儿?看来回不去了。’说着又昏迷过去,人事不醒。” 王氏顿时大哭:“你个孽障,父母祖母还在,想回去哪里?” 李纨脸色苍白,捏着帕子的手颤抖不已。 丈夫极有可能殒命的事实给她重重一击,什么诰命恩赏,什么夫荣妻贵,什么子孙满堂,全都在这一刻长了翅膀远去无踪。 要成寡妇了?这便是父亲给千挑万选的夫婿? 李纨忽然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胸闷气短,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大奶奶!” 丫环银蝶的尖叫声,素云慌张的表情是她最后的印象。 王氏见此,不由大怒:“没用的东西!” 只好指挥嬷嬷将人抬到榻上,使人去请府医。 平安忙退出门外,迟疑地看向贾政。 贾政同样满心不悦,珠儿的妻子是要做宗妇的,竟然这么没用,受不了一点打击。 他和王氏自然不愿意往坏处想,直面儿子要早逝的可能。 越想越觉得儿子亏了。 “去书房。”贾政甩袖离开。 “是。”平安连忙跟上。 王氏看看慌乱的银蝶素云,晕倒的李纨,又看看远去的贾政,不能跟着,更气了,一跺脚:“废物。” 她这边守着李纨,等府医前来,贾政那边已经到了书房。 平安不再迟疑,开口就道:“这时何大夫也到了。他每天都要给大爷把脉,好随时掌握病情变化。这会手一搭脉,却什么也不肯多讲,只说自己才疏学浅,让再去请神医。” “等金陵姑苏扬州的名医都到了,这些人竟然没一个肯开方子的,只让去请神医。”越说平安越急,声音带着呜咽。 贾政心彻底凉了,家里有过重病患者的都知道,大夫不肯开方子代表着什么。 “快,拿帖子去请御医,即刻南下。”他喊了一声随从。 随从赶紧听命跑走。 贾政又让管家林之孝去寻名医,明天一早前往金陵,越多越好,不用担心花钱。 83、赴金陵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荣国府上下一片凝重,都知道府上最出息的珠大爷病重,只怕不成了! 贾琏听到这个消息,完全不敢相信。 明明贾珠去金陵时还好好的,拉着手拜托他多照顾祖母,叔父婶娘,弟妹。不止宝玉,连环儿探春都没忘,一副长兄如父的模样。 这才多久,怎么就不成了呢? 想起贾珠的好,往日对自己的照顾,他失魂落魄。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手臂重重一疼,是王熙凤拧了他。 王熙凤满眼兴奋,贾珠没了,自家这个不受重视的琏二不就成长孙了? 其实,贾珠死不死她一点儿也不在意,但她就是看不惯李纨。 等成了寡妇,就看她还会不会满脸清高满脸傲气。 瞧不起自个儿,嫌弃自己这个弟妹满身铜臭,呵,就看你将来怎么在我手下过日子。 她甚至已经想到管家之后,如何炮制对方,撕开对方的虚伪面皮了。 贾琏瞧了瞧妻子,不明白她在兴奋什么。 难道珠大哥没了,还值得高兴?珠大哥可是她嫡亲表哥! 这么一想,不由觉得妻子美则美矣,性情太过凉薄! 心中一凉,曾经的柔情蜜意也跟着消散大半。 王熙凤正沉浸在幻想里,完全没注意到贾琏的变化。 贾赦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一杯一杯喝着烈酒,也不知是不是真醉了,他一边流泪一边大喊:“老天不公,这是要亡我贾家!老天不公呀!” 随从小厮都不敢劝。 有个平时颇为受宠的通房自以为不同,扭着腰娇滴滴的劝说:“大老爷,快别喝了,伤身!”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翻,又被狠狠踢了几脚,只踢的人吐血涟涟。 贾赦一边踹一边吼:“你是个什么玩意,也配和老爷如此说话?!” 通房一边求饶一边哭喊:“奴婢不配,求老爷饶命!奴婢不配呀!” 贾赦恍若未闻,直踢的气喘吁吁才停下脚,而通房已经奄奄一息。 “将人抬出去。”吩咐一声,丢下酒杯,他坐在游廊上,痴痴望着血红的夕阳,良久不动。 贾母坐在榻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盹。 鸳鸯看着她抹额下斑白的头发,心里一酸,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把这消息告诉老太太。 不告诉,老太太肯定会怪她。 告诉,不知道老太太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住。 老太太对长孙期望有多高,府上都知道。 贾母重重点了一下头,身体猛然前倾。 感觉如坠深渊的老太太彻底清醒,抬起头来,昏黄的眼珠再没有一丝困意。 冲紧紧盯着她的鸳鸯微微一笑:“怎么了,鸳鸯丫头,可是你哥嫂又作妖了?说说,老太太给你做主。” 鸳鸯鼻头一酸,双眼模糊,老太太知道她哥嫂不是好人,唯恐她受委屈,要给她撑腰呢。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呢。 “说吧,便是一百回,只要不死,老太太都会给你做主。”贾母自以为在说笑。 鸳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她忙用帕子擦掉,道:“金陵珠大爷来信了。” 贾母果然高兴,连眼神都变得活泼,好似一瞬间恢复了青春:“珠儿可说了考的如何?什么时候回来?府上要迎接新科举人喽。” 鸳鸯心更酸了,有一瞬犹豫,不告诉老太太。 “快说。”贾母摩挲着手腕上春带彩的玉镯子。 这是贾珠送的寿礼,品质并不很好,却是他亲手从石头里开出来,又亲手打磨的。 “珠大爷从考场出来就病了,一直未好,平安回京请御医呢。”鸳鸯垂头含含糊糊道。 贾母摩挲玉镯子的手一顿,许久没有开口,只有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声响在耳边。 鸳鸯慌忙扑过去,又是拍背又是揉胸:“老太太,老太太!您快出一声!” 许久,贾母才有气无力地道:“扶我去床上。” 鸳鸯心中悲伤,老太太一瞬间老了十岁,整个人神情疲惫,双眼无神,像是具行尸走肉。 小心地将人扶到床上,躺下,鸳鸯轻声问:“要去请大老爷二老爷来吗?” “不用。他们一定在忙着,别添乱了。” 鸳鸯沉默。 “这都是命。”贾母哀哀一叹一。 规划的再好,也无法与运势抗衡。 黛玉将养身功从头到尾练了一遍,刚洗完澡换了衣裳,便听到这个坏消息。 她急急忙忙去了荣禧堂,求见王氏。 王氏正烦躁不堪,能请到的神医又肯明儿一早出发下江南的根本没几位,哪怕砸了银子人家也不肯,说身体吃不消。 说白了,还不是知道人可能没救了,不想砸招牌。 一听黛玉求见,本不想见,却想到林海在扬州下了力气帮忙寻访名医,便耐着性子忍着不快让人请进来。 黛玉一进门,便看到还昏迷中的李纨,眼里微微诧异。 不过也知道不便多问,冲王氏行礼后,直截了当道:“外甥女听说舅妈在找神医给珠大哥哥治病,便来推荐一位。” 王氏精神一振:“快说。” 其实她这会已经乱了分寸。以黛玉的年纪与阅历,能认识什么神医,若是平时,不会听的。 “珍大哥哥就是神医。”黛玉急切地道。 “贾珍?”王氏不怎么信。 黛玉连忙道:“舅妈,我的弱症就是珍大哥哥给治好的,已经完全康复。府医说我的身子比普通人都好。” 王氏迟疑了一下,点头:“去岁冬日及今年春里你的确没有像往年那般大把吃药。” 黛玉扭捏道:“一点药都没吃!” “看来是真的全好了?” “真的全好了。一定要请珍大哥哥!”黛玉再三强调。 王氏也下了决心:“好。我亲自去请。” “我陪舅妈一起。” 两人不再迟疑,坐上轿子,出了垂花门,又换了马车,出了大门,到了隔壁宁国府。 进了宁国府又换上轿子,一路去了春熙院。 “婶娘怎么亲自来了?让人给送个信,侄儿便过去了。”贾珍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很吃惊,平时王氏架子很大的。 王氏已顾不上失礼不失礼,一把抓住贾珍的袖子,像抓着救命稻草:“珍儿,你医术是不是很高明,能去金陵救珠儿?” 贾珍抬头望向甘草。 甘草点点头。 “这样,二婶,今晚我便乘船南下,如此可好?” 王氏激动不已:“好,好,二婶感激不尽。” 84、救珠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当晚,贾珍带着白芷离开了宁国府,一路乘船,南下金陵。 这船三班倒换,顺着大运河行驶,一刻未停。 次日中午,便到了金陵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无数操着南腔北调的商贾大声吆喝着推销自家商品。 更有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人声夹杂着橹声纷至沓来,又有各色气味——河水固有的腥气,海运香料的香气,竹笼中家禽家畜的臭味,混着人的汗味,扑鼻而来。 一群宽肩黧肤的苦力赤着上身扛着麻包,在人群中飞跑,往来于甲板货仓,汗珠自精壮身体上滚滚而下,比起素日所见的美丽精致,另有一份粗犷美感。 还有纤夫,口中呼和着号子,俯低身体将绳索拉成直线,匍匐前行,让人忍不住驻足惊叹。 贾珍道:“这是官用码头,他们是整个金陵城最为精壮能干的劳力。” 老弱病残者,是挣不来这份辛苦钱的。 白芷点点头,没有出声。 下了船,出了码头,租了马匹,贾珍便扬鞭催马,往贾氏老宅跑。 其余人等则在后面缓行。 一刻钟后,贾珍来到老宅,并未下马。 老宅历经数代营建,三路五进大宅,正中一路庭院深深,每进门窗皆雕饰宝瓶蝙蝠等吉祥纹路,更有典故戏文、山水花鸟等系列图案。 五间三架正房,只作祭祀而用。 正厅上首是一排落地窗门,楠木材质,花纹雕刻以鹿鹤为主题,衬以山光水色,竹木花草。 东西两路则随地势高下,蜿蜒逶迤,泉流石柱,奇花异卉,不可胜数。 屋宇众多,贾珍却顾不上打量,甚至有心思去发现与数年前来时相比有哪些变化。 马儿冲入大门,顺着主道一路往里,跑得飞快。 留守宅子的下人是鸳鸯的爹娘,金彩夫妇,他们是认识贾珍的。 金彩小跑着追在后面,气喘吁吁。 贾珍看不过眼,远远喊道:“自去吧,我去瞧瞧珠儿。” 金彩这才停了下来,用袖子抹了抹汗,转身回去守门。 一路飞驰到贾珠所在的松柏院,贾珍才下了马,将缰绳抛给下人:“记得去还马。” 下人诺诺应了。 贾珠的另一个随从喜乐听到声音,立刻迎了出来,见是贾珍,不由号啕大哭。 他一边抹泪一边道:“大爷已经有进气没出气,珍大爷快进来瞧一眼吧。” 只要不断气,贾珍自有手段救回来,所以并不慌张。 他一手背着,一手端着:“前面带路。” 喜乐转身往里走。 贾珍则运转内气,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轻轻一振,无数皮屑灰尘组成的壳子缓缓脱离身体,在半空压缩成一颗珍珠大的灰黑球体。 屈指一弹,球体没入一棵云杉根部泥土中,不见踪影。 喜乐站在门口,打起帘子:“珍大爷,快请。” 不知是不是错觉,珍大爷的皮肤和衣裳都变白变干净了。 一走进房间,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重的中药味。 仔细嗅了嗅,知道都有哪些药材,他便对贾珠的病情有了数。 走到床头,视线扫过脸色苍白已经隐隐发青的贾珠,心里暗呼侥幸,再晚一日,便是他也无力回天。 伸手掀开贾珠眼皮瞧了瞧,又把了把脉,贾珍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颗殷红如血的药丸子塞入对方口中,并在其身上轻点数下。 完了以后,贾珍对喜乐道:“药汤全都停了吧,没用。给我准备水,我要沐浴。让灶上熬浓浓的白米粥,什么都不要放,等你家大爷三个时辰后醒来好用。” 喜乐正心里打鼓,刚才没来得及阻止珍大爷喂药,也不知道会不会同其他大夫的方子冲突。 再说,这珍大爷什么时候学的医术,能比那么多名医强?他不是很敢相信。 此时一听三个时辰后贾珠便会醒来,似乎还能进餐,喝粥,顿时激动起来。 “小的现在就去准备。” 贾珍挥挥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微微阖着眼,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他再次把了把脉,又往贾珠嘴里塞了颗乌黑的药丸子。 又一个时辰后,又是一颗更大的白药丸子。 转眼三个时辰过去,天已经彻底黑了。 喜乐忙点起儿臂粗的蜜蜡,好看清贾珠的动静。 蜡烛刚点起来,躺尸般的贾珠眼皮下的眼珠子便滚了滚,仿佛受不了这刺眼的白光。 喜乐屏息敛声,死死盯着贾珠,又看到他手指动了动。 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喜乐不敢有所动作,只拿眼去看贾珍,希望对方给个明话儿。 谁想贾珍根本不搭理他。 又过了数息,贾珠喉头忽然“咯咯”作响。 响了好一阵子后,贾珠猛然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大喊一声:“盆来!” 喜乐慌忙拿起床边的痰盂,递过去。 “我说盆!盆!盆!”贾珠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大声吼道。 喜乐丢下痰盂,就要去拿盆,而贾珠喉头的咯咯声愈加响亮。 若起初产生这声音的东西来自腹部,这会已经到了胸口! 贾珍随手递给喜乐一个白铜面盆:“拿着。” 喜乐连忙接过去。 贾珍又道:“记得等会给你主子洗个热水澡,再喂上两碗白粥。” 说着,边伸懒腰边往外走,“总算可以沐浴休息了。” 还没走出房门,就听贾珠一阵哇哇声响起,扑鼻的腥臭气瞬间爆炸开来,随着风飘向室外。 贾珍赶紧运转内气,轻烟般回了自己的公孙院。 一进院子,他就大喊:“白芷,快伺候爷沐浴,臭死了。记得热汤里放药包三号。” 白芷轻笑一声,恭敬道:“是,爷。” 很快,贾珍便躺在浴桶里享受起来,脸上还蒙着块白细布手巾,而白芷则蹲着给他洗头发。 腐败啊! 另一边厢,贾珠还在哇哇大吐,面前的白铜面盆已经吐了大半盆。 盆里是半凝固半流质的物体,暗红发黑,又臭又腥,既像茅坑又像鲜血,诡异非常。 足有大半时辰后,全身汗湿的贾珠才停了下来,有气无力的交代:“让人烧了。记住,一定要烧掉,连带这个铜盆。” 喜乐不明所以,只是听话地点头。 “伺候我沐浴更衣,然后用粥。” 让人端走铜盆处理,喜乐便发现贾珠气色已经大好,面色红润,呼吸有力,与几个时辰前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 “大爷,您好了?”他惊喜道。 “嗯,好了。” 喜乐窃喜,平安运气可真不好,大爷病愈的功劳是自己的了。 85、逗比珠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是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老宅大门屋檐下挂着两只上书“贾”字的灯笼,在深秋夜风的吹动下不时来回晃悠。 “咚——梆,梆,梆,梆。” “露重天寒,小心有贼——” 四更天刚至,夜色笼罩的长街上便有车辆辚辚而行,蜿蜒而来,在贾府老宅门外停了下来。 旋即,大门外响起敲击声,有如擂鼓。 “京城来人到了,开门!”有人扯着嗓子喊。 金彩一个激灵,从梦中醒了过来。 想起贾珍的交代,知道是京城请来的御医名医到了,忙从小床上下来,穿上衣裳,好去开门,将一干人等迎进府里。 金彩家的也起了,她要往里送信呢。 “来迟喽~~~”金彩一叹三咏。 昨夜老宅的下人都知道珠大爷病好了。 一连用了三碗白米粥,还嚷嚷着饿,要吃茄鲞,松瓤鹅油卷,酸笋鸡皮汤,糟鹅掌鸭信,牛乳蒸羊羔…… 还说不把他当爷,都不舍得给他吃碧粳米。 是看不下去的珍大爷硬压着,劝他身体先养好,回京城后再随便吃,老宅厨子没这手艺。 哎呦,珠大爷这病了一场,也看透了,不像往日那般端着,跟换了个人似的。 一边嘀咕一边走到门口,身子贴在大门上,冲门外喊了声:“谁?” 再次确认来人的身份。 刚才喊门的那位忙扬声道:“我是政二爷跟前的论语,伺候二太太来看大爷的。” 唯恐金彩不认识,又有一个女声道:“金大叔,我是金钏,当初和鸳鸯一起进府伺候的。” 金彩是知道她的,忙将正门打开,拿掉厚重门槛,笑着道:“珍大爷都交代了,小的一直等着呢。快将马车驶进来。” 暗黄光晕下,车队足有八九俩。 这是昨晚贾珍安排的人,一直等在码头。 只是这些人金彩也不熟。 他始终没忘珍大爷是宁国府,珠大爷是荣国府,说是一家,也不是一家呢。 从女儿鸳鸯那里,多多少少知道些不能明说的典故。 贾珍仿佛明白他的顾虑,老宅留守的下人全与西府有瓜葛,他也不想多事。 马车驶进院子,甫一停好,便有人掀开帘子,下了车来。 金彩打眼一瞧,不少人头发胡子斑白,应该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最年轻的一位也要年过四旬,没一个像珍大爷一样年轻。 不禁满心佩服,主子就是主子,不同一般。随便学点什么,都是旁人拍马不及的。 打头一辆下来的是个妇人,光线照在脸上,金彩看了个正着,不由大惊,失声道:“二太太!” 又上前跪下行礼,“给太太请安。” 王氏坐了两天一夜的船,早就疲惫不堪,挥手让他起身:“大爷如何了?” 金彩忙满脸堆笑:“太太且放心,大爷全好了,连用好几顿白粥,每顿都有两三碗。” 能吃的进说明身体机能还在运行,还有生机。 哪怕王氏不懂这个机制,也知道进食是病情好转的表现。 她惊喜道:“难道是珍儿的手段?” 不等金彩回答,贾珍带着白芷迎了过来。 “二婶,您竟然亲自来了?”又命白芷,“快将老大夫们请进房休整。” 王氏这才想起还没招呼那些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夫们,不由惭愧。 扶着金钏的手,她来到三三两两站着的大夫跟前,冲为首的王御医行礼道:“辛苦了,还请先去歇息。待天亮再去看诊。” 王御医摇摇头:“还是先看看病人。” 其余数位大夫亦是赞同。 这些大夫并非全都看在银子份上千里迢迢而来,有的是人情,有的是奉命,但无一人敷衍。 知道病人情况不妙,家属焦急,哪里会先去休息? 尽管知道儿子已大好,王氏也很感激。再说,让这些大夫再看看,不是更好更保险吗? 于是,她又郑重屈膝行了一礼:“诸位大恩,荣国府必有所报。” 王御医捋着胡子点头示意:“好说。前面带路。” 一行人便在贾珍的带领下,前往松柏院。 贾珠已经醒了。 从病重到现在,每日都要睡上十个时辰,哪里还会困? 推推守着的喜乐,这人正靠着床柱睡得满嘴涎水直流。 喜乐这些天精疲力尽,一睡着便很难叫醒。 从前他要死撑着,唯恐下人慌乱不成事,这会贾珍来了,有主子拿主意,才能放心睡着。 见喜乐动也不动,睡得正香,贾珠小声嘀咕:“贵族家里不是有很多漂亮小姐姐贴身伺候吗?为啥宝玉有袭人,有晴雯、麝月、秋纹、碧痕、四儿、芳官、茜雪这些,我作为大哥一个都没有?不带这么偏心的。” 室内静寂无声,只有烛火的跳跃闪烁与灯花的炸裂声。 “还有,红楼招牌菜啥时才能吃到呢?这可不是现代那些凭几个字眼复制的西贝货能比的。 碧梗粥,茄鲞,松瓤鹅油卷,酸笋鸡皮汤,糟鹅掌鸭信,牛乳蒸羊羔,野鸡瓜齑,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绿畦香稻粳米饭,火腿鲜笋汤,荷叶羹,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藕粉桂花糖糕,菱粉糕,鸡油卷,桂花糖新栗粉糕…… 我统统都要!” 念叨念叨着,舌下便有口水分泌出来。 “我这也算是画梅止渴吧?” 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咦,不是一个人呢。” 侧耳倾听,贾珠精神更好了。 很快脚步声到了门口,其中一个温婉的女声让他一个激灵: “老妈来了!” 赶紧用力去推喜乐,要是老妈看见这一幕,非让人打十板子不可。 喜乐被推醒,用袖子擦擦嘴角:“大爷,您又睡不着了?可要喝点水?” 贾珠食指竖起:“嘘。” 又指了指门外。 喜乐忙看过去,贾珍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 喜乐心中一凛,忙起身行礼:“珍大爷。” 在看到贾珍身后的王氏时,更是庆幸,感激地看了贾珠一眼。 “太太。” 给王氏行礼后,喜乐忙让开身:“大爷已经大好了。” 贾珠忙冲王氏虚弱一笑:“妈,娘,不是,太太!” 86、高人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王氏看见儿子因病瘦削了两圈的脸庞,心跟刀割一样。 有多少年没喊过妈和娘了? 似乎从五岁开蒙,儿子便放下童真,将满门荣耀背在身上。 成亲后更是稳重如山,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模样。 没想到这次大病,竟然性情再次生变。 不等她有反应,王御医已经走到跟前,在床首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不客气地拉住贾珠的手腕,把起脉来。 微阖着眼皮,王御医把了一只手又把另一只,来回换了几次,最后瞪着贾珠问:“这两天你吃了什么药?方子呢?谁给开的?” 脉相明显与荣国府上门求医时给的脉案不同。 前几天的脉案分明是生机已断,十死无生。 要不,他会一再推脱? 但今天却不同,生机勃发,好好调养,不会比赳赳武夫差多少。 其他大夫一听,也走上前去,轮流把脉,将望闻问切好一番贯彻落实。 等一圈人看下来,个个满眼疑惑,这是哪来的高手,短短数日便将必死之症妙手回春? 若是能学上一招半式就好了。 王氏忙问:“这病究竟如何了?” 虽说心底已有猜测,但总归有经验的老大夫给了确切答案才更放心。 白芷心下耻笑,爷的医术当世无双。竟然还不放心,真是有眼无珠。 王御医见喜乐慌慌张张,并未回答他的问题,更没有拿出新脉案跟新药方,以为是高人的交代,不由失望,捋着胡子叹道:“可惜,可惜。” 王氏心中着急,以为贾珠的病并不能痊愈,急道:“王御医,请您老给个准话,珠儿究竟如何了?” 王御医这才想到,还未同病患家属说明病情呢。 于是,他微微一笑:“已经没大碍了。好好调养,年过花甲亦是寻常。” 王氏大喜,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眼里泪珠滚滚而下。 贾珠一直装虚弱,见同家里老妈长着一张脸的古人因儿子病情好转喜极而泣,不由感同身受:“妈,太太,我没事,不用担心。儿子还要等着给太太过八十大寿,哪会轻易离去。” 王氏含泪带笑:“好,好,好。”连说三个好,语气哽咽,泣不成声。 贾珍又请大夫们开方子。 大夫们都往王御医身上推:“王御医精通调养,无人可及,我等便不献丑了。” 王御医欣然从之,大笔一挥,给了药方。 一边让人抓药,贾珍一边安排人住下。 忙碌完毕,天也大亮,几近辰时。 等大夫们歇过身来,贾珍又安排人陪着逛了逛金陵本地名胜古迹,一人买了几车各种土仪奉上。 等贾珠能下床,便将这些人送上了北上京城的大船,还安排人一路护送。 到了京城,这些护送的又听命将大夫们一一送回府,这才去荣宁两府报信。 两府大喜。 尤其荣国府,下人们见面不再道好,而是口称“阿弥陀佛”及“佛祖保佑”。 这让听到消息的惜春差点喷饭。 得知贾珠没有病亡,便也了解了贾珍医术的高明,绝对不是一般水平。 她更加用心读书学习,尤其贾珍给的那些枯燥无比,还没有断句的古医书,废寝忘食的研究,连小丈夫都差点丢到脑后。 看一眼边上的九秋同庆珊瑚红底彩瓷碗,惜春觉得圆满了。 可不就是秦南送过来的嘛。 也只有每回从学习的沉迷中回过神来,望一眼心爱的御制瓷,才能想起送宝贝的未婚夫,也才能想起那张长着美人沟,让人心里麻痒的俊脸。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嫁人入洞房呢?” 幽幽一叹,惜春难得感到时光流逝的缓慢。 “好在小丈夫也没长大。” 未婚夫的长相虽说还有些幼齿但底子已经定了,能看出长成后的模样,竟是无一处不合惜春心意。 在秦南的眼里,小妻子是养成系。其实在惜春的眼里,秦南又何尝不是养成系呢。 知道贾珍南下金陵,秦南每天都会来宁国府。 哪怕坐镇的甘草冷着脸,也不能将人吓走。 人家理由多多:“我们还小,正是培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纯真感情的时候。相信便是大舅哥在此,也只有支持。” 还很理直气壮:“自小相处,感情必然深厚,将来肯定能儿孙满堂,子繁孙茂。” 甘草如何能干,在众人眼里也只是个下人,又怎能给未来姑爷不痛快?只好默许。 这登门次数多的连当事人惜春都有些抓狂了,太耽误她的学习。 于是,她试探道:“不用读书吗?” 目标是进士及第,不能太过放松吧。 秦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这不是刚考完乡试?劳逸结合,发榜前多陪陪你,免得你埋怨我不够好。” 神情还有些忸怩。 这里的娃真早熟啊。 并没有吃炸鸡! 惜春只好笑笑接受这番情谊。 转眼贾珍回到金陵大半月,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忙着什么。 贾珠一直吃着调养汤药,觉得从里到外整个人都透着苦涩。 偏王氏盯得紧,稍微油腻些的菜都不让做,更不让吃,把他郁闷的不行。 看到天上飞的麻雀,池塘里的锦鲤,都会口水直流。 有一次,他千辛万苦从厨房偷了只鸡,躲在祠堂后的八角亭里烤,却被前来拜访的族人瞧见,说他不尊重祖宗,害的王氏丢尽脸面。 从那以后,再不敢任性妄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老妈。 王氏呢?见儿子一天比一天康健,已经欣慰无比,哪里会在意族人如何看待。 只不过贾珠一心科举,不能坏了名声,这才没有发作。 母子俩感情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贴心,仿佛回到了幼年。 这个时候,王氏才想起李纨来。 “你媳妇一听说你病重,当即晕倒了。”她淡淡道。 往日贾珠一直护着李纨,不管是不是看在岳父国子监祭酒的身份。 这自然让王氏有些不快。 婆媳关系,千古难题,概莫能外。 “晕了?”贾珠脸一僵,“就这?没问问儿子的情况就晕了?” 王氏不动声色道:“还是徐嬷嬷把她抱上榻的。” 徐嬷嬷贾珠知道,母亲身边的。 “这也太没用了。” “也不怪她,有了一个月身孕。” 王氏对这个孙子并不喜欢,甚至怀疑他克儿子。 贾珠愣了:“有了?就,就当爹了?”震惊多过喜悦。 87、除恶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凌晨。 从秦淮河畔回来的贾菌满身都是酒味脂粉味。 踉踉跄跄走在双侯坊,他一边剔牙一边回味。 前几天,荣国府的宝贝疙瘩贾珠生病,祖父再三交代别出去碍眼,他都好长时间没去找凤仙。 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人都瘦了几圈,真真的“衣带渐宽”,“人比黄花瘦”。 这不,那边人一好,他立马偷偷摸摸出门,下人都没敢带一个,便去秦淮河见了凤仙。 大半月没去,凤仙还是那么骚,腰更细更软,胸更大更香。 “嘿嘿。” 贾菌猥琐的笑了一声。 其他贾家爷们独爱瘦马,他却没什么兴趣。 哦,文绉绉说上几句酸诗,写上几行大字,画上几幅画,便成“仙子”了?还嫌弃自个儿纨绔。 纨绔膏梁,那是命好,当谁都能做的? “嗤。” 弹飞牙签,贾菌愤愤不平。 脚步虽慢,却一直走着。 自恃到了双侯坊,贾氏族人聚居地,心里一点担心也没有。 在金陵,谁敢不给贾府面子! 便是去酒楼吃饭,说自个儿姓贾,那也是能挂账的。 主动给挂账的可不止一家,丝绸皮毛铺子,古董铺子,珠宝玉器铺子,笔墨铺子,书坊,都行。 只不过他不爱逛后两种,唯恐祖父又生起让他读书考秀才的心思。 读书为了科考,科考为了做官,做官为了过富贵日子,他都已经过上富贵日子了,哪还有必要去读书? 便是这金陵城的应天府尹贾雨村不也是托了贾家的福才补了官嘛。 一想到每回贾雨村来家里拜访,对祖父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就爽。 官又如何?在金陵贾家,龙得盘着,虎得卧着! 转过前面的弄堂就到家了,他思量着是喊门还是钻狗洞。 门房可是有祖父的人盯着,也不知道今儿是不是轮到他。 冷风一吹,激的他打了个嗝,胸口翻江倒海似的。 “哇——” 弯腰大吐。 好一阵,他才直起身,用袖子抹抹嘴,缩着肩继续往前走。 “拿下!” 黑暗中一声轻斥,两个黑衣人跳了出来,抓住贾菌的手臂,就要拖走。 贾菌吓得酒意全散了,张嘴就要大喊救命。 却不想黑衣人动作更快,从他脚上扯下一只袜子,塞住了嘴巴。 贾菌吓得浑身直哆嗦,恨不能再生一张嘴求饶。 这么怂连绑人的也没想到。 左边的冲右边的一挑眉,轻声道:“就这怂货,竟然放印子钱,逼良为娼,强占良田?” 右边的面无表情:“还夺了人家秘方,将人家全家害死,只剩老弱妇孺呢。” “大爷说了,有人命在身的全都送去应天府,让知府依律处理。欺压良善罪不至死的绑到祭田庄子,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 “是。不吸取教训,改造不好的不许放出来。” “大爷这招够狠。” “顽固分子是要打发去挑粪的。” “还有更狠!” 贾菌听得面无人识,原来下黑手的是族长贾珍。 这下完了。 若是图财的亡命之徒,等祖父送了赎金回了家,完全可以督促应天府将其捉拿归案,再另行报复。 但,贾珍,族长? 他可是知道,自个儿族规没犯十条,也犯了八条。 往年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族人犯错,家里给族老送些银子,含含糊糊就过去了。可今天? 看样子,哪怕祖父是族老,也没打算放过自己。 贾菌脸白如纸,腿软的站不起来,更别提走路。 黑衣人无法,只好一边一个架着人飞跑。 这一幕同时发生在数个贾氏族人及其下人家中,惹得鸡飞狗跳,骂声不绝。 六房的贾玙卷着袖子嚷:“父亲,不能让贾珠得逞,他这是不给咱们这八房面子。我去找他去!” “回来。”贾效喝道。 贾玙急道:“父亲,您不能不管,茂儿可吃不了苦头啊。”贾茂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给生的庶长子,聪慧机灵,也不知做了什么被贾珍盯上。 “他这是挟私报复!怪罪咱们没支持他当族长。”贾玙恨恨道。 贾效抄着手靠在炕上,面无表情,不知在盘算什么。 “爹,您一定要救茂儿。当初我都说继续支持宁国府,敬大伯虽然出家,可他还活着,谁知道有没有后手您偏不听。”贾玙越说声音越小。 “当我不知道,还不是二弟出的主意,哼。” 贾效猛然睁大眼睛,看向嘀嘀咕咕嘴巴不停的贾玙。 这把满腹埋怨愤然的贾玙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大声嚷嚷:“怎么,父亲觉得儿子说的不对吗?那天花的功劳咱们可是没沾上一点光,为的什么别说您不知道!” “凭啥您为二弟一家铺路,却用我儿子来换?”贾玙直着脖子喊。 这时,走进来一个与贾玙年龄相仿的斯文中年人。 他冲贾效行了一礼:“父亲。” 正是贾效爱妾生的二子贾玘。 贾效冷漠的脸顿时浮出一丝柔和:“玘儿,你怎么看?” 贾玘淡淡道:“大哥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是……” “但是什么?!”贾玙吼道,“茂儿不是你儿子是吧?我就不相信,若是茁儿,你会这么淡然!” 贾茁是贾玘嫡长子,很会读书,十五岁已经中了秀才,被贾效与贾玘爱若至宝。 “便不是你儿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亲侄子。你们怎么这么狠心?”贾玙越说越伤心,竟然呜呜呜的哭了起来,涕泪交加,好不狼狈。 贾玘看了嫡长大哥一眼,叹了口气。 就这样的嫡长大哥,还只大了半个月,他实在是意难平,哪怕亲爹偏心! 他道:“弟弟已经去打听清楚了,以茂儿犯下的错在祭田庄子劳动三个月便能回来,大哥莫要担心。” 贾玙一翻白眼,撇嘴道:“这还要去打听,不是贾珍贴在祖宅门口的吗?” 贾玘脸一僵,有些尴尬。 大哥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还没日上三竿呢。 竟然已经派人去过祖宅了? 不起早不行,表妹抱着胳膊哭的泣不成声,招架不住呀。 对贾玘来说,贾茂这个侄子与他身份及在亲爹心里的地位相似,但正因为此,却让他更清楚的认识到妾生子的身份,不反感才怪。 再加上贾茂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招猫逗狗,跟着王家薛家史家的孩子祸害良民,就更厌恶了,会关心才怪。 88、整顿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效也知道老二对老大家的贾茂漠不关心,清了清嗓子道:“别管你大哥,你继续说。” 贾玙愤愤地想:“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从小到大,每回二弟被自己怼的说不出理由,父亲都会给他解围。哼,心都偏到南海沿子去了。” 贾玘忙道:“不止咱们一房的茂儿,三房放大叔家的苗儿、苞儿,四房玢大叔里的独苗芒儿,八房故二叔家的琨四弟、艾儿、芝儿、芃儿,一个没跑。” 贾效沉吟片刻:“八房贾故是支持贾珍当族长的。这么说,真不是报复?” “应该不是。”贾玘摇头。 贾玙嚷道:“我管他是不是报复,反正茂儿要受苦就不行!还不信了,金陵这么多族人族老,还怕他一个常年不在的年轻人!” 卷起袖子,贾玙便出了门,打算去族人家里串联。 “蠢货!”贾效气的要命,只觉得胸闷气短,眼前阵阵发黑。 贾玘忙上前抚着贾效的背道:“让他去,顺便探探贾珍的意图。” 贾效看着二子正直的脸,眼神复杂。 家里出了一个伪君子,比自己还虚伪还更会隐藏的伪君子。 其余四个儿子谁都斗不过他,从小便是。 想到后来性情大变的嫡长子,心情就更复杂了,这是唯一一个能斗上几个回合还不落败的,因为贾玙不按常理出牌,不要面子。 但他这个亲爹却不敢放任,因为贾玙心软,贾玘心狠手辣。 彻底得罪贾玘,自己死了以后,贾玘能放过整天咋咋呼呼没什么坏心的贾玙吗? 难! 这才是整天压着贾玙的原因。 可惜,这个儿子坚信他偏心二子,全不解老父亲的苦心。 不得不说这是只老狐狸,连贾玘自己都认为亲爹偏心的是他呢。 “罢了。”贾效挥挥手,“你也回去歇着。且等其他几房的反应吧。” “是,父亲。”贾玘听话的退了出去。 贾效斜靠着引枕,腿上搭着皮褥子,手里拿起个小巧青玉锤,敲打着腿部。 大夫说,如此便可活血通络。 他还没活够,放不下子孙,且不敢死呢。 门上挂的厚棉帘子被挑开,走进来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正是贾效爱妾桃花,贾玘的生母。 “老爷,妾给您捶腿。”桃花笑吟吟地说。 母子都受宠,她对一贯爱板着脸保持严肃表情的贾效并无惧怕。 这女人也四十多了,却还是一把细腰,皮肤白皙细腻的如同少妇。 虽比不上刚纳进来的时候,却也比大多数女人有姿色。 若不是好她颜色,能在她偷偷断了避子汤怀上孩子犯下大错后没去母留子,饶了她小命? 自己竟然也是常常不屑提起的“好色之徒”! 这样的认知让贾效恼羞成怒。 又想起有了贾玘后产生的无数麻烦矛盾,顿时大怒。 抓起炕桌上的茶盏往桃花身上砸过。 桃花一直垂着头,对此毫无所知。 “咚!” 茶盏砸在桃花头上,光洁的额头顿时冒出殷红,一滴滴顺着皮肤往下流。 “哗啦!” 茶盏落地,碎成几片,在石砖地面上晃了晃。 紧接着是桃花的尖叫: “啊!老爷?!”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样的场景。 当年偷偷怀孕也不过是禁足,老爷从没动过手! 桃花胆战心惊,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同时,又为极可能失宠的冷酷未来惶恐不安。 “滚出去!” 贾效闭着眼睛低吼,“是你自己不小心摔伤的,记住!” 桃花不明所以,惊慌失色,不住点头:“是!是妾不小心跌倒,摔伤了头!” “滚!”又是一声低吼。 跪着的桃花扶着炕爬起身来,礼也没行,转身便要出去。 “擦一擦!”贾效又吼。 桃花颤抖着手抹了一把额头,将流出来的血擦干净。 贾效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桃花立刻掀起门帘,迈出门去,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小院,跟身后有狼追着似的。 贾效不自在的挪动身子,试图找个最舒服的姿势。 心砰砰直跳。 不知为何,一想到贾玘知道他故意发作桃花,便止不住的心虚。 竟然怕惹***。 想起贾玘那双总是清冷毫无情绪的双眼,贾效便有些胆战心惊。 要不是亲眼看到稳婆将这孩子从产房里抱出来,都要怀疑他不是贾家人。 贾家没有表面斯文儒雅内里冷血冷心的伪君子啊,祖上不通文墨,是厢军! 今儿有些大意了,唉。 不止六房因家中子孙被抓不满,其他几房亦然。 八房贾故家中。 “爹,亏您上回支持贾珍做族长,咱这一房抓的小崽子竟然最多。”贾故长子贾珉气愤不已。 “他贾珍想干嘛?就不怕咱们联合起来对抗?”次子也道。 倒是三子笑道:“这是好事。早就看家里几个小崽子不像话,爹你一直管不了。这下好了,有人管了。我猜,只要他们在庄子上撑过去,说不定便会去了贾珍的眼,有一番前程。” 老二不同意:“咱们贾家子嗣一代比一代多,贾珍会用犯下错的?乖顺的还用不完呢。” 老三顿时无语。 老大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早知如此,支持贾赦,哪里会有今儿个的事。” 老三摇头:“大哥,你明知道上回爹过去是充红脸。贾珍又不傻,想不到咱们八房的筹谋。何必说这些引人发笑的话呢。” “静观其变。”贾故拍手道。 只有独子被抓的四房贾玢匆匆忙忙往祖宅跑,找贾珠和王氏求情。 “什么?被珍大哥抓到庄子上劳动改造?” 贾珠喷出一口茶后,惊讶地问。 贾玢苦着脸点头:“正是如此。不独我家芒儿,还有其他房的十几个,都已经用拉货的马车运去祭田庄子上干活了。” “干什么活?入冬了吧?”贾珠显然没抓住重点。 贾玢:“说是挖水渠修路。” “挺好。”贾珠道,“庄子要丰收,水利一定不能差。而将丰收的粮食运出来,路不能差。” “可,可家里的孩子没干过这些呀。太苦了。” “玢大哥,你这话不对。亚圣不是说了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些孩子正是受考验的时候,咱们做家长的可不能拖后腿啊。” 贾玢:卒。 89、后续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反正不管谁来找,贾珠都是如此回应。 见贾珠不给面子,家里的女人带着孩子又去求王氏。 王氏烦不胜烦,借口旅途疲劳,累病了,统统不见! 前几天刚至金陵,也没见这些人来拜访。 怎么,用的上的时候又想到她了? 而始作俑者贾珍呢? 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不是没人鬼哭狼嚎拖儿带女跑来找,但是贾珍的公孙院已经人去楼空,连伺候的白芷都已不见。 …… 金陵,应天府衙,府尹值房 一个男子正俯身案前。 温煦的阳光从窗棂照入室内,洒在身上,却暖不来四肢传递的深秋寒意。 一缕微风吹来,他仰起头,露出正脸。 此人年过三旬,剑眉朗目,面庞清瘦,颌下留着山羊胡子。 满脸正气,又穿着官袍,让人很容易同传说中的“青天”大老爷联系在一起。 正是应天府尹贾雨村。 自从将林黛玉送入京城外家,又托贾政谋了这个官儿,已然两年时光。 与往日暗自得意不同,此时,坐在值房里的他正心下愤愤。 贾家这是想做什么? 一开衙,便有数个子弟并下仆被扭送过来,扬言法办,连违法恶行证据都附上了。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平素也没见这么大义凛然,哪回不是靠他擦屁股? 握紧笔杆,指肚泛白,心中大恨。 这么一搞,让同僚如何看他?难道他不配提前打声招呼? 若是同僚知晓他不知此事,定然怀疑他与荣国府关系生变,必然会定下阴谋诡计设计陷害。 这如何使得?他官儿还没做够。 找到送来的族人一问,竟然一问三不知,亏这人还是族老的孙子! 又让随从去祖宅打听,这才知道是贾珍下的手。 这新任族长,小儿贾珍,竟连族老的面子也不给? 贾珠乡试后一直没回京,对此亦无动于衷,竟是默许? 有必要让娘子娇杏再去求见王夫人,摸摸这一房的态度。 可惜,王氏出身高,看不上奴婢出身的娇杏,无法拉近两家的关系。 娶了出身低的妻子便是这点不好,走夫人外交,吹枕边风,行不通。 这的确耽误大事,失之毫厘便有可能丢了小命。 官场如战场不是说说而已。 当年与贾家连宗,何尝不是为了找个后台做官有人保。 往日素与荣国府交好,与宁国府不熟,更与贾珍不熟,却也见过一面。 要不要见见这位年纪轻轻便当了族长的贾珍呢? 贾珍既然将族老的孙子送进衙门,莫非同族老撕破了脸? 这撕破脸的仅仅是贾珍和族老,还是京城四房与金陵八房? 倒吸一口冷气,贾雨村放下毛笔,猛然站起身,在不大的值房里来回踱步。 来金陵当应天府尹,且将位子坐稳,还能同知府一争高下,靠的便是本地贾氏八房的强有力支持。 金陵城四大家族盘根错节,再加上有着超脱地位的皇子外家甄家,可谓龙蟠虎踞,没一个省油的灯。 想在这里做官,且官做的稳,背后没人不成。 要么是这五家推出来的傀儡,要么有更强大的后台。 便是知府,背后也是有人的,只不过此人神秘,他们这些势力一直没查出来是谁,不敢轻动罢了。 上一任府尹是在几家的明争暗斗中落马的。 千万别说都是一个政治团体,哪来的争斗,不存在争权夺利。 只要利益足够,太子还逼宫,要杀亲爹呢,更何况这些大家族? 只要明面上不撕破脸即可。 暂时还不能得罪金陵八房。 贾雨村重新坐下来,拿起丢进砚台里已然染墨的纸团,展开来又读了一遍,正是族老让人送来的信,命他不惜代价打点轻判,无论如何不能丢了性命。 “打点?银子呢?”贾雨村冷笑一声,再次将信团成一团,恨恨地丢入处理文件的水盆里。 处理密件除了阅后即焚,还可以丢进水里浸泡。 这会的墨不防水,被水一泡,便糊了,看不清字迹,不虞有泄密之嫌。 府衙便是用此方法处理废弃公文及草稿。 这些废弃公文及草稿被这么一泡,捞出来晒干,还可另做他用。 比如,卖给造纸铺子糊纸袋,卖给伞铺做油纸伞等等。 把废纸捣烂,总比捣烂麻、竹、草叶容易吧? 贾雨村如何不恨,族老们每回都是如此。 家中小辈但有作恶,什么欺男霸女,打架斗殴,争风吃醋,总会来这一手,让人随便送个信,交代一声,让他处理,将案子抹了,不拘什么手段。 起初听便听了,做也做了,并不为难,只当还人情。 但随着时间过去,类似的事层出不穷,案子也越来越大,甚至有害人满门的,他便回过味儿了。 这人情竟然是还不完的。 难怪提携他,感情是为贾氏服务,莫非当他是奴才? 便是奴才,他一个天子门生,正儿八经的进士,那也是陛下的奴才,与金陵贾氏何关? 尤其打点抹平官司还不给银子,可恶至极! 甚至听闻有小辈猖狂大嚷,说他贾雨村的官儿本就是他们荣国府给的,理应回报。 “呵。早晚回报你们一个大惊喜!”贾雨村恨恨道。 晚些时辰,想必上官知府大人会问他这个贾家人的意见。 到时候,他便建议按照律法来判,明正法典,让贾珍与八房狗咬狗! 便是八房怪责,也全推到贾珍身上。 本来送来的人也没好人,全都有命案在身。 也算给金陵城被祸害的百姓一个迟来的交代。 这么一想,心里的恨意也散了几分。 老话说的对,自相残杀果然是杀伤力最大的对敌手段。 “没了宁荣两府的支持,金陵八房也翻不了身,怕甚!”贾雨村冷哼一声,决定逐渐减少与那些拖后腿的几家的联系,加强与京城的联系。 “宁荣两府短期内且倒不了。” 不止如此,他还决心下衙后便去拜访贾珍,与这人拉拉关系,下一招闲棋。 借口嘛,多了。 比如,听闻贾珠病好,前来探望。 又比如,贾氏族人该如何判罪为好。 他自然要给个面子表表态,哪怕并不会如何相助那些人脱罪。 可惜,这一番打算却落了空,贾珍已经离开金陵。 90、腰缠十万贯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金陵事毕,贾珍便带着手下一路乘船,去了扬州。 一来,既然出了门,便到处看看。江南之繁华,不逊京都。 二来,身负重托。小丫头黛玉再三嘱咐他看望林海这个堂姑父,唯恐父亲过的不好。 出门一趟不容易,贾珍便也打算乘机将姑苏扬州都逛一逛,顺便采买。 “宁国府不差银子,只要有趣的有用的,尽管买!” 这是妹妹惜春的原话。 人家还说,不能和他一起南下伤心欲绝,只好用江南特产弥补心灵伤害,让他千万莫要小气。 这话听的他很不高兴,他是那般吝啬的人吗?哼。 还有兼美,不知此时在家中可好? 运河里一行数只两层高大商船缓缓而行,最前面一只船头甲板上站着一位青年。 他青衫磊落,腰悬宝剑,背着手迎风而立,宛若翠竹一竿。 正是南下扬州的贾珍。 嘴角翘起,眼神柔和,他定定望着前方白茫茫的水面。 半空不时有水鸟飞旋鸣叫,两岸是苍翠绿野,连空气都比京城柔软三分。 白芷抱着狼皮大氅从船舱里走出来,快步走到贾珍跟前,给他披上,嘴上埋怨:“大爷,这江南的风虽说没京城冷,您也穿的太少了。” 又瞅瞅四周,不见人影,担心道,“这荒郊野外,也没什么人,不知大爷在看什么。” 贾珍微微一笑冲她挥挥手,示意别打扰。 白芷只好屈膝行礼,退回船舱。 贾珍在看什么?他在看兼美。 水面是一个个兼美,或娇嗔,或轻颦,或大笑。 或梨花带雨,或海棠垂露。 更不用说床榻之上的娇啼婉转,轻喘相就,实在惹人怜爱。 越想,贾珍越是心跳加速,平日一贯冷清的脸上竟然染上一抹红晕。 东方,红日初升,染红了半边天空。 红彤彤的朝霞与贾珍脸上的红晕相映成趣,也不知哪一个更红。 又想到冯氏,贾珍眼中柔情瞬间褪去,变得冷若冰霜,这人竟然知道兼美的存在,实在可恨。 以兼美的出身,嫁给自己并不容易,他也不想用妾的身份折辱所爱的女子,哪怕是良妾。 不管在什么世界,贾珍都没打算太过于挑战世俗规则,哪怕从内心来讲,很多都不屑。 因为他明白,能延续上千年数百年的规则不是容易打破的。其存在必然有其价值,且受主流人士拥趸。 “哎。” 轻叹一声,贾珍抽出笛子,吹了起来。 笛声悦耳悠扬,却隐隐带着一丝担忧。 从金陵到扬州不过一天路程,但越接近扬州,船只越多,河道越拥挤,一直到傍晚时分,贾珍一行还没能入城。 “乘小船。” 贾珍看着一动不动的船队,不耐烦。 早知港口如此忙碌,便该让人给林府送信,让他们派人来接。 商船本就比不上官船,偏他还没通知做官的林府,真真托大。 河面闪烁,倒影里的灯火摇曳,比天上繁星还热闹。 到处是不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的旅客,都盼着早些上岸安置。 再过两三月,气温下降,水面便会结冰,无法行船,这些往来南北的商人正忙着赚今年最后一笔银子,好过一个肥年。 听到吩咐,船老大忙在商船一侧放下备用小船,请贾珍入内。 这小船细细长长,如一片柳叶,连艄公一起,最多容纳三人。 见贾珍皱眉,船老大忙笑着解释:“大爷,别看这船小,但划起来飞快。从这里走小河汊,入城最多半个时辰。” “如此,便好。”贾珍又看了看负责划船的艄公,是个青壮汉子,胳膊肌肉高高隆起,个头不高,像是个能干的。 他轻轻一跃,从楼船上跳了下去,轻飘飘恍若一片羽毛,扁舟动也未动。 船老大不由大声叫好:“好,主子果然高明!” 这几艘商船都有宁国府的份子,南来北往,日夜不歇,见得人多,路上遇到的风险也多,血更是没少见。 无人知道贾珍还有这么一手,分明是个身负绝技的顶尖高手。 不容轻视! 现在扁舟上,贾珍又冲白芷招招手。 白芷闭着眼睛从楼船上往下跳,整个人如同一个沉重无比的秤砣砸了下去。 下坠速度又急又快,眼见扁舟就要在她着地时被砸翻。 却见贾珍猛然冲半空拍出一掌,化解掉这股力道,伸手一拉一拽,将白芷轻轻放在扁舟上。 而扁舟也只不过轻轻晃了晃。 “好!” “了不起!” 更有吹口哨的,竖大拇指的! 白芷轻轻拍了拍胸口,腿软不已,跌坐在地。 贾珍背着手冲楼船上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艄公出发。 艄公双臂运力,竹篙一撑,扁舟果真飞也似的在大船间穿梭而过,犹如一尾游鱼。 “不错。”贾珍赞赏。 他或许能用内力划船,但对扁舟的掌控力明显不如艄公,灵活性自然也比不上。 艄公嘿嘿一笑,并未开口。 两边是高高的楼船,扁舟却灵活的游走在夹缝里,头顶只有一线星光。 白芷忽道:“大爷,这算不算'两岸人声停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贾珍哑然失笑:“你觉得算,那便算。” 扁舟划了一刻钟,往右一转,入了一条河汊。 河汊两边光秃秃一片,既没有庄稼地也没有芦苇荡。 似乎明白贾珍的疑惑,艄公低声道:“大爷,这些河汊边上不许长芦苇,以防水匪。” 贾珍了然。 若是芦苇长得高长的密,将人手和船只藏在里面,的确难以发现。 对过往船只无疑是一大隐患。 便是巡逻航道的朝廷水军,若是倒霉,与其遭遇,或者被埋伏报复,也免不了损伤。 反倒不如像这样坚壁清野,视野辽阔,远远便能一目了然,看的清楚明白的好。 扁舟又左转右转,划了一刻钟,远远便看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随着逐渐靠近,四面高大厚重的城墙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而城门则宛如牙齿紧闭的巨大兽口凛然生威。 “大爷,再划一会便到北门外了。下了船,可乘马车入城。咱们扬州城繁华是没有宵禁的,爷若是想去吃花酒,地方可就多了,嘿嘿。”艄公傻笑。 贾珍只轻轻摇了摇头。 91、猖狂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夜越发深了。 片片云彩飘过,将星光全部遮掩,如同拉上了天幕。 城里万家灯火也一盏盏熄灭,扬州城沉入了梦乡。 小河汊里不见其他船只,除了船桨拨弄河水的“哗啦”声,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眼看就要到达登陆地点,后方突然驶来一只大船,速度极快,在经过扁舟时,直直撞了过来。 若不是艄公见机快,躲闪及时,差点被撞翻。 贾珍五感灵敏,早已远远闻到大船散发出的浓重海腥味。 甚至,他还能看见甲板上数个面目狰狞手握雪刃的黑衣人,听到船舱里正秘议双方的嗓音与内容。 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船竟然招呼不打一个,直撞了事,根本不怕伤人。 “敢在扬州城郊如此无视人命,想必是私盐贩子。”贾珍暗忖。 果然,艄公愤然道:“这些私盐贩子越来越猖獗!” 作为本地人,又是靠码头船运吃饭,他显然知道的比贾珍这个异乡人多得多。 “官府也不管?”一直坐着的白芷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着船舷,整个人如同风中落叶,看着好不凄惨。 “早知你晕船,便不带你南下了。”贾珍看她一眼,轻叹。 白芷连忙道:“坐大船无事,小船看起来说翻就翻,奴婢会晕也平常呀。” 贾珍微微摇头。 “不是有水军巡视航道吗?怎么这些私盐贩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贾珍扭头问艄公。 艄公压低声音:“内外勾连,自然不怕。不过,大爷,这些您少问,权当没看见。” 贾珍笑笑。 艄公不敢再将扁舟划快,唯恐碍眼,被私盐贩子灭口。 正犹豫着是否现在便靠岸,步行入城,突然,三艘官船从隐蔽处驶了出来,箭一样向着私盐船围了过去。 其中领头一艘桅杆上挂着龙旗的,有人扯着嗓子喊:“水军衙门办事,投降不杀!” 私盐船被挡住了去路,又不能像对待小船一样对待水军的大船——那可是比他们的贩盐船还结实数倍的坚船——不得不停了下来。 远远望去,水军兵卒比私盐贩子多数倍,配备的兵甲更是强数倍。 “朝廷稳赢。”白芷兴奋地道,双眼发亮的看着前方。 艄公嗤笑一声,小声嘀咕:“未必呦。” 不知双方是不是没谈妥,“呯呯嗙嗙”打了起来。 不时有水兵跳上私盐船,又被打落水面。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河面不时泛起殷红。 终究水军人多,跳到私盐船上的越来越多,人手匮乏的私盐贩子渐渐无力支撑,纷纷跳水逃亡。 水军在意的似乎也不是私盐贩子,而是船舱里的私盐,并未追击。 不过半个时辰,战事便以水军胜利告结。 艄公抱着竹篙满脸不解:“不对啊,这些人今夜怎么这么弱?不对劲。” 贾珍也觉得不太对,这缉私也太顺利了,根本没死人,最多流了些血。 哪里不对呢? 脑中灵光一闪,对了,原来双方都像在做戏。 只不知这戏是演给谁看。 在一处砌着青石台阶的地方停下,贾珍下了船,白芷踉跄着紧随其后,两人与艄公作别。 贾珍笑道:“今宵良唔,咱们就此别过,他日重逢,再尝飞舟之快。” 艄公哈哈大笑应了:“好!” 说完,一撑竹篙,脚下扁舟飞驰而去,很快化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贾珍笑笑,顺着河岸往城门走去。 不到一刻钟,主仆二人来到侧门,见守门兵卒正抱着刀、靠着墙、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贾珍回头看了白芷一眼,又一次后悔带她,实在太拖后腿。 若是他一个人,完全不用走城门,找一处僻静地方,用轻功即可轻松入城。 “什么人!”或许感觉到有人靠近,守门兵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远远便喝问贾珍。 贾珍走近,掏出一块牌子丢给对方。 守门兵仔细瞧了瞧,让开身体:“请。” 贾珍:“有劳。” 如此,便入了这腰缠十万贯,才有资格进城的扬州。 天快半夜,贾珍也不想打扰林府,便找了处最大的客栈开了两间上房,住了进去。 哪怕粗通拳脚,白芷也已筋疲力尽,草草洗漱后便睡死过去,连呼噜都有了。 贾珍顿时好笑。他决定,以后出门,还是带甘草为妙。 吹熄油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边调息边想着明天拜访林海的事。 想着想着,人竟然睡了过去。 及至丑时,贾珍猛然睁开眼睛,跳下床,穿好鞋子,走到窗边,轻轻开了条缝,往对面看去。 客栈开在瘦西湖边,两栋楼呈“U”字型。 是以,贾珍能看清对面房间。尤其半开着窗的情况下,连房内几个人,每个人什么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穿书生袍的青年男子摇着扇子笑道:“此次来扬州,果然不虚此行,收获良多。” 贾珍打眼一瞧,便认出了这人,六皇子文俊。 “不过,若是林海还不识相,便送他和老婆孩子团聚吧。”文俊忽又冷冷道。 他对面是个三十多岁微胖中年人,虽然身着常服,却一身官威,应是本地官员。 这人听了,淡淡道:“九爷这便过分了。我等臣子本就该忠心陛下,林海何错之有。” 九皇子右首是个比他还年轻四五岁的青年,只见青年端起酒杯道:“多谢苏公相助,他日事成,五爷必有封赏。” 姓苏的长叹一声:“罢了,既然上了船便没想着下去,两位实在无需担忧。” 饮尽杯中酒,苏公又道,“林海之妻与幼子皆染病身亡,这其中手笔……” 年轻公子忙否认道:“苏公千万莫要多想,那与我等无关。我钱子远不屑为之。不过……” 见他满脸迟疑,苏公忙追问:“不过什么?” “在下怀疑与马家有关。” “哪个马家?” “大盐商马家!” “马家不是死绝了吗?光和末年便因叛国抄家灭族。”苏公显然不信。 钱子远嘿了声:“那你一定没听说,当年马家灭亡时,早有准备,不仅藏下了大笔金银,还送走了一对外室生的龙凤胎!” “钱公子想说马家藏有宝藏?” 马家当年可是富可敌国。 92、宝藏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隐在黑暗中的贾珍勾了勾嘴角。 宝藏,呵,与秘籍一般引动人心。 以对时局与永泰帝的了解,他怀疑这是老皇帝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夺嫡缺什么?银子,人才。 银子靠前,是因为没有银子,请不来人才。 别说什么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人才也要首先填饱肚子,养活家人才能帮你干活。 若连解决温饱的实力都没有,更指望不上登基为帝。 解决温饱本身也是能力的一种。 幕僚的生存都解决不了,将来能解决天下百姓的温饱? 而要解决温饱,且让手下享受富贵,银两自然不能缺。 皇子们想方设法敛财,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足下踩着的是白花花银两。 这银两从来不会够,更没人嫌多。 永泰帝放出“宝藏”的烟雾弹,未尝不是因为朝中夺嫡的事态越发紧张。 太子虽然复立,但手下势力都被打散,也没人敢不长眼心大的再去投奔,实力不及几个弟弟多矣。 可以说,不止他对登上皇位全无信心,便是朝臣也一样。 他更不止一次认定自己不过是个靶子,真正的储君父皇另有安排。 这对于试图保持平衡的永泰帝来说显然不是好事。 他并不想再经历一场逼宫! 这就要转移各个势力的注意力。 宝藏之说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悄悄流传出来! 不管各大势力是不是真信有宝藏,都必然花费人力物力精力去追查,尤其对大宝心生觊觎的皇子们更是如此。 虽然怀疑宝藏存在的真实性,但万一呢? 若真有值大笔银子的宝藏,偏又被对手截获,那么实力差距便会拉大,平衡便会打破。 这就跟被熊追一般,银子是能加快各人奔跑速度的跑鞋,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说起来挺多,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 只听钱子远又道:“据闻当年马家豪富,家里银子曾堆满银窖。不响,这事儿被江洋大盗得知,一夜之间将之搬空。当时的家主马文才捶胸痛哭,悲不自胜。后来他痛定思痛,吸取教训,将再次入手的银两全部重铸成银球,个个车轱辘大小,要三四个壮汉才能推动。他将这些银球随意堆放在仓库,自此再没丢过银子。” 九皇子拍桌大笑:“哈哈,这个马文才可真是个妙人,可惜呀可惜。”可惜早生了数十年,没遇到他这么个胸襟宽广的主子。 来扬州前,他可是托舅舅甄应嘉打听过了,这马家生意做的极大,除了盐,还往草原贩卖粮食茶叶。至于铁器究竟有没有那是个迷。 马家叛国通敌的罪证便是往草原运送的盐铁之物。 不少人都说是永泰帝借着铲除摄政大臣之机,铲除了对方的依附势力马家,还说“马家跌倒,光和吃饱”。 嗯,那会父皇还没改元“永泰”。 “可惜了。”九皇子又叹了一声。 这马文才可是个精明能干的大商人,触手遍及大周南北,听闻华夏和新华也有他的势力。 若是现在手下能有这么一员大将,他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便不用整天操心这些“阿堵物”的事体。 钱子远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在惋惜什么,也明白对方对自己的不足有不满。 对此,他不过挑了挑眉。若是有马文才的才干,又何必和五皇子他们搞在一起。 不过,便是有马文才的才干又如何?还不是一家上百口全都丢了命。 这两人心思各异,却都住了口,不再言语。 苏公听了,眉头紧皱,总觉得这消息来的莫名其妙。 作为在扬州连任两次的知府,他的确听闻过马家,不止因其豪富,还因其凶残跋扈。 马文才本是私盐贩子出身,发了财,靠上了摄政大臣的底层依附势力,又借着这股依附势力顺藤摸瓜,接触了摄政大臣兄弟妾室的娘家人,从而靠上了摄政大臣。随后,马文才洗白上岸,一路上升,飞快成了大盐商。 他成为大盐商的路血迹斑斑,冤魂无数。 有曾经把臂言欢互为手足的其他私盐贩子,也有其他盐商,只因拒绝加入他所谓的“盐商联盟”。 家里人靠着他的权势,无恶不作,动不动便灭人满门,惹得整个扬州城闻“马”色变。 扬州城甚至出了“指马为鹿”的怪事,只因大家不敢称“马”! 就连当时的扬州府衙,水军衙门,也无人敢招惹他,要么避其锋芒,要么噤若寒蝉,更有谄媚溜须之人。 从发迹轨迹,不难看出这人的品性为人。 钱子远只说了成功盗走银子的汪洋大盗,却不知道后续。 马文才发动黑白两道人手,以十万两银子的悬赏找到了线索,不仅抓住了汪洋大盗,将其凌迟致死,还将其家中男丁尽数杀死。这还没完,男童悉数卖入南风馆,女童卖入雏妓馆,女子卖入最低等妓寮,手段之恶毒,令人发指。 要他说,马家罪孽累累,全部杀光都不为过。家里用以享受的每一文钱都染着无辜人士的鲜血。 至于通敌叛国?哪怕没看到详细卷宗,苏公也是相信的。 以马文才的德性,什么干不出来?这就是个畜牲。 永泰帝将其****南为之一清。 扬州百姓感恩戴德,甚至托耆老奉上一块“圣明天子”的牌匾,把还是二十多岁青年人的永泰帝得意到不行。 作为一个官,他深恨马文才之类的刁民。 偏这样的刁民层出不穷,眼前这扬州城同样不少。好在有了马文才的前车之鉴,哪怕野心勃勃,也不敢张狂太甚。 同马文才相比,想来任何一个都不算猖狂。 苏公瞟了钱子远一眼,瞧,眼前这位便是其中之一。 年纪轻轻,书读的也不差,朝廷又不禁商贾科举,他偏要和皇子们搞在一起,想立下从龙之功,走捷径,真是无知者无畏。 从龙之功有那么好立,站队能保证自己的队伍赢? 多少有自信的人都翻了船。 视线又瞟过九皇子,这就是个棒槌,随便几句好话就被哄的找不着北。 说好的“学富五车,谦谦君子,悲天悯人,己饥己溺”呢? 呸,皇家尽出大骗子! 93、盘根错节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呵呵,说远了,来来来,苏公,九爷,请同饮此杯。”钱子远似乎意识到走神有失尊重,忙举杯敬酒。 九皇子合上扇子,也举起杯,冲苏公道:“苏大人,请!” 苏公也端起酒杯:“请!” 三人一饮而尽。 这时,一阵风吹来,将半开的窗户又推开两寸,贾珍视线所及之处又大了不少。 他双目如电,扫了过去,果然在房梁上看到两个蒙面黑衣人。 这两人靠着房梁两侧,尽管衣服相似,脚上的鞋子却不同。 一个是鹿皮靴配橡胶底,轻便无声,是皇家暗卫的标配。 另一个是猪皮靴,极为常见,一般武者都能穿的起。 前者无疑是九皇子的人,后者不知是苏公还是那位年轻人钱子远的。 酒过三巡。 “子远,爷要谢你。”九皇子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摇头晃脑道,“没有你,我这次江南之行必然失败。说吧,想要什么?” 钱子远忙起身推辞:“九爷,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不敢邀功。” 九皇子哈哈一笑:“有功必赏有错必罚,子远立了功,当赏!” 钱子远见他双眼发直,只当醉了,只好道:“听闻九爷近日得一孤本,不如赏给属下一观,也好做一抄本收藏。” 九皇子手一挥:“做什么抄本,孤本爷赏给你,看一辈子都得。” 钱子远忙弯腰致谢:“多谢九爷,属下不胜感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九皇子哈哈道。 钱子远忙又弯腰行礼,连声道:“不敢。” 苏公暗暗冷笑,这出“礼贤下士”的戏有些过了,谁敢和皇家人称一家人?是怕小命太长? 不知九皇子这是跟谁学的。 钱子远则不同,心中暗暗得意,只等送走九皇子,便与手下人按功行赏! 九皇子此次来江南是为银子而来。而他出的主意便是调集水军,查剿私盐贩子,黑吃黑。 之所以如此,一来利用九皇子排除异己,打击其他盐商,不管对方是不是合法盐商。二来,想控制私盐贩子的势力。这些人的手下能打能杀,他有大用,想尽快收拢。 虽说投靠了九皇子,但也是为了互利互惠。没有利益,钱子远自然不干。 九皇子拉着钱子远的手让他坐下,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来,再饮三杯!” 钱子远无奈,只好陪他喝了。 九皇子喝完,仿佛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苏公于是道:“天快亮了,钱公子先请回去歇息,苏某便在此等候九爷酒醒。想必九爷随从就快前来伺候。” 毕竟,他是水师提督,可不敢让九皇子在自家地盘上出事。 钱子远显然也想到了,起身行礼致别:“那就有劳苏公。在下便先走,改日再聚。” “请。”苏公拱了拱手。 钱子远就此离去,出了房门。 房梁上的黑衣人无人离开,贾珍便猜猪皮靴的那位负责保护苏公的安全。 等钱子远走出客栈,上了瘦西湖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停着的马车,并驶走,苏公才从窗边走开,重新回到酒桌上。 再看本趴着醒酒的九皇子,哪里还有一丝酒意。 “苏大人,这个钱子远依你看,可当用?”九皇子一边往茶杯里倒茶一边问苏公意见。 苏公淡淡一笑:“钱远,字子远,是淮扬四大盐商钱家的嫡幼子,其舅家赵家同样是四大盐商之一。” “这些我在京城便已知晓。”集九皇子点头。 但你未必知晓钱子远身份另有隐情。 苏公淡淡一笑。 九皇子觉得他神色有异,心中一动:“难道还有隐情?” 苏公轻道:“实际上他是孙家的种!” “孙家?四大盐商中的孙家?这么精彩?”九皇子来了精神,一副要听八卦的样子。 “当年一手遮天的马家倒了之后,这被一个盐商垄断的局面也彻底崩坏。陛下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扶持了四位人碑人品都不差的中等盐商,这便是钱赵孙李四家。” “与所有的权贵一样,这四家为了保持盐务上的垄断,相互联姻,彼此结盟,不许他人染指话语权。” 九皇子抱着手臂往椅背上一躺:“果然,没谁能抵制住钱权的腐蚀。我想他们初初被父皇扶持的时候,一定没想过能达到今日的权势。” “这四家虽然联合起来打压下面的人,但彼此间也没少了争斗。四家分利自然不如三家。” “嘿嘿,欲壑难填。古往今来,有几人能保持初心不变。” 苏公看了九皇子一眼,皇家人果然都有好几副面孔。 也不知道哪副是真哪副是假。 不过,真真假假又如何?还不是看行事来判断。 演便演去吧。 “当时最弱的是赵家,最强的是孙家,中立的是李家。” “想必赵家便是下手的目标。” 苏公点头:“不错。赵家先是盐仓漏水,损失大量存盐。紧接着运盐船队被劫。随后当季上缴盐税又发现账目不对。” “前面两桩朝廷并不在意,但税银却不能耽搁。因盐税数额较大,会直接影响朝廷运转。” “这时赵家方才发现其他三家的算计,可惜为时已晚。” “赵家是如何解困的呢?”九皇子不由好奇。 “赵家有位姑娘,长的艳若桃李,精通琴棋书画,藏在深闺人未知。” “哈哈,美人!有趣有趣。难道对其余三家来说,银子不如美人?搞垮了赵家,美人不一样能到手吗?” 苏公淡淡一笑:“这美人可不同一般,拜了个了不起的师傅,半山老人。” 九皇子大惊,猛然坐直身体:“半山老人?那个历经三朝不倒,官至宰辅,又回家乡创办半山书院的半山老人?” 苏公微微点头。 九皇子一拍大腿:“了不起!”眼珠一转,又道,“这赵姑娘既然有这样的大靠山,赵家又怕什么?” 苏公摇头:“当时半山老人正重病不起,哪里顾得上赵家?兼之赵姑娘自幼父母双亡,住在庄子里,与赵家并不相熟。” “小姑娘彼时已近及笈,有个相好的师兄,正要谈婚论嫁。” “你可知晓这师兄是谁?” “是谁?莫非我还识得?” “哈哈,不错,正是林海!” “!” 94、恩怨情仇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但从不曾听闻半山老人有这两位弟子。”九皇子压抑住内心的震惊,缓了缓神,疑惑地道。 苏公笑笑:“家父是半山老人忘年交。当年半山老人声望显赫,为了避免陛下不快,并未大肆张扬。” 九皇子点点头,父皇疑心重的毛病他没法否认。 “便是这个时候,赵家想到了貌美的赵姑娘,打算将人定给孙家长子,暗恋赵姑娘多年的孙平,并割让利益以图联盟。” “彼时林海父亲病故,家里只剩母子二人,势单力薄,显然已与赵姑娘有缘无分。” “难怪林海二十好几才娶妻,原来如此!”九皇子猛然瞪大眼睛,“贾代善怎么给嫡女找了个这样的女婿?他可是父皇身边的大红人。” 你爹跟前的红人可不好做,越红越要小心谨慎。 “如此,赵姑娘不想嫁也得嫁,便与孙平成了亲。谁想到,这赵姑娘竟然是个命不好的,孙平与钱家二子钱通爬山时竟然跌下山崖摔死了。” “不会是人为吧?” 苏公笑笑:“孙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就这样没了,孙家主大受打击,竟然一病而亡,被家中二弟接管了家族生意。而孙家实力大损,取代赵家被盯上。” “这个时候,钱通上门了,说有办法解决困境,条件是将赵姑娘嫁给他。” “孙家这会也回过味来了,想必朝孙平下手的是钱通,而与其勾连的是孙老二。但一来没有证据,而来目前大权在握的是二房,无人去讨说法。” “孙家起初不肯,觉得丢脸。没想到赵家上门,竟支持将赵姑娘嫁给钱通。孙家对赵家两面三刀的嘴脸深恶痛绝,也恶了赵姑娘,转脸便将人嫁了。” “赵姑娘真是遇人不淑,可惜了一个美人。” “赵姑娘嫁过去后,不到十月生下一个儿子,便是钱远钱子远。” “原来如此。这事知道的人多吗?” 苏公摇摇头:“三家全都讳莫如深,知道的人极少。” “你当这便完了?五年后,除了李家家主因衰老致死,所有将赵姑娘推出去、对不起赵姑娘的全都死了,其中就包括各家家主!” 九皇子嘴长得老大:“你不会说这些人都是赵姑娘的手笔吧?” 苏公但笑不语。 九皇子竖起大拇指,满脸钦佩:“NB!赵姑娘还活着吗?”都想去拜师了。 苏公摇摇头:“三年前便病逝了。” “多智如妖者寿命都不长。”这是天道给蠢人的生机,也才有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而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 “说不定赵姑娘将四大盐商搅和的天翻地覆,与林海的支持分不开。”九皇子忽然道,“作为荣国府嫡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江南还是有不少人给他面子的。” 苏公淡淡一笑,这是必然的。 他可以肯定赵姑娘那一摊子事林海有插手,一来为巡盐御史的职责,二来为故人之情。 而贾敏与幼子的病亡便是对方鱼死网破下的报复。 他故意将怀疑说给钱子远听,也是让他心中有数,毕竟,当年他与赵姑娘也有数面之缘,有那么几分慕艾之情。 两人又将江南的形势说了说。 最后,苏公道:“既然钱子远想巴结九爷,那便静观其变。说不定还会有人投靠。回京后,九爷便这些天的经历一一说给五爷知道,相比他会有决断。” 九皇子点点头,正要开口,一声鸡鸣划过长空:“喔喔——” 他于是轻笑道:“天竟然亮了!忽忽一夜。” 苏公站起身,拱手道:“九爷,苏某还要上衙,便先回去了。保重。” 九皇子也站起身送行:“苏大人保重!” 两人作别后,苏公便从客栈后门悄悄乘船离开,除贾珍外,并无人发觉。 贾珍想到自己听了一夜墙角,不由失笑。 不过他觉得哪怕一夜未眠也值了,林海这个堂姑父竟然还有如此令人窒息的初恋往事。 在男子普遍十六七岁便成亲的时代,林海二三十岁才娶了贾敏,绝对不合情理。 难道不怕别人认为他有隐疾不能人道吗?这可是文人最无法忍受的耻辱。 想来是爱人被夺,林海大受刺激,意识到权势的重要性,这才投身科举,多年潜心研读后中了探花,又设法娶了高门贵女,好彻底改换门庭。 只可惜,家里女人都是不能生的,搞得人过四旬,只一个独女,免不了心灰意冷。 九皇子走到窗边,将窗户彻底打开,东方湖水与天空交界之处,一抹晕红正满满上升,那便是旭日正冉冉升起。 湖面无风,犹如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倒映着天空的云彩,不时飞过的雀鸟,以及岸边的垂柳。 江南的垂柳此时还未落叶,满树苍翠,像极了夏日。 远处有桥跨过湖面,连接两岸,可惜既没有二十四桥,也没有明月夜,更没有不知何处去的吹箫玉人。 九皇子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的道:“回去,睡觉!”说着,转身离去。 贾珍再看房梁上房,两位黑衣人都已不见。 “哈。”他无声笑笑,转身上了床,盘腿而坐,打起坐来。 时间不够,无法睡觉,便只能打坐相代。 一个时辰后,焕然一新的白芷敲了敲门,轻声呼唤:“爷,您醒了吗?” 贾珍睁开眼睛,道:“进来。” “吱呀——” 门被推开,白芷端着水盆,那些布巾牙粉牙刷梳子走了进来。 “爷,让奴婢伺候您洗漱吧?今天去林姑爷家,怎么也要好好捯饬捯饬。” 贾珍从床上下来,虚虚一指:“怎么,还要爷去和林姑父比一比?” 白芷将蘸了牙粉的牙刷递给他:“这是自然。咱们可是侯府来的,怎么也不能丢了面子。您这单身一人不带随从侍卫进城已经无比随意了。” 贾珍笑笑。 刷了牙,净了面,白芷还给涂了润肤乳。 戴上紫金如意冠,换上蜀锦长袍,配上一块美玉。 腰部仍然悬着宝剑。 装扮好,小二也送来了朝食。 “大爷,请!” 贾珍点点头,接过白芷递过来的筷子,便用起饭来。 95、林海其人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曾经,贾珍对林海是瞧不起的。 一个探花郎,有侯府为岳家,哪怕嫡支都死绝了,没有家族助力,在扬州为官十余载,怎么也要升上两级吧? 可他呢?纹丝不动。 同年,同乡,同门,这是多么庞大的人脉,哪怕娶了勋贵之女被清流鄙视抵制,总能悄悄来往吧? 只要利益足够,清流如何,勋贵如何,宗室又如何,还不是该联姻联姻,该结盟结盟? 就拿李守忠来说,清流中的当权派,国子监祭酒,不照样与荣国府二房联姻? 不止荣国府是勋贵,李纨婆婆王氏也出身勋贵呢。 是以,所有矛盾的产生都可归结于利益分配的多寡,与派系有关,但派系从不是根本性原因。 这利益有可能是实质上的资源,如田产,银两,人才,看得见摸得着。也可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名气声望。 世间凡此种种,概莫能外。 不仅仕途一败涂地,家庭亦然。 身为独子,首要任务是壮大家族,开枝散叶,生一串儿子,顺便将他们教养的文武双全。 然,林海呢? 自身病弱不说,年过四旬,还只有一个病歪歪,有夭折之像的独女黛玉。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试问哪一个他做到了? 儒生之耻,进士之耻,探花之耻! 不过经过昨夜八卦秘闻的洗礼,贾珍算明白了。 感情人家林海是个痴情人,不是没能力,是所有关注与努力都给了初恋白月光。 “啧。” 真是人不可貌相,也不知贾代善若知道真相,会不会气吐血。 放下筷子,接过茶盏,漱了口,贾珍笑道:“退房。” 白芷一直伺候在旁,总觉得这会主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与平日不同。 但若说有什么不同,她又说不清道不明,心里猫抓似的,怪难受的。 试探着,她柔声笑问:“爷又想到什么有趣的?给婢子说说呗。” 贾珍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平时与亲近下人也有说笑的时候,是以,贴身伺候的这几人,甘草,扶风,白芷,白芍,胆子也比下面的大,劝诫什么的都有。 “呵呵,不过是想起一个绝世情圣罢了。”贾珍扬扬眉,手里把玩着一个婴儿拳头大的香囊,有个名儿叫葡萄缠枝花鸟纹银香囊。 白芷见他如此,知道不便多问,只好作罢。 看着银香囊,她满脸钦佩:“姑娘年纪这么小,就如此心灵手巧,大了还了得?!” 这款金属香囊是惜春剽窃来的,将博物馆展出的大唐银香囊一丝不差的复制过来,包括其中利用的黑科技类陀螺仪原理。 这玩意儿一经推出便大火,因工艺问题,产量低,售价高,反被吹捧的天上有地上无。 想到会挣银子的惜春,贾珍忍不住摇头,这就是个钱串子,秦南命真好。 别人可不这么想,一家死绝,命还好?要是秦家人,非跳起来怒骂不可。 可惜,有棺材板压着,除非僵尸,跳是跳不起来的。 主仆二人出了门,又叫了辆马车,沿着瘦西湖边的便道往林府驶去。 与夜晚不同,雾蒙蒙的晨曦中,瘦西湖里有零星渔民撑着小船撒网捕鱼,将镜子般的湖面不时砸出一圈圈涟漪。 还有船娘,坐在船头,穿梭在半是枯萎的荷叶中,采摘着成熟的半干莲蓬。 丛丛残荷里,有肥硕野鸭水鸟受惊飞起,惹的船娘大呼小叫,恨不能打一只回家炖汤。 看到这一幕,贾珍笑了,这便是有烟火气的生活,如此真实,触手可及。 马车哒哒哒的走了大半时辰,停在门口蹲着两只石鼓的黑漆大门前。 门楣上方挂着的牌匾上只有两个楷书大字“林府”。 这样的排场全不似官员做派,倒更像有些浮财的员外。 下了马车,白芷付过赏银,将车夫打发走,便要去门房通报。 不想,门房推门而出,迎了过来,上下打量贾珍,满脸惊喜地喊:“是宁国府珍大爷吧?管家老早交代,您到了请直接入内。”说着,弯腰便要将两人往里引。 贾珍点头:“好说。” 跟着门房,穿过青石路,一直走到待客的花厅。 “珍大爷,快请上座。白芷姑娘,也请坐。”门房又去让人奉茶。 等上了茶,门房便要退下,嘴上道:“珍大爷请稍坐,小的已报给林管家。他就来。小的退下了。” 贾珍不在意地道:“好说。”又瞥了白芷一眼。 白芷忙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个纯色荷包递给门房:“有劳。” 门房接过荷包,用力捏了捏,是个五两的银锞子,顿时大喜,弯腰致谢:“谢珍大爷赏。” 贾珍淡淡一笑:“去吧。” 门外躬身退走,出了花厅。 他刚走没一会,远远便有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贾珍以为是门房口中的林管家到了。 林海官小,无需上京述职。自当年京城一别,两人已有十余年未见,自然对林府也不了解。林府当的究竟是林管家还是贾管家,他哪里会知道。 自然,也不在意。 门口有人一阵风似的入内,看见贾珍,倒头就拜:“珍大爷,老奴是敏姑娘跟前的嬷嬷钱氏,给您请安了。” 贾珍看着她,心里纳闷,这人是内宅的吧?比负责外事的林府管家消息还精通,了不起。 不过,他脸上却不露一分,仔细看了看老嬷嬷干瘦满是皱纹的脸,皱了皱眉。 记得,贾敏跟前的嬷嬷是个面若银盆,颇为丰腴的妇人,怎么瘦成这样,老成这样?看起来有花甲之年。 钱嬷嬷怕他想不起来,忙又道:“大爷有一回掉进荷塘,还是老奴捞上岸的。” 这下,贾珍更清楚。就是那次,他来了这个古古怪怪的世界。 “我记得你。”他点头,“你一家子不是全都放出府了吗?敬大老爷还在京郊给你家买了个三百亩的小庄子。” 钱嬷嬷大喜,她知道贵人最恨下人挟恩求报,深恐贾珍不理。只是,她实在没有办法。 于是,她又磕了个头感激道:“没想到珍大爷还记得老奴。当年敏姑娘不舍得老奴,老奴也放不下她,便一个人留在府里了。” 说话间,她不时回头望一眼门口,满脸焦急。 见此,白芷忙插嘴道:“嬷嬷有什么要大爷帮手的,尽管直说。” 钱嬷嬷悲声道:“敏姑娘和小公子是被害死的,老奴有证据!” 96、后宅阴司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珍此时骑虎难下。 他其实并不关心这个。但作为贾敏娘家人,却无法拒绝。 轻叹一声,他道:“详细道来。” 尽管对此已有猜测,贾珍还是想知道这位贴身嬷嬷的说法。 故事并不复杂,不过是妻妻妾妾那些事,贾敏技不如人,让人下了药。 钱嬷嬷还拿出了证据,一条锦帕。 还没来得及说锦帕的来历,一个四十出头的瘦削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下人。 原来林管家在得知无法阻止家丑外扬后,不得不将林海请来。 还没到上衙时间,林海昨晚歇在妾室秋月院子,起的晚了,下人去报,被秋月的丫鬟挡了。 林管家又去报,这才知道贾珍到了,匆匆而来。 又使人去衙门请假,打算好好陪客。 “姑父。”贾珍见是林海,忙起身行礼。 林海仿佛没看见跪着的钱嬷嬷,大笑夸赞:“珍儿长大了,气度不是少年时可比。” “姑父谬赞。” “快坐。”林海拉着贾珍的手坐下,又让人换了新茶。 “珠儿病情如何了?京城可还好?黛玉可又给你添了麻烦?”林海微笑发问。 自从接到黛玉的信,他便又求了一位宫中嬷嬷,将其与四个大丫鬟并一个男管家数个下人打发去了京城。 人已到京城,不久前才等到机会送到黛玉跟前伺候。 往女儿身边送人并不能随意。 送了人,贾家难道不会想这是嫌弃荣国府没照顾好黛玉? 不仅得罪管家的王夫人,还会得罪疼爱黛玉的老太太,甚至得罪两位好面子的舅兄。 为黛玉以后的日子埋下隐患,非智者所为。 前几日王氏离京,那位宫嬷嬷才找到机会,带着一个丫环,一个跑腿的机灵小厮入了贾府。 其余人等则安排在贾敏陪嫁中的一处宅院。 用到时宫嬷嬷自会调配人手。 没有薛家对比,黛玉日子并不算难过,林海不过是从信中字里行间有所猜测,备了后手,以防万一。 “珠儿身体已然大好,适当调养便可痊愈。京中一切都好。黛玉也很好。”贾珍笑道。 林海郑重道谢:“黛玉能被珍儿教导,是她的荣幸,多谢。”他已知道贾珍传授的养身功法将黛玉先天不足的毛病治好,自然心中感激。 女儿虽不如男儿,可科举入仕,可扬名立万,可传承家族,但怎么也是自己骨血,还是唯一骨血,不会不重视。 贾珍勾唇一笑:“黛玉资质甚好,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林海也没在意,以为最多延年益寿,便没追问“不可限量”的含义。 贾珍笑笑,不再提及。 两人又好一阵寒暄,亲亲热热,仿佛亲生父子。 瞥了地上跪着的贾敏陪嫁钱嬷嬷一眼,林海皱了皱眉:“这老奴又生事?” 林管家含含糊糊不敢答。 贾珍心中不快,示意白芷将人扶起,面上却笑道:“钱嬷嬷是敏姑姑的乳母,刚才说了件了不得的事,原来敏姑娘母子是被人害死的,她有证据。” 钱嬷嬷有贾珍撑腰,愤然道:“动手的是秋月、明珠,都是盐商送的瘦马!”语气鄙夷。 她恨死林海,不止一次暗骂老太爷瞎眼,给敏姑娘找了个这样的斯文败类,下流玩意儿。 以敏姑娘侯府贵女的身份,皇子也配的,一个江南破落户的探花有什么了不起! 林海如同被人甩了两个巴掌,脸涨的通红,胸口怒火中烧,冷冷看着钱嬷嬷。 他一贯知晓贾敏陪嫁瞧不上林家,以这个钱嬷嬷为最。 只要一去妾室那里留宿,次日衣食住行皆不痛快,仿佛提醒他妻子的重要。 贾珍没去管他,而是对钱嬷嬷道:“呈上来。” 钱嬷嬷将锦帕交给贾珍。 贾珍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点头道:“确实是毒。量少引发宫寒,不易受孕。用久了,身体败坏,如风寒入体,缠绵病榻,不日即亡。” 林海心中咯噔一下,妻子与幼子全是染了风寒,而后病亡。 “姑父,不如让珍把把脉?”贾珍仔细看了看林海鼻头两侧隐隐的黑线,皱眉道。 自己也有问题? 林海忙卷起袖子,伸到贾珍跟前。 贾珍左右两手来回交换,一连把了数次才点头道:“确实中毒了。同锦帕上的一样。” “可与寿数有损?”脱口而出后,林海不由后悔,这无疑是必然的。 “可有解?” “可。”贾珍很自信。 “好!”林海大喜。 不过他却笑不出来,因为贾珍又道:“姑父似乎被人下过绝育药,已有十年光景。” “咣当!” 茶盏失手落地,林海神情恍惚。 林管家失声道:“大爷,一定是她!她恨你!” 显然主仆两人已经猜到下手的人是哪一位。 林管家又道:“难怪大爷这么多妾室,只太太生了一子一女。” “难道是那位赵姑娘?”贾珍暗忖,不能不说干得好。 谁对不起我,我就让谁痛苦。谁用我换了好处,我就让他用命来还。 失神不过一瞬,林海挣扎着安排:“房间已经备好,珍儿先去休息片刻,咱们爷俩晚点再谈。”他得去稳稳心神,理一理头绪。 “那敏姑姑被害一事?” 林海脸色不好看,却还是吩咐林管家:“将所有人的院子围了。逐个调查,重点调查秋月和明珠。无罪的给银子打发出府嫁人,有罪的先留着。” “这样好。修身齐家……”看一眼林海,贾珍住了嘴。 林海只觉得脸更疼了,热辣辣的。 林管家叫来一个小厮,让他将贾珍带去客院。 贾珍看着钱嬷嬷问:“你以后什么打算?” 钱嬷嬷道:“帮敏姑娘报了仇,老奴就回京找儿子养老。” “不回荣国府?” 钱嬷嬷黯然摇头:“没照顾好敏姑娘,哪里有脸去见老太太。” 林海道:“陪房都想回京,便遂了他们心意。”又看一眼林管家。 林管家巴不得张狂跋扈的贾家下人都打发走,忙道:“明日一早有往京城送盐税的官船,正好结伴而行。” 主仆二人直接把贾家陪嫁的下人安排好了,一个不留,且急不可待。 贾珍又如何不知那些人的德性,便没说什么。 只钱嬷嬷欲言又止。 自从贾敏去世,贾家下人早就没了肥差,全都被边缘化,个个不满,但若真打发回京,却也未必多欢喜。 97、翻车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惜春只觉得全身晃荡,似乎被放入一个箱子,因极速行进,撞来撞去。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想伸长手臂摸摸四壁,却发现身体发软,四肢无力。 想到晚上的遭遇,脸不由黑了。 贾珍离府之后,她成了山大王,一开始专心研究医术并未作妖,但被秦南整日拖着玩耍,破罐子破摔,打算等乡试榜单出来,打发小丈夫读书后再学习。 这么一来,便彻底放飞自我,不光白天换上男装与秦南一起出门,更是在晚上撺掇黛玉一起去夜市瞎逛。 夜市里好不热闹。 什么花灯,风筝,布老虎,瓷娃娃,面人儿,糖画儿;什么冰糖葫芦,芝麻汤圆,桂花藕粉,豆腐脑儿;什么上天梯,茅山摘桃术,皮影戏;什么胭脂,水粉,古玩玉器字画…… 天南地北,那些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琳琅满目,直看得黛玉眼花缭乱,一扫往日的孤高冷清、目下无尘。 不止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绛珠仙子迈不动腿,便是见过各种商业街的惜春也目不暇接。 那些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东西总觉得不如面前这些手工精心雕琢的。 两人新奇地看看这样,摸摸那样,甚至尝几口从未吃过的民间小吃,满心欢喜。 那些小摊贩见她们人小,长得又粉妆玉琢,个个粉团一样,知道不是普通人,也就笑呵呵随她们拿起货物赏玩。 到了子时,夜市越发热闹。 姐妹俩玩累了,坐在馄饨摊子边,兴致勃勃地拿着汤匙吃小馄饨。 以前黛玉肠胃弱,什么都不敢多吃,甚至不敢吃。 现在身体好了,用她的话说,便是头牛也吃得,便是棵垂柳也拔的。 那自信满满的样子,用矮大紧的话说,就是京城一大飒蜜! 惹得惜春满脸茫然,说好的弱质芊芊林妹妹呢!!! 就这样填了一肚子小吃,人家还要来一碗小馄饨溜溜缝。 惜春要回去睡觉,黛玉还恋恋不舍,早把点了紫鹃雪雁李嬷嬷睡穴的惶恐忘到脑后。 惜春无奈,只好劝说:“傻呀!以咱们的身手日后机会多着呢,今儿回去歇着是正经。” 黛玉也笑:“行吧,听四妹妹的。”第一次出门,终究没有任性。 不过,据此,她也了解到惜春如何大胆。 觉得甚为有趣的黛玉,决定以后跟着惜春混。 见黛玉有了小孩的活泼,惜春很满意,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原著里那个敏感多疑尖酸刻薄最终病弱夭折的黛玉。 还是眼前这个满身灵气,靥带红晕,能飞能跑的可心。 她笑嘻嘻道:“小鱼儿,日后你想怎样,要不要出来逛,只管说出来。不是送了你一只信鸽吗?不方便让人传话,可以用鸽子呀。” 黛玉不住点头:“最近信鸽用的有些密集,紫鹃都生了疑心。好不容易才敷衍过去。” 惜春拍手笑道:“她还真是仔细。” 黛玉迟疑道:“毕竟是外祖母的人,调教的好。” “只要记得本分,不挟制主子便好。” 两人回到家中,子时都已过半。 次日睡得天昏地暗,黛玉连请安都晚了,让老太太以为她夜里着了凉。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 以黛玉的身手,哪怕来了个宫里出来的的宫嬷嬷也奈何不了她。 两人就这么一再出门,竟然数日无人知晓。 就这样,隔三差五的,两人总偷溜出府耍。 等夜市逛腻了,还学话本子上的大侠,四处行侠仗义。 往破庙里丢铜钱丢杂粮窝窝丢当铺赎出来的破棉袄破铺盖,往南城贫民区孤儿寡母院子里丢碎银子,甚至胆大包天的想跑去富人云集的东城,要去劫富济贫! 好在有黛玉阻止,说是嫌丢人,自家又不缺银子,何必冒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们虽不是君子,却是贵女呀。 惜春遗憾作罢。 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 不久前,她与黛玉分手回家后,突然想去京城销金窟花楼一条街长长见识。 与夜市子时已经曲终人散相比,花楼正是时候,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一身男童打扮,自是不可能走正门,于是爬墙上了楼顶,学人家侠客,掀开瓦片往房间里瞧。 那一排排楼阁,她看了好几间也没看到有吸引力的,正打算看过最后一间好回家睡觉。 没成想,flag果然不能立,什么最后一次,最后一回,最后一天,最后一间……统统有毒,比鹤顶红还毒! 当揭开最后一间屋顶瓦片时,先是看到一个衣饰华丽的青年,其对面坐着个癞头和尚。 两人压低声音,不知在商量什么,惜春只听到一声:“七皇子……” 皇子都出现了,肯定少不了阴谋啊,她兴奋坏了,更低的伏低身体,支起耳朵,往瓦缝里瞧。 便是在这时候,迎面吹来一股白色粉末。 哪怕立即屏住呼吸,她还是中了招,被迷晕过去。 后来发生什么一无所知,醒来便到了这个箱子里。 箱子不大,仅够一个孩子容身。 一边试着运转功法,惜春一边暗叹侥幸。 话本里说,为了制住侠客,迷药自带锁住丹田的功效,让中招的人无法运转内力与功法,彻底沦为鱼肉被人随意宰割。 贾珍传授的功法无疑很强大,可以无视这一缺陷。 随着功法越转越快,内气搬运至全身经脉一遍又一遍,惜春发软的身体四肢渐渐恢复力气。 如此她也不敢轻动,唯恐对方另有高招伺候。 支起耳朵,身下是车轮辚辚而行的滚动声,前方有甩鞭子的轻轻吆喝声,这应该是在一辆马车上。 只不知为何又把她装在木箱子里。 奇怪,似乎马车上并没有其他人,这是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惜春又将内力附着在耳廓,想听听是不是只有一辆马车,会不会是个车队。 然而,除了夜枭的啼叫,车轮滚动声,车夫甩鞭子声,再无其他。 “感情这会还是夜里。若真只有一个车夫,完全可以逃跑。”惜春伸手试着推推箱子盖。 98、自救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不敢太用力,唯恐发生响动,被察觉。 翻了一回车,惜春再不敢膨胀。 没错,贾珍不在这段日子,她反了天,以为能从府里偷溜出去,是自己功夫高,能瞒过甘草及府上侍卫。 又,在城里搞事的时候没遇到棘手的人和事,便真以为自个儿多了不起,膨胀到张狂。 花楼阁楼都是款待贵客的,她非作死去撩拨。 好奇害死猫,她这是害了自己。 自信自然好,然自信到膨胀就有些不妙。翻车概率大,风险高,眼前不就有一个在箱子里躺着呢。 哪怕有了前世记忆,那也就像看了部前世身体主演的超长篇电视连续剧,感受仍不够深刻。 或许见识上比古人强,但真用上心机智谋未必够看。 背下三十六计,武经七书就能当三军总司令? 可别扯着了。 箱盖一动不动,也不知是锁着,还是上面压了重物,又或者两者都有。 若是仅仅锁着,惜春还是有办法的,若是后者,可就麻爪了。 掀开压着的重物,不可能不惊动车夫。 可别说车夫是个普通人。 能将孩童掳走,运往城外,这就不是一般人,会用个普通车夫吗? 无奈之下,惜春只好运起内气,化指为剑,不停戳着箱子前方铜锁折页的位置。 她相信,只要将折页弄掉,铜锁就会失去作用。 车夫抄着手坐在车辕上,不时揉揉耳朵,吆喝一声。 狗皮帽子扣在头上,半遮着双眼看不清神情。一身厚实棉衣半新不旧,穿在身上绷得死紧。脚上木底棉鞋也不甚合脚,有些偏小。 仿佛,这全身上下都是偷来的。 他一瞬不瞬盯着前方,不时甩下鞭子,慢吞吞赶着车,好像世间没什么可急切的。 车轮碾在结霜的枯草败叶上,发出轻微脆响,却又被车轮声掩盖,就像惜春剑指戳在木箱上发出的“噗噗”声。 含着发红发烫的食指,惜春暗暗发誓,一定要加倍练功,十五岁前功法必须大成! 要是大成,就不会受今天的罪,手指不会因不停戳洞发烫疼痛。 轻轻一推,折页脱离木箱,滚落在地,发出“咚”的闷响。 惜春身体一僵,唯恐车夫听见。 好在,恰逢车轮碾过一块碎石,整个车厢一个趔趄,晃了晃,吸引了车夫全部注意力。 锁的问题搞定,惜春轻轻吁出一口气,计划成功大半。 再次试探着推箱盖,哪怕用了全部力气也没推动。 “咯噔!” 心顿时落入谷底,上面压了重物,可能是另一只箱子! 最坏的推测成了事实。 掀不动,便只能继续戳木箱四壁,但若是周遭全堆着箱子呢? 惜春脸皱成一团。 该搞清楚车上都拉了什么,才好行动。 所谓谋定而后动,可她呢? 失败! 要是有神识多好?能看的清清楚楚。 穿越重生到红楼一个有些玄幻的世界,女主竟然没有神识,差评!难怪订阅差月票少,没爽点呀。 闭上眼睛,内力灌注双耳,试着从车轮发出的声音判断车厢里会有多少东西。 若是闷响,必然沉重。若是轻响,东西不会多。 是闷响。 惜春抓抓头发,完了,要戳哪一面呢? 伸手比划一下,判断车厢宽度及木箱长宽,她决定戳两头。 就这样,惜春默默发力,不停运转内力,戳着木箱两头。 不知过去多久,时间也失去意义,只有手指不停机械的戳着箱壁…… 终于,眼前露出天光,打洞的工程总算完成,而洞口并没有遮挡物! 从小洞里钻出来,惜春才发现车厢里足足装了六七只木箱,而她的那只正好在车尾。 伸手捏住最上面一只木箱上的铜锁,用力一捏。 “吧嗒!” 铜锁开了。 惜春快速打开箱子一瞧,里面有个白白嫩嫩的漂亮男童,一身锦缎,显然出身不凡。 人贩子! 惜春压下怒火,又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是个漂亮女童,衣饰华丽,也不是普通人家。 再开,这一只里有两个女童,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五官却极为精致。 “草!” 这些孩童都在昏迷中,显见是喂了药。 “必须把车夫拿下!” 她一个人搬不了这么多箱子,更带不走这么多被迷昏的人。 只有搞死搞残车夫,赶着马车回京,才能救下这些孩子。 没错,不能搞死也要搞残! 她这会戾气极重,很想看看这些人贩子的血是不是黑的! 其实,她更想看看这些人的心是不是和畜牲一样。 虽然知道人口贩卖哪怕在前世各种gps,电子眼密布的时代仍无法杜绝,她还是觉得该见一个宰一个,以儆效尤。 将头上的丝带取下来,拉直,惜春轻快移动身体,慢慢靠近车厢前方,车夫正坐在那里赶车。 一阵风吹来,扬起尘土,车夫闭上眼睛正要揉,却觉得后背有比寒风更冷的寒意传来。 他顾不上眼睛,抄起鞭子便往身后甩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惜春竟然有一瞬呆住。 哪怕很快反应过来,却也失了先机,被鞭子重重甩在身上,疼痛难忍! 好在惜春并不是个真正的孩子,她忍痛扑上去,趁车夫还没来得及转身,用丝带狠狠扼住他的喉咙,内气全发! “咔擦!” 一声轻响过后,车夫软软瘫倒在车辕上,而马儿还在“哒哒哒”的向前走着。 用袖子擦掉额头的冷汗,惜春全身颤抖。 杀人了! 真杀人了! 虽然嘴里喊打喊杀,她也没想到会真的杀人。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连条鱼没杀过。 抱着肩膀抖了一会,她默念:“杀的不是人,是畜牲,是畜牲,是畜牲!” 可是畜牲也没杀过。 不停给自己心理暗示,等稍一缓过神来,她便停下马车。 原来的计划是抓住车夫,拷问一番,究竟是什么势力如此猖獗,敢在天子脚下大肆动手。 毕竟,她的来处与其他箱子里的人不同。 若车夫不知货物是什么,便押着他赶车回京。 本不确定车夫身份,没想到对方竟是个懂功夫的,还悍然动手。 生死关头,自然留他不得,惜春便下了狠手,扼断对方喉骨,送人归西。 好在她行事果决,等车夫反应过来,以成人身体对付一个七八岁女童易如反掌。 99、路漫漫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马儿站在路边,不时啃一口枯草,打个喷嚏,鼻孔呼出的两条长长白气更是很快在冷冽的空气里四散而去。 日头已经升起,金色光线穿过路两边的杂树林洒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车辕一个全身黑衣的“男童”正在仰躺着的死人身上翻找。 “这衣服不对。” 死人身高近八尺,也就是一米八左右,且生的健壮。 一来,这样的人无疑不可能是个单纯车夫。 穷人是不可能有足够营养长得又高又大又健壮的。 二来,他身上的衣服却紧梆梆,明显小了一号。 “糟糕,不会杀错人吧?” 她忙掀开狗皮帽子,去看死者的脸。 那是一张颇为正气的脸,像影视作品里军人特有的国字脸。 “糟了!” 又拉起死者手臂,去看对方右手,手掌里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分明是长期握刀产生的。 “军人!人贩子团伙竟有军人插手?”她可不相信这会服兵役的军人能同现代那些职业军人相比,有高觉悟当卧底。 “是七皇子的人。”想到失手被绑的原因,心中有了猜测。 “看来是我恰巧听到不该听的。若非年龄不大,一定会被灭口吧?转手卖了也不过是废物利用。” “还好还好,竟然没废了我的功夫。”暗呼幸运。 倒不是对方没想起来,而是迷药本身有破坏经脉丹田的作用,只不过贾珍所授功法高妙没能得逞罢了。 能补齐先天不足,本身就有修复回春之效。 是以,庆幸敌人没做绝不如庆幸有个挂b大哥。 男人身上并没有显露身份的东西,令牌什么的都是传说。也没有兵刃,匕首迷药统统没有,有的只是几张银票,几块碎银子并一串铜钱。 将人扶起,拖到车厢前,让死尸倚着车厢,又将狗皮帽子往下一拉,盖住脸,惜春拍拍手,低呼一声:“搞定。” 难以想象,就这么随意摆弄死人的会是刚才杀人后哆哆嗦嗦的女童。 难怪江湖上三类不能惹的人里就有孩子。 将丝带在手腕上缠好,她来到车厢,将木箱全部打开,一一检查。 发现里面不管男童女童都长相精致漂亮,心中大怒,这些孩子的去处还能好吗? 狠狠瞪了死尸一眼,她将身上衣服脱下,同一个看似小康人家的男童交换,又将箱子关上。 这是因为天冷,担心将人放在外面会受风寒。 这荒郊野外的,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有人烟的地方,若是冻病,可没招使。 惜春并不认识路。 将箱子放好,又到处翻了翻,发现没有干粮饮水。 心中一动,既然没带干粮,是不是说明路程并不远,无需带干粮?看来目的地就在京郊。 既然离京城不远,那肯定要早点回去,家里估计已经翻了天。 下了马车,她试着让马车调头。 好在驾车的是匹驽马,性格温顺,哪怕不懂驾车,照着葫芦画瓢,学着从前看到的动作,也成功了。 马车向着来时的路驶去,原路返回,惜春跳到车辕上,甩着响鞭,口中不时喊一声:“驾!” 马儿刚歇了一会,精力正足,不用驱赶,便快步向前跑着。 “老马识途,难道这是匹老马?” “不对。就算是匹老马,也未必将车拉回京城。若是去人贩中转站呢?从内城出来不容易,肯定中间要转手,甚至都未必只转一手。” 出身不错的两个孩童家里人肯定会发力,封门搜查,不会无动于衷。 不是没想过后宅手段,将庶长子或者原配所出子女偷偷丢弃,甚至卖给人贩子的可能。 然,仔细检查过两人身体后,并没发现有虐待痕迹。 正相反,两人一看便知所受照顾极为精心,内衣裤都是上好的松江细棉布。 要是回了贼窝,那可就前功尽弃了,惜春连忙扯住缰绳。 下车四周望了望,周边都是看不到边儿的杂树林子,只眼前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延伸至远方,看不见终点。 没有路标,没有行人,根本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无奈之下,明知让马儿带路有风险也不能拒绝。 灰溜溜上了车辕,再次驶动马车,而她则盘腿打坐,养精蓄锐。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会练习内气,想来也有好处。 正如惜春猜测,春和院上下已经快疯了。 春莺一醒过来,便发现床上的惜春不见了。 她忙找到夏萤,问知不知道。 夏萤当然不知道。 两人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根本找不到人,只好去前院求甘草帮忙。 哪知到了前院,才知道甘草天不亮就带着人出了门,根本不知去了哪里。 “我去求见林姑娘。姑娘与林姑娘交好,肯定会透露一点。”春莺道。 “我和你一起去。”夏萤看着一起不乱的床上,眯了眯眼,姑娘昨晚根本没睡。 可,她们两个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全然不知呢? 此时两人还不知道被点了睡穴。 匆匆到了香雪院,黛玉还没起床。 宫嬷嬷是个三十岁的中年妇人,中等身材,生的慈眉善目,面如银盆,身穿石青夹袄,褐色百褶裙。 见东府上门,便去伺候黛玉起床。 黛玉本睡得正香,却被闹醒了。 宫嬷嬷俯身给她穿衣的时候,突然闻到糖葫芦馄饨烤肉的气味。 她不动声色的瞧了瞧黛玉的脸,故意道:“吃了几串糖葫芦,几串烤肉呀?” 黛玉正捂着嘴打呵欠,脱口道:“都是一串。”说完,整个人都不好了,赶紧捂嘴。 “别捂了,怎么出门的,跟谁出门的,何时出门的,又何时回来的?”宫嬷嬷满脸怒色。 她在宫里呆过,自然知道有飞檐走壁的高人武者,便以为带黛玉出门的是此类人物,完全没想到是黛玉本人。 可惜,不管如何询问,黛玉紧闭嘴巴,只是摇头,并不肯透露。 宫嬷嬷见此,只得打算给林海写信讨主意。 等黛玉收拾好,春莺二人问了好,便急切的打听惜春下落。 “什么,四妹妹失踪了?”黛玉吓得面如土色,“昨晚我们一起回来的啊。” 到了这会,她自然不再坚持,便将两人跑出府逛夜市的事说了一遍。 又哀求宫嬷嬷:“千万保密,可不能让外祖母知晓。” 宫嬷嬷气的不行,一直睡得香甜,没想到竟然是被点了穴,而她竟然完全不知。 100、烂摊子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宫嬷嬷快气疯了,这胆大包天的劲儿谁能受得了?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就捅破天! 林大人也没说女儿会功夫,能高上高下啊。 若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她自是有许多办法应付,可一个武功高强的没招呀。 听人说,练功跟刺绣一样要看天资。黛玉年龄小小,都能避过府上侍卫,可见是个资质好的。再练上几年,还真就“神不知鬼不觉”,到那时,她能如何?哪里会看得住。 啊呸,不对,现在已经“神不知鬼不觉”了,她这一屋子伺候的不没一个发现吗! 必须给老爷写信,必须! 若今天失踪的是黛玉,她可怎么面对贾府上下,面对远在扬州的林大人! 宫嬷嬷越想越是后怕,嘴唇颤抖着,伸手指着黛玉:“姑,姑娘是要吓死嬷嬷吗?你,你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风险?京中藏龙卧虎,就没想过会遇到比你们厉害的高人,将你们掳走?就没想说被掳走是个什么下场?就没想过事情爆发出来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 黛玉越听越惭愧,头越垂越低,泪珠子一串串落地:“我,我就是有些贪玩。” “贪玩?这可不仅仅是贪玩的事!瞧瞧吧,最坏的已经发生,四姑娘被掳走了!” 又打发亲手调教,一同进府的雪绢去守着门口,唯恐紫鹃进来,听到消息泄露出去,传的沸沸扬扬。 这贾府上下嘴没一个紧的,在宫里只有打死的命,宫嬷嬷并不想让自家姑娘成为她们口中的谈资。 “珍大爷去了江南,宁国府也没个人做主,这可如何是好?”宫嬷嬷骂完黛玉,便想着如何收拾烂摊子。 姑娘家被掳,哪怕年纪小,被人知道也会坏了名声,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大肆寻找,只能偷偷暗中查探,这无疑需要一家之主贾珍做主,偏他还不在家。 “去玄真观找老爷。”夏萤忽然道。 “老爷?”春莺也道,“对,去找老爷,敬老爷还在!” 宫嬷嬷明白也只有如此,决定亲自跑一趟,口中交代黛玉:“姑娘照常行事,千万别让紫鹃看出端倪,这可有关你和四姑娘的名声!” 以前黛玉最倚重信赖紫鹃,宫嬷嬷又如何不知? 她来了以后,考虑到紫鹃是家生子,好同贾府打交道,并没有刻意将其与黛玉隔开。 不曾想,紫鹃竟然是个心大的,整天宝玉这宝玉那,还说荣国府也是姑娘的家,长大嫁到府里就更好了。 黛玉竟然也以为她说的有道理,哪怕年龄还小对情爱没开窍也觉得嫁给宝玉不错。 但宫嬷嬷一双利眼能看不出那丫头的打算? 紫鹃已经十二三岁,对男女之情已经开窍,不管她是怕宫嬷嬷几个新来的抢了她的位置为了在黛玉跟前固宠,还是想做宝玉小妾当主子,行事都过了界。 自那以后,宫嬷嬷便不知不觉将主仆二人隔开,让亲手调教的雪绢替代紫鹃的位置。 又交代雪绢:“你看好姑娘。要是她脸上藏不住,就让躺床上装病。对外说受了凉,咳了几声。我不放心,亲自去香山农家寻雪梨去了。” 夏萤眼睛骨碌碌直转:“嬷嬷这个借口好。我跟嬷嬷出门,就说我家姑娘不放心,让我也跟着,顺便也买些雪梨回家煮甜汤。” “很好。”宫嬷嬷赞赏地看了一眼夏萤。 春莺连忙上前一步,抓住宫嬷嬷袖子,急道:“那我呢?” “你回去呆着。反正也没什么人找四姑娘。” “那要是秦大爷来找呢?” “就说不舒服,不见。” 想到秦南对惜春关怀备至,找这么个借口说不定倒非见不可,更着急了:“那要是不听呢?” 宫嬷嬷一瞪眼:“不听他会往里闯?” “不会。”夏萤摇头,“未来姑爷不会如此鲁莽。” “那不就行了。”平时见春莺挺稳重,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宫嬷嬷怀疑看走了眼。 “就这么定了。我去和前院说一声,立刻出发。” “是。”小丫鬟们忙答应。 匆匆出了府,上了马车,刚到大街上便觉得有些不对。 往日喧嚣的大街不知怎么回事处处是五城兵马司和飞鱼卫的人,封住了大街小巷。 不时有人缩着肩小声议论。 一个卖头油脂粉的问旁边扛着糖葫芦把子的:“这是怎么了?又有人造反?” 卖糖葫芦的满脸迷茫:“不知道,没听说。” “我也没听说。”卖脂粉的小声嘀咕。 他一早出门,走街串巷叫卖,想多赚几个铜板,哪成想官兵又封路盘查,货担都被打翻几回,吓得不敢再乱走。 一看到同样要四处叫卖的这位糖葫芦小贩,便忍不住问对方是否知道原因,好减轻内心的惶恐。 “他们好像在找人。”一个挎着篮子卖鸡蛋的小声说。 卖脂粉的翻了个白眼:“哪回不是找人?这回找谁?” 有个书生打扮的说:“放心,不是造反。” 造反肯定要围了反贼府上,没听说这个消息。 看到这一幕,宫嬷嬷放下车帘,愁眉苦脸地对夏萤道:“看来昨天失踪的还有个家里了不起的。” “拍花子的能这么厉害?昨儿又不是元宵中秋这样的大日子。”夏萤暗暗祈祷,希望自家姑娘能搭上顺风车,被找回来。 宫嬷嬷哪里知道原因? 拍花子哪里会看日子?只不过节日人多,孩子被拐更容易好动手罢了。 马车缓缓来到城门,就听一个飞鱼卫高声道:“下车!所有人下车检查!” “大爷给行个方便,咱们是保龄侯府的……”车夫赔笑道。 “没听清楚吗?我说下车!统统下车!”飞鱼卫怒道,“爷管你保龄侯府长寿侯府?!” 车夫也怒了:“我家是侯府!” “侯府怎么了?这京里几十家呢。废话少说,快下车检查,跑了疑犯你能承担起责任吗?还是说你这车上就装着疑犯?”飞鱼卫满脸怀疑的看向车夫。 车夫正要开口辩解,便听到车厢门开了,走下来一个身穿绣竹叶暗纹宝蓝锦袍的中年男子,正是保龄侯史鼐。 101、搜查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车夫忙上前行礼:“侯爷。” 一看正主下来了,还是他口中不屑一顾的侯爷,飞鱼卫有些心虚,忙拱手道:“原来是保龄侯爷当面,有礼。” 又一指天上,“请见谅,京中有贵人失踪,万岁爷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能放过,均要一一检查。皇子也不能例外。” 要怨怪就怨怪陛下,和我等无关。再说皇子都不能放过,你一个没实权的侯爷也识相些,乖乖听话,该那儿凉快哪儿凉快去。 史鼐中等身材,长得白白胖胖。 若说他整个人是个大面团,那脸就是个小面团。 若非一双八字眉,五官简直糊成一团,让人完全记不住相貌。 便是长相如此敷衍,那八字眉还稀稀疏疏,没几根毛发呢。 保龄侯府没实权,侥幸没降等袭爵,是因为他爹十分长寿,活到九十,成了祥瑞。 呵,妥妥应了侯位名称。 永泰帝批复时一想,保龄保龄,能保住史老头年龄,或许受了朕的恩典,也能保住朕的年龄,朕还想再活五百年。 于是大笔一挥,恩准原级袭爵。 完全忘了郁郁而终的年轻先帝。 史鼐虽然也读了书,但并未入仕。平素独独好吃,自比饕餮。 哪怕没有才干,守着爵位,也一辈子吃喝不愁,所以也不怎么上进。 他也与一般人不同,喜欢交一堆狐朋狗友显摆才干。与京中各家纨绔往来不多。 这么一来,存在感更低,不少入京为官的都不知道京中还有个保龄侯,更不用说普通老百姓。 这飞鱼卫知道保龄侯,还知道没实权,显然也不是普通人。 史鼐也不在意他的轻视,满不在乎道:“随便搜,别打坏我的茄鲞就好,说好了与好友小酌的。” 飞鱼卫手一挥,几个早就等在一旁的小兵立刻围了上去。 有的掀开车帘进了车厢查看,有的下腰钻入车底查看,还有的敲击车壁唯恐有夹层,更不用说箱子这些能容人的物什。 “大人,搜好了,没有发现。”领头小兵向飞鱼卫汇报。 飞鱼卫挥挥手:“放行。下一辆!” 又冲史鼐灿然一笑:“史侯爷,请!”仿佛从没生过龌龊。 史鼐点点头,重新上了马车。 车夫吆喝着赶着马出了城门。 望着史鼐远去的马车,飞鱼卫直犯嘀咕:“早听兄弟们说这史鼐低调,没想到会如此低调。低调的简直让人完全无视。这存在感也太少了,简直是暗部人才。可惜,年龄大了。” 三四十岁,培养已经来不及。 至于身份?别说身份高不合适,只要永泰帝想用,侯爷也能掌管暗部。 不过,暗部头领必须是永泰帝死忠,不是谁都有机会。那可是连侯爷都比不过的大权在握,权势滔天。 排队排了半个时辰,马车才查了没十辆,夏萤坐在马车上急得不行,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 长长的马车队伍,让她的心跟油煎火燎一样,唯恐惜春在不知道的地方吃苦受罪。 不能及时找到人帮忙,姑娘就要多吃一段时间苦,多受一会罪,而那都是她的错,谁让她没发现姑娘的行动,没尽好职责呢?若是一早知道,肯定能劝动姑娘,不让姑娘大半夜的乱跑。 不能不说这种想法很天真。 等马车出了城,时间都过去近一个半时辰,不管是夏萤还是宫嬷嬷都被磨的没好气。 看着道路两旁不停后移的树木,听着马儿轻快的马蹄声,夏萤忍不住问车夫:“孙大哥,什么时候能到玄真观?” “我尽量让马跑快些。” 夏萤无奈,这是荣国府的人,不是宁国府,人家不给面子也没法子。 倒是宫嬷嬷已经不怎么着急,刚才城门的架势,显然有比惜春身份高的也被掳走失了踪,八成是一伙人。 这样一来,朝廷会全力追查,惜春又会功夫,找回来的可能极大。 潜意识的原因自然是失踪的不是黛玉,她无需承担责任。 有了这一遭,相信黛玉再也不敢不声不响偷溜出门,跟惜春胡闹。也算祸兮福所倚,吃一堑长一智。 马车跑了一会,后面远远传来喊声:“荣国府的马车且停一停!前面马车停一停!” 孙大起初没听清,直到追来的马匹到了车辕边才惊讶的扯住缰绳,“吁”一声停下马车。 “您找哪位?”他惊讶的问。 骑马的是个侍卫,颇为英武,气势不凡,应该出自哪个比荣国府还尊贵的府上。 “车里可是宫嬷嬷和夏萤?”侍卫没理他,而是对着车窗喊了一声。 宫嬷嬷忙掀开车帘,看了过去:“是。我们是荣国府的。” 侍卫一抱拳:“贾四姑娘打发我来,让夏萤和宫嬷嬷回去,不用惊动敬老爷。” 夏萤猛然凑过去,眼巴巴的望着侍卫:“大哥说的是宁国府上的大姑娘吗?我家大爷的亲妹子?” 侍卫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她担心你们慌乱,让在下赶来通知。” “是吗?太好了!是姑娘!”夏萤高兴不已,又扭头抱住宫嬷嬷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嬷嬷,我家姑娘没事,真是太好了。”说着说着呜呜哭了起来,好不伤心。 宫嬷嬷也放了心,便客气地问侍卫:“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侍卫淡淡一笑:“在下雍亲王府二等侍卫柳东来。” “四皇子?”宫嬷嬷惊呼。这位可是除太子外最有可能登基的皇子。 难道说四皇子有子女也被掳走,还是与惜春一起? 猛地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想。 于是,她不自在地侧了侧脸,冲柳侍卫干干一笑:“多谢柳侍卫通传。” “好说。”柳东来微微点头,“不如由我护送两位回府?” “好,好,好。”宫嬷嬷忙道。 “不知道姑娘有没有饿肚子。”夏萤小声嘀咕。 其实她想说的是“姑娘有没有受罪”,又恐隔墙有耳,没敢直说。 柳东来道:“贾姑娘一切都好。她是个了不起的小姑娘。” 杀了人,还抓了几个拐子,又将一车孩子带到京城,那能是一般孩子吗? 他可是看过那个被杀的倒霉鬼,出身军伍,体格比他都壮。 夏萤一听,笑道:“我家姑娘自然了不起。”习惯了吹捧,哪怕对着外人也不带犹豫的。 宫嬷嬷微微点头,惜春立功了?看来不能让黛玉和她绝交。 没错,宫嬷嬷有这个想法,还挺坚决,唯恐黛玉被带坏。 为什么笃定是惜春带坏黛玉而不是相反?你会承认自家孩子带坏别家? 102、苏醒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正如猜测,老马识途。 走了大半时辰,坐在车辕上的惜春远远便看到有炊烟袅袅升起。 她知道,那里极可能是个贼窝。 便是现代还有整个村落制粉卖粉一条龙全是罪犯的,更何况这个落后时代。 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她轻叹一声。 跳下马车,拉着缰绳走入路边树林。 不时有树枝敲击车厢,砰砰作响,惜春却顾不上这些。 往里走了百余米,她停下来,将马解开,拴在有大片野草的树下。 又跳到树上折了些枝条掩盖住马车。 还选了一根手腕粗细一人多高的拿在手里。 “咕咕。” “咕咕。” 前一声是肚子。 后一声抬头一瞧竟是野鸡。 未来极可能有一场大战,腹中饥饿显然不行。 弯腰从地上捡起数块石子,她打算先填饱五脏庙。 这个时候,车厢里突然传来呜呜的低泣声。 是孩子们醒过来了。 惜春忙走回马车,掀开车帘,将传来哭声的木箱一一打开。 “来,别怕,出来吧。”见一个个紧闭双眼,她柔声安慰。 听到说话的是个童音,衣饰最华丽的男童第一个睁开眼睛:“你是谁?” 惜春笑了:“和你们一样,被抓来的。”说着伸出手,将他扶出木箱。 不止男童,其他孩子,但凡清醒过来的,都被她弄了出来。 随后,她又将空箱子拖下马车,腾出车厢。 车上一共七个孩子,只有一个三四岁的还在昏迷,惜春很担心他被喂多了迷药,会坏了脑子。 这是唯二的男童,也不知是谁家的,只穿了亵衣,就像是从卧室抱出来的。 惜春忙碌的时候,其他人都怯怯的看着她,不敢说话。 “喂,我叫文小宝,你叫什么?”衣饰华丽的男童鼓足勇气喊了一声。 惜春笑道:“我叫甄小惜。” “什么?真小心?”文小宝眼睛睁大,“你骗人,谁会叫这样的名字。” “是小惜,珍惜的惜!” 这么一来一去说了两句话,孩子们心里的害怕消散不少。 “你们也饿了吧?我去打几只野兔野鸡烤着吃,不要走开。” “放心,有我在。”文小宝拍着胸口保证。 惜春点点头,脚尖发力,窜到树上,在树枝上飞驰,很快便看不到身影。 “呀,她好厉害。”一直静静呆着的锦衣女童惊呼。 “她,她穿的是我的衣裳。”一个黑衣男童嗫嚅道。正是与惜春换了装扮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贾蒲。你呢?” “我是文小宝,你叫我文大哥吧。” “可,可你比我小。”贾蒲小声嘀咕。 文小宝装作没听见。 “你呢?”又问锦衣女童。 “我叫史湘云。” 慢慢的,几个孩子惊恐的心平静下来,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说起了被掳的经过。 “门口来了卖糖葫芦的,我想吃,可爹娘不在家。一个癞头和尚跑过来给买了一串,我才吃一颗就睡着了。” “笨蛋,癞头和尚肯定和卖糖葫芦的是一伙的。”文小宝鄙夷地看着贾蒲。 “啊,原来这样啊!太坏了,骗人。”贾蒲摸着脑袋,一脸恍然大悟。 又满眼钦佩的望着文小宝,“大哥,你好厉害,不愧为我大哥。”这声大哥喊的真心实意。 “可是,大哥这么厉害,怎么也会被绑?”贾蒲很困惑。 文小宝恼羞成怒:“内贼,内贼懂不懂!” “奸细!”贾蒲眼睛一亮,“我爹带我去听书,说书先生有讲过,我懂。”心中却暗想,原来生活中真有奸细呀。 “你呢?”文小宝冲史湘云一抬下巴,“和小爷说说怎么回事。” 史湘云一脸茫然:“嬷嬷带我出门买花,走散了。” “又是一个笨蛋。你那个嬷嬷说不定是故意丢了你。”文小宝一脸恨铁不成钢。 “不可能!”史湘云对从小带大自己的嬷嬷感情挺深,不愿意相信。 “嘁,爱信不信!”文小宝满不在乎。 “咕咕。” “咕咕。” “大哥你肚子饿了。” “笨蛋,你肚子也饿了。” “大哥我不是笨蛋,我爹说我最聪明,三字经都背完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四书我都读了一半。” “四书是啥?” “以后别叫我大哥,这么大岁数,竟然见四书是什么都不知道。丢人。” “嘿嘿。” “看你乖巧,以后我教你。” “谢谢大哥。” 一回来,惜春就发现几个孩童围着文小宝大哥长大哥短,叽叽喳喳,还挺热闹。 孩子就是孩子,还没彻底脱险就已经放下惊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京郊一日游。 “甄小惜你回来了!” 一看到惜春,文小宝笑着喊。 “嗯。”当她不知道是看见了她手里的兔子。 “你们捡些干树枝干树叶,我来烤。” “好。” 这辈子没下过厨,上辈子经验丰富。 孩子们都饿了,动作很快,等惜春用树枝串好,都抱着干柴回来了。 引火烤肉,动作一气呵成。 “谁会烤,过来。”惜春看向个头最高的女孩,看打扮应是个从小做家务的。 女孩走了过去,接过兔子,默默烤着。 “我去看看最小的那个。”指了指还昏睡在箱子里的最小男童。 女孩点点头。 刚才离开,除去打了几只野兔,还找了些药材,勉强能凑成一个迷药方子。 她打算下在村子水井里。 若村民真是坏人,等问清楚路,回到京里,自有衙门处理。若不是,迷药也不伤人,不过是睡上一觉。 完全没有必要正面硬刚冒险。瓷器哪能碰瓦罐。 将男童抱在怀里,惜春用浅薄医术把了把脉,然而并不能看出什么。 只好握住男童小手,用内力在其体内运转一周。 若是这样不行,她也没招。 男童睫毛颤了颤,眼睛慢慢睁开,乌黑澄澈:“姐姐。” 不傻就好,惜春松了口气。 “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公子。” 惜春刚要开口,便听到文小宝喊:“甄小惜,快来吃兔子了!” 惜春于是笑着对小公子道:“走,去吃肉肉。” “好。”小公子很乖巧。 将人抱下马车,两人牵着手到了篝火边。 将第一只烤好的兔子递给惜春,文小宝作为首领小手一挥,颇有气势的说:“你救了我们,你先吃。” 惜春点头接过。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自然不会客气。 一边投喂小公子一边吃。 烤肉味道自然不好,不过饿的时候也不顾上。 草草填饱肚子,惜春道:“我去打听怎么回京。你们吃完躲进马车,咱们还没脱险,不能大意。” 102、古怪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文小宝啃兔子的动作一顿:“还没脱险?” 惜春点点头,将怀疑说了一遍:“所以,咱们要尽量小心谨慎。再被抓就不会有机会逃跑。不仅逃不掉,说不定还会被灭口。” 文小宝神色严肃的点点头:“有道理。姐,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好。现在拿着兔子,上马车。我来做伪装。” 孩子们乖乖上了车。 惜春碾灭篝火,用泥土树叶覆盖,又往马车上盖上树枝,这才离开。 “姐姐。”小公子眼泪汪汪。 文小宝哄他:“一会就回来了。来,啃个兔子腿。”说着将烤得烟熏火燎味道难以下咽的兔子腿递给小公子。 “不要。”肉肉真难吃。 “行吧。”文小宝撇嘴。往日家里都是别人哄他,他哪会哄别人。 惜春拿着木棒挑着只野鸡往炊烟升起的村落走去。 顺着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一路向前,走了好一会才来到村头。 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平平常常的泥胚瓦房。 已过了早膳时间,炊烟早就散去。整个村子看不到一个人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更奇怪的是村口既没有孩童玩耍,也没有老人围在一起晒太阳。 “真古怪。” 惜春放轻脚步,四处打量。 很快,她眼睛一亮,村口一棵落光叶子的大树下分明是一口井。 “还真是心想事成。”心下暗喜。 小跑过去,她装作口渴的过路人,围着井上的辘轳打转,似乎正发愁到哪里找桶。 实际上,一大包迷药已经洒了进去。 做出不得不走进村子借水的样子,惜春嘴里嘀嘀咕咕:“没桶,不如找个好心人家用野鸡换顿饭。” 躲在暗处负责警戒的人紧紧盯着村口主道,远远便看到一个扛着哨棒的男子走进村子,哨棒上还挂着两只野鸡,扑棱棱直跳,不停啼鸣。 “牛大,你快瞧瞧,那是什么人?”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 牛大正抄着手打呵欠,被这么一碰,立刻困意全消,伸长脖子望了过去:“是个孩子。你瞧那小个儿,没到我腰。赵三,你出去问问。” 赵三直摇头:“我不去。要是那帮人来打探的手下呢?” “不像!”牛大摇头,“你瞧他走路的样子,和那帮人不同。你不去,我去。”说着冲草堆钻了出来。 惜春很快到了第一排房子,随便选了右边一家,走进去发现没人。 她也不急,而是去了灶房,摸了摸锅灶,尚有余温。 又到了左边一家,亦然。 虽说没人,家里却都井井有条,不像遇到突发事件慌张离去,也不像被人驱逐或临时逃跑。 “有趣。” 一连检查了数家均是如此。 “奇怪啊,这可是京郊。” 吐出嘴里的草根,惜春决定再往里找找。 就在这时,一个头上挂着干草的壮汉从巷子拐角走了出来,冲她挤眉弄眼。 惜春愣了,停下脚步,全身戒备:“什么人!” 壮汉冲了过来,就要拧她脖子。 “一上来就下死手?”惜春心中一凛,赶紧将内气附着在拳头上,往下一缩,避开对方的手,出拳重重击在来人肚腹。 “啊!” 牛大被打个正着,惨叫一声。随后又立刻捂住嘴,捏着嗓子愤然道:“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上来就打人!” 没感到对方的恶意,惜春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你干嘛上来就抓我脖子!” “噤声!我是想捂你的嘴。你哪儿来的?赶紧离开。”牛大挥挥手。 “我来问路。这是哪儿?怎么回京?”虽然村里有古怪,可和她有什么关系?首要任务是带着一堆拖油瓶安全返京,给一一送回家。 “这是小林庄。顺着南面那条官路一直往北走一个时辰,穿过一个林子再走半个时辰就是京城。”牛大看起来很好说话。 “小河边那条?附近没有镇子吗?”惜春指着远处,又问。 “就是那条!赶紧走。”说着,牛大冲她摆了摆手,神情不耐。 “多谢大哥。”惜春拱拱手,“对了大哥,能不能用这两只野鸡换点馒头咸菜饮水?小弟正饿的狠。” 牛大看了看对方眼角细微的纹路,嘴唇上刚冒出来的胡子茬,又看了看对方乌漆麻黑的手,才到自己腰部的身高,心中怜悯,这侏儒活着不容易,至少没装成孩子骗自己。 想了想,交换一下也没什么,便答应:“跟我来。” 惜春忙摆手:“我在这儿等着,大哥快去快回。”你们村子古古怪怪,让我跟着我敢吗? 牛大一想也对,村里正乱着,确实不合适。 憨笑一声,他指了指墙角:“静静呆着,别出声。” 惜春忙点头。 牛大转身离去。 惜春抄手靠着墙晒太阳,不住寻思在村子里看到的一切。 猛然,她睁大眼睛,想起路边的黄纸,那不是祭扫所用的纸钱吗? 上辈子在乡下见过。 “死了人?这也正常。”百思不得其解。 牛大很快返回,递给惜春一个篓子:“快走,快走,千万别发出声响。” 惜春听她不止一次叮嘱不要弄出声响,将野鸡递过去,好奇地问:“为啥?” “别问,问也不说。赶紧走。”牛大双臂挥动,跟撵鸡撵鸭一样撵人。 惜春笑了,点点头:“谢了大哥,这就走了。” 说着低头检查背篓,里面是七八个杂面馒头,一个刚捞出来的咸菜疙瘩,一个装满水的竹筒。 “东西没错。告辞!”惜春又拱了拱手,转身出村。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救命!跑出来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牛大脸色顿时一片苍白,眼神惊惧,腿抖个不停,站不住一样扶着墙。 哪怕有人喊救命,也没人跑出来帮忙。 惜春见牛大吓得面如土色,忍不住问:“是什么让你吓成这样,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一个侏儒能帮什么忙,赶紧走。”回过神来的牛大猛地一握拳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身跑开。 不一会,又回转来,只不过这回腰上别着斧头,手里各拿着一把柴刀。 103、僵尸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你怎么还不走,想找死吗?” 见惜春还在,牛大眼睛瞪的像铜铃。 惜春嬉笑道:“我想帮忙。” “知道是什么就帮忙?鲁莽。”牛大见劝不动,索性不再搭理。不过心里却是高兴的。 这时,惨叫声已经渐渐停歇,有脚步声“咚咚”作响。 牛大听到脚步声,身子又抖了抖。 不过一瞬便恢复正常,用力挥了挥手里的柴刀,仿佛重新聚拢起勇气,大踏步向前。 “大哥,把斧子给我用呗。”这会若说还没猜到是什么,前世也白看点娘点爸那么多玄幻仙侠了。 “是僵尸吧?” 牛大一惊:“你咋知道的?” 我当时知道,现代人的想象力是你们这些土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哦,听说过。”惜春淡定的很,“是盗墓从古墓里挖出来的,还是诈尸了?”千万别是将臣山本吗种等级高的,搞不定。 不过一想,村里还有活人,又放下了心,级别应该不高,不然不得吸死一村。 “村里老人死不瞑目,一口怨气堵在胸口,唉。”牛大想到自己可能死在僵尸手里,嘴就把不住门了。 “冤死?没报官?” “报什么官,村长不让,里长又和村长有亲。”牛大语气愤愤。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允许越级上报,村长里长不支持,想也知道不能去镇上甚至县衙。 真去报了,不仅会被现管的村长里长恨上,说不定镇长县太爷还会嫌弃多事。 尸位素餐的哪个朝代少? 皇权不下乡,不是说说。 交通不便,通讯不便,皇帝老儿想管也没本事管。 再说,帝皇宣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便是把乡绅当做统治基层的工具。 宗族为什么存在,且越强大越好?自然是为了有实力抗衡他人好不受欺负。 能延续数千年,已用时间证明其合理性与必要性。 不管如何内斗,对外仍要一致。 于是,惜春便道:“老人没有族人?” 牛大摇头:“死绝了。只有祖孙两人,孙子还被拐了。” 惜春心里一动:“难不成小孙子被拐同村长有关?” 想到村长整天接待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且个个不像好人,牛大脸色很不好看。 也对,好人能拐走孤老的独孙? 越发觉得远离村长一家是好事。 “看来村长真与拐卖有关。这里一定是个中转站。”惜春暗想,“不过,壮汉这样的村民无疑没有同流合污。当然,视而不见也不值得称道。” “大哥怎么称呼?” “牛大。” “这村长怎么那么坏,竟然拐卖村里的孩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牛大摇摇头。小石头应该是那些陌生人动的手,村长起初应该不知。不过知道后,显然也没处理,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敢得罪那些拐子。 一想到拐子曾在村里进进出出,来来回回,而他有两男两女,心中不由后怕不已。 “牛大哥……” 竟然喊自己大哥。 牛大看一眼惜春眼角皱纹,道:“我有你大?” 惜春哑然。易容工具不够,只有现在这水平。 “咳,这不是尊称嘛。介意,喊你牛兄弟也成。” “还是喊大哥吧。”瞧那小身板,叫自己大哥正常。 牛大就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让个中年人叫大哥,怕给叫老了。 惜春握着斧子耍了个斧花,又问:“村长胆大包天,你们就不怕他把你们的孩子也拐卖了?心真大。” 牛大摇摇头,迟疑道:“牛家是大族,他不敢!” 果然如此,各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 惜春冷冷一笑:“你现在有根手指能点石成金,每点一次家里爹娘就少一岁。起初你怕损害爹娘寿数,不肯用。有一天不小心点了一回,得了一小块金子。有了金子,你盖了青砖瓦房买了地,很快花光。那我问你,你会不会去点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牛大想说“不会”,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口,没法骗自己。 便是他不肯用点石成金的手指,爹娘知道也会逼着他用。穷人的命不值钱,能换来金子,爹娘一定觉得值,能让后辈吃穿不愁。 自己不就是村长,爹娘不就是村长家里人,点石成金的手指不就是拐卖同村孩童? 牛大不傻,脑中不过几转,便明白了惜春讲故事的深意。 尝过一次甜头,想克制住很难。 一来人会越来越贪心,二来人的底线会越来越降低。 这个道理牛大懂。 正因为懂,他脸色才越来越难看。 说话间,两人来到发出惨叫声音的地方,咚咚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 “跑了?”惜春看了牛大一眼,“你们怎么没抓住僵尸烧了?刚尸变的时候一个壮汉也能制住吧?” 牛大苦笑道:“林大娘夜里吊死在村长门口,尸变后跳进村长院子,吸干了几个小辈的血。只有村长夫妻和几个客人躲在地窖里逃过一命。” “客人?村长的同伙?村长家儿孙死光了?” “那没有,他小儿子在镇上读书,不在家。女儿也都嫁了。” “祸害遗千年呀。”村长子孙一堆,活下来的竟然是年老体弱他,“神奇。” “呵呵。”牛大干笑。 “咱们先去村长家,他的客人没逃走?” “逃走一个,被林大娘,哦,不对,是僵尸,给弄死了。其他人都躲起来了。” “就没人帮村长?” “僵尸天天在村长家乱窜,谁敢去?便是村长兄弟也没人敢去。” “难道还是个有灵智的?”惜春惊讶,“只追着拐卖孩童的动手。” “有没有灵智俺们不懂,反正没祸害别人。”牛大摇头。 “那可未必,等吸够了血,道行高了,就难说了。”惜春可不觉得该无视,“那你干嘛要动手?” “不放心去看看,谁说要动手?”牛大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行吧。”惜春耸耸肩。 “走,去村长家瞧瞧。” “真去?” “真去,家伙都拿好了干嘛不去。快带路,带你去抓人贩子。”一手持斧一手扯着牛大裤子,惜春脚下飞快。 104、落网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二人很快来到村长家门口。 只见黑漆大门洞开,一眼到底。 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地面尽是斑斑血迹。 独不见僵尸。 “惨叫声是从东北角那里传来的。”牛大指了指,“下面可能是地窖。” “还躲在里面呢?” “可不。村长饿了,不敢出来,喊着嚷着让人丢馒头过去。” “还没报官?”惜春简直不敢相信,要是现代,特警早到了。 “村长想瞒着,一直不肯。还是俺们族长说什么都要报官,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 惜春点点头,并未在意。救兵就算回来,以其效率,也要几个时辰。 一踏进门,咚咚声又响。 一个不足一米五的干瘦老太跳着迎了上来。 “林大娘!”牛大惊呼。 僵尸两颗长长的獠牙露出嘴巴,唇角带血,一路淋漓而下,至下巴,胸口。 “好家伙!” 惜春站定,双手握紧斧头,警惕地看向僵尸:“我说老太太,本大爷知道你有冤在身。不过你已经死了,人鬼殊途,杀了这么多人也够本了。我答应你,一定将村长和人贩子绳之于法。你孙子我也会尽力去找。若是找到了,照顾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若找不到,会收养孤儿记在你儿子名下,为你林家延续香火。” 僵尸死死站在前方,一动不动。 惜春见没有反应,笑道:“说定了,这就送你上路。老太太一路走好,下辈子投胎一准儿儿孙满堂。” 说着,脚掌用力蹬地,往上一窜一扑,斧刃瞬间划过僵尸脖颈。 “咚!骨碌碌……” 林大娘紫黑面色的头颅砸在地上,滚出好远。 “噗通!” 紧接着,身体也扑倒在地,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搞定!”惜春笑道。 又冲地窖喊了声:“村长,快带着朋友出来吧,僵尸死了。” 见牛大满脸震撼的看着她,惜春微微一笑:“牛大哥,赶紧找人将这尸体烧了埋上。” “哦哦哦,没错。”牛大连忙奔出门去,转眼不见人影。 东北角一堆干草突然动了动,下面木板被掀开,露出一个黑黝黝洞口,从中伸出一颗顶着斑白杂乱发髻的脑袋。 脑袋死死盯着首尸分离的僵尸许久,嘴里恨恨骂道:“该!全家死绝,看你还怎么报仇!”意外拐走对方独孙的微弱愧疚早在子孙受难时便彻底化为憎恨。 “你是村长吧?”惜春笑眯眯的喊了一声。 “我是村长!高人,多谢了。”说着从洞口慢慢爬了出来。 他出来后,紧接着又爬出一个老妇,一个中年婆子,一个干瘦汉子。 这几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面目可憎,令人作呕——成见就是这么深。 “你家亲戚?”惜春指了指后面两个,肯定是拍花子留守据点的人。 说不定把自己运出京城,都有这俩货的手笔。 村长点头哈腰:“是,高人。远房亲戚。来家里做客没想到遇到这倒霉事。”说着,指了指僵尸。 惜春跳到石磨上,用斧子敲了敲,咚咚作响:“听说你和人贩子勾结拐卖孩童,就是他们吧?”又拿起斧子指了指后面二人。 村长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我是好人。冤枉!”很怕也被一斧子砍掉脑袋。 “那他们呢?贼眉鼠眼,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惜春喝道,“真是你家亲戚?” 村长愁眉苦脸,自从一个远亲来投,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虽说挣了些银子,可也被连累的全家惨死,得不偿失啊。早知道如此,一开始就拒绝多好?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要是承认了,在镇上读书的小儿子前程就没了。先生说了,这儿子聪慧,又耐得住性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将来很可能考中举人,进士,更进一步,改换门庭,当官! 念头快速转过,他摇头苦笑道:“一定是姓牛的这么说的吧?唉,牛是大姓,一向不服我,觉得村长该从他们族里出。往老朽身上泼污水,甚至栽赃嫁祸,都属寻常。” 惜春一挑眉,从石磨上跳下来,斧子不离手,指指两个“远亲”:“你确定?这话说出口可就不容再改。五城兵马司的快来了,一旦核实,你可就是同犯了。” “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中年男女大惊失色,对视一眼,就往大门跑。 “嗖——嗖——” 两粒石子飞出,二人扑倒在地。 “怎么,还想逃?你们觉得能逃的了?”惜春晃着膀子走过去重重踢了两人几脚,“垃圾,杂碎!” 村长见势不妙,“噗通”跪倒:“高人大爷,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您恕罪则个。小老儿不是同伙,是被逼迫的!他们,他们用我一家子的命做威胁,若是不听话就杀了大的,卖了小的。小老儿迫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斡旋,盼着能多打听些内幕,好向皇上效忠,彻底剿灭这些大周毒瘤。高人明鉴啊。” 村长家的也跟着喊冤,头磕个不停。 往日见人磕头,惜春都会不自在,尤其身边熟悉的那些。 没想到今天这两人完全打动不了她。 可见她心里的厌恶。 “说说,团伙有几个人?怎么联系,都在哪儿?” 村长只好一点一点交代,跟挤牙膏似的。 “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惜春重重敲了下院子里的枣树,树干应声而倒,砸在地上。 “抱歉,失手了,力气用的有些多。”惜春装模作样的道歉,“要是颗大西瓜,一准儿爆了。” 村长好像看到了红彤彤瓜瓤飞溅的场面,哆嗦了一下,果断放弃抵抗,一五一十招供。 原来这些人盘踞在小林村已经大半年,因为村尾小树林后有个废弃码头,河道与京城暗河相通,才让人找了过来。 这些人自称外地行商,每回运货都给村长点甜头,村长便乐滋滋受了。 哪怕后来知道贩卖的货物是孩童,也没上报,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林大娘独孙被抓,根本无人在意。 “统统都该死!”大半年要拐走多少孩童? 这些人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背景深厚,否则谁会如此胆大包天? 不妙,不会是太子吧? 怎么知道的? 别问,问就是直觉。 105、回京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必须尽快回京。”紧迫感立刻让惜春如临大敌。 不过,首先要找些吃的带上,好投喂那些孩童。 想到这里,丢下斧子,将村长夫妇绑上,又进了房。 将翻出的面粉和鸡蛋拿进灶房,正要做蛋饼,便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近,是牛大带着村民返回。 村民一走进大门,看到地上睁着眼的脑袋,被打残扑地的中年男女,捆着的村长夫妇,本来还议论纷纷,立刻全都住了嘴,惊恐的看向四周。 村长家和林大娘的事谁不知道? 原以为村长带着外人欺负本村人已经够坏够狠,没想到还有一个更狠的,直接动手。 僵尸不说了,毕竟已经是个死人。可活人呢?哪怕是拐子,最多打上一顿,也不会像地上两人跟一摊烂泥似的吧?还有村长夫妇,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像死狗一样绑着。 一个个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不敢再往里走,唯恐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听到人来,惜春走出灶房,视线一扫。 前排众人纷纷后退,仿佛视线有形有质,冰刀雪剑一般。 再看到惜春体型与相貌时,又惊又疑,不由齐齐扭头看向牛大。 “咳咳,这就是杀了僵尸的高人。”牛大也看出村民不太相信动手的是个孩子般的侏儒,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解释一二。 “我亲眼看到高人把僵尸脑袋砍掉。”手一指地上的斧子,“瞧,就那把斧子,上面还有血呢。” 村民又退后一步,不会发狂也砍了他们吧? “有会做饭的吗?过来给我做几个蛋饼。”惜春道。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指向一个黑瘦少年:“他会。” 少年摸了摸头:“我会。不过蛋饼是啥?没做过。” 惜春见他还算干净,勾了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少年乖乖过去。 惜春又小声嘱咐牛大:“牛大哥,找几个年轻人,和我一起去京城报案。这案子牵扯有些大。” “牵扯大?”牛大慌了。草民最怕这样的事,很容易被连累的家破人亡。 “是。叮嘱村民不要透露拐子的事。有外村人打听,只说闹僵尸。” 惜春挺怕走漏消息被灭口,到时候这一村子的人都会死。 “去找两辆牛车,咱们进京报案。” 又指了指村长他们,“回来将人丢车上,记得堵住嘴。路上有人问,就说发现了僵尸,别的莫提。” 牛大忙不迭的答应,村里人都吓软了腿,只能听惜春的意见。 交代完,惜春将少年带进厨房:“面粉调糊加鸡蛋用油煎就是蛋饼。”又指了指面粉和鸡蛋,“全做。要快。” 少年忙洗手忙碌起来。 很快,灶房飘出阵阵香味。 等蛋饼出锅,牛大也已准备好。 “出发。” 两辆牛车,牛大带着四个青年加上惜春,这便出了村子。 一人给吃了一个蛋饼,惜春便收起背篓。 哪怕没吃饱,牛大几人也不敢扎翅。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声嘀咕:“越吃越饿。” “就是。太香了。” “村长家那油能不多?” “村长家一直吃的好喝的好。他家人都比别家白胖。” “白胖又咋了?还不是被僵尸杀光。人活着,一家齐齐整整,平平安安就好。” “李三哥说的有道理。” “京城好啊,兄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过京城呢。多谢牛大哥,不是你,我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京城。” “我也是。没去过。” “这会我先打个前站,以后有钱了,带上媳妇孩子老娘一起去京城逛逛。” 或许是看惜春没搭理他们,还给了蛋饼,这些人没像村民那样怕惜春,谈论的有些热烈,仿佛去京城不是报案,而是一日游。 不知不觉到了藏马车的小树林,惜春跳下牛车:“牛大哥,你们前面带路,我去取马车。” “马车?”牛大恍然大悟,原来高人不是步行来村上的,“行。快去快回。” 惜春点点头,拧腰飞窜进了林子,一路狂奔。 个子小,没有阻碍,速度极快,很快到了藏马车的地方。 将肚皮吃的溜圆的马牵过去,驾好马车,又将马车上的树枝全都掀掉。 推开车门,惜春笑道:“都在吧?” 孩子们正捂着嘴惊恐的看着车门,一见是她,全都长出一口气。 文小宝翻了个白眼:“吓死我们了,以为坏人追来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怪样子?” 惜春没答,而是说:“咱们现在就回京。”将背篓递过去,“里面是蛋饼,还热着,赶紧吃。” 不得不说孩童眼明心亮,没有被容貌骗过去。当然,这和惜春改了嗓音也有关系。 小公子眼泪汪汪地喊:“姐姐。”还张开了手臂。 惜春哪有空抱他? 指了指最大的花妞:“你来照顾他,我要赶马车。” 又对小公子笑笑,“宝贝听话,姐姐现在就去赶车,咱们回家!” 小公子很乖,点了点头:“好。” 安顿好孩童们,惜春便牵着马,往树林外走。 等走出树林,跳上车辕,甩响鞭子,马车便向着前方飞驰。 马的速度是牛不能比的,不过一小会,便追上了牛大他们。 “高人!”牛大远远看到,便大喊了一声。 惜春点点头:“全速前进。” 牛大连忙甩开鞭子,催动大青牛。 一个年轻人忽然道:“那马车我见过!” “村长客人的!” “没错。来来去去很多次。” 等马车走近,看到车辕上盖着狗皮帽子的黑衣人,牛大也道:“那个狗皮帽子我认得,来过村长家好几回。” 他们倒没看出是个死人。 为了避免吓到孩童们,惜春将其拖走藏在了树枝下。这会进京,也不可能丢下,怎么说也是证据,哪怕是死的。 有牛大带路,一个多时辰后,三辆车来到城外。 正要入城,突然城门口一阵骚动,一行数骑奔了出来。 马车堵在门口,动也不动,惜春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又担心走漏风声,坐立不安,不时东张西望,自然也看到了出城的人马。 待看清楚领头的人,她眼睛一亮,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喊道:“甘草大哥!救命!” 快马上的甘草身子一僵,扯住缰绳,放慢速度,回望声音来处,一眼便看到车辕上侏儒模样的惜春,不由又气又笑。 106、返家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有了甘草相助,惜春这才彻底放下心,丢开手去。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救出的孩童里还有族人,那个叫贾蒲的小子。 书上没提过这人,可能是这回丢了就没找回来。 同时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那个唯一一个身穿锦衣的女童竟然是史湘云。 史湘云啊,醉卧芍药丛,说小戏子长得像黛玉,和宝玉金麒麟成对的那个十二金钗之一。 父母双亡,跟着二叔史鼐过活,竟然会被从小带大她的嬷嬷给害了,简直匪夷所思。 坐在春和院的炕上,听甘草说起拐卖案的后续,惜春都要傻了。 “姐姐,吃。” 小公子将手里的奶糕举到她嘴边,满脸笑容。 惜春用手帕擦了擦他嘴上的糕渣,柔声道:“姐姐不饿,小宝贝吃。” 小公子点点头,双手抱着啃起来,乖巧无比。 小公子年龄太小,记忆有限,没有家人线索,一时找不到。他又不肯呆在衙门,粘着惜春不放,只好被带回春和院照顾。 “小公子家的人还是没线索?不能通过活着的拐子顺藤摸瓜查到上线?”惜春问。 又冲春莺招了招手:“给小家伙喂些热水。” 回府后,请来大夫检查,竟然在小公子身上发现被人拧出来的青斑,还有针眼。 前者可以说是人贩子的锅,那后者呢? 想也是照顾小公子的人下的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恶毒继母、嫡母,窝囊废物亲爹、亲爹变成的后爹。 甘草摇摇头:“尚未。他身上没有能表明身份的配饰,唯有亵衣。偏亵衣是特等松江棉,权贵人家都喜欢用。” “权贵人家出身也没少受罪。”惜春撇嘴,“面上光。”怜惜的看一眼正在喝水的小公子。 小公子一双大眼睛黑曜石一样黑亮黑亮,灵气满溢。 见惜春看他,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么可爱的宝贝,竟然舍得下手!败类,垃圾玩意儿!统统该赏个一丈红。” 甘草从在城门口见到惜春已经被震撼的麻木了,他从不知道自家姑娘还有这一面,很“豪爽”,很“爷们”。 那嗓音,那走路姿势,那神态口气,很想捂脸。 忍不住,他笑眯眯的问小公子:“宝贝,和哥哥说,你怎么知道姐姐是姐姐,不是叔叔和哥哥的?” 一车孩子倒是没一个认错。 小公子拍手笑道:“姐姐香香,软软,叔叔哥哥臭臭,硬梆梆。”说着还耸起小鼻子。 “气味!”甘草了然。 “甘草大哥,你怎么会去找我?” “你头上的发带是大爷送的,大爷没说那东西的妙用吗?” 惜春摇头:“只说是北地冰原所产雪蛛丝织成,柔韧无比,紧急时可做武器自卫。” 甘草只好解释:“这是大爷花了不少功夫找来的,适合呆在内宅的女人。它本身带一种冰雪气息,能被经过特殊训练的鸟儿闻到。你在夜市失踪后的这段时间,暗中不小心跟丢的侍卫已经将京城翻了几遍。没找到人,只好去求了那鸟儿。” 惜春垂着眼皮,仿佛有些惭愧的挪动一下身体:“我,我就是贪玩,好奇心有些重。”抓了抓鬓边的头发,“没想到那个迷药那么厉害。” “对了,什么鸟儿嗅觉如此灵敏?我以为鸟类没嗅觉的。” “许是异种。”甘草道,又暗暗摇头,姑娘已不是一般重的好奇心,竟然去花楼一条街。 去了,你看看大厅的歌舞也就罢了,竟然还看房间里发生的那些。 一个姑娘家,这也太那什么了。 看一间还不羞得赶紧离开,她还一间间看过去,让他说啥呢! 想他甘草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男人,还没享过那样的眼福呢。 “你说会不会得罪七皇子啊。”惜春皱着眉头。 “七皇子知道你是谁?”甘草没好气。 “不知道。” “那你怕什么?” “我还看到一个癞头和尚。黛玉说她小的时候就有个癞头和尚上门,要化了她出家。” “癞头和尚?!”甘草惊讶,不由回想起冯紫英提到的那个怪人,把襄阳侯给骗了,变成画像消失在玉佛寺的癞头和尚。 “甘草大哥也听说过这人?” 甘草点点头,将听来的事讲了一遍,评价道:“有几分本领。” 惜春连忙道:“许真是团伙。一个癞头一个跛足,穿的邋邋遢遢,这样的人哪怕容貌只有三分像,只要体型高矮衣饰差不多,也会被当成一个人。完全是利用称呼上的盲点,故弄玄虚,搞得多神奇似的。” “有这种可能。” “化人出家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有抓乞丐掳走孩童训练暗卫的,他们的目的也未必比那强。扬州瘦马闻名天下,早上那一车孩童个个精致漂亮,别说你没有猜想!”惜春越说越气,“杀千刀的垃圾。培养那么多瘦马送入各家权贵大人们的后院,是想搜集情报捏人把柄吧?啧啧。” “除了酒楼花楼,搞情报还真就得后宅。”惜春又道。 甘草瞪大眼睛,早已麻木的脸再次裂开。 原来对府上姑娘的认识,震惊程度只有不断膨胀,而从没有边界。 一次次突破想象,甘草只觉得从前活的太天真,见识不够,才会在惜春这一奇葩身上跌了大跟头。 扯了扯嘴角,他起身告辞:“姑娘千万别再偷溜出去了,这祸不能连着闯,您说呢?” 惜春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晓得晓得。放心,我还要照顾小公子呢。”一脸慈爱,姨母笑感人。 短短两天,姑娘就破茧成蝶,啊,不对,是破茧成幺蛾子…… 整个人大变样,全身洋溢着肆无忌惮,还有凶残。 想到被杀死的军汉,四肢骨头被打成渣的拐子,甘草心里发寒,这还是娇滴滴的贵女吗? 京城贵女要都是这德性,他敢保证花楼会全部关门。 “嘶~” 无比同情未来姑爷秦南。 出来后甘草给自家在江南的大爷送了封信,无比详细的讲了讲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尤其再三强调惜春的“凶残”。 数日后,收到回信,只有两个字:“甚好。” 甘草:…… 感情凶残你家是一脉相承! 107、变凶残了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一觉醒来,睁眼便看到黛玉。 “嗨。”惜春讪讪道。 回来之后,除了被春莺夏萤一顿哭求埋怨,甘草一番盘问威吓外,自然也听说了黛玉被宫嬷嬷好一顿训斥的事,感觉连累了黛玉很不好意思。 这不,见到当事人心正虚着呢。 “那啥,对不住,连累你被骂。”道歉的话脱口而出,不带犹豫的。 黛玉扑过去,死死抱住惜春,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嚷:“我以为你真丢了,再找不回了。” 惜春拉她拉不动,只好任她哭个痛快。 干干一笑,她道:“那啥,我挺好的,真真的。当了一回真正的大侠。爽!” 黛玉猛然收声,从她怀里爬起来,用帕子飞快擦擦脸,激动地道:“快说说,怎么当大侠的!都遇见什么人什么事了?!” 惜春一愣,这反应对吗?就问你林妹妹这反应对吗? 不过,这念头只一闪,很快被抛在脑后,她手舞足蹈地和黛玉讲起了大战军汉及僵尸的事儿。 听得黛玉兴高采烈,一双星星眼眨啊眨,不时捧哏:“呀,小心!”“哎呦,快闪!”“轻功还能这么用?!”“下次我来,也用这招!”“斧来,着!” 她不光嘴上捧哏,在惜春说起用了什么招式的时候还踢腿甩胳膊不停比划,仿佛战斗中的人不是惜春而是她。 跟来的雪绢脸裂了…… 宫嬷嬷,老爷,奴婢无能,奴婢有错,奴婢该死,竟然不知道贴身伺候的姑娘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 面目全非呀! 允悲,想静静。 春莺与夏萤脸也裂了…… 惜春回来后只和甘草讲了经过,她俩还是第一次听说。 两人不由怀疑,这真是自家娇软可爱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咋这么凶残! 惜春本不打算讲杀人砍头砸碎人四肢骨头的事,没想到说着说着太激动,嘴里一秃噜没把住门,全泄露了。 黛玉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还不停叫好,就,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时,小公子也醒了,从被子里露出头,揉着惺忪的眼睛,糯糯喊:“姐姐。” “哎呀,小宝贝醒了。”惜春连忙住嘴,“抱歉呀,姐姐把你吵醒了。” 小公子笑了,大大的笑容让人心里倍儿暖。 “他说他叫小公子。”惜春将人抱起,递给春莺,“给他把个尿。” “哎。”春莺回过神来,赶紧接过小公子,又喊人拿夜壶进来。 夏萤则赶紧去厨上拿热着的点心牛奶。 小孩要多餐少食,有照顾惜春的经验,个个都能不慌不忙的照顾小公子。 黛玉盯着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汪汪的小公子,不由大赞:“真可爱。好想有个这样的弟弟。” 她也有过弟弟,但身体不好,整天吃药,全身都是药味不说,还面色蜡黄,身体瘦弱,像只病猫。完全没法和粉雕玉琢满身灵气的小公子比。 “这是个小宝贝。”但凡像他受了那么多罪的同龄孩童,没一个不变得怯懦胆小,只有他像颗小太阳一样明朗热情。 哪怕年龄还小,这样的心性已是不凡。 惜春又小声说了小公子的来历及受过的苦。 这一说不得了,也把黛玉搞得义愤填膺,恨不能卷起袖子将施暴者暴打一顿:“最好打的不能自理。” 雪绢扶着旁边的椅子,双腿直打颤,太,太凶残了。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僵尸。我以为都是话本里写的。”黛玉总结了一句。 惜春点头:“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 “其实有关僵尸的记载很多书上都有。唐朝段成式所著《酉阳杂俎》里就有好几篇。”黛玉记忆力好,读书又多,对那些杂学杂书信口就来。 “的确不少。”惜春点头。她记得纪晓岚曾经将僵尸分了好几个等级,什么毛僵飞僵不化骨。 “也不知那个僵尸有没有灵智,我答应了帮她找孙子呢。”惜春神情沉重,“村民说她孙子丢了两个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唉。” “杀千刀的拐子!” “千刀怎么够?就要将他们四肢碾碎,像蛆虫一样苟延残喘才解恨。” “碾碎四肢也会死,很难活下来。” “那倒是。” “姐姐。”小公子洗漱好,被放到炕上,转身就往惜春身上扑。 惜春一点他鼻尖:“小宝贝,你怎么和黛玉姐姐一样喜欢扑人呢?嘻嘻。” 黛玉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咳,我泪多你知道的。听说你失踪,还没把我吓死。我可只有你一个最亲近的姐妹。” “怕什么?咱们都是高手。一般人不是对手。总能逃出来的。” “那还会被抓?可见也没高到哪去。”黛玉翻了个白眼,“还要努力练功才是。” “主要是江湖经验不够。不历练不行,没有经验,功夫高也未必能斗过别人。” “还江湖呢。” “嘿嘿。”这个时代是没有江湖这个说法的,那是现代才有的。大侠,同样没有,只有游侠儿剑客。 之所以黛玉知道,是因为惜春给她讲了不少金古。 惜春也问过贾珍,大周有没有出名的游侠儿,贾珍回说有,不过多数都被权贵招揽当了侍卫护院。 这让惜春很失望,以为有风清扬,独孤求败,黄药师这样的隐世人物呢。 毕竟,她的确曾见到武功与金古世界武力值有一拼的高手。 听到黛玉再三强调要苦练神功,惜春也认真点头:“再练五年十年,一定就不会有今天的意外了。”还没练满一年,已经能打倒两三个成年人,练久了,威力还用说吗? 亏得甘草不在。若是在,一定会加倍同情秦南。 家有胭脂虎,不是闹着玩的,危机四伏呀。 惜春又回头总结这次冒险的经验教训:“要是身体能不受迷药影响就好了。我看话本里有写,等功力高到一定程度,运转功法,只要一瞬,就能将迷药影响清除。也不知道那得高到什么程度。” “迷药的确是大侠的克星。”黛玉瞧着惜春捂嘴直笑,多少大侠都吃过这苦头,包括眼前这位。 108、中举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乡试榜单公布这一天,京城再度沸腾。 还未返乡的学子天还没亮就跑到鼓楼大街的顺天府衙门外,焦急的等着书吏将榜单张挂起来。 这般满怀隐隐期待的不是一个两个,除了带着家仆父兄,并由他们代替前去的,没一个例外。 其实,榜单出来会张挂三日,但无人会真的忍耐到第三日才去查看。 在京城参加乡试的只有顺天府的学子,除了皇帝特别施恩的,原则上都要回原籍参考,比如贾珠。 秦南虽说也该回原籍,可这不是有永泰帝的特批嘛。 皇恩浩荡,当着传旨的福气公公,秦南面朝北结结实实磕了好几个头,真真的“砰砰”作响。 完了,人家还抹泪对福气公公哽咽的说:“我亲爹都没陛下对我这么好,陛下千万要寿比南山不老松。” 福气公公回去和永泰帝一说,可把永泰帝美坏了,觉得自己这个千古一帝体恤臣子关怀官眷做的实在是大大的好。 至于惜春怎么知道的,自然是秦南说的。 不过,秦南那番话也不全算拍马溜须,全是假话,主要吧,秦海这个爹实在不称职,对秦南的关注的确比不上日理万机的永泰帝。 别管人家永泰帝是不是在作秀,人家表现出来的恩宠的确让孤儿秦南受益匪浅,起码京城的纨绔不会不长眼的去欺负他。 自从乡试结束,虽说也没多久,但秦南几乎天天往宁国府跑,与惜春相处的极好,故而,惜春也认可了他,没抓着赐婚后的冷淡不放。 两人你来我往的,都把对方的事儿放在了心上。 发榜日便被惜春放在了需要重点关注的特殊日子。 一大早,惜春便起来了。 跑去练武场将每日的锻炼任务完成后,看天才蒙蒙亮,耐着性子用了早饭,便打发春莺去春熙院找甘草,问有没有派人去看榜,有没有派人去靖海侯府支应。 虽说秦南对考中举人胸有成竹,没有看到榜单谁也不能肯定榜上有名,哪能真安稳的坐在家里等人报喜? 至于支应,那是怕秦南人手不够。 一旦报喜的人到了府上,赏钱这些能一早准备好,但肯定少不了上门道贺的邻居故旧同窗这些。 往年秦南除了去国子监读书,一直宅在家里苦读,从不出门交际,难免在礼仪上有不足。 以前人家当他小,不会挑剔,可中了举就有资格入朝为官,人家自然也会把他当大人,显然不能招待不周,太过失礼。 有了在京城风光近百年宁国府的人手帮衬,便可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春莺不敢耽误。 今个儿府上所有的事儿都没有姑爷的事儿重要,姑娘早把靖海侯当她自个儿的家了,那是能随意打发的吗? 才走到一半,春莺便遇到春熙院白前。 原来甘草早有安排,打算派白前去靖海侯府支应。 这不,白前正要去春和院问问惜春有什么要交代的。 至于看榜,早打发白术带着两个机灵小厮出了门,让她不要紧张。 回到春和院,这么给惜春一报,惜春哪还有需要担心的? 有甘草在,真真是做什么都不用担心,特有安全感。 “行吧,那白前大哥便去靖海侯府,帮帮秦南,教教他那个南蛮子咱们北地京城的规矩。”惜春对白前说,越说还越想笑。 白字辈的下仆都是贾珍千挑万选精心培养的心腹,办事能力妥妥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白前见她没什么好交代的正要告辞,不想,惜春又喊,“夏萤,把我给你家姑爷准备的衣裳拿来,好让白前捎过去。刚好今天穿。” 夏萤脆生生应着,很快从箱子里拿出一套衣裳,连着发冠玉佩鞋袜,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一整套。 白前赶紧接过。 又听惜春说:“也不知道喜钱准备的够不够,怎么也要在门口洒几筐让邻里跟着沾些喜气。这样,再去钱庄兑上几百两银子,都拉过去。” 白前暗暗咋舌,姑娘这可真舍得,便是会赚银子,这手笔也不小。 就他了解到的,秦南手里的现银绝没有惜春多。 秦南手里多是永泰帝赏赐的田产铺子。 秦海活着的时候主要收入来自海商的干股,利润不菲,肥的流油。 那也是以前,人走茶凉,没了水军的实权,干股自然全都作废,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到秦南这个靖海侯遗孤手里。 更何况,秦南考科举,明显是由武转文,将来没军权,不可能再提供庇护,索性放弃,转而投资他人。 这在官场上是稀疏平常的事,谁也不会怪罪。就是苦了秦南。 好在永泰帝赏赐的田产足够他过活,毕竟府上就一个主子,二三十个下人,不难养。 白前接过夏萤递过来的银票,装衣服的包袱,便告辞前往靖海侯府。 安排好例行事务,惜春拿着本书打发时间,却发现不能集中精神,老是走神,唯恐秦南榜上无名,大受打击。 “今儿个时间过得特别慢。”捏着手里的挂表,惜春叹道。 夏萤端来一碗双皮奶:“姑娘,姑爷肯定能中,您且安心。快,早上没吃好,来试试这个双皮奶,按照您说的法子做的。” 不等惜春开口,玩九连环的小公子就笑道:“姐姐,这个可好吃了,你快吃。” 惜春笑道:“你什么时候吃的呀?” 夏萤:“刚跟奴婢去了灶房,第一碗就给他吃了。” “好吃。”小公子重重点头。 惜春被两个人一闹,注意力被转移开,心里的急躁散了几分,觉得既然看不进书,写不进字不如就哄孩子玩。 将手里的书一丢,让夏萤收起,抱起小公子就亲了一口。 “也不知榜单什么时辰才能公布?”春莺小声道。 “今日总归看得到。”惜春笑笑,也觉得自己紧张的过了。 还有,对秦南是不是太重视了些?不过才认识一个月,感情能有多深? 这么一想,满心的激动顿时散去不少。 估计是因为太想有个能完完全全当家做主的地方了。 不管想不想承认,这是个对女性不够友好的时代,本质上她所关心的不是秦南和靖海侯府,而是能当她代理人的未来合伙人秦南及重要资产靖海侯府。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她的迫不及待,如火热情。 想透了一一点,惜春变得意兴阑珊。 她的确是个冷情凉薄之人啊。 109、喜报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姑娘,大喜!姑爷中了第三名!”白术急冲冲的跑到春和院,满脸笑容地喊道。 “好,重赏!府上每人多发三月月银,走我的账。”惜春高兴地道,又交代春莺,“单独给白术大哥十两银子。” “哎。”春莺也很高兴,麻利的递过去一个装着数个银锞子的荷包。 白术捏了捏,一个五两一个二两三个一两,显然是考虑到他还派了两个小厮。 姑娘年龄不大,做事却已滴水不漏,能说不愧为主子的亲妹妹吗? 他忙行礼:“多谢姑娘赏。”专门跑来报喜除了职责所在,还不是因为姑娘赏银给的丰厚? 只要用心干活,春和院的下人月底还有百分之十到十五月钱的奖金。 这奖金不止有月奖,还有旬奖,半年奖,年终奖,端的丰厚,别的院谁不羡慕? 完全忽视了若是犯错,也会扣月钱的惩罚制度。 “看榜可还顺利?” “顺利,都顺利,还遇到了姑爷小厮,那个叫春分的。”白术双手放在微突的小腹前,仿佛这样便能使它显得小一些。 没错,与英俊的甘草,斯文的扶风,清秀的白前这些人相比,他白术是个胖子! 这不能怪他吃的多,实在是体质使然,喝水也胖,瘦不下来。 哪怕有潜力,可终究还是个胖子! 虽说胖些够气派有排场,一看便知出身富贵,需要重视且谨慎对待,然不够俊俏,总有些遗憾。 惜春并不知道他的遗憾,点头说:“春分,我记得他。”是负责管理秦南账务,在银钱上很小气的贴身小厮。 这话若是让春分听到,一准儿喊冤。 不是他小气抠门吝啬,实在是府上没什么收入。 虽说有田庄,可这旱了涝了的,产出极不稳定,到手的银子便也极不稳定。他哪敢放任主子大手大脚花钱?没有资本败家。 “对,就是那个抠门小厮。本来备五箩筐喜钱,好洒出去让更多的人捡,被他逼着只撒了三筐。” 语气一顿,他又笑,“另外两筐倒也没收起来,他让人挑着送去南城破庙分给小乞丐了。” 见惜春皱眉,颇不赞成的样子,知道姑娘怕是担心小乞丐留不住,铜钱多了反倒招灾,白术又说:“我悄悄让人护着去当铺赎了死当的棉衣铺盖,钱都花出去了。” 惜春想到自己不差钱,不由道:“白术大哥能不能将人带去我庄子上?再请个没儿没女的老童生教教字,学些手艺,也好安身立命。算是积德行善。” 白术摇头苦笑:“我的姑娘呦,你当用几个馒头就能将人带走?” “不能。他们背后应该有人控制。”要不然就让春莺去办了。 白术一竖大拇指:“没错!没被控制的根本在城里待不住。控制他们的也护着他们。恶人多着呢。”以前又不是没出过专门偷偷抓乞丐折磨甚至狩猎的变态。 “再说了,即便零星几个没被控制的,也不会因为小恩小惠就跟人走,他们机灵着呢。哪能没个防备?” 惜春求教:“白术大哥说该怎么做?听你的。” “不如将破庙修缮,作为据点,徐徐图之。” “那些控制小乞丐的人能同意?” “那不是他们说了算。” 丐帮能同宁国府比?除非他们有更大的靠山。 但又有几个权贵能看的上叫花子?不做脏活没人想的起来。 与做脏活相比,谁都看得出学字学手艺更有前途吧? 白术并不担心他们会不同意。 “行!春莺,拿一千两银子来。”惜春又要撒银子。 “这么多?”春莺肉痛急了。 上半年的分红才拿到没多久,姑娘就满天撒银子,这也太败家。在破庙里每天熬上两锅粥能花多少钱? 这么一想,便有些不痛快,不由开口劝说:“一千两是不是太多?糙米一斤两文,猪肉一斤二十文,能买多少?” 惜春默默算了下账,一两银子一千文,一斤米两文,可买五百斤大米,一个成年人只吃大米一年约消耗两百斤。 斤量已被太祖改成十进制,一斤等于十两,现代大米两块五一斤,五百斤大米一千两百二十五元,也就是说一两白银相当于一千两百二十五元人民币的购买力。 那么一千两银子相当于一百二十五万元。 这么一想,便有些心疼了。现代别说年薪百万,便是年薪十万的也不多呀。 不过,话说出口便没有更改的必要,只要真正用在老弱身上,钱花的就值。 “就一千两!” 白术哪能没看出惜春脸上一闪而逝的肉痛,拱手道:“姑娘放心,详细账目在下会记清,每一笔都不会浪费。” 惜春点头:“这样好。”话说上辈子年薪还没百万过呢,甚至连五十万都没有过。 白术又安慰道:“姑娘心善是好事。” 惜春无所谓的点头。 她只是觉得自己有条件山珍海味,给吃不上饭的一些白米稀粥,不过顺手为之,不值一提。 什么善心慈悲,不过是有余力外加恻隐之心罢了,并不想扬名立万,将自己标榜为道德楷模。 “悄悄的做,别声张,我要的不是美名。等上规模了,便改成慈幼院。”惜春又交代一句。 白术肃然起敬,这是真想做事的人。 “都听姑娘的。回头找个机会打发人把破庙买下来。” “买破庙恐怕一千两不够。怎么说也是京城吧?”惜春又要春莺去拿银票。 这事儿既然打算做了,便要做好,万不可敷衍了事。 春莺垂着头用力揉着手里的帕子动也不动,仿佛粘在地上。 白术连忙阻止:“南城地价贱,先可着这一千两用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惜春惋惜道:“要是能移到庄子上该省多少钱买米?可惜。” “对了,白术大哥,麻烦找个人去西府也报声喜。”面子上要过的去。 “放心,族里各房都会说一声。都交代了。姑娘且等着,一会各家太太姑娘都会来春和院跟姑娘贺喜呢。” “说的是。”惜春点头。 白术见她大人一样,脸上还带着稚气,又想到她巧手开的几条财源,不由暗暗称奇。 “在下便去前院招呼去了。” “好,有劳。” “姑娘客气。” 110、不是滋味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苍耳一溜小跑,来到桂和堂贾母院里。 这一早上跑来跑去,哪怕深秋寒意深重,也跑得满头大汗。 但这满头汗却浇熄不了他内心的火热,姑爷中了举,各处报喜,能少的了赏钱吗? 光姑娘院里就得了一两银子,足足五个月月钱呢。 垂头老老实实等着珍珠进去通报,苍耳直犯嘀咕。 西府老太太做了几十年的超品侯夫人,谁不知道她身家丰厚,手里好东西数不胜数? 都说她向来慈爱,体恤下人,想必赏银怎么也要一两银子。 总不能因为他是东府下人给西府报喜,就不给赏吧? 不管东府还是西府不都姓贾,都是他的主子? 虽说这远近亲疏的确有些差别。 反正苍耳已然笃定,这回赏钱不会少。 珍珠进了房,习惯性找鸳鸯拿主意。一瞧,她正伺候老太太用茶,一时顾不上。 扭头便冲琥珀招手。 琥珀悄悄走到她跟前,小声问:“什么事?” 珍珠压低声音:“东府姑爷中了举,派人来报喜呢。” 琥珀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珍珠为何为难,不让人直接进来了。 珠大爷考完就病的要死,还不知道能不能好,更不知能不能中。 虽说送信的人说他身体有望痊愈,谁知道是不是安慰老太太的! 报喜的人进来一说,老太太能高兴吗?肯定会想起珠大爷! 琥珀也有些头疼了。 然则,也不能不让人进来报喜呀。 “琥珀,什么事让你又为难了?”贾母放下茶盏,抬头便看到门口皱眉的琥珀和珍珠。 这事是瞒不了的,必须说,好让老太太早做准备。 于是,琥珀笑嘻嘻道:“是东府小厮来报喜,姑爷靖海侯爷中了举。” 贾母脸微微一僵,眼里有什么一闪而逝。 不过终究做了多年侯夫人,跟着贾代善见过不少大场面,脸上快速浮起笑意,语气惊喜:“快,让那孩子进来,和咱们好好说说,” “哎。”琥珀冲珍珠一使眼色。 珍珠会意,赶紧掀起帘子,招呼苍耳:“快进来,老太太正候着呢。” 苍耳忙收敛心神,整整衣裳,口中答应着进了门。 门内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拿眼一溜,便知火盆里正燃着上好银霜炭。还有那兽面金熏炉里也点着杏花香,青烟袅袅,沁人心脾。 苍耳不由惊讶,这还没入冬,怎么就烧上炭盆了? 他却不知,贾母上了岁数,再如何保养,也改不了衰老体虚。 尤其身负家族振兴的爱孙贾珠差点病死金陵,老太太大受打击。 偏她满腹痛苦无法宣泄,必须硬撑着坐镇府中,以免荣国府迅速败落。 这样内外攻伐之下,难免郁结于心,整个人苍老了不止十岁。 不光头发已从斑白化为雪白,身体更是瘦削,连鸳鸯一个小女子都能轻松抱起。 从前银盆大脸两腮的肉已经消失,昏黄的眸子总带着疲惫。 家有不肖子孙,这是必然结果,无奈却又现实,无力偏又不能放弃。 一大家子几百口人全靠一个老太太撑着,何其悲凉? 偏偏围着她奉承的这些孙男娣女没一个看出家中危机,也帮不上忙。 “老太太,苍耳给您报喜来了!”苍耳跪下行了个礼,满面笑容。 “起来吧,快说说,中了第几名?”贾母让人起来,“给倒杯热茶。” 平时,她是不惜得搭理这些下面仆人的,但今天不成,若是珠儿身体好不了,不能做官,西府还得靠东府,怎么也要拢住惜春的心。 靖海侯哪怕人丁不丰,没有实权,怎么也是个侯爷。 且十三四岁头一次考便中了举人,可见天资聪颖,进士有望,前程差不了。 有这样的助力,兴许荣国府能来得及培养出孙辈。 贾母看了看正和黛玉叽叽咕咕不知说什么的宝玉,心里暗叹,这孩子虽说长的像国公爷,性格却有天壤之别,撑不起这个家。 又看了看贾琏,见他正紧紧贴着王熙凤咬耳朵,不知说了什么,惹得王熙凤脸色微红,伸手拧他的腰。 唯二的男丁竟全是这幅德性,贾母心里哇凉哇凉。 再一看一个个生的美貌粉团儿般的孙女,她又绝望又庆幸。 绝望,是怕家败了,这些丫头落不了好。 庆幸,是觉得有美貌,或许能找几户实权人家联姻。 若是人选定的好,又能给府上争取十年时间,培养出新一代。 苍耳起身后便被琥珀塞了杯温水。 这样的待遇从没有过,他受宠若惊,全身不自在,嘴里忙不迭的道谢:“谢谢老太太,谢谢琥珀姐姐。” “快喝吧,瞧你一头汗。”琥珀笑道。 “是,琥珀姐姐。”苍耳一口气喝完,还了杯子,“有劳琥珀姐姐。” “行了,快别这么多礼。赶紧和老太太说说中举的事儿。” “哎!”苍耳笑道,冲贾母弯弯腰,“这榜单又称龙虎榜,是说学子一旦中举就青云直上,前程大好。” 话刚说完,就听宝玉小声嘀咕:“四书五经八股文,学这些就为了中举当官,真是迂腐。做了官也不过是国贼禄蠹。” 苍耳愣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说这话的可是宝贝疙瘩衔玉而生的宝玉。 “二哥哥又混说,不做官哪来的富贵荣华?你身上穿的戴的,平时吃的用的,哪一个不是咱们老祖宗闯下的?难道咱们老祖宗也是你口中的国贼禄蠹?”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探春。她口舌犀利,直戳宝玉的肺管子,完全忘了平日里如何巴结宝玉 实在是因两人三观不合。 不仅不合,还南辕北辙! 这时,贾琏也回过神来了。 他嗤笑一声:“宝玉,你是命好,生在咱们荣国府。就说爱吃丫头们嘴上的胭脂这事儿,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整日忙着下地干活,吃了上顿没下顿,孟生出这心思?便是有,又去吃谁的?” 迎春几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吃胭脂这事儿虽说是府上人尽皆知的秘密,但也不好当着这些姑娘大剌剌说出来呀。 “啪!” 王熙凤狠狠打了一下贾琏手臂:“混说什么呢,没见妹妹们在吗?” “我可没说错。”贾琏直着脖子嚷嚷。 “是,你没错。”王熙凤不走心的敷衍。 111、失望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母这会也没替宝玉说话,而是道:“宝玉,以后可不能当着外人如此说,免得让人误解。” 这还是误解,难道说的不是明明白白?老太太当真疼爱这个孙子。 宝玉只好行礼认错:“是,老太太。”口气带着各种不服。 “唉。”贾母叹气,微微摇头,“继续说,别理这个混世魔王。” 苍耳忙点点头:“天还没亮,小的就和白术大哥去了顺天府。那府署前不是有个公告栏吗?小的们就站在那前面,眼巴巴的等着官老爷将榜单贴出来。” 这些人谁去过顺天衙门?哪怕贾琏也没有。 “原来不是在贡院门口发榜,而是在鼓楼大街的顺天衙门发榜啊。”贾琏经常出门,哪怕没去过,但还是知道顺天府衙门在哪里的。 “正是!小的们以为去的不晚,可过去一瞧,却也不早了,那衙门口黑压压全是人。” “想必都是等发榜的学子。”贾母了然。 “老太太果然见多识广。”苍耳一竖大拇指,“可不正是咱们顺天府的应试学子嘛。” “一直等到辰时,才有书吏将榜单贴出来。大家伙儿一看都不要命的往前挤,不少人头发散了,衣服乱了,鞋子丢了。不时有人哇哇直叫。” 众人不由失笑。 探春笑道:“看榜怎么个挤法我不知道,元宵中秋灯会怎么挤法我倒是知道的。想来前者不会比后者好到哪去。” “三姑娘说的好。”苍耳又赞,“反正小的丢了一只鞋,帽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没的。” 贾母淡淡一笑。 苍耳心一紧,不敢再哆嗦。 他原想说几个段子,哄的不怎么出门的太太姑娘高兴,好多得几个赏钱,可没想恶了老太太。 但显然,老太太已不耐烦再听了。 于是,他不再抖包袱,而是骄傲地说:“姑爷中了第三名,是年纪最小的一位呢。” “第三名?”贾母惊讶,没想到名次如此靠前,明年会试也极可能榜上有名。 不知道贾珠的情况,但也知道考不了应天府的第三名。这么一来心里就更是不太舒服。 但不管心里如何,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高兴模样:“第三名好。”至于怎么好,老太太也没心情说。 迎春淡淡笑着,情绪毫无波动,靖海侯中与不中本与她也不相关,她是一个彻底的局外人。 探春眼睛闪了闪:“第三名,当真年少有为。” 若自己也能有惜春的好运气,得一个这样的夫婿,哪怕出身寒门,也是极好的。 探春破天荒第一回考虑起婚事来。 黛玉高兴极了:“我要给四妹妹贺喜去。”想来妹夫与父亲是一样的书生。 她看一眼不屑一顾的宝玉,心中升起犹豫,将来真的嫁给宝玉吗?父亲应该不会喜欢他。 毕竟,中了探花当了官的父亲恰恰是宝玉口中的国贼禄蠹。 可以说,这样的一对岳婿三观根本不合。 这也是黛玉第一次对木石前盟生出抗拒之心。 倒是贾琏喜道:“这个妹夫我认了,明年要是中了状元,说出去多有面子。我那帮朋友一准儿羡慕。嘻嘻。” 王熙凤也拍手笑道:“大喜呀,老太太,您看要不要多赏下人一个月月钱?” 王氏离京南下,李纨有孕,恰给了王熙凤管家的机会。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在阖府上下面前显摆才干。 贾母眯着眼睛,手支着额头,仿佛累了,语气不咸不淡:“管家的是你,自然你做主。” 王熙凤干笑一声,甩了甩手里的帕子:“说笑了。且等明年姑爷中了进士一起庆贺。这会便免了,免得被人知道,显得张狂,名声不好。” 不管如何,她把理由想好了,也圆了过去。 只不过,王熙凤对没把握好贾母的心态而暗暗后悔。 原来不止她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老太太亦然。 只听贾琏又道:“上回珠大哥送信来,说身体恢复的不错,也不知这回他能不能中。” 贾琏揣测贾珠是考试时身体累垮,这才一出考场便倒下。如此,身体状况对后半场答卷影响不小,恐怕真实的本事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有些担心能不能中。 探春不爱听他这怀疑的话,抢答道:“自是能中的。范先生早就说大哥学问足以中举,哪怕名次只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 贾母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孙子能中的确该高兴,然比不上惜春夫婿又不觉得不值得有多高兴。 她这样的态度也影响到身边的小辈,一时之间堂上无人开口,安静的让人极不自在。 贾琏也发觉说错了话,怎么也不该怀疑被长辈抱有厚望的贾珠,人家才干是他比不上的,这是从小便知道的,有什么资格评说呢。 这么一想,便也没了开口的心思。 这些人静静坐着,却让报喜的苍耳无所适从。 老太太不该给了赏钱打发他离开吗?怎么没人道喜? 这从上到下,只有与姑娘交好的林姑娘脸上带着喜色,是真为姑娘高兴,其他人听了喜信怎么还不如听一出双喜班的折子戏来的高兴? 眼前一幕让苍耳想不明白,呆立当场,紧张不已,反复回忆刚才哪里做的不好。 “老太太,您看,是不是打发苍耳回去?姑娘她们是不是该去给惜春道个贺?”琥珀也着急,唯恐苍耳回去,将老太太这些人的反应说给惜春听,让两府生了嫌隙,忍不住提醒。 贾母摆摆手,一脸倦意:“给两百个钱让这孩子买果子吃去。” 鸳鸯忙答应着取了串铜钱递给苍耳。 苍耳心中失望不已,却不得不装作高兴伸手接过,口中称谢:“多谢老太太,鸳鸯姐姐。小的这便回去了。”说着,又团团行个礼,退出门外。 琥珀则将他送出二门,笑着交代:“和你家姑娘说一声,老太太替她高兴呢。晚些时候,几个姐姐妹妹会过去道贺,让她赶紧准备上好的茶叶点心。” 苍耳乖巧地应了。 径直出了仪门,大门,不紧不慢地往东府走,苍耳心里还在琢磨刚才没想通的:“西府怎么没一点喜气?不都姓贾吗?” 112、怜惜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回到宁国府,苍耳便去春和院将在西府的见闻说了一遍。 完了以后,他颇为不解地道:“姑娘,原先小的以为东府西府是一家,咱们府上的喜事西府也会欢喜。可瞧刚才小的看到的,却不敢信了。姑娘以后千万要心中有数,别被坑了。” 惜春看了苍耳一眼,还没十岁的男孩子已经长到一米六,瘦高瘦高,跟竹竿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吃不饱。 一般来说,不会有下人会拿类似刚才的话劝说主子,苍耳多少越了界。 不过,惜春并不想斥责他。 越是在封建时代呆的久,她越是发现下人们的“工具人”属性。 这么说吧,家生子经过数代洗脑,奴化教育深入骨髓。 而从府外采买来的,无一不是年幼的,多为五岁到八岁这个年龄段,既不用花太多心思照顾,又没养成三观,调教起来省时省力。 这些下人调教的内容大部分在奴化教育上,什么忠诚护主,至死不渝,什么有错就要任打任骂,什么主家给吃给穿还给发月钱如何如何厚道等等。 反倒是平时干的活花不了多少时间教授。 多年下来,大部分人谨守本分,一板一眼做活,偶有几个才有性灵光辉闪动,极为珍贵。 这苍耳无疑便是其中一个。 惜春心生怜惜,便笑着夸他:“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这些话别往外说,小心碍眼。” 苍耳见姑娘接受他的建议,高兴的咧着嘴:“姑娘放心,您的担心小的明白的。白术哥哥交代过了。姑娘听得进小的的话是小的福气。” 惜春乐了:“行,那便再给你添些福气。”说着,喊春莺,“赏苍耳一两银子。” 春莺看了苍耳一眼,去拿了个一两的银锞子给了他。 “谢谢春莺姐姐。下回您再想吃采芝斋的芝麻糖,喊弟弟一声就成,一准儿快快的。” “一张甜嘴。”春莺轻哼一声。 “嘿嘿。”苍耳摸头傻笑。 “行了,快回前院吧,白术大哥说不定正在寻你。”春莺撵人。 苍耳嘻嘻笑:“那我走了。姑娘回见,春莺姐姐回见。” 出了门,正遇到端着山药红枣糕的夏萤从灶上回来,他又厚着脸皮要点心吃。 夏萤白了他一眼:“姑娘还没吃呢。”不过,还是拿了两块给他,“可不能到处显摆。” 苍耳双手捧着,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不成想吃的太急,烫的嗷嗷叫。 “没人和你抢,德性。”夏萤看的好笑。 苍耳顾不上说话,只冲她竖起大拇指。 夏萤得意一笑,端着糕点进了房。 苍耳蹦跳着出了春和院,满脸笑容。 春和院果然是个好地方,点心好吃,姐姐好看,还有赏银拿! 在贾母那里只拿到两百文赏钱的失落一扫而空。 “又让皮猴给拦了?”春莺看了白瓷碟子里缺了一角的点心满脸不赞同。 新出锅的点心无论如何都该先紧着姑娘呀。 夏萤嘻嘻哈哈:“姑娘,您别不高兴。这回的山药红枣糕放的糖有些多,您不爱吃重油重糖的,不合您的口味。” “所以就给了苍耳?” 夏萤恭维:“下面伺候的那些人哪能跟我和春莺比,跟着姑娘吃香的喝辣的。他们连麦芽糖都没吃过几回呢。我瞧着苍耳机灵,想以后让他多给咱们跑跑腿。” “你这是打算用两块糕收买人心?了不得。”惜春调侃。 “小公子,你要不要来一块?”夏萤见玩拼图的小公子正睁大眼睛望着她,不由母性大发,递了一块过去。 “先吹一吹,小心烫。”惜春提醒。 夏萤:“这是最边上的一块,刚刚好。” 春莺用温水给小公子洗了手,这才让他接过糕点吃起来。 “点心吃完再喂些热牛奶。”惜春对育儿越来越有经验。 “晓得。”夏萤点头。 三人巴巴的看着小公子吃东西,越看越觉得可爱,越看越觉得心疼。 “真是个可爱宝宝。从来不哭不闹。”春莺托着腮轻叹。 夏萤知道她话里的含义,不过是在为小公子抱不平。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家,心这么大,孩子丢了这许久都没报案寻找。 “最好不要找了。”夏萤喃喃道。 “就是。咱们家养了,给大爷当儿子正好。”春莺也道,“总比回家受罪强。” 惜春不由眯了眯眼,宁国府到底人丁单薄,大哥若是多个养子也挺不错。 原书里贾珍一把岁数也就一个独子,继室尤氏,一堆妾室通房也没人生下孩子,不管男女。 这说明他极可能精子活性不高,甚至死精。 而以当前医疗水平这是治不好的。 贾蓉资质普通,能守成就算不错,不能奢望太多。但若有了小公子相助,起码不会像西府后继无人。 再说,她也舍不得将人送走。 小公子的家人既然不配为亲人,那就彻底斩断关系,给她们贾家当子孙。 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主意定下,惜春便不由心急,期盼大家长贾珍赶紧回来。 因为没在西府长住,惜春同迎春探春的关系没有原著里亲近。 除了过年过节,平时没多少机会见面,自然疏远。 再加上她多少是个有品级的县君,哪怕自己不在意,别人却未必不放心上。 反正,迎春与探春不爱往她跟前凑,也不来东府找她玩。 元春小选入宫数年,更没有往来。 至于李纨王熙凤,年岁差的有些大,没有共同话语,来往也少。 说来说去,关系密切的只有一个黛玉。 好在她忙碌的事也多,不止要学医术,要学琴棋书画,要练功,还要去工作室折腾赚钱的玩意儿,没有闺蜜环绕也没觉得什么。 毕竟,她对扑蝶踢毽子这类传统运动无感。 刚把小公子喂饱,远远就听到女孩子的说话声。 侧耳一听,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的是迎春几个。 想必是来道贺的,惜春了然。 不管怎样不情愿,总要跑一趟以示重视。 她猜,说不定明日贾史氏还会让人把自己叫去桂和堂,仔仔细细再问上一遍,好表示亲近与看重。 贾珠是死不了的,但老太太不确定呀,自然要笼络东府他们兄妹。 不论让谁看,东府都比西府有前途。 113、姐妹闲话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打头进来的是探春,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只眼里带着丝不甘。 她嘴角含笑,说出的话耐人寻味:“四妹妹也不来迎,可见当了举人娘子架子越发大了,瞧不上咱们这些姐妹了。” 惜春很吃惊她会说这样的话。 根据原著描写,探春分明是个圆滑世故情商颇高的女孩。 竟然会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 不过心中惊讶也只是一闪而逝,她用同样的口气:“举人娘子有什么架子?分明是侯夫人的架子!” 许是没想到惜春会怼她,探春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嘴里不饶人:“六礼还没全过,就真把自己当侯夫人了?” 酸气冲天。 惜春嘴角勾起:“要不,换县君架子?反正都比举人娘子架子来的大。” 探春气的咬牙,再说不出话来。 她身边一个迎春一个黛玉,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 若不是高矮有别,仿佛是三胞胎。 相比探春气质中隐隐的攻击力,迎春温柔沉默,虽说观之可亲,但没有存在感。 听着探春和惜春的唇枪舌剑,她只默默在椅子上坐了,垂眸看着手里的帕子,仿佛上面绣的兰花用了研究不透的新针法。 黛玉自养身功有成,这大半年又长高不少,不比迎春矮,性格虽说仍然目下无尘,有些孤高,却也活泼开朗。 听着二人较量,她只拿帕子捂着嘴偷笑,一双明眸盛满笑意。 她来的多,又和惜春最亲,也熟悉房里一应摆设,直接脱了鞋子上炕,还拿起炕桌上的书随意翻了翻。 觉得书没意思,又去翻炕尾画缸里惜春的画,瞧瞧最近又画了什么。 惜春笑她:“哎呀,瞧瞧那个江南来的林妹妹,来这儿跟回家一样,忒不把自个儿当外人了。这莫非是江南乡俗?” 黛玉不理她的嘲笑:“我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你该觉得荣幸。” 惜春点头称是:“的确荣幸。” 这可是数代宅男宅女的女神,活的! 惜春不理人,探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尴尬。 春莺见了,忙满脸笑容的殷勤招呼:“三姑娘快坐。您是坐椅子还是上炕?椅子要不要再加个软垫?炕上引枕倒是足够。” 探春比了比:“还是坐椅子吧。” “行。再跟您加个软垫。二姑娘,您也有。”春莺很快从内间拿出弹墨锦垫给两人放上。 “怎么不见夏萤?”黛玉看了一圈,“奇怪,刚刚还看到她呢。” 惜春白了她一眼:“贵客临门,自然是去准备点心饮品去了。最近试做了几个新口味,给你们尝尝。” 话音未落,探春又出来找存在感:“四妹妹把咱们当客人看呢。原来东府和咱们西府不是一家人呀。” 惜春点头:“的确不是一家人。要不,去问问老太太我能去西府账上支银子不?不多,就一千两。” 迎春嘴角抽了抽,她一个月月银才二两。 探春气结,没好气的瞪着惜春:“四妹妹,你这么牙尖嘴利可不讨喜。” 惜春笑容灿烂:“别,以后叫我大妹妹。我可是宁国府大姑娘,不是荣国府四姑娘。” 又上下打量探春,“牙尖嘴利也没什么,反正有人接手,嫁的出去。不过,若是三姐姐学我,可就未必了。” 探春快被气死了,枉她自以为口舌犀利,没一回说的过惜春。 惜春看她气呼呼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果然老话说的对,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耶! 探春见她如此,眼睛快要翻成算命瞎子。 不过,刺玫瑰是不会轻易言败的,她好奇的看向小公子:“这个小家伙是谁?该不会是珍大哥在外面养的外室生下的吧?” 在这个时代,外室子约等于奸生子,是被人鄙夷的身份,甚至远远比不上妾生子,连科举资格都没有。 想科举,报名时要将籍贯父祖姓谁名谁写出来以备官府核查。 但这两种出身因不被父族承认身份,无法上家谱,是没法通过核查的,因此也就没资格参加考试。 探春不会不懂,却还是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且将这种恶意诉诸于口,简直刷新惜春对她的认识。 不,准确的说,探春一次又一次刷新了惜春对她的认识。 这是一个与书中练达精明,有心机有决断,有眼界有勇气的探春颇有出入的形象。 便是神色一直浅淡的迎春都被这话惊到了,微张着嘴看她。 黛玉不高兴,一甩脸:“什么都不知道,胡说八道什么!” 探春没想到黛玉反应如此激烈,眼神挑衅:“呦,难道你什么都知道?” 黛玉冷笑一声:“自然。但我不会告诉你。” 惜春淡淡道:“总不能你是妾生的,便盼着别人都不如你吧。” 妾生子的确比外室子身份高! 探春脸顿时涨的通红,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不能说。 难道说自己虽是妾生的,却一直养在出身高贵的太太,老太太跟前,比嫡女不差什么? 一瞬间,她怨恨起赵姨娘来,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托生到太太肚子里。 可惜,这样的想法同样不能说出口,甚至都不能露出一丝,否则便是不孝,为人所耻。 虽然礼法上的母亲是嫡母,但若真瞧不起生母,那也是不容许的,会被当成白眼狼。 便是皇帝,哪怕是底层宫女所生,一旦登基,还会将生母封为“圣母皇太后”,哪怕地位会稍次于嫡母“母后皇太后”。 天下之主尚且不敢怠慢生母,她一个小小庶女又岂敢例外? 许是惜春话说的太不客气,连迎春都有些不自在,不敢直视她。 惜春又笑道:“出身谁也决定不了,但多充实自己,多学些本领,一旦机会降临,才有抓住的可能,也才能少受身份拖累。” “哦,对了,你猜错了。小公子可不是外室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探春脸更红了,越发坐立不安,无所适从。 她也不知为何会口气刻薄,明明对方与己无关。 尴尬的气氛在室内蔓延,如有实质。 不过,惜春除外。 有句话说的好,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更何况,惜春还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尴尬的呢。 114、喜上加喜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刺玫瑰没刺到别人,却刺的自己全身不自在,连带着面团般性格的迎春也跟着老大不自在。 两人只用了夏萤做的姜汁撞奶并南瓜饼便告辞离去,并未停留太久。 惜春安排软轿给直接送回西府。 姐妹们不多的聚会又一次匆匆结束。 原书里惜春在西府寄人篱下,兄嫂又不管,身份尴尬。 但现在呢,身份高不说,又有能干兄长依靠,自然连带的人际交往也不同,与西府姐妹感情平淡。 想到探春性格上的“变异”,惜春冲黛玉挤挤眼:“探春一直如此?竟是个尖酸刻薄的。” 她接触不多不清楚,但同处一府,整天一起做针线读书日日相处的黛玉总不能不清楚。 黛玉想了想直叹气:“她性子要强,偏又是那么个出身。赵姨娘平时爱咋咋呼呼,一点小事就闹得府里沸沸扬扬。她嫌弃丢脸,不肯亲近。不止赵姨娘,就是一母同胞的贾环,赵家的舅舅表亲都不搭理。” 惜春冷冷一笑:“不搭理就能改了出身?” 黛玉神色犹豫:“兴许盼着二太太把她记在名下?”所以不肯亲近生母,胞弟。 惜春端起姜撞奶喝了一口,满脸不以为然:“探春想还是二太太想,两码事。” “便是记在嫡母名下,就真是嫡女了?自欺欺人。” 黛玉笑笑:“身份改了,兴许会自信些。” “她呀,把出身看的也忒重。即便记了名,难道将来仪亲的时候人家会不知道她是记名嫡女而不是真嫡女?总归有差别的。” 惜春对身份的看法很理性。 在这个嫡庶有别的时代,身为嫡系,自然要维护嫡系利益,不会嚷嚷什么平等,非要和庶系看齐,那不是犯贱吗? 但现代社会,所有子女,不管婚生还是私生,都享有平等继承权。 她饱受这一观念洗礼,也并不认同庶子女如何低贱。 京中不是没有身为庶系却过的比嫡系好的,端看个人能力。 出身既然改不了,与其纠结于此,不如好好学本领,寻找各种改变命运的机会。 “还有二姐姐,难怪叫二木头,那性子也太绵软了。来了也没说上几句话。她在家也这样?”惜春又问。 “一直如此。和谁话都不多,平素时间多用来打棋谱,自己同自己下棋。” “下棋好的多数胸有沟壑,二姐姐既然棋下的好,不该如此啊。”惜春直皱眉。 “她性子这么软,将来嫁了人,非吃亏不可。” “这话我信。不管好坏从来不说,没有特别高兴的时候,也没有特别难过的时候,真真奇怪。”黛玉眉头拧着,一脸想不通。 “兴许是没人护着,习惯了藏起心思。”有爹同没爹一样,哥嫂也视而不见。 “西府除了宝玉、珠大哥、大姐姐,就没人能入了长辈们的眼。”惜春撇嘴,“都是陪衬。” 黛玉咬着唇小声说:“我也是陪衬。” 惜春翻了个白眼:“你不一样,老太太不管如何还是心疼你的。府里谁不知道你母亲是老太太的心肝,便是爱屋及乌,作为一只乌鸦你也宝贝着呢。” “你才是乌鸦呢!”黛玉上去就捏惜春的脸,“让你混说!” 惜春忙躲开,叫道:“就那么个意思,明白就好。” 两人打打闹闹好一会。 傍晚黛玉才回去,走的时候还打包了不少点心,红豆糕、南瓜饼、山药糕之类。 又过了两日,金陵传来消息,贾珠也中了举,为应天府二十五名,和贾珠夫子范先生的预测仿佛。 不止如此,送信的人还说贾珠已然痊愈,不日将同王氏登船回京。 贾母自是欢天喜地,忙不迭的看赏,给了五两银子。 一边使人找王熙凤着手准备流水席,一边又使人去清虚观。 观里国公爷贾源的替身张道士还活着呢,且得让他赶紧做场法事给祖宗汇报汇报。 西府总算出了读书种子,且这种子如愿发了芽,中了举人! 张道士收到信的时候是惊讶的,没想到贾代善转文的想法真有实现的一天。 相比贾敬,贾珠更被人看好,有个清流老丈人,能帮着打开局面。 这是单打独斗的贾敬不能比的,贾敬是既被勋贵排挤又被清流排斥,里外不是人。 王熙凤受了命,大肆采买食材,又请了戏班子,预订下唱戏的日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等王氏与贾珠从金陵返回,便广邀亲朋,大肆庆贺。 整个府上喜气洋洋,自是秦南中举不能比的。 苍耳偷偷冲白术抱怨:“果然不是一个府上,这庆贺也不同。” 贾政也高兴,遗憾在儿子身上得以弥补,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等明年顺利过了会试,中进士成天子门生。 门客前来贺喜,个个都说他家有麒麟子,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这使得贾政年轻时没能科举的郁气消散泰半。 作为工部员外郎,五品京官,贾政品阶不算低,且有实权,做官的本事并不小,至少明面上比进士出身的林海要强的多。 但上升机会却不大。 三四品以上全都是科举出身的进士! 贾政蒙荫入仕,没有参加科举,早断了通天大道。 他不止一次扼腕叹息,盼着有一日儿子能实现他的抱负。 “你又怎么了!”王熙凤瞧着闷闷不乐的贾琏,将手里的红枣丢了过去。 贾琏斜靠着引枕,一脸落寞,平时常常挂着的笑容也不见了,像换了个人 “琏二爷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王熙凤逗他。 贾琏不理,有气无力的瘫着。 “你今天不是要去巡查铺子吗?怎么还不出门,都要巳时了。” 贾琏忽然起身,紧紧抱住王熙凤:“你说,我也读书考科举如何?” “你?开什么玩笑!从小到大就没见你读过书。现在读晚了吧!”王熙凤哈哈大笑,“不如生了儿子,和咱们儿子一起去读。”说着,忍不住又是大笑,怕贾琏恼,还用帕子捂着脸。 “我认真的。”贾琏急道。 王熙凤更想笑了。 “从小也没听人说读书好,我以为可读可不读。但瞧着老太太二老爷的样子,显见是件好事。”贾琏懊恼,“早知道早认真读书了。” “你认真的?”王熙凤不敢相信的问他。 “是。” “府上的爵位是你的,还要读什么书?自找苦吃。” “父亲还年轻,谁知道什么时候把爵位传给我。不如跟珠大哥学,读书考个功名,也给你挣个诰命。” “好,怎么都好!”王熙凤很激动,只为丈夫这份心。 115、要人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立冬过去,天越发冷了。 每日练功,惜春起的早,一出门便看见屋脊、树梢、地面、花木白花花地铺上了一层浓重的冰霜。 与天空还未隐去的明月交相辉映,寒霜上反射的清辉透过糊了纱的窗棂映进屋内,光线比平常明亮许多,却带有一种透骨的寒意。 若树梢上是积雪,有风吹过,雪屑会簌簌飘落,露出乌黑枝桠或者耐寒树木的绿叶,给天地添一抹色彩。 偏冰霜不同,恍如给树梢裹了个壳子,风吹的再大,也不会摇落。 只有暖阳高悬当空的正午时分,才会悄悄融化,如它悄悄的出现。 惜春一边打量四周看熟了的景色,一边试着从中发现新的不同。 她是有类似经验的。 昨日那块两人高太湖石的风洞里有野猫来过。 墙角那几丛箬竹上的叶子被霜一冻,枯黄凋零,已经不剩几片。 满院子只有黑松、罗汉松、桧柏还苍翠依旧,仿佛没有变化。 用以点缀假山花园台阶的书带草缀着一串串果子,颜色紫的发黑发亮,总勾的惜春想摘下丢进嘴里尝一尝,瞧瞧是不是同葡萄一个味儿。 “咕!” 高高的榉树上有夜枭声远远传来,惊的惜春回了神。 她定睛一看,那只夜枭的爪子抓着只肥硕的大老鼠,已完成了夜捕。 “还以为电视剧里演的,是夜行人伪装的接头信号呢。” 不知不觉来到练武场,惜春凝神,练起了功夫。 从上回翻车以来,她越发对此上心,沉迷武力不可自拔。 朝阳跃出地平面,将东边朝霞染红时,惜春已沐浴更衣完毕,正坐在炕上,美美喝着加了竹盐的酥油茶。 自从与草原蛮族开了互市,两方互通有无,不止大周的丝绸、布匹、瓷器、茶叶源源不断流入草原,便是草原上的毛皮、毛毯、肉干、奶酪、酥油茶也同样源源不断流入大周。 拿乳酪和酥油茶来说,早就走入千家万户,成了一部分大周子民早膳的重要组成部分。 室内有烟气,有暖香,又有乳香,气味浑浊,惜春索性推开窗户,透一透气,换成新鲜空气。 夏萤端着刚出锅的酥饼走进来,看到窗棂大开,忍不住抱怨:“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今儿有西北风,水缸里冰结的有一寸。”说着,她将瓷碟放在炕桌上,“酱肉馅儿的酥饼,快尝尝。” 自从惜春表明不爱吃太甜腻的后,夏萤挖空心思研究咸口的点心讨欢心,这酱肉馅儿酥饼便是其一。 接过春莺递过来的热布巾擦了擦手,惜春拿起一个酥饼咬了一口:“唔,咸香可口,不错。” 她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陶醉表情。 夏萤得到肯定嘴角微微勾起,对厨艺越发多了几分自信。 当初,她天赋是比不上秋鹭的,哪怕心里喜欢厨艺,也没敢透露出想学厨的意思,唯恐碍了秋鹭的眼。 抢人饭碗,等同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不成想秋鹭一家被放出了府,她也等来了机会,且抓住了机会。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她干劲十足,卖力着呢。 想到整天往春和院跑的苍耳,惜春笑道:“是不是又多做了些,给你干弟弟留着呢。” 没错,苍耳同夏萤都是无父无母,一来二去的,便结拜成了姐弟。 夏萤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大方,奴婢才敢。” “只要不浪费就好。” 夏萤赶紧摇头:“那不能。俗话说的好,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苍耳一天到晚就没有不饿的时候。奴婢只好占了姑娘便宜,多做些烧饼馒头给他充饥。” 惜春沉吟道:“小厮们都吃不饱吗?” 夏萤又道:“温饱还是有的,只是苍耳胃口比旁人来的大。” 惜春见说的不尽不实,知道她担心得罪前院管事,便不再细问,心底却打定主意要同甘草说说,让他查查,别不是底层下人的口粮钱被贪了。 夏萤语气轻快:“姑娘喜欢吃酱肉馅儿,奴婢便把方子给定了。以后还能做包子、粽子。” 春莺道:“瞧你高兴的,可是苍耳从西府回来了?” 前几日贾珠回了府,西府连着摆了六日流水席,把京城京郊的叫花子都勾来了,撵也撵不走。 西府人手不够,理事的王熙凤便找东府借人,苍耳便是一个。 也不知怎么回事,被赖嬷嬷看上了,非要要过去给她孙子赖尚荣做小厮不可。 不想贾母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还是苍耳聪明,说得了赖嬷嬷青眼是福气,但要回府禀告主子一声。 一番话惹得贾母老大不痛快。 孙子中举,四王八公剩下的几个府上都来了人道贺,好一番吹捧奉承,让她膨胀的忘了东府插不上手。 苍耳转头回来告诉了甘草和夏萤,不等甘草应对,惜春就先恼了。 赖二原是东府管家,当初整顿时看在贾母面子,只将人放了出去,连没下的家底也没搜,可见这教训显然不够。 她直接回了贾母,称东府不比西府,伺候的有两三百人,还是让赖嬷嬷在西府挑上一个。 至于东府,每一个下人都很宝贵,离不了。 贾母又被气了一回,想责骂惜春不敬老,偏又说不出理由,只能忍了。 不过,心底也越发觉得东府靠不住,还得靠孙子。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流水席只剩下最后一日,惜春也没把人叫回来,照旧让苍耳在西府帮忙。 夏萤眼睛弯起,点头道:“傍晚便回来,多谢姑娘为苍耳做主。” 惜春笑道:“那赖尚荣听说书读的不错,你们不觉得我挡了苍耳前程就好。” 夏萤忙正色说:“他一个奴才秧子有多大的前程能同大爷姑娘比?姑娘的恩请咱们都记在心里呢。” 惜春笑笑。 她只不过看不上狐假虎威的赖嬷嬷。 在西府怎么搞鬼她不管,还想把手伸到东府,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同样,她也看不上贾母。不过是个举人,三年就有三四千人,至于膨胀的像是登了基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中出了个皇帝。 116、来访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这时,院门外传来看门的洪婆子故意拔高的声音:“赖姐姐,这么一大早的,您怎么来了?快,快进屋喝杯热茶去去寒。” 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怔。 春莺拧着眉头看向惜春:“她怎么来了?难道还没死心。” 其实她们都对赖嬷嬷看上苍耳的事感到奇怪。 若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赖嬷嬷求了给孙子当通房或者当妾都有可能,偏偏苍耳才九岁多,还是个个头比一般人明显高出不少,生的虎头虎脑的男孩子。 这就很怪异了。 夏萤一向温和的目光中也有了几分锐利。 “急什么。”惜春眼中寒意一闪而逝,淡笑着站起身来,“她如何厉害也是在西府。且听听来意。” 说着,神色自若的吩咐两人,“春莺,去拿上回大哥送的明前龙井,我记得还剩下一些。夏萤,去迎迎赖嬷嬷。” 赖嬷嬷年纪大了,往日里只负责调教小丫头们,将调教好的送回府里当差。像晴雯,鸳鸯,俱是如此。 儿子赖大是家生子中“有出息”的杰出代表,作为外院总管,在主子跟前说的上话,在下仆跟前很有威势,势力根深蒂固,一贯是受巴结的对象。 府中谁不知道贾母最信任荣养的赖嬷嬷,时不时的叫到跟前说说话。 孙子赖尚荣一出生便放了良,现今住在五进大宅里,呼奴使俾,还中了秀才,宛若大户人家,资产比贾琏还丰厚。 可以说,赖嬷嬷是下人们仰望钦羡的对象,奋斗努力的目标。 惜春不怕她,却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 当初贾珍将刁奴送进衙门治罪,曾被大肆弹劾。 那时她才知道,太祖曾下了严令,不许随意打杀奴婢。 如果奴婢真的犯下大错,呈报官府,获准后才可将其杀死,称为“谒杀”。 但如此一来,主人家也犯下“治家不严”之错,风闻时事的御史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极其影响官声,为爱惜羽毛者所不耻。 也就是勋贵不甚在意这一点,清流家中从不会发生。 所以,轰轰烈烈抄奴仆的家,尤其抄秀才身份赖尚荣的家是不可能发生的,明显触犯律法。 当然,若是夜里悄悄将人敲晕,搬走所有财物,这是可行的。 赖尚荣即便去衙门报了案,没有荣国府的帖子也破不了案。 惜春的镇定感染了春莺和夏萤。 对呀,她们这些受过赖嬷嬷狠手调教的小丫头们怕赖嬷嬷,姑娘是主子,怎么可能会怕? 两人“诺”了一声,正要分头行事,赖嬷嬷已挑帘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屋里的三个人:“四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见她不等通报,直闯起来,惜春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快。 赖家的确嚣张,尊卑不分由此可见一斑。 她微微皱了皱眉:“往后赖嬷嬷且叫我大姑娘吧。哥哥没与西府一同排序,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越过去。” 赖嬷嬷一愣,刚想开口,就听春莺快嘴快舌道:“若是和西府一起排序,珠大爷就变成珠三爷,琏二爷就变成琏四爷,宝二爷就变成宝五爷了。” 夏萤故意不解道:“那二爷又是谁?” “自然是去了的瑚大爷了!” 赖嬷嬷深深看了一眼惜春。 惜春只淡笑着垂眼看手里捏着的绢花,那是一朵芍药,嫩粉的花瓣,娇黄的花蕊,搭配着翠绿的叶子。 不算东府,西府的排序本就乱。 贾琏,琏二爷。 宝玉,宝二爷。 堂兄弟间排序本该是瑚大爷,珠二爷,琏三爷,宝四爷,环五爷。 除非贾赦大房与贾政二房分开排序。 但若兄弟们分开,姐妹们也该分开,该是大姑娘迎春,大姑娘元春,二姑娘探春。 怎么也不可能把惜春叫做四姑娘吧? 若真将东府也排入西府齿续,那么兄弟们该是:珍大爷,瑚二爷,珠三爷,琏四爷,宝五爷,环六爷。 贾母身为保龄侯女、荣国府侯夫人,不是最讲规矩嘛,讲的就是那乱成一团的规矩? 惜春什么也没说,仅仅用两个小丫头关于齿续的排列便让赖嬷嬷闭上了再次讨要苍耳的嘴。 赖嬷嬷比谁都清楚,她的靠山是老太太。 若老太太因她的事恼羞成怒,彻底厌弃惹出麻烦的她,实在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早就忘了如何放下架子讨好贾母以外人的她突然就有些不安。 “四……不,那个大姑娘,老太太正等着呢。北静王府给送了颗珠子做贺礼,说是稀世之宝,让老奴来请姑娘过去一同欣赏欣赏。” “夜明珠?”惜春意兴阑珊。 不过还是道,“嬷嬷先回去,我就来。” 赖嬷嬷忙蹲身行了个礼告辞,惜春没有躲。 赖嬷嬷胸口不由一滞,便是入了宫的大姑娘元春,中了举人的珠大爷受礼的时候也会偏开半个身子! 说是她陪伴老太太数十年,忠心耿耿,他们做小辈的受之有愧。 又一次,她发现惜春极其不待见她。 惜春仿佛没看到她眼里的惊讶,冲春莺道:“送送赖嬷嬷。想来老太太正等着她回去呢。” 春莺忙上前虚扶着赖嬷嬷,笑意盈盈:“嬷嬷,您老近来可好?听说赖大爷中了秀才?她才二十出头吧?真是年少有为。” 赖嬷嬷一听提到孙子,僵硬的脸顿时变得柔和,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算不上算不上。到底比不上珠大爷。两人年龄差不多,珠大爷都是举人了。” 春莺一哽,原来你拿自己的孙子跟公侯夫人的孙子,官宦人家的嫡长孙比? “呵呵。”干笑一声,春莺赶紧换了个话题,“老太太信重嬷嬷,嬷嬷在老太太的心里哪个奴才也比不上,真了不起。” 赖嬷嬷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拍手笑道:“我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五十多年,情分确实不一般。” 春莺轻叹道:“我也长在姑娘面前伺候五六十年呢。嬷嬷有没有什么秘诀?” 赖嬷嬷哈哈一笑:“忠心,忠心,还是忠心。” 春莺暗暗撇了撇嘴。 117、宝珠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等惜春带着春莺来到桂和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一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暖香,只这香却无法让人愉悦。 那是香炉里燃着的桂花香,混着各色脂粉香、衣服上的熏香、酒香的混合香味儿,让人忍不住顿足屏息。 久在鲍肆不闻其臭,这屋里的人许是同样适应了这奇怪的香味,无人脸上有丝毫勉强。 贾母身穿石青色缂金瓜蝶纹褙子,棕褐色综裙,斜斜靠在贵妃榻上,斑白的头发染成了乌黑,梳成圆髻,只戴了绣如意纹的抹额。 总带着疲惫眼神的双眸里有精光闪动。 这是孙子身体痊愈,又中了举,跟着满点复活,有精神折腾了? 惜春背上一凉,觉得哪怕身下也如贾母一样垫着整块狼皮褥子,腿上搭着棉纱被,也无法感受到一丝暖意。 “老太太。”惜春蹲身行礼。 “四丫头来了,快坐。”贾母面上一喜,看一眼鸳鸯,“给四丫头端个锦凳。” 惜春笑意盈盈:“刚还和赖嬷嬷说呢,我这齿续要不要随着大哥排。老太太您要是叫我四丫头,也要叫珠大哥贾三,嘻嘻嘻。” 贾母眼里的不快一闪而逝,这个丫头年龄不大,却极有主见,对西府的人越来越放肆,连珠儿都敢排揎。 黛玉冲惜春招招手,无声道:“来这里坐。” 惜春眨眨眼。 刑氏坐在角落,专心的看着手腕上的虾须镯,这是去世母亲的陪嫁。为了让嫁入高门的她不被人瞧不起,陪嫁全给了她,其他弟妹没分到一点。 嫁给贾赦,邢家没沾上一点光。不止没沾上光,还搭了全部的田产银子。 王氏听了惜春的话也不太高兴,但看在贾珍救了贾珠的面子上只笑笑道:“各算各的便好,对吧,老太太?” 王熙凤见气氛不对,拍手哈哈一笑:“不管怎么算,琏二还是琏二。” 迎春和探春掩袖而笑。她们没资格发表意见。 宝玉却道:“我是宝二爷,琏二哥是琏二爷,本就是分开的。” 惜春郑重表明了态度,便不再多提,而是笑问:“老太太巴巴的请人来看珠子,怎么人来齐了,却又藏起来不给看呢?” 贾母虚虚指了指她:“这个猴儿,这点时辰都等不及。鸳鸯,去把那珠子取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 鸳鸯应诺而去,很快捧着个黑金折枝牡丹花漆盒走了出来。 她将漆盒放在贾母旁的漆几上,又按照指示打开盒盖,里面红缎上放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洁白圆润,光彩夺目,近观如晶莹之烛,远望如海上明月,一看便知是枚宝珠。 “怎么不等我来?” 一个身穿宝蓝云鹤纹锦袍的青年男子笑着走了进来。 他眼神灵活,一个眼神扫过,便将屋内的人看了个遍。 “老太太有什么好东西,给大伙儿显摆呢。” 贾母看见他,满面笑容,目光宠溺:“珠儿,你也来瞧瞧,这是贺礼。” “夜明珠?”贾珠惊讶,“还挺大个。”说着,团团问了好。 又从惜春扬扬眉,“妹子,你大哥还没回来吗?我有很多事要和他商议。” 惜春暗暗吃惊,记忆里的贾珠似乎并未如此跳脱。 不过,这想法也不过一闪,她笑道:“见过珠大哥。大哥信上说这两天便会回府。” 贾珠点点头:“很好。” 宝玉不高兴道:“快让老祖宗给咱们瞧瞧这宝珠的神奇,你们有话待会再续。” “正是。正是。”探春也说。 “那便看吧。咦,这珠子表面怎么有孔洞?”贾珠凑近一看,倒吸一口气,“瞧瞧,这孔洞比牛毛还细微。” 宝玉也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惊呼道:“难道是风蚀出来的?总归不是虫子啃噬的。” 贾母见没人看出名堂,笑着对鸳鸯道:“快放在香炉上给大家瞧瞧。” “是。” 只见鸳鸯拿出一只玉雕香炉,放入烧的火红的银霜炭,再盖上翻转的炉盖,放入宝珠。 随着炭火发热,一股异香飘出,才一瞬间就充斥了整个空间。 香味直冲脑门,似兰非兰,似麝非麝。 全身每个毛孔好似张开来,头脑无比清楚,原来脑海好似毛玻璃一样模模糊糊,现在反倒擦拭地干干净净,清晰无比。 四肢也好似被灌入了什么无形的能量,变得强劲有力。 不止如此,这股异香一入鼻,就好像一股氤氲之气直达肺腑,一切烦恼忿怒一扫而空,整个人心平气和起来,头脑为之一清,连一些纷扰的念头仿佛也通达了许多。 贾琏使劲嗅着这股异香,沉醉许久才长叹一口气道:“这到底是什么香?实在无法形容,太绝了,就算是顶级的沉香龙涎香也比不上这种味道,好像入了仙境一样。” 没人理他,因为宝珠看起来并不通透的小孔竟然透出乳白烟雾。 烟雾交织成一片云霞,慢慢升腾聚集,渐渐形成一处仙境般的景致。 首先是一片云海,云海之上慢慢升起座座山峰,层峦叠嶂,鸾鹤飞舞。 随着云雾的增多,山峰上出现一片片城楼,琼楼玉宇间有仙人若隐若现。 烟雾继续升腾,最高峰上出现了一个八角亭,亭子里面有几个峨冠博带的仙人,他们似在论道谈天。 随着云雾的流动,这些仙人的表情似乎也在跟着变化。 而亭子外有一个仙人,他此时左手抚着长长的胡须,右手放在面前跪立之人的头顶,嘴巴一张一合,好似在说话。 烟雾不停变换、涌动,云海、仙山、楼阁、亭台、仙人,组合到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美轮美奂,真的好像是一处仙境一般。 在座众人一个个张大嘴巴,呆立当场。 没谁敢相信眼前的一面是真实发生的,全都以为是场幻梦。 宝玉忽然吟唱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惜春同样震惊不已,这究竟是什么宝贝? 贾母得意的看着一张张震惊到呆滞的脸,笑容可掬。 贾珠突然郑重道:“这东西未必是福啊。不可泄露出去。” 118、旧闻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众人先是惊艳,随后便是不安。 这样的宝贝就是宫中也不多见。 万寿节时,北静王都没拿出来贺寿,献给永泰帝,荣国府不过是中了举,就送来当贺礼,怎么说怎么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北静王府想作什么妖呢? 惜春若有所思的看着烟雾已散去的珠子。 若不是点了炭加热,看起来也不过是颗有瑕疵的夜明珠,并不稀罕。 贾府虽说和北静王府关系不错,却也不配送一颗这样的宝贝,那么北静王想从贾府得到什么呢? 反正,惜春是不信对方只纯粹为了交好西府。 贾珠显然想的有点多,再次强调:“都不许说出去。”还得想个法子将这招祸的玩意儿献上去。 献给谁?老皇帝?他默默摇头。 翻开史书,鲜少有年过甲子还在帝位上的皇帝,更鲜少年过甲子还在帝位上且不昏庸的皇帝。 就刚才烟雾幻化出的仙境、仙人、授仙法,他敢打赌,只要永泰帝见了,会立刻召集道士入宫,说说磕仙丹长生不老的事儿。 真到了那时候,永泰帝一准儿举一国之力求仙问道。 年近七旬的他甚至都可能不管子孙基业,丢掉千秋万代的梦想,全力追求长生不老。 只要实现长生不老,子孙会失去意义,他能一直活着,掌控大周朝百年千年万年! 皇子夺嫡,皇孙夺嫡,他会怕? 到那时,献上宝珠的荣国府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给这个朝代、这里的百姓惹下滔天大祸。 献给永泰帝的后继者?也不行。 一来不知道储君是谁,将来会不会顺利登基。 二来,拿这种东西邀宠,也埋下了祸根。皇帝总会老去,谁敢保证年轻时英明神武,老了亦然睿智清醒? 他从来都认为能当国家一把手的,定然都是能严格控制自身欲望、极为自律的那些人。 “棘手!”贾珠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棘手啊!” 不大的厅里本就坐满了人,亏他还能来回走动。 王氏满脸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宫里好宝贝多着呢,你们没见识过罢了。无需大惊小怪,且收着。” 贾母也摇头道:“从前你们曾祖领兵的时候,也见过一个类似的宝珠。” “哦?!”众人精神一振。 尤其贾珠,若曾出现过类似的,说明不是出自天然,有特殊工艺实现,那潜藏的危机就小了。 “老太太,快说来听听。” 猴在贾母怀里的宝玉抱着人直晃:“老祖宗,快说道说道,都还有什么样的?”眼神渴望。 除了贾母王氏,其余众人见他如此无不心中鄙夷,当自己五六岁呢?做出如此小儿情状。 贾珠凉凉眼神一扫,宝玉顿时身体一僵。 从金陵回来后,珠大哥私下里不止一次教训过他,说男孩子当果敢坚毅,学一身本领好为家里女人们撑起一片天地。哪能像他,都快十岁了,还整天往长辈怀里钻,不学无术,只会撒娇卖萌。 只是,自小便习惯如此,且老太太也喜欢如此亲近,总会让他忘了分寸。 贾母感受到小孙子身体的僵硬,嗔怪的瞪了贾珠一眼。 她已知道大孙子想拉扯小孙子上进,心里很欣慰,就是不舍得小孙子吃苦。 “外祖母,快说啊。”黛玉跑过去,抱着贾母的胳膊就晃。 贾母先是一惊,黛玉很少如此跳脱。 这个外孙女心思玲珑,却也敏感多疑,爱多思多想,唯恐府里看不上,凡事都让着宝玉他们。 却不想想自己本是亲外孙,老太太哪里会让她吃亏。 这会见她敢把想法说出来,心里很欣慰,觉得一番苦心没白费。 只见贾母扶着头哭笑不得道:“别晃了,都要被晃散架了。听我说。” 黛玉忙松开手臂,快速斟了盏热茶送到她嘴边:“老太太先润润口。” 贾母指着她笑:“你也是个猴儿!”说着,接过,啜了几口。 “这事儿该是百多年前,你曾祖还是小小参将,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的时候。”说着,贾母乐了,哈哈一笑。 众人也跟着讪笑两声。 “他跟着上官往九江剿匪。你们读过九州疆域志的都知道,九江那地方山多水多,乱世一起,总有些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啸聚山林,为匪为盗。” 惜春暗暗吃惊,一生享受荣华富贵的贾史氏竟然对匪盗抱有同情之心。这老太太心胸并不狭窄,见识也不浅。 “虽说这些人是为了活下去,但朝廷不会放过,你们曾祖便是被派了过去剿匪。” “这些匪徒自然也少不了作恶多端的,其中一个为了保命,就说某年某月某地得了个宝贝,能以此出入仙境,要献给你曾祖,只求他高抬贵手,放过一条小命。” 王氏嘴角勾起,鄙夷之色一闪而逝,这人是傻子吧?得了宝再杀人灭口不是更好?怎么能将人放走。 王熙凤一拍手:“要是我,得了宝肯定杀他灭口。宝贝的消息不能泄露,还有上官在呢。” 你们可真不愧为敢放印子钱,逼得人家败人亡的王家人。 惜春一听便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贾母眼里嘲讽一闪而逝:“这贼人是个道人,自称红尘炼道,修的是杀戮道无情道。” 贾珠眉头一皱,静候下文。 惜春乐了,这故事有趣。 别说不可能,宋徽宗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大建宫观,着人编撰“道史”、“仙史”,还亲自作《御注道德经》、《御注冲虚至德真经》、《南华真经逍遥游指归》等书,可以想象道教在宋时的炙手可热。 从上至下,信奉的宋人数不胜数。 这也是道教在历史上最显赫的时期之一。 求仙问道的道士躲在所谓的山中洞府,修炼各种五花八门的道术,且数代相传,并不鲜见。 贾母又说:“那道士还称精通相术,说哪怕曾祖得了宝贝也不会杀他。” “哦!”众人恍若大悟。 “那曾祖看到的宝贝什么样的?” 贾母笑笑:“同样是颗宝珠,有香味,受热散发出的烟雾幻化为一首诗。” “什么诗?”众人异口同声。 119、刁钻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这诗啊,你们一定都读过。”贾母抚了抚鬓边碎发,声音不紧不慢。 “哎呀,老祖宗,别卖关子了。都快急死了!”宝玉抓耳挠腮,拧着身子跺脚。 “哈哈!”众人哄笑。 只贾珠眉头紧皱,冷冷盯着宝玉。 宝玉无意见看到,吓得一个哆嗦。 王氏与贾珠比邻而坐,见他如此,拍了下长子的胳膊,轻声嗔道:“吓唬你弟弟做什么。” 贾珠张张嘴却没说话。 “这首诗便是李太白的那首‘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读过这首诗的都默默品味诗句,想象烟雾升腾幻变时的出尘景象,无人有暇开口。 王熙凤忽然问:“曾祖既然见到宝贝了,为何没收?” 要不然家里不会没有。 家里若有,老太太早拿出来显摆了。 贾母脸上就露出钦佩无比的表情:“你们曾祖先是感谢道士给了他一个见到仙人宝贝的机缘。随后又说既然有仙人,那世上也一定存在因果报应,道士杀了那么多人,注定下地狱,他要送一程,不接受贿赂。” 王熙凤不以为然,骗鬼呢,杀了人宝贝照收。 惜春若有所思的看着贾母的表情,能让老太太如此钦佩,曾祖又做了什么? “道士听了他一番话,脸色大变,再三恳求。你们曾祖仍是不肯。” “道士无奈,说死可以,但请帮忙收尸,在某时某日某刻埋在某地某处。” “曾祖肯帮忙吗?” “起初自然不肯。后来,道士说若答应,将告知他的命盘以酬谢。” “看来曾祖答应了。” “不错。”贾母点点头,“道士给了曾祖一封信,让他埋葬后再看。” “你曾祖耐不住性子,几次三番想拆开,都被吓住了。” “怎么吓住的?”宝玉忙问,眼里求知若渴。 “那封信看起来很平常,只不过每次拆信封的时候,信封四角都会变成双眸赤红、吐着舌信的乌黑毒蛇。” “嘶!” “曾祖他老人家试了几次便不敢再试,终于承认道士是位高人。” “那宝珠呢?”王熙凤急切的问,“曾祖没要,宝珠的下落又去了哪儿?” 贾母抄着手,垂眼道:“这事儿神奇,自然瞒不过曾祖的上官。便将宝珠要了去。” “这样啊。”王熙凤满脸失望。 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那位上官姓谁名谁?” 惜春笑道:“怎么,二嫂子还想查他的子孙后代,好找那珠子?” 王熙凤一甩手里的帕子,满不在乎地道:“若是比咱们强的钟鸣鼎食之家便算了,小门小户的,给个几两银子买过来,也算帮了他们的忙。” 无耻啊! 惜春她们几个小的齐刷刷望向王熙凤。 王熙凤不以为意:“别这么看着我,嫂子说的是实话。小门小户它保不住,不家破人亡才怪!咱们买过来,也算接过了麻烦。” 宝玉忍不住道:“那也不能只给几两银子。” 王熙凤一翻白眼:“银子多了,也招祸!” 感情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 众人忍不住摇头。 “欺良压善要不得。”贾母摇头,深深看一眼王熙凤,“咱们可不做那起子断子绝孙的事儿。” 王熙凤脸色一僵,垂下了头。 “老太太,道士留下的信里究竟是什么内容?”一向沉默的迎春忽然发声,“人的命真的早就注定?” 探春笑道:“二姐姐不要担心。咱们生在侯府,命能差吗?” 迎春脸色一白,不敢再开口。 惜春看的直摇头,这日子得多难过,才认为是命运作祟? 似乎迎春的奶嬷嬷经常偷拿她的财物。 这种事情平常,惜春被赶出府的奶嬷嬷也是如此,还没迎春的奶嬷嬷放肆呢。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 人要自己立不起来,别人能帮几次? 即便人家三番两次相助,心里也是看不起那份窝囊的,早晚放弃。 只不过想到这姑娘只嫁人一年便因家暴香消玉殒,又看不过眼。 “二姐姐,有人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也有人说‘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但不管哪个说法,都有起码三分能靠着打拼改变。” 众人不解的看着惜春,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和迎春有了话说。 惜春又道:“我以前年龄小,奶嬷嬷经常拿了我的小衣服回家给孩子穿。还是哥哥发现,将人放出了府。” “你们总说家里富贵,多几个人伺候是好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本该花在咱们这些主子身上的银子,该吃进咱们这些主子嘴里的山珍海味,经过几道手,养肥了多少硕鼠?小主子们有没有因为年龄小受苛待?” “我可是听家里小厮说了,不止一次见过王嬷嬷拿着姑娘用的金银首饰去当铺。其中有一支累丝金凤钗,还是咱们姐妹们一起买的。”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 贾琏怒道:“好个老恶奴!”卷着袖子就要去将人打杀了,“非赏个三十板不可!” 王熙凤拉着他:“就你能,有老太太,大太太,姑妈做主,哪里显得出你来!” 贾母眼睛咪起,盯着迎春:“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又冲着邢氏发火,“你这个母亲就这么教养子女的?” 邢氏好像灵魂刚刚附体,淡淡回了句:“自进了府,既不让管家,又不让管孩子,我难道会法术,知道住在老太太院里的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成。” 贾母脸上怒意更浓,却又无话可说。 不管是贾琏还是迎春都是在她跟前养大的。 “二丫头,你是不是不知道王嬷嬷的事?”王氏笑着问,笑意却不达眼底。 邢氏什么意思?说她管家不严,害了孩子? 迎春垂头敛目,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声如蚊蚋:“嬷嬷说借了转转手,会还的。” 王氏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王熙凤嗤笑一声:“那老奴一两银子的月钱,拿什么还值十两银子的金钗!” 以王熙凤的性格,自是看不上这个面团似的小姑子。 暗暗下定决心,那些首饰便宜了自家也不能便宜了刁奴。 120、风起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与旁人或脸上或心中有气不同,宝玉忽然道:“原来王嬷嬷也和李嬷嬷一样啊。” “什么一样?李嬷嬷也拿你的银钱花用?”王氏严肃的看着宝玉。 宝玉想了想:“用过一些。不过吃的最多。像上回的玫瑰露,我还没吃,就让李嬷嬷吃光了。老太太不是说了,吃用能花多少,我便没有提过。” 王氏脸色难看,贾母同样如此。 原来这一个两个的奶嬷嬷竟然如此倚老卖老,上下尊卑不分。 贾琏嚷嚷:“看来咱们府上也该学珍大哥哥。这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京中谁家会如此没规矩?” “你话真多。”王熙凤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整顿府上可不是他们夫妻说了算,那是老太太姑妈说了算。 她不觉得西府真会学东府。 老太太上了年纪,心肠不比年轻那会。 看到府上为她掌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奴们,难免想起当初的不容易,心也就狠不下来整治。 就拿赖嬷嬷来说,老太太难道不知道她在府上猖狂?未必。还不是无动于衷。 怕是想着当初跟来的陪房只剩这一个年纪仿佛的了。 当年老体衰,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去世,死亡的恐惧笼罩时,能看到一个两个有许多共同回忆的人,不说对方十分忠心,便是旅途上偶遇的故人也会容忍一二。 硕果仅存的贴心人,容忍她嚣张些,活得理直气壮些,或许是贾母能为陪着她长大的赖嬷嬷所能做到的极限。 赖嬷嬷陪伴贾史氏的时间比贾代善还多,人家主仆才是真爱。 往日里贾母对下人捞油水的行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水至清则无鱼,类似情况永远也少不了,也就不想花心思去杜绝。 但今天不同。 在惜春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身与西府割裂后,贾母也生出了逆反心,既然你想分清那她也奉陪,潜意识里已将东西府分开了。 在东府人面前,不能承认西府管理上的失败,丢不起面子。尤其挑开这一切的是东府之人,只会严格处理。 “凤丫头,你协助你姑妈好好查查类似王嬷嬷这样的事还有多少。”老太太耷拉着脸下了命令。 王熙凤眼睛一亮:“老太太,您瞧好吧。”又冲王氏一笑,“姑妈,侄女若是哪里做的不对,您尽管教训。” 王氏脸上浮起一个浅笑:“你是个有能为的。这几日的流水宴就安排的挺好。” 好什么?引来多少偷鸡摸狗的乞丐,撵都撵不走。 王熙凤笑了,眉梢眼角都是得意,想来是极其自信的。 “哈哈,都是家里教的好。要不是老太太和姑妈给我这个机会,有能为也没显摆的地方呀。您说是吧,老太太?”说着,还故作羞涩的用帕子挡着嘴,一双又细又长的凤眼乌黑明亮,灼灼生辉,顾盼间尽是风情。 真是个美人,惜春暗暗称赞,难怪贾天祥为其神魂颠倒,被风月宝鉴害了命。 “老太太,您还没说拿走那珠子的官儿是哪一家呢。”王熙凤眼睛滴溜溜转后,又把话题引了回来。 众人愕然。 贾母笑笑:“那官儿全家死绝了,压根没等到大周建立。” “啊?!” “难道是有人透露了他家里有宝,被人灭门了?”王熙凤焦急的问。 贾母摇摇头:“这谁知道。曾祖平乱回朝,成了上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止一次被派去有殒命危险的战场。曾祖一看不妙,便辞官回了金陵种地。又过了数年,从旧年同僚那里无意中获得上官的消息,那就是全家死绝了。有人说是染了瘟疫,有人说是遇匪,还有人说得罪政敌被害。有关宝珠的事儿也就这么被遗忘了。” 惜春感慨,老祖原来这么怂。 “下落不明?可惜。”王熙凤遗憾至甚。 “曾祖真了不起,竟然面对稀世珍宝而不为所动,真君子也。”贾珠叹道,“世间又有几人面对诱惑而不动摇?” 惜春赞同。 “外祖母,您还没说道士给曾祖留下的批命是什么内容呢。莫非他早就看出曾祖会青云直上,手握权势,富贵一生?”问话的是黛玉。 她一直在想道士的行为,包括要求下葬的具体时辰地点,应该都有特殊意义。 “据说修道之人若是濒临寿尽,会尸解转修,死后形体犹如生前,皮肤不变色、不发青、不发臭;眼睛保持完好;头发全部脱落。” “白天尸解的,叫上解;夜半子时后尸解的,叫下解;破晓、傍晚,光线半明半暗时尸解的,叫地下主。” “死后遗骨不腐,三魂七魄不坠幽冥,附于骸骨之中继续修行,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便可证道,届时白骨生肉,百日飞升,羽化成仙。” 宝玉拍手大笑:“妹妹是从哪里看来的?倒是有趣。改日也借我来瞧瞧。” 探春手里拿着个佛手丢来丢去,还不时拿到鼻尖嗅一嗅香气。 听了黛玉这番话,她也是满脸惊讶:“林妹妹果然出身书香门第,竟然连道经也读过。” 贾史氏疑惑的看一眼黛玉,难道是在扬州家中读过的?那会还不足五岁,竟然识得道经上的偏僻生字,读得懂记得住佶屈聱牙的经文? 她并不觉得贾府有这样的读物。 别看荣国府传承近百年,家里连藏书楼都没有一座,儒家书籍都不多,又哪里会有道经? 迎春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林妹妹,修道真能成仙,真能飞天遁地?” 黛玉想了想,含含糊糊答:“兴许?”她只学了养生功,都能飞天,若真是道术精妙,兴许也能遁地? 就听贾母冷哼一声:“小孩子家家,什么修道不修道的?想学敬大老爷?” 众人一听,都不敢再谈论下去。 惜春盯着珠子想了想,忽然道:“这珠子兴许就是道士研究出的东西。” 大宋有不少道士修行水火之法,是精通物理化学的早期科学家。 这些人手下都有一批代表时代顶尖工艺的精良技工,能做出与“仙”有关题材的工艺品并不困难。 可以想象,一旦拿出这般珠子给信徒看,信徒能不震惊,狂热,笃信世间有仙,继而抛家弃业求仙问道吗? “都是手段。” 121、梦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回到府中,惜春在美人靠上迷糊了一会,才醒来就听到门外有轻轻的说话声,一个柔和的女音是春莺,另一个低沉的男音是白前。 屋内没有人,不知道夏萤是不是去了厨房。 她坐正身体,伸了个懒腰,冲门外喊了声:“春莺,白前,有事?” 说话的两人听到声音,住了嘴,春莺更是掀开帘子率先走了进来,只是脸色沉重。 “出什么事了?”惜春见此,心里一沉,难道大哥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 白前也跟着走了进来,行了礼便道:“大爷回来了。去了庄子上,大奶奶人没了。” 惜春一愣,差点想不起他口中的大奶奶是哪个。 冯氏没了?大哥不是说性命无忧吗?这才过去不到一年。 悲伤?不存在的。有的只是对生死无常的怅然。 “我该做什么?”惜春问白前,“现在就去庄子?蓉儿呢?可是跟大哥一起去了庄子?” 白前摇头:“大爷让姑娘在府里等着。小蓉大爷从无涯书院直接赶过去。” 开春贾珍就将贾蓉送去了京郊香山的无涯书院,除了休沐,难得回府。 “大奶奶何时去的?怎么去的?”惜春又问。 心底不免暗暗生疑,冯氏怎么死的,怎会如此突然。 白前迟疑了下:“突发心疾。” 这就难免了。便是现代,心脏病突发猝死的也不少。 “大哥什么时候到府的?怎不叫我。”惜春看一眼春莺。 春莺慌忙解释:“大爷没让人知会。” 在后宅这点特别不好,只要贾珍想,前院的所有消息能封的一丝不漏,春和院的人根本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白前微微弯腰:“大爷一出码头便去了庄子上,并未回府。” 惜春眼神闪烁,这么紧迫? 究竟是死了后传信给贾珍的,还是贾珍回来就接到人死了的消息的,又或者一回来冯氏就死了? “这么大的消息竟然没人报给我。”惜春口中埋怨。怎么说也是府上大姑娘吧。 白前眼中惊讶一闪而逝,忙道:“实在是消息来的太急,便是大爷也是下了船才接到的信。” 看来是一回来就接到人死的消息。 惜春挠挠头:“府上有什么要准备的吗?母亲去世时挂了白幡。” “等大爷回来安排也不迟。”白前委婉道。很快告辞离去。 因为宁国府本身还没出孝,没什么红红绿绿的鲜亮装饰,根本无须太过折腾。 又要办一场丧事,惜春叹气。 这两年京中也不知是不是运势问题,几乎家家都办过丧事。 一等到夜深人静,灯花噼啪乱炸,贾珍也没回来。 惜春只好在丫鬟的服侍下睡了,许是在贾珍眼里,她还是个帮不上忙的孩子。 她这里一夜好睡,贾母却辗转难眠。 白日里看过宝珠,她打了个盹,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睡眼迷蒙时,恍惚看见贾珍媳妇冯氏袅袅婷婷地从外面走进屋里来。 她一身盛装,满脸含笑地打趣:“婶娘好睡!侄儿媳妇今日回去,婶娘也不送我一程。咱们娘儿俩素日里相好,我舍不得婶娘,来同你道个别。” 贾史氏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嗔道:“你身子大好了?哪时从温泉庄子回来的?许久不来看我,还说和我好。你要回哪儿?还是温泉庄子?” 冯氏“噗嗤”笑出声,又道:“时间不多,婶娘且听我说几句。” “你说。” “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娘不可,别人未必中用。” 贾史氏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婶娘你还信不过?虽说上了年纪,每天也能吃一大碗碧梗粥。” 冯氏莞尔:“廉颇老矣,尚能饭。婶娘自来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比不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 贾史氏嗔道:“你今儿胆子不小,竟敢当面排揎你婶娘。没大没小。”语气里却没有怪罪。 冯氏又笑:“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登高必跌重。’如今咱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年,倘若一日乐极生悲,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钟鸣鼎食的贵族之家?” 贾史氏听了这话,心头不快。 老太太最忌讳“晚年不祥”,不爱听看衰的话。 不过,不爱听却也听的进,还是道:“是极,但哪有法子永保无虞呢。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是人力所及的。” 她老了,不想费心筹划,子孙自有子孙福,且交给珠儿吧。 冯氏忙道:“能在今日荣华富贵时筹划好将来败落时的基业,就可以长保家族兴旺。如今诸事俱妥,只有两件未办,若把此二事办妥,则日后可保无虞。” 贾史氏:“什么事?” 冯氏笑道:“一是祭田。二是族学。” “朝廷有规定,便是家族有罪,祭田产业也不会罚没入官。” “趁今日家中富贵,在祖坟附近多置办田庄、房舍、地亩,以其产出供应族人衣食。便是败了,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路。” “族学虽已设立,但并无规矩,亦不够重视,还须严格管理,为家族多多培育良才。” “最怕的是族人以为荣华不绝,贪恋一时富贵,不思进取。一旦祸事来了,大厦将倾,无人能力挽狂澜,岂不悲哉。” 不等贾史氏发问,她又急急道:“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那不过是瞬息繁华,一时欢乐,万不可忘了‘盛筵必散’的俗语。若不早为后虑,只恐后悔无益了!” 贾史氏忙问:“有何喜事?” 冯氏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娘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 “什么话?”贾史氏被冯氏的神神秘秘搞得心慌意乱。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冯氏吟唱着,轻飘飘的出了门,转眼便不见了。 贾史氏还想再问,只听二门上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 这丧音一下便将她惊醒了,她忙问:“怎么回事?” 鸳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哀戚:“东府珍大奶奶没了。” 122、噩梦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母吓出一身冷汗,四肢虚软,棉花般没有一丝力气。 捂着胸口出了一会神,好几次嘴角翕动,想唤鸳鸯,却都没有力气开口。 良久,冷汗消失,冰冷褪去,有温度慢慢回复,回过神来的贾母才喊了声鸳鸯,让她快快去请王氏。 贾母做梦的同时王氏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贾珠一出考场便病倒在床,与现实中被贾珍治愈不同,他没等来救治便急急去了。 贾珠过世,留下遗腹子贾兰,但她却十分不喜,认为这个孙子克父,催命鬼般催走了寄予厚望的长子的命。 二房男丁只剩下一个年龄较大的宝玉,偏他不学无术,只会同丫头们胡闹。 好在女儿元春争气,入了四皇子府,更是在四皇子登基为帝后被封为“贤德妃”。 本以为是桩大喜事,为了省亲接驾花了流水介的银子修了大观园,以示重视。 没想到妃位却是催命符,围绕帝位发生动乱,女儿身死,侯府被抄。 而娘家呢?哥哥王子腾不明不白的得了急病而死,非但帮不上贾家,王家也跟着彻底败落。 抄家后,女眷被关在狱神庙里。 老太太受了打击,昏迷不醒,滴水粒米不进,躺在脏乱的破烂草席上,奄奄一息。 一家人围着她低低哀泣,既为老太太哭,也为自己的命运哭。 牢头送饭,是发霉的死硬馒头,看得见影子只有几粒米的薄粥。 就是这样的吃食,还有人来抢。 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她重重跌倒,却如同坠入九幽之地,只觉得整个人不停下坠,没有尽头。 “啊!” 猛然坐起身来,王氏满头冷汗,眼睛发直的看着前方。 “太太?”睡在脚踏上的金钏也被惊醒了,忙爬起来。 王氏没有回答。 金钏点亮蜡烛,又走回床头,低低的问:“太太,可要喝水?” 没有鲁莽的掀开床帐。 王氏久久沉默。 金钏只看的见帐子里挺立的黑影,却迟迟等不来回应,不由急了:“可是魇着了?” “魇着了?”一听这话,王氏精神大振,“不错,是魇着了,是噩梦!” 擦擦额头的冷汗,舔舔干燥的嘴角,捂着胸口狂跳的心,她尖声道:“金钏,倒水!” 金钏放下心来,忙去倒水。 高脚茶几上十二个时辰时时备着温热茶水,连去茶水间都不必。 她小心翼翼的往掐丝九秋同庆景泰蓝茶杯里斟了八分满,双手捧着,走回床边。 “太太,茶来了。” 王氏一把扯开床帐,并没接过茶杯,而是盲人一样,摸摸大红金钱蟒被褥,床头梅花黑漆小几,及小几上插着时鲜花草的汝窑美人觚。 手下或柔软或平滑或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了真实感。 手腕粗明烛高照,刺眼光线驱散了所有黑暗,也将人黑沉沉的心底明亮。 “真好。”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狱神庙里的暗无天日,高高低低或惊恐或悲痛或期盼或绝望的哭喊声,都随着醒来而远去,随着点亮蜡烛而消失。 不能落到狱神庙那般下场!王氏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太太,水。”金钏又一次轻声提醒。 这回王氏没有迟疑,接过茶杯,将里面的温热茶水一饮而尽。 就听门外有婆子来报:“太太还醒着吗?老太太请二太太过去。” 王氏惊讶,往日老太太从不会这个时辰叫人,心里突突直跳。 “伺候我洗漱换衣裳。” “是。”金钏忙喊小丫头端来热水,伺候着洗了脸,又梳了头,换上家常秋香色玉兰花半旧缎袄,暗黄综裙。 收拾妥当,金钏挑着灯笼,王氏扶着她的手,两人穿过花园,顺着游廊,一路到了桂和堂。 桂和堂里灯火通明,并未如往日一般,只值夜的下人们跟前点着昏黄的灯火。 贾母怔怔望着灯火,正等在起坐间里。 “老太太!” 王氏见贾母神魂不属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也做了噩梦! 贾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冯氏没了!” “嘶!” 王氏倒吸一口冷气,脑袋嗡嗡作响。 梦里没有冯氏!东府一同圈在狱神庙里的是贾珍的“继室”尤氏! 她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嘴角翕动。 贾母见她神情不对,忙问:“不舒服?我让人去请太医?” 冯氏年纪轻轻没了,也让老太太关心起媳妇来了。 王氏勉强一笑,微微摇头:“不用。就是这消息来的太突然。” 强打精神,她问:“怎么没的?不是说养的差不多了吗?中秋丫环去温泉庄子探望的时候还说她面色红润,能吃能睡,好得不得了。” 贾母摇摇头,欲言又止,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王氏刚才做的梦,以及梦里冯氏的叮嘱。 王氏亦然,也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老太太自己的噩梦。 两人都没开口,堂上一片寂然,偶有灯花爆裂的轻响,窗外呜呜的风声。 不过,冯氏去世的消息却风一般席卷留京的四房族人。 老一辈的想起她孝顺,平辈的想起她好相处,下一辈的想起她慈爱,家中仆从还有受了她恩惠的,没有不伤心的。 不管心里怎么想,人人都是满脸悲戚。 王氏本就因梦里的事坐卧不宁,就要往东府去,想趁这机会与梦里做一番比较。 梦里的一幕幕就跟刚刚发生的一般,让她想忘忘不掉,总想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想到东府也没个主持中馈的主母,贾母便没有拦,只交代:“夜里风大,且穿厚些。” 王氏答应着离开,命人备车的同时也多派了人跟着。 坐上清油小车出了门,掀起车帘看看后面跟着的一群丫环婆子小厮,她心里才有一刻安宁。仿佛这样,噩梦里的悲惨便能彻底远离。 一直到了宁国府前,王氏下了车。 宁国府府门打开,两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王氏被簇拥着进了门,越往里走,哭声越大。 她顿了顿足,很不想再往里走。 这哭声同梦里狱神庙里的哭声何其相近,都那么让人厌恶! “太太?”金钏迟疑地问。 王氏深吸一口初冬冰冷的空气:“走。” 123、丧事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金钏恤扶着王氏,往停灵的地方走去,那里哭声震天。 一脚迈入室内,正面一个又黑又大的“奠”字,两侧挂着白幡,下面是张床,上面躺着的人被白麻布从头盖到脚。 虽看不到脸,从身高体长上约莫能判定是冯氏。 殓床不远跪着贾蓉,披麻戴孝,满脸泪痕,神情麻木,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目光空洞。 安慰了贾蓉几句,王氏又问惜春。 原来贾珍觉得妹妹年龄小,帮不上忙,不如呆在院子里歇着,出殡时露个面就好。万一冷了冻了病了,顾不上照顾。 王氏却不这样认为。以后惜春嫁入靖海侯府,当主母、宗妇,事情很多,不如趁这个机会跟着学学如何操办。 贾珍一想,这也没错。东府没人教惜春管家,不如就这次跟着长长见识,能学多少是多少。 与贾珍说定,王氏便去了春和院。 惜春正坐在炕上发呆,一身玉白,越发显得身姿纤细,惹人怜惜。 “二婶,您来了。”见王氏进门,她忙起身相迎。 王氏见她双眼通红,叹了口气,轻拍她的背部安慰道:“生死有命,可不能太伤心。活人更重要。” 惜春哽咽着点点头。 随后,王氏便把来意说了说,惜春自然无有不应。 等王氏再次回到灵堂,与贾珍一辈的贾珩、贾珖、贾琛、贾璘等,下一辈的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蓝、贾菌、贾芝等都来了。 贾珍面有戚色,正和贾赦贾政说话:“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能干。如今伸腿去了,这长房人丁越发稀少了!”说着又叹起气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阎王叫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多想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后事要紧。” 贾珍黯然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正说着,王熙凤带着王家人也都来了,贾珍便命贾琼、贾琛、贾璘、贾蔷去陪客,又吩咐甘草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 忙忙碌碌的,最终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给亲戚朋友送讣闻。 这四十九日,要请一百零八个僧人在大厅上诵读“大悲忏”,超度鬼魂。 另设一坛于温泉庄子,请九十九位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请五十高僧、五十高道对坛,该诵经诵经,该请神请神。 不管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佛说阿弥陀佛经,还是是度人经、救苦经,全都随着奏乐念起来。 冯氏死的早,并没有备下寿材,只好往棺材铺去寻。 看了好几副杉木板的,都不满意,要么太薄要么太短。 这会都讲究事死如事生,哪怕与冯氏感情并不多好,为了宁国府的体面,也不能随意打发。 贾珍只好对甘草说:“若是京中寻不着,且去沧州寻一寻。” 贾琏知道后,找了上来,拉着贾珍去了一处。 这是个一进院落,杂草萋萋,落叶满地,窗棂屋子全都灰扑扑的带着股腐朽气息。 推门进了厢房,尘土飞扬,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颗粒状的质感。 贾珍眯起眼睛挥出一掌,呛鼻子的灰尘四散而去,又被一个无形气罩所阻,不得寸进。 “这个珍大哥哥一定满意!”贾琏的声音响起。 贾珍放眼看去,一具乌黑高大的棺材静静摆放在厢房中央,棺盖落满厚厚的灰尘。 他走了过去,见帮底皆厚有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 心中微动,笑问:“多少银子?” 贾琏嘿嘿一笑:“拿着一千两银子只怕也没处买。这是帮一个家败的朋友处理的,赏几两银子给他就是了。” 贾珍笑笑,连声道谢,命甘草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给贾琏,又让人夜半时分将棺材搬回灵堂,将冯氏放入其中。 转眼到了头七的第四天,先是福气公公备了祭礼遣人来上祭,紧接着又迎来了忠靖侯史鼎夫人,带着侄女史湘云来上祭。 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刚迎入正房,又见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祭 礼也摆在灵前。 贾珍连忙去迎人大厅。 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不能计数,把贾珍跑断了腿。 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便是一派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的热闹景象。 因家中没有主母,惜春又太小,便去请王氏来东府理事,也好接待各家来祭拜的诰命夫人小姐。 恰好这天不是正经日期,亲友来的少,上房里只坐着几位近亲堂客,刑氏、 王氏、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 有人大声来报:“大爷进来了。” 唬的众年轻媳妇“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只有王熙凤不为所动。 贾珍进来后,先是团团行礼,问好。 刑氏等就问:“连日多事,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 贾珍弯腰又行了个礼,满脸无奈道:“侄儿进来有件事要求二位婶娘。” “什么事?” 贾珍忙道:“婶娘知道东府没有主母,惜春又小,里头着实不成体统,要屈尊二婶娘一个月,在这里帮着料理料理,我才好放心。” 刑氏笑道:“你二婶自来是管家的好手。” 王氏想了想道:“既是这样,我便不推脱应下。外面的大事有珍儿料理清楚,只照管照管里面,想来没大碍。” 贾珍大喜,笑道:“二婶辛苦辛苦。等完了事,我再去西府郑重道谢。” 王氏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珠儿病好,还全赖你呢,我是不是也该给你备上一份厚礼来谢?” “谢来谢去,都谢生分了。”王熙凤插嘴道。 刑氏也道:“珍儿快别客气了,免得惹你二婶娘生气。没看,你大妹妹帮着出头吗?” 众人不由齐齐看向刑氏,满眼同情。 凤姐分明是她的儿媳,却侍奉姑妈比她这个继婆婆还用心,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也难怪刑氏时不时的说几句酸话。 124、理事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咳。” 贾珍轻咳一声:“我命人去取对牌来。” “好。”王氏淡淡一笑。 两人都装作没明白婆媳俩的冲突,又闲聊了两句。 很快,甘草送来了对牌。 将其交给王氏,贾珍又道:“二婶娘爱怎么办就怎么样办,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去取,不必问我。” “不怕我抛费银子?” 贾珍笑:“二婶娘管了多年的家,各处井井有条,有什么好怕的?莫要说玩笑话吓唬我了。” “你倒对婶娘有信心。” 贾珍自是有信心的,贾代善去世便是王氏操办的,那会排场比这回大多了。 “您只管把东府当成西府一样,不要怕人抱怨。” 王氏随意拿着对牌,笑道:“大侄子都不怕我花光府上的银钱,我更没什么好怕的。” 贾珍又问:“二婶娘是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冬日里昼短夜长,天气寒冷,您早起赶过来,越发辛苦了。我让人快快收拾出一个院子来,不如您住过来几日,也好安稳。” 王氏摇头:“不用,西府也离不得我,还是天天来的好。” 贾珍想想贾政老太太那里确实也离不开,只好说:“都随你。” 又说了一会闲话,甘草催了,他方才离去。 王氏一边让人拿着对牌去取名册,一边让人找来惜春。 从此刻起,惜春要跟她学掌家理事。 相信只要这桩丧事办好,未来不管操办洗三、满月、寿辰、婚礼还是白事都不会手忙脚乱。 而人之一生,无外乎以上这几件大事。 拉着惜春坐在暖阁里,王氏将早早想好的问题一一说给惜春听。 “这头一件是人口混杂,容易遗失东西。 人来人往总少不了小偷小摸的。不提咱们府上自己的人,便是来祭拜各家中的仆从,也未必没有那三只手的。 这第二件是事无专管,临期推诿。 责任若是不明确分配到各人头上,一旦出了事,互相推诿是小,误了事是大。 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 就拿孝布来说,同辈的几尺,小辈的几尺,来祭拜的亲友各需几尺,跟来的仆从又要几尺。若没有定数,不知拋费多少。不止孝布,便是酒席上用的菜蔬也会抛费甚巨。 而人一多,不可能全都认识,见到面生的不敢呵斥拒绝,难免有人钻空子,冒领甚至多领物品。 咱们自然要补上这个漏洞。 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寒冬腊月值夜这是苦活,采买有油水是肥差。这就要灵活安排,避免常患寡而患不均的情况。 第五件,下人豪纵,有脸面的不服管束,没脸面的不能上进。 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不是谁都能指使动的,而若是底层下人觉得没有机会到主子身边服侍,做事便不会尽心,得过且过可不是好兆头。” 惜春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不就和管理一个大企业一样吗! 职责分明,分工明确,加良性的奖惩升迁制度,必要的库管措施,有什么难?她熟啊。 她其实最想了解的是如何迎来送往,同各家夫人太太打交道。 毕竟,现代那套肯定与现在的不同,得适当改变。 正说着,白前抱着一摞书册走了进来:“二太太,您要的名册来了。” 王氏示意他放在黑漆方桌上,又对惜春道:“上回你们府上裁了不少人,还真的要多花些时间瞧一瞧。听说成例也改了,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且得熟悉熟悉。” 惜春点头:“都听二婶的。” 王氏笑道:“坐吧。咱们慢慢瞧,不急。”又叮嘱白前,“你也坐。且候在一旁,有不清楚的也好问一声。” 白前连连称是,隔着桌子坐在杌子上。 二人边翻看边谈论,有不清楚的就问白前,一直到华灯初上,才作罢。 “明儿五点在正院花厅理事,不可迟到。”王氏叮嘱道。 惜春和白前连连点头。 翌日。 匆匆用了早膳,又将装了点心的荷包藏好,惜春便带着夏萤急急去了花厅。 此时天色乌黑一片,第一缕晨曦还隐没在地平线之下。 穿过游廊花园角门甬道,远远便看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建筑,正是今日理事的花厅所在。 一脚迈入厅里,只见一盏盏明角灯玻璃灯高悬,雪亮的灯光里,一位美妇正托着腮坐在主座太师椅上。 她眼神明亮,面带红晕,嘴角含笑,鸭蛋青梅花暗纹缎袄,鸦青综裙,乌黑浓密的头发梳着流云髻,只戴着金镶玉抹额。 “二婶!”惜春眼睛一亮,“您来的可真早!” 花厅里落地座钟正指向四点五十。 “想到今天的大事,哪里还睡得着?”王氏嗔道,“每逢大事有静气,你可不要像二婶这么沉不住气。” 惜春哇哇叫道:“二婶,您也太谦虚了。” 王氏只是笑。 不时有下人走近的脚步声响起,两人不再说笑,而是收拾表情,肃然起来。 惜春站在王氏侧后方,等着看王氏如何分派事务。 五点钟,花厅里站满了人。 王氏开口道:“丑话说在前面,不管你原来如何当差,都不许把我的命令当耳旁风。不管你在府上有没有脸,只要误了事,打板子都是轻的,全家发卖也未必不可能,且将皮子紧一紧!” 众人心中一凛,忙齐声回道:“是,二太太!”谁不知道这人管着西府十几年,手段狠辣着呢。 王氏满意的点点头,吩咐白前念花名册。 白前一个个的念名字,惜春默默将人与名字对应起来,回想着这人管哪些事,在哪里当差。 府里的人她认不全! “这二十个人分做两班,只管茶水。你!总领!”王氏指着一个禇色褙子的婆子。 “记住,不管前院男客还是后院女眷,只要茶上的不及时,我只拿你问罪。” 婆子一凛,忙保证:“太太放心,奴婢一准儿盯紧,不会丢了府上面子。” 王氏微微点头:“下去吧!” 婆子领着人退到一旁。 紧接着又点了二十人:“这些照样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 125、分派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这四十人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随起举哀。” “这四人专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详细记录名册,要是少了一件,四人分赔。” “这四人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要分赔。” “这八人管收祭礼,账目需按照我拟好的格目填写。” “这八人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扎,我会让库房全都支下来,交给你们,你们领到手后须按我定下的数目往各处分派。” “这二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卫生。” 噼里啪啦一番分派,大部分人都有了差事,只剩老迈弱小数人。 惜春知道这些人多为于府上有功,或留下荣养,或入府培养的,还有一些家人在府里当差,比较得脸下人的子女。 王氏停了一瞬,又道:“剩下的人都做不了重活,按房分开,各守一处,所有桌椅家具古玩摆设,包括痰盒掸子等物,一草一木,或丢或坏,就问这看守的赔补。” 只是看守,这活儿确实适合老人孩子。 王氏又看一眼白前:“白管家每日总揽查看,有偷懒的,赌钱吃酒打架拌嘴的,立刻拿下回我。” “是!”白前忙答。 王氏斜着眼睛笑道:“你若徇情,叫我查出来,哪怕你家珍大爷亲自求情也不成!” 白前忙道:“不敢!” 不敢就对了,王氏很满意他的态度。 “如今都有了定规,日后哪处乱了,我只和那一处算账。记住了吗?” “记住了!”下人们齐声回道。 “府里几处仪门花厅都有大钟,每日六半点我来点卯;十点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只在十一点半;晚七点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 第二日照旧。” “是!”众人默默把几个时间点牢记在心,唯恐错过受罚。 敲打过后,王氏又丢出个胡萝卜掉胃口:“大家且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大爷自然有赏。” 众人顿时精神大振,脸上浮起笑容。 旋即又觉得不合时宜,赶紧垂下头将失控的表情掩饰住,收敛那一丝笑意喜意。 紧接着,王氏又吩咐按数分发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 还使人搬运取出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 一面分发,一面登记画押,某人管某处,某人领物件,记录明细十分清楚。 众人默默领了,想着自己的任务要求,行事便有了章法,不像先前无头苍蝇一般,更不敢挑肥拣瘦,只拣便宜的做,剩下苦差没人揽。 惜春见不到一个时辰,王氏便将事大致理顺,也满心佩服。 不过,她还是悄悄问:“二婶,早饭十点用太晚了吧?” 王氏不解:“哪里晚了?一日两餐,十点一餐,四点一餐,刚刚好。” 惜春这才想起古人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一日两餐。 当然,两餐制是针对下人,有条件的贵族多为三餐或四餐制,惜春亦然,所以一无所觉。 王氏不畏辛苦,天天按时过东府点卯理事,极为用心。 她不与妯娌合群,也没时间迎来送往,招呼来祭拜的女眷,便让王熙凤代表。 她倒是想让李纨出面,只李纨还在孕中,怀相不好,不敢打发人来。 忙忙碌碌的一天又一天,整个人清减不少。 惜春便让夏萤做了些补品送到花厅,每天逼着她用上一些。 王氏对侄女的用心很满意,对惜春越发照顾,常常细细讲述掌管中馈打理后宅的窍门,甚至一些阴司腌臜事也透露不少。 在她眼里,惜春已经订婚,知道这些有备无患。 转眼到了五七,这是头七后的第二个重要忌日,要做法事烧纸钱送走不愿离去的亡魂。 宁国府自然也不例外。 正五日上,僧人们便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 道士们同样不甘落后,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 又是诵经,又是念咒,又是行香,又是焚纸钱,十分热闹。 整个宁国府上方尽是烟雾纸灰飘荡,灰蒙蒙一片,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檀香味儿,纸灰味儿,直呛鼻子。 这日仪式结束,世间再无冯氏,人家洗清罪孽,被地府接去转世投胎了。 领了贾母的嘱托,王氏一早起来,梳洗打扮,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喝了几口粥,便出了门。 及至仪门,上了辆清油车,前面一对明角灯,上书“荣国府”三个大字。 出了大门,顺着宁荣街没走几步,便到了宁国府。 宁府大门上,门灯朗挂。 两边一色白惨惨灯笼,照如白昼,两行身穿白色孝衣的下人静静侍立。 车至正门,小厮退下,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 王氏扶着金钏下了车,两个媳妇挑着灯笼,簇拥着她往前走。 王氏脚下不停,径直走入会芳园灵前,一见黑漆漆高大棺材,眼泪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 院中小厮垂手侍立,伺候烧纸。 王氏哭了一会,吩咐道:“供茶烧纸。” 只听一声锣响,诸乐齐奏,早有人请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 王氏坐下,用帕子捂着脸放声大哭,边哭边诉说往日冯氏的好处,还说她为何走的如此早云云。各种惋惜遗憾。 惜春与贾蓉跪在灵前,也跟着放声大哭。不过,她们只是陪哭,并没有话可说。 于是里外上下男女接声嚎哭,哭声一片,好不伤悲。 捏捏袖子里喷了辣椒水的手帕,惜春泪如雨下,眼睛睁也睁不开。 她暗暗后悔,不该喷太多,以致辣的眼睛疼,睁也睁不开。 即便她哭声不大,场面也不会冷情,专门请了婆子哭灵,不怕哭声不够。 哭了好一会,有人来劝王氏,王氏便停了下来。 王氏又劝惜春和贾蓉,让他们也止住了哭。 随后,王氏带着人回了暖阁,照旧按名点卯。 一通下来,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友上的一人还没到,即令传来。 那人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连声道歉,十分惶恐。 126、另类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王氏一看人,心中怒火腾一下窜起。 这人叫钱二,是赖嬷嬷转了几道手送入府的,要不是陪房周瑞家的恰巧知道两人的关系,说不得真让他混过去。 入府才一年多,钱二已经是个小管事了,可见能力与手段。 王氏既恨赖嬷嬷手下势力如顽疾一样明面上盘踞在荣府,作为婆婆的中坚力量不能得罪,又恨她不知足,还往两府送暗处的人手。 这是想干嘛,难道把两座侯府当自家的吗? 又想到掌家后与赖嬷嬷你来我往的交手,虽说各有胜负,但作为主子,心里极其憋屈。 越想越怒,她拉长着脸,冷笑一声:“原来是你误了时辰!怎么,你比他们有体面,所以不听我的话!” 钱二一听要遭。 王氏的手段他从远房姑奶奶赖嬷嬷口中知道不少,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赖嬷嬷原话是“手段比老太太年轻时也不差多少”。 老太太那是一般人吗? 对内,只有三个庶女,没有一个庶子。老妾们死光光。连丈夫的庶弟贾代儒也没走动的比别的族人亲近。 对外,帮着过世的侯爷在京中交际,度过全族倾覆危机,哪怕代价是废了嫡长子。 而这王氏手段还不次于老太太,可想而知有多难对付。 他“噗通”一声跪在铺着暗黑金砖的光滑地面上,心中止不住的后悔,该找个小厮早早叫醒才是。 只听他“砰砰砰”扣头求饶:“奴才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初次。” 正说着,西府的王兴媳妇来了,往里直探头,想是有事找王氏。 王氏没继续发作钱二,而是问:“鬼鬼祟祟的,成什么体统!” 王兴媳妇讪讪道:“太太!” 王氏端起福寿双全景泰蓝茶碗喝了一口:“王兴媳妇你来作什么?” 王兴家的忙近前一步,恭敬的回答:“奴才来领牌取线,好打车轿网络。”说着将帖儿递上,上面详细列明数量,用途等。 不等王氏开口,侍立在旁的金钏忙接了过来,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三百六十九根,每根用珠儿线二两,总计七百三十八两,折合七十三斤八两。” 王氏默默算了算,数目相合,便命金钏登记,又取荣国府对牌发下,让王兴家的回西府库房上支取。 王兴家的谢了王氏及金钏,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钱二,下巴微抬,腰挺得笔直,高高兴兴的去了。 正要说话,荣府又来了四个执事人,都是支取东西领对牌的。 王氏命他们拿了帖子念过,一共四件,却有两件有误。 “开销错了。” “这头一件,鸡鸭各一百对,鹅五十对,鹿十只。做什么买这许多?庄子上送礼的这两日便到京了。” “这第二件也不对。 杏花村的酒中秋时入了三百坛,连送礼带府上用的还剩八十七坛,元日只需再订两百二十坛即可,你做什么又订三百坛?” “都弄清了再来领。”说着将帖子摔过去。 弄错的二人又慌又羞,狼狈而去。 见张材家的在旁,王氏便问:“你又是什么事?” 张材家的忙取帖子回道:“车轿围子已经做好,裁缝的手工钱还没给,要支银子。” 王氏一想,这几日针线房的人都调来了东府帮忙,确实请了外面的裁缝。 收了帖子,她命金钏登记,待王兴交过,得了买办的回押,查验相符,才会给张材家的去领。 将这些琐事处理好,她才漫不经心的弹着长长的粉色指甲,慢条斯理的道:“明儿他也来迟了,后儿我也来迟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就难管别人了。不如请你做只鸡,让我杀来儆猴好了。” 钱二心顿时凉了,知道难逃一劫,只求罚的轻一些。 果然,王氏拉下脸来,叫道:“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众人见王氏动怒,不敢怠慢,拉出去照数打了,进来回复。 王氏又掷下宁府对牌:“告诉白前,革钱二一个月钱粮。” “是。” “散了罢。” 众人不敢怠慢,各自办事去了。 钱二含羞饮泣而去,今儿丢人丢大了!管事被打板子以后还怎么管人。 王氏却对此很满意,仿佛那板子是打在赖嬷嬷身上一般! 荣宁两处领牌交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王氏又一一处理。 夏萤悄悄走近惜春,小声将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惜春满脸惊讶,哑着嗓子道:“迟到一回就打二十板子?!这也忒重了。” 夏萤低低道:“还扣了这月的钱粮。赏银也一定没他的。” 办丧事的两个月事多,赏银肯定不会少,多少下人正眼巴巴的盼着呢。 “也不知道会不会打出内伤。”万一内出血感染并发症什么的,说不定会丢了小命。 “白前大哥会送伤药,姑娘不用担心。” “二婶真是……厉害。”惜春若有所思。真拿奴仆不当人,一个个都只是低贱的活工具,损耗品。 这想法一露头,背部阵阵发寒。 饭后,宝玉带着一个叫秦钟的同窗来探望亲妈。 恰巧有个媳妇过来回事,领了牌子出去。 秦钟看到,不由打趣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要是别人私造一个,支了银子去,可怎么好?” 王氏笑笑:“依你这么说,都没王法了!” 宝玉困惑道:“怎么以前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支东西?” 王氏嗔道:“我的儿,他们来领的时候,你还在做梦呢。我且问你,你多早才起来念书?” 宝玉支支吾吾:“……哪时念都好,还非得早上?” 王氏笑他:“不好好读书,你父亲又要打你了。” 宝玉身子一颤,喃喃道:“那些酸臭文章污浊不堪,我读了就像身在茅厕,实在令人作呕。太太,且饶了我吧。咱家有大哥哥会读书,祖上的阴德已经用尽了!” 王氏被他说的又好气又好笑:“你这说的什么话?老爷若是听到,非罚你跪祠堂不可。” “跪祠堂儿子不怕,只要不再逼我念书!真的是读不进,娘,放过我吧。” “那你以后怎么过活?” “不读书就不能过活了?那天下有那么多没读书的都饿死了吗?珍大哥哥,大伯,金陵的叔伯,都没读过书!代善爷爷和敬大伯倒是读了书,一个快没米下锅,一个当了道士,哼!” 歪理还挺多! 王氏目瞪口呆。 127、出殡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转眼到了伴宿之夕,亦即出殡前一日晚上,亲属守灵,要整宿不睡。 这一晚族人尽皆来到宁府,一时亲朋满座,喧嚣的如同过年。 再看众人神情,哪还有人脸上挂着悲戚? 一个个笑意盈盈,不时交头接耳,寒暄闲聊。 一个说,入了冬还没下一场雪,来年恐怕收成不好。 一个说,不怕,交趾身毒一年三熟,朝廷会派楼船来往运送大米。 还有人说,新中华又来东海南海招收流民了。 听闻那袋鼠国土地肥沃,人烟稀少,正鼓动大周百姓移民,去那里开荒呢。 “开荒?能开多少?也是三年免税?”有感兴趣的忙跑过去问。 提及这事的是个身穿半旧学子夹袍的青年。 入了冬在家族聚会上还只穿半旧夹袍,说明这人家中穷困,只有这一件见客的体面衣裳。 青年微笑道:“只要愿意去,一个男丁白发五十亩免税田,终生不纳税。若有余力开荒,十年内不纳税。朝廷提供种子,农具,壮牛,一进青砖院落一套,带东西厢房,倒座房。” “嘶!” “有这好事?!” 青年又道:“那里的疆域是大周一个半大,人口还不得大周百分之一,你说呢?” 当时就有好几个动心的:“贾菁,你是读书人,莫非也想去?” 青年,也就是贾菁,淡淡一笑:“他们也要读书人手艺人,我正打算带着母亲妻子跟着出海呢。” 族人也不是家家都能跟着两府享受富贵的,这贾菁因名字与贾敬同音,不止一次被骂不识趣,日子过的自然不好。 偏贾菁又读了书,自恃傲骨,不肯改名,便蹉跎下来。 平时全靠他抄书,母亲洗衣,妻子做针线过活。 一听贾菁要去新中华,不少族人也动了心。 贾菁又道:“我识字,过去能当个小吏,总比在家里强。你们若去,要快点报名,年后二月便要开拔。” 有想法的不由暗暗思索起来,也有人拉着亲近的商量。 贾菁见族人动心暗喜。 他说的都是真的,但也有他自己的好处。 一来和族人同去,抱团求生,不怕别家欺负。 二来新中华会根据移民数量给引荐人奖金,若贾家有人去,他奖金就到手了。 惜春看到这一幕,不由感慨,活人总比死人重要,日升日落,生活照旧。 款待族人仍是王氏张罗周全,也带着惜春。 王氏不时介绍这是哪支哪家的哪个媳妇,公婆是谁丈夫是谁,又给她们介绍惜春,把个惜春忙的团团转。 人太多,她唯恐记错,惹下笑话,可不得用心嘛。 很多人既没见过又没听说过,估计一辈子也见不了几次。 一圈圈走下来,合族里有许多媳妇,有言语钝拙的,有举止轻浮的,有羞口羞脚腼腆不惯见人的,有惧贵怯官的,都比不上王氏洒脱直爽,高雅威严,真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这就是‘鹤立鸡群’吧。”事后,惜春如此对春莺和夏萤说。 这一夜灯明火彩,客送官迎,百般热闹,尤胜过年。 次日,出殡日。 一班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诰封一等宁国公宗孙妇三等威烈将军享强寿贾门冯氏宜人之灵柩。” 不管是陈设还是执事衣饰,全都是针线房、各家铺子熬夜赶做出来的,簇新簇新,光彩夺目。 作为独子,贾蓉负责摔丧驾灵。 他披麻戴孝,一路哀泣不止,一时想起冯氏的慈爱,一时想起冯氏的殷切期盼,心中悲伤逆流成河。 前来送殡的,有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缮国公石中玉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石光珠,这两家与荣宁二家,是当日“八公”仅剩的四家。 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鲲,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 又有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王孙公子。 女眷也来了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里大小轿子车辆算在一起,不下百十余乘。 好家伙,这一路过去,算上前面各色执事陈设,浩浩荡荡摆了有三四里远。 出了城,路上又有搭建的高大彩棚,里面设席张筵,和音奏乐,正是交情深厚的各家亲友设下的路祭。 第一棚是东平郡王府的祭,第二棚是南安郡王的祭,第三棚是西宁郡王的祭,第四棚便是北静郡王的祭。 这正是开国时四王八公里的四王。 当日立功最高的是北静王,爵位世袭罔替,及至今日,子孙袭的还是王爵。 不像其他各家,不少只是三等将军,眼看就要到头了。 新任北静王文世荣,年未弱冠,生得秀美异常,性情谦和。 近日里,他听说宁国府宗妇冯氏急病身亡,想到两府祖上有旧,同难同荣,又想到自己刚刚袭爵,最好走动走动,以恢复渐行渐远的交情,便不以王位自居,前日也曾探丧吊祭,如今又设了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 他本人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着大轿,鸣锣张伞而来,颇有诚意。 到了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威势赫赫,不容轻视。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报与贾珍。 北静王亲来,哪敢怠慢。 贾珍忙命前面执事暂停,同贾赦贾政三人迎过来,以国礼与北静王相见。 北静王微微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自大。 贾珍道:“贱内之丧,蒙郡驾下临,实在不敢当。” 北静王笑道:“世交至谊,何出此言。”回头命府官主祭代奠。 贾赦等一旁还礼后,又亲身来谢。 北静王不甚在意,态度十分谦逊,笑着转移话题,问贾政:“哪一位是衔玉而诞?早有耳闻,缘吝一面,今日在此,何不请来一见?” 贾政忙退下,命宝玉更衣,好领他谒见北静王。 京城谁不知北静王小小年纪,位高权重,且才貌俱全,风流倜傥。 宝玉也不例外,他早想找个机会见上一面,只是贾政将他拘的紧,一直没能如愿。 没想到今日机会来了,父亲亲自来叫,一时间喜形于色,高兴的手舞足蹈。 128、婉拒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随着贾政来到北静王跟前,有爱动手的亲爹这个紧箍咒在侧,宝玉不敢造次,恭恭敬敬上前躬身行礼。 北静王亲自将人扶起,拉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笑言:“名不虚传,果真如宝如玉。” 宝玉此时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可不正如宝如玉吗? 宝玉也抬头打量文世荣,只见对方头戴净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穿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腰系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朗星,真真好一个秀丽人物。 宝玉作为颜控,自是越看越爱,满眼都是欢喜。 北静王又笑问:“衔的那宝贝在哪里?” 宝玉连忙从脖子上取下,双手捧着递给北静王。 若不是家里老太太、太太非说这玉是他的命根子,他恨不能送给北静王。 北静王接过,眼含好奇,仔细端详。 宝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有五色花纹缠护。 两面均刻着篆文,正面是“通灵宝玉,失失莫忘,仙寿恒昌”,背面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文世荣心中大奇,这真是衔在嘴里的? 初生婴孩自来脆弱,这宝玉再小也有半个鸡蛋大,塞在嘴里,很容易窒息吧? 天生异象,还是含着玉,且这样的消息传遍京城,人尽皆知,总觉得有些诡异。 “玉”有多种隐喻,其一便指代大宝之位,荣宁两府难道不懂? 贾敬两榜进士出身,谁不懂他也不会不懂吧? 若说是内宅手段,王氏作为驸马之后,也不可能不懂,这手段未免太嚣张太肆无忌惮。 难道不怕永泰帝及诸位皇子心生防备? 又想到贾宝玉抓周时抓了盒胭脂,文世荣暗暗摇头,这补救手段也是没法子里的法子。 试问,谁家孩子抓周会放胭脂? 抓周都是提前训练过多次的,书本,毛笔,印章,匕首,金银锞子,头盔,甚至算盘,独独不会放胭脂。 训练的目的是为了避免在亲友面前丢脸,偏偏宝玉就是抓了胭脂丢尽脸面。 这一出出该是不同人的不同手段。 听说贾史氏十分疼宠宝玉这个孙子,不逼着读书,想来是要把人养废。 脑中数转却也不过是现实里的一瞬,文世荣眸光闪动,笑问:“这上面的篆文果真灵验?” 宝玉正想开口,就听贾政道:“虽说如此,但灵验与否,尚不得而知。” 文世荣微微点头,这通灵宝玉名声太大,丢也不敢丢,藏也不能藏,不如当个配饰日常带着。 越是看的平淡,表现的寻常,越能淡而化之,让人,尤其皇家,放下戒心。 不过,他对此不以为然,皇家人那是会轻易放下戒心的?天下间谁疑心最大,皇位上的那位! 他一面啧啧称奇,一面理顺彩绦,亲自帮宝玉带上。 还笑着问宝玉几岁了,在读什么书,将来考不考进士,诸如此类。 宝玉不免失望,但还是一一答了。 北静王见他言语清朗,谈吐有致,笑着夸赞:“宝玉真龙驹凤雏也,非小王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前程定然未可估量。” 贾政只一径陪笑:“郡王谬赞,犬子尚幼,前程未卜。若果如所言,亦卑职大幸也。” 北静王见贾政果然如传闻中的呆板,说话一板一眼,不由想逗逗他。 于是,他也文绉绉的道:“宝玉如此资质,老太夫人定然钟爱。” 贾政点头称是。 “然吾辈后生,不宜溺爱,溺爱则未免荒废学业。昔日小王曾蹈此辙,想来宝玉亦未必不如是也。” “郡王自谦过甚!”贾政忙弯腰行礼,委婉表示不认同。 文世荣笑笑,继续道:“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小王虽不才,却多蒙海内众名士垂青,凡至京中者,莫不登门拜访。是以,寒邸多高人常聚。宝玉若常去谈谈会会,学问必将一日千里。” 贾政不敢怠慢,忙躬身答道:“是。” 北静王又将腕上一串鹡鸰香念珠卸下来,递给宝玉:“今日初见,仓卒间并未备下表礼,这念珠为圣上所赐,权为贺敬。” 宝玉正要接过,早就静静站立一旁的贾珠忽然开口推辞:“郡王切莫如此!” 北静王手一顿,望向说话的人,对方不过弱冠,斯文中夹杂着一缕锐气,不由好奇的问贾政:“这是?” 贾政满脸羞愧:“这是卑职长子贾珠。唐突郡王,还望恕罪。” 贾珠暗暗冷笑,前段时间中举,这人还命府上送了珠子道贺,竟然不知道他?! 文世荣微微一惊,忙挂上温和又可亲的笑容:“原来是贾举人,是小王失礼了。” 贾珠一直帮贾珍忙出殡的事,来见礼前恰好走开处理一桩小意外,便来的迟了些。 “这是御赐之物,他一个小孩子家家,实在受之有愧!”贾珠婉拒。 这文世荣是人是鬼还没搞清楚,怎能轻易接受对方示好? 珠子的事他还没想好怎么收尾,还要陷进去一个宝玉? 北静王眼里不快一闪而逝,淡淡一笑:“不过是串念珠罢了。” 贾珠冲北方一拱手:“怎会?那可是御赐之物,代表着圣明天子!” 其实永泰帝一生赐下的东西数不胜数,早就记不清。 像念珠手串汗巾一类小玩意,完全无需大惊小怪,转送他人实属寻常,接受的人只会受宠若惊,倍感荣幸。 但贾珠既然下定决心阻止宝玉与北静王搭上关系,便死命往严重里说。 相比整天喊打喊杀的亲爹,宝玉更乐意听大哥的。既然大哥不让要,他也不敢要。 再说,诗经里讲“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把鹡鸰比喻成能相互救急救难的兄弟。 这样一想,鹡鸰香念珠更不敢接,他自问还不配做北静王的兄弟,他爹他哥都不配呢! 见宝玉也不肯接,文世荣心中失望,面上却不显,而是道:“既如此,下回寻了其他新鲜玩意,再给宝玉送到府上。” 北静王这样热情的态度,让贾珠更加不安。 往日也没见北静王府与贾府有过多来往。 时辰也不早了,文世荣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告辞:“逝者已逝,你我碌碌之人还要在这尘世苟且,且送登仙之人驾鹤西行去吧。” 贾珍等人请他先行离去,文世荣不肯。 贾府众人只好再次谢恩,继续出殡发送冯氏。 129、停灵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因祖籍在金陵,不能及时送归,只好在铁槛寺停灵。 送殡队伍继续往铁槛寺方向行进,一路又有贾赦、贾政、贾珍诸人同僚下属友人祭棚接祭,一一谢过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贾珍带着贾蓉来到诸长辈跟前,请他们坐轿上马。 贾赦一辈上了车轿,贾珍一辈上了马。唯有宝玉被王熙凤唤了去,上了凤姐马车。 路上一切顺利,很快到了铁槛寺,早有寺里的僧人摆开架势,分列路旁两侧相迎,一时间法鼓金铙齐响,幢幡宝盖招展。 入了寺里,还要另做佛事,重设香坛,好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贾蓉仍旧待在一旁守灵。 这会他早哭的嗓子嘶哑,连一声都发不出了。 贾珍照旧款待一众亲友,这些人有不急着离去坐下休息的,也有急急告辞的,都要一一谢过。 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直到快下午三点钟宾客方才散尽。 这是男客。 女客照旧是王氏带着惜春接待,先从诰命散起,到两点上下方才散尽。 把王氏累的不轻,好在有内力在身的惜春撑着,这才没趴下。 送走这些宾客,留下的只有数个近亲族人,他们要等做过三日道场方才散去,要留在铁槛寺里过夜。 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还活着的时候修建的,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停灵。 哪怕数十年过去,现今仍有香火田地。 阴宅不说,一间间大屋子里摆着一具具棺材。 除了不多的有钱没时间回金陵安葬的,多数都是无力承担从京城到金陵运费的人家。 白事扶灵归乡所用车马船只都有讲究,不能随意。因为晦气,做这一行的收的银子也多,一般人家吃不消。 这吃不消不止金钱上,还有身体上。 千里迢迢赶路,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还要防止发生意外,殚精竭虑,没有能干仆从跟着,一般人身体都撑不住。 再说,败落的人家总是比出息的人家多。 这样一年年下来,阴宅里的棺材可不就越积越多,停灵所需房屋面积也越来越大。 至于阳宅,虽说也已备下,但相比当年,后人繁茂,空间有限,早就逼仄不堪。 再加上族人贫富不一,性情不同,家道艰难的,便住在这里;有钱有势讲究排场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要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住处,作为事毕宴退之所。 今日冯氏丧礼,族中众人,便是如此做派,有在铁槛寺落脚的,也有另寻他处的。 王熙凤也嫌不方便,一早遣人和馒头庵的尼姑静虚说了,命她腾出几间房来,要带着人住过去。 馒头庵因庙里做的馒头好,因此得名,离铁槛寺不远,方便凤姐往来。 等和尚做完晚课,奠过晚茶,凤姐便也带人去了馒头庵安置。 静虚亲自将人引入净室歇息,众婆子媳妇见凤姐无事,便都陆续散了,各自去歇息。 这些天大家伙儿都累坏了,褪了好几层皮。 因此,这会凤姐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小丫头陪伴在旁。 静虚捏着佛珠,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慈悲的微笑,心疼道:“二奶奶辛苦了!这一桩大事忙下来,清减不少。” 凤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左一下右一下,轻一下重一下,玩乐一般。 平儿站在边上,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盖盅茶碗。那碗里正冒着白色水蒸气,透着茶香。 凤姐既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条斯理道:“我辛苦什么,帮东府理事的又不是我!” 静虚一哽,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旋即,又想到王氏既去了东府忙碌,西府那一摊子便顾不上,加上珠大奶奶坏了身孕,打理西府的肯定是王熙凤,不由又笑着恭维:“西府几百口子能摆弄明白也不简单,还是二奶奶能干!” 这句话算是挠到了痒处,凤姐听了,才真真欢喜上了,嗔道:“自家府上,不简单也要摆弄明白,我还想传给儿子这份家业呢。”说着,轻轻抚摸小腹。 进门一两年了,迟迟没有身孕,她有些急了。 静虚眼睛一转:“二奶奶多多行善积德,这儿子就来了。” 凤姐不以为然:“怎么行善积德?捐香油钱还是点长明灯?又或者给佛祖塑金身?”这都是和尚尼姑在后宅惯用的手段。 静虚讪笑道:“我这里便有一事,办成了既能收银子,又能积德。” 凤姐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有这好事?” 静虚硬着头皮点头。 “噗嗤!” 凤姐笑了一声,这是冲她耍心眼呢,她九岁以后便不玩了。 “说来听听。”突然,她来了兴趣,想听听这人如何花言巧语。 静虚先念了声佛:“阿弥陀佛!前些年,我在长安县善才庵里出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家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到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少爷。” “呵。”凤姐扶了扶鬓角,不甚感兴趣,痴男怨女也就那些事儿。 静虚示意她听完:“李少爷一眼看见金哥就爱上了,立刻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收了原任长安守备公子的聘定。” 凤姐眼中惊讶一闪而逝,接过平儿捧着的茶盅喝了一口,“原任长安守备”?这是亲家官儿丢了,想悔婚? 静虚还沉浸在回忆里:“张家想退亲,又怕守备不依,便告知李少爷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少爷一定要娶,张家没法,两处为难。” 凤姐心下暗暗耻笑,这张财主家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将错处都推到别人身上呢。 “不成想,守备家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事儿,不问青红皂白,跑去张家大闹,还说:‘一个女孩儿你许几家子人?’偏不肯退婚。两家就打起了官司来。” “女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找门路,赌气偏要退婚。” 凤姐心里已把这事断明白了,笑笑,不在意的道:“不就是退个婚,还如此难办?自来听说女子退婚不好再说人家,怎么前守备家的公子还死死咬住不放?莫非有隐疾?” 要她说,这样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墙头草一般的亲家不如一拍两散,免得日后拖后腿。 130、弄权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静虚眼神闪烁,没有回答,继续道:“我想着如今长安节度使是云老爷,和咱们府上交好,便想求太太同老爷说说,写几个字,让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他家不依。”说着,偷偷溜一眼凤姐的脸。 王熙凤暗暗冷笑,这老尼姑倒是不见外,谁又与她“咱”了!还想借贾家的名头压人,真真大胆。 静虚见她不理不睬,又拿起铜箸去拨火盆里烧的正红的炭,一时看不清她心思,只好硬着头皮又求:“要是能行,那张财主家说了,哪怕倾家孝顺,也是情愿的。” 这是说张家肯出银子,数目由凤姐说了算。 凤姐听了咯咯直笑,从头到脚看一遍静虚,仿佛第一回见:“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却再不管这些事了。” 她也想明白了,静虚怎么知道云老爷同府上交好?相必自家姑妈从前通过静虚的手给人办过事! 不过,现在管家的是她,管帖子的也是她,不能比姑妈出风头,但也不能让人觉得王家女儿一代不如一代。 又想,她是大房正经承爵人的正头娘子,府里一切将来都是她的,不免志得意满,脸上也带了些洋洋得意出来。 等老太太西去,与二房分家,便是姑妈也不能像现在这般掣肘自己,更不用搭理李纨那个假清高。 一想到这个妯娌整天端着架子膈应自己,凤姐就直犯恶心,比怀孕的妯娌还严重。 没错,假清高还先她一步怀了孕! 这妯娌间,向来少不了比较,比的不外乎夫婿是否出息,嫁妆是否丰厚,子女是否聪明可爱,在各家至交亲友夫人太太面前是否有排场脸面。 在凤姐眼里,她已经输了好几点,不能再继续输下去。首先,管家权说什么都要捏在手里,让府里府外的人都知道她的厉害。 不过,静虚同姑妈往来密切? 想到这一点,凤姐赶紧收一收脸上的得意,不敢往狠里得罪老尼姑。 静虚见她如此,哪还有不明白的,只当未见,语气谄媚,逢迎道:“是,是,太太不管,奶奶管就成,一样一样的!” 一边小心翼翼的瞧凤姐的脸,一边口中不停,“奶奶肯定比太太更能干。” 凤姐淡淡道:“我哪里能同太太相提并论,十成能学上一成就不错了。” 静虚知道马屁又一次拍到马腿上了,同时也明白这会凤姐还怵王氏,心里有了底。 往日里虽说王氏借她的手办过事,但她一个老尼姑在这些贵人眼里还比不上自己养在身边的阿猫阿狗,她哪里敢托大! 甚至还怕那些腌臜事有朝一日被人掀开,被打杀了灭口。 现今王夫人摆明了要洗手,她只能另寻个不怕事的野心家同乘一条船。 这样一来,往日办事留下的那些仇人才不敢轻易动她。也好有几天安稳日子过。 这新过门的二奶奶显然是最好的人选,王家女果然一如既往的野心勃勃。 于是,静虚大着胆子又试探道:“太太上了年纪,奶奶还年轻,这将来还不是奶奶说了算!” 凤姐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嘴上却故意道:“姑妈哪里上了年纪,我觉得正值壮年,好日子多着呢。” 静虚听了,连连点头:“奶奶说什么都对。” 凤姐心里高兴,却拍手道:“我又不等银子使,且不做那样的事呢。我爷爷活着时,王府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大周,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你想想,每日介有多少银子过手!” 满脸不屑一顾。 这是说不想插手张财主家的案子,看不上张家的那点银子。 静虚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满脸失望。 半晌后,她才叹道:“虽说如此,但张家已知求到了府上。若是不管,人家不会觉得府上没工夫理会,或者不图他的谢礼,只会认为咱们荣府败落了,连这点子手段人情也没有了。” 不能不说静虚有两把刷子,请将不成就激将。 凤姐一听,果然大为不悦,斜着眼睛看静虚:“素日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任是什么事,我说行就行,我说能办就能办!” 凤姐亲爹在金陵老家默默无闻,最怕人看不起。她又嫁入荣府这样的高门,凡事都爱争一争长短,唯恐被人轻视。 这点子自卑自尊自傲自负在外人面前也展露无遗。 静虚讪讪然,当着尼姑说不信地狱因果报应,毫不客气的打脸,真真一点顾忌也没有。 由此可见这人对她对馒头庵有多看不上。 她就不信在皇觉寺凤姐也敢如此大放厥词。 这还在寺庙里,且东府冯氏法事还没做完呢。 心底不由升起一丝怨怒来。 这凤姐自小没亲妈,果然没教养。 凤姐正在气头上,且顾不上想老尼姑心里的想法与怨恨呢。 她站起身来,笼着手炉,来回踱步,高声道:“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替他出这口气!” 静虚听了,眼睛顿时一亮,暗呼“有了”! 面上也喜形于色,口中忙不迭的嚷:“有!有!这个不难,这个不难。” 这凤姐果如王夫人所说,是个那么个样子的性子!知道她的弱点,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静虚偷着乐,刚才的怨怒哪里还有一丝? 凤姐摸着腕上嵌红宝碧玺云纹金手镯,眼梢微挑,斜着眼睛看静虚:“你也不要说我图银子。这三千两,不过是跑腿小厮们的盘缠赏银。使唤人家,也要让人家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大子儿都不要。哼,就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的出来。” 静虚忙点头:“是,是,我心里透亮着呢。谁不知王府富贵,奶奶的嫁妆几辈子都用不完呢。奶奶不过是要争一口气!” 凤姐满意的看她一眼。 静虚又道:“那张家的也是为了争一口气!可见奶奶帮他,是有缘分的。” “哼。”张家争不争气管她凤姐什么事,她就是不能让别家看不起荣府! “既如此,奶奶明儿就开恩吧。”静虚惯会顺杆爬,口中忍不住催促,唯恐事情有变。 凤姐翻了翻眼:“你瞧瞧我忙的,哪一处少的了我?我既应了你,自然给你了结,急什么。” 131、有孕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静虚肃着脸,神情端庄的跟馒头庵供着的粉彩观音似的,用极为真诚的语气道:“这点子事要在别人身上,自然会忙的不知什么样。然在奶奶跟前,哪怕再添上些,也不够随手一办的。” “俗语说的好:‘能者多劳。’太太见奶奶这样的才情本事,越发都推给奶奶了。” “只是奶奶也要保重贵体才是,事是忙不完的,别累坏了腹中的大公子大姑娘。” 可见,这奉承话说的漂亮也是本事。 果然,凤姐听了十分受用,不顾疲乏,拉着人攀谈起来:“我自出生起便事事顺遂,荣华富贵一身,没什么不满意的。只嫁了二爷这两年,有一桩事不顺心。” 静虚想,你生而丧母,被继母养的爱慕虚荣,还说事事顺遂? 脸上却笑道:“奶奶若是有不顺心的,咱们这些人都活不下去了。” 凤姐飞她一眼,嗔道:“只有佛祖事事顺心!” 静虚笑着捧哏:“还有道祖,洋和尚的上帝!” 凤姐顿时噗嗤一笑,指着静虚:“老尼姑也是个妙人。” 静虚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凤姐笑完了,靠着平儿道:“近两年了,我这一直没怀上。老尼姑可从别的太太夫人那里听说过什么法子?你刚才说我腹中有大公子大姑娘,可是真的?” 静虚心一沉,她并不懂望闻问切那些劳什子医术,只不过见凤姐摸了一回肚子,便凑趣说了两句吉祥话,感情人家并没怀上。 一时之间,竟没了应对。 凤姐见她僵着脸不吭声,明白过来人家只是随口奉承,是她心太急,没了分寸。 不由又羞又恼,拉着脸冲静虚摆摆手:“你且去吧,我要休息了!” 静虚见她变脸,脸上慈悲的笑意再也挂不住,又恐凤姐反悔,不肯在张财主家的事上出力,急中生智,喊道:“奶奶不如请个大夫瞧一瞧,不是没有夫人太太过于忙碌,没发现身上有了,掉了孩子的。且看一看,心里也好有数。” 凤姐看她一眼,见老尼姑额头冒汗,并未再开口,只打发人离去。 静虚垂着头暗暗悔恨,就不该多说那句奉承话! 平儿将人送走,回转来,笑着对凤姐道:“奶奶做什么给她面子插手官司?您在后宅,哪里知道谁好谁歹,来龙去脉。” “哼。” 凤姐冷笑一声,“平姑娘成了二爷的通房,都敢训起我这个主子来了。以后呀,我这个二奶奶要给平姑娘晨昏定省了。” 平儿先是一怔,随后立刻捂着脸呜呜痛哭起来,边哭边道:“自从做了这劳什子通房,奶奶总看我不顺眼!可奶奶该知道,奴婢本就不打算嫁人,更不打算做妾做通房。还不是奶奶一句话,就把我给了二爷?我心里不愿意呢。” 凤姐顿时有些赧然,陪嫁的四个大丫头折了三个,只剩下一个平儿。 偏她故作大方,让琏二收了当通房,还说只要生下孩子,不管男女,都提了当姨娘。 平儿的确一直不肯,是她恩威并施,想着借腹生子,逼平儿为她分忧。 没想到琏二一点都不客气,还真睡了平儿,且三天两头的去睡。她这心里难免不是滋味,酸话可不就随口就来。 平儿自小便跟着她,什么都听她的,两人关系极好,故而被平儿这么一埋怨,她也不恼,这说明平儿心里她比琏二重要,有什么好恼的呢。 “咳咳。” 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偷瞧着平儿。 果然,平儿忙擦把脸,跑到桌边,重新斟了热茶,捧着茶盅递到她手里,声音略哑:“奶奶快喝茶润润喉咙,定是这庵里备的炭不好,烟气重,才呛了嗓子。” 凤姐心里得意,瞧瞧,对自己就是好。 喝了两口茶,她道:“是我的不是。我就想着,咱俩一块儿过一辈子,不管是你生的还是我生的,都是宝。琏二哪比得上你对我好,我这心里有数着呢。只有对亲近的我才闹脾气,你瞧我对琏二闹过脾气吗?我拿你不当外人。” 平儿脸色好了不少,娇嗔道:“姑娘从小就会哄人,我一次次被你骗的团团转。” “哈哈。” 凤姐大笑,说什么都不肯承认:“没有的事。” “有呢。”平儿跺脚,“有一回您要来贾府走亲戚,提前准备的十二幅月华裙被二老爷家的二姑娘弄坏了,二太太不得不赔了你裙子,又送了根金簪封你的嘴。起初我急哭了,二姑娘从小嫉妒你,越大越过分,故意弄坏你的衣裳配饰甚至屋里的摆件不止一回。偏偏家里也没人帮你出头,我唯恐你吃亏,还和二姑娘身边的芙蓉打了一架,把头发扯下了一缕。” 平儿脸上带着回忆,“没想到姑娘了不起,故意设计二姑娘被二夫人瞧见。二夫人为了女儿的名声,不得不讨好你,用金簪子堵你的嘴。” “那会姑娘才七岁。” 王熙凤笑笑,过往那些日子她从不回头看,因为明天会更好,且一日比一日好。 “哎呀,大夫!咱们府上的大夫也跟着来了一个,我这就去请。” 转脸把为什么哭给忘了。 凤姐笑了一声:“快去快去,晚了就怕睡下了!” “是。” 平儿应了一声,赶紧出了门。 “这傻丫头!”凤姐摇摇头,嘴角含笑,看着平儿离开的方向。 平儿出门,见天色不早,心里着急,便抄近路,绕过厨房走角门。 刚走到厨房窗边,突然看到里面黑影一闪,又有男子的声音窃窃私语。 她不由大怒,高喊一声:“是谁?!” 馒头庵是尼姑庵,又住了凤姐一行人,但都是女的,这天都黑了,哪里跑来的男人呢? 若是有闲话传出去,凤姐的名声哪里还有? 这一嗓子喊出来,声音顿时没了。 平儿仍旧不放心,推门进去,见小尼姑智能正在洗碗,屋内除了一堆柴草,各处都没藏身之处。 “刚才那男人是谁?” 智能面色如常,矢口否认:“哪里有什么男人?谁敢放男人进来?” 平儿仔细看了看她表情,若有所思,口中道:“我这就去报与奶奶,让她找几个小厮搜一搜。”说着,转身出门,脚下飞快。 等脚步声走远,智能软倒在地:“你快些走!若是琏二奶奶找了人来,你小命可就没了!” “好,你等我!” 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形从草堆里钻出来,哧溜一声,跑了! “冤家!”智能幽幽一叹。 平儿并未回去,而是请了大夫给凤姐看诊。 静虚说那番话时她也一直在旁,知道不过是个渺茫的期望,不过看看也好。 至于为何她不找来小厮捉走与智能密会的男人,自然是将人惊走更好,真抓住了才难处理。 大夫照常把了脉,只觉其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 心中大喜:“二奶奶心想事成,这是有了!” 132、感激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呜—— 啪! 咻! 寒风拍打在窗棂上,受阻后又从缝隙里钻入屋内,吹的白烛火焰摇曳不定。 油亮高大的黑漆棺材将一排排烛光挡住,让人看不清跪坐在一旁守灵人的脸。 烛火摇曳间,守灵人微微抬起头,昏黄的烛光照在他下半边脸上,唯独照不见孝帽下的双眸。 贾蓉定定望着黑棺正面前首那用红漆写下的“寿”字,心里空荡荡一片,上上不去,下下不来,仿佛飘荡在无尽虚空之中。 母亲去了,不会再为他于寒冬腊月捧上一碗热汤,添上一件棉衣; 也不会在他读书时备好文房四宝,练武时熬好泡澡的药汤; 更不会再将他搂在怀里柔声叮嘱生活中的琐事,教他人情往来与各种礼节。 人死如灯灭。 这出殡大祭也不过是灯火熄灭后的余烬与烟火气,一旦结束,便会被时光无情地吞噬,唯余几缕青烟在清明、春节年祭时飘浮出来,昭显一下存在感。 到那时,又有几人还记得母亲的音容笑貌? 一瞬间,贾蓉悲从心来,再一次无声哭泣,热泪滚滚而下,啪嗒啪嗒,砸在青砖地面上。 惜春端着漆盘走了进来。 漆盘上放着个大海碗,碗里装着八分满的面,浇头是菌菇山珍。 看到贾蓉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惜春轻叹一声,柔声道:“一整天了,蓉儿还没吃东西,快用碗热汤面!” 摘叶和飞花不是没劝过,贾蓉只说吃不下。 贾蓉刚想摇头,就听惜春说:“还要三日才下葬,你若是不吃,能顶得住吗?为了大嫂,也要多吃一些。不仅这次要多吃,要身体康健,以后还要过的好,娶个贤良淑德温柔善良貌美如花的媳妇,生几个可爱聪明的小宝贝,这样才能让你母亲放心。” 贾蓉嗫嚅道:“姑姑……” “别开口了,瞧你那嗓子,都发不出声音来了。” 惜春放下漆盘,将贾蓉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小桌边,将筷子递给他:“快吃!” 在惜春的逼视下,贾蓉只好接过筷子,默默吃起面来,哪怕嘴里味同嚼蜡。 等一大碗热汤面全都吃光,惜春才满意:“身上是不是暖和了?这样才对。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你可不要把本钱早早折了去,我还等着抱侄孙呢。” 贾蓉被逗笑了,双手比划着:“您才多大,还孙子?” 惜春一掐腰,一瞪眼:“年龄虽小,辈分却高!” 贾蓉轻笑摇头,心里很感激小姑姑的照顾。 父亲贾珍顾不上他,并不奇怪,毕竟在父亲眼里,他已是个到了订婚年龄的快成年男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惜春便回房休息。 刚出了门,就听到笑闹声从前院传来。 “怎么回事?”惜春心下不快,喝问值夜的和尚。 和尚稽首道:“是施大夫。他去给住在馒头庵的琏二奶奶看诊去了。” “馒头庵?王熙凤?”惜春若有所思,“琏二奶奶可好?” “琏二奶奶有喜了!” 惜春笑笑:“这是好事。难怪都在前面吵吵。” 和尚忙道:“贫僧这就去请他们安静些。” 惜春点头:“这是给仙去的人送行,还是肃穆庄重些好。” 和尚羞愧:“是。” 惜春转身回去,自有人去处理。 回到房间,春莺早已铺好被褥,连暖炉都备好许久。 “姑娘,这里没有炕,不能同家里比,且将就几日。” 惜春不在意的摆摆手:“我明白。” “也不知道小公子和夏萤在家里可好?”她嘀咕一句。 夏萤被她留在宁国府照看小公子,没有跟来。 “什么?”春莺没听清。 “琏二嫂子有了。”惜春换了话题。 春莺听了,满脸喜色:“二奶奶盼孩子盼的都快疯魔了,总算是有了!” 惜春调侃:“瞧你乐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孩子的爹呢。” 春莺一跺脚,嗔道:“姑娘就会瞎说。” 想到馒头庵,惜春收敛笑容:“春莺,磨墨。” 春莺不解,天不早了,姑娘还写字?这累了一整天了。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快手快脚从箱子里取出文房四宝,又磨了墨。 惜春拿起狼毫小楷毛笔,在已铺好的宣纸上,飞快写下数行小字,卷起封好,递给春莺:“给前院的珠大哥哥送去。” 春莺连忙应了,拿着信出了门,径直到了贾珠的院子。 在寺庙过夜的都是王字辈,与贾珍同辈的贾珠贾琏,或下几辈的贾芸贾蔷等,都是关系最为亲近的族人,其余人等都已回了京。 “大爷,东府大姑娘院里的春莺姑娘送了封信来。” 贾珠身体刚养好,偏又遇到这桩丧事,一个多月撑下来,早就筋疲力尽,全仗着精神支持。 好不容易这晚能早点睡,又被小厮喜乐叫醒。 他轻叹一声,只觉全身酸痛,跟生锈一样:“信呢?” 喜乐赶紧将信呈上。 挣扎着坐起身,就着灯火,贾珠展开信,读了起来,越读眉头皱得越深。 “张金哥?长安节度使云光?前长安守备?长安太爷?有趣有趣。” 闭着眼睛运了好一会气,贾珠猛然睁开眼睛,交代喜乐:“这两天让人紧盯着琏二奶奶,还有来旺儿。” 王熙凤一个内宅女人,要插手案子,肯定还要男人出面,就不知道她会指使琏二还是琏二手下。 不过不管指使谁,跑腿的都是贾琏的小厮来旺儿。 “盯紧来旺儿!” 喜乐忙道:“是!” 次日一早,犹在惊喜中的王熙凤还有种得偿所愿的茫然。 她小心翼翼的摸着小腹,心里一阵酸一阵甜,恍若梦中。 “奶奶,该起了!”平儿见时辰不早,小声催促。 王熙凤不以为然:“我有身孕了,且得小心着呢。一切向假清高看齐。” 李纨都没出府! “是,奶奶。”平儿一想也对,什么都不如奶奶肚子里的这块肉重要,便也不催了。 贾珍知道王熙凤的情况,便要打发人将她送回荣府安胎。 王熙凤自然乐的如此。 不过,想到正因静虚提醒才得知怀孕的喜信,她心中感激,打定主意将对方委托的官司办好。 133、祸水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平儿,去将来旺儿叫来。” “是,奶奶。” 来旺儿见了凤姐,先是道喜,说了一通子孙满堂荣华富贵的吉祥话,然后才问:“不知奶奶有何事要小的去办?” 凤姐便悄悄将昨日老尼姑的事说了一遍。 来旺儿了然,拍着胸口道:“奶奶且交给我,一准儿办的妥妥的。” 两人谁也没说要报给贾琏知晓。 凤姐笑了一声:“行,你去办,要快。办好了,少不了赏银。” 来旺儿大喜:“奶奶自来大方,小的明白着呢,定然办的妥妥当当,让奶奶过个好年。” “这嘴真甜。”平儿嗔道,“别光说的漂亮,也得把奶奶的事儿办的漂亮才是。” 来旺儿一躬身:“平儿姑娘不放心我还不放心二爷?我可是二爷一手调教出来的,不敢说学了二爷八九分本事,五六分还是有的。” 平儿笑着开玩笑:“那可要请来大总管费心了!” 来旺儿也笑,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当大总管那要等二爷袭爵,在荣府当家做主的时候,且早着呢。 “当的,当的!您可是二爷身边最得力的人儿。”平儿又恭维。 她们这些内宅女人,想办点事都要外面当差的随从管事甚至小厮帮忙,尤其来旺儿,从小厮成长起来的贾琏首席随从,是得罪不起的,也没必要得罪。 来旺儿笑着摇头。不过心里也难免笃定大总管这位子早晚一天是他的。 辞了凤姐,来旺儿便急匆匆出门,寻了匹快马,打马往京里跑。 等回到荣府,还不到午时。 顾不上休息,来旺儿直奔文书所在处,上前就道:“二爷命我前去长安县办事,还请先生修书一封。” 文书是个上了四旬的儒生,知道是赦大老爷独子跟前的贴身小厮,并不敢多问,便依言写了信,又盖上侯府印章,交给了来旺儿。 这信叫名贴,类似后世的介绍信,去了长安节度使那里,用以证明身份。 只要云光这个长安节度使见了,自会接见,不用细说,对方便会知情识趣的把案子按照王熙凤的意思给办了。 来旺儿很顺利的拿到信,心中大喜,辞别文书,草草用了些点心填饱肚子,又取了干粮若干、换洗衣物一套,便去了马厩,打算连夜往长安县去。 两地不过百里之遥,两日工夫,俱可办妥,届时银钱落袋,也能过个肥年。 一边想着这回能落多少银子,一边牵着马往院外走。 不时有人打招呼:“来小哥要出远门啊。” “是办大事的,跟着琏二爷长本事了!” 有人酸话连篇羡慕嫉妒,有人满脸谄媚巴结奉承,也有人无动于衷熟视无睹,什么样的都有,让来旺儿心下唏嘘不已。 这荣府风气自来是踩低就高,他从小到大见得多了,早就习惯。 因此,并不放在心上,满心都是去长安县办案子的事儿。 还没出府,来旺儿就被拦下了,拦他的人是珠大爷跟前的喜乐。 “喜乐大哥,您这是有急事?”牵着马,来旺儿笑嘻嘻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喜乐。 “弟弟还当您在铁槛寺忙着呢。” 是呀,我要离府办事,你回来做什么! 喜乐伸手一拦,皮笑肉不笑道:“拿出来!” “什么?”来旺儿暗道不妙,只装作若无其事,“拿什么出来?银子?小弟穷的叮当响,比不得珠大爷跟前的哥哥。” 一边应付,来旺儿一边想着如何脱身,找人去寻王熙凤解围。 “名贴!”喜乐翻了个白眼,“别来那一套,当谁不知道你想拖延时间?” “嘻嘻,拖延时间?不存在的,哥哥尽给人戴大帽子。” “死心吧,琏二奶奶也帮不了你。”喜乐见他不死心,索性直截了当地说,“胆子不小,敢胡乱插手官司。也不怕被休!” 来旺儿见他也知道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满脸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咱家有权有势,帮个忙又如何?京中又不止咱们府上一家这么干!” “你懂个p!”喜乐骂道,“你和你家男主子说了吗?没有吧?偷偷借他的名,也不怕被打断腿。” 来旺儿心里一慌,忙拱手作揖:“喜乐大哥,这不能怪我,女主子下了命,我这做奴才的敢不听吗!” 喜乐一指角门:“跟我走吧。珠大爷下了命,要将你关上两日。等东府大事完了,再处理你。” 来旺儿更慌了,自家主子贾琏虽说是承爵人,但大老爷并没有递折子给皇帝,府里都知道将来当家的肯定是刚中了举人的珠大爷。 若是恶了珠大爷,哪里还会有什么前程。 心下焦急,他拉住喜乐的袖子哀求:“哥哥,您千万要救救我,咱们做奴才的全都身不由己,我不敢不听二奶奶的命呀。” 喜乐甩开他,环抱着手臂,慢悠悠的往前走,口中不急不忙的道:“感情你也知道做错了!” 来旺儿立马闭了嘴。 “既然没告诉二爷案子的事,你又怎么同二爷说要离府几日的?” 来旺儿嗫嚅道:“我说去见个亲戚,请两日假。” “挺能耐的。”喜乐瞪他一眼,“你这分明是和二奶奶一起骗二爷!忘了最该忠心的主子是二爷。” “我没有。我也忠心二爷。”来旺儿小声嘀咕,“二爷什么都听二奶奶的。见多了,我就习惯找二奶奶拿主意,听二奶奶的命令了。” 喜乐若有所思,原来他们院子里是二奶奶说了算。亏二爷一个大男人,竟然是个惧内的。 这样一来,来旺儿的做法倒是情有可原。说不定即便报给了二爷,二爷也不在意呢。 “不管怎么说,你得先关起来。老老实实呆着,别想玩花样。” 说话间,两人来到贾珠外书房边的耳房里。 指了指椅子,喜乐道:“坐着吧。有人给你送饭。” 来旺儿苦着脸,垂头丧气的坐下了。 “连个炭盆也没有,这也太冷了。” “别嫌好道歹了,我看你还没吸取教训,祸闯的这么大,竟然一无所觉!”喜乐简直不敢相信。 来旺儿睁大眼睛,一脸无辜:“什么祸?不就是让男家退亲吗?又不是女家!男人还怕娶不到媳妇?” 喜乐见他如此无知,冷笑一声,不再搭理,转身出门,更是交代护卫将人看好,等待后续处理。 134、继室人选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转眼三天过去,出殡祭礼已成,贾家族人便各自回了家。 唯有贾蓉,说什么不肯回府,要在铁槛寺结庐为母守孝。 结庐倒是不必,守孝却使得,贾珍与惜春便也没有如何劝说,左右不过二十七个月,能静心思考生与死、未来人生之路,或用来读书,都挺好。 于是,宁府便又拨了两千两银子的香火灯油钱,把个主持乐的合不上嘴,恨不能拍着胸口保证无论如何都会把贾蓉照料好,不会少一根头发丝,瘦掉一斤肉。 兄妹俩回到府里好好歇了两天,才把满心疲惫散了去。 便是身负内力,体力再好,这迎来送往,也会花去大量精气神。 精神上的疲惫远比体力上的疲惫更加让人疲惫。 这日一早,带着小公子和贾珍一起用完早膳,惜春便问:“哥哥,既然认小公子为义子,不如请族里人贺一贺?” 贾珍是族长,他要认义子是很便宜的事,惜春只是想让更多族人知道小公子的新身份,以免被看轻。 贾珍看她一眼,屈指弹了弹漆几光滑的能映出人影的几面,道:“且等四十九日后再说。” “四十九日?”惜春一怔。 贾珍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跺了几圈,又再次坐在榉木黑漆太师椅上,神色复杂的道:“我打算守孝四十九天。” 妻子去世,丈夫守孝一年,谓之齐衰。 但,显然贾珍并不觉得冯氏配他守一整年孝。 惜春只觉得悲凉。 便是夫妻感情不好,给生了儿子,还养那么大,又将婆婆送走,打理府上中馈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丈夫竟然觉得她连一年都不配! 从前只晓得哥嫂两人相敬如宾,却没看出感情恶劣如斯! 胸口像压着一堵墙,让她透不过气来。 耳边又听道:“等四十九日过后,府上要办两件喜事……” 一件是将小公子认为义子,还有一件呢? 惜春抬头困惑的看向贾珍。 贾珍见她看过去,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掩饰道:“另一件便是……续弦。” '“续弦?”惜春张大眼睛,“这么急?”都不肯等满一年! 尤氏要进门了吗? 想到尤氏,又想到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想搭理,更不想让贾珍和她们有勾连,甚至将她们带入府里。 尤二姐不说了,性子懦弱,随便人揉捏,是个无害之人。 那尤老娘就是个老泼妇,又生了尤三姐这个小泼妇。 哪有逼着人娶,人家不娶,就跑到人家家门口自杀的?太会膈应人了。 哪怕柳湘莲眠花宿柳,本身也不是个好东西! 惜春一阵倒胃口,因贾珍不肯为妻守满一年整孝而产生的兔死狐悲之伤感也彻底消散。 有关将来切身生活,她不免有些急切,急急问道:“是哪一家?哥哥千万要查清楚,继室也是宗妇!” 贾珍嘴角微翘,面部表情一下柔和起来,眼里溢满柔情:“她出身小官之家,家世清白,没什么拖后腿的亲友。放心!” 惜春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看哥哥的表情,显然是动了真心!那副模样分明是动了情的少年郎想起恋人时的模样! 对方出身小官之家?尤氏老爹就做过小官! 惜春又急又气,脱口道:“可她家里人都不是好人!” 贾珍愕然:“你怎么知道?你知道她?” 惜春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手揉搓着帕子,嗫嚅道:“我……” 贾珍见她不安,笑着安慰:“你已见过她了?可是随二婶见过的?她脾性极好,与你一定合得来。” 鬼才和尤氏合得来!就她继母尤老娘和两个妹妹的德性,都怕脏了宁国府的金砖地!惜春暗暗运气,想着怎么搞黄这事儿。 贾珍却喋喋不休起来:“她不光长得好,还温柔心善,经常救助养生堂里的弃儿孤儿。” “什么?养生堂?”惜春惊讶的问。 书上没写尤氏一家做过什么善事呀。 提到养生堂,只因工部营缮郎秦业从中抱养了一子一女,男孩夭折,女孩便是与公爹贾珍关系暧昧的秦可卿! 脑中灵光一闪:“真是秦姑娘?” 贾珍赞赏的点点头:“你倒是机灵!” 贾政是工部员外郎,秦业是工部营缮郎,来参加祭礼的同僚里确实有秦业秦钟父子。 只惜春并没有见到秦可卿。 她以为谁家女儿到了成亲的年龄,还会去参加父亲同僚族人的丧礼?哪怕母亲没了,一直管家也不成吧? 其实,这是惜春误会了。秦可卿的确出现了,也见了王氏,只不过她恰巧不知道而已。 正因为知道秦可卿也来了贾府拜祭,贾珍才以为妹妹见过。 竟然是她!惜春死死咬住下唇。 若真是她,反倒好办,总比尤氏拖家带口入住宁府,贾珍爬灰,贾蓉绿帽在头,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来的好! 一颗飘忽不定的心总算安稳下来,她笑道:“秦姐姐的确是个大美人!” 幼时,秦业起了个小名叫“可儿”,长大后兼有钗黛之美,小字兼美,能不是大美人吗? 贾珍耳尖微红,又解释道:“她家里虽说贫寒,却也没有坏人。只一个幼弟,同宝玉年龄仿佛,让我塞进家学里读书去了。” “家学?”惜春一顿,差点忘记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薛蟠入学后,用手里的银子诱惑小学生,大肆搞男风,引得醋海生波,她记得可清楚了,那什么怜香玉爱金荣,甚至宝玉和秦钟! 想到这里,惜春语气复杂的道:“别没读了书,倒跟着学坏了!” 虽说薛家还没入京,但谁知道这事有没有? 贾珍警惕的问:“你又听说什么了?” 惜春摇摇头:“哥哥,家学成立了起码二十年了,族里中了几个秀才?” 举人进士就不用说了,一个没有。 贾珍听了,果然皱起眉头,好像不超过三个。 其中有一个叫贾菁的,桀骜不驯,让他改名,非不肯。后来好似就没有再进学。 “继续说。别卖关子!” “管家学的是代善爷爷,他孙子贾瑞负责日常管理,这你都知道。但你一定不知道这人捧高踩低,对家里没势力的学子敲诈勒索,对宝玉这种家里有势力的巴结逢迎。就这学风,你还指望族人能读好书?” 贾珍眉头皱的快能夹死苍蝇:“我以为代善爷爷为人端肃,哪怕有些小心思,也能尽心尽力管理家学……” “呵,他六十几了,身体又不好,哪有精力管学生?”惜春心下鄙夷。 “你说得对。等过了年,我会做出调整。”先派人去查清楚。 这是大哥作为族长的责任,惜春自然支持。 135、凤姐丢脸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兄妹俩正要聊聊其他,门外甘草高声来报:“大爷,珠大爷让喜乐来请您和姑娘往西府一趟!” 贾珍不由好奇:“不知是什么事。” 回道:“这就去!” 贾珍不知道什么事,惜春却知道。 于是,她便轻声将王熙凤弄权插手官司的事说了一遍。 自然,不会说是书上写的,只借口有人偷听到,来她这里报信讨赏。 “的确该赏!”贾珍赞同,“这件事涉及文武之争,清流与勋贵之争,不是个简单的案子。走,去西府瞧瞧,看贾珠如何处理。” 惜春当然知道不是个简单的案子。 书里贾珍为了秦可卿丧礼能办的高规格,专门找戴荃买了龙禁尉的官儿,所花不过一千两百两,凭什么王熙凤帮张财主搞定退婚官司要三千两? 若说她贪心太过,不懂行情吧,张家却一分未少的献了银,连讲价都没试一试,这显然表明三千两这个数目在预期之中。 那么,问题又来了,仅仅是退个婚,两百两都不少了,为何要找到节度使跟前,花三千两打点呢? 显然,这个案子表面是婚事之争,背后却牵涉甚深。 可惜,书上没写,惜春也不知道! 两人也没乘车坐轿,步行去了西府。 喜乐将两人引到贾珠的明微院,既没有去桂和堂,也没有去荣禧堂。 这是不想长辈知道?惜春与贾珍对视一眼,各自若有所思。 喜乐恭敬的将两人带到贾珠平素读书的外书房稍作,又赶紧让人上了茶。 惜春是第一次来。 与贾珍书房里陈列着一屋子各种雅物玩器不同,这书房里全是书,甚至还有竹简,铭刻着金鼎文的青铜器,刻着甲骨文的龟甲。 “怎么没有魏碑?”她玩笑道。 “魏碑这里放不下,有拓本。妹妹若感兴趣,我便送你一副!”贾珠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惜春抬头一看,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戴着交翅幞头,身穿铜绿色五福捧寿厚缎袍,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手里捧着个珐琅彩掐丝万花手炉。 惜春暗暗心惊,难道中了举人,能让人变化如此大? 从前贾珠给她的印象是个斯文温和的读书人,无这会全身透着锐气的气质不太一样。 “珠大哥哥!”她忙起身行礼。 贾珠忙摆摆手:“免了!又不是外人!” 贾珍懒洋洋靠着椅背,微笑看着这一幕。 喜乐赶紧上前,帮着把披风解下,挂在花梨木的衣架子上。 “下雪了?披风上有雪粒!”惜春眼尖,看到小米大的雪粒,不由大呼小叫。 贾珠点头:“瑞雪兆丰年,今年还没下过一场雪,不是好兆头。” 惜春撇嘴:“去年雪大,兆头也不是很好,今年死了多少人。” 贾珠哑然。 不过,很快转移话题,“大哥想问,叫你们来有什么事?” 贾珍笑笑:“猜到七八成。” 贾珠还能不知道贾珍的厉害?没有贾珍,他还过不过来呢。 不过,活过来也是有代价的,便是要收拾荣国府的烂摊子。 他可不想被抄家流放,甚至杀头。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有的轻巧,有的沉重,有的迟疑,但却没有说话声。 贾珠自然也听见了,冲喜乐一抬下巴:“都请进来。” “是,大爷。”喜乐忙走到门边,将帘子掀了起来。 书房里的火盆已被点燃,银霜炭缓缓散发着温暖。 靠墙黄花梨喜鹊登梅仙鹤延年书案上蹲着个镏金鹤擎博山炉,梅花冷香正从中丝丝缕缕的飘散出来,清浅,且若有若无。 帘子掀起,扑面而来的是初雪的清新气息。 没有梅花,却有梅香,让人忍不住回想梅雪相映成趣的风雅美景。 惜春沉浸在“飞雪迎春到,只把春来报”的想象里,却不知进来的有贾琏王熙凤夫妇,有迎春探春宝玉贾环黛玉,同一辈的一个都没少。 “都坐吧。”贾珠指指靠墙的一溜太师椅。 跟前伺候的只有喜乐,其余下人都不许进。 等全都坐下,贾珠便一张张面孔的看过去。 眼神锐利,刀锋一样刮在人脸上,在到了王熙凤身上时,停留数息,更是锐利了数倍,只看的凤姐顶不住威压,惊惶的垂下眼皮。 “你们都不小了,对官场上的事多多少少该懂一些。” “往日里没人和你们说起,难免有的人胆大包天,什么都敢插手。” 贾珠说着,恨恨瞪一眼凤姐。 凤姐心里一惊,算算时间,来旺儿也该从长安县回来了,难道那事被贾珠知道了,且不赞同她的做法? 不由忐忑不安起来,只觉椅垫太薄,硌的人全身不自在。 不成想,贾珠的话更让她不自在。不仅不自在,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听贾珠说:“……插手退亲官司,贪几千两银子,却没想过她配吗……” 前面是她插手官司的事露馅,后面却什么都没听进耳,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被人拿着榔头重重敲击了十数下! 脸上火烧一样热辣辣的,让她再也无法抬起头! 贾珠将凤姐弄权的事儿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许是口干,住了嘴,端起茶碗喝起茶来。 贾琏满脸惊愕,尤其是提到不经他的同意,来旺儿就去拿名贴办事,更是怒不可遏。 其余几人年龄还小,虽说知道凤姐办事不妥当,却也没觉得情况有多严重。 贾珠见此,又解释道:“长安节度使是武将,前守备也是武将,而长安太爷,也就是长安县令,是文官。这小小一桩官司,涉及的是文武之争。” “咱们府上虽说一直致力于由武转文,但并未转型成功,人脉多在武将勋贵人家。若这回帮着文官打压武将,以何面目面对故交?” “且云光的人情难道只值三千两银子?愚蠢!” 王熙凤的脸刷一下白了。 往日她自诩能干,别说女人,便是男人也没几个看在眼里,哪里想到有一日会被骂为蠢货! “将你们叫过来,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来龙去脉,以免被人哄骗,听几句奉承话,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内情,胡乱显摆,插手外面的事。” 贾珠皱着眉头,也不看凤姐,而是呵斥贾琏:“琏二爷,你连媳妇都管不好,是不是等出了事,直接让我和珍大哥开祠堂来管?!” 开祠堂怎么管?休弃! 贾琏被骂的满头怒火。 又因当着一群弟弟妹妹,面子也彻底没了,又羞又恼。 “大哥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管!” “说到要做到。我不管你是不是耙耳朵,敢给府上招祸,就别怕我不给面子。这府上两三百口子的命怎么也比她一个的命贵。” “是,大哥,我都明白了。”贾琏弯腰赔罪,再三保证。 凤姐脸一阵红一阵白,白白红红跟变脸似的。 今天这一幕让她面子丢尽了,以后那还敢在弟弟妹妹跟前嚣张跋扈。 别人倒还罢了,只贾环捂着嘴偷笑,原来凤姐你也有这一天! 心里跟大夏天吞了一大口加了蜂蜜的冰酪,爽到家了! “回去,把大周律都给我抄一遍,读十遍!离过年还有一个月,谁抽查时回答不正确,谁别想过年。”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贾珠旁边书案上厚厚一本大周律,都有些绝望。 136、放利钱这事儿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将弟弟妹妹打发走,贾珠留下贾琏和凤姐。 贾珍与惜春见有事相商,忙起身告辞。 西府和东府再如何亲近,也是两府。 关系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不如不近不远保持适当距离为妙。 贾珠见此,暗暗苦笑,老太太还真同那些同人文里写的,总想着法子控制东府。 瞧瞧,人家心里明镜一样,且正逐渐疏远荣府。 亲戚朋友算什么?想要抱团,还要看利益够不够大。 自打醒过来,各种旁敲侧击,他算是彻底搞明白状况了,东府危机已解,反倒是西府,因大伯年轻时陷害太子,挑唆天家父子关系那档子事,危机四伏。 没有任何一个天家能容忍贾赦这样的臣子! 老爹贾政也不是真迂腐。动不动就因宝玉不肯读书将人打的半死,是有深意的。 荣府行事处处矛盾,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并非一眼能看透的。 原书里,王熙凤因放利钱被判刑,归根到底是荣府败了。 京中权贵放利钱的不止一家,端看上位者想不想搞你! 大事小事,还不是皇帝说了算? 只要上位者露出一点不想保你想整治你的端倪,群臣便会像鬣狗一样围上来,将侯府撕的粉碎,抢夺去所有政治遗产。 想到利钱的事,贾珠眸光一黯,又瞪一眼王熙凤。 无论如何,给了政敌搞死荣府的把柄,王熙凤就大错特错。 王熙凤被这一眼瞪的,全身针刺一般难受,白着脸不敢抬头,连呼吸都死死屏住,整个人恨不能化为空气。 贾珠见她全身僵硬,冷哼一声,开口留贾珍:“小弟有一事想与珍大哥相商,还请留步。” 贾珍瞧瞧他,又瞧瞧贾琏夫妇,点了点头。 “妹妹也留下。”贾珠又冲惜春拱手。 要不是这个妹子,他还没想起王熙凤弄权这事儿呢。 似乎正是顺利办了这次的案子,王熙凤胆识壮了,越加肆无忌惮起来,祸也闯的一次比一次大。 惜春看一眼贾珍,贾珍微微点头。 她于是笑道:“那小妹就留下。” 贾珠也笑:“妹妹人小鬼大,一众同辈,都比不过你。尤其凤姐,比你差远了。” 在他看来,女子能干却惹祸还不如不能干。 王熙凤袖子里的拳头猛然攥紧,指肚发白。 长这么大,还从没人这么不给面子! 毕生所受羞辱尽在今日! 贾珠故意在弟妹们跟前训斥她,责骂她,绝对是故意给她一个教训! 她是想的不全面,但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给面子吧?现在竟然还说她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也不如,简直不能忍! 惜春忙看一眼凤姐,见她垂着眼,脸涨的通红,心里暗骂贾珠,你夸就夸,做什么要踩着凤姐夸?这不是拉仇恨吗? 凤姐心眼比针尖也大不了多少! 完了,彻底把人得罪了,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会她庆幸自己不是原来那个寄居荣府的“惜春”。否则,日子定然肉眼可见的难过。 得罪掌家娘子,简直是自找苦吃! 茶?别想着明前龙井,能是旧年的瓜片就不错了。 人参?连黛玉人参养荣丸所用的发霉参须都到不了手。 宫花?黛玉挑剩下,也不定有她的…… 各种吃瘪。 摇头苦笑,惜春颇为无奈的道:“珠大哥哥又说玩笑话!我哪里比得上琏二嫂子。琏二嫂子没来咱家前是出了名的能干爽利。” 这话倒没错,凤姐出阁前名声颇胜,是个美人,又有管家的才能,人尽皆知! 不管何时,美人总会被温柔以待。同一件错事,对美人远比对寻常容貌的宽容。 贾珍不想听他们说这些,不耐烦的挑挑眉,插口道:“留我兄妹,究竟所为何事?” 贾珠脸一僵,微微尴尬,拳头抵住口唇,清了清嗓子:“咳咳。” 惜春忙解围:“大哥,急什么?且听珠大哥哥慢慢道来。” 贾珍用碗盖轻轻拂开茶碗里的茶叶,啜了一口:“快过年了,又到了庄子上送年礼,铺子上对账的时候。今年因办白事,本就迟了,事儿都挤在一起,怎么能不急?庄头在京里等了大半月,再不打发人回乡,要在路上过年了。” 原来是这事!贾珠内心稍安。 “想说一说放利钱的事。” 贾珍惜春不约而同齐齐看向王熙凤,心里都明白,估计在座的有这胆子的除了她没别人。 贾琏满头雾水,困惑的回望众人,满脸不解。 贾珠轻叹一声。 他算看明白了,贾琏与凤姐是真爱,且有几分像现代夫妻关系。 老公什么都听老婆的,老婆遮遮掩掩瞒着老公做下不少事,且是以老公名义,偏偏老公一无所知。 “前天有人去给凤姐送利钱,说要瞒着琏二,恰被喜乐知悉,报给了我。我这才知道府上下人们的月钱本该月初发放,却推到了月底。更为离谱的是,这钱竟然被掌家的拿出府放了高利贷。” “果然是个顶顶能干的!”瞥一眼凤姐,贾珠深呼吸,唯恐越说越怒。 “荣国府已经潦倒的要靠媳妇放高利贷养家了吗?!” 贾琏唰的扭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凤姐。 凤姐抬头看一眼贾琏,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无从狡辩! 贾琏也懵了,说好的“扫扫家里的地缝也够吃三辈子的”呢?钱财呢? “我,我从不知道!”他又羞又恼,满脸惭愧的冲贾珠躬身道歉。 贾珠拍拍贾琏的肩膀:“你呀,可长点心吧!” 又道,“那些利钱我已让人抹了。事不过三,若再让我发现一件违法乱纪的事儿,王子腾来了也没有转圜余地!” 凤姐满身愤然立马被打散,精气神大失! 贾琏讪讪道:“哪里的话,呵呵。” “回去好好反思反思。”贾珠摆摆手,将人打发走。 贾琏夫妇一离开,贾珠便请功:“去的人不止查到了凤姐放利钱,还查到了大嫂子冯氏……” 贾珍:……笑话果然不能白看。 惜春咋舌,原来大嫂胆子也不小! “只账目是三四年前的,我让人也给抹了。”贾珠一脸得意,“珍大哥且放心。” 137、新帝登基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不提贾琏夫妇回明心院如何吵闹,被下了命令的小辈谁也不敢敷衍,都老老实实去学大周律。 王氏见贾环每日认真读书写字,心里不痛快,想着要给冯氏供几页经书,便叫金钏传话,让小崽子抄经! 这事被贾珠知道了,拉着王氏不知说了些什么。 从那之后,哪怕王氏对贾环仍旧不亲近,却也不再耍手段阻止庶子读书上进。 对贾环这个才六岁的弟弟,贾珠投入了不少热情,每日带着读书写字,比对宝玉用心多了。 即便如此,也没人劝他把心思用在宝玉身上,也是桩奇怪的事儿。 而父亲贾政呢?仍旧会在宝玉不认真读书时又打又骂,嫌弃宝玉不成器,还不努力,白白辜负好韶光,注定是个纨绔膏粱,于国于家无望! 正在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的时候,“砰”,一个大消息砸在众人头上! 太子又一次被废,永泰帝传位于四皇子文熙! 爱来时会不会雷霆万钧惜春不知道,但新帝是四皇子而不是太子,给大周带来的可不止雷霆万钧。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一回永泰帝废太子的理由比上回明白多了,彻底撕破了脸面。 他称:“文治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书夜戒甚不宁,似此之人宣可以付祖宗弘业。且太子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 “……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好家伙,老爷子明明白白说了,文治这个不孝子不光聚集党羽,争权夺利,还总是偷偷摸摸打听朕的行踪,搞得朕睡不敢睡,吃不敢吃,唯恐被他给毒死害死! 这还没完,文治一生下来就把亲娘给克死了,是大大的不孝! 可惜朕白疼了他几十年,当了睁眼瞎! 这样的人哪配当皇帝?必须换人! 然后又说四皇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云云。 一套组合拳快如闪电,消息龙卷风一样从京都席卷天下,让不少人惶惶不可终日,也让不少人暗暗狂喜,庆幸搭上了大船! 随后发生的事再次出人意料,二次被废的太子不甘受辱,自戕而亡,死前还放了一把火,除了长子文昭侥幸逃脱,其余全部身亡。 永泰帝得知消息后,大受打击,原只双手颤抖的轻度中风,随之彻底爆发,整个人瘫痪在床,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每日介从嘴里出来的再不是生杀予夺的圣喻,而是涟涟不绝一直滴到胸口的口水! 如此一来,四皇子不得不提前登基,尊永泰帝为太上皇,并于次年改元延平,是为延平帝。 大周自此迎来了二圣临朝的时代。 永泰帝和太子全都下了台,荣宁两府无不欢呼雀跃。 就连贾赦也偷着多喝了半斤酒,在邢氏房里一连睡了半个月。 从前他都是睡小妾通房! 贾珠却仍不敢放松,新帝过去太低调,究竟是个什么行事章法所知不多,谁知人家有没有大刀阔斧收拾勋贵的想法。 虽说八公只剩一半,四王不还都好好的呢? 延平元年便在各种揣测中姗姗而来。 这年本就是大比之年,新帝登基又有开恩科的惯例,两处并做一处,春闱便定在了三月初,阳春时节。 这比往年要晚一个月。 延平帝便是在这段时间内用潜邸从龙之人取代了永泰时期的老臣做主考官。 恩科恩科,举子们受的是他延平帝的恩,不再是永泰帝的恩。 一朝天子一朝臣,网罗人才为己所用,且恩科是登基后要办的第一桩大事,便是延平帝也难免紧张。 从前离宝座虽只有一步,但这一步可大可小,大了兴许是咫尺天涯,毕生无缘。 若不是他够谨慎,今日坐上大宝,俯视文武大臣的说不定是哪一个呢。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掌班太监声音浑厚无比,在这宽阔的太极殿里传的既悠远又清晰。 有大臣上前一步,握着笏板扬声道:“臣有本奏!” 延平帝精神一振:“准奏。” 这人是御史台的。 只听他道:“臣请改恩赦为恩旨。” 新帝登基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按照惯例,官员们要升职加薪,而小老百姓呢?要大赦。 恩赦,指举国上下,只要死罪以下的判罚皆可免除。 而恩旨呢?那就是范围较小,频率较高的赦免了。 恩旨的对象同样是死罪以下人等。 但要依据犯罪事实,照会刑部审查,逐一递减刑罚,并不能像恩赦一样直接把犯人放出去。 当然,就算是恩赦,也需要经过刑部审核,再将名单交给皇帝过目,得到批复之后,才能够执行特赦程序。 有十恶不赦,”十恶“分别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谋反,是十恶之首,是指企图推翻朝政; 谋大逆,指毁坏皇室陵墓、宗庙或宫殿的行为; 谋叛,指有背叛朝廷的行为; 恶逆,指殴打或谋害亲族长辈,如祖父母、父母、叔伯等; 不道,意思是不人道,对方罪不至死却将其一家杀害并将其肢解; 大不敬,指有冒犯的行为,通常是冒犯帝王的尊严,包括偷盗皇室祭祀器具、伪造皇帝衣冠或用具、轿辇及犯食禁等; 不孝,指不孝敬祖父母、父母,或在守孝期间办婚事、行乐等; 不睦,即谋杀亲属,或女子殴打丈夫等; 不义,指兵士杀害长官、学生杀老师、官吏互相杀害、女子夫死即嫁等; 内乱,指乱伦。 但除以上十恶外,历朝大赦,还都把一种罪排除在大赦之外,与十恶同罪,这种罪就是贪污罪。 唐朝是大赦最频繁的朝代之一,但即便开明如唐太宗,其在位时期频繁宣布天下大赦,也强调官吏犯赃者不予赦免。 宋朝在法制上比较宽松,如宋太祖赵匡胤曾两次大赦天下,但仍然规定:“官吏受赃者不赦。” 周太祖文天祥更是说:“官吏以职务受赃者实为动摇国本,当万死,遇赦不赦!” 想到这些,延平帝倒对这个商御史起了几分探究之心,不知他为何如此提议。 138、下手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延平帝衣袖下的双手不自觉交叉:“说说理由。” 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能看清每一个大臣脸上的表情,身体的动作,但这缓解不了他内心的紧张。 从前见父皇高高在上,处理所有政务都信手拈来,举重若轻,为何换作他,心里却满是忐忑不安? 只听商御史道:“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也。” 这是说将犯了罪的人赦免,亲者痛仇者快,恶人无法无天,好人忍气吞声,如同纵容杂草伤害禾谷,是纵容恶人残害良民。 但若将恩赦改为恩旨就能避免以上情况。 对于一些政治犯,比如去年流放的那些,却可以采取特赦,让其返朝。 延平帝这会搞明白了,感情说了一堆,为的是争取特赦去年春天被流放的太子党部分势力。 “既如此,便依爱卿所言,昭告天下。”至于前太子党,他装作不明白,提也不提一句。 朝堂上,延平帝润物细无声的用心腹势力取代老臣旧臣,以期早日把控朝政。 而荣国府也不平静,总算腾出手来整顿。 府上很是放了一批人,其中就有迎春身边的王嬷嬷。 经查实,王嬷嬷之所以偷当迎春的首饰,是因为外面欠了赌债。 这后宅伺候的嬷嬷,一旦染上赌,那就是个行走的大毒瘤,今儿敢偷卖主子首饰,明儿未必不敢偷卖了主子。 若王嬷嬷与外男勾结,图谋不轨,比如将迎春的荷包手帕小衣甚至肚兜流传出去,以此要挟,娶迎春过门,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仅会搭上迎春下半辈子,还会影响探春的婚事,甚至影响到宫里的元春。 这位未来封妃的贵人此时正窝在太极殿当差。 尽管雷声大雨点小,放出府的多是些平时喜欢倚老卖老的嬷嬷婆子,却也让管家的王熙凤轻松不少。 这些人在府上根深蒂固,是最难管理的,往日仗着贾母王氏的势不理她的命令,她能高兴吗? 现在好了,讨人厌的老家伙们走的不剩几个了。 就算提了她们的孙女孙子来府里当差,也比应付老油条轻松。 收拾不了她们还能收拾不了她们的孙子孙女? 也不知那些得罪王熙凤的老奴们能不能吃的下饭,睡的着觉。 不少人不甘不愿惶惶不可终日的离了府。 又是一个早上,七点,旧例的卯时。 回事处站满了人,点卯再没人敢拖拖拉拉。 四周静的连根针落在地上也听的清。 王熙凤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不时用盅盖拂着水面上的浮叶。 虽然面前站了几十口,这盅盖轻扣茶盏的清脆声却恍若黄钟大吕敲击在耳侧。 “咔擦!” 放下手里的茶盏,凤姐慢条斯理的道:“府上这段时间的处理相信各位都看见了。再琢磨着像从前办差不用心,得过且过,这府里可是再容不下的。” “也别想着去老太太、太太跟前喊冤,你平时做了什么自个儿心里清楚。” 底下的人一个个屏息敛声,没一个敢窃窃私语的。 往日里可不是这个样子。 常常是凤姐在上面说完,就有人在下面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不是嫌手里的事辛苦,便是嫌弃赏银少,个个挑肥拣瘦,跟大爷大奶奶似的。 就拿过年过节时来说,赏银少了,还会偷偷咒骂,这哪里是养的下人,分明是养了一帮祖宗。 有人见王熙凤如此,心中暗恨,要不是这位二奶奶每个月都迟发月银,谁会抱怨? 这府里当差虽说吃穿不愁,但想加菜是要另外付银子的。 用了别的房的人,也要给谢礼,想办事也要花钱打点,哪一处不要银子? 偏偏从二奶奶当家开始,除了头三个月,月银回回发的迟。 谁不抱怨? 不抱怨那也是因为胆小怕事。 凡是有背景的没一个闭嘴的。 就不相信老太太太太真不知道! 还不是不把下人当人看! 为富不仁! 贾母王氏作为两代主妇,只要想,府里的大小事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王氏是去了金陵照顾儿子,贾母则完全没当一回事。 她跟前伺候的鸳鸯等人的月钱凤姐并不敢迟发。 再说,贾母喜欢跟前伺候的是妙龄女子,婆子媳妇她也不关心! 从这一点来说,贾宝玉是十成十的随了亲祖母。 果然是谁养的像谁。 “行了,都散了吧!”凤姐一训完话,便摆手让人散了。 这是她最后一天管家。 从这天开始,管家权会再次移交给王夫人,而她会以养胎的名义禁足在明心院。 将素日里跋扈的仆从放出府,本就是贾珠将她当成一把快刀,充分利用最后一分价值的做法。 坏人白脸都让她做了,姑妈要做的是好人是红脸。 凤姐满心不服,可一想到贾珠冰冷的眼神,瞬间蔫了。 她发现,中举后的珠表哥已经不屑掩藏真实情绪,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这府里有不少人为他所厌恶,其中一个便是自己! 她甚至不止一次感觉到贾珠对她释放出杀意! 贾珠是真的想给贾琏这个堂弟换个媳妇! 一想到这个,王熙凤就忍不住全身哆嗦。 偏她没有证据,不能把这一想法说给别人听。 求二叔王子腾做主? 别说笑了,王夫人是王子腾同胞亲妹子,贾珠是有出息的亲外甥,会在意她这个丈夫一事无成的外嫁侄女? 明显,王夫人对荣府的掌控比她来的根深叶茂。 不管从哪方面比,王子腾都不可能放弃支持贾珠母子,转而支持她。 告诉贾琏?也不行。贾珠虽然厌恶她,却对贾琏这个堂弟很好,正要给琏二买官,打点琏二去做个实权小官。 琏二也不想整天打理府上的庶务,不管做的多好,也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哪比得上做官威风? 她若说贾珠想弄死她,给琏二换个老婆,琏二不笑得咧开嘴才怪。 至于别人,更没人会听。 一时间,凤姐心中无比沮丧。 身边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能帮的上她的。也没人会关心她。 轻轻抚摸小腹,这是个护身符,以贾珠对琏二的感情,肯定不会对琏二的子嗣下手,那么也不会对怀着身孕的她动手! 这么一想,微微放下了心。 139、沉迷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管家权再一次回到王氏手里,西府也平静下来。 这让惜春多少有些意外。 王熙凤倒是识时务,尽然老老实实养胎去了,并没有与王夫人争锋。 可见是真被贾珠拿捏住了。 如此一来,荣府的罪状便少了。 不过,贾珠可顾不上这些琐事,正全力准备恩科。 秦南亦然。 自从乡试名单出来,小侯爷又一次全身心投入到备考中,就春节送年礼时来过宁府一回,连给惜春送礼物都只送吃的。 据跑腿的小厮春分说,这些食物是秦南吃的时候觉得不错,命他特意送来给小未婚妻的。 也对,读书读的物我两忘,也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有余暇想她。 惜春高高兴兴的接了,还赏了十两大银锭一个。 这把春分乐坏了,未来奶奶出手阔绰,显见是个富姐儿,再也不用担心将来自家爷穷困潦倒,也不用担心自家爷养不起世子二爷三爷四爷五爷……大姑娘二姑娘…… 没错,春分操着老父亲的心,认为秦南是孤儿,势单力薄,未来奶奶若不肯纳妾,就只能自己生,起码要生世子二爷三爷四爷五爷五个儿子,大姑娘二姑娘两个女儿。生满七个才能封肚。 对将来可能化身二师兄,啊不,是二师姐一无所知的惜春正看着甜白瓷圆盘里的烧卖发呆。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筷子戳着烧卖,满脸不可思议:“夏萤,这就是你家未来姑爷给送的点心?” 许是凉透了,烧卖皮又硬又厚,馅儿又油又腥,整个烧卖看起来像个秤砣,色味全无,让人没胃口。 夏萤也满脸不忍直视:“姑娘,这厨子的手艺简直了!” 倒是春莺语气迟疑的道:“姑爷每天就吃这样的?不是,姑爷竟然觉得这样的点心是好的,还巴巴给姑娘送来?” 夏萤傻眼:“我天!靖海侯怎么说也是个侯府,日子竟然这么不好过?姑娘,你惨了。” 自家姑娘小日子过的是很精致的,吃穿用度没有一丝敷衍,银子往死里糟践。 听到哪个酒楼出了什么招牌菜,一准儿偷偷去试。若是满意,再派夏萤和灶上的厨子去吃。 一次吃不出做法,便两次三次。 回来不停试验,直至满意。 衣裳?姑娘早就瞄准了霓裳阁,只等除服便定上数十套。 日常器物?粉彩,甜白瓷,掐丝珐琅彩,青花,哪个便宜? 就更不要提兴趣爱好了,从天下会交易来的瓷器哪个不是稀世珍品? 直勾勾盯着黑大胖的烧卖,主仆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你们说姑娘我将来不会活成下里巴人吧?”惜春忍不住发问。 “下里不下里我不知道,但兴许比乡下土财主强一眯眯?”夏萤举起手,食指与拇指堪堪拉开一条缝。 春莺:…… 春莺张了张嘴,却并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姑爷家是武将,发迹不过一代,底子有些薄……”夏萤讪讪道。 “呵呵。”惜春耸耸肩,“不错。一张白纸,还不随便我想怎么涂抹便怎么涂抹?好事!” 您说是好事便是好事吧。 “夏萤,以后小侯爷的一日三餐都让苍耳送去。告诉苍耳,我有重赏。”惜春道。 “哎!”夏萤高兴的答应,“这下苍耳高兴了,给姑娘跑腿,能攒下不少银钱呢。” 惜春好奇的问:“小小年纪就知道攒钱,还真跟你一样,是个钱串子。” 夏萤不好意思:“穷怕了!” “我当是留着娶媳妇呢。”惜春调侃。 春莺见天气好,走到窗边,将碧青厚绒窗帘全都拉开,让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入屋内,给屋里的一切披上了金纱。 知道惜春嫌弃空气污浊,又推开小半扇窗,让冷冽的新鲜空气透进来。 惜春不喜欢燃香,也不喜欢往衣服上熏香,平时屋内只放果香浓郁的果子,佛手,苹果之类。 当然,也少不了鲜花。此时花梨木书案上放着水仙,高脚几凳上摆着兰花,牡丹。 “我不是教过你九九乘法口诀嘛,你也教给苍耳。若他记得快记得牢,又能灵活运用,我便求哥哥,让他跟着账房学本领。”惜春冲夏萤笑道。 夏萤大喜,一双眼睛弯弯如月牙,快速行了个蹲礼:“多谢姑娘抬举!” “哈!”惜春嗔道,“有了弟弟,果然拿我当外人了。” 夏萤双手摇的跟扇子似的:“没有,没有,奴婢永远都是姑娘的内人!” 惜春忍笑:“以后可千万别和人家这么说。内人是老婆,媳妇,我可没有!你家姑娘呀,只有一个外子,就是小侯爷。” “呵呵。我读书少,姑娘莫笑。”夏萤摸着头傻笑。 不等惜春回应,她惊呼一声,火急火燎的往灶房跑,边跑边嚷:“哎呀,要赶紧告诉***,今儿往后要多做一个人的膳食!” 一溜烟出了正房。 惜春摇头叹气:“这个夏萤,一点也不稳重。” 春莺嗔道:“还不是姑娘宠的。”说着,去拿半人高青花大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好扫除屋角蛛网。 “这会还有蜘蛛?不信。”惜春从炕上下来,走到四壁,仰头望屋角承尘。 春莺用掸子轻轻缠绕蛛网,以防灰尘簌簌落下,嘴上劝道:“姑娘且离的远一些,小心弄脏了头发衣裳。” 惜春背着手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你家姑娘神功大成,别说灰尘,便是铜钱也破不了我的防!” 春莺听得满头雾水,约莫明白便是铜钱从天上往下落也砸不到姑娘身上,更不用说灰尘,于是便放了心,随她去。 “勤劳的春莺小姐姐又开始打扫屋子了。”惜春看了一会,并未发现活的蜘蛛,便又恢复了懒散,躺在炕上,无病呻吟。 春莺是个眼里有活的,从来停不下手,总是忙忙碌碌,春和院有她,惜春才过的舒舒服服。 “春莺呀,姑娘我离了你可怎么活呀!”忍不住感慨。 春莺摘下帐幔,打算趁着天气好洗一洗,上回洗还是三个月前。 手上忙着,嘴里也不免要应付惜春:“姑娘不用担心。您去哪儿,奴婢也去哪儿。” “嗯嗯。”惜春乐不可支。 唉,这让人沉迷的腐朽封建权贵生活呦。 每每此时,人人平等自由民主的先进观念都会被腐蚀的只剩青烟一缕。 140、弟子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又过了两天,惜春正练字的时候,白术来请。 “咦,今儿怎么是白术大哥?甘草大哥还没忙完对账吗?” 庄头早打发回乡了,便是管事掌柜的也回了铺子上吧? 白术笑道:“今儿来请姑娘为的是桩大事,而这大事便是甘草大哥的事。” 惜春放下毛笔,接过春莺递过来的热布巾,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沾到的墨汁,笑道:“莫非甘草大哥要成家了?嫂子是哪一位呀?我竟然没听到一丁点儿音信,可真会保密。” 春莺也笑问:“莫非是白芍姐姐?”白芍长得最好。 联想到贾珍要娶真爱当继室,跟前伺候的大丫鬟都要放出去或者配人,惜春也觉得春莺的猜测有道理。 白术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甘草不想成亲。是另一件事!姑娘别问,去了就明白了。” 惜春笑着摇头:“还神神秘秘的保密呢。” 白术无奈道:“是大爷特意交代的,哪里敢不听。” “行吧。”惜春撇撇嘴,“春莺,咱们去瞧瞧。” 春莺口中答应着,看了看惜春。 头发按惯常样式梳成双环髻,插着点翠嵌珠虫草对簪,一丝儿不乱,不用再梳。 衣裳是牙白杏林春燕纹缎袄,配月白综裙,没有褶皱,无需再换。 只脚上一双毛茸茸兔毛厚底拖鞋,需要换上出门的靴子。 她连忙从炕头拿出一双皮毛一体的厚皮靴,给惜春换上。 又将花梨木衣架子上挂着的白狐皮大氅拿下,披在惜春身上。 左看右看,觉得这身装扮出门不会冻着,才满意的点点头。 不成想,夏萤来了一句:“拿好!” 原来她把惜春爱用的掐丝珐琅彩五福捧寿手炉重新换了炭,又塞回了惜春手里。 惜春笑眯眯的承受这一切。 其实她内力小成,已经不怎么怕冷。 但被人呵护,细心照顾,这种感觉实在太好,忍不住沉迷。 有个女人说过:“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大抵缺爱的,人皆如此。 收拾妥当,春莺便领着人,跟着白术往春熙院走。 前几天那场初雪规模太小,并未有积雪留下,但带来的寒意却还是把花木摧残的不轻。至少傲霜的黄花是彻底成昨日黄花了,原本挺直的花茎软绵绵垂着,已全无生机。 一路到了春熙院,白术将人又带到了书房,贾珍甘草白芷扶风正等在那里。 惜春眼里惊讶一闪而逝,甘草今儿穿的不是随从或管事的制服——府里各等级的仆从穿着不同布料不同款式的制服以示区别。 他头戴银冠,一身蜀锦厚绵袍,脚蹬粉底厚靴,分明是翩翩公子一个。 什么情况? 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贾珍喊她:“妹妹快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甘草也得以赦免。今后他不再是奴仆,而是大哥的弟子,在府上待遇一切与蓉儿相同。” “弟子?那我也是哥哥弟子呢。”惜春笑。 “调皮。你最多是个外门,甘草却是亲传。”贾珍不给面子。 惜春撅嘴,不高兴道:“感情哥哥还有不少高明功法没传给我呢。难道我是外人?” 贾珍打了个哈哈:“你学的那些尽够了。贪多嚼不烂。” “呵,怎么说有理的都是你。”惜春撇嘴。 贾珍嗔道:“让你来,就是让你当证人,见证甘草拜师仪式的。少废话,晚点再传你一套掌法。” 惜春得寸进尺:“那怎么够,起码拳法腿法刀法剑法鞭法统统都要来一套。” 贾珍不再理她,而是示意白芷斟茶。他则坐在太师椅上,等着受礼。 扶风则是将跪垫放在贾珍前方,而后退到旁边。 甘草一撩袍子下摆,往跪垫上重重一跪,特别诚心诚意。 跪下后,弯腰“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接过白芷递过去的茶碗,双手捧着献给贾珍:“师父,请喝茶。” 贾珍面带微笑,接过喝了一口,随手放在旁边的漆几上。 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剔红漆盒,递给新出炉的弟子:“见面礼,收好。” 甘草乖乖接了。 不用猜都知道是什么,师父的性子他最知道,给的无外乎是能安身立命的宅子铺子炼药方子。 贾珍又道:“起身吧。咱们这一派叫百草门,修行的是治病炼药之道,去给祖师爷上几柱香。” 说着,示意甘草接过扶风手里已经点燃的檀香。 甘草忙起身,接过香,看向书房正中,那里原本摆着个榆木黑漆描金人物山水画圆角柜,现今换成了花梨木嵌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 方桌中央靠墙放着一块黄花梨牌位,用类似金鼎文的陌生文字写着几个字,想必是“百草门祖师爷某某某”。 牌位前方蹲着个错金螭兽香炉,半炉香灰早就冷透。 甘草看看贾珍,贾珍冲他点点头。 甘草于是快步上前,将檀香插入香炉里,又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我这传承来的隐秘,不便宣扬。只好委屈你跟着低调了。” 等仪式全部结束,贾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甘草忙拱手道:“师父,这已经很好。”能学到了不起的本事就好,要高调做什么?要不是祖上太高调,还不会被抄家灭族呢。 “白芷,去安排一桌上好席面,我要给徒弟贺一贺。”贾珍打发了白芷。 又道,“扶风,那件事,你最近盯紧些。” 扶风忙点头称是,也被打发了。 贾珍又笑望惜春:“听说夏萤点心做的不错,让她做八个来,给甘草道贺。” 惜春撇撇嘴道:“哥哥可真会安排人。”说着,冲门外喊了一声“春莺”。 春莺听见喊声,忙从耳房跑过来,领命回了春和院。 “你怎么不走?”贾珍似笑非笑。 惜春鼓腮:“我为什么要走?有吃有喝不说,你答应的功法也没传呢。” 甘草笑道:“师父一言九鼎,答应过的不会不算数。” 惜春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对甘草的身世起了兴趣。 “甘草侄儿,你被赦免的是什么罪?” 141、旧事重提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甘草哭笑不得,从“大哥”变成了“侄儿”。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大爷,不对,师父都知道。” “可我不知道呀。快说说,听说十恶不赦,你这是什么呢?” 甘草无奈,看一眼贾珍,见他没阻止的意思,只好道:“是九族里有人被判谋反。” 惜春倒吸一口冷气:“谋反?这罪行不是不能赦免吗?” 甘草长叹一声:“哪里会是真谋反?不过是政治斗争落败而已。胜出一方为了尽可能地打击落败一方,歼灭其有生力量,才会将落败一方叛为谋反罪。” “我明白,斩草除根。” “可怜甘家不过是出了五服的远亲,没跟着享受尊荣,却被连累的抄家流放。” “连坐的确会牵连不少无辜。”惜春也叹气,太祖为什么不把这条罪给废除呢?一点都不现代! “我还是在流放的路上被大爷救下的。” “那你还有亲人在世吗?” 甘草摇摇头:“甘家也算小有家资,家里人都没吃过苦,受不了流放路上的罪,接二连三的没了,只剩我一个被师父救了。” 惜春满眼同情。 这一点上,封建社会可就比不上现代了。现代押送罪犯怎么也有依维柯之类的汽车吧。 三人围坐在黄花梨卷草纹炕桌边闲话。 炕桌上摆着一色儿八只巴掌大白粉定窑碟子,里面装的是五香松子,鱼皮花生,笋丝青豆,葡萄干,金桔饼,山楂糕,牛肉干,猪肉脯。 惜春一边吃零食一边支着耳朵听,还不时评论一句。 “所以,哪怕罪名是谋反,你也能被赦免?” 甘草不肯再多说:“反正大爷给办成了。” 惜春好奇的看了看贾珍,感情这位人不在朝堂,却也没有真的离了朝堂,手底下还是有不少势力的。 若是如此,也难怪有人猜测原书里“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是指宁国府掺合到夺嫡的事儿里去了,站错了队而导致被抄家流放。 不过现在新帝已登基,夺嫡与荣宁两府都没瓜葛,想来能避免抄家流放了吧? 她这里嘴巴不停,机械的吃着,脑中胡思乱想着,贾珍却同甘草谈起了其他事。 “东北雪浪河庄子查出结果了吗?” 甘草点头:“太子一废后,隔壁庄子就被转了手,并未与咱们起冲突,颇为识趣。说来说去,不过是庄头的借口,他将上等碧粳米偷偷卖给了雪国的野人,换回大量毛皮黄金及透明宝石。” “透明宝石?”惜春来了精神,雪国是俄罗斯吧?不过,这会莫斯科公国都还没出现,更别提俄罗斯了,最多是某个汗国下较大的部落,说是野人并不为过。 甘草点头:“这种宝石比南洋宝石更结实,可惜透明无色,卖不上高价。说起来,这种宝石与玻璃水晶倒是十分相似。” 原来真是二十世纪珠宝界最大的骗局“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中的钻石! 钻石除了坚硬无比,最大优点是熠熠发光,给人以璀璨夺目之感。 可惜,这会的工艺达不到现代的切割水平,无法最大范围内折射光线,也就没有耀眼的效果。 相比大周人偏爱的红宝蓝宝翡翠这些颜色艳丽的宝石,钻石的确没有优势。 “我已让人撤了庄头,并把人赶出了庄子。”甘草细细回报,“不过,这个庄头背后似乎有人,只是藏的太深,尚未查出来。” 贾珍若有所思:“特等碧粳米生在雪山脚下,多食用能快速恢复气力,修复内伤,就连内气也能快速积累。想来这点子异常已经被人发现了。” 甘草不解:“可咱们的碧粳米从来没流到府外。就连最次一等也是供给西府老太太用。” 贾珍忽然问:“白芍还是老样子?” 甘草忙点头:“我同她与白芷都说过了,师父要娶继室,她们年龄不小,要么嫁人要么出府。白芷看上扶风了,白芍却迟迟没有回复。” “老皇帝中风,新帝忙着夺权,短期内且顾不上咱们这些勋贵。一时之间,没什么消息值得白芍上报。”贾珍屈指弹了一下茶碗。 瓷壁发出一声脆响,其声如罄,轻快的好似贾珍的语气。 甘草笑笑:“师父上次救下她,不就是想让她传消息上去吗?估计到了此时,白芍还没发现她传的消息都是你故意泄露给她的。” 白芍?惜春眼前出现一个艳若桃李,却又冷若冰霜的妙龄女子,贾珍的大丫鬟之一。 听春莺说,夏天的时候淋了雨,染了伤寒,差点病死。原来是哥哥给救回来的。 且听大哥的意思,这个白芍还有其他身份,是皇家密探? “哥哥想说碧粳米的消息就是白芍传出去的?” 贾珍摊摊手:“府上怎么可能就一个探子?你也太小瞧你家兄长了。” “还有哪些人家?”惜春脱口而出,“皇家肯定有暗部,养着暗卫暗子不稀奇,其他呢?没有相当实力的人家也没这底蕴吧?”养人需要大量钱粮,而把人调教成才,就不止要花费钱粮了,还需要各种人才。 “远了不说,西府王家的探子都有。就连金陵八房的也未必没有。这是内部。外部,北静王府,各皇子府,内阁军机处几个头头脑脑也未必没派人。” 惜春张大嘴:“这么夸张?家里一共才多少下人?再说,咱家又不造反。”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说明大佬们看的起你哥哥。”贾珍扬了扬眉。 惜春却在想,宁府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人派出一个又一个密探呢? “不说这个了。就算知道特等碧粳米有奇异效果,他们也没办法种出来。便是夺了庄子去,也没用,不值得再花心思。” “是,我随后便将人手撤回来。”甘草忙道。 “这样,你派人去渤海国,咱们再去弄个庄子,专门种碧粳米卖给大周权贵。” 甘草喜道:“这样好,免得总是盯着咱们府上。” 贾珍轻哼一声:“不过是比寻常大米好一些,又不是灵谷灵米。” 142、渤海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渤海国又是哪里?”惜春双眼蚊香似的一圈圈尽是迷惑不解。 “哈哈,大周称之为北海沿子,是个海滨港口城市。那里三面环海,除冬天海风较大,其余季节不冷不热,是个不错的地方。” “渤海国有不少采珠人,皮毛商人,还有大周、新罗的海商,很热闹很繁华。”甘草补充道。 南海沿子,西海沿子,北海沿子,是不是还有东海沿子?惜春忍不住想。 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没有东海沿子!不过东海胶州湾也有个港口城市即墨。” “即墨!” “不错,该小城始建于太祖潜龙在渊时,沿用汉朝旧名。” 惜春了然,这个即墨估计就是后世的青岛,而渤海国却像是海参崴。 果然,又听贾珍道:“与即墨盛产你爱吃的对虾、贝类、海鱼不同,北海沿子有种特产名为海参,其味甘咸、性温,可润五脏、生百脉、补肾气、益精血。清洗干净,葱爆炖汤熬粥均可,味美而鲜,尤胜鲍鱼。” 一番话说的惜春流口水,肚子也咕咕直叫。 贾珍拿出鹿鹤同春纹錾金怀表看了看时间,笑道:“已经十一点三刻,难怪饿了。好,今天就让你尝尝海参。” 说着,让人传话给白芷,让她去厨房问问有没有提前准备。 海参都是干货,要提前泡发。 灶上早就接到命令今儿大爷要办海味家宴,自然做足了准备,并不需要贾珍特意叮嘱。 海参颜值不高,但营养价值高,滋补美容养颜,惜春一直爱吃。 不过,这辈子还从来没吃过。 “这次商队带回不少,希望京城人欢迎。” 海参在三国时就有文献记录,但并没有提及食用方法,也不知贾珍怎么知道如何烹饪的。 “这还不简单。只要说补肾益精,肯定受欢迎。到时说不定还不够抢的。” 甘草刚喝了一口茶,顿时喷了出去。 贾珍急忙冲炕外挥出一掌,将茶水扫落。 完了,他狠狠瞪惜春一眼:“亏你还是个姑娘!” 惜春吐了吐舌头:“真没说错。不管多难吃的东西,多泛滥成灾的东西,只要说有壮阳和延寿功效,一准儿能大卖特卖,吃到灭绝。” 甘草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点头认同:“姑娘这话说的极是。便览史书,求长生,荒淫好色的帝王数不胜数。一朝天子尚且如此,何况普通百姓?相信家有余财的只要相信海参的功效,都愿意花高价购买。” 贾珍无奈摇头:“你们啊。” 到底没说不同意的话。 “存了多少货?一旦京中吃海参成为风气,少了可不够卖。”惜春又提醒道,“最好再去一趟北海沿子,多多收购,以免错过发财机会。” 贾珍轻叹一句:“府上也没克扣你花用,怎么整天想着挣银钱?你是赵公明转世吗?” 惜春嘿嘿一笑:“这世上只有两件事最靠得住,一件是武力,一件是银钱。不管做什么,有了这两样都能如虎添翼。” 甘草也同意:“姑娘虽小,道理却看的透彻。” 贾珍只好说:“人生在世,不可能只追求这两样东西,至少感情要慎重以对。我瞧着秦南不错,平日里吃个点心都会想着你。你要有来有往,别寒了人家的心。” 惜春嘴上嚷嚷:“我都已经决定包下他三餐了,还能怎么样?”心里却在想,哥哥果然是恋爱中的人,自己幸福甜蜜了,便想身边的人都跟他一样幸福甜蜜。 呵,这该死的恋爱酸臭味。 “哥,你还是多想想甘草和蓉儿的亲事吧。甘草就不说了,马上加冠,很不小了。就是蓉儿,等守孝期满,那也要十六七岁了,京中少有人这个岁数还没定亲。” “你可千万别老说我,赶紧扒拉扒拉,给蓉儿找一个靠谱的媳妇吧。” 贾珍不由一哽,苦笑摇头:“你还真说对了。是要选个好人家。” 儿子虽说读书习武,此时看不出没出息却也看不出将来能出息。 再加上爵位到他都已经三品将军,再往下就不入流了。 这么一来,亲根本就不好说。想选个靠谱的人家与姑娘都不容易。 至于甘草,一心想着等他续弦后就离开京城,游历天下,哪有成亲的心思。 一瞬间,贾珍老父亲的心操劳起来没完。 嘴上喃喃道:“家里缺个打理内宅,对外交际的宗妇。” 夫人太太们往来交际才能相看人家家里的姑娘,也才好给儿子选媳妇。 他一个大老爷们,又如何能接触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呢。 表里不一的不止朝堂上的官员,这后宅女子同样亦然。 远的不说,就说王熙凤,背地里敢插手官司拿人大笔银两的贿赂,你能想象她对外的名声是爽利能干? 还有李纨,原以为国子监祭酒之女,又以温婉贤淑为名,诗书字画怎么也会精通一门。结果呢?只读过《女四书》、《女戒》一类。 这一类都是什么书?全是约束女子天性灵性的书。 不知此方世界曾发生过什么隐秘,让男人如此忌惮女人,非用各种无形有形手段死死控制女人。 想到这里,他幽幽一叹,还好兼美不是个被阉割了个性与性情的,还是该早点把人迎进家来。 不提贾珍如何暗暗发誓,尽早成亲,便是惜春也觉得家里确实缺少一位宗妇。 她还想着把迎春她们一个个嫁出去,给找个不坏的归宿呢。尤其黛玉,那是老铁,夫婿怎么也要精挑细选。 她从不指望林海,这人谁知道还能活多久。 啜了一口蜂蜜柚子茶,惜春抬眼便看到贾珍嘴角含笑目无焦距的看着前方。 呸,酸臭味又飘来了。 只见贾珍掐指一算:“一月十八日,宜嫁娶、祈福。”心里想什么不言而喻。 惜春暗暗撇嘴,十六号除服,十七号六礼一条龙,十八号就成亲,你可真是一刻都不想等。 “这时间过得有些慢。”贾珍叹了口气。 还慢?马上十五了。 143、兼美入府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对惜春来说,日子过的飞快,不等碧色冰裂哥窑花盏里的水仙花凋零,转眼便到了正月十八。 这日一大早,阖府上下早早起来,在各管事的监督下又一次检查婚礼所用一切,唯恐造成哪怕一丝疏漏。 便是新郎倌贾珍也放下了架子,叫来管事一一细细问过流程安排。 甚至态度温和地表示,有不确定的地方,可以由他接手。 这让管事们心惊不已,个个抹着冷汗越发小心的回话。 贾珍的好心情,人人都看的出,难免对新太太在大爷心中的地位有了猜测。 哪怕没见到新太太,有伶俐的也悄悄打起了小算盘,这内宅说到底还是新太太说了算,且这新太太看起来还很得大爷的心。 连带着听说对方是小官之女的不屑也偷偷藏了起来,再不敢放肆。 贾珍看着日头望眼欲穿。 老天似乎也知道他得个合意的女人不容易,很给面子,天气晴好,瓦蓝的天上连一丝白云也没有,立春后的风更是洗去了戾气,拂面而来,柔和温煦。 眼巴巴的出发迎亲,眼巴巴的盼着快快接新娘返回,眼巴巴的等着拜堂、洞房…… 这是贾珍二次当新郎的一日感悟。 “新娘子来了!” 鞭炮声,孩童笑闹声,嘈杂声从正门远远传出。 平日里紧闭的正门已经完全洞开,正等着大红花轿抬进院去。 喜乐高奏,二十四对宫灯分列两旁。 喜轿落地,轿子里端坐的秦可卿将嫁妆锁匙递了出去,喜娘忙接过。 她满脸堆笑的说着吉祥话,什么“百子千孙”之类,又将锁匙递给贾珍。 贾珍绷着脸,嘴角死死抿着,唯恐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他毫不迟疑的接过锁匙,高高举起,呈现在青天之下,似乎在请苍天见证。 这个仪式类似求子,只要新郎做出这个动作,意味着新娘将会多生男孩。 等吉时到了,喜轿重新抬起,一直抬进正厅前庭。 等喜轿再次落地,贾珍接过喜扇,敲击轿顶三次,又用脚踢轿门三次。 这代表新郎的威严,希望日后新娘可以百依百顺。 轿内秦可卿应战,每回贾珍踢轿子,都会回踢一下。 意为男不惧内,女不示弱,旗鼓相当。 这个仪式结束,喜娘便上前请新娘秦可卿出轿。 秦可卿蒙着龙凤呈祥红盖头,任喜娘扶着,边上还跟着个小丫鬟。 紧接着是赞礼,新人拜天地。 拜了天地,便是送入洞房。 秦可卿坐在月洞床上,眼前一片红彤彤,除了脚尖,什么也看不见。 贾珍接过玉如意,去挑盖头。 他踌躇了一下,手微微颤抖,心里有点胆怯。 记不清和冯氏成亲时的所有细节,记忆被刻意的深深埋藏。 眼前似乎才是第一回成亲。 忐忑,不安,一时间,贾珍竟无法平抑狂跳的心。 什么时候也成了毛头小子?他忍不住自嘲一笑。 盖头上金线绣成的龙凤正睁大眼睛嘲笑他的“近乡情怯”。 喜娘笑着说吉祥话:“新郎三挑盖头,左一挑吉祥富贵,右一挑称心如意,中间一挑挑出个金玉满堂。” 这时是要给喜钱的。 惜春忙让春莺递了个绣红双喜的荷包过去,里面是十两的银锞子。 喜娘捏了捏,心里高兴,嘴上又来:“盖头挑三挑,一胎生三小。” 贾珍脸上一僵,回过神来,看了喜娘一眼,目含嘉许。 又示意惜春再打赏。 惜春冲春莺点点头。 春莺忙又给了个十两的荷包。 喜娘哈哈一笑,拍手道:“挑盖头,秤杆金,秤杆亮,秤杆一挑挑吉祥,左一挑富贵,右一挑如意,中间一挑金玉满堂。” 春莺再次给了一个荷包,心中忍怒,这还没完没了了? 不过,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回赏了。 哗啦。 珠帘的细碎轻响声从盖头下传来。 这声音仿佛是催促。 贾珍鼓起勇气,手里如意一伸一挑,盖头轻飘飘飞了出去,蝴蝶般落在枕头上。 这是连内气都用上了。 该说操控细微吗?竟然没把盖头震成碎屑。 一阵脂粉香气随着气劲四散,直往鼻子上扑。 看着新娘装扮的秦可卿,贾珍愣了。 心仍怦怦狂跳着,但他什么都没看清楚,眼前只有摇晃的珠串和一张粉脸。 尽管知道这白粉下的脸如何鲜艳妩媚,可此时他却完全看不清。 惜春震惊的张大嘴巴,这会的新娘妆简直能把人吓得猝死,她只看到白惨惨一张涂着厚厚白粉的脸,及脸上一张血盆大口。 感情荒村鬼话这种话本里写的鬼新娘有原型! 书上说秦可卿“风流袅娜,恍若黛玉,鲜艳妩媚,似乎宝钗”,“生得袅娜纤巧”。 可惜,当前不管是容貌鲜艳妩媚,还是身形袅娜纤巧,都完全看不出。 “来,喝完合卺酒礼便成了。” 喜娘眉开眼笑的将酒杯递给贾珍二人,嘴里道:“夫妻一体,百年好合,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二人接过杯子,很配合的交错手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喜娘取回空杯,将杯子丢到床下,口中道:“一仰一合,阴阳合和。” 贾珍又赏了钱,才把屋里的人全都打发走。 “你先洗漱一番,我让人送了席面,你稍稍用些。” 去敬酒前,他柔声叮嘱小娇妻。 秦可卿松了一口气,娇声道:“大爷自去忙,妾身等着您回来。” 贾珍高兴的应了。 送走贾珍,秦可卿摘下沉甸甸的凤冠,被丫环伺候着洗漱一新,又用了些东西,这才有余暇打量室内。 除了案头一对儿臂粗龙凤大红喜烛正燃着,用以照明的是数盏紫檀嵌掐丝珐琅玻璃画鸳鸯荷风纹宫灯。 盏盏璀璨,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 目之所及全是大红,绣凤鸾的被褥,帐幔,衣饰,箱笼…… 还有子孙桶! 靠墙一溜十几个,全是红漆描金百子纹的。 子孙桶有马桶,脚盆,水桶三种。 马桶称为子孙宝桶,寓为早生儿女健康;脚盆称聚福宝盆,寓为健康富足;水桶称财势宝桶,寓为事业有成。 因为据说能保佑子孙万代,多福多寿,所以老父亲才舍得花大价钱做了这许多吧? 就不知问朝廷借了多少银子,秦可卿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坐的太久,身体都要僵住,她挪动一下身体,屁股被硌了一下。 低头看去,红绸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原铺成的吉祥图形不知何时散了,干果滚到了身下…… 144、铜钿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喜事过后便是会试,会试过后又是殿试。 让学子们无比兴奋的是这届恩科录取了四百五十人,足足是往年三百人的一倍半。 而这同样也让延平帝高兴不已。坐在宝座上,看着殿中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青壮学子,头一回与唐太宗李二有了共鸣,“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也”。 这次恩科还出现了一个“天才”,靖海侯以十五岁之龄中了探花。 “探花?”惜春惊讶道,“快赏!” 接到秦南中进士的消息,惜春还有些不敢相信,竟然中了全国第三。 科举与高考不同,每三年一届,抢三百个名额,而全国一共多少读书人呢?起码百万以上。 春莺忙递荷包给报信的苍耳,苍耳高兴的接了过去。 “西府珠大爷中了吗?”惜春又问。 苍耳忙回:“珠大爷中了一百五十六名。” 原来是同进士,惜春了然,难怪没怎么大张旗鼓的报喜。 估计贾珠也觉得名次不好,才压着府上没有到处嚷嚷吧? 她沉吟道:“咱们等西府来报喜再去道贺。”要不然,一准儿认为她是过去炫耀的。 “其实一百五十六名已经不错了。”怎么也是个市级学霸。 苍耳忙不迭的点头。 惜春见他稚嫩的脸上故意装作老成的模样,不由笑问:“不是让你去账房学算账,怎么会跑来报喜?” 苍耳忙道:“小的跟着管事去衙门办事,听官老爷说的。” “哦。办什么事?” 苍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爷转了两个庄子一个前门内大街的铺子给大奶奶。”下垂右手的食指不自觉的抠着大腿。 惜春一早发现,这孩子只要紧张就会忍不住做出这个动作,也不知他有没有意识到。 “这样啊。”惜春点点头不置可否。 结了婚,家财万贯的总裁给老婆一些固定资产当零花钱,这不是应该的吗? 苍耳见她没有不高兴,轻轻呼出一口气,虽说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但账房里的人都该守口如瓶保持沉默。 若像他,多嘴多舌,哪里能让主家信任。 在这府里,不止做账房要嘴紧,做其他的也一样。 若不是姑娘对他太好,他也不想透露。 苍耳心里有数着呢。 “好好学,最好能把总账的本领都学会。将来就能跟我去靖海侯府当账房了。”惜春鼓励道。 “去侯府?”苍耳大喜,“小的一定努力,不给姑娘丢脸。” 惜春莞尔:“关键还是不给你自己丢脸。” “嘿嘿。”苍耳摸着脑袋傻笑。 夏萤打发他道:“赶紧回账房去,黄管事说不定有事找你。” “姐,就是黄管事打发我来的。” “那你报了信还不赶快回去?想偷懒不成?” “哪敢。这就回。” 姐弟俩边斗嘴边往院外走。 等到了垂花门,夏萤塞了个油纸包给苍耳。 苍耳嘴巴咧开,露出一口白牙:“就知道姐有好吃的给我,谢谢姐。” 夏萤白他一眼:“就知道吃。记得好好当差。” 苍耳三下两下拆开油纸包,见里面是条烧鹅腿,不由乐了,口水直流:“姐,是你按照姑娘给的方子做的?味道一定好。” “咦,怎么不吃?”夏萤意外的看着苍耳,“狗窝里搁不住窝窝头。怎么,改性子了?” 苍耳小心翼翼的将烧鹅腿重新包好:“我打算送给黄管事下酒。” 黄管事是账房总管,会缺你一个烧鹅腿? 似乎知道夏萤的想法,苍耳抓抓耳朵道:“姐,我知道姑娘照顾我。但也不能什么都靠姑娘。” 夏萤欣慰的看着苍耳:“小弟长大了。” 苍耳摆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多孝敬些,才能多学到些。再说,咱有的只是心意诚意。” “行。你看着办,有要帮忙的就来春和院找我。我帮不上不还有姑娘吗!” “嘿嘿。”苍耳乐。 姐弟二人在这里小声嘀咕,春莺却在苍耳离开后满面愁容。 “这是怎么了?”惜春蘸了蘸墨,握着狼毫问她。 “姑娘,这银子太不禁花,上回您给的五百两已经只剩十两了。”春莺连忙回道。 “没钱了?”惜春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也有些吃惊,“花的的确有些快。”还不到两个月。 每回她都交给春莺五百两,上一个回没有剩余,过年全用光。 “哥哥婚事上发的喜钱是走的公中,怎么还用这许多?把账簿拿出来我瞧瞧,看哪里能省下一些。” 春莺忙去开箱子:“这样最好。这银子流水介花用,总让我心惊胆战。”西府大太太、二太太的月银才二十两,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十两! 银子的数目花起来惜春不觉得多,但换成华国币就肉疼了,五百两可是三四十万。 据说点妈上写文千字五分,三四十万华国币要码几百个千万字一部的作品?一辈子都码不了。 越算惜春越肉疼,总觉得从前那个大手大脚花钱的不是她,而是被夺舍了。 春莺捧着蓝色封皮的线装账本走回炕边,轻轻放在炕桌上,又拿了一套小号文房四宝摆好,还磨了墨。 “快来,姑娘,咱们仔细查一查衣食住行,究竟哪一块花的最多,还能不能减省。” “好。”惜春翻开第一本,那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记录的,还有一本是今年这头三个月的。 “不错。银钱花的厉害是从去年九月,这我还记得。”惜春便翻边道。 两人垂头默默整理账簿,想找出最大最浪费的一笔。 一时间,室内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黄花梨飞龙莲花纹长方桌上忽然传来“当当当”的声音。 惜春抬眼一瞧,金鸡造型座钟正在报时,十点钟。 惜春一甩账本,扭扭脖子扭扭腰,有气无力的道:“两个原因。一是买了太多不必要的奢侈品,首饰瓷器一类。二是打赏太多。” 这不行。 前者是个无底洞,喜欢就想拥有,且不惜代价购买,分明是购物癖发作。 后者却是驭人之术没学好。高兴大赏,平时小赏不断,分明起了坏头,给下人们一种错觉,本职工作做好必有奖赏,却忘了做好本职工作本属应该。 “必须要改。看来,要听听哥哥的意见。” 145、异象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黑云压城城欲摧。 活了二十年,巡查完庄子回京的贾琏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天象。 乌云翻滚着从远方涌了过来,太阳被遮住之后,天色一下子变得喑暗,只最前方的云彩还镶着金边。 一阵狂风卷过,最后一抹金色也消失殆尽,乌云翻滚过头顶。 流动的空气里夹杂着雨水的潮气腥气及尘土的浊气,扇在人脸上犹如巴掌,偏还带着针刺般的锐痛。 暴雨梨花针! 贾琏甩开鞭子,催动马匹,恨不能飞回城里。 “妖异之兆,妖异之兆。”城门外,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指着天上的乌云信誓旦旦地大嚷:“快看,你们说这是不是妖异之兆?!” 他身边围着一群人,光从打扮上看,便知道多数是无所事事的京城混混。 一个棉衣上尽是补丁的年轻人吐掉咬着的草茎,一挑眉,一掐腰:“老丈,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哪来的妖异之兆?胡说八道,也不怕五城兵马司的人将你抓起来!” 另一个差不多打扮,只头梳的较为整齐的壮汉抱着膀子也懒洋洋的道:“五城兵马司?呵,我觉得是飞鱼卫。抓起来的不止老丈您一个,家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跑不了。” 围观众人哄然大笑。 还有人指着老人摇头:“这是老糊涂了吧?新皇刚登基,他说天有妖异之兆。”分明是活腻味了。 老人听了这些人的议论,不急不忙道:“你们闻闻看,这风里面是不是有血腥味?” “老爷子,您可别吓我们,哪来的血腥味?我闻着是土腥味,水腥味。那跛脚道士没算错,果然有一场大风雨,这是老天爷舍不得我离开京城,要留人呢……” “这位老兄不是京城人?” “通州的。这回去不还要赶一段路嘛。” “是极是极。” “哎呦,这天还真骇人。”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是到了夜晚,而是乌云盖顶,给整个天空拉上了漆黑的幕布。 围观人群见此大为慌张,鸟兽般一哄而散。 老人孤零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一棵树,从洪荒便亘古不变。 守城门的小吏心善,冲老人喊了一嗓子:“赶紧回家去,小心车马不长眼睛撞了你。” 老人也不搭理,继续站着,一动不动。 “喂,怎么回事?说你呢,赶紧走!”另一个守门的脾气就不好了,口里呼呼喝喝的驱赶,就差没把腰刀抽出来吓唬人。 老人仿佛被吓到了,慢慢往郊外走去,仿佛幽魂一般。 “哎,老丈你去哪儿?家不在京城吗?” “你管他!又不是你爹,咸吃萝卜淡操心。” 心善小吏也觉得自己多事,讪笑两声不再开口。 “走,换值去了。守了许久,累死了。回家怎么也要整两个好菜喝上几杯。” 早有人拎着灯笼迎了出来,谁知道一露头,手里的灯笼就被大风吹跑了,在大风里翻滚着燃烧起来,那情景看着极为诡异。 “我说头儿,咱就不能搞几盏玻璃灯?明角灯也成啊。” 两人慌慌张张就往边上的小屋跑。 “啐,怪他娘吓人的。”头儿狠狠啐了一口,咒骂道。 小吏嘿嘿一笑。 头儿忽然靠近小声道:“不会那老头说对了吧?” 小吏沉默。 “听说皇上得位不正,给太上皇下药,太上皇中了风不得不传位给皇上。” “嘘。我说头儿,你怎么也跟着胡说八道。”小吏急道,“快闭嘴吧。皇上可是太上皇选定的下一任天子,名正言顺,你可别跟着听风便是雨。太上皇还活着呢。” 头儿啪一下甩了自己一个嘴巴,讪讪道:“钱二,你说的对。好兄弟,多谢了。” 钱二忙摆手:“头儿客气,这是把我当外人了?” “哪里哪里!走,换了值,跟我回家喝几杯。” 钱二摇头:“我妹子有事,下回吧,下回一定叨扰。” “行吧。” 两人交了班,便各自散了。 贾琏只觉得屁股下的马怎么抽也跑不快,这让他忍不住一下又一下的狂抽。 马儿终于承受不住,放开四蹄,不辨方向的狂奔起来。 一直跑了大半个时辰,直到筋疲力尽,全身大汗,才前腿一软,跪倒在地。 贾琏忙从马身上爬下来,绝望的看着四周。 然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 满心恐惧,耳边只有风声。 贾琏哆哆嗦嗦蹲下身子,搂着马脖子瑟瑟发抖。 这马儿是他唯一的伙伴,鼻孔里喷出的热气给他带来了不多的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了一嗓子:“那边好像有人!” 贾琏猛然惊醒,极目远望,只看到那四野茫茫之中,隐约有人影晃动。 还未等细看,手臂下马儿却突然躁动起来,猛然从地上爬起来,马蹄踏着地面达达作响,似乎很是惧怕。 动物的感知比人类敏锐,哪怕贾琏不知道这个道理,此时也有这种直觉。 “谁……谁?”贾琏哆嗦着嘴唇喊了一嗓子。 天光似乎没刚才暗了,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越走越近,前方诡异的悬着一团白色光晕。 光晕越来越大,及至近前,方知是被挑在手里的一盏玻璃灯。 只是不知为何,这灯不够明亮,像蒙着一层纱。 仍然看不清玻璃灯后的人,却已经能听到对方急促的脚步声,贾琏忍不住又喊:“谁在那里?” 灯火越来越近,似乎是黑色迷雾里的一线希望,如同贾琏心中的期盼。 他不敢多看一眼,却又想多看一眼,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手臂不由自主的用力搂紧马脖子。 马儿受痛,轻嘶一声,喷了个响鼻。 贾琏暗暗发誓,若此行能顺利回府,他要给这匹马养老送终!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尘土,哗哗作响,可贾琏却看不到。 用袖子抹抹脸,他估计自己已经是“尘满面”。 “琏二?” 贾琏一睁眼,便看到玻璃灯贴在额头。 “珍大哥哥?哇哇哇,你怎么才来,我都要吓死了!” 贾珍不由失笑:“已经不慢了。”换作别人哪里能找的到。 146、心头好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琏见了贾珍,仿佛看见定海神针,心中安全感爆棚,曾经的害怕惊惧恐慌一霎那便全都消失殆尽。 只见他松开马脖子,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又将帕子重新塞到袖子里,口中不无幽怨的道:“府上可真心大,就只你一个出来找人。” 说着,摸了摸腰部,又摸了摸胸口。 “咦,我的怀表、荷包、玉佩!全都丢了!” “风大马疾道路颠簸,似乎还穿过一片林子。”贾琏自言自语道。 贾珍仔细看了看他灯火下的眉眼,笑道:“运气不错。”穿林子还没被劈头盖脸的树枝给从马上扫下来。 “嘿嘿,一直趴在马身上。”贾琏一边说着,一边手温柔的抚摸马脖子,脸上笑容同样温柔,“珍大哥哥,红枣救了我的命,以后我会好好对它。” 红枣仿佛能听懂他的话,歪着头喷了个响鼻。 贾珍惊讶:“遇上歹人了?” 贾琏忙摇头:“没。就是太黑,吓得不轻。好在有红枣一直陪着。” 不等贾珍回答,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贾珍掏出怀表:“三点十分。” “从庄子上回城时看了时间,正好十一点。可惜,怀表也丢了。”贾琏一脸肉疼,口中不住抽气。 贾珍转身道:“走,跟我回家。” “是。”贾琏牵着马跟在后面,“这里是哪儿?” “巧了,离玉佛寺百里。” “哦哦。”贾琏一点没在意这地方有何特别,仍然心疼今儿的损失,“荷包也就罢了,不过十几两碎银,怀表和玉佩加起来怎么也要三四百两,攒一年的月钱也不够啊。唉!” 贾珍听他碎碎念,不由好笑,旋即笑容又一顿,贾琏日子这么不好过? 想到西府管家权的变动,他若有所思。 贾琏没有私产,管家的又不再是媳妇,油水自然少了。又不可能去问凤姐要银子花媳妇嫁妆钱,可不就日子难过。 “别念叨了,明儿去洋货铺子选一块怀表,就说我送的,让掌柜的挂账。” 贾琏乐的眉开眼笑,谄媚劲儿扑面而来:“弟弟就知道珍大哥哥大方!”脸都凑到贾珍跟前了。 贾珍嫌弃的扭过头:“离我远一点,满脸尘土。” “嘻嘻。”被嫌弃,贾琏也不在意,这有什么,没见出来找人的只有珍大哥哥一人嘛。可见,感情深厚与否和这些表面的东西没有太大关系。 “出门怎么没带小厮侍卫?” 贾琏支支吾吾:“小厮打发出去办事了,侍卫跑散了。” 贾珍侧脸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不老实。 “嘿。”见贾珍如此,贾琏心里发慌,目光游移。 嘴唇翕动,贾珍终究没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对了,怀表不能选超过二百五十两的。” 贾琏脸顿时垮了。他早看中一款内里铭刻着西洋**的,只是有些贵,要八百两,一直没舍得下手。 “哥,弟弟早就看中一款,您就让我选个心头好吧。”可怜巴巴的模样。 “哦,是吗?看来你的心头好不便宜。”贾珍背着手,慢条斯理的说。 乌云不知何时已然散去,斜阳夕照,天空一碧如洗,眼前也恢复了光明。 贾琏揉了揉眼睛,发现贾珍与往日不同。 他长发梳成三根粗辫,从两耳鬓角后方三处直达头顶,结成一个顶髻,又用白玉冠固定住。 白玉冠是整块羊脂玉雕成,并未錾金嵌宝,却有种低调的奢华。 一身雨过天青色软烟罗长袍裁成琵琶袖,比箭袖宽,比广袖窄,飘逸却又不失利落。 鞋子是石青色卷云丝履,鞋底却用了洋货铺子里卖的极贵的橡胶底。 就连袜子,也能影影绰绰看到上面绣了宝相花的银线暗纹。 整个人简直出尘贵气到令人发指! “这便是书上说的才貌仙郎吧!”没读过书的琏二爷忍不住发出喟叹。 不得了,珍大哥哥娶了新嫂子,人也跟着焕然一新。 他记得,往日贾珍穿的都是宝蓝、棕红、青色一类深色衣裳,虽说看着沉稳,也带着暮气,哪像现在,起码年轻了十岁。 新嫂子了不得! 贾琏暗暗心惊。 一个男人外表有了巨大变化,一定是女人造成的,不管好坏,概莫能外。 贾珍一手挑着盏南瓜形玻璃灯,一手把玩着扇子,展开收起,收起展开,不亦乐乎。 这个小动作也被贾琏看成“活泼”! 没错,珍大哥哥似乎心态也变得年轻了,贾琏暗暗咋舌,“一个女人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大不大的他也不敢开口调侃,继续歪缠,想着把心头好磨到手:“哥,亲哥,我真的就好那一块,弟弟求您了。” 呦呵,刚接任族长那会,这小子还满身傲气,跑来东府叽叽歪歪,这才几年,就如此放得下身段,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 “难道你看中的心头好有什么奇特之处不成?” “嘿嘿。”贾琏猥琐的笑了,小声描绘一番,特别强调西洋**的丰腴肤白,还说,“不像咱们这里的玩意儿,遮遮掩掩,啥也看不清。” 贾珍用手里的如意头留青玉竹扇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无奈地道:“琏二爷,回去多读几本书吧,那是洋和尚的圣母图!” “圣母?”贾琏大吃一惊,“我滴个乖乖,西洋人眼里的圣母都不穿衣服?!” 贾珍哑然,完全无法回答。 贾琏兴奋了,眼睛亮的烫人,口中嚷道:“回去就给王家舅舅送信,问问往西洋去的船什么时候出发。” 这是想出海不成?往年琏二可是最怕人提出海。 他去过海上,知道风浪大海的可怕,总觉得出海是拿命拼,不值得。 没想到圣母图还有这作用,贾珍忍不住叹气。 当初惜春让人铭刻圣母图,他还激烈反对,觉得伤风败俗,还说那款怀表一定没人买。 妹妹当时鄙视的眼神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你真是男人吗?!” 在他眼里,一个***就比花鸟图瑞兽图多卖五百两,这不是糊弄人嘛。 结果呢?脸真疼,还有“真香”! 而琏二的反应说明妹妹是对的。 贾珍苦笑,妹妹真是敛财有道,他沾了大光! 其实,惜春只是打了个擦边球而已。 147、安排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珍一听贾珠说贾琏失踪,求他帮忙,自然不会推脱。 他立刻放出人马与西府分开寻找。 不仅如此,因天生异象,看不清路,人手不敢分散太过,不能加快速度,他只好亲自出马,可见用心与诚意。 琏二的马红枣受惊迷途,胡乱跑了两个时辰,踪迹难寻,也多亏了贾珍,便是以甘草的本事一时半会也寻不到。 但是,贾珍并未抢功,而是将实情说了一遍,又道:“府上都急死了,唯恐你有一点散失。” 果然,听了这话,贾琏不再提怀表的事儿,而是轻松起来:“原来还有人记挂着我。”用力一拍贾珍肩膀,“我以为只有珍大哥哥呢。” 贾珍身子一晃,散开他的动作:“别,瞧你,泥猴一样。”十分嫌弃外加一分怜悯。 贾琏见此,满脸失落,耷拉着头失魂落魄的道:“知道你们都嫌弃我……” 可惊天地,能泣鬼神! 贾珍见此,表情似有不忍,嘴上仍然斩钉截铁的道:“的确嫌弃。” 贾琏肩膀垂的更低,背都驼了。 “不过……” 贾琏耳朵支起,静待佳音。 “不过,我还是不能不嫌弃!” 贾琏愕然抬头,不是该将心头好爽快送给自己吗?! 贾珍戏谑道:“琏二啊琏二,为了一块怀表你就这么装模作样,啧啧。” 还别说,守好底线,兴许真能当个不大不小的官。 毕竟,脸皮厚,又能演,这是做官的基本技能。 被看透了! 贾琏暗暗哀叹。 脸一抹,仿佛这样便能把刚发生的一切抹掉:“弟弟错了,求珍大哥哥责罚。” “别说,我还真有些佩服你这不达目的不休的歪缠劲儿。” 若是惜春见此一幕,定然大赞贾琏是销售人才。 贾琏脸腾一下红了,以为贾珍在挖苦他,又不敢辩解——其实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摇了摇扇子,贾珍道:“这是真心话。上回贾珠说要给你找个实职,现在什么情况了?” 贾琏忙道:“还在打点。” 贾珍微微摇头:“新帝忙着给心腹安排位置,只有小官能有空缺。” 贾琏脑中灵光一闪:“珍大哥哥有何良计?” 贾珍轻笑一声:“良计没有,建议就有一条。” “请讲!” “你不如外放做个县官,再找两个精干师爷帮手。” 虽说身上有个同知的虚职,但并没什么用。不如去个小地方,也好当家做主。便是本土势力,相信也不敢得罪他一个侯府嫡支公子。 “只是,富县的缺儿恐怕不好谋。”贾琏迟疑,“穷乡僻壤又太苦!” 贾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就要看你是想做官闯下一份事业,还是在家里混吃等死了。” 贾琏讪讪道:“自然是做官。”不做官,就一直在府里没话语权。没见老太太二叔他们有事都不和自己商量嘛。 “那还怕吃苦?寒家子能做个县官都感天谢地,嚷嚷着祖坟冒青烟,你还嫌好道歹。” 贾琏撇嘴,口中念念有词。 “究竟做不做?不做我便送人情去了。”贾珍不耐烦道。 “做,做。原来珍大哥哥已经有目标了,嘿嘿,太好了。”贾琏忙脸上堆笑。 贾珍点点头,扇子一指前方:“回去再说。前头有人来接我们了。” 贾琏抬头望望远处,路两边只有一片片苍翠的树林,若不是日头在西,根本连方向都看不出,更是没有人烟。 “哪里有人来?”他一脸茫然。 贾珍笑笑,没有回答,而是问:“要歇一歇吗?” 贾琏额头汗珠滚滚,在满是尘土的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 这痕迹很快又被袖子抹花,糊成一团。 瞧瞧贾琏的脸,又瞧瞧他的衣袖,贾珍脑中只有两个字: 狼狈! 对此一无所知的贾琏咧嘴直笑:“早就累了。”没敢开口。 扯开袖子,他又一次抹掉额头鼻洼的汗,脸上的灰尘糊的更加不均匀了,深一道浅一道。 贾珍实在看不下去,扭开头:“你的帕子呢?” “脏了,扔了。”回答的很痛快。 嗯,若知道他的脸比泥球也不差什么,也脏了,不知道人会不会变得更加不要脸。 两人停下脚步,贾琏更是一屁股坐在路旁的枯树上,嘴里还念念叨叨:“这立夏才多久,天儿就这么热。依我看,今年说不定得大旱。” 没种过田,没去钦天监呆过,你还知道会大旱? 贾珍但笑不语,站在荒郊野外,竟然也如站在琼楼玉阁一般,纤尘不染。 “纤尘不染?!”贾琏猛然一惊,睁大眼睛再次看向贾珍的衣袍,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对比极其鲜明! “你怎么一点尘土都没沾染?”琏二忽然问。 贾珍奇怪的看他一眼:“我有内力在身,能产生防御罩,不惧灰尘。”何止灰尘,暗器也奈何不了啊。 贾琏愕然:“珍大哥哥什么时候学了功夫?你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吗?” “纨绔的确是。但谁说纨绔一定会不学无术呢?就拿你爹来说,他还是金石大家呢。”贾珍似指点似教训,“你以为只有抢男霸女吃喝嫖赌才是纨绔?” “难道不是吗?”贾琏满脸不解。 “京中真正的纨绔没一个简单。就说保龄侯史鼐,他就很不简单。” “哪里不简单了?肥头大耳,无职无权。”哪怕是嫡嫡亲的表舅,他也不太看的上。 “呵。肤浅。你可知大周三分之一的食肆都是保龄侯开的?”而食肆又是消息集散地。 贾琏大吃一惊:“这么有钱?” 不光有钱,还要有势,能压住当地势力的破坏与搞鬼。 见贾琏的眼界还不如甘草扶风,贾珍很失望,不知这滩烂泥能否扶上墙。 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让人给他好好上上课。哪怕是填鸭也要让他记牢哪些底线不能破,免得惹下大堆麻烦,还要帮着收拾首尾。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而近,贾琏嚷道:“真的来人了!”不知道是不是珍大哥哥说的家里来人。 贾珍笑笑,找到人,他就放了信号。这么久过去,自然也该找来了。 148、宝钗的B格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琏平平安安的回了家,被好一番殷切安慰,顿觉心里暖烘烘的,如同冬日里喝了杯蜂蜜杏仁露,且这蜂蜜起码加了五汤匙。 灶上谁不知道东府大姑娘心思最巧,开发出一堆花样百出的饮品点心。 而这杏仁露正是其中一种,还是琏二爷的最爱。 相比贾琏的幸运与因家人的关怀而未受一丝皮肉之苦,京城里到处流传着各种令人心悸的传闻。 据说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骑马外出,因天地突变摔断了腿,将来可能不良于行。 这还算幸运的,还有更不幸的,比如被马甩到树上因而断了脊椎,从此瘫痪在床的。 就连乡下也不消停。什么大青牛受惊发疯,将放牛人生生拖死。什么磨磨的毛驴踢伤主人。什么家里养的狗发狂咬人。什么圈里的猪开了荤等等。 更是有胆大包天的地痞混混,偷抢孩童少女,入室抢劫杀人什么的。 反正,这异象持续的时间不过数个时辰,造成的影响却连绵大半年,不光给老百姓造成巨大损失,更是给朝廷添了不少麻烦。 一时之间,延平帝“德不配位”的传言甚嚣尘上,把还没过够皇帝瘾的延平帝给气的鼻子都差点歪了。 朕德不配位?谁配?!说出来,让朕瞧瞧是哪位圣贤! 当他不明白,这全是不服气的弟弟们搞得鬼。 可惜,老爹还活着,虽然不能清晰的表达想法,但也知道肯定不许他搞死那几个作死家伙。 皇帝正发愁怎么将不利的流言压下去,便有老臣上折鼓吹选秀。 选秀这个事儿,可以说是新皇登基后的基本操作。 历朝历代,新朝开启除了开恩科,就是给皇帝选女人。 永泰帝还活着,延平帝又不用守孝,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就要失势的权贵们哪里会消停,可不得嚷着给皇帝选女人,好把自家的人塞进宫嘛。 这一来有投诚之意,二来也盼着新帝手下留情。 若是亲爹死了,还能用守孝的借口推脱,偏偏人没死,这就不得不给老臣们面子,毕竟,给老臣们面子就是给亲爹面子。 本有些不甘不愿,朕睡什么女人一个个都要管,实在让人好不恼火。 但转念一想,选秀声势浩大,绝对能转移朝中民间的不利流言,延平帝到底捏着鼻子准了。 他帝位且没坐稳呢。 薛家便是在这种时候来了京城,留在荣国府小住,为的是薛宝钗能参加选秀。 这次选秀,除了聘选妃嫔外,才貌双全者,还会选为公主郡主陪读、宫中女官,可以说是类似宝钗这种出身皇商的商户女提高身份的大好机会。 皇商也是商,不管是在勋贵还是清流跟前都上不得台面。 薛家是四大家族里地位最低的,无疑也是其他三家的钱袋子。 这就让薛宝钗未来的婚姻很艰难,既不能嫁的比其他三家高——因为宝钗婆家与薛家联合会损害另外三家的利益而不会被允许,又不能嫁的太差,太差她看不上! 嫁给宝玉这种侯府嫡次子当正房已经是攀高枝,还因为是表亲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其他出路,要么找个门当户对的商户,要么找个寒门出身尚未中举的秀才或者儒生,又或者给勋贵当妾。 想要提高薛家的地位,提高自己的地位,宝钗最好的出路就是成功入选。 除服后,惜春不时出府,也常去西府与姐妹们相伴,便也见到了这位志向远大的宝钗。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宝姐姐的志向不是黛玉、迎春、探春一干小丫头能相提并论的。或许对她来说,选秀失败,才是她无奈之下全心攻略宝玉的理由。 要说宝钗姐姐美不美,自然是美的,白皙丰腴,前凸后翘,发育良好,是豆芽菜似的黛玉不能比的。 但惜春印象最深刻的却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无形之中的装B。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日,姐妹们相聚赏花,宝钗却没露面。 使人去梨香院询问,才知道她说自己病了。 出于礼节,姐妹病了自然要去探病,惜春她们便前往梨香院。 到了那里,没见到薛姨妈,只见到薛宝钗。 她穿着家常衣服,头上散挽着纂儿,坐在炕边,伏在小炕桌上同丫环莺儿正描花样子呢。 见她一点病容也没有,众人都有些不高兴,谁还不是个宝宝,你嫌弃我们什么呀。 见她们一行人进来,宝钗眼里惊讶一闪而逝,忙放下笔,热情的请她们上坐:“快,都来坐。” 探春是个心直口快的,眼珠一转,开口便问:“姐姐哪里不好?可看过大夫?平日里饮食有无忌口?” 宝钗一脸愧色,黯然道:“都怪我身子不好,扫了姐姐妹妹的兴。” 宝玉忙问:“你倒是说说是什么病?也好找王太医来瞧瞧,开个方子。” 惜春一愣,大脸宝什么时候混了进来?没谁叫他一起来啊。 只见宝二爷头戴紫金冠,一身大红绣五福祥云纹绸袍,脚踩粉底官靴,和冬天相比,差别不大,远远看去,仍是一个移动红包。 “噗嗤。”惜春失笑,她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绣花枕头。 “妹妹笑什么?”宝玉不解。不知怎么回事,惜春妹妹就是不喜欢他,这让一直活在众星捧月中的宝玉很失落。但凡惜春对他稍微和颜悦色一点,他都乐不可支。 惜春翻了个白眼:“王太医擅长给老年人调养,宝姐姐这么年轻,兴许要找个对症的大夫,还是先问问情况吧。” 宝玉一拍手:“极是,极是!”扭头便问,“宝姐姐你到底哪里不好?” 宝钗有些尴尬,她可不想把身体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选秀定然落选,来京的目的也就无法达成。 于是,她笑道:“不过是往年旧疾罢了,并不是多严重。”不是很想说的样子。 宝玉急道:“到底有什么病根儿,该趁早请个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除了根才是。小小年纪倒作下个病根儿,真不是玩笑的。” 149、宝钗的B格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探春笑了一声:“宝兄弟倒是比薛姨妈还心急。” 宝钗脸一红,忙笑道:“再别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 “呀!”几人不由惊呼,“这是什么病?怪吓人的。”说的跟绝症似的,可不吓人嘛。 宝钗见吓到众人,忙又道:“后来多亏了一个癞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热毒,幸而先天壮,才没有夭折。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 “癞头和尚?是金陵哪座寺庙里的僧人?” 宝钗摇头:“是个游方和尚。开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那里弄来的。他说发病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挺灵验。” 惜春暗想,这药也是瞎吃的?又没有卫生食品监督局! 探春却笑问:“究竟是个什么海上方?姐姐说了,咱们也记着,说给别人知道,要是遇到一样的病,也算行善积德。” 她这么一说,宝钗心下就有些不痛快。感情我若不说,就是缺德了? 不过,今儿说这一番话本来就是往自家脸上贴金,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因此,宝钗笑着慢条斯理道:“这药方忒琐碎。你们听我慢慢说。” “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 还没说完,就被宝玉哇哇叫的打断:“这药了不得,忒清雅了。想必这药丸与宝姐姐一样都是不染凡尘之物。” 你这吹捧也太过了! 探春白他一眼,笑道:“哎哟!这就得三年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该如何是好呢?” 宝钗笑道:“所以说哪里恰巧有这样的雨?若是没雨也只好再等。” 接着,她又继续往下说:“……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做成龙眼大药丸子,盛在旧磁坛里,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钱黄柏煎汤送服。” 迎春忽然插话道:“这花根可有讲究?” 惜春拍手笑道:“对呀。这牡丹花根同玫瑰花根,海棠花根,想来都是不同的。” 宝钗脸一僵,摇摇头:“这倒没说起。” 探春双手合什:“阿弥陀佛,真是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都未必这样巧呢。” 宝钗笑道:“运气还好。自那和尚说了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金陵带至京城,现在就埋在梨花树底下呢。” 梨香院,顾名思义,种着一片梨树。 宝玉又问道:“这药可有名子没有?实在清雅。” 宝钗笑着点头:“自是有的。那癞头和尚说叫‘冷香丸’。” 宝玉拍手叫好:“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果然好名字!” 探春听了点点头,又问:“这病发了是个什么情况?”感情,她还没忘。 宝钗心下不渝,却还是抓住机会洗白,笑着道:“也不觉得怎么着,只不过有些喘嗽,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迎春脸色一松,也笑道:“这并不算什么病。” 只惜春满脸不解道:“那癞头和尚既然擅治疑难杂症,为何治不好自家头上的癞痢?” “噗嗤。” 一直默默听着的黛玉轻笑出声,又赶紧低下头,用帕子捂住脸。 其余众人:……这角度清奇。 宝钗脸腾一下红了,垂眸轻声道:“兴许这就是常说的‘医者不自医’吧。”炕桌下的手握紧。 惜春还是挺喜欢宝钗的。相信谁家都愿意娶个宝钗这样能相夫教子的能干妻子,而不是无病呻吟身体不好的文学青年黛玉。 但不管哪一个,宝玉都配不上,各种意义上的配不上。 在宝钗刷了一波B格后没多久,选秀就开始了。而薛宝钗顺利留了牌子,被指给某个公主做了陪读。 这让惜春很意外,问了贾珍才知道,自从去年回金陵整治族人后,其他三家也收敛不少,也就没发生薛蟠带着人打死冯渊的事,而香菱也顺利嫁给了断袖,成了冯大奶奶。 究竟是现在的结局好,还是原书里的结局好,说不上来。 冯渊只爱蓝颜,不喜女子亲近,与这个时代许多男女不忌的人来说大有不同,虽说他发誓以后只要香菱一个,但将来的事儿谁又知道呢?更不知道以后会过上什么日子。 惜春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感叹了几句,也就把这个生着胭脂痣,从小被拐走的可怜女孩忘到了脑后。 选秀过后没多久,便是迎春的及笄礼。 虽然贾赦刑氏与贾琏凤姐都没放在心上,却还是在贾珠的督促下,操办了一回,请了不少亲戚朋友观礼。 在知道迎春还未定亲后,一个个热心不已,都说要帮着留意,把迎春羞的满脸通红。 惜春不由想,有贾珠这个能干的兄长在,这回就不会因五千两银子胡乱嫁给中山狼了吧? 而贾珠呢?更是私底下三番两次催促王氏赶紧给迎春找个夫婿,别把人拖成大龄剩女。 王氏也忙,长孙贾兰出世,要办洗三、满月。 忙完没多久,又迎来了侄孙女巧姐的出世,又要再办一回洗三、满月,可不就把让人忙坏了嘛,且没时间打听京中哪家公子适合迎春这个木讷的侄女呢。 再说,人家亲爹亲哥都不关心,她也不想多事。 要是亲女儿,过了七八岁,她肯定就要满京城的挑选候选人了,哪里会等到及笄?京中谁家女儿不是及笄后就嫁人?哪里会等到及笄后才开始寻亲事呢。 对此,贾珠也很无奈。 不管是迎春还是探春,甚至元春都是他的责任。 他一直想托关系把元春这个大妹妹从宫中给弄回家,并不想让她成为新帝的妃子。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法子。 这会元春还不是延平帝的女人,还是有机会出宫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当正房的。 对此,老太太、太太、二老爷贾政虽说都不太认同,但还是被说服了。 当初将元春送入宫,的确是打了攀龙附凤的主意。但既然未来一家之主贾珠不愿意,便只好另做打算。 150、清缴欠银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转眼到了延平三年,新帝大宝越坐越稳,只永泰帝还是没死。 不仅没死,还能断断续续说上几句话了。 但即便如此,不管老臣还是新入朝的,都没放在心上,老人家已是古稀之年,就是这会子能走能动,那皇位还能再回去坐不成? 永泰帝中风这几年,虽说不能动不能说话,脑子却一直清楚。 这样一个乾纲独断且睿智英明的一代雄主生生被一张病榻锁死,心里的滋味可以想见。 哪怕延平帝每日都来请安,顺带着说一说朝中大事,处理的办法及当时是如何考虑的,也不能让永泰帝心情好转。 与废太子不同,其余皇子都未接受帝王心术教育,延平帝同样如此。 将皇位传给延平,一来是他居长,二来是这个儿子低调内敛,是个务实的实干家,心里装着百姓。 仅这后一点,就比其他儿子强百倍。 做皇帝的,应该将眼光放诸四海,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哪能只谋一己私利? 皇权不仅是权力,还是沉重的责任。 可惜,其他儿子完全没这个意识,只想着争权夺利,想着怎么坐上皇位呼风唤雨,威震八方,甚至打击对手,毫无容人之量。 永泰帝浑浊的视线盯着铜鎏金嵌福寿纹画珐琅宫灯上的“寿”字,回忆着往事。 他如雪发丝不过细细一绺,松松挽成顶髻,坠在后脑勺上,欲坠不坠。 身上仍一如既往穿着正黄金龙纹宽松云锦袍。 哪怕已是盛夏,脚上仍套着羊绒线毛袜子。 靠在团龙纹锦缎引枕上,他双手合拢,搭在盖着腰腹的五福捧寿纹薄丝棉被上,虽说仍微眯着眼盯着那个“寿”字,心神却已收回,耳朵正专心听着延平帝说话。 “父皇,户部存银紧张,儿子打算下手清缴欠银。”延平帝拿着把小银刀,给桃子削皮。 桃子有成年男子拳头大,粉红的桃尖,粉白的桃身。 只是削掉桃尖,桃香就带着甜蜜的气息扑面而来。 永泰帝收回视线,望向桃子,又看向延平帝。 延平帝笑道:“父皇是想问这水蜜桃的来历?” 永泰帝点点头,这种桃子以前没送进宫来过,他以为没有。 延平帝细细解释:“这是宁国府贾珍庄子上搞出来的,用了嫁接的新手段。” “先把寻常枝繁叶茂不爱结果或者果子不甜的桃树当砧木,再把山里得来的珍品桃树枝当接穗,等两者长在一起融为一体,结出的桃子又大又甜又多,算是得了两种不同桃树的全部优点。” “这水蜜桃是第一回成功的品种。一试验成功,贾珍就上了折子邀功,还说要试试别的。” 延平帝说着,从炕桌上取了一根金黄色软管,插在去了皮的桃尖位置,又起身坐在炕头,靠近永泰帝,将软管递到他嘴边:“父皇,快尝尝,瞧瞧这味儿可还使得。” 永泰帝瘫的头一年,心情极其恶劣,时不时就发火,可惜,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呜呜呜直叫,也是可怜。 若是能动能开口,砸瓷器摔桌子骂人打人,那也能把火发出来不是? 火发不出去,全都积在心头,人能得了好? 大病一场,差点丢了命。 好不容易活过来,仿佛顿悟,永泰帝升华了,学会了心平气和,常让福气给念念经书什么的。 福气公公年龄也不小了,做不了其他,念念经也挺好。 就这么地,一主一仆安生过起了养老生活。 至于哭着喊着要上前伺候的太妃们,也都给打发了。 有子女的跟子女住去,没子女的都去西郊皇家别苑,谁也不要。 平时能见到的他的只几个还小,没到年龄出宫建府的皇子。 这让延平帝很高兴,不揽事的太上皇,哪个皇上不喜欢?不管人前还是人后,都表现的很孝顺。 不孝顺非得被天打雷劈不成,皇位都给了他,多大一份家业! 贾珍?那可恶的小子又想露头了,哼。 习惯了不开口,永泰帝只轻哼一声。 他一边吮吸着甜蜜的桃汁,一边回忆与贾珍的“爱恨情仇”。 突然,他发现贾珍也没做错什么,唯一错的竟然是长得太好,太有魅力,太招惹女人。 这么一想,不由失笑,微微摇了摇头,决定把这人忘掉。 若是真有大才,就留给儿子用吧。 延平帝见父皇并未有何特别反应,不由心下一松。 永泰帝厌恶贾珍贾赦难道他会不知?不过是拿桃子的事来试探一下反应,看能不能再用贾家罢了。 对于贾家,永泰帝是矛盾的,既念着贾代善贾代化的功劳,又厌恶其后辈的作为。 不过,既然有心养老,他便不打算再过问这些无足轻重的下臣了。 经此一回,延平帝便也放下心来用贾家。 新皇登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马上要三年了,延平帝正想一展抱负,大干特干呢。 老臣里势必要找出几个有能力的立为典型,表明他仍然敬着太上皇,会把太上皇看重的手下安置好。 当然,前提是没作奸犯科。 水蜜桃熟的透,不过吸了几口,就只剩下一个桃核一层桃皮,永泰帝尚有些意犹未尽。 延平帝将皮、核放在炕桌上,自有伶俐的太监上前收拾。更有宫女上前帮延平帝洗了手擦干。 延平帝一边忙一边说:“父皇,这桃子一包水,多用肚子不好,今儿只能用一个,明儿再说。” 永泰帝轻轻点下头。 这时,福气端着山药茯苓糕走了进来。 看见延平帝,他扯起衣袍下摆就要下跪,延平帝忙道:“免了。福气公公照顾父皇辛苦了。朕天天来,哪能天天跪?以后都免了。” 福气哪能当真,忙弯腰行礼,道:“老奴谢过陛下。” 延平帝摆摆手,接过点心,用小银刀切成指甲盖大小,又用小银叉插了送到永泰帝嘴边。 永泰帝张嘴吃了。 延平帝再次投喂。 不一会,点心就吃完了。 延平帝笑道:“这山药茯苓糕容易克化,多用些无妨。”说着,又喂永泰帝喝了牛乳。 伺候永泰帝用了茶歇,延平帝就道:“父皇,儿子去办公了。晚上再来给您按摩。” 说完,行了礼,便急匆匆离去了。 永泰帝目光幽幽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扯了扯。 福气公公见了,竖起大拇指,故作羡慕道:“万岁爷,咱们四皇子真是孝顺。您呀,一辈子眼光都是这个!” 永泰帝目光中透着得意。 151、清缴欠银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皇上要清缴欠银的消息一经传出,并未如意料的卷起好一番风雨。 除了胆小的略有忐忑,一个个都像没事人一样。 延平帝不解,为什么这些人都不怕呢? 找人一问,原来是“法不责众”,满朝文武就没有没借银的。 既然如此,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收缴欠银也要从大头起缴呀。 这可把延平帝给气的不轻。 说来说去,最着急的竟然是他这个债主,能不气吗? 朝堂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之所以让手下稍微透个信,就是打算先看看朝堂上下的反应,再行定夺。 没想到一众官员,就没几个当回事的,这哪儿行。 看来只能正儿八经的下旨。 这朝中大小官员几乎个个欠银,差别只在多少,能收多少收多少吧。 不怪延平帝要清缴欠银,从飞鱼卫暗部传来的消息,越是家中欠银多的,日子越是过的奢靡。 有的人家中摆放的物件儿,穿的衣料,用的吃食,他一个当皇帝的都没见过穿过尝过,这心里能好受? 朕哪里配称“富有天下”! 去年陕州大旱,徐州淮河两岸洪水发作,户部一年的税收都不够往里填的,国库空虚,不叫穷能行? 与永泰帝不同,延平帝对面子看的一般,觉得只要得了实惠,脸面也不是那么重要。 别说,这一点和琏二颇为类似。 一听朝廷追收欠银是动真格的,满朝文武都慌了。 有穷的叮当响,一直赁朝廷安居房的清流文官,大部分在翰林院当差的; 有数代人借了不知多少银子填补家中亏空的,比如落魄的宗室,败落的勋贵; 还有见借银子从没人还,便以为不用还,借了一大笔花天酒地,大肆挥霍的。 只有那些怕不借银碍眼,担心被人嫉恨而不得不随大流借银,家中却又殷实的,才有能力不慌不忙,一分不少的还清欠银。 但这样的,满朝还没二十分之一。 拿到统计数据,延平帝更加不爽,除了那些穷的快过不下去的芝麻绿豆小官,感情那些勋贵宗室权臣全都把国库当成了自家银库! 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明细上列出的人家都有借了五代横跨三朝的人家,持续达八十年! 感情老文家打下江山,为的是满天下撒银子! 延平帝握紧拳头重重锤了下紫檀雕九龙戏珠祥云纹书案,把旁边的珐琅彩云龙纹茶碗给震的叮铃咣当直响。 这可把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坏了,一个个屏息敛声,没人敢大喘气。 “必须清缴,必须!”延平帝恨恨道。 这清缴欠银自然要有个身份高的领头,便派了已被封为忠顺王的十皇子文睿。 文睿因“混不吝儿”的人设一直不被朝臣待见,上门催账也没什么损失。 别的心腹且舍不得这么用。 忠顺王还能怎么着?继续干脏活累活呗。 “四哥,听说这阵子北静王和贾宝玉往来密切,这次催缴欠银不如也让我选个贾家子?”忠顺王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靠,不拘小节的性格显露无遗。 至于是真·不拘小节还是假·不拘小节,或许连他自己都弄不清了。 延平帝一挑眉:“你想选贾琏?” 忠顺王一竖大拇指,满脸佩服:“皇上,您就是这个!臣弟没说,您就能猜到!” 延平帝沉吟道:“他身上有个同知的虚职,你叫过去帮忙也行。只这人有没有才能担下这事儿?” 忠顺王一撇嘴:“催账要账,他挺行。那脸皮,啧。” 延平帝好奇的问:“怎么和贾琏混到一块儿去了?不是看不上荣国府吗?” 忠顺王嘿嘿道:“不打不相识!” 原来贾赦看中了石呆子祖传的扇子,怎么威逼利诱也弄不来,就散了风出去,想借别人的手弄来。 贾琏看不过眼,请贾珍去劝贾赦,反被贾赦痛打一顿。 这一顿打足足躺了大半个月,也让贾琏对贾赦这个父亲彻底死心。 好在,这件事让他入了贾珍的眼,同时也让贾珠联合贾母贾政王氏,彻底放弃了贾赦。 贾赦现今已不仅仅是家族弃子,也是家族复兴的绊脚石。 知道贾琏缺钱,贾珍便把他放到了玻璃工坊,帮忙销售玻璃。 工坊已能生产大块玻璃,哪怕不能像水晶般透明,因价钱适中,却也极受京中富户吹捧,争相安装玻璃窗户。 忠顺王府自然也要装玻璃窗户,可不就同贾琏认识了。 谁想二人性情颇为相投,一来二去的,便熟了。 忠顺王便知道贾琏精通庶务,荣国府上下都是他打理,近年来收益不错。 “就当这回是个历练。若做的好,也能进户部当个小官。总比现在没个前程强吧。”忠顺王如此说。 不过是件小事,延平帝自然不会驳了。 “既然你与贾家关系不错,顺便去宣个圣旨吧。” 忠顺王:“什么圣旨?” 延平帝点一点书案上的折子:“贾珍搞了个嫁接之术,能使果木丰产优产。送了几筐试验成功的水蜜桃过来。” “水蜜桃?”忠顺王忙道,“这名字一听就知道味儿不错。四哥,怎么也要给弟弟一筐。” 延平帝就喜欢这个弟弟不把自己当外人,哈哈一笑:“已经让人给你府上送了两筐。不过,这东西不好放,容易腐烂,要赶快吃掉。” 忠顺王撇撇嘴:“四哥,弟弟又不是三岁,这能不知道?” 延平帝又哈哈一笑。 嗯,他就喜欢说这些家常话,显得亲近。 延平帝是个怕寂寞孤独的人! 忠顺王又嚷道:“四哥一定也给老爷子吃了!父皇上了年纪,口味重,一定喜欢甜如蜜尽是汁水不用牙齿咬的桃子。” 牙不行了,能吃的水果没几样。香蕉以目前的运输储存条件也无法保证一年四季都有。 延平帝高兴道:“父皇吃了一个,很喜欢。” 忠顺王暗暗叹了口气,四哥的确是个孝子。 别说是装的,能一直装到老爷子闭眼,那也是本事! 反正,他觉得自己是比不上的。 “四哥,兄弟这么多,你最孝顺!” 延平帝摆摆手:“应该的。” 忠顺王站起身:“您是打算奖赏贾珍吧?您写圣旨,我去看看老爷子,再去气他一回!” 延平帝摇头:“去吧。知道你故意的,想激起老爷子的生机。把握好度,中风不是闹着玩儿的。” 152、清缴欠银3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忠顺王揣着圣旨,带着俩小太监,骑着马颠儿颠儿的出了宫,径直往宁荣街跑去。 皇城不准纵马,但也要看是谁。 自四皇子登基,谁不知道京都最炙手可热的是曾经的十皇子,现今的忠顺王爷。 守门侍卫一见是他,哪个敢拦? 非但不敢拦,一个个还会谄媚的夸赞。 “哎哟,瞧王爷这骑术,京郊西大营的人也比不上。” “瞧你说的,就跟东大营的骑兵能比得上似的。” “嘿,要我说,王爷这骑术,便是草原上的蛮子也比不上。” 这是说大周骑兵比不上草原? “一般蛮子算什么,上回来朝贺的那个哲别也就王爷这水平了。我虽不才,这一点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说话的是王二,从外城调过来的新人,听说没啥背景,走了狗屎运升了好几级。 狗屎运未必,是拍马功力深厚吧? 同僚们面面相觑,眼中各种鄙夷不屑闪过。 哲别能骑马百步穿杨,据说草原无敌,这是忠顺王整天眠花宿柳,与戏子乐伎厮混能比的? 果然,有的人为了溜须什么都敢说。 这会,他们完全忘了自己说的那些话。与此相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有人小声嘀咕:“别争了,忠顺王已经出城一刻钟了。” 无论如何都听不到。 众人于是更加鄙夷王二,人影都没一个了,有必要保持一副满脸佩服恨不能倒头就拜的模样吗? 要知道他们这么想,王二一定会冲他们脸上啐一口。 懂个p,当皇城城门是自家大门? 这么重要的地方,能没王爷陛下的人隐在暗处? 且等我高升那日,再看你们这些只会做表面文章的家伙如何羡慕嫉妒恨。 真当拍马溜须简单? 家里早就败落,只剩半本宋词的王二会摇头,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晃着告诉你“no”! 经过各种实践,他已经总结出了三重境界。 这第一重嘛,是为“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万事开头难。将拍马付诸实践之前,要先了解别人是如何做的。 只有了解了拍马的概貌,才能明确自己的目标与方向,将自己的特色与他人分开,从一干人里脱颖而出。 要把拍马当成毕生事业去追求! 第二重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学习拍马的过程必然是艰辛的,要承受各种鄙夷耻笑,要承受对自尊的践踏与自我的放逐,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所以要坚韧不拔,执着隐忍。 哪怕刀尖上起舞,也要含泪微笑,十死无悔! 最后一重境界,王二称之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经过总结实践,实践再总结,总结再实践,反反复复多次研究探索,打通任督二脉,才会终有所悟,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达到拍马的返璞归真。 这是最高又最难的境界,王二挠挠头,表示自身功力还远远不够,尚需积累。 不提王二如何琢磨着功力突飞猛进,忠顺王已到了宁荣街。 他一边去宁国府,一边让人去荣国府叫贾琏。 贾琏无事,正在家里逗女儿。 女儿出生后本一直被称为“大姐儿”,还是贾珠看不过去,起了个“巧姐儿”的乳名。 能被“进士出身”的堂伯贾珠取个“巧”字,如何能不欣喜。 便是以后找婆家,提起来也是一桩能显摆的典故。 巧姐裹着大红襁褓,藕节般的手臂露在外面,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贾琏手里的拨浪鼓,不时伸手去抓。 贾琏不给。 等巧姐放弃,他又故意伸到眼前,晃两下。 等巧姐再次伸手去抓,他又再次拒绝。 直把巧姐逗的“哇哇”只哭。 乳母连忙上前,想接过孩子哄一哄。 琏二闪开身子,不耐烦道:“边儿去!没看爷正和姑娘玩儿呢嘛。” 乳母无奈,只好同嬷嬷丫鬟一旁呆着。 嬷嬷暗暗冷笑,就你尽心,哼,吃瘪了吧。 见女儿哭了,琏二不以为意,反倒“嘿嘿”直乐。 不时亲一口巧姐儿粉嘟嘟的小嫩脸,点一下鼻尖:“就不给,就不给!你哭呀,你大声哭呀!” 凤姐一进屋子便看到乐不可支的琏二,知道丈夫又再逗女儿,不由上前一步,伸手在琏二腰上一拧:“没你这么当爹的!快别逗了,小心哭狠了厥过去。” 巧姐养的壮实,哭声也大,真真的震耳欲聋。 哭的狠了,能把自个儿厥过去,也不知气性怎么那么大。 琏二不由心虚,嘴上却嚷道:“我这是想磨磨她的性子!乳臭未干,哪来的气性?” 凤姐媚眼一飞,甩了下手里的帕子:“哎哟,咱们琏二爷还会用‘乳臭未干’这样的词儿?了不得。” 琏二脸一红,恼羞成怒:“让你给忠顺王爷家里的小郡主准备的拼图做好了吗?我这正想去拜访呢。” 说起正事,凤姐不敢大意:“是东府大妹妹的铺子做的,今儿下午就能送来。明儿去王爷府上,可还使得?” 自从被贾珠撕了面皮,又被逼着抄大周律,王熙凤自认为丢大了脸,一直躲着养胎生娃养娃。 除了明心院,其他几处只晨昏定省的时候露个面。 偶一露面,总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带着不屑与鄙夷,不复从前的尊重。 这让她怀疑做下的丑事被宣扬出去,已经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更不想出门,只用心打理自己的院子,好好养巧姐儿。 别说,她这招以退为进,反倒使得贾琏态度温和下来。 王熙凤强势贾琏一直知道,也并不反感,但若因此犯下大错连累他甚至整个贾氏,那就不是能容忍的了。 好在王熙凤聪明,见势不妙,曲意奉承,学着温柔以待,把贾琏哄住了,夫妻二人重又回到了蜜月期。 知道贾琏与炙手可热的忠顺王爷搭上了线,王熙凤心里高兴。 “教夫婿觅封侯”才是后宅女人们的常态,能不高兴吗? 京中不知多少人家连忠顺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呢。 153、清缴欠银4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夫妻二人正说着,小厮兴儿前来传话:“二爷,忠顺王爷去东府传旨去了,让您也快些过去。” 贾琏一愣:“传旨?传什么旨?” 兴儿回道:“反正是喜事!” 贾琏忙将巧姐递给王熙凤,又喊平儿:“快来伺候我洗漱换衣!”总不能出门带着女儿的奶味儿尿味儿吧。 平儿在兴儿来报的时候就让小丫鬟们准备了。 听到吩咐,忙一挥手,小丫鬟们端水捧着布巾香胰子等物鱼贯而入。 她则从箱子里取出一袭见客的宝蓝色绣云纹雪缎长袍,等着装扮贾琏。 …… 听到有圣旨到,贾珍一边让人摆香案,一边让人通知秦可卿与惜春。 他则换了正服去应酬忠顺王。 忠顺王坐在花厅里喝着明前龙井,品尝着各味点心。 什么杏仁酥、花生酥、梅干菜咸肉棋子饼等等,个个味道都不错。 “真会享受。”他长叹一声,微微摇头,比自个儿还会吃。 不过,捏着块杏仁酥,他忽然问侍立一旁的白前:“这味儿怎么有些像点心铺子的?” 白前微微一笑,你对我们姑娘所知甚少啊。 “回王爷,点心铺子就是我家姑娘的生意。” 不止点心铺子,还有洋货铺子,都是惜春与贾珍合股开的。 贾珍出铺面人手,惜春则以技术入股。 至于名字,如此直白肤浅,是因为惜春就是如此直白肤浅,想不出高大上的。 贾珍也没插手,随她去了。 “原来如此。”忠顺王懒洋洋的道,“来,上一份双皮奶,一份桂花酸梅汤。” 白前:…… 这“点心铺子”开了两三年,除了点心,还有众多新鲜饮品,生意比老店采芝斋、叶受和、稻香村还好,尤其以不断推陈出新驰名京城。 可以说,内城的居民就没有谁家没去买过的。 因为没开分店,每日介排队的人不知多少。 人家铺子说了,每日定量,售完即止。 忠顺王倒是觉得这样的手段不俗,勾的人欲罢不能。 等贾珍到了花厅,忠顺王又吃又喝,已经直打饱嗝了。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贾珍忙拱手行礼。 忠顺王虚虚指点了点他:“虚伪!一如既往的虚伪!” 贾珍哑然。 两人相差好几岁,贾珍在京中出尽风头的时候,忠顺王还在上书房苦逼的读书,哪里知道人家对他有所了解呢。 “不敢!”还能怎么说?服软呗。这京中除了延平帝,当红炸子鸡非忠顺莫属。 无他,站队站的正确,虽然风险大,收益也可观。 只听忠顺长叹一声,颇为失望的道:“我不信!” 贾珍愕然,又迷惑不解:“什么不信?” 忠顺捶胸顿足:“京城人谁不知贾家玉郎之名?还说他仙气飘飘,清冷矜贵。能得玉郎一笑,此生无憾!” 贾珍迷惘问:“说的是我?” 没听到有这说法吧? 白前扭头,类似消息都让扶风过滤了,自然大爷是不知道的。 “今儿一见,大失所望,你呀,也是个俗人了!瞧瞧,刚才说的话要多么虚伪有多么虚伪!” 忠顺手里的紫檀镶螺钿如意头折扇已经扇得跟风火轮似的了。 不过,那满脸多姿多彩的表情却极其动人。 贾珍微微皱眉,虽然都说忠顺“混不吝儿”,他一直是不信的。能在精明内敛多疑的四皇子手下混的如此好,能是普通人? 听说他爱听戏,莫非也跟着学了不少?瞧这模样,戏精也不如! “王爷谬赞,在下不过一普通男子罢了。”贾珍连连摇头。 “哈!”忠顺又用扇子指指他,“你普通?”头摇了摇。 白前忙道:“王爷,大爷,香案摆好了!” 贾珍看向忠顺,一伸手:“王爷,请!” 忠顺看他一眼:“走。” 两人来到院子,秦可卿与惜春已经等在香案边。 见两人出来,忙上前行礼。 忠顺受了。 他仔细看了惜春一眼,赞道:“小丫头一看就是个心思玲珑的,难怪能搞出那么多新鲜吃食。不错,大部分我都爱吃。” 惜春正迷糊呢,不是说贾家与北静王是一条船上的,与忠顺是政敌吗? 这瞧着不太像呀。 她忙笑着道:“王爷谬赞。王爷爱吃,是小女的荣幸,晚点让人抄了方子,给府上送去。” 忠顺哈哈一笑,一指惜春:“是个机灵丫头!”说着,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赏你的见面礼!” 惜春看了一眼贾珍,贾珍微微点头。 惜春忙双手接过:“多谢王爷!” “罢了!”忠顺一摆手,似乎并不在意。 “宁国府三等威烈将军贾珍听旨……” 贾珍领着妻子、妹子、仆从,哗啦啦跪了一片。 “……‘嫁接’之术……擢升为二品奉国将军……” “谢主隆恩!” 惜春又一次跟着接了圣旨。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她表现的很沉稳,不像上次心里七上八下的,尽胡思乱想,什么无意失了礼,被痛斥甚至杀头,想象力突破天际。 贾珍接过圣旨,心里很平静,早就谋划好的事儿,一朝实现,反倒有种空虚感。 就像……就像好不容易攀上高峰,极其兴奋后的贤者时间。 那是来自灵魂的一片空白,亟待寻找新的目标来填补。 下一个目标:一品辅国将军! 贾珍默默定下又一座高峰,只等目标实现,再次体验这空虚感。 忠顺见贾珍眼神发亮,心中暗暗哀叹,少时的偶像也不过如此,还是成了追逐权势的凡夫俗子一个。 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岁月是把杀猪刀,谁也躲不过去,总会面目全非,变成红烧排骨,红烧肉,狮子头,猪头肉,九转大肠…… 莫名的,望着头顶瓦蓝瓦蓝的天,忠顺有丝忧伤。 这忧伤也是蓝色的,轻透,似有还无,一圈圈袅晴丝般缠绕着他柔弱的心。 “哦,对了,朝廷收缴欠银你们都听说了吧?”忠顺收回那丝感伤,又问贾珍。 贾珍连忙说:“既然王爷开口,明儿珍便去户部还银。” 忠顺拍了拍他肩膀,赞道:“甚好!” 154、清缴欠银5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宁国府的爵位升了! 这消息如同热锅里滴下一滴水,引爆了整个京城舆论。 自永泰年始,除非宗室,爵位赐下的极少。 而原有爵位在身的,子孙除非立下不世之功才会原等袭爵,否则就没有不降等的。 什么样的不世之功? 打败扣边草原蛮族并将人驱逐至漠北以北。 绞灭沿海匪寇,打击海盗,保持往华夏、新华等地的海上丝绸之路畅通。 培育推广丰产优产农作物,以使底层百姓免受饥寒之苦。如占城稻,棉花。 改进工艺,提高产量。如纺纱机、纺织机。 各种传染范围广,造成人口重大损失之疾病的普世疗法。如天花,伤风。 …… 永泰帝的态度很明白,想要爵位?可以,朕这里有的是。但,得先回家照照镜子,看看你配吗?! 尤其在贾珍献了个天花疗法后,永泰帝只给人家妹子赐了个最低的爵位,找了个全家死绝,没有任何底蕴的婆家,一个个更是看不到翻身的希望。 朝中皇子蠢蠢欲动的夺嫡,离不了各家勋贵宗室的撺掇支持,没好处谁拿一家上百口甚至数百口的人头冒险? 还不是想立下从龙之功,没爵位的得个爵位,有爵位的升上几级。 永泰帝未尝不明白,只不过他也没法子。 儿子生的太多,子又生孙,将来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 只赐给自家人的爵位就已经头疼无比,哪里还顾得上异姓臣子,这门槛能不立的高嘛。 永泰初年有爵位的勋贵宗室所费银两是国库的五十分之一,到了中后期已达三十分之一! 这样的发展趋势,作为帝王,难免想的多,很难不使手段将爵位往低了降。 在永泰帝看来,不除爵已是皇恩浩荡,就那帮人子孙干的事,什么抢男霸女,放印子钱,夺人良田,欺压良善,没几家干净的。 他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平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收拾了那些上窜下跳最厉害的。 永泰帝的套路老臣们已烂熟于心,然延平帝显然不是一个套路。 但后者的套路让众人看到了希望,那是冬日凌晨五点地平线下透出的一缕晨曦。 只要坚忍,必然有红日东升,其道大光之时。 贾珍的升爵就像一个信号,只要好好干,新帝不吝啬奖励。 仅仅一道圣旨,便给延平帝带来了莫大好处,朝堂上下前所未有的和谐友好。 若说刚登基时表面上收服了臣子,这会是连心也收服了。满朝文武大部分都打心眼里支持延平帝,盼着哪天皇恩浩荡,也以立功封爵。 这么好的时机忠顺王不会不利用,他让人找了内阁张阁老的嫡幼子张沛,北静王的幼弟文世贵,齐国公幼子的独苗陈舟,缮国公独女的嫡次子孙家钰,荣国府贾琏等等一干京中纨绔,组成大周收银团,拿着户部整理出的欠银明细从多到少,一家家催缴欠银。 不提忠顺王打算见缝插针,领着一众寻常人家根本惹不起的纨绔们今儿去这家,明儿去那家,拿着账本催账,就说贾琏,也因得了忠顺王青眼派了差事而欣喜不已。 当然,荣府陪着高兴的只有贾珠一个,贾母王氏贾政都不太支持。 大张旗鼓的上门要账这做法太缺德,分明是把人面皮撕下来在地上踩几脚,与京中各家“打折了胳膊往袖子里藏”什么都要留个脸面的做法严重不符。 两人心慌慌的,唯恐得罪人,给府上招祸。 但不支持也不行,这是为忠顺王为皇上办事,不敢推脱,不能推脱,只能默认。 “老太太,二叔,二婶,珠大哥,咱家是不是也赶紧盘盘库房,把欠银也还了?” 贾琏回到家中,一口气跑到桂和堂,先是闷头喝了几碗酸梅汤,放下碗,就催自家的账。 贾母气不打一出来,蹙眉冷冷看着他。 贾珠哈哈大笑。 王氏看着哈哈笑的儿子,目光柔和。她早打定主意了,儿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贾政则是拈着山羊胡沉思。 只听他道:“依我看,还是尽早还了。这还的早,说不定还能得个嘉奖。” 贾母暗哼一声,就是嘉奖也到不了珠儿头上。 中了进士后,贾珠考庶吉士进了翰林院继续学习。 其实,依他的想法,最好去户部或工部历练。可惜,不管是贾政还是岳父李守中都反对。 贾珠点头赞同:“皇上既下了决心,多多少少都要缴的,这是个态度问题。” 贾母不以为然:“反正不可能全都清缴。当初王家接驾,流水的银子往外花,全都用在了太上皇身上,哪里还的上。” 贾琏急道:“咱们先管好自己吧。” 他们这些跟着办差的纨绔,全都是先拿家里开刀,可见忠顺的狡诈。 等这些人家的银子还了,别家还顶得住吗?也不敢顶呀。 “咱们府上欠了四十万两,东府欠了二十五万两。”贾琏得意道,“珍大哥哥说了,明天就让我跟着押送银子去户部清账。咱家的什么时候缴?” 贾母不是很想缴,迟疑道:“不如先等等,且看别家如何做。甄家当年也接过驾,欠了不少。” 贾琏忙站起身,快步走到贾母跟前,搂着老太太:“不行!晚了就泯然于众,没有功劳了!” 贾珠笑道:“前几天消息一出来,我就拜托母亲将银子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和珍大哥一起去。” 贾母拉着脸道:“缴了四十万两银子,咱家的银库也空了。看你们将来如何过日子。” 贾珠一扬眉:“家里最大的财富是人,哪里会是银子?等把环儿也供出来,咱家就彻底是书香门第了。” “行了,就这么定了,明儿去缴欠银。”贾政拍板道,“麻烦夫人用用心,看哪些产业亏损太过,不行就舍了。” 这是要紧缩银根,削减开支。 王氏点头:“老爷说的是。” 贾珠也说了自己的意见:“平日吃穿该削减也要削减。就说朝食八个点心两个汤,午膳十个菜两个汤六个主食,晚膳十八个菜四个汤八个主食,哪能吃这许多?除老太太,全都要削减大半。” 155、清缴欠银6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琏嚷嚷道:“我看不如直接拨银子到各院,各自开小厨房。” 贾珍看了王氏一眼:“这样好,丰俭由人,还省事。逢年过节,有客登门便走公中大厨房。” 王氏张张嘴想反对,却被贾珠的眼神制止了。 私下里,他给了王氏两千两,悄悄说:“母亲,以后儿子会给你银子花,公中才能挤出多少?” 王氏嗔道:“你在翰林院花的比挣的多!” 贾珍笑道:“我同珍大哥哥合伙,搞了个煤炉煤球厂,还入股去渤海国贩卖丝绸布匹收珍珠海味毛皮,您就等着收钱吧。” 自此,王氏绝了贪污公中银两的心。 中年妇人一个劲儿的捞银子为的是什么?自然是子女,怕子女吃苦受罪。 若明了子女不仅能自力更生,还能成为依靠,谁又会做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将欠银的事儿商量好,贾珠便前去东府道喜。 白天的时候,没出门,贾珍就迎来了前来道贺的亲朋故旧。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荣府。 贾政与贾珍当时都在当差,来的是贾母与王氏。 在一堆穿红着绿的丫鬟婆子簇拥下,二人联袂而来,说了不少吉祥话,什么“荣宁两府同气连枝”,“互相扶持”之类。 老太太虽年纪大了,然头脑一点不糊涂。 长孙贾珠虽中了进士,却还在翰林院读书,前程未卜——可别说入阁的都是翰林,那翰林院上百人,有几个能当阁老的? 眼看着东府越来越好,权势影响一日强过一日,有复兴之兆,比西府都本事,老太太早就下定决心,要将两府绑在一起。 其实想多了,便是她什么都不做,宁荣两府也分不开。 尤其贾珠贾琏都算懂事,贾珍更不可能将西府丢下。 反正都要结盟,能选有血缘关系的族人,总比选不知底细的外人好,尤其他还是贾氏族长,话语权极大。 便是金陵几房经过上回他铁面无私的整顿,不也服软,好好配合了? 每年过年过节都殷勤的派了家中机灵小辈前来,为的是能入了他的眼,给安排个差事。 贾珍也不推迟,但凡能通过考较又心思正,有几分才能的都给找了门路,西郊大营,五城兵马司,飞鱼卫,龙禁尉,白马书院,干什么的都有。 族人有了奔头,又看到前程大好,那是打心眼里服气。 利字当头,谁会不服? 反正以贾珍所见,所有人情往来,爱恨情仇,都可以从利字上寻到根由,概莫能外。 贾珍升爵,是整个贾氏宗族的大喜事! 贾母忙不迭的前来,为的是同贾珍商量,该如何趁此机会,庆贺一番,显摆显摆,让各家明白她宁荣两府又得了皇上青眼,回到了权力中心。 毕竟,京中根深叶茂的官宦勋贵宗室,极少有人不知道永泰帝不喜贾赦贾珍。 冷处理贾家的深层次原因大家不清楚,但极可能是为了贾代善贾代化的面子才不得不护着。 贾家给人的印象是既不能冷了,又不能太热,不能相交过密也不能落井下石的欺辱。总之,各种别扭。 宁荣两府或许不知道众人态度,又或许知道却无能为力,只好低调隐忍,总算在新皇登基后,盼来了转机。 用惜春的话来说,就是亮一亮肌肉。 贾珍同意了,老太太这会考虑的没错,两府的确该在京中显示一下实力,顺便再看看哪些值得结盟,哪些有利用价值,哪些只要留个面子情就好。 与贾珠贾政商量好,休沐这日摆席宴请亲朋好友同僚,贾珍便让白前白术去准备。 自从甘草在贾珍成亲后离府历练,其负责的差事一分为二,被白术与白前接手,弄得阖府上下好长一段时间不习惯。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按照计划,贾珍同贾珠用健骡拉着银子,一行数辆,跟着眉飞色舞的贾琏出了宁荣街,穿过前门大街,往户部而去。 旁观的行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事。也只有家里出了跟着催缴欠银纨绔的各府心里有数,个个暗骂忠顺鸡贼奸诈。 对贾珍率先还银,众人都能理解,刚受了皇恩,家里还有个跟着催账的堂弟,能推脱吗? 必然不能。 最大的关键是人贾珍不缺银子,说还就还,有这个实力。 至于荣府,被忽略了。 户部尚书金无垠历经两朝,深得大boss永泰与延平的信任。 此时,他正坐在差房里,扯着下巴痦子上的长毛发愁,不时唉声叹气。 太上皇晚年爱享受,吃用奢靡,又下了几回江南,把国库花的干干净净。 他深深相信,禅位给延平帝,退居为太上皇,是因为没了银子,不得不将烂摊子丢给年富力强的儿子收拾。 眼看兵部又要要钱粮兵甲,不给,还不知道会被老对头兵部尚书蒋魁喷成什么样,唉。 金无垠满脸愁云,神情惨淡,眼神黯然:“要是真能收回户部欠银就好了。” 但也知道可能性不大。 谁敢先还?当出头鸟,还不得被满京城的人套麻袋暴打? 听说跟着催账的纨绔不少都被家里打了板子,不在床上躺几个月根本没法出门。 这样的做法还有什么不明白?不想跟着掺和呗。 至于皇帝会不会恼,忠顺王会不会恼?还是那句话,法不责众。 “没戏。”金无垠摇摇头,“还得另外想招。” “听说贾珍铺子里大卖特卖的海参在渤海国贱如泥土,要不去北边再设个市舶司?” 金无垠一边沉思,一边想着怎么充盈国库,一不小心,手上用力,将痦子上一根长毛扯了下来。 眯起眼睛在阳光下一照,又黑又亮,比头发还粗。 “若是头发丝儿都生的如此就好了!”摸着官帽,想起发网里稀疏枯黄的头发金无垠暗暗叹息,“都是为了银子,唉!” 这人一发愁,眉头皱纹就会变深,一条条如同沟壑,人看着也跟着老上几岁! “大人,有人来还银了!” 一道惊喜至发颤,透着不敢相信的声音飘忽着传了过来,“大人,还银子了!有银子入账了!” 156、清缴欠银7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你说啥?” 金无垠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抠了抠耳朵,睁大眼睛望着最忠心的手下,户部侍郎顾重,“啥银子?再说一遍!” 顾重捂着胸口,一脸又惊又喜又茫然:“银子?对,银子!有人来还欠银了,装了好几辆马车!” “好几辆车?” 金无垠眼睛biu一下亮了,不仅亮了,还亮的发烫,让沐浴在这目光里的顾重全身跟泡在岩浆里一样,只觉得马上要冒烟。 “走,去看看!” 金无垠拉着顾重的手,就往外跑,以至于速度过快,让猝不及防的顾重差点撞到门上。 “大人,当心!”顾重再也无法茫然,手甩在厚厚的青砖墙上,透骨的疼! “也不知有没有骨裂,算不算工伤。”他小声嘀咕。 金无垠全无所觉,沉浸在金钱带来的芬芳与喜悦中。 他这会满脑子都是银子,装了好几辆马车! 粗粗一算,怎么也要六七十万两。 嗯,他仿佛看到了蒋魁低三下四讨好自己,就为了能多拨些银子的模样,心里犹如酷暑时节畅快的连喝三碗加了冰粒的酸梅汤,爽的每个毛孔都张开来,透着深藏于心的得意。 小跑到户部停放车马的院里,果然看到一行数辆带着府徽的马车,原来是宁国府与荣国府的。 “金大人?”贾珍与贾珠上前,拱手行礼。 可惜,金无垠满眼都是银子,没理两人,而是跑到马车跟前,掀开箱子查看。 箱子上都封着封条,写着时间地点,轻轻一扯,就开了。 白花花的银锭堆满箱,金无垠乐的合不拢嘴,手一挥:“来人,清点银两,入库!” 顾重忙匆匆和贾珍他们打了个招呼,就亲自上前,带着小吏清点银子去了。 金无垠既不离开,也不搭理贾珍三人,双眼死死盯着银子。 直到银两清点完毕,一一签字画押入库,他才应酬了几句:“贤侄此行大善,为陛下分忧,为大周分忧,为百姓分忧,真国之栋梁也。” 贾珠忍不住想翻白眼,几十万两银子,就值这一句? 将三人带到值房,金无垠拿出账本,将宁荣两府的划掉,笑道:“如此,这账目便清了。” 贾琏躲在兄长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 户部尚书,这可是除忠顺王爷外,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果然如想象的一般威严气派。 有银子入账,金无垠无疑心情极好,笑眯眯道:“是不是全身轻松,仿佛将压在身上的大山掀翻了?” 贾珍与贾珠只是微笑,贾琏却忙不迭的点头:“大人,您说的对。所谓无债一身轻,经此一遭,我们都觉得轻松。” 贾珍见金无垠连应酬他们都如此不用心,淡淡一笑,起身告辞。 对方的态度贾珠自然也看出来了,对两府在京中的真实地位也有了深层次认识。 原来,在实权派跟前,贾家连提鞋都不够,远没有想象的受重视。 不过也寻常,兵权放手十几年,人走茶凉,总有新贵上位,取而代之。 贾家想恢复到贾代善活着时的风光,难。 而以文官之身恢复当年的风光,难上加难。 这辈子能爬上三品,贾珠觉得已经到顶了,一品就别想了。 虽然还了银子,贾珍与贾珠却都心事重重。 贾琏不同,整个人醺醺然,跟喝了酒一般,还陶醉在被一品大员接见的美梦中。 延平帝接到贾家率先还银的消息,龙颜大悦,大笔一挥,将贾政的工部员外郎升了一级,是为工部郎中。 贾政感动的涕泪交加,哆嗦着嘴唇不停谢旨:“皇恩浩荡,臣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哪怕儿子熬到中年脱发才在皇帝那里挂了名,贾母却也无比欣慰,觉得兢兢业业老实勤奋的贾政时来运转,眼看就要出头,尚书不敢想,侍郎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而诰命也跟着升为正五品的王氏,心里同样满满欣喜,野望野火燎原似的一发不可收拾,暗忖:“兴许该对丈夫抱有期望?” 不过,这念头也不过脑中一转,她还是更信任儿子贾珠,觉得进士出身的贾珠更有前途。 就连赵姨娘,也不像往日一般咋咋呼呼,而是加倍温柔小意的迎合贾政,说了各种好听的话,让贾二老爷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年轻那会红袖添香的美好时光。 西府上下,从主子到下人,都被正五品工部郎中的官帽砸的晕头转向,喜不自禁,这让贾珠又好笑又悲哀。 五岁以前的记忆里还有贾代善活着时的内容,那会烈火烹油般的兴旺远不是今日可比。 家中往来密切的都是朝中一品大员,三品都算低级官员,更何况不入流的五品? 短短十几年,荣国府一落千丈,但不管贾母王氏还是一家之主贾政,显然对此都没有清醒认识。 喜讯潮水般汹涌而去,很快传遍族里。 族人们欢呼雀跃,走在大街上,腰挺得更直,胸脯挺的更高,下巴也太抬的更高。 一时之间,整个贾氏都处在欢喜的海洋里,族人之间打招呼不再是问“吃了吗”,而是“知道吧,皇帝老爷又给咱家升官了”,仿佛谁不知道就有多不合时宜似的。 转眼到了休沐,宁国府早送了帖子给一干亲朋好友故交门人,为升爵升官的事儿庆贺。 当然,由头是“赏荷”。 来道贺的有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缮国公石中玉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石光珠。 有贾母娘家人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鲲,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 又有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王孙公子。 尤其后面三人,同贾珍打过数次交道,彼此印象极好。 便是文臣里,也来了一些。 贾政的上司工部侍郎赵康带着两名主事来坐了坐。 李守中带着长子李子远也来道贺,还引荐了几个学生给贾珠认识。 秦南带着春分更是早早上了门,帮着迎来送往。 他年纪还小,得了个七品编修,在翰林院熬资历呢。 157、清缴欠银8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为了这次庆贺,从渤海国运来的各式海味发挥了大作用。 宴席主打海味,海鲜素烩,青瓜拌蛰皮,蟹黄豆腐,葱油乌贼,双冬烧海参,香酥虾,香辣蟹,椒盐皮皮虾,胡椒鲍鱼汤,扇贝粉丝,蒜蓉烤生蚝,清蒸大黄鱼,蜜汁烤鳗,佛跳墙,白切鸡…… 总之,让极少吃海味的京城人大开眼界。 在这个时代,别说地处内陆的京城人,便是沿海渔民,对海味的处理也很简单,不外乎煮或蒸,与惜春炒、爆、熘、炸、煎、焖、煨、焗、扒、烩、烤、氽、炖、熬十几种手段都用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味道如何? 就看一个个吃的满头大汗,满面红光,碗碟皆空,就知道都挺满意。 这次赏荷宴后,宁府擅调理海味的名声传遍京城,与之一同扬名的还有宁府大姑娘精通厨艺。 不知不觉间,惜春有了美名。 尤其秦南当差时,午膳都由惜春使人送,每日饭菜点心都不同,但全都色味俱全,让人垂涎,更让一众同僚知晓未来的秦夫人确实精通厨艺。 这是满足口舌之欲,攸关生活质量的重要技能,谁又会不羡慕嫉妒呢。 反倒秦南,暗暗庆幸不已,赐婚这种盲婚哑嫁的形式,竟然鸿运当头,让他得了个“贤妻”,未婚妻虽小,给挣下的面子却不小呀。 两人感情平稳发展,亲情上的相互陪伴远胜过其他。 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赏荷宴露面的仍是勋贵武官居多,这一事实让贾珠更深刻的体会到由武转文道路的艰辛。 这不是一代两代人努力就能达成的,或许要经过三五代以上才能彻底成功。 这样的推测难免让人沮丧,毕其功于一役,显然并不适用家族发展这种持久战的情况。 看着襁褓里白白嫩嫩的小贾兰,贾珠眼神变得柔和,捏了捏儿子的小手,轻声道:“或许要等你生了儿子,我做了祖父,才能成功。” 小贾兰“咯咯”直笑,手不时伸出,抓向摇篮上方用颜色鲜艳的绸缎缝制的圆球。 圆球下挂着铃铛,婴儿手臂稍一用力,就“叮当叮当”直响。 听到悦耳的声音,贾兰更加兴奋,不时歪着脑袋,四下打量,寻找声音的来处。 “傻狍子!” 贾珠摇头轻笑。 陪在一旁的李纨捂嘴轻笑一声:“瞧大爷说的什么话,兰儿哪里傻了?我瞧着聪明的紧,都已经会翻身了。” 贾珠笑笑:“身体的确壮实,手劲儿也大。要是祖父活着,一准儿喜欢。”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李纨眼睛一亮:“国公爷吗?”可惜,死的太早,兰儿沾不上光。 贾珠沉默,没有搭理李纨。 李纨偷偷瞧了瞧他的脸色,柔声问:“大爷今晚留下吗?” 贾珠淡淡道:“晚上还有事,住书房方便。”说完,起身离去。 “大爷……”李纨紧跟几步,开口挽留,却被无视,一如过去的几个月。 恨恨的撕扯着手里的帕子,她冷冷问:“银蝶,书房伺候的还是如意和可心吗?” 如意可心是贾珠从金陵带回的丫鬟。 银蝶忙道:“是,大奶奶。”说着,支支吾吾起来。 李纨瞪她一眼:“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 银蝶脸突然红了,低声道:“昨晚书房叫了三回水。” 李纨一颗心滴溜溜坠入谷底,哪怕身处盛夏,却还是感觉刺骨的冷。 她跌坐在榻上,目光无神的看着对面拔步床挂着的纱帐,上面新婚时倍感甜蜜的百子千孙图,此时却让她有种撕碎的冲动。 她只有兰儿一个儿子,并不代表大爷只有兰儿一个儿子。 如意和可心完全脱离她这个大奶奶的掌控,分明就是潜在危机。 便是给丈夫找通房,也得她这个大奶奶先敲定人选,且得选身契在手的。书房那两人显然不符合。 想到贾珠从金陵回来后的冷淡,李纨苦笑,难道是她错了,当初该不顾身体,跟婆婆去金陵? 为何没去金陵,难道真是因为身体原因? 是也不是。 丈夫身体不好,极可能病死,她只好把希望放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孩子在,就能留在贾府。孩子不在,极可能被送回娘家。 为了保住孩子,她无论如何不敢出远门,一路跋涉前去金陵。 换句话说,她认为那时孩子比丈夫更重要,下半辈子的依靠已经是孩子而不是快病死的丈夫。 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新婚时夫妻关系和美,李纨还是选择了最有利自身的做法。 兴许,潜意识里抱着的念头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 这不是我的错! 李纨心底怒吼,难道拖着不满三月身孕的身子去金陵才好? 大爷不讲道理。 现在兰儿保住了,还平安出生,甚至因为母体养的好体格壮实,这都是她这个母亲的功劳,大爷有什么资格怪她? 大爷很喜欢兰儿这个嫡长子,她看的分明。 不仅是嫡长子还是嫡长孙,荣国府后继有人,而这一切都是她李纨的功劳。 贾珠自然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若是知道肯定又气又笑。 感情贾兰是他一个人的儿子,是给他贾珠生的,给荣国府生的。 是不是可以说,儿子就是她过上好日子的工具? 这和代孕有什么不同? 至亲至疏夫妻,贾珠对李纨的要求本就不高,只求相敬如宾,将孩子养好。 李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不管如何,正室主母的尊重他会保证,家风对一个人一个家族影响深远,他绝不可能做出大伯贾赦坐下的那些事,花天酒地,纵容妾室招摇,甚至时不时脑抽发作,阶段性宠妾灭妻。 到了这个时代,贾珠才知道那些坚守本心,善待原配的如何了不起。 盲婚哑嫁,极难离婚的时代,婚姻是一锤子买卖,夫妻俩哪怕不合适,也要彼此忍耐一生。 对权势在手的人来说,遏制欲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乡下土财主还纳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呢。 158、清缴欠银9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荣宁两府率先还清欠银,并因此升官,开赏荷宴大举庆贺的事儿并未在京中引起太大涟漪。 一来,在内阁权臣跟前,两府并无实权——在这些大佬眼里,上了三品才值得入眼。 二来,舍不得奢靡生活,哪怕砸锅卖铁也还不起欠银的人家全都破罐子破摔,打算随便皇帝处置。 这样的人家都是“瘦死的骆驼”,子孙繁茂,人口众多,却又不事生产。 哪怕有一两个身怀天纵之才的后辈,也被家里拖后腿拖的一事无成。 偏偏这样的人家还整日介幻想着恢复祖上荣光,自视甚高,爱摆阔爱比排场。 这排场竟还全靠借朝廷的银子支撑,可悲又可笑。 不少公侯之家看着光鲜,实际是靠女眷良妾的嫁妆度日。 即便不靠女眷,也与大商家有私下交易。 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有个良妾出身扬州大盐商赵家。 缮国公石中玉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石光珠,将不受宠的庶妹嫁入皇商夏家当主母。 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将军谢鲲,其庶长女定下的夫婿是大海商戚家。 这戚家在大周是低贱商户,在华夏和新华却都有爵位在身。 还有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的嫡次子,其妻出身瓷都景德镇皇商玉家。 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其姨母是大周最大粮商邱家当家主母。 就连贾王史薛这四大家族,不也因为钱权交易世代联姻吗? 这些侯府哪怕被抄也是抄不出多少银子的。 比如荣国府,存银已不足五万。 所以贾母不想还银! 贾珠倒觉得有剩余已经不错,他都做好了典当的准备。 虽说有官吏陆陆续续去户部销账,但并不能让金尚书开心。 这还的银子TM全加起来也没荣国府的多。 而京中比荣国府欠银还多的人家多的是。 若那些人家统统都把欠银还上,国库堆不满也能堆个一半吧?! 想到白花花的银锭,黄灿灿的金锭,金尚书扯痦子的力气又一次失控,将一根又黄又软的毛发扯了下来。 “哎哟,我去!” 比上一回那根又黑又亮又粗的差太多,就跟最近收回的欠银跟荣宁两府上缴欠银之间的差距那么大! “不行,必须盯紧下一个贾家。”金尚书弹了弹手指,毫不留情的将扯下的毛发弹飞,屈指敲着桌面琢磨。 在欠银不多的官吏全部销账后,京中局势竟然诡异的平静下来。 一日,刚下了大朝会,金尚书伸长手臂拦住了忠顺王。 “王爷!” “有事?” 忠顺王今儿手里的扇子换了把紫檀镶螺钿宝瓶头的,扇面上四个风格惊奇的墨字“难得糊涂”。 “呃。” 金尚书看到那跟螃蟹一样张牙舞爪的字体,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子的老师是天下大儒,是精英里的精英,结果十皇子就写一笔这样的字?! 虽不是头一回见,但每回都让金尚书忍不住吐槽。 他是寒门出身,一边种田一边科考,又没遇到学识渊博的良师,一直到三十五岁才中了进士,且侥幸名列最后一名“进士出身”,好悬没落入三甲“同进士出身”行列。 在他看来,自己若有十皇子如此优越的学习条件,怎么也会中个探花。 为什么是探花? 自然是金尚书对自家颜值有信心。 金夫人表示不敢苟同。 朝中大臣表示:呕……让我先去吐一会。 “没事?本王有事!”忠顺王迈开大长腿,绕开金尚书,就要往外跑。 金尚书回过神来,忙扯住忠顺王袖子:“别走,有事!” 忠顺王被烫到一般,挣脱开来:“我说金尚书,有事儿说事儿,别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免得有人看到,以为我文睿眼光这么差,看中一个秃子。 金尚书一僵,停住又去拉扯忠顺王的手,作势抖了抖袖子,垂下,再抬起,背在背后,面无表情的盯着忠顺王道:“想问问催缴欠银的事儿如何了。” 忠顺快速扭头望望延平帝消失的方向,心虚的小声嘀咕:“那个,最近有些忙。” 刚得了个模样俊美的小戏子,一出《贵妃醉酒》唱的绝好。 “呵。”难怪最近没有狗大户还银子,感情催账的不够努力。 金尚书又想去扯下巴上的痦子,忍了又忍,压下冲动,想象中死对头蒋魁的脸从谄媚已变成了怒吼,鄙夷,嘲讽…… 这哪儿成!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忠顺王的双眼道:“王爷若是需要帮手,不如同我一起找皇上定夺。” “找皇兄?” 不成!绝对会被喷一脸唾沫。看来只好先应付一下这个秃头了。 于是,忠顺王哈哈一笑,大力拍着金尚书的肩膀,无比豪放的道:“金大人且放心,本王马上召见那帮小兔崽子,问问他们最近为何偷懒。” “下一个会缴清欠银的人家,以王爷看,会是哪家?”金尚书也不是好应付的。 “呃。”忠顺王脑中念头数转,账簿所涉各府情况及当家人的脸一闪而过。 “哪一家?或者哪几家?”金尚书连连追问,身体向着忠顺王微微倾斜。 忠顺王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除了极少朝臣还未散去,留意着他这里的情况,大部分人已经出了大殿。 既然人不多,他也不怕丢人了。 将折扇合拢,插在脖子后面,他卷起袖子,一叉腰:“怎么能是几家呢?必须是家家。金大人呀,你且回值房,等着收银子。本王怕你忙起来,身子骨吃不消。” “呵呵。”金尚书笑了笑。 “哎,我说,你这语气怎么不对味儿呢。我觉着有嘲讽……” “重要吗?影响收缴欠银吗?能帮户部全部销账吗?能充盈国库吗?”金尚书一翻白眼。 忠顺王顿时被堵了回去,说不出话来,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 金尚书也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两人对视,在看不见的虚空里短兵相接,撕裂了空间,掀起阵阵时空风暴。 “这就去催账。”败下阵来的忠顺讪讪然,扭头就跑。 金尚书擦擦额头看不见的汗珠,呲了一声:“小样儿,跟我斗?!” 159、清缴欠银10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回到王府,忠顺王还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 这不是“恋爱”的感觉,也不是回来的急,运动过量,心脏不堪负荷,分明是被文官的凶残吓得。 不,这一点他不会承认。 文官而已! 读几本圣人典籍,写几篇锦绣文章,高谈阔论一番,就想治国,真当以为在家烹小鲜呢。 呸,他文睿可不这么想。 读书人大多文弱,有什么可怕?哪里比得上武官勋贵。 凶残?不存在的,一定是他看花了眼产生的错觉。 不对,明明感觉到一头张开大嘴,露出雪亮尖利牙齿的狰狞兽首…… 非人哉,金尚书非人哉! 忠顺一连喝了三盅热茶,才将四肢暖了回来。 一瞬间,忠顺王仿佛回到了在上书房时被师傅们主宰的悲惨之中。 学渣的噩梦就是有数个只和学神学霸有灵犀之心的老师,且这些老师总觉得能把你教好,从不肯放弃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各种文武手段督促你,逼着你上进。 朽木不可雕?不存在的。 直接用高压整成木炭。木炭不成,就用高温烧成灰灰种田,变成粮食。 即使朽木经此一遭,已与木炭粮食是两个物种,可谁在乎呢? 反正在父皇眼里,皇子们都成才了。 文官一向凶残无比。 看来要尽快办完差事,别金尚书一不高兴,让人上折弹劾。 到那时,皇兄肯定会问他府上的情况,最近不务正业的事儿可就露馅了。 忠顺王猛地一激灵,踹了随从一脚:“去将催账小分队都给我叫来。” 随从连忙应下,一溜烟的出了府。 忠顺王又将幕僚叫来,问问欠银收缴的后续。 幕僚苦笑道:“王爷,您找的那些纨绔不是每一家都能得到家中的支持。” “说说。”忠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剥着花生,边吃边聊。 “张阁老的嫡幼子张沛骑马摔断了腿,正在家里休养。北静王府文世贵被绑着送去了岳麓书院。齐国府的陈舟在花楼喝醉,同人抢女人,被打的吐血,也在家休养着呢。” “我艹他祖宗十八辈,这是看不起谁呢?”忠顺王抓起茶盏,往地上一攒,摔的粉碎。 幕僚抿着嘴,看着地面的碎瓷心疼不已。 那是永泰帝御制款粉彩团花蝶茶盏!仅存八套。 败家老爷们。 “没事的有吗?” “缮国公外孙孙家钰,荣国府贾琏,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嫡幼子汪国柱,九门提督爱妾生的幼子石磊……都好着。” “怎么回事?明明上回拜访的时候,个个态度良好,诚意满满的同意还银。” 幕僚面无表情,自家王爷跟抽风似的,时而精明,时而不着调。 可惜,他完全分不出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忠顺王怒火中烧:“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皇上面子,哼!” 幕僚又道:“也不是一点没还。多数府上还是还了一些。” “哦?”怎么不信呢。 “张阁老家欠了十万两,已经还了九万,剩下的一万承诺年底还上。” “北静王府欠了五十五万两,还了十万两银子,及价值十五万两的古董家具。” “齐国府欠银四十五万两,还了十五万两银子,及价值十五万两的古董字画珠宝。” 忠顺气顿时消了不少:“这还差不多。” 幕僚想,这是拿钱消灾呢。 “还有呢?荣宁两府还清了,这我知道。” “没了。除了欠银在万两以下的,其他没人还银。” “嗤。”忠顺王忽然不气了,“那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家对我一无所知”,他暗想。 “将明细拿来我瞧瞧。” 幕僚将账本递过去。 忠顺王接过,一一翻开看了看,眼神停在王家史家上面。 …… 贾琏听到忠顺王有请,赶紧换了出门的衣服,骑马就往忠顺王府上赶。 刚到门口,下了马,就看到孙家珏也骑着马到了。 “嘿,琏二,你也来了!” “来了!” “还有谁知道吗?” 贾琏摇摇头:“不知。估计就催账小分队的这些吧。” “还小分队,都没几个人了。”尽是些家里眼看着就要败落的。炙手可热的都被家里人圈了。 碧空中有鸽哨声呼啸而过,孙家珏仰头看了看已成黑点远去的鸽子,轻叹一声,md,趋炎附势也是技术活,真不是能轻易做到的。 过去,是他还年轻,肤浅了! 孙家珏和贾琏差不多大,两人过去交往不多,还是因忠顺王混在一起。 揽着肩膀,两人交流着近日京中的各种八卦。 谁偷偷置了个美艳外室,被妻子抓奸在床,抓烂了脸,称病在家养着呢。 谁的真爱表妹小妾给妻子添堵,一贯不争的妻子大发雌威,将人送过了皇觉寺。 谁最爱人妻,瞧中了下属的妻子,将人逼得差点上吊…… 两人一边说一边评论,荤素不忌,黄话连篇,不时露出猥琐笑容。 这也是忠顺王不爱摆架子,喜欢开玩笑,也爱听八卦,是纨绔里的祖宗,他们才敢在府上放肆。 若是其他王府,再借几个胆子也不敢。 说话间,到了忠顺王的外书房,自有机灵的下人去通报。 “来了?来了就进来!”忠顺王扬声道。 “是,王爷。” 有下人帮着掀开彩色玻璃珠子串成的门帘,贾琏与孙家珏顺势走了进去。 一入内便是沁人心脾的凉意,带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打眼一瞧,忠顺王长发绾成顶髻,用根蓝色如意头玻璃簪固定,身上穿着交领竹叶暗纹冰蓝纱袍,赤脚套着木屐,手里拿着把紫檀镶螺钿宝瓶头折扇扇着。 全身透着两个字,“凉快”! “瞧什么?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忠顺王见二人发呆,摸着下巴一点也不谦虚的说。 幕僚低头,不想看他得瑟的样子。 “王爷,林先生。” 贾琏与孙家珏连忙行礼。 “罢了。”见二人满脸汗,又让丫鬟伺候净面,上了消暑解渴的酸梅汤。 “这酸梅汤方子是宁国府贾大姑娘给的,和点心铺子里卖的一个味儿,快试试。”忠顺得意道。 林幕僚暗暗摇头,这也值得得意? 160、清缴欠银1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等暑热略散,孙家珏抱拳道:“王爷,可是想问欠银收缴情况?” 贾琏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晦暗,这不废话嘛,请你来,除了这事,还能有别的?总不会喝酒听戏。 忠顺举起玻璃杯“吨吨吨”将酸梅汤一饮而尽,随意点点头:“是啊。有什么难处吗?说出来本王给你们做主。” 孙家珏大喜,正要开口,门外又有通报:“王爷,汪公子、石公子到了。” “都请进来!” 哗啦。 玻璃珠门帘再次被掀开,一个个头不高白白胖胖的少年先走了进来,正是汪国柱。 这人生的一脸无害,见谁都笑,一笑俩酒窝,又甜又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来个摸头杀。 任谁打眼一瞧,都觉得这是个小白兔般可爱纯真的少年。 小白兔?呵,贾琏嘴角抽动。 小白兔,啊不,是汪国柱,今儿穿了件浅绿绣海棠花直裰绸袍,头戴嵌红宝银冠,脚踩麂皮浅口船型鞋,手里拿着把泥金海棠扇。 后面跟着进来的是石磊,比汪国柱大个几岁。 他个头颇高,足有一米八几,一身硬梆梆的腱子肉,单眼皮,小眼睛,高鼻梁,厚嘴唇。 虽说生的极有特色,但这样的五官凑在一起并未给人貌丑之感,反倒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如平常一般,穿着箭袖靛青光面长袍,用的是松江三梭布。 这位是个另类,不爱丝绸只穿棉布。 “王爷,林先生,孙大哥,琏二哥!” 两人进来,一一行礼问好。 “坐吧。”忠顺点头示意,照旧让人上了酸梅汤。 汪国柱从袖袋里扯出汗巾抹抹头上的汗:“这天儿真热,入暑了吧?” “中伏了。”石磊瓮声瓮气地答。 “唉,这办差办的我都忘了日子。”汪国柱感慨道。 琏二眼睛里全是妒火,这小子不老实,难道真收了不少欠银?不对呀,让人打听过,明明户部没大动静。 想到这里,他眼带疑问的看向孙家珏。 孙家珏暗骂,这个汪国柱,年龄不大,老奸巨猾,当着他们的面刷王爷好感,实在过份,完全没有兄弟情谊。 忙的忘了日子?哪怕没收上欠银,苦劳也稳了。 啐! 抬眼看到贾琏的眼神,他没看懂,眼神比贾琏还困惑,似乎在问:“啥?” 贾琏扭头,心底升起一股子无力来,这就是自己的小伙伴,精明的把你卖了还帮着数钱,傻的只有一张壳子能唬唬人。 只听忠顺笑道:“辛苦各位了!这大热天出门催账的确受罪。” 汪国柱露出酒窝:“为王爷尽忠,为皇上尽忠,为大周尽忠,为百姓尽忠,只有甜没有苦,实我等之荣幸也!” 啐!这是贾琏。 啐!这是孙家珏。 汪小弟说到我心坎里了,啥时候我也能出口成章就好了。这是星星眼的石磊。 汪国柱将小伙伴们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暗哼一声,这才到哪儿?没看王爷情绪没一丝儿波动嘛。 “刚刚正问办差的难处,孙大琏二还没说的出口。”忠顺王靠着太师椅,翘起二郎腿,手里随意摆弄着扇子。 “难处?”这谁不知道,还用说?汪国柱瞪一眼孙家珏和贾琏,不争气的家伙,没有他可如何是好。 只听汪国柱甜甜一笑:“王爷,这难处还真没遇到多少。” 孙家珏愕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贾琏皱眉,话说的这么满,真的好吗? 石磊仍像座青山般沉默无言,眼里的信赖一如既往。似乎表示只要汪国柱说的都是道理。 忠顺也微微吃惊,就他所知,事情进展并不大。 汪国柱摇着海棠扇笑道:“除了三天两头见不到人的吴郑冯陈褚卫几家,蒋沈韩杨何吕施张都很热情,也就还银承诺了分期清缴。尚算顺利。” 没见到人的几家是内阁大臣家,承诺分期清缴的是勋贵宗室极其姻亲,全都是欠银大户。 只要这些府上清缴完毕,压力便也没多少了。 厉害,不仅给拒绝接待的人家上了眼药,还机智的提出分期付款的解决方案。 若全都一毛不拔,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放,必然威信大失。 别说不可能,相权即内阁的权力,与皇权之间从来都是呈拉锯式的,一贯此消彼长。 内阁若有机会破坏皇帝威信,从不吝下手,好以此增加内阁威望。 话又说回来,汪国柱不仅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还将没一笔银子入库的失败原因解释了一番,因对方正在筹措中,不日按照计划即会前往户部办理。 漂亮!贾琏暗暗称赞,反正他是想不出这般应对的。 林先生一脸赞赏的看着汪国柱,决定劝说忠顺王加倍重用少年,这是位既能干又聪明的人,潜力无限。 忠顺闻言大是高兴:“说了第一笔银子何时上缴吗?太晚可不行。” 他可没有勇气天天面对金尚书的围堵追杀。 汪国柱点头:“明日休沐,后日一早便去。” “好!”忠顺王一拍桌子,“办的漂亮!本王有重赏!” 一听有重赏,孙家珏与贾琏先是一喜,随后又是黯然,催缴名单是分开的,分头行事,自然是沾不上汪国柱的光的。 于是,两人齐齐看向石磊,这个一心练武的武痴走了大运,跟对了人! 嫉妒,真是嫉妒,“老天疼憨人”,这话果然是对的。 “哎,本以为没有本王出马,你们讨债小分队一定会铩羽而归,没想到收获颇丰,好样的!”忠顺越说越高兴,一拍桌子,扬声道,“必须赏!” 林先生也跟着微微点头,几个小孩竟然也能办下大事。 当初忠顺王想出这主意的时候,他是反对的,觉得是胡搞。 没想到错有错着,把事儿给办了。 果然忠顺王说的对,法子不怕歪,好用就行。 “走,咱们去听荷轩边听戏便吃酒,庆贺庆贺。”忠顺起身道。 汪国柱刚要推迟,忠顺王已经扇着扇子一步迈出了门。 他只好对林先生道:“原想等银子入了账再庆贺。”万一发生变故呢? 林先生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笑道:“后天王爷一准儿去户部等银子。若是这些人府上没有按照计划行事,那么……” 161、清缴欠银1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汪国柱了然,忠顺王爷是谁? 大周第一纨绔,无赖,红人,想必底线超出众人想象。 一旦惹了这人,要再甩开,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星半点。 “走吧。”林先生前头带路,引着四人出了书房,转上游廊,穿过月洞门,三转五转,追着忠顺到了待客的花园。 这花园极大,一面临着三四亩地大的荷塘,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莲叶荷花,碧色一直连绵至天际。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汪国柱惊叹一声,“上回来水面还是残荷一片。” 林先生摇头笑:“琏二爷当时还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飞上头’。”怎么会是残荷呢。 贾琏赧然,咱虽读书不多,做不来那等钟灵毓秀的诗词歌赋,背还是能背几首的。 汪国柱也不争辩,迎风而立,伸出双臂,满脸陶醉:“竹露滴轻响,荷风送香气,舒坦!” “呸!”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孙家珏满心嫉妒,暗骂,“装什么斯文!” 一直沉默的石磊忽然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汪国柱一愣,随后哈哈一笑,伸手想揽他的肩膀,太高够不上,只好用手里的海棠扇敲敲对方的背:“知己不是有你吗?嘻嘻。好兄弟,原来你读过这首啊。” 石磊默默点头。 贾琏挠挠头,也忍不住显摆:“这是唐朝大诗人孟浩然的诗。” 孙家珏搜肠刮肚,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很想加入讨论,但脑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会,他特别后悔,小时候不该用蛇蛙毒虫吓走先生,还吓走不止一个。 学习真的有用,就是趋炎附势,也要懂诗才能更好的抱大腿。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咦?!我竟然还记得一句诗。”孙家珏一时惊喜无限,发起呆来。 吧嗒! 一只燕子飞过,有斑白物体落下,恰恰落在头顶…… 可惜,陶醉中的他并不知晓。 众人顺着卵石小径一直向前,不时经过一丛翠竹几株芭蕉数块湖石,来到荷塘边。 一座九曲桥静静而卧,蜿蜒曲折至藕荷深处,那里有座两层高轩阁,正是今日宴客所在听荷轩。 “比贾家的大数倍,真气派。”贾琏喃喃道,仿佛第一回来此。 “诸位,请!”林先生率先踏上九曲桥,伸手示意。 “林先生请!”四人连忙行小辈礼,请他先行。 林先生点点头,背着手,往前慢慢走。 有风掠过水面,带着荷香卷起他的青衫,猎猎作响。 有这位幕僚带路,四人面子里子都有了,可不敢恃宠而骄。 “咱们也走!”汪国柱扇子一指,跟着踏上九曲桥,追了上去。 石磊默默跟上。 贾琏刚抬脚又停下,冲发呆的孙家珏喊:“孙大爷,还不来?!” 孙家珏回过神来:“就来!” 一路小跑,追了过去。 越往里走,耳边越是能听到隐约的乐声。 而越是听到乐声,四人的脚步就越是急切。 京中谁不知道,忠顺王最懂美人美酒美食,因酷爱戏曲,对各大戏班都有吹捧,是当今梨园行要精心伺候的金主,活祖宗。 他们这些纨绔虽不是人人都爱听戏,但为了唯王爷马首是瞻,与boss保持一致,都跟着或多或少的学了些戏,也认识不少戏班子,名角儿,票友。 家败了的理国府有个远房分支叫柳湘莲的就酷爱戏曲,不仅爱听,还爱唱,经常上了妆换上戏装在台上过瘾。 别说,因长得俊美,经常被当成戏子,受了不少调戏。 好在他武艺高强,没吃过亏。 这人在京中那也是大大有名的,但凡知道名字的,没人敢不长眼的开罪他。 就贾琏所知,这柳湘莲的名声与忠顺王的名声在梨园行里是并驾齐驱的。 忠顺王对此门儿清,但并不以为是冒犯,反倒三番两次邀人一起听戏,改戏,排戏,也算心胸开阔。 “就不知今天这柳湘莲来了没有?”贾琏暗忖。 酒香脂粉香荷香混在一起,在鼻端爆炸开来,每一个气体因子的功能都发挥到极致,但这样的气味非但没有使贾琏厌恶,还隐隐的兴奋。 “我果然是赦大老爷的亲儿子!”一时,他竟然隐隐生出一股子自我厌弃感来。 胡思乱想间,来到了听荷轩。 四人鱼贯而入,目之所见却都惊讶不已。 一楼半亩大小的空间已重新规划,靠南墙面朝北搭建了一个戏台,上面一个衣饰华丽的花旦正“咿咿呀呀”唱着。 戏台前方摆着一圈桌椅,而忠顺王正坐在主座上翘着脚打着拍子眯着眼睛听戏。 不管是唱的还是听的,对进来的人都无动于衷,熟视无睹。 林先生悄悄坐下,又冲四人挥了下手。 四人忙悄咪咪地选了个好位子跟着坐下,看向戏台。 这时贾琏才发现那些乐师都隐在戏台上幕布之后。 忠顺王也不是独自一人,边上站着数个伺候的小厮丫环,有帮着打扇的有帮着捶腿的。 要是惜春在此,肯定又会愤愤不平,这也太腐败了! 紫檀镶螺钿大方桌上摆满了酒菜鲜果。 那些菜用花瓣装饰,看起来清爽素雅,毫不油腻,让人垂涎。 “吸溜。” 孙家珏眼里没有花旦,只有酒菜,看了看几人的表情,跃跃欲试。 戏台上乐声一停,花旦也住了口。 忠顺睁开眼睛皱眉道:“身段分寸够了,眼神还差了点。行了,再下去琢磨琢磨吧。” 花旦忙谢过退下。 “都齐了?开席吧。”忠顺道。 自有丫环给众人斟酒倒茶,送上湿巾。 “这出《百花亭》怎么样?本王让人编的。”忠顺得意洋洋的道,“讲的是杨玉环与李隆基的故事。” 林先生面无表情,你若是其他事也能这么投入就好了。 “王爷果然是雅人。难怪梨园行将您当成仅次于唐明皇的祖师爷。”汪国柱满脸钦佩。 反正他是做不到对爱好如此投入的。 “我让琪官好好排戏,等咱们把手头这桩差事办妥,再好好庆贺。” 哟呵,这是将先头提到的重赏又往后支了? 果然又是上官的普遍手段。 162、清缴欠银13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过了一个休沐,金尚书觉得全身大为轻松,平时伏案办公时肩颈的酸痛也在休息一天后大有好转,案牍劳形之苦略消。 新来的小吏泡茶手艺不错,瞧瞧这江南来的碧螺春,茶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叶芽幼嫩。 经过沸水冲泡,茶叶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茶香袭人,回甘生津,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花果香。 “不愧为贡品!”抿了一口,金尚书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茶是延平帝得知有上百万两欠银入库,特意赏下来的。 还夸差办的好,要再接再厉。 嗐,这不就是让盯紧忠顺王爷吗?他懂! 小吏又递过来一碟荷叶鸡,殷勤道:“大人,空腹喝茶不健康,不如尝尝卑职老母亲一早起来做的荷叶糯米鸡!” 金尚书惦记着欠银的事儿,起了一个大早,早膳吃了八分饱,并不饿。 然而,在看到小吏有些忐忑不安的表情时,莫名想起刚来户部入职时的自己。 作为寒门学子,金尚书没有门路靠山,又没钱打点,还不会来事儿四处结交,一直埋头苦干,熬到四旬才为永泰帝发掘,调入户部当正六品主事。 这官儿也就比八九品的笔帖式强些。 往上,有从五品户部员外郎,正五品户部郎中,正二品户部侍郎,从一品户部尚书! 虽说调入了户部,但这部门是除吏部外最热门的实权部门,里面关系错综复杂,人人有靠山,谁的大腿都比他腰粗。 这让习惯谨慎小心的金尚书越加谨慎小心,唯恐一个不慎,被当了替罪羊。 经过几回反腐倡廉,大老虎打了好几波,一直苟着的他总算熬出了头,一路升迁,在注重实干的延平帝手下成了尚书。 二人都是实务派,风格相似,算的上君臣相得。 可以说,金尚书在新朝迎来了高光时刻。 但不管今日如何风光,他仍然记得第一回走进户部,面对满身傲气的同僚们时,心底涌出的忐忑与惶恐。 于是,金尚书微笑接过筷子:“甚好,早上出门太急,的确有些饿了。” 小吏大为激动,脸微微发红,弯腰致意:“大人,您且慢用,我去做事。等用完,您随意喊一声,卑职就来收拾。” 金尚书微笑:“快去忙吧。” 小吏轻飘飘的出了门,喝醉一般,随手将值房门关上,心里十分陶醉:“金大人对我笑了!他一定满意我的工作!” 要是惜春在此,非得呲他。 人生有三大错觉,别人的东西最好,他(她)喜欢我,还有“领导欣赏我”! 金尚书一边吃着荷叶糯米鸡,一边将当天的工作捋了一遍。 忽然,沉思中的他被吵醒,门也猛地被人推开。 抬眼一瞧:“你怎么来了?”是忠顺王。 忠顺王见他正吃东西,也不客气,冲拦门的小吏挥挥手,几步上前,从金尚书手里抢了筷子,夹起糯米鸡就吃了起来。 “你可真不客气!”金尚书额头青筋直跳,“就不能重新找双筷子?!” 忠顺王斜着眼睛冷笑一声:“我都不嫌弃你这糟老头子,感情你还嫌弃我这玉面小郎君?” “玉,玉面小郎君?”金尚书目瞪口呆。 “玉面”打个对折也算说的过去,可“小郎君”? 这会人的普遍年龄是五十,像忠顺王都是中年了,哪里还能称为“小郎君”。 “糟老头子?你说我?”金尚书忽然回过味儿来,“本大人尚不过五旬,怎么会是糟老头子?胡言乱语。”还想帮陛下多干几年活儿呢。 “切,当谁不知道,你前年就过了五十寿辰!老黄瓜刷绿漆,您装什么嫩呢。”忠顺王一翻白眼。 “怎么会?家里都没摆席,你怎么知道。” “京中就没我不知道的事儿。” 斗嘴并不耽误忠顺王的动作,他斜靠在太师椅上,全身没一点正形,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糯米鸡就往嘴里塞,咀嚼的好似香极了。 金尚书又好气又好笑:“你府上什么好东西没有,偏抢我这一口。” 等咽下嘴里的吃食,忠顺才摇头晃脑道:“你不懂!从搬去皇子所我就知道,抢来的东西一准儿都是好的!” “哼!” “别不信呀。就拿这糯米鸡来说,虽然只有笋丁鸡块,却也比我府上多加了莲子香菇火腿粒儿的好吃。为啥呀?抢来的,别人的!” 唔,若惜春在此,一定劝金尚书服气,这无疑又是人生三大错觉的一个表现,“别人的东西更好”! “呵呵。” 金尚书见忠顺王吃他的饭渣吃的津津有味,忽然不气了,这该荣幸才对。 于是,不再搭理这浑人,而是拿出一摞公文来处理。 “对了,你今儿过来,是和人约好了来还欠银?”金尚书对忠顺王的动机猜测无误。 早上连早朝都没上,却来户部找他,还能有什么事。 “啊?感情您这老爷子都知道了?” “别!老爷子哪能称呼我呀,我不配!还是叫金尚书吧。实在不行,就叫金大人。”谁老了?快别说了,影响我仕途。 忠顺见他如此抗拒,只好挠挠头:“这称呼太有距离,无法昭显咱们的亲密情谊,我不爱叫。” 谁跟你有亲密情谊了?金尚书恨不能抓住忠顺王肩膀大吼。 “呵呵,都是给皇上办差。”意思是咱们只是工作小伙伴,是冷冰冰的,理性的,不涉及私人情感与交情。 “对呀,给皇上办差,咱们才有了增进亲密情谊的机会。这办差好啊,真好。” 前天忠顺王瞧着汪国柱手里的泥金海棠扇不错,他今儿拿了把洒金灯笼扇,不时摇个两下,指指点点,心里颇有种“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 把自个儿同周瑜比的他不是第一个,但绝对是最陶醉的一个。 金尚书几次想伸手夺下伸到鼻子底下的扇子,都皱眉忍了。 这是什么臭毛病? 便是皇上,怒急了会指着人鼻子骂,也没轮到他金无垠。 忠顺王还想越俎代庖咋滴? 163、清缴欠银14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终于,在忠顺王又一次用扇子指指点点的时候,金尚书忍无可忍,一把夺了过来:“你这是把自己当周瑜还是当诸葛亮了?” 忠顺王被金尚书的凶残搞愣了,满头雾水:“周瑜?” “行了,你赶紧走,别影响本官工作。”金尚书不客气的撵人,“若真有人来还银,想必在上午。下衙前,本官会将更新好的明细送去贵府上,且放心。” 忠顺不肯走,一走,催缴欠银的功劳不就显不出他的能耐了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尚书是户部的功劳。那怎么行呢。 不光自己今天要在户部呆着,小弟们也要呆着,好享受丰收的喜悦。 同时,也让那些老赖瞧瞧,不还银是不行的,若再推脱,他忠顺王爷就要放大招了。 到时候,尸横遍野,头颅如山,血海飘香,就不能让人愉快的玩耍了。 嗯,就是这样,忠顺托着下巴想象。 “别呀。今儿来还银子的有好几家,你们人手不够,还是让我的几个手下帮帮忙,早忙早了。” 金尚书见他十分笃定,也有些高兴:“确定有银子入账?” “自然。我文睿就是如此睿智,从不说大话哄人。”忠顺王轻哼一声。 既然如此,户部人手还真有些短缺。 “罢了,且让你的那些手下帮忙吧。”金尚书同意了,“人都来了,在哪儿呢?” “前院檐下等着呢。我这一召唤,个个都会特特赶来。” “行吧。”金尚书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九点了。 “怎么还没到?”他上朝是五点,都过去两个时辰了。 “肯定要来。若是敢不来,傍晚我就一家家拜访。” “最好不给钱你就住在对方家里,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离开。”金尚书也是阴险。 “嘿,哥们儿就是这么打算的。” 谁跟你哥们儿?! “来了,来还欠银了!” 正说着,前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嗡嗡嗡的人语声。 送糯米鸡的小吏喊道:“大人,有来还欠银的了,七八家子,快去前院。” 金尚书放下毛笔,微微一笑,招呼忠顺王:“走,去瞧瞧。” 忠顺王趁人不备,拿起被金尚书放在一边桌上的灯笼扇,嬉皮笑脸道:“我早说了,今天有好几家要来。” 金尚书装作没注意,抬脚先出了门,忠顺王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前院,早有负责的侍郎颜重与前来还银的人家接洽。 不光户部的人手正忙着收银子,数银子,汪国柱贾琏他们也跟着开箱分检,好不热闹。 “要是每天都能看到摸到这么多的银子,我饭都能多吃两碗。”孙家珏数着银锭叹气,满脸不舍。 贾琏不以为然:“不是自己的,再多的银子有何用?每天多吃两碗饭,若是碧粳米,一年要多花一百两,得不偿失。” 汪国柱刚和来还银的几家当家人寒暄完,回头就听到这话,不由笑嘻嘻的竖起大拇指:“琏二,你行啊。这账算的可真够明白的。” 贾琏佯怒:“什么琏二?叫琏二哥。” 汪国柱一掐腰:“我敢叫,你敢应吗?” 贾琏嘿嘿一笑,不敢再贫。 他心里明白,这人阴的很,不想喊哥便不喊了,别成了刺,扎在心口。 “怂货!” 等汪国柱走开,一旁忙碌的孙家珏不屑的嘲讽贾琏。 “怂怎么了?怂是从心,跟从心里的想法,有问题?” 孙家珏鼻尖“嗤”了一声:“没见过你这么软蛋的。” “呸!你硬?没见你敢惹他呀。咱们五十步笑百步,二爷不说大爷。”贾琏轻蔑一笑。 “我替你打抱不平还错了?什么态度?德性!啐!” 贾琏:哼。 还银的几家看到忠顺王,心里全都一凛,心里不住庆幸,若是不来,这人肯定出大招,还不知如何缺德呢。 心里咒骂着,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儿,全都上前行礼寒暄。 一个说:“王爷辛苦了,一早等在这里,着急了吧?” 一个说:“要是知道王爷在此等待,怎么也要早点过来。肯定不等户部上衙就等在门外了。” 还有的说:“不是家里不肯早来,是拉着这么些银子不敢轻举妄动,要是惊动了贼人就不好了。” 又有人说:“天子脚下,哪来的贼人?瞧不起谁呢?五城兵马司和飞鱼卫哪一个也不是吃素的,谁敢放肆?” 说着说着,话题就扯远了。 一个拉着忠顺问:“王爷,咱还了银子算不算为皇上尽忠,为大周尽忠?” 忠顺还能怎么回答,只能点头:“当然算。” 然后这人便道:“那是不是有奖励?我家小儿子今年十六,生的一表人才,武艺也好,您瞧着,可能入龙禁尉历练历练?” 忠顺王暗暗冷笑,龙禁尉是五品,皇帝亲卫,天儿还没黑,这梦就做的挺美了。 另一个拉着忠顺袖子低低道:“王爷,听说您爱听戏。我那死鬼爹不是纳了一堆小妾吗?有一个名角出身的生了个儿子,今年十二,生的粉妆玉琢,仙童一般。我这府上还了银,也没钱养家,不如送到您府上享福?” 听得一旁的金尚书脸黑如漆,冷哼一声,甩袖回了值房。 心里自然也将刚才那人一家子列为了拒绝往来户。 忠顺看他气的胡子一撅一撅,心里好笑,这老头因皇兄的信任渐渐露出几分真性情了。 类似卖弟、卖女求荣的他见得多了,早就不放在心上。 不过,虽说他忠顺王爱听戏,却没有睡戏子的爱好,也不好龙阳,这都是从哪儿传出去的消息,让人这么上赶着迎合。 “他会唱戏?” 那人忙不迭的点头:“会,会!是他姨娘教的。您一准儿满意!” 见忠顺没有回答,又小声道,“晚上给您送府上去?” 忠顺随意道:“连那姨娘一起送过来吧。”正好帮着排戏。 那人:“啊?”没听说忠顺王爷喜欢半老徐娘啊,难道传闻有误?这爱好还真奇特,果然皇家人不一般。 瞧着吧,不用多久,忠顺王不仅好龙阳,还好半老徐娘的传闻就会甚嚣尘上,传遍京都。 忠顺王:艹他十八辈祖宗,爷分明是直男! 164、邂逅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京中勋贵宗室大张旗鼓的一气儿还了七八成欠银,让以阁老为首的文臣们再也无法淡定下去。 这些人一贯自诩清高,目下无尘,习惯性鄙视这些“国之蠹虫”。 将对方当成仕途上的踏脚石、磨刀石,可以说是基本操作。 没人能想到有朝一日反被对方鄙视嘲笑。 一贯瞧不起的人都能做到的事儿,若他们不去做,岂非让不知底细的外人以为还比不上素来看不上的那些人家? 这么一想,还银就成了刻不容缓的事儿。 阁老们哪家名下没有上千顷肥沃良田?又私下与大海商合股行商,更有无数捧着银子送干股或者巴结的上门,岂会真没银子? 无非是看勋贵宗室占便宜没够,心中不痛快,也跟着行事罢了。 既然这些人家出乎意料的真还了银,阁老们也相应调整了对策,便让家中小辈拉着银子去户部陆陆续续销了账。 等酷暑过完,日子入了秋,清缴欠银的事儿也到了尾声。 除家境极其悲惨的,家无恒产,卖儿卖女都还不上的那些,基本都多多少少的还了。 剩下的账目不说,但无疑也成了呆账,是没可能再收回的。 不提京中各家还银后的肉疼心疼脑子疼,全京城最高兴的金尚书算不多的一个。 每每想起库房里一堆堆的金锭银锭,他都合不拢嘴。 哪怕各部,尤其兵部工部这两处用银大户早早做了预算,上了请银折子,且数目惊人,他也不再胆战心惊,而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来回扯皮。 死对头兵部尚书蒋魁果然如想象的一般,放下了身架,谄媚的讨好他,请他高抬贵手,多批些银子过去。 这让金尚书心里挺美,同时又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又不是不知道吃空饷的事儿,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国库银子太少。 延平帝更是高兴,这些银子足有三四千万两,够他过个好年。 哪怕冬天闹雪灾,明年江南闹水灾,陕州闹旱灾,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兜里有银,心里不慌。 缺粮就去交趾、华夏购买,用楼船多运几趟。 而有了粮,老百姓吃的饱,就不会瞎折腾。 难得的,延平帝睡了个好觉,梦都没做一个。 自从做了皇帝,经常性失眠,总为朝中各种狗屁倒灶的事儿发愁,他已经许久没睡的如此香甜。 一觉醒来,精力充沛,仿佛又回到十几岁少年时光,吃啥啥都香,吃啥啥不够,头沾枕头就睡着。 朝中暂无大事,好心情就这么持续着,好睡眠也保持着,体力一日比一日充沛,全身用不完的精力。 这个时候,延平帝化身普通男人,他无需犯错,就能在后宫里到处睡女人播种。 每天下了朝面对的再不是批不完的奏折,解决不了的民生疾苦,而是各种温香软玉,娇啼婉转。 延平帝抹了把脸,一脸恍惚:“终于,朕终于感受到一咪咪当皇帝的快活了!” 当老父亲永泰帝得知他痛快解决了欠银问题后,便问:“想不想知道如何当一个英明神武且长寿的皇帝?” 自然是想的。 于是,身体衰老但头脑仍然灵活的老父亲便将秘诀告诉了他。 这天下了早朝,延平帝来到太极殿东北角一处狭小偏殿,神情有些奇特。 眼前的宫殿极小,不过寻常财主家三间青瓦房的样子,但来历不凡,是父皇所言秘诀所在。 要不是知道永泰帝是认真的,都要以为对方故意逗他这个儿子玩儿呢。 跟着来的只有戴荃,从小伺候他的贴身太监。 推开偏殿的门,抬头便看到供台上摆着的牌位,上面刻着的那朵火焰如同活的一般,似乎正跳跃着散发出缕缕暖意。 延平帝怎么也没想到父皇会偷偷供奉太祖他老人家,原因为都在宗庙里,谁知道还开辟了眼前这处。 偏偏父皇说秘诀就是这个,让他不得不前来查看,甚至在未来也要像父皇一样诚心祭拜。 延平帝半信半疑的看着殿内,这里除了供桌、牌位、香、烛、蒲团,并无其他,寒碜的不像皇家。 他来回走了几圈,问戴荃:“可瞧出来了什么?” 戴荃不知道永泰帝同延平帝说话的内容,自然不明白,一连迷惘的摇摇头。 这处偏殿虽小,但很干净,屋角连蜘蛛网也没有,挂着的帐幔更是清洗的如同新的一般。 咚! 一声轻响从帐幔后传来。 戴荃连忙跑到延平帝前方,伸手护住,眼神如刀锋,口中喝道:“谁?!出来!” 一个婀娜的身影从从帐幔后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烛台,神情慌张的蹲身行礼。 “皇上万福!” 见是个宫女,戴荃却仍未放松,喝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宫女忙答:“这处偏殿平素由卑职打理。” “卑职?” 延平帝瞥她一眼,见她衣襟上别着朵酒盅大的粉色海棠绢花,头上同样插着朵拳头大海棠绢花,顿时明白过来,这人竟是女官,而非普通宫女。 宫中女官以十二种花分等级,海棠为七品。 这女官一直低着头,完全看不清长相。 “抬起头来。”他冷冷命令。 能负责这处偏殿的不该是普通女官,也不知皇后是如何安排的。 宫女听命抬起头来,飞快看了延平帝一眼,两人目光相接一瞬后便又垂下眼皮。 只一眼,延平帝便觉得口干舌燥,心砰砰得要从胸腔跳出来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贾氏元春。” 延平帝深吸了口气,攥紧拳头,点点头:“退下吧。” 元春忙悄悄往门外退。 从殿内到殿外不过数丈距离,却犹如天涯那么远,尤其背后那两道犹如实质的视线着火一般,把她吓的迈不开腿,差点瘫软在地。 一走到殿外,元春顺手关上门,靠着墙,不住拍胸口,只觉得双腿犹如刚出锅的面条软弱无力。 见延平帝始终望着女官消失的身影,对皇帝近日行程了如指掌的戴荃轻声问:“陛下?” 延平帝点点头,想了想:“就清宁宫吧。” 165、相处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又是休沐日,与惜春数日未见的秦南一早便来到宁国府。 急匆匆同贾珍用了早膳,他便带着惜春往京郊老君观赶。 这老君观建在数百米高的留仙山顶,已近三百年,历史比大周还悠久。 不像其他道观,总是种着苍松翠柏,这里遍植银杏,株株都有合抱粗细,高耸入云,遗世独立。 每至秋日,叶片被金风一吹,金灿灿一片,绚烂若云霞,美不胜收。 有不愿辜负这美景的,宁愿花一个时辰爬羊肠似的石径,也要前来赏秋。 两人只带了春分和夏萤,一行四人走在陡峭的石径上,不时欢声笑语。 天高气爽,满山苍翠,有野花、丹枫、银杏点缀其中,宛如大幅大幅的油画。 石径不远的灌木丛下,有潺潺流动的山溪自上而下,又有秋虫轻声鸣唱相和。 头顶鹰隼不时啼叫一声,展开双翅,划过长空。 秋日里的一切都是鲜活的,生机盎然绝不止是春天的专利。 才到半山腰,一间石头屋子从苍翠中露出一角,鲜红的招幡上一个个大大的“鲜”字随风招摇。 “饿了吧?咱们在这里歇歇脚,用了膳在上去?”秦南拉着惜春的手问。 “都听南哥的。”惜春笑眯眯的说。 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秦南咧嘴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这家的鱼、羊做的都好,今儿就尝尝如何?” 惜春点头:“都听南哥的。” 秦南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天下第一大丈夫,无所不能。 四人走进小饭馆,店主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两位请。” 惜春抬眼一看,屋子远看着小,其实能摆下二十张桌子,便是在南城也不小了。 此时,已坐满了八九张桌子,看打扮文人墨客居多。 “来坐下,先喝些热茶。”秦南接过夏萤手里的背包,拿出茶壶茶杯八宝茶,问店家要了热水,泡起茶来。 惜春双手捧着啜了一口,招呼秦南:“南哥,你也喝。”说着,又将带的点心拿了出来,是袜底酥和老婆饼,都是秦南爱吃的。 秦南眉开眼笑,喝热茶吃点心,满脸满足的等着店家上招牌菜。 不一会,店家端了小菜上来,又摆了酒,笑着道:“这是米酒,不妨事,且先吃这些小菜。鱼已经杀好了,稍后做好就给您端上来,还是按以前的口味?” 秦南道:“麻辣去一些,不要太重,内子头一回来,怕她吃不惯。”这话说出的时候,带了十足的炫耀,像是有媳妇多了不起一样。 不过,内子?且等几年吧。 店家偷偷瞄一眼惜春,忙弯腰一迭声地答应着,自去准备了。 惜春似笑非笑:“内子?” 秦南脸红了,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忙凑近惜春道:“好妹妹,你早晚是我‘老妈’,千万别生气。” “老妈?”惜春愕然抬头。 秦南忙又解释道:“哦,我们闽人称妻子就是‘老妈’,这是有典故的。” 五代十国闽国的建立者王审知初入闽时,很多男人在战争中死去,剩下大量寡妇。 王审知要想在闽长期驻扎,首要的是解决人口繁衍问题,得让大量士兵跟本地闽籍妇女结婚。 那时不可能有自由恋爱结婚一说,单靠官员点鸳鸯也无法解决。 于是有人给王审知出了个出意:让所有士兵蒙上眼,一排排上前摸那些女人,摸到谁,谁就是他老婆。 当时正值唐末,闵州女人就把蒙眼摸自己成为丈夫的人叫作“唐摸”,男孩子就叫“唐摸仔”。 而对于那些被摸到的女人,很多年纪都挺大了,有的与士兵母亲年纪一样,于是士兵就用“老妈”来称呼自己的妻子。 久而久之,闽南话“妻子”就叫作“老妈”。 这是最正宗闽人“妻子”的读音。 惜春对此半信半疑,但见秦南说的认真,便也不再多问。 春分与夏萤也坐了惜春秦南一桌,两人斟酒、布菜,做事一贯的妥帖周到。 京城人口味重,咸、辣一个都不放过。 这次吃的饭菜也是如此,上来的一盘盘小炒都点缀着红彤彤的辣椒,连素菜都是如此。 惜春刚开始有些不敢下筷,不过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尝过之后,眼睛都亮了。 秦南见她喜欢,笑着道:“吃着还行?加了鸡汤熬煮,我让他们特意做了两个味儿,这边放了野菜,那边拌了辣椒面,你尝尝看。” 这时,惜春才知道这店家是蜀人。 上辈子爱吃火锅,辣的也能接受,故而,她吃着都好,豆腐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嫩得恰到好处,入口即化,鸡汤和辣椒混在一起入口味道带了浓郁的香辣,让人胃口大开。 舀了几大勺豆腐拌饭,埋头吃得停不下来。 秦南见惯了她锦衣玉食,吃的尤为讲究,倒是没想到如此好养,一盘豆腐拌饭就能吃得心满意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样的妻子不错,幸运! 不过,他马上拦了,不让多吃:“妹妹慢点吃,尝尝就行了,后头还有更好吃的。” 惜春:“我吃着这个就很好。” 秦南:“一盘豆腐有什么好吃的,快放下,点了一桌子好菜,你每样都尝尝,喜欢吃哪个咱们就多吃哪个。” 惜春咽下口中的豆腐,一边吸气一边用帕子捏着鼻子:“南哥还是退些菜吧,恐怕咱们吃不完。”辣菜太下饭了,哪有那么大肚子。 秦南挠挠头答应了,叫了店家过来,不过那些菜没退,只吩咐将羊肉打包,等下山时来拿,又说:“每样分出一小碟来呈上,只一小碟就行了,切勿太多。” 惜春顿时笑了,这是想让她都尝尝,还算细心。 店家答应一声,很快就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七八只小碟子上码放整齐,荤素格式菜肴都有。 惜春尝了一口甜烧白,夸了一声好:“这店看起来简陋,饭菜倒算可口。” 秦南咽下一口咸烧白,托腮看她,笑道:“川菜一贯如此,只不过是京城做蜀菜的少罢了。你喜欢吃汤圆罢?我让店家再做个干炒汤圆,外酥里嫩,拿油纸包起来给你当零嘴。” 惜春一边吃一边听他说,前世今生,头一次知道还有这种新鲜吃法。 166、闲趣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吃到半饱的时候,鱼端上来了。 刚煮好的泉水鱼,并不大,浸在汤汁里,吃的就是一个鲜、嫩。 因有秦南的提醒,特意没放辣子。 “将这鱼放了辣子,冬天吃极好。一餐饭吃下来,满头满身都是汗,将体内寒气湿气统统拔出,对身体特好。” 惜春笑:“冬天的鱼没有秋天肥,也不好捉。” 秦南叹气:“也对。世间本无双全法。” “不过,南哥,闽人也吃辣子吗?我恍惚记得大周疆域志里说闽粤一带口味清淡。” 秦南长叹一声:“在家乡时,我有一位先生,他就是蜀人。” “呀,没听你说过。他没来京城吗?” 秦南摇头苦笑:“他在我最窘迫的时候出现,后来离开了闽地,只说等我中了进士,才有见面的一天。” 惜春见他语气里有丝怨念,心里了然,这位受少年爱戴的师父估计最近还未露面。 “南哥中了进士,也没见到师父?” 秦南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师父故意如此。”盼只盼师徒缘分未尽。 惜春安慰:“兴许师父游历天下,一时还没来京城。且耐心等待。说不定咱们成亲时便来了。” 秦南学着刚才惜春的表情,似笑非笑:“成亲?” 惜春脸一红,这会便是农家村姑也没这么大胆,开口闭口就是“成亲”,一点也不害臊。 偷偷瞧瞧其他桌上的客人,见并未有人留意,她硬着头皮扯着秦南袖子娇声道:“反正咱们早晚都要成亲的。” 秦南伸手握住惜春的手,乐道:“我也这么想。” 若说两人之间是爱情,纯属胡扯,有的只是友情亲情而已。 两人对视,都嘿嘿直乐。 估计都想着找了个玩得好且能玩一辈子的玩伴吧。 旁边坐着的春分与夏萤扭过脸,只当看不见。 两人莫名觉得好饱。 “妹妹,吃鱼,再不吃就凉了。”秦南夹了块鱼腹放在惜春跟前的碟子里。 惜春也伸筷子,夹了另外一条鱼的鱼腹给他:“南哥也吃。” 两人又嘿嘿直乐。 春分/夏萤:“肚子好胀!” 看见这一幕的食客全都会心一笑,小儿女间的感情就是如此纯粹美好! 同时又有些惆怅,青春不常在,岁月不重来呀。 秦南习惯了狼吞虎咽,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那会总受饿。 等他吃饱,惜春还慢吞吞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尝着菜呢。 也不闲着,惜春吃鱼,他亲自挑鱼刺,还把鱼头夹了过去,教她找藏在鱼头中央的骨剑。 鱼头骨正中央有一根形似宝剑的刺,完整剥离出来之后,指节长短。 他拿茶水冲洗干净放在惜春手里,逗她玩:“晚上回去把它放在枕头下面,保平安的。” 惜春只知猪耳朵里能掏出一颗小骨头,叫“猪惊骨”的。 民间用红线将其串起,戴在孩童手腕,据说可保不受惊吓。 她不知鱼头里也有类似功能的骨头。 面上略一迟疑,抬头看向对面的春分,难道这是闽人的说法? 春分撇嘴:“假的。” 秦南瞪一眼只会拆台的小厮,冲惜春直笑,改口道:“那就是招财进宝的,反正放着图个吉利嘛。” 惜春这才接过,用帕子包上。 夏萤一把夺过去,放在贴身荷包里:“回去用丝线打个络子。” 惜春便随她了。 秦南送的所有礼物,不管贵贱大小,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平时也是夏萤帮着打理。 吃过饭,略微歇息片刻,四人就继续往上爬。 许是吃饱歇好力气足,一气到了山顶。 入眼便是无边无际的金色! 那是大片银杏林,道观就掩映其中。 待仔细一瞧,又瞧出几分不凡来。 山顶竟是个平台,就像一把仙剑将山峰削掉一个尖。 而道观就坐落在这平台上。 道观青砖黛瓦,小小巧巧,只有两进,尚不足半亩。 但周边围绕的银杏树,株株高大笔直,如卫兵矗立。 此时日正当午,阳光透过叶片缝隙照下来,闪着耀眼的光芒。 一瞬间,竟不知这金色究竟是阳光还是银杏叶。 “凡世间万物,小了可爱,大了可怕,少了无感,多了壮观。妹妹,你瞧这银杏林,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惜春眼睛亮晶晶,点头赞同:“南哥说的对。老虎要是猫眯大小可爱,蚂蚁要是山峰大小可怕,一株银杏咱们也不会特特前来这老君观赏秋。” 秦南眼睛的亮度毫不次于惜春,握着她的手微微激动。 “没办法,未来娘子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不管说什么想什么都能理解。” 春分与夏萤全都被眼前美景的壮丽惊呆了,嘴巴微张,迟迟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喊道:“好美!” 秦南与惜春手牵着手,并不急着入观,而是四处转悠,欣赏着美景。 林下有碎石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为赏景所设,如今已被飘落的银杏叶覆盖,走在上面,如走在金色云霞之上。 “南哥,来首诗呗。”你可是探花郎。 秦南抬头看了看头顶望不到边的金黄,想了想,沉吟道:“老君观前有银杏,罗列京都百八景。玲珑高出白云溪,灿金横铺孤鹤顶。” 春分第一个捧场,拍手叫好:“大爷厉害!” 夏萤也不示弱,用刚吃饱的力气大声喊:“姑爷了不起!”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哼了一声,各自扭头:“马屁精!” 惜春激动的小脸红扑扑:“哇,我家相公好厉害,出口成诗!” 这个题材她玩不转,只会生硬套用格式,什么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来来去去的,总缺了几分灵气。 自己做不到的,见别人做的好,自然会万分钦佩。 毕竟,对一个成熟的灵魂而言,承认别人的优秀并不算难。 秦南握手成拳,抵在唇边,掩饰不住笑意:“咳咳,还行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心里也不是不得意的。 惜春知道他脸嫩,但心里一定受用,就继续夸赞:“哎,什么时候我也能写出这样情景交融的诗就好了。” “我教你呀!”红袖添香什么的,书上写的挺有意思,以后一定试试。 瞄一眼未婚妻豆芽菜般的小身板,略有遗憾。 167、偶遇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正玩的开心,又有人从山下爬了上来,还不少。 惜春功力深厚,五感灵敏,听到其中一个脚步声颇为熟悉,不由抬眼看了一下,竟是贾琏。 与他勾肩搭背的是个差不多年龄的青年,边上还有五六个人一起。 秦南见她愣住,顺着目光看过去,不由笑道:“嗬,全是近日京中的红人!” 催账小分队! 就听贾琏抱怨道:“做什么要巴巴跑来爬山,不就是树叶子吗,有甚好看!” 和他勾肩搭背的是孙家珏,气喘吁吁的回道:“听说那帮酸儒最爱来此,每回都能吟出几首好诗。” 瞧瞧,越是肚子里没墨水的越是羡慕肚子里有墨水的,哪怕表面上各种瞧不起! “兄弟,不是哥哥看不起你,你就是去了孔庙,该不会写诗也还是不会写诗,放弃吧!另寻一门有前途的工作,我看工部就不错。”贾琏一脸同情的看着孙家珏。 这人手巧,钟表拆了也能重新装上,不止能装,还能改善工艺。 真不是和这人关系最好,实在是除了这人都比他聪明能干,他得找个衬托啊。 孙家珏不住摇头:“怎么可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诗我都知道,说明本大爷是有潜力的。别泼我冷水我告你,小心爷跟你急!” 贾琏一摊手:“随便。”说着,拍拍屁股凑到汪国柱身边。 要想办差办事办的漂亮,还是要抱聪明人的大腿,比如这位人精。 “汪小弟,王爷又给派了什么差事?别忘了兄弟。” 汪国柱一身专门爬山的鹅黄短打,背着个牛皮背包,不知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汪小弟这背包不错,下回我也搞一个。”孙家珏也凑了上来,凸显存在感。 贾琏怒视他,真没眼力价儿,没见正在讨事儿做吗! 他们这些人的奖赏也下来了,汪国柱出力最多,赏赐最厚,除了两百两黄金、绸缎若干,进了户部,成了主事! 别嫌官儿小,人家还没十七呢。 他也进了户部,笔帖式! 石磊去了龙禁尉当侍卫,孙家珏去了工部搞研发。 都有了着落。 汪国柱已是他贾琏的上官了,不巴结不成。 对呀,听说这小子还没订婚,迎春不是及笈了嘛,不如……嘿嘿! 又看一眼石磊,这小子也没订婚,探春也不小了…… 贾琏越想越觉得能成事,越想越觉得好处不少,忍不住一锤拳头,就这么着了,回头和珠大哥商量商量。 要是不反对,就打听打听,试探试探口风。 贾琏心里美的不行。 抱上忠顺王的大腿就抱上了皇帝的大腿,他们这些已经用催账验证过忠心的,只要有能力,未来前途不会差。 而最有能力的无疑是汪国柱,若是这人成了亲妹夫,自己这大舅哥能不沾光吗?嘻嘻,这想法真是太妙了! 又看一眼石磊,虽说生母是妾,但与探春也相配,出身相同,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 这小子虽说话不多,心里却有数,尤其武艺高强,当侍卫人尽其才了,前途差不了。 汪国柱对石磊最好,两人要成了连襟,岂不更好? 我太会办事了!贾琏越想越美,完全没想过对方会拒绝。 没错,妹妹们是侯府贵女,配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与九门提督的儿子,并未高攀。 汪国柱领着一行人也没进道观,而是在前院欣赏银杏。 今儿天好,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到处是围在一齐谈天说地欢声笑语的游客。 也有巧遇友人的,笑着寒暄。 不过从打扮上来看,文人与文人一起,纨绔与纨绔一起,贵女与贵女一起。 尤其后者,被大堆丫鬟婆子簇拥着,看不见脸。 像惜春秦南这种,绝无仅有。 见人越来越多,秦南捏了捏惜春的手:“咱们进去吧。” 惜春点头,再望一眼贾琏,已经淹没在人群里。 秦南似乎知道她的想法:“等下山碰上再打招呼。”毕竟一伙人不少,不方便过去。 两人带着春分夏萤走入老君观。 观内同样只种着银杏,连棵杂草都没有。 入口是鹅卵石的小径,铺设成宝瓶、蝙蝠、葫芦、花朵等各种图形。 顺着卵石小径一直向前,是三间正殿,殿内正中供奉着三清,甜白瓷塑像,仅半人高,眉目如画,脸带红晕,眼神活灵活现,工艺着实不凡。 柔和的秋日阳光从窗棂透入殿内,照在三清像上,形成柔和的光晕,仿佛道祖显灵。 三百年前就有甜白瓷了?惜春疑惑,怀疑自己读书不够多。 不过又一想,南北朝时就出现了白瓷,战乱年间,有手艺高超的匠人躲在深山老林中,将甜白瓷烧出来也寻常。 被历史湮没的多了,何止甜白瓷? 三清全都含笑望着下方信众,慈悲无限的样子。 秦南拉着惜春在蒲团上跪下,倒头就拜,一连磕了三个。 惜春无奈,只好跟从。她本没打算磕头的。 却不知,秦南正暗暗得意,把这回磕头当成了拜天地的预演。 正殿后是个花园,中间只有一株合抱粗老梅,盘根虬结,枝条舒扬。 只是还不到季节,没有开花。 绕过老梅树,便看到白墙上一个小门,门内是道士居所,并未开启。 四人转了转,觉得兴许冬日风景才好,可赏梅赏雪。 “难怪半山腰里有饭馆,这道观没斋饭。”夏萤忽然道。 春分撇嘴:“太不会做生意了。请个擅长素斋的师傅,每天十桌,一桌两百两,银子还不哗啦啦的进来?别说三间青瓦房的正殿,便是五间十间,加上山门、偏殿、后殿,也盖的起!斋饭是最好赚的,独门生意!” 夏萤也止不住的点头:“这话没错。掉家里的银子都不弯腰捡,真是想不通。” 惜春见两人心有灵犀,不由乐了,将来说不定能成一家。 秦南反倒摇头:“观里的道长是真心修道,怎能同那些沉迷俗世的出家人相比?” 京中道观加寺庙共有十几座,坚持清修的没几家。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惜春,差点忘了,还有个老丈人在道观修道呢。 167、亲事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记得前世的母亲曾经感慨,女孩子都是雪花命,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此时,惜春对这一点感触良多。 主座上的贾母,兴许是因两个长孙越发出息,心情变好,人丰腴不少,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似乎生命力正缓缓复苏,连说话的声音也洪亮了。 一大早,鸳鸯就往东府,请她务必来看老太太。 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衣服都没换,穿着家常服就带着春莺跑了过来。 没想到,是为了迎春和探春的婚事。 别说,她很困惑,这事怎么也该请哥哥嫂子吧?与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女童有什么干系? “姑娘,这是庄子上刚送的新菱角做的粉糕,还有这莲子鸡头米甜羹,您快尝尝。”鸳鸯知道惜春没来的及用早膳,忙让人上了点心。 贾母抄着手,穿着宝相花十样锦香云纱的褙子,镶红宝的抹额上每颗宝石都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 手腕上的宽边翡翠镯子更是幽幽的发着光,既柔和又浓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老太太打扮的虽比从前富贵,反倒透着一股子刻意。 惜春垂下眼,手里端着甜羹,拿起调羹,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 贾母笑眯眯的看着她,一脸慈祥。 这让惜春心下忐忑。 以她对西府的了解,只有算计自己或贾珍时才会受到这种待遇。 不知这回老太太又盘算什么事。 “慢慢吃,不急。”贾母笑眯眯的看着她,“黛玉她们马上就到了。” 惜春点头,心里波澜不惊,一大早就去请自己,其他姐妹却不急,这算不算厚此薄彼? 不过,早就习惯了。 得亏不是亲祖母。 等又吃了几块菱粉糕,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来了。”惜春暗道。 门帘掀开,头一个进来的是黛玉,紧接着是探春,最后是惜春。 探春一走进来,就笑着问:“老太太一早就巴巴的叫咱们进来,可是有宝贝要给?” 黛玉先冲惜春丢了个眼色,轻拍一下探春,也跟着凑趣:“瞧把你能的,外祖母哪回亏了你?” 又冲贾母蹲身行礼,“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见她今儿穿了件鹅黄色银杏叶妆花缎褙子,显得格外娇软,不由赞道:“这料子有巧思。” 探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瞧:“这妆花缎上的花纹全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银杏叶,安排的疏密得当,出图样的一定是位书画大家。” 惜春心中暗自得意。 黛玉笑嘻嘻道:“老太太也觉得好?是惜春妹妹做给我的。” 上回去老君观没能带黛玉,惜春深深遗憾,回来就画图让织坊做了这个花样的料子,又让针线房做成衣服给送了过来。 贾珍往海外贩卖丝绸,自然有织坊染坊。 惜春擅画,有了灵感总会画一些花鸟鱼虫,青山绿水,被贾珍知道后,送去了织坊。 有成的有不成的,成的大多效果不错,拿出去卖,竟然颇受欢迎。 为惜春带来了不少外快。 听说是惜春送的,探春不由有些酸:“惜春妹妹只想着黛玉,把我和二姐姐当外人呢。” 惜春也觉得这事办的不好,看一眼春莺,笑道:“料子都准备好了,回头让人送几匹过来。” 探春轻哼一声,有心再刺两句,但一想好处还没到手,便闭了嘴。 迎春垂着眼,一贯没有存在感。 “二姐姐,最近忙什么呢?也不去找我玩。” 迎春身上是半旧的银红底梅花纹妆花缎夹袍,袖口已经磨的发白。 西府姑娘们一季四件新衣,至于这么节省?惜春不解。 再说,这会也没人敢再挟制她罢。 只见迎春抿嘴一笑,语气平稳的没一丝起伏:“近日里得了本棋谱,闲时都忙着它了。” 一脸的与世无争。 又道:“姐姐先谢过妹妹的料子。” 贾母本微笑着听她们说话,在迎春开口后,有些不快。 提到布料,翻眼皮瞥了她一眼。 更是再看到对方身上的衣服时,脸僵了一瞬。 若没记错,这夹袍还是前年做的。 随着迎春身形见长,袖子早短了,便是没有磨边,这露着一截手腕子,也不合适。 老太太又抬眼看看探春的衣服,藕粉色玉兰花纹妆花缎,今年春天新做的。 但也不知是探春长的快,还是怎么回事,掐腰掐的过紧,有些绷。 再看袖口,也断了一寸。 黛玉的衣服不用说,是新做的,刚好合身。 就是惜春身上半新不旧的常服,尺寸也合适,且料子用的云锦。 别人家的云锦都是做见客的衣裳,哪有惜春这么糟践的? 老太太心里顿时不舒服了,孙女们没一个比得上,不止比不上,还差的远。 她一挥手:“二丫头、三丫头,你俩赶紧回去好好打扮,今儿有贵客登门,一会要见礼。”别丢了面子。 唯恐两人不重视,又命:“全都换上这一季新做的衣服,迎春穿木芙蓉花样的,探春穿玫瑰花样的。” 两人见贾母神情严肃,心里一慌,忙起身告辞,回去重新打扮。 “鸳鸯,你去取我床头抽屉里的紫檀小箱子,五子夺魁花样的。” 鸳鸯应了,急急进了卧室。 惜春与黛玉面面相觑,不知老太太今儿有什么打算。 贾母也不明说,两手交握,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时用力,指肚都有些发白。 看来要来的贵客与迎春探春有关,和自己及黛玉无关。 惜春看了一眼黛玉,黛玉正无精打采的打着呵欠。 想亲手做个荷包给惜春道谢,昨儿晚上绣的太晚,没睡足。 没有人上前奉承,贾母还有些不习惯。 别指望惜春,她就没专门干过这事儿,多数情况下是顺势而为。 最怕突然安静下来,无形尴尬蔓延。 好在鸳鸯很快回转,捧着紫檀首饰盒走了出来。 “老太太!”说着,将首饰盒递给贾母。 贾母接过,爱惜的摸了摸上面的花纹:“这还是刚成亲那会,国公爷送我的。”语气里有颇多缅怀。 看来贾代善夫妇很恩爱。 黛玉走过去,搂着贾母的胳膊,一双乌黑又灵气四溢的大眼睛盛满好奇:“外祖父送的礼物一定在外祖母心坎上。” 贾母微微羞涩:“他一个大老粗,懂什么首饰?只不过是我平时无意间提及,他默默记在心里,凑手的时候全都买下,要不然怎么会一给就一匣子?” 黛玉捂嘴笑道:“外祖父对外祖母真好。” 贾母摸摸她的头:“外祖母也会给你找个像外祖父那么好的夫婿。” 惜春心底惊讶,这是不打算把黛玉嫁给大脸宝了? 168、相看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黛玉嘻嘻笑道:“我还小呢,才不嫁人,就跟外祖母过活。有外祖母照看,我日子不知多好过呢。” “傻姑娘。”贾母对黛玉的信赖很高兴。 虽说她平时偏心,但除了长孙及宝玉,偏黛玉的时候居多。 而黛玉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并身怀感激。 付出虽未必指望着有所回报,但对方若是能将这份情谊记在心里,那也是高兴的。 黛玉忽然抓住贾母的手:“外祖母,我真的没想嫁人,也真的想陪外祖母一辈子。” 贾母嗔道:“这说的什么怪话?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黛玉认真道:“嫁人有什么好?帮丈夫管家,就要负责家中一切开销,男人只知道从账房支银子,从不算自己的收入。没钱,还得将嫁妆填进去。要养小叔子小姑子,小妾,还要养自己的孩子,妾生的孩子!我何苦来哉?” “跟着外祖母,父亲捎来的银子我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就是全花光,还有外祖母兜底,养着我吃穿,再自在不过。” “反正,嫁人我还真没看出有什么好。” 黛玉越说,贾母脸上的笑意就越少,怒道:“这都是听谁说的?要是嫁人不好,还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女子嫁人?歪理邪说。” 黛玉并不怕,抱着贾母胳膊直晃:“外祖母。先别气。我说的总归是普遍情况罢?官宦人家谁家的女儿、媳妇不是过的那样的日子?但凡有例外,您说出来?” 贾母想了想,还真没有。 但她不能示弱,苦口婆心劝说:“像咱们家,银子都是你外祖父挣来的。” “是。他老人家不止挣了银子,还欠了更多的银子。前几天,户部的账一销,府上银库已经空了。别当我不知道,您偷偷给珠大哥一匣子宝石去变卖,为的什么?” 贾母又气又笑:“我的嫁妆不给孙男娣女花用,还能带进棺材里?” 黛玉小声道:“现在就花您的棺材本儿,将来二姐姐、三妹妹、宝玉、环儿成家,您要贴的银子多了去了!无底洞!” “这傻丫头,怎么还说不通了?”贾母轻拍黛玉背部, “我原想着府上富贵,让你一辈子呆在这儿,现在这情况,唉。” 这后一句说的含含糊糊,平常人也听不清。 但黛玉和惜春是平常人吗? 惜春这才明白老太太的心思,府上没钱了,宝玉将来想富贵一生,除非娶个嫁妆丰厚的妻子,比如宝钗。 至于黛玉,除非林海全部家当都给女儿。 这年头,发绝户财的绝不少。姑苏林家宗族未必放过黛玉。 任谁都知道,官儿只要沾了盐务就肥的很,更何况做了好几任的林海呢。 林家宗族都是出了五服的族人,林海平时打的交道不多,又没提携谁,这些人会不记恨? 黛玉若不嫁给宝玉,嫁给谁都没保障。 贾母看着外孙女白里透红的小脸,暗暗发愁。 伸手捏了捏,她道:“珍儿这个半把刀,医术竟然真不错,你身体全好了,你珠大哥哥身体也全好了。” 黛玉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我壮的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贾母自然不信,哈哈一笑,点着她脑门:“尽说调皮话!” 黛玉做了个鬼脸。 只有惜春知道这话不假,黛玉未必没有鲁智深倒拔杨柳的能耐。 不说功力更深厚的黛玉,就是她,也能轻易将胳膊粗的小树拔出来呢。 说话间,迎春与探春走了进来,换了新装扮。 探春进来就说:“聊什么呢,远远就听到老祖宗的笑声。” 黛玉捂嘴不答。 探春上前推了她一下:“问你呢!” 黛玉还是不肯说,只是笑。 探春不高兴的撇撇嘴,拉着惜春的手问:“妹妹说说。” 惜春看一眼黛玉,见她并不反对,笑道:“林姐姐吹牛呢,说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探春拍手大笑:“你要能打死一头牛,我能打死一头虎!” 黛玉摊摊手,说真话不难,难得是说真话有人信。 贾母含笑看着两个孙女,果然一如所料,首饰寒酸,头上带的都是宫纱堆的绢花,不见珠宝玉饰。 她打开紫檀首饰盒,从中挑了一套红宝石首饰,一套东珠首饰,分别给了迎春和探春。 两人高兴的接过,见有钗、簪、步摇、耳坠、项链,十分齐全。 贾母笑眯眯道:“现在就戴上!” 两人在丫环的服侍下打扮一新。 不知不觉间,时辰已到了十一点。 就听门外贾琏的喊声:“老祖宗,孙儿带着友人来给您请安了!” 贾母精神一震,忙回:“快进来!” 哗啦。 门帘掀开,贾琏带着三个少年走了进来。 头一个是汪国柱,紧跟着是石磊,最后一个是孙家珏。 汪国柱进来就看到一屋子女眷,快速扫了一眼,心里有了数。 他上前一步,给贾母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惜春几人,忙快步走到屏风后面。 亡羊补牢罢。 石磊也看到几人的容貌了,耳朵通红,有些忸怩的上前也行了礼。 孙家珏大大咧咧的,上前就道:“老太太,我跟琏二是生死兄弟,他祖母就是我祖母,孙儿给您请安了!” 贾琏恨不能翻白眼。 贾母头一回见这样的愣子,心里觉得有趣,面上却不显,而是热情道:“坐,都快坐。” “常听琏儿提起你们,总算见到了真人,果然一个个都生的相貌不凡。” “老太太谬赞!”汪国柱与石磊可不像孙家珏那么没节操。 贾母笑眯眯的一手拉着一个,不停问,“多大了”,“订婚了吗”,“办差可觉得辛苦”,“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两人一一回答。 石磊老实,只说正在相看,还没定下。 汪国柱就想的有些多。他对前途早有规划,不想定个勋贵家的女孩,首选当然是文臣家的。 于是,他恍若不觉的回答:“母亲似与年幼时的手帕交有默契,但并未下定。” 这么说,前可进,退可守,也不算说谎。 贾母倒没什么反应,贾琏却很失望。 169、观望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汪国柱将这些看在眼里,不由暗暗苦笑。 自己没看上人家,人家也未必把自己看得多重,纯粹当成一个备选。 不信? 瞧老太太的举止,口气虽然热情,但这种热情不及眼底,明显没真上心。 他就不信靖海侯来了,也是如此。 相看想必是贾琏的主意,只代表贾琏个人想法。 这哥们儿是真心看好自己,汪国柱勾起嘴角,有种对方“慧眼识才”的得意。 再说惜春几人,你扒着我,我揽着你,全都躲在屏风后面,伸着脖子打量三个来见礼的客人,尤其那两名被贾母一手拉着一个的少年。 迎春不小了,再如何木讷也想过自家亲事,想象着未来夫婿如何,婆家如何。 但她一个姑娘,总不好厚着脸皮和长辈们提,催着给相看,好像多恨嫁似的。 今日贾琏特特带着两个少年前来拜见贾母,她便明了亲兄长的打算。 虽说两人关系不甚亲近,但对方不声不响的,还是记挂着她这个妹子的终身大事,哪怕这个妹子一贯对兄嫂不冷不热。 她不像探春,给贾珠、宝玉做过鞋,绣过荷包。 便是巧姐,也只随大流送了些小鞋子、小肚兜什么的。 东西送的有没有用心,谁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 但看王熙凤并未因她是亲小姑子特别关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兄长因为是男子,与她不好太过亲近,但嫂子呢?不该上赶着处好关系吗? 不说现在,只说从前凤姐刚嫁过来,主持中馈时,只要向嫂子示好,各种隐形好处简直说不尽。 但她呢?反倒被李嬷嬷给磋磨的连月银首饰都保不住。 但凡稍微和嫂子露句口风,李嬷嬷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难道在心里,一个乳娘比亲哥亲嫂子亲近,值得她惦念从小到大的那一点子情分? 迎春忽然觉得自己错的厉害。 和谁不亲近,也得和哥哥嫂嫂亲近。便是嫁了人,还能同娘家断绝关系?人家娶她,难道不也看哥哥嫂嫂的为人能耐? 即便自己是这么个不讨好的妹子,眼看着要变成老姑娘,想法子的还是不太亲近的哥哥。 哥哥是疼惜自己的,这想法一露头,探春便觉心头滚烫,同胞亲情从未有这一刻如此浓厚。 说来奇怪,府中姐妹没谁曾跟着王氏邢氏或王熙凤李纨去别家参加赏花宴,也没谁同京中其他府上贵女有结交,来来回回打交道的同龄人都是府上姐妹,连偏远族人家的女孩也没有。 而府上既不教打理中馈,也不教管理内宅,更不教人情往来。 仿佛刻意与世俗隔开。 偏偏府上又不是世外桃源。 迎春一时想的多了,发起愣来。 说起管家,她一无所知,就是定下亲事,将来也未必有能力管好后宅。 真是没用! 这样的想法让迎春多了几分瑟缩,一个侯府贵女竟然自信全无。 趴在屏风上,透过上面的小孔往厅里不住打量的是探春。 她眼睛骨碌碌直转,回头凑在迎春耳边低低道:“你瞧那个傻大个,我觉得他不错,一准儿是个能听得进话的。”说的是石磊。 迎春神不守舍,没有反应。 黛玉面带微笑,并不发表评论。 探春看一眼,又回头笑说:“你瞧那个两眼直冒精光的,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嫁了这样的人,一辈子别想翻身,不管什么都算不过他。若是个有底线的还好,若不是,万一有个青梅竹马出身低的表妹,又或者一起长大的大丫鬟,那日子,那滋味,绝了。” 探春看上的竟然是明显不够机灵的石磊,惜春有些惊讶。 莫非这会也青睐老实憨厚型经济适用男? 不管是谁,打眼一瞧,都知道汪国柱是个不凡的。首选不该是这人吗? 惜春原以为他会更受欢迎。 “但他野心也大。瞧那双眼睛,就不是个本分的。”探春轻哼,“琏二哥哥怎么选了他?他自己都不是那人的对手,还想填个妹子进去?” 迎春一听,不高兴了:“哼。感情琏二哥哥帮着相看还是错的?你也快及笄了,是二叔二婶提过你的婚事还是珠大哥提过你的婚事?不知好歹。” 别说,谁都没提过。 说话当用的几位主子就像忘了家中小一辈都到了成家年龄一般。 只有生母赵姨娘拉着她的手偷偷说过好几回,又是抹泪又是发愁的,深怕王氏随便打发她嫁人。 她们小声议论着,汪国柱三人也告辞离去。 “都出来吧。”贾母冲屏风后喊了一声,调侃道,“那两人你们瞧着可还行?” 惜春和黛玉笑着沉默,本就不管两人的事。 探春叽叽喳喳的将看法说了一通,而迎春只是笑,脸通红。 原因为这亲事该很快定下来,没想到,一直入了腊月,也没有音信传出。 惜春以为这事儿黄了。 转眼又到了年底送年礼的时候。 在这个时代,冬天吃个新鲜水果是不可能的,府上采买的多是苹果、梨、橘子。 尤其橘子,是南边来的特产,在京中是极为稀罕的物件儿。 可巧秦南在闽粤会馆认识了个跑商,从南方运回不少蜜桔来卖,一到码头上就被围了,全都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主子要吃,才不管什么天气,好运不好运,只叫出来找。 原本三四成的利,可今年这一遭赶上天气不好,倒是有六成的利。 那跑商好不容易给秦南留了三四篓,给送到靖海侯府。 而秦南呢?知道惜春爱吃,全都巴巴的给送宁国府来了。 除了蜜桔,还有干果、桔饼,再加上提前准备的鱼胶、瑶柱、干贝,杏花村的黄酒,那是相当体面。 而惜春呢?自然也不让他吃亏。 凡府上有的,都送了一份。 什么腊鸭、腊鹅、腊肠、狍子、梅花鹿、碧粳米、果子露、雪梨膏等等,只要想起来的,就没有不给送的。 骇的新嫂子秦氏不止一回私底下给贾珍说,调侃妹子“女生外向”,还是早嫁早好。 贾珍倒是不以为意,宁国府人丁单薄,就是加上一个秦南,才多花用几分?还不如惜春设计一款新表来的多。 170、阴谋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下雪的晚上,万籁俱静,不知道哪处的梅香清幽幽的传来,脚下踩着雪,咯吱咯吱直响。 远处太极殿外一片灯火通明,火树银花,与皑皑白雪折射出的雪光交相辉映,刺的人睁不开眼。 正月十五,按照惯例,七品以上官员及家眷来宫中赏灯。 可巧,积雪还未消融,眼瞧着又是一场大雪。 众人哆哆嗦嗦,面皮发白,嘴唇青紫,就是神灯,又有几个感兴趣?都眼巴巴的等着回家。 惜春亦然。 不过,对花灯不感兴趣,对梅花却感兴趣,顺着香味,踏雪寻梅去了。 路越走越偏僻,离花灯高挂的太极殿也越来越远。 惜春知道暗处定然有暗卫,再加上武功在身,并不如何担心发生意外。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湖边。 湖上结了薄冰,又落了雪,看不清楚。 咔嚓。 轻微的冰裂声从远处传来,还有若有若无的“救命”。 惜春身体一僵,难道有人落水? 她忙转过身来,大喊道:“有人落水了,救命,有人落水!” 奇怪,与预计的不同,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没有侍卫宫人出现。 …… 冰冷,窒息…… 一恢复意识,文小宝便发现自己整个人沉在水下。 危机感促使他自然而然地运转内气,并将呼吸调整为内呼吸。 随着氧气从毛孔透入五脏六腑,五感逐渐恢复灵敏,窒息感水波般退去,他这才发现几近冻僵的头部被人狠狠压着,正死命往水下按。 这是存心不给自己留活路,是蓄意谋杀! 文小宝大怒,手脚划动,移动已经冻成半僵的身体,试着摆脱外力的恶毒用心。 或许是本已不动的人突然恢复了挣扎让动手的人吃惊,头顶略略一松。 乘着这个机会,文小宝头部右倾,腿部用力,斜斜避开了上方的遏制,挣脱开来,身子一窜,游鱼般到了一丈外。 满心愤怒之余,文小宝窜出了水面,恰好看到动手之人的容貌,眼角一个指甲盖般大小的黑色痦子激发了脑中的记忆,这人分明是母后院里的洒扫太监! 眼前出现一张讨好谄媚的容长脸,谄笑时就连这颗痦子都跟着卑微起来,那是每次去给母后请安都能看到并且不止一次往跟前凑的人。 从没想到这人也有如此狠辣的时候,眼里的惊悸还残留着恶毒的光芒。 “我去。”文小宝吐出一口水,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太监见文小宝露出水面,还试着往岸边游,吓的呆立当场,竟然一动不动,连逃跑也没想起来! 一边游,文小宝一边四处打量,想着如何脱身。 之所以来了这里,是看过花灯后,被一只绿眼睛的波斯猫吸引,一路追来。 至于宫女侍卫嬷嬷为何不在,显然是被人刻意引走了。 想到那个最终消失在水边的波斯猫,文小宝暗暗生疑,波斯猫是外邦进贡来的品种,宫里只有去了别院的甄太妃有养。 想到这里,文小宝也游到了岸边,正往陆上爬,背部猛然一沉。 回头一看,行凶的仍是刚才的太监,满脸狰狞,恶狠狠地往水下按压他小小的身体。 背部发出阵阵沉痛,身体再次没入水中,猝不及防的文小宝被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太监的手犹如钢爪,发了狠的用力,死死按住文小宝,唯恐他再次挣脱开来,逃过一命。 三皇子已经看清他的脸,若不能成功杀人灭口,死的可就是他及他背后的人了。 想到这里,太监戾气横生,再无犹豫,一手牢牢抓住文小宝,一手按住他的头,再度往水下按。 文小宝顿感不妙,作为一个孩童,力气有限,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反抗一个三十余岁正值壮年的粗使太监。 试着挣扎了几下,不出所料,根本无法摆脱。 “难道小命就丢在这里了?!” “你在干什么?!”带着稚气的怒喝声从远处传来,文小宝只觉得头上一轻,暗呼侥幸。 惜春飞快跑到近前,竟然看到一个太监死死往水下按着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个人。 脑中只想着救人,顾不上惹上麻烦的各种后遗症,她先是一脚踢扬起大片积雪,又腾起踢踹向太监腹部。 手里也没耽误,甩出一包迷药。 看过网文的都知道,宫中是事故多发地,向来少不了阴谋诡计,来之前,她准备的妥妥的。 太监见来的是个身形不大的女童,冷哼一声,并不理睬,手上再度用力,打算先弄死手下的,再对付跑来管闲事的。 太监的手在水下早就冻的僵硬,这僵硬从手传递到胳膊、身上,哪怕有迷药入体,也全无察觉。 惜春一击即中,太监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重重砸在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从水里冒出头来,文小宝抹了把脸,头顶是惨白的月光,岸边是幽魂一样的惜春。 “阿嚏——” 揉了揉鼻子,文小宝哆嗦了一下,“真冷啊。” 低头看看不远处昏死过去的太监,他撇了撇嘴,小胳膊小腿也拖不动人,就看这太监是不是命大了。至于盘查幕后之人,不是一朝一日之事,也不是他的任务。 “阿嚏——” 一阵风吹来,湿漉漉的衣服更加冷硬,牙齿止不住的轻叩,嘴唇也哆嗦个不停。 “该死!” 低咒一声,文小宝手臂一沉,被人从水里扯了出来。 “怎么是你?”看清水中人的相貌,惜春大惊,脱口而出,“你是霉神附体吗?!” 正是上回被拐的一个小伙伴。 文小宝想翻个白眼,但实在太冷,哆嗦个不停,鼻孔喷出的热气能瞬间冻成冰挂:“别问,赶紧护着我去坤宁宫。” 坤宁宫是皇后宫殿,文小宝是皇后嫡子? 难怪上回谢礼有不少内务府敕造的东西。 惜春见他冷的厉害,赶紧脱下狐皮大氅将人裹起来,拉着他的手一边运转内气帮着驱寒,一边往坤宁宫跑。 文小宝更是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快来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终于,有听到喊声的宫人赶了过来。 “三皇子落水了!快来人啊,三皇子落水了!” 惊慌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更有宫女围了上来,文小宝撇撇嘴,心中不屑,但又不能不应付眼前的局面。 171、保护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都停下!”文小宝喝道。 他怕一堆人围上来,偷偷下手,眼前无疑还未脱险。 有人住了脚,有人不听还往前扑。 “甄姐姐,将往前扑,堵着我们路的全部点倒!” 惜春点头,内气激发,“嗤嗤”几声,一连点倒数个目的不明,往前围的。 有一无所知,只想着立功的顿时感觉不妙,事情不简单! 别没立了功,反倒丢了小命。 这么一想,心里就慌的不行。 这宫里每年被连累死的数以百计,谁也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三皇子!”有聪明的,噗通跪下,哀求,“求三皇子饶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文小宝不理,小手指了指一个眉角带痣的宫女:“你叫什么?去告诉母后,说我被人丢进冰湖里了。” 宫女忙屈膝行礼答应:“是,三皇子,奴婢负责太极殿灯火,叫喜鹊。” 文小宝点点头,又指了指一个听话停下脚步、人群里最为黑瘦的小太监:“你呢?” 小太监只有十二三,忙恭敬回答:“小的四喜,负责打理太极殿的花草。” 文小宝点点头:“你去将这事儿报给皇上,湖里还有个凶手,让人去瞧瞧还活着没。” “是,三皇子。”两人听命报信去了。 文小宝又指了指几个一脸懵懂的:“你们跟在我身后,护着我去坤宁宫。有重赏!” 万一有人在路上拦截,还能当当肉盾。 拉着惜春,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文小宝一行人风一般往皇后主殿跑去。 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暗中人没找到机会再次下手,一路风平浪静地到了坤宁宫。 皇后还在太极殿招呼官眷,并不在,但这并不妨碍文小宝。 还没进殿,就有人已将发生的事通报给了皇后身边最当用的颜姑姑。 而颜姑姑正焦急的等在门口。 “姑姑,我好怕!” 一看见平时对他照顾有佳的姑姑,文小宝顿时感得满腹委屈爆炸开来,哪儿哪儿不舒服,哪儿哪儿都难受,瘪着嘴要哭不哭。 惜春忙松开他的手。 有内气作弊,文小宝的内衣早干了,脸上也红扑扑的,完全不像从冰水混合物里捞出来的。 要不是为了避免麻烦,外衣惜春也能给全烘干。 延平帝当前只有三个儿子,皇长子是德妃所出,二、三皇子是皇后所出,而文小宝作为幼子,与同胞哥哥相差七八岁,平时娇宠养大,偏他自小便多灾多难。 不提被拐和这一回,幼时还被有心人搞得染上过天花。 好在他虽然命运多舛,但每至绝境总会遇到生机。 也不知道这算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颜姑姑收到文小宝发生意外的消息,心中大骇。 自从太妃们迁出宫,任谁都以为宫里已在皇帝、皇后的绝对控制之下。 但今晚发生在三皇子身上的一切狠狠甩了这对天下最尊贵夫妻一个响亮的耳光。 宫中又要大动了! 颜姑姑快步迎过去,一把抱住文小宝,上下一顿抚摸,口中急道:“哪里受了伤?伤可重?” 不知怎么的,文小宝莫名想起那个明面上总爱往自己身边凑,私底下却想狠心淹死自己的太监,对方脸上的恶毒历历在目。 这宫里谁是人谁是鬼他完全无从判断! 猛然打了个寒颤,条件反射般甩开颜姑姑的手,后退一步,扭身死死抓住惜春的胳膊。 惜春忙将他半揽在怀里,轻轻摩挲他的背:“不怕不怕!” 小男孩发育晚,比惜春小一两岁,却矮了一整个头。靠在惜春怀里,文小宝如同小鸟依人。 颜姑姑略有尴尬,知道三皇子这回是真被吓住了。 她只好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掩饰般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那就请乡君照顾我家殿下,正好奴婢也要去瞧瞧热汤备好了么,好给殿下泡澡驱寒。” 说着,手无意识的揉搓着帕子,转身离开。 文小宝见她失落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回头无助的望着惜春:“甄姐姐……” 惜春暗叹,上回这小子落在人贩子手里没吃多少苦就被她救了,心灵没受多少伤害。 这回不同,任谁被按在水下好几回差点淹死都不会不怕。别说一个孩童,就是大人也不可能不怕。 她只好故作轻松:“怎么?不叫我甄小惜了?” 甄小惜是上回遇到时的化名。 “别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皇子。”惜春笑嘻嘻道,“臣女给三殿下请安了!”怪模怪样的行了个蹲礼,逗文小宝。 果然,这么一逗,文小宝脸上的惶恐无助消散不少。 他上前拉住惜春的手,认真道:“姐姐以后就是我亲姐姐。” 惜春摸摸他的头,也认真道:“别怕,姐姐会保护你!” “能保护我一辈子吗?”要求提的也认真。 惜春点头应了:“只要你不做坏事,就保护你一辈子!” 就算将来夺嫡失败也不怕,大不了去海外,早想去华夏和新华看看了。 文小宝顿时充满了安全感,笑着拍手:“姐姐救了我两回,相信以后遇到危险姐姐还能救我。” “能。” 颜姑姑一背过身,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扭曲狰狞,眼中更是凶光闪烁。 以前三皇子最亲她,可恨现在全被躲在暗处的老鼠破坏了!颜姑姑恨恨的想,已经在琢磨怎么挖出幕后黑手。 浴室里,热汤已备好。 放了驱寒暖身、固本培元的药材,药香四溢,宫女春华正伸手试着水温。 颜姑姑重又检查一遍,见布巾、衣服鞋袜、面脂香膏,俱已齐备,才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去将文小宝抱来。 文小宝死死抓住惜春不放。 惜春只好劝说:“你是男孩子,泡澡怎么能让我这个女孩子跟着?别怕,我就在门外守着。” 文小宝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进了浴室。 春华战战兢兢地帮着脱衣服,许久也没脱光,整个人就像没吃饭,全身虚弱无力,手指像软绵绵的布条无法发力。 这让文小宝很不耐烦。 “颜姑姑,你来帮我。” 颜姑姑正收拾脱下的脏衣服,被这么一喊,刚才被拒绝的失落顿时如遇火积雪般消融,爽快答应:“好!” 三下两下将衣服剥光,颜姑姑将文小宝抱起,放入冒着热腾腾水蒸汽的浴桶里。 被热水一浸,身心都舒畅起来。 热意顺着毛孔进入体内,激的文小宝打了个寒颤,忙运起功法,试着吸收药力,驱逐体内寒气,唯恐脏腑里有一丝残余。 他这条小命从小便活的不易,以后还需更努力。尤其练功,怎么也不能比甄姐姐差太多。 闭着眼睛,他感觉脑袋上盖了块热烘烘的布巾,不由舒服的轻叹一声:“唔。” 耳边是水花的轻轻溅动声,想来是春华正不时加着热汤。 逃脱了险境,还有惜春守着,文小宝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谁知这么一放松,人便昏昏欲睡。 也对,一个七八岁幼童精力体力毕竟都很有限,这么大半天的一整,可不就筋疲力尽了嘛。 半梦半醒间,头部突然被按到水下,窒息感再次袭来,文小宝猛然睁大眼睛,我草,又有人下黑手了?!不弄死小爷不甘心是吧?! 文小宝刚要挣扎,直觉却提醒他不要妄动。 这回下手的不是普通人,对方的手掌正吞吐着内劲,一旦无法将人溺毙,便会击碎他的脑壳。 眼前似乎出现红红白白的混和物,文小宝决定脱险后绝不再吃豆腐脑。 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出手?德妃?惠妃?还是兰贵人? 想法不过一闪,并不耽误他的动作。 身体顺势下潜,他猛然扭头,一根针从嘴里射出。 这针是刚刚惜春给他的,还教了用法。 因为有毒,还给他吃了颗解毒丸,以后可百毒不侵。 金针闪着幽蓝暗光,穿破水的阻力,刺入凶手手掌,又随着血液逆流而上。 不过几息的时间,毒针便进入心室,毒性从心室通过血液传递至全身。 “扑通——” 一声闷响,有物体重重落在青石地面上,是中毒的凶手。 “乖乖,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行凶的人是个精壮大汉,起码八尺,尉迟恭级别的。” 文小宝咂吧着嘴从浴桶里爬出来,抹掉脸上的水,抬眼望去。 房间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春华、颜姑姑、春梅等都在其中,还有送水换水的太监两名。 再看浴桶边趴伏在地的一个陌生人,显然是不知怎么摸进来的凶手,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包头,不露一丝头发,脸上还蒙着黑巾。 “难怪没人开口,感情都中招了。” 文小宝跳出浴桶,三下两下擦干身体,迅速换上干净衣服,又给自己裹上皮袍,穿上鹿皮靴子,这才走近春华,摸了摸她脖颈上的脉搏。 “中药晕倒了。”吁出一口气。 来到黑衣人跟前,扯掉对方脸上的面巾,文小宝楞了,眼前是一张苍白如纸却算得上英俊的脸庞,剑眉入鬓,鼻如悬胆,一表人才,完全不像杀手。 话说,杀手不该是普通相貌,叫人忽视甚至无视,好不留下痕迹吗? “怪哉。”皱了皱眉,文小宝怀疑对方并不是单纯的杀手,而是另有身份。 腿太短,走起路来太慢,只能加快频率,他跑出门喊惜春:“甄姐姐,你还好吗?” 青缎夹棉门帘外,惜春靠着门正呼呼大睡。 “糟糕,姐姐的功力比我高,竟然也中招了。” 文小宝不懂医术,不知道泡澡的热汤里有味药材和迷药相克,否则,晕倒的还得加一个他。 “不过,哪怕姐姐被迷倒,也还是救了我!” 殿里烧着地龙,热烘烘的,过冬最是惬意,一向是文小宝爱来的地方。 在他的记忆里,这里有好吃的点心果子,有好喝的玫瑰露梨膏,有好玩的九连环拼图,最重要的是有个对他百依百顺将他捧在手心里的母后。 而此时母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太监,但凡留守的,全都瘫软在地,昏了过去,整个主殿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文小宝先是环视四周,皱着眉思索对方是如何下药的。 能掐好时间将这么多人同时药倒,不留一个漏网之鱼显然不是简单的事。 宫里哪个主子伺候的人不是成堆? 母后管着整个后宫,琐事众多,常有人不时前来回报,要一一安排处理,宫人往来间络绎不绝,能找到空子的人对宫中安排一定熟悉,这才能巧妙利用人事上的漏洞。 这是对普通人而言。若是身手了得的高手却也未必多难。 眼睛扫过掉落在地的手炉时,他愣了愣,迷药竟然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样看,动手之人只能是贴身伺候的亲近宫女了。 心头忽然不安起来,顾不上细查,文小宝掉头往浴室跑去。 周围静寂如坟墓,只有他踏在青石地面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扯开门帘,往浴室望去,脸登时黑了,黑衣人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春华。 转了好几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再发现异常之处,只能说以目前的实力与对方差距甚大,远远无法匹敌。 “皇上!”正愣怔间,低呼声从殿外传来。 这个声音很陌生,略有嘶哑,是没听过的。 “三皇子可好?”问话的是大周皇帝,延平帝。 “三皇子无事,其他人全部昏迷,不过没有损伤。”嘶哑男声低声回道。 “先瞧瞧三皇子。”延平帝如此说。 “是,主子。” “皇后那里可受惊了?”延平帝又问。 另一个带着急喘的中年男音恭敬回道:“皇后确实受惊了。太医说她身上的香囊让人做了手脚,长久佩戴,会坏了性情。所幸发现的早。” “该死!”延平帝低声怒吼。 香囊是他在潜邸时送给皇后的定情信物,皇后一直当宝贝,每天都会佩戴。 听到这里,文小宝便冲出了房,冲延平帝奔去。 延平帝已经走了进来,见幼子小炮弹一样扑了过来,连忙双手抱住,笑道:“儿子!” “父亲。”文小宝咧嘴笑着喊。 172、醒来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惜春一无所知,她醒来就看到炕边守着的夏萤,而春莺正躺在踏脚板上沉睡。 橙红玻璃灯罩里透出的烛光柔和又温暖,却远不及惜春心头的暖意。 哪怕夏萤正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却保持着双臂张开,身体前倾虚虚护着她的姿势,似乎这样就能在危险来临时以身相护甚至以身相代。 她记得,上一回夏萤如此模样还是守孝期间染上伤寒,人差点死掉,阴差阳错觉醒前世记忆的那回。 兴许人与人之间的确是要看缘分的,你喜欢的那个未必有多能干,多精明,多有想法。在别人眼里,她兴许又懒又馋又粗鲁。 没错,惜春想的就是春莺和夏萤。 以二人的表现,春莺更有优势,但她心底偏偏最喜欢的是夏萤。 虽说,这偏心并不好拿到台面上来,但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惜春勾起嘴角,无声笑笑,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弯弯似月牙,盛满笑意。 月牙般的眼睛望向窗外,恰看到西边天上的满月。 月如银盘,朦朦胧胧,正流连不去,而东方墨蓝的天际已露出第一缕晨曦,红日即将大放光明。 风卷流云,仿佛一个眨眼的工夫,墨蓝天幕徐徐拉开,东方既白①(有一阵天天吃他家早饭,瑶柱粥和小酥饼。现在竟然要倒闭了……),日光从鱼鳞般的云层里透出,还给这些鳞片镶上了金边。 再回头看那满月,不知何时已杳渺无踪。 “雪霁初晴,碧空乍现。”惜春将视线移向东墙下的一株老腊梅。 花开星星点点,朵朵娇黄,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冷香幽幽,映着皑皑白雪,竟然有几分妖娆。 从前,她以为妖娆的梅花只有红梅绿梅。 清晨徜徉在新雪的清新与梅香里,让人沉醉。 夏萤脑袋猛然一点,整个人差点失控趴下,顿时从睡梦里惊醒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惜春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瞧着。 “姑娘,您怎么起来了?天还早呢。”偷偷抹掉嘴角的口水,夏萤赶紧从炕柜上拿起大红羽纱白狐领鹤氅给她披上。 惜春摆手:“不用,不冷。” “怎么能不冷?”夏萤急道,“这昨儿晚上刚下的雪。你瞧瞧,都小腿肚深了。” 惜春无奈,只好披上。若是不披,擎等着听唠叨吧,不唠叨一天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两人的动静,春莺也醒了过来。 她从踏板上坐起身,揉着眼睛道:“姑娘,您可真早。还不到巳初吧?” 惜春看了看腕表,笑道;“八点四十二分。春莺,你可真神。” 春莺捂嘴笑道:“跟着姑娘,谁还没学到要有时间观念?” 惜春失笑。 春莺起身,将踏板上的被褥卷起,拿去耳房她的房间里,离开的时候还喊夏萤:“赶紧伺候姑娘洗漱,用了早膳,你就去歇着。” 夏萤轻快地答应着:“都做熟了的事儿,不用你巴巴的交代。” 春莺白她一眼:“你一贯粗心大意。也就姑娘不嫌弃,让你去西府试试?” 夏萤掐腰:“去西府就会被嫌弃?不可能。西府那些丫鬟还不如我精心。” 春莺怼她:“是鸳鸯不如你?是平儿不如你?还是金钏、袭人、晴雯不如你?” 夏萤:“嘻嘻。不和你说了,我要伺候姑娘洗漱了。嘻嘻。” 春莺无奈摇头,抱着被褥去了耳房。 夏萤将煤炉上的铜壶拎下来,将里面的热水倒在白铜盆里,端到惜春跟前,嘴里赞道:“姑娘,这个煤炉真的好用。谁能想到又脏又贱的黑煤能有这么大用处?比木炭可好太多了。” 惜春梳洗打扮完毕,才道:“就怕烧炭的农人今年冬天不好过。”都买便宜的煤炉煤球煤饼去了,谁还买木炭。 “姑娘心善。”夏萤夸的诚心诚意,姑娘在她心里无所不能,还特别善良,总为底层百姓担忧。 惜春脸顿时红了,也不知是被这夸赞羞的,还是被滚烫的杏仁露熏的。 她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民生多艰,越是老百姓日子越不好过,有个风吹草动,很难不一贫如洗。”抗风险能力太差。不止大周,任何一个朝代,哪怕现代社会,底层老百姓亦是如此。 “姑娘胸怀天下,奴婢佩服。”夏萤又是一顿夸,“奴婢只想吃饱穿暖,伺候姑娘一辈子,别无所求。嘻嘻,奴婢也做不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惜春哑然。 在这个时代,她也未必能做下了不起的大事。大环境如此,人没法逆着社会潮流而上,那不止是头破血流般简单。 再说了,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能做了不起的大事? 只凭脑中浮光掠影般的前世记忆?谁看了一部数百集的超长篇连续剧能记清每一个细节? “不说这个了。昨晚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萤忙道:“是姑爷送您回来的。还有七八个龙禁尉护着。” “不是哥哥嫂嫂?” “大奶奶和您一起坐的马车。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子时了。听姑爷说,是皇上特意给了出宫的牌子。”夏萤忙一五一十的回答。 “子时出宫,回到府里也半夜了。姑爷就这么回去了,没让住一晚?”惜春有些不高兴,觉得秦可卿不会办事。大半夜里,又是风又是雪,冷的不行,就不能安排秦南在府里住一晚,宁国府会缺客房? “大奶奶安排姑爷和小蓉大爷住呢。”夏萤见惜春误会了大奶奶,连忙解释道,“小蓉大爷巴不得和姑爷同住,说有好多科考上的问题想请教姑爷。小蓉大爷还说,最好让姑爷在咱家住到二月,他也好请姑爷给补补课。” 惜春脸一松,点头道:“这样安排很好。”要是秦南愿意,就来宁府住几天。若没记错,贾蓉三月初才回铁槛寺继续守孝。 “姑娘,快用早膳吧,要凉了。”夏萤又催。 惜春拿起皮上洒了白芝麻的烧饼咬了一口,又酥又脆,咸香可口:“这烧饼不错。” “对了,大爷什么时候回来的知道吗?” 春莺从门外走了过来,脆声道:“奴婢刚才去前院打听过了,大爷还没出宫。昨儿晚上大奶奶担心的一夜没睡。” “还没出宫?”惜春心中惭愧,不用想,一定是文小宝的事把宁国府卷进去了,贾珍才不得不留在宫里帮着收拾。 173、目的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嫂嫂一夜没睡?”惜春轻声道,“真恩爱呀。”说完,又啃了一个烧饼。 抬头见夏萤困的睁不开眼,不时捂嘴打呵欠,她看得不落忍:“夏萤,你去歇着。睡饱再来服侍。下午我有事要交代你办。” 夏萤愁眉苦脸道:“姑娘,您是故意的吧?歇着就歇着,您偏说有事交代,还非得睡饱。哪儿还睡得着呀。” 惜春失笑:“行了,快去歇着吧,别等我撵人。” “您这还不叫撵人?”夏萤一甩帘子,气鼓鼓的去耳房休息了。 惜春摇头:“这个夏萤……” 春莺轻笑:“还不是姑娘宠的。没大没小,要是跟着别人,非得打板子。” 惜春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春莺暗自一惊,她可真是的,明知道姑娘偏宠夏萤,还上眼药,是羡慕嫉妒恨,眼珠子发红,大大失了分寸吧? 春莺怎会不嫉妒夏萤呢?明明她更努力,差办的更好,人缘也更好,偏偏在主子心里的份量比不上什么都不如她的夏萤。 两人都沉默下来。 春莺张张嘴,想把话圆过来,但忽然觉得没意思,便是姑娘知道又如何,难道她错了吗? 惜春眼里余光见她表情从心虚忐忑到坦然,甚至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这是想问自己偏心的原因?”惜春忽然明白过来。 她垂下眼,突然有几分无措。 从前她总想下人们被奴化教育调教的全无自我,个个都是工具人,落后又愚昧。但眼前的春莺显然突破了界限,她在努力争取主子的认同,甚至想知道为何主子不给她公平的待遇。 偏偏惜春不知该如何应对。 春莺错了吗? 没错。她显然对自身的价值有客观评价,并以此为荣,这是自我意识觉醒的表象。 但也错了。对于一个奴仆来说,主子可以给予她认同,但她却不能强求。 现代观念与封建意识既一脉相承,又相互割裂,惜春又怎会不无措呢。换了王熙凤、王夫人、贾母,谁都不会像她想的多。 正当春莺要将想法说出口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姑娘,秦大爷和小蓉大爷来了!” 惜春如释重负,连忙放下筷子:“快请进来。” “是。” 门口的皮帘子被掀开,一身凉风的贾蓉走了进来,笑道:“姑姑又吃什么好东西呢?远远便闻到芝麻香。”身后跟着秦南。 秦南冲惜春直笑,露出一口白牙,偏不说话。 惜春也不下炕,冲两人招招手:“快来。今儿有黄桥烧饼、三丁素馅包、山药红枣粥,滚烫着呢,你们来的正好。” 贾蓉还没出孝,只能吃素,这些饭食都合适。 两人也不客气,脱鞋上炕,而春莺早另盛了两碗粥,拿了两双筷子。不仅如此,她还让小丫鬟去厨房再拿几个小菜来。 贾蓉端起粥喝了一口就去了大半碗。一个巴掌大的烧饼也就三四口的事儿。 秦南斯文多了,小口小口的吃,但人家频率高,与贾蓉的战绩不相上下。 不过一刻钟,一人吃了十个烧饼,两笼包子,五碗粥,不等厨房送来小菜,桌子上的东西就被一扫而光。 等杯盘撤下去,又有滚烫的果子***茶送上来。 贾蓉抱着杯子,美美喝了,满足的喟叹:“要说吃,讲究还是姑姑讲究。” 秦南只笑,并不评价,妥妥一个合格的娇客。 惜春摇头:“哪里讲究?比老太太可差远了。”贾母平素都是二十几个菜。 贾蓉撇嘴:“老太太是超品侯夫人,讲究排场。吃的舒服还是姑姑第一。” 惜春直乐,这评价她爱听。人活着不外乎衣食住行,不怎么出门,只要把吃穿住整舒服了,人就活的舒服了。 吃饱喝足,贾蓉想起亲爹还在宫里,难得生出一丝担忧:“父亲还没回来。” 与惜春对视一眼,秦南沉吟道:“是好事。”毕竟救了三皇子。 惜春蹙眉:“虽说卷进了麻烦,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宝被按在水下淹死吧?那还是个人吗?我这一身功夫学来何用!” 昨晚惜春是昏迷着出的宫,并未有机会讲出遭遇的一切,秦南和贾珍只知道她救了三皇子,究竟怎么救的却并不知情。 “按在水下?”贾蓉大惊,抖了抖身子,“那可是嫡皇子。后宫真是龙潭虎穴啊。” 秦南也大惊:“下手的人在后宫根基必然极深。”想想也知道,三皇子不可能孤身一人,身边宫女太监嬷嬷侍卫,肯定一大群。那么,那些人怎么没一个起到该有的作用呢? 惜春道:“救了小宝肯定得罪幕后黑手,我担心他们会报复,你们两个一定要多加小心。” 盯着秦南,她又道,“尤其你。功夫不行,又没有功夫高的侍卫。等哥哥回来,我求他给你派几个。” 秦南被未婚妻看扁武力本有些不开心,但听到后一句,顿时高兴的咧开嘴:“妹妹放心。我以后每天早上都起来打拳,一定要把我靖海侯府家传的惊涛骇浪掌练到极致。” 贾蓉好奇:“惊涛骇浪掌?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惜春暗笑,吹牛吧。首先,秦家祖上究竟有没有这掌法还是未知数。其次,即便有,秦爹也未必会教给秦南,人家有世子。 “反正你先不要急着回去,等哥哥出宫再做打算。”惜春再三交代。 “好。”秦南美滋滋回答,有人关心就是好。 “也不知道我惹下的麻烦哥哥能搞定吗?”惜春烦躁,“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非得整阴谋诡计,拿孩子下手。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 贾蓉点头:“确实上不得台面。” 秦南却道:“但极为有效。” 用三皇子的死提醒皇帝皇后的失职。 皇后连嫡子都护不住,自然也对伸入后宫的黑手没办法,更无法保证皇帝的安危。 若皇帝看重自身安危,就不可能不夺了皇后的宫权。试想幼子惨死,宫权又被夺,皇后会毫无怨怼吗?有了怨怼,夫妻关系不复往日恩爱,自然会影响嫡长子太子的地位。 延平帝兴许也在暗暗唾骂,朕刚当了皇帝,你们就谋划起下一任了? 174、封妃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三人没坐多久,就听白术来报,说贾珍从宫里回来了,没什么大事,已去歇着了。 惜春这才放下心来。 也对,以贾珍的实力,确实没什么事能难倒他。 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了,仿佛风中青烟,散了。 而另一边厢,探春的婚事却悄悄的说定,男方正是上回相看的石磊。 作为九门提督,石磊他爹石光中必然是延平帝心腹,自然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也知道贾家未来不作死,富贵二十年没问题。 想给爱妾生的庶长子定下宁国府的姑娘,奈何宁国府只有一个姑娘,还早早被赐了婚,根本没有其他人选。 退而求其次,便只能在西府里找。 悄悄一打听,三姑娘性格强硬,能干会说话,比斯文沉默的二姑娘更适合自家木头似的武痴儿子。 他虽然瞧着石磊哪儿哪儿都好,但膝下有两个不满十岁嫡子的妻子肯定不这么看。 他一早打定主意,等成了亲,就把石磊分出去,不给娶个能干的媳妇不行。 再说,趁着年轻身体好,他还想给儿子铺铺路。 等将这个大儿子安排好,精力也好全放在嫡子身上。 这婚事除了贾政不太乐意,其他人都很满意。 至于对女儿一向关心不多的贾政为何会不满意?原来他一心打算找个会读书的女婿。 花朝节过去没几天,石府便敲锣打鼓的下了聘,换了婚帖。 京中有知道内情的都暗骂石家会钻营,都做了九门提督,还如此舍得下面皮。 两家说好了,等探春一及笄,就成亲。 这门亲事最高兴的无疑是赵姨娘,总算不用担惊受怕。从前她以为探春会被王夫人许个面上光只对贾珠前程有利的人家。 探春这么一定亲,迎春就有些尴尬,她比迎春还大一两岁呢。 贾母不止一次将贾赦叫去桂和堂大骂,说他只管自己舒服,子女也不管,是个废物。 而贾赦呢?无动于衷。 贾母看在眼里,对放弃长子的最后一丝愧疚也消耗殆尽。 人老了,将来还是看年轻一代。 于是,想通了的老太太彻底将家务事丢开手,只一心做老封君去了。 贾赦虽然整日介花天酒地,但并不代表他不出门交际。 这一天,有个叫孙继祖的请托一位贾赦玩金石的朋友,请贾赦到知味坊吃饭。 贾赦去了才知对方是贾代善几十年前手下的后人。 两家并无深厚交往,更是多年前就断了往来。 孙继祖也不含糊,直接拍出五千块银票,请贾赦给谋个兵部的职务,虚职也行。 贾赦正好看中一个前朝铜鼎,手有些紧,当场拍胸脯答应下来。还说让对方静候佳音。 事情就这么定了,又好一番吃吃喝喝才散了。 转眼到了贾政寿辰,除贾蓉这个去了铁槛寺继续为母守孝的贾蓉外,一家之主贾珍带着妻子秦氏、妹妹惜春、已收为义子的小公子贾芾,齐齐前往西府庆贺。 这天不是整寿,又有个老娘还活着,故而贾政没有大办,只邀请关系亲近的亲友小聚,一起吃个饭,听个戏。 贾母爱热闹,这寿宴虽说没大办,却也热热闹闹的,好教老太太借此机会乐上一乐。 一家人正闹得热火朝天,有下人满脸焦急的进来通报。 “老爷,六宫都太监戴总管来传旨了!” 贾政贾赦吓得赶紧起身去迎,让下人停了锣鼓,撤去酒席,去备香案。 家里上回接旨还是贾代善活着的时候,这都十几二十年了! 一家子被唬的不轻,心里忐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珍儿,你说今儿这圣旨可与三皇子的事儿有干系?”贾政拉着贾珍的胳膊问。 贾珍笑着安慰:“没事。有事也该是好事。” 宫里又搞了一波大清洗,许多消息传不出来了,他知道的也不多。 不过,石光中敢和荣国府定亲,就说明不是坏事。 一行人来到大门口,让人开启一年中开启次数不超过两只手的中门,跪下迎接圣旨的到来。 戴荃不是孤身前来,还带着好几个小太监及侍卫,排场了得。 下了马,他笑眯眯的让人扶起跪着的贾家人:“诸位,快快请起。” 贾政贾赦忙听命起来,口中不住道谢:“多谢大人体谅。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戴荃忽然面色一肃,南面而立:“传皇上口谕:宣贾政立刻入宫,于太极殿陛见。” 说完,也不吃茶也没用酒席,连荷包都没收,带着手下又呼啦啦骑着马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止不住的担忧,贾政不是贾珍,十几年没入过宫,更没见过延平帝! 偏偏戴荃推三阻四的,不见亲近,总感觉不妙。 但担忧也没办法,不敢不去。 “珍儿,且陪二叔前去。”贾政硬着头皮道。 贾珍知道安慰没用,也不废话,点头答应:“好。” 换了朝服,贾政便拉着贾珍急匆匆往宫里赶。 两人走了之后,以贾母为首的女眷更是心慌不安。 王氏不时使人去打听。 “老爷进宫多久了?” “可出宫了?” “何时能到宁荣街?” “何时能回府?” 下人们飞马来回的跑着报信,不知道的还当是朝廷公文密报往来呢。 一家子惶惶不可终日的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林之孝等三四个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仪门。 这几人一边跑,一边大喊:“主子,大喜!” “老太太,咱家大喜!” “太太,大喜呀!” 你们倒是说说是什么喜呀? 林之孝忙道:“奉政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宫谢恩。” 虽说听起来是好事,贾母还是有些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好一会。 而邢夫人、王夫人、尤秦氏、李纨、凤姐、惜春姐妹等都陪在一边。 众人心思各异,莫名所以。 只惜春猜测许是元春封了妃。 但她知道,却不能说啊。万一问她怎么知道的该如何回答呢。 贾母唤林之孝近前来,想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这喜从何来。 林之孝行礼禀告:“小的们只在太极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 “不久,戴总管出来道喜,说咱家大姑娘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175、大鱼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再后来,政老爷也出来了,同样如此说法,还吩咐小的赶紧回来报喜。” “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速速前去宫里谢恩。” 贾母等听了这些话,心神才算安定下来。 女人们不免喜气洋洋,满脸笑容。 贾母笑眯眯的挥手:“都赶紧回去换朝服,咱们去宫里谢恩。” 这么一说就有些尴尬了,在场有品级的只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秦可卿、惜春。 就算贾珠中了进士,但这不正在读庶吉士么,没有品级,连带着妻子李纨也是没有品级的。 至于凤姐,贾琏只是八九品笔帖式,没有进宫的道理。 好一番忙碌后,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秦氏、惜春,一共五乘大轿入了宫。 贾赦也换了朝服,领着贾琏、贾珠奉着贾母大轿一同前往。 宁荣两府上下里外,下人们个个欢欣雀跃,人人满面笑容,得意之情不言而喻。 这可是皇上岳家!(皇后娘家承恩侯府表示不服!) 将来大姑娘,啊不对,是皇妃娘娘有了皇子,那就是皇子外家。 要是皇子再登了基,就更不得了了,那可是皇上外家、太后娘家! 贾珍得了封妃的消息直皱眉,这要么德妃,要么贤妃,贤德妃是个什么狗p玩意儿? 贤德也是皇后贤德,一个妃贤德?这是在逗谁玩儿呢。 难道这就是惜春救了三皇子的奖赏,封了堂姐一个妾? 延平帝也太不厚道了。 还有皇后,竟然没反对。 怎么看不懂,皇帝操作有些迷。 贾母谢恩回来,就有亲朋陆陆续续上门道贺,比贾珠中进士时还炙手可热。 八百年没联系的老亲,拐了不知多少道弯的故人之后,公事上完全没交集的同僚,一个个都巴巴的带着礼物登门贺喜来了。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趋炎附势的人无孔不入。 荣国府实实在在的热闹了大半个月,直把管家的王夫人和李纨累得躺了好几天,这事儿才算完。 喜事一件接着一件。 汪国柱私下找到贾琏,一合计,又把与迎春的亲事儿给定了下来。 不仅如此,还下了聘,彻底做实了这件婚事。 延平帝倒没觉得什么,心里不舒服的是皇后和太子。 贾家想干什么?一个女婿是九门提督家的,一个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家的,一个是皇帝! 若贾元春生了皇子,哪里还有她们母子的位置。 别说二皇子现在已是太子,延平帝他哥是太子,上位的还是延平帝呢。 不提宫中如何又掀起风波,只说贾珍这天收到林海的求援信。 密信是与道贺的礼物一起送到贾府的,写着林海发觉自己中毒已深,求贾珍照顾黛玉等托孤的话。 谋害三皇子的事已经查得七七八八,动手的是德妃,为的当然是大皇子。 大皇子一无所知。 德妃之所以动手,是受了身边老嬷嬷的撺掇。 这老嬷嬷不简单,是甄太妃的人,埋的很深,几十年的暗子。 五皇子在延平帝登基后,并没死心,一边抓着江南盐税的钱袋子不放,一边不着痕迹地挑拨大皇子与太子的关系。 九皇子也是个蠢的,就觉得五哥温润如玉,为人贤良,铁了心的跟着折腾。 德妃娘家早就败落,没有能量下手谋害三皇子,查出来与甄家有关后,延平帝不得不把事情按了下来。 表面是看在永泰帝的面子,实际另有打算。 延平帝的计划是清查江南盐务,以此为突破口,将甄家彻底打落。 抄家的好处他早领会到了。 甄家盘踞江南数十年,又接过几次驾,一旦抄家,可以想象,得到的钱财定然不可计数。 有贾珍居中策应,林海就入了延平帝的眼,成为延平帝在江南的耳目。 林海也想调入京城,寻个轻松自在的官职颐养天年,最好能在生几个儿子传递香火,双方一拍即合。 “竟然中毒已深?是发现太晚罢。”贾珍捏着信眉头紧皱,“难道上回送的解毒药他没用?” “罢了,揣测再多都没用。”丢下信纸,贾珍背着手皱眉苦思,想着如何处理后续。 林海是了解江南盐务最透彻的一个,若是连他也中招,哪怕从京城调任,也无济于事。 最好的法子是从本地再找一个。 想来想去,都没有比林海更合适的人选。 “林海不知还来得及救么。”贾珍叹气。 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怎么忘了,甘草不是说他正在金陵秦淮河画美人图吗?这就写信,让他前去协助。” 快步走到书案边,贾珍挥毫飞快写下一封密信,用蜡封了,放在竹管里。 紧接着他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吹了个口哨,无形声波传出数里之外。 数息后,铅灰色云层里传来一声鹰隼的厉啼! 抬眼望去,一只张开翅膀一米多宽的鹰隼从高空俯冲下来,在即将落地时一个漂亮的滑翔,飞到窗口边,停了下来。 贾珍将新鲜的羊肉用匕首割成一条一条,不住投喂。 直到吃了八成饱,他才将竹管塞进鹰隼爪子上牢牢固定的铜管里。 “去吧!” 挠了挠鹰隼的胸脯,贾珍双手捧着,将其放飞。 鹰隼再次展翅,离开时翅膀掀起阵阵尘土落叶。 越飞越高,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 “甘草从来不会让人失望。”贾珍微微一笑。 “去将姑娘叫来。”想到黛玉有可能失去唯一的亲人,他便打算让妹妹惜春去陪一陪。 惜春很快到了书房:“哥哥,您找我?”会是什么事?一脸跃跃欲试。 贾珍也没瞒着,两江南的事说了一遍。 又道:“你好好照顾黛玉。若是林姑父运气不好,小命未必能保住。上回我去江南,就看出他被药坏了身子。若不好好调养,活不到五十。” “现在又中了毒,岂不更坏?就算救回来,也难等到黛玉成亲。这可怎么办?”惜春着急。 并不是和林海感情深,而是担心好闺蜜黛玉父母双亡,成了孤女不好说亲。 便是成了亲,娘家死光光,在婆家也直不起腰。 偏偏黛玉还是个孤傲的性子,不会讨好人,那婆婆能满意?一旦生了龌龊,丈夫会不会包容? 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除非她出家,跟妙玉似的。 但妙玉结局似乎也不好,“欲洁何曾洁”,听着就有些不祥。 176、出阁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中秋的时候,荣宁两府娇客齐齐送节礼。 趁此机会,汪家与石家便把婚期也给定下了。 迎春与汪国柱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五。 探春生辰在三月初三,明年及笄,婚期便定在了及笄后的五月初五。 只有秦南心里怨念不已,幽怨的望着探春,仿佛在说,明明定亲最早的是我,偏偏成亲最晚。 惜春偷笑,秦南还要等好几年呢,怪只怪永泰帝不厚道,给他定了个小六七岁的未婚妻。 她原打算十八岁出阁,可又一想,那时秦南同龄人孩子都启蒙入学了,估计哥哥不会同意。 她倒宁愿比秦南大六七岁。 反正男人播种年龄跨度大,从十三四到六七十都使得。如此便不用担心身子发育不成熟,就要承受妊娠之苦。 西府管家的现在又成了王熙凤。 王夫人与李纨前段时间累垮了,许久没歇过来。 再加上府里开支大收入少,各处有精简,管家吃力,婆媳俩一琢磨,便又想起了凤姐。 哪怕贾琏再三阻止,凤姐还是头硬的接下了差事,完全不听丈夫意见。 这故态复萌的嘴脸让贾琏倒尽胃口。 在户部做了大半年官,眼界见识早就与从前不同,对凤姐的性格更是了解的入木三分。 妻子的野心比他这个大老爷们还大,一时的压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官眷野心大,给做官的一家之主拖后腿,落得抄家流放砍头的不知凡几,他见到的听到的无数,难免担心有朝一日凤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收受贿赂,胡乱插手差事,步了后尘。 要知道,这人可是有前科的,而那时他还没做官呢。 夫妻二人因为管家问题再次起了龌龊。 凤姐以为这回只要照旧做小伏低,说几句软话,就能把耳根软的丈夫用老法子哄回头,并没太在意,反而风风火火的忙起了管家大业。 却不知,贾琏看透了她,打心眼里想远离她。 一进腊月,惜春就给迎春送了添妆,一架十二扇折枝花鸟的落地玻璃大屏风。 迎春红着脸道谢:“妹妹,真真折煞我,这也太贵重了。我是姐姐,本该是我照顾你。” 迎春的嫁妆不多,只有三十六抬,外加一个在通州的三百亩庄子,一个在外城的四进院子。 至于压箱银子有多少,惜春没问。 若是一般人家,这些嫁妆也说的过去,但放在侯府,还是侯夫人的亲孙女,就有些过于简薄了。 惜春的添妆贵重,无疑让迎春长了几分面子,能不感激吗? 惜春笑道:“瞧姐姐说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姐姐一辈子就只成这一回亲,怎么也要给你撑撑面子。别担心,我和哥哥合伙开铺子赚了些零花钱,不会拉饥荒。” 迎春揉着帕子不知如何是好,几次张嘴道谢都被惜春堵了回去,只好红着脸默默受了这份好意。 惜春又道:“紫檀镶螺钿首饰盒是嫂子给的添妆,里面是套红翡头面。” 秦可卿自从嫁了贾珍,深居浅出,一向不出门,便是西府去请也会用各种借口推辞,并未如原书里写的一样,与贾母王氏尤其王熙凤交好。 就说这次,给迎春添妆,她都不肯来。 小公子贾芾在她的照料下,都快忘了惜春这个姐姐。 秦可卿嫁给贾珍这一两年,迎春也就喜事当天及年节时见过,平时根本没来往,生疏的很。 听了这话,只是起身道谢,请惜春转达。 正说话间,探春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哎哟,惜春妹妹给二姐姐送了什么宝贝,还不让咱们看一眼!” 紧接着是凤姐的笑声:“惜春出手定然是大手笔!直接送到二妹妹院里,怕的就是三妹妹眼红!老太太,可是这个理儿?” 贾母只是笑。 她并不知道凤姐上回差点惹下大祸的事儿,只当真的养胎养孩子才没精力管家。 惜春今儿送添妆并没去桂和堂显摆,而是直接来了迎春院子,没想到还是被堵个正着。 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前,刚要打帘子,帘子就被掀开,露出探春山茶花般的俏脸。 “妹妹,咱们一起来看宝贝啦!”探春笑的得意。 她让开身子,贾母被王熙凤和王夫人搀着,后面跟着邢夫人、李纨,正齐齐走来。 “老太太,二太太,大太太,大嫂子,二嫂子!”惜春笑着打招呼,“快进来,就猜你们会来。” 一行人走进屋子,抬眼就看到堂上一架一人多高紫檀架子的落地玻璃大屏风。 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如水晶,上面画着折枝花鸟画。 贾母眯着眼睛看了看,说:“我瞧着是前朝的《杏花图》、《桃鸠图》、《果熟来禽图》、《梅竹寒禽图》。” 惜春拍手赞道:“老太太高明!这画正是取的折枝花鸟名家所绘一年之四季。” 别管多少人黑贾母,都不能否认老太太有极高的审美修养与雅趣,绝对不是王夫人王熙凤之流可比。 她喜欢宝玉,兴许也是因在风雅上,这个孙子是唯一与她有共同语言的。 惜春一夸,凤姐也跟着夸,王夫人她们也跟着捧场,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不提玻璃本身的价值,也不提找到这四幅画的波折,能把这画放大,绘在玻璃上,光是工艺就极难得。惜春,你为你二姐姐费心了。”老太太赞不绝口。 迎春听了,眼睛微红,家里没谁为她的事如此尽心。 惜春忙摆摆手:“二姐姐就成亲这一回,怎么也不能敷衍。这屏风虽说不易得,但能用一辈子,还是值得花心思的。” 探春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那等明年,妹妹也要给我一架添妆!” 惜春点头:“自是也有三姐姐的。咱家就姐妹四个,大姐姐在宫里好东西多的是不提,二姐姐有的怎么会不给你。” 众人听她提到元春,又是喜上眉头。 凤姐不干了,嚷道:“我得给我家巧姐儿要一个,等她成亲,也陪嫁过去。” 李纨捂嘴笑说:“巧姐儿还不到两岁,这就要准备嫁妆了?”就知道往钱眼里钻,占便宜没完。 177、出阁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凤姐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嘲讽,正色道:“大家子哪家不是从女孩出生就开始准备嫁妆?” “那好木料好布匹是好得的?还不是今年攒一些明年攒一些?” “有了好木料,还要请好木匠。一架拔步床做的精心不做个十年八年都没完。可不得从小准备么。” 这番话一说,贾母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瞪邢夫人与王夫人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不管迎春还是探春,都是妾生的,难道还能指望嫡母把庶女当亲生嫡女一般对待?没那样的道理。 她做不到也不指望儿媳们能做到。 王夫人木着脸仿佛没听到。 而邢夫人垂眼看着指甲,更是无动于衷。 她一个无儿无女,又与继子继女关系平淡的,更不会去掺和。 早看明白了,这府里谁都指望不上,包括大老爷。还不如多攒些银子傍身。 凤姐也意识到失口,自己一番话让人听了难免不舒服,忙笑嘻嘻的转移话题:“穷人家都知道娶个媳妇好过年。咱家二姑爷又不差,想必也觉得该早点将二妹妹迎进门!我听琏二说,这婚期是二妹夫选的。汪家夫人让人看了三个好日子,最近一个就是腊月初五!” 这样的态度无疑表明丈夫对未来妻子很满意,才急不可耐的想将人娶回家。 迎春听了,脸涨的通红,跟擦了胭脂似的,心里难免对将来的婚姻生活有了期许。 汪国柱的容貌任谁都难以生出恶感,又不是极具攻击性的俊美,让迎春心里着实踏实。 入冬以后连下了几场鹅毛大雪,气温比往年低了不少。 没大事,惜春就不出门,天天呆在炕上,更是把地笼烧的滚烫,猫起了冬。 腊月初五吹吹打打的将迎春送走,就到了腊八。 腊八的粥刚喝完,转眼又到了新年。 热热闹闹的过了年,赏了灯,正月还没过完,宫里就传来消息,永泰帝薨了! 太上皇大行,宫中好一番忙碌,连着京中勋贵们也跟着好一顿忙。 天天入宫哭丧,都累的不行。尤其天还特别冷,像贾母这种上了岁数的,不论男女,有好几位受了风寒,一病不起,竟然随着太上皇驾鹤西去了。 家里人虽哭哭啼啼的说老祖宗舍不得太上皇,跟着去了地下尽忠,心里未尝没有抱怨。 不缺吃不缺喝,只要不闹妖,身份高的老人就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后辈哪有厌烦的道理? 就跟后世一样,老人一个月离休工资两三万,哪怕昏迷不醒,天天在医院上氧气机,子女们也不肯拔了呼吸机。 延平帝一看,这不行啊,以后说起太上皇葬礼,就提起哪些老臣悲不自胜,跟着去了,不是给后面的皇帝,比如他,添不必要的麻烦吗? 若是老臣后辈犯错,一提这深情厚谊的,好意思不轻罚吗? 民间妇人三不去其中之一就是给公婆守了孝。这老臣给太上皇守孝,守的人都跟着走了,对吧? 再说,明面上大家可以说的漂亮,私底下未必不说他这个皇帝不体恤臣子,为人刻薄寡恩。 否则,老臣们何以又累又冻,生病丢了命? 皇帝越想越觉得要遭,赶紧下了恩旨,让年龄偏老的只进宫打个过场,不用守一整天。 还让皇后多多准备姜汤,厚跪垫,炭盆。 太上皇的葬礼还没办完,皇家别苑里几位老太妃又跟着薨了。 皇帝一听,赶紧一起办了吧。 父皇还真得人心,瞧瞧,臣子、女人都舍不得。 想比这些无子无女,又无足轻重的老太妃,却有一位身份颇重,那就是甄太妃,九王爷的生母。 九王爷不得延平帝的眼,新帝登基两年了,也没给个封赏。 要不,他跟着他五哥瞎折腾吗? 甄太妃年龄并不算大,四十出头,竟然也这么跟着去了。 想想都不怎么让人相信。 老九就更不敢想象,认定了是延平帝搞的鬼,咬牙切齿的要给生母报仇。 一封接着一封的往江南送信,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作死。 延平帝早派人盯着呢。 不止他,不老实的老五,老实的老六老七,一个都没放过。 将永泰帝送入皇陵,延平帝结结实实的哭了一场。别管咋说,这大周如画江山还是给了他,哪怕老父亲对他各种不满意。 延平帝宣称要守孝三年,朝中家里有子女等着结亲的就有些急了,国孝期间,禁止婚嫁! 等三年后,都多大了? 纷纷上折劝说,延平帝便改口一年。 探春的婚事便这么也跟着拖了下来。 四月才过,朝廷里突然又出了一件大事,叫不少人家胆战心惊。 九王爷的外家江南甄家被抄了! 家主甄应嘉以一百三十八条大罪被押回京中待审,连累的一家子三百余口都入了罪。 延平帝登基之后,赏的多罚的少,朝臣都以为这位是个色厉内荏的皇帝,心里不免轻视。 哪成想人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也有人觉得这位太过凉薄,亲爹刚死,就拿亲弟弟的舅家开刀,不像是个明主。 但延平帝在意这些吗? 他是皇帝,只要不是亡国之君,不是傀儡,史书上不会提他是凉薄还是宽厚。完全没必要在意。 再说,历史上有几个皇帝不凉薄?想当个好皇帝,凉薄是基本性格,这跟“太上无情”一个道理。 幼子差点被害死,无奈隐忍,相信不少朝臣都曾偷偷看笑话。 而今日有了抄家这一回,相信以后没人再敢轻视。 甄家呼啦啦倒了,意料之外的快速。 这可是比贾王史薛四家加在一起还强大的家族。 但哪怕有个皇子外孙,也没保下来。 贾母听到消息,整个人震惊的都麻木了,元春封妃的喜悦以及深藏于心的隐秘期待,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变成死灰,遍地狼藉。 原来被外人捧的不知东西南北的下人无需刻意敲打,也都悄悄收敛了狂傲,变得谦卑,再不敢拿鼻孔瞧人。 甄家的案子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随着案子一步步审查,竟然将整个江南牵连进去,尤其扬州的盐商。 178、事发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先是四大盐商最为低调的李家,前任及现任两任家主,父子二人竟然被查出是大盐枭马家后人。 马家是先帝和光年间摄政大臣一系依附势力,实际上的江南王,残暴跋扈,搞得江南百姓闻“马”色变,后被先帝抄家问斩。 接手马家盐务的就是后来的四大盐商。 但没人想到李家第一代家主的继承人在出生时就被调了包,还换成了马家的孩子。 要知道当年马家罪恶滔天,凡成丁的都斩了,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令人惊骇的事。 马家子长大后,一心复仇,一石三鸟,用一名女子算计了其他三家盐商,使得这三家内乱数年,实力大损。 紧接着,又暗中攀附太子,送女人送银子,连逼宫都有掺和。 太子失败后,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又通过九皇子攀附五皇子。 没想到永泰帝这个终极大仇人永远棋高一着,竟然爽快禅位给了延平帝。 马家子不服输,也不甘心,郁结之下,竟然一病而亡。 儿子做了新家主,接手了所有势力。 他虽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对过去无感,只想以李家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做法手下有赞同的,也有牺牲良多输红了眼不赞同的,由此产生了矛盾,进而内讧不断。 为了将新家主彻底绑上船,反对派匆忙之下谋划了刺杀皇子的事儿。 三皇子文小宝年龄最小,最好对付,被选为行动目标。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新家主要想保住李家,就不能不妥协。 至于甄家,不过是马家子扯的一张虎皮,用成山成海的银子堆起来的。 除了马家露出水面出乎意料外,还有一件出乎意料的事,那就是扬州瘦马。 扬州因盐务兴盛,而盐商豪富,刺激了饮宴乐妓的发展,瘦马成了当地最有特色的“土产”,远销各地。 但显然,仅靠人牙子从各地贩卖女童,良莠不齐,难以满足需求。 毕竟,对有权势有银子的男人来说,精通各种技能的瘦马还是身份的象征。 这便催生了大量拐卖团伙,而其中一个团伙就是惜春遇上的。 江南不少人家都见过上门化女孩出家的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经查,也是团伙之一。 这消息一传出,多少人家暗暗侥幸,差点将家里金尊玉贵的女儿白送给人当瘦马培养。 一时之间,民怨沸腾,民间纷纷联名上书,请求皇帝严惩这些万恶的拐卖团伙。 延平帝准了。 这些被拐卖女童被马家与甄家买入后,精心调教洗脑,以各种方式被送入各地大大小小势力的后宅,有做妾的,有做丫环的,有做嬷嬷的,有做厨子的…… 就连宫女也有。 总之,越查越惊心动魄。 知道案情的官员晚上压根睡不着觉,非把家中里里外外查几遍不可。 不止有女童,男童也有。 世人多重男轻女,合法购买的男童数量更少,多为被拐骗的,或者被抄家流放家族后人。 资质好的读书入仕,织成新的保护网。资质差的,打理铺子,当掌柜伙计,又或者赶车等等。 但所有人都对朝廷怨气满满,对救助自己的“恩人”感恩戴德。 这些势力轻易不会动用,但一旦有变,绝对是最忠心的手下。 罗织这样一张偌大的网,就是皇帝也不免感慨马家子有大才。 可惜,如此佳人,奈何为贼啊。 要叫惜春说,与其造反,不如开职校成就大。 瞧瞧,要是没有私心,妥妥的人才培养流水线,大周朝的“蓝翔”。 这案子如同滚雪球,没个两三年是审不完的,而京中话题的热门程度从来不会超过半个月。 于是,数天过去,这骇人听闻的事儿便被丢到脑后去了。只要不关涉自身,人都是健忘的。 夏天过去又是秋天。 这天,惜春正和秦氏商量中秋节礼的事儿,贾珍来了。 惜春见他有话跟嫂子说,便要回自己的春和院。 贾珍抬手阻止:“罢了,你也听听吧。”说着,看一眼秦氏,略有犹豫。 秦可卿是多玲珑剔透的人物?一看便知道丈夫有话不便出口,而能让他不便出口的免不了与她官小位卑的娘家有关。 要是和老父亲有关,丈夫也不会觉得不便开口,当初两人成事的时候他就知道娘家的情况。 只有与幼弟秦钟有关,且事情有些龌龊,才会使得丈夫对小舅子持着这样的态度。 于是,她脸上的笑容一滞,轻声问:“可是和钟儿有关?” 贾珍满脸愧意:“从前只知道这小子和宝玉交好,没想到两人是那样的关系。”语气一顿,又解释道,“你知道我自来看不上宝玉,对他关注也少。他虽是个爱俏的纨绔,性子却温和,没想到会欺负钟儿。” 秦氏被他说的满脸不解:“可是宝玉和钟儿打架了?可受伤了?千万别伤了一家子和气。” 惜春眼睛瞪的老大,哥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不可言说的破事事发了? 贾珍脸上尴尬一闪而逝,看看眼里含着幸灾乐祸的妹妹,又看看紧张不安的妻子,清了清嗓子:“那个,龙阳之好,书里读过吧?” 惜春抿嘴,强忍笑意,又怕哥哥发现,赶紧垂下眼皮。 秦氏只觉得脑中轰隆隆作响,又羞又恼,感情宝玉与钟儿做下了那起子没皮没脸羞死人的破事儿。 随后,又觉得悲凉,这是欺负自家父亲官小,怎么不见宝玉找别人?胞姐当了皇妃,就能随便欺负人? 越想越气,哆嗦着嘴唇,秦氏差点说不成话:“他,他怎么敢?” 惜春暗暗撇嘴,拜托,在这些纨绔间这种事儿不鲜见好吧?柳湘莲、薛蟠、蒋玉涵、贾琏,再加上宝玉和秦钟,没一个干净。这还是书上提到有名有姓的。 便是老曹成书的那个时代,袁枚、郑燮也都是个中好手,这可是后世如雷贯耳的大名人。 惜春对性取向并没有偏见,但前提是不能**。风雅不风雅的,她更不在意,但要把“脏了”的宝玉配给林妹妹,总觉得膈应。 贾珍连忙解释:“别急。我查过了,这事儿你情我愿,宝玉那个性子也不是强迫人的性子。两人,这个,不相上下。” 惜春赶紧转身,拿起茶杯喝一口水,把笑意给压下去,暗呼,原来不相上下呀。 贾珍把家学好好整顿了一番,学里没有叫香怜玉爱,只有个金荣。 薛宝钗如愿进宫,呆霸王薛蟠没必要留在京城仗贾家的势,而是回了金陵继续经商,更不会来家学借读交际。 要知道金荣当初被薛蟠引诱不过是因为家贫,为了从薛蟠那里弄银子。 你能指望一个小学生有正确的三观? 没了薛蟠这个搅屎棍,惜春以为就不会发生原书里的事儿。没想到宝玉和秦钟还是搞到一块去了。 可见,两人并不是受了坏的影响,而是本性如此。 “贾璇,你笑什么,可是知道些什么?”贾珍怒视惜春。 惜春飞快看一眼嫂子,见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求知欲,又看向大哥,那眼睛里隐隐有怒意,暗呼“不好”。 看笑话不能当着嫂子,难免让她面子上过不去。 笑话自家人,一定是哥哥无法容忍的。 她连忙转移话题,举手道:“先说明白,以下内容是我听说的,并没有亲见。” 贾珍:“说。” 挠挠头,惜春道:“大嫂,不,是前大嫂,去世后不是在铁槛寺停灵么,西府琏二嫂子去了馒头庵借住。当时有下人看到秦钟和智能小尼姑偷情,还差点被平儿逮到。”所以,别担心秦钟只爱龙阳,会断了老秦家的根儿。 果然,这话一说,秦可卿面色略有放松。 贾珍皱眉:“是追着宝玉去的?” “是吧。秦钟去家学读书是哥哥安排的吧?”当时还没定下与秦可卿的亲事,但无疑两人已经好上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 贾珍没理会,倒是秦氏耳尖微红,那是她托贾珍办的。 老父年迈,家中只有一个没成丁的幼弟,作为长姐,自然希望他能学好,将来出息。 荣宁两府是侯府,便是败落也比她家强,家学想必也比一般私塾强。又有贾珍看顾,去那里读书,她再放心不过。 哪能想到会惹上宝玉这个混世魔王呢。 “这事儿若是让二老爷知道……”秦氏的脸白了。 宝玉一顿揍跑不了,就怕老太太、二太太怪罪她这个隔房媳妇。 贾珍却想到了甄应嘉的儿子甄宝玉。 那孩子和宝玉生的一模一样! 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虽说年龄不同,比宝玉小上一岁。 但年龄是可以往小了报的! 贾家和甄家在金陵是世交,数代联姻,莫非是因血脉有相同之处才生出了容貌相同的孩子? 又或者宝玉身世有疑,所以西府对他的态度多有矛盾之处? 若是后者,宝玉的生父又是哪位贵人? 不管是甄宝玉还是贾宝玉,从小到大可都是在锦绣堆里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若是外人所处,必是贵人无疑。 王家接过一回驾,贾家接过一回驾,甄家却接过四回驾,莫非当年哪个皇子受用的女人怀了孕? 不能想。 贾珍面色有些沉重。 但是,西府老太太却不止一次说宝玉长的像国公爷。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爷!”秦氏扯扯贾珍的袖子,将人唤回了神。 贾珍拍拍她手,微微一笑:“不怕。有我。” 贾政每回都一副把人打死的模样,有几分真几分假? “这样,先让钟儿回家,过几天,我让人送他去白鹿书院。”宝玉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 秦氏笑着点头,先去书院读两三年,回京再去国子监,若是能考中举人,有贾珍这个姐夫帮衬,一辈子日子差不了。 如此,也算对得起老父亲秦业了。 倒是惜春若有所思,秦钟好像是与智能定情,秦业不允,被暴打一顿,伤病而死。宝玉还去哭了几回。 这回有贾珍出手,想来会避免早夭的结局? 正说话间,白术进来通报:“大爷,扬州林大人进京了。” 贾珍眉头一皱:“不是中秋后才入京吗,怎么早了?” 白术也不回答,只把手里的信呈了上来。 贾珍接过信,拆开正要读,又听白术道:“林管家等在外面,大爷不如问问详情?” 贾珍一目十行的读完信,道:“我这就去见,让他花厅稍候。” 白术得了准信儿,退出门外。 贾珍站起身,抖了抖衣袍,握住秦氏的手承诺:“钟儿的事儿我稍后同岳父说,你就别着急了,一切有我。我娶你进门是让你有舒服日子过,不是整天烦恼这个烦恼那个。你若是有这个工夫,不如给我再生个儿子。实在没有,生个女儿也成。” 看一眼惜春,又道,“但不能是妹妹这样跟个猴儿似的。像黛玉就不错。” 秦可卿脸红了,呐呐无言。 本来惜春觉得面对狗粮有些撑,没想到还受了一回暴击。什么叫“跟个猴儿似的”,她觉得自己的行为还算符合京中贵女的要求吧? 再说,以后靖海侯府也是自己当家,面子上过的去就好,何须太在意。 “行了,你们俩歇着。我去忙了。”贾珍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送大爷。” “送哥哥。” 秦氏与惜春齐齐将人送出门外。 “嫂子,你和哥哥是怎么认识的呀?从来都没听他说起过。”惜春好奇的问。 秦氏羞的抬不起头,只微微摇头:“你哥哥不许说。” “嫂嫂长的这么美,难不成是话本里的英雄救美?”惜春托着下巴痴痴的望着秦可卿。 这是个成熟的女人,全身散发着无形韵味,兼有黛玉的风流袅娜,宝钗的妩媚艳丽,却又没有两人的稚气青涩,绝对是红楼第一美人。 被惜春直白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秦氏总觉得小姑子的眼神比大爷的眼神还出格,有种将人扒光的感觉,不由瑟缩一下,不停摆手:“不是,不是!哎呀,你就莫要猜了。” 惜春不会想到这个新嫂子是延平帝给选的。 179、林海入京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珍来到花厅,林管家正坐着喝茶,神情有些忐忑,但并不慌乱。 与上回见,他老了不少,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也深,人更是清瘦。 听说跟在林海身边伺候的林大是他长子,已经接任管家之职。 也对,不管哪个府上,都不会用一脸老相的管家,暮气沉沉的样子,容易惹人不喜。 也因此,上了岁数的老管家多会放出府荣养。 一看到贾珍,林管家忙站起身,满脸激动,拱手作揖:“珍大爷,久违了!” 贾珍脸上浮起淡笑,招呼道:“林管家,一向可好?坐。” 林管家谢座,恭敬道:“老奴还算康健,有劳珍大爷挂念。” 贾珍笑笑,又问:“姑父一路北上,可还顺利?” 林管家不由脸色数变。 路上遇到不止一拨劫匪,且一拨比一拨凶悍,摆明了是要人命,而非谋财。 哪怕现在毫发未损的坐在这里,他仍然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好在老爷有帮手。 于是,林管家又一次站起身,躬身行礼,郑重道谢:“多亏有珍大爷鼎力相助。老爷说若不是大爷,这次风波他把一家子填进去都未必能脱身,非把把命丢在江南不可。” 要不是顾忌老爷体面,他都想跪下连磕几个响头,他一家子也跟着北上呢。 试想,老爷若被杀,他作为在林府当家数十年的管家,一家子落在那帮人手里,又会是个什么结局。 这几天忙着秦钟的事,又觉得江南那摊子事已到了尾声,贾珍便命白术处置后续,没想到林海进京,一路上会麻烦不断。 江南盐务的水深啊,看来比想象的还要深。 但到底有有多深,除了延平帝,哪怕三司的人,也没林海知道的清楚,数任巡盐御史不是白干的。 这次掀了桌子,不知多少人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回京要不是有皇帝派的暗卫及甘草相助,说不得就会发生意外,沉船而死。 又或者遇匪而死。 史书上写的谁谁谁被免职罢官,归乡路上遇匪一家子老小没留下一个活口,早就表露出政治斗争的残酷与狠辣。 那帮子落马的竟然还有隐藏力量去杀林海,可见狡兔三窟不是说说。 “还要深挖啊。”贾珍若有所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瞧瞧马家子,不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接下来,林管家将一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直说的口干舌燥。 完了他颇为感慨的说:“若没有甘草公子,来不到京城!” 经历的确惊险,不由的,贾珍也为林海庆幸了。 “万幸总算顺利抵京了。”他安慰惶恐不安的林管家。 林管家用袖子拭拭额头的冷汗,苍白的脸上生硬的挤出一个笑:“让大爷见笑了。实在是老奴毕生从未见过那么多血,那么多死人。” 贾珍皱眉道:“甘草可好?”一定受了重伤。否则不会不来拜见他这个师父。 果然,林管家满脸愧疚:“甘草公子身上中了十七刀,有两刀是替老爷挡的。不好移动,正在林家宅子养伤!” 一听这话,贾珍哪里还坐的住,他早把甘草当儿子了,对甘草的感情比对贾蓉都深。 “噌”的起身,他肃然道:“带我去看看。”又叫白术,“将药箱拿来!” 白术听命急急去取药箱,林管家也不敢耽搁,跟着出了门。 背着药箱,贾珍骑马赶到林府的时候,府中上下还没收拾好,只筋疲力尽的林海躺在一张榻上小憩。 摆摆手,贾珍没让叫醒林海,而是先去瞧甘草。 甘草躺在炕上,全身用白麻布裹的跟粽子似的,正睁大眼睛看着上空,无聊的数着日光下上下飞舞的尘埃颗数。 贾珍一走进去,就看到这一幕,见他面色略有苍白,生机旺盛便放下了心。 “师父,您怎么来了?”甘草惊喜的喊,“咱们快两年没见了。” 贾珍脸顿时黑了:“过年过节都不回家,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甘草嘿嘿直笑:“我想着先将大周游历一遍,明年或者后年就跟船队去海外走走。” 贾珍坐在炕边,先是把了把脉,又摸了摸甘草的头:“这次你大意了,该多带些人手跟着!” 甘草笑嘻嘻道:“皇帝派了暗卫跟着,我不好多带人。您也知道,当皇帝的疑心都重。”万一知道贾珍手下武力比暗卫还强悍,一个还好,几十个就睡不着觉了。 “下不为例,以保证自身安危为重!否则就失去了意义。”贾珍训斥道。 “是是,都听师父的。”甘草态度很乖巧。至于听不听再说了。 “对了师父,师娘可有给我添了小师弟小师妹?” 贾珍瞪他一眼:“没大没小。”又笑道,“我和你师娘感情好,小师弟小师妹早晚会有。” 甘草笑道:“师父也要留心蓉儿,可以给他相看,定亲了!” “等出孝再说。你呢?真不想成亲?” 甘草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师父,这回你一定要救我!” 贾珍从药箱里拿出药丸塞进他嘴里,又重新换了伤药,忙完才问:“什么事你办不成,要师父出马?” 甘草唉声叹气:“还不是林老爷。这回救了他,他非要将女儿嫁给我报恩不可!我去,那小丫头虽然不错,可还是根豆芽菜。我若十一二就成亲,女儿都有这么大了,哪能下的去嘴!造孽啊。” 贾珍不赞同的轻哼一声。 甘草一想,新师娘可不正比师父小十几岁,顿时明白说错话了。 他脸皮厚,故作不知,又描补道:“又不是谁都跟师父师娘似的,姻缘天定。” 果然,贾珍面色好看不少,眼有喜色。 只听贾珍语气不屑的说:“你又不着急子嗣,晚几年又如何。黛玉是个有灵性的孩子,修炼也快,比你娶个普通人强。一个人总有几分孤单,师父不想你如此。” “男子比女子大十几岁很寻常。原配早逝的续弦必然小的多,有原配的,纳的小妾通房别说小十几岁,小二三十的都不少。你在意这个做甚?多余。” 180、口头婚约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不等甘草开口,贾珍又道:“先别急着推脱,好好想想再说。” 甘草愁眉苦脸:“黄毛丫头,我实在没兴趣啊。”前几天还在秦淮河画美人图,没法相比呀。 贾珍不以为然:“女大十变,女孩子长得很快的。你在外面浪几年,回来就会发现不同。” 甘草又道:“我无官无职,一个白身,就是林老爷愿意,西府老太太也不可能愿意。我瞧着,老太太想把豆芽菜配给宝玉。” 贾珍忍俊不禁:“别豆芽菜豆芽菜的喊,忒刻薄了。叫黛玉。” 突然语气又一变,气道,“宝玉不知跟谁学的,染上了断袖之癖,和你师娘的幼弟搞上了,我正气的不行。老太太想糟践外孙女,也要看林姑父答不答应。” 甘草见不得师父心情差,摇摇头劝道:“不过是年龄小,瞎胡闹罢了。这龙阳之好从战国起,在上层就是风雅之事,风气如此,不全是孩子的错。都还小,不懂事,难免人云亦云。等过几年长大了就没事了!” “未必!”嘴上不饶人,贾珍倒是被劝的心头的气消了不少。 甘草又贫:“师父,真不行。您瞧,林老爷是您表姑夫,要成了我老泰山,咱们就平辈了,哪儿成呢。” 贾珍越琢磨越觉得两人相配,对寿元远胜常人的两人,若真能结为道侣,是件好事。 于是,他笑道:“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你不是担心没官职吗?将游历过的地方制成舆图,献给皇帝,还能换不来一个虚爵?大周境内的不够分量,再加上西域海外呢?反正你一直想往外跑。” “所以,只要想成事,办法多的是。你不过是没下定决心罢了。” 果然,贾珍如此一说,甘草也不叽叽歪歪了,若有所思起来。 “师父,您真不觉得年龄差的有点儿多?” “哼!”哪壶不开提哪壶。 知道甘草真的考虑起来,贾珍又道:“先不急着定下来,等黛玉再长长再说。你不是明年出海吗?谁知道要在海外呆几年,说不定还会遇到动心的女子。就不要耽误我家黛玉了。” 别说,贾珍这么一表态,甘草患得患失起来。 除非将来能娶不知还在哪里的小师妹,否则怎么亲近师父,和师父彻底成一家人,产生血脉上的牵绊。 于是,甘草犹犹豫豫道:“要不,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我家玉儿哪里配不上你?哼!”林海突然走了进来,不客气的说。 贾珍连忙行礼:“姑父,您醒了?” 林海点头:“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贾珍忙道:“乘了好几日船,想必姑父累得狠了,就没打扰。” 林海捋着山羊胡子叹息:“这次多亏了陛下和甘草!差点没活着到京城。” 贾珍忙安慰道:“想必陛下已经知悉,会安排人跟进。姑父且修养几日。” “你说的对。还请珍儿开个方子,给我好好调养调养。我且得活到玉儿成家生子呢。要是能看到外孙成家就更好了!哈哈哈。” 贾珍无语,你是什么破身子心里没点数吗?还想曾孙。 不过,他刚巧好不容易得了几味灵草,又被炼成了养身丸,就便宜林海几粒了。 林海又满面笑容的对躺着的甘草道:“不用担心辈分的事,咱们各论各的。” 甘草一个二十多的大男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又道:“我是奴仆出身,虽蒙大赦,身世总归有污点,这辈子也不可能科举入仕,老爷将独女嫁给我,不怕清流唾弃?真的会不在意吗?” 林海不以为然,傲然道:“我林海所作所为又何须他人认同!” 贾珍淡淡一笑,半园老人本就不能以常理而论,作为弟子的林海有类似做法再正常不过。 林海又道:“就这么定了。等玉儿及笄,你来林府下聘。好了,你多休息,我和珍儿有话说。”说着,就拉贾珍出了门。 林家宅子是祖上所得,有五进,占地颇广,后花园的内湖连着京城护城河的暗渠。 虽然已经入秋,还没下霜,荷叶仍然苍翠,更有花苞随风摇曳。 湖中有座水轩,视野辽阔,不怕人偷听。 一前一后来到湖上水轩,早有下人上了酒菜退下。 两人坐下,又好一番契阔寒暄。 林海端起酒杯,郑重道:“这杯酒林某要多谢你!我这一家子的命算是挣出来了!” 贾珍也不客气,举杯一饮而尽。 连干三杯,贾珍才问:“为何将黛玉定给甘草?”任谁都知道两人不合适,年龄家世各方面。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安慰甘草罢了。 林海叹气道:“嫁给甘草,才能把玉儿托付给你。我瞧着自己没几年了,说不定等不到黛玉嫁人。实话实说,老太太我信不过。” 贾珍玩笑道:“那为何不定给蓉儿?他们年龄相差不多。” “差辈了!你当我不想。甘草没有血缘,蓉儿有。再说,嫁给蓉儿就要做宗妇,你觉得黛玉行吗?” 贾珍可不会说不行,那不是得罪人么。但笑不语。 林海夹了一筷子菜吃下,又道:“宝玉是个没能耐的,耳根子软还贪花好色,哪能把玉儿许给他?” 他毛病可不止这些,贾珍暗道。 “男人鲜见不贪花好色的。”他贾珍虽说喜欢秦氏,对蕊娇那个妾也没多厌倦。 林海一拍桌子:“极是!” 这位也曾一屋子妾,还有几个是瘦马呢。 “既然如此,不如找个有能耐的,能护得住的,哪怕家世差些。”说着,又狡猾一笑,“甘草不行,不还有你嘛。” 贾珍笑着摇摇头,换了个话题:“盐税上的账簿都交接给陛下了吧?” 林海苦笑:“你以为我为何一路上劫杀不断?不过是个明面上的靶子。账簿早就走陆路进京了。” 贾珍淡淡一笑:“知道皇帝会故弄玄虚,没想到让米这个功臣当诱饵。” 林海苦笑:“对方明知道是陷阱也要往里跳。他们想抓活口,好知道我究竟上报了哪些。” “皇上派了四个暗卫给我,死了两个,重伤一个,轻伤一个。兵卒死了一两百。” 甘草可以一当百。 “代价不小。”却也消灭了不少幕后黑手的武装力量。 皇帝一定满意。 “好好养身,说不定还能生下儿子。”贾珍安慰道。 林海言不由衷的捧场:“听珍儿的。” 181、回府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林海收拾好府里,就亲自前往荣国府,接黛玉回家。 贾母也不拦着,而是跟说笑似的道:“让玉儿回去尽尽孝也好。这孩子,整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姑爷来京,恨不能一天念一百回爹爹。” 黛玉上前搂住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外祖母,玉儿回家住几天就回来看您。您放心吧,回了家我一天也念外祖母一百遍!” 惜春打趣:“一百遍怎么够,起码一百零一遍,老太太才不酸。” 贾母听了直乐,虚虚指指惜春:“这个丫头就爱调侃我老人家。” 王熙凤拍手赞道:“这话虽是调侃,但惜春妹妹却也说到老太太心坎里去了!” 众人一顿哄笑,黛玉更是脸色微红。 倒是宝玉很不高兴,摘下脖子上的玉就往地上摔:“妹妹做什么走,那里不是妹妹的家,妹妹的家分明就是这里的家!” 惜春看着宝玉摔玉,心里隐隐兴奋,真的会变傻吗?哎哟,现场版耶。 林海直皱眉,什么你家我家,乱七八糟,就拱手道:“老太太,如此,我便带着玉儿先行告辞。” 黛玉也起身,同送别的人辞行。 再看宝玉,早被王氏下令,捂着嘴,让袭人与金钏拉下去了。 宝玉竟然没闹起来,让惜春颇为失望。 她不知道,前几天,贾珍使人将秦钟送去了白鹿书院。 宝玉得到消息时已晚,骑马出了城,急急去追,一直追出好远。 可惜人并没追上,只好在小厮的劝说下悻悻回了家,晚上竟然哭了一夜。 丫环们以为出了大事,慌忙报给了王氏。 而王氏得知真相后,差点没气死。 一边埋怨秦钟是个坏种子,把好好的宝玉教坏了,一边埋怨宝玉和贾珠差的太远,没一点比得上。 因贾珍救了贾珠又不好发作秦钟及秦家,可不就憋着一口郁气发不出来? 难免头疼胸口头,浑身不自在。 偏偏这事儿还不敢透露出去,一来唯恐被贾政逮着好一顿大棒,二来将来不好说亲。 又因宝玉打小被贾母抱过来养,便想着养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老太太的错,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所以,黛玉今儿回林府,她压根提不起精神应酬。 因晴雯是小脚,体力不济,她便又把金钏给了宝玉,让金钏和袭人盯紧宝玉,不能让他再去和男人厮混。 没想到宝玉又弄出摔玉这一遭,王氏唯恐惹了林海不快,才不顾体面,让人将宝玉拖下去。 她听贾珠说了,涤荡江南林海居功甚伟,估计会升到三品以上。 将来儿子升职还得仰仗这位姑爷,且不好得罪呢。 虽说老太太想把黛玉定给宝玉,她却不乐意。 黛玉比李纨家世好,真嫁过来,不是压着李纨吗? 虽说大儿媳妇不讨喜,但为了贾珠,怎么也要找个门第出身不如李纨的才好。 倒是旁观的惜春若有所思。 贾珠没死,宝玉的重要性大为降低,瞧王夫人,都舍得下重手让人拖下去了,有趣有趣。 就这样,黛玉跟着心心念念的父亲回了家。 看着女儿兴奋期待的模样,林海心里愧疚,外祖母是好的,舅舅也是好的,愿意养着宠着这个外孙女、外甥女,但舅母未必。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瞧黛玉今天活泼欢脱的模样,说明哪怕在疼爱的外祖家也没有自家轻松。 有父亲陪伴的家才是最自在最放松的。 这念头又激起了林海的斗志,怎么也要多活几年,陪陪女儿。 虽说把女儿交到精心挑选的女婿手里才能安心,但若有时间一直盯着女婿,让他不敢对女儿稍有轻视岂不更好? 从贾府到林府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林海脑中却转了不下上百念头,无一不是好好调养身体,把下半辈子活的越长越好。 什么升官发财,全不在考虑之中。 回到林府,黛玉便将管家接了过去,有宫嬷嬷雪绢雪雁在身边帮忙,也不过是把冷香院的那一套扩大到整个林府后宅,对聪敏的黛玉根本不成问题。 赴京时,林海的妾打发的只剩两个无家可归又不想改嫁的,路上凶险又没了一个,全家主子就一个林海一个黛玉,人丁哪里是单薄,根本就是要没了。 五进大宅只收拾了第一进,其他全锁上,没人住呀。 便是第一进还没住满呢。 林海看着空荡荡的院落,胡子扯的很用力,看来女儿出嫁也要住在自家家里才行。最好多生几个外孙,把屋子都住满。 一时憧憬,竟似乎看到六七个穿红着绿的奶娃娃嘻嘻哈哈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闹,连招猫逗狗、沾花拈草的具体画面都有了。 该说老狐狸不愧为老狐狸吗? 选甘草这个孤儿当女婿,再好不过。 是孤儿,就不用顾忌家族,和入赘差别不大。 武艺高强,还学了师父贾珍的医术,说明身体不会差,受了伤也能养好。 本身又有能力,不会擎等着吃软饭,就能护住黛玉。 因此,两人开枝散叶多生孩子,完全不存在损伤身体的问题。 女儿嫁给甘草,完全可以住在林府,最多买个小宅子给甘草应付下外界的议论。 只说岳父身体不好,妻子作为独女要尽孝,谁还能笑话他? 林海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主意好眼光佳,恨不能冲黛玉吹一口仙气,女儿转瞬就长成十六岁。 黛玉见父亲看着她笑的神秘,歪头好奇地问:“爹爹,您在想什么?” 林海回过神来,摸摸女儿的头,微笑道:“在想给玉儿找个能一起住在林府的夫婿。” 黛玉眼前闪过宝玉的影子,但显然宝玉是不可能成亲后住在林府的,不仅是林府,除了公主府,任何府上都不可能。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轻松,若是嫁了人也能和父亲一起住,不离开家,嫁给谁不行呢! 这姑娘还太小,压根没开窍呢。 许是觉得嫁人就是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生儿育女,再伺候这个陌生男人的爹妈祖父祖母,甚至哥哥嫂嫂,而后面这些人也全都是陌生人。 某种意义是,这也没错。 182、宝钗定亲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如此,林家便在京城安顿下来。 只是不知为何,皇帝一直没下旨给林海赐官,林海入京的热度便逐渐冷却,连带的贾母态度也跟着冷了下来。 王氏顿时觉得不该听大儿子的话,将前程放在一个小姑去世的姑爷身上,还是要靠宫里已封妃的女儿。 于是,对林府的热情也跟着冷了下来。 贾珠见此只能苦笑。 对于王氏这个出身公主府的女人来说,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经历让她坚信皇宠才是家族兴旺的根本,而不是才能或者其他。 这显然与贾珠的看法不同。 但又不能说王氏这样的认知是错的,皇权至上时代,没有皇宠,有能力也未必有机会发挥。 为了弥补府上跟红顶白的势利眼给林海带去的不适,贾珠有空便去拜访,讨教为官之道。 越是了解,越是觉得这个姑父老谋深算,荣宁两府也许就只有珍大哥能相提并论,便是贾敬这个同样进士出身的也拍马不及。 若林海知道对面这个侄子把他同贾敬相比,心里一定不高兴。 只有在仕途上看不到希望,无力应付,才会消极的投身佛道,寄托精神,哪里比得上他?江南可不止一次在他手里翻天覆地。 贾珠郑重行礼:“妹妹封妃,姑父可有话教我?”现在红楼已经面目全非,早就失去先知先觉,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他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林海微微吃惊,这个侄子比荣府其他人都有远见,兴许府上还真有兴盛之机。 他于是笑望过去:“你怎么看?” “是机会却也危机重重。”贾珠神色严肃。 林海似笑非笑:“何解?”别说他不知道贾政高调地摆皇帝老丈人款。 仿佛知道林海在想什么,贾珠羞愧难当,避开对方了然的眼神。 贾政被府上清客一吹嘘,膨胀起来,真把自己当延平帝老丈人看待了。 往日做错事被同僚怼、被上司训斥不仅不敢反驳,还低声下气的赔罪,现在敢同上司一争长短,还说要找皇帝评理,把一干人等恶心到不行。 除了缮善郎秦业,这个贾珍老丈人,工部的人都不怎么和贾政说话。 本以为最招摇的会是老太太,太太,谁能想到是为官多年,一向沉默寡言的贾政? 老太太太太他能劝说,且劝了也会听,可贾政? 刚愎自用,自视甚高,还是亲爹,但凡开口劝说,人家不仅不听,还要拿大棒子揍他,骂他不敬不孝。 想到这里,贾珠摇头苦笑不已。 “父亲,珠实在没有办法。”说着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面一片青紫。 贾珠甚至怀疑贾政上辈子是乞丐,要不然,棒法会这么好? 林海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要是自家有个这样的儿子,哪里舍的打骂。 “你父亲……”林海捋着胡子许久没想出一个能准确形容的词。 琢磨了几息过后,才又继续道,“年轻时不是这个样子。” 贾珠苦笑:“又有几个多年之后仍似少年?” “呃……”这倒让林海不知如何应对了。 贾珠拱手又请求道:“姑父能否劝劝父亲?他这样不是招祸吗?承恩侯府不知多恨他,就是其他妃子娘家,心里也定然不舒服。” 林海哈哈一笑:“我说了他也未必听。”自己目前无官无职,人家已经正五品,哪还听得进。 贾珠只是哀求:“还请姑父费心。”实在不行,找点中风的药,让贾政躺在床上吧。 林海只好道:“见机行事吧。” 贾珠感激的又作揖行礼。 林海佯怒:“自家亲戚,何须见外?” 贾珠暗暗苦笑,别当我没看出你想疏远荣府。 重新坐下,贾珠又把话题重新扯到元春身上:“姑父,我当如何,妹妹又当如何?” “静观其变,什么都不要做。”林海微微一笑。 “不生子?” “还不是时候。” 自从延平帝登基后,还没有一个宫妃受孕,显然不是皇帝不行。 中秋过了是重阳,重阳过了很快腊八,腊八粥这才刚喝完,噼里啪啦鞭炮一阵响,竟然就到了元日。 这一年因是国丧,荣宁两府过年也过的没往年热闹,祭祖更是以简朴为上。 这倒给宗妇秦可卿省了不少力气。 又猫了两个月冬,转眼到了三月,因探春的及笄礼恰在国孝期间,并没有办,只姐妹们聚在一起吃了餐饭。 出了三月,一年国孝总算过去,石磊家赶紧给荣府送了帖子,将与探春的婚期定下。 仍是五月初五,只是延后一年。 五月已经很热,但热不过探春恨嫁的心。 只要嫁过去,就会分府另过,自己当家做主,再也不用见天儿的讨好人。 什么嫡母、宝玉,全都不用今天做鞋明天做荷包的觍着脸讨好。 还有珠大嫂子,自己嫁人后,总不会追到石家让她给兰儿做小衣服吧? 就不知离开自己,针线房的手艺是否仍不能让她满意,“针脚粗糙”,“样式不新鲜”。 探春怀着梦幻般喜悦的心情离了贾府。 要不是涂了姜汁的帕子太辣眼睛,哭嫁都流不出眼泪。 除了赵姨娘哭天抢地的嚎了好一会子,说什么嫁妆太少,压箱银子不多,气的王夫人给撵回院子,亲戚朋友谁不喜气洋洋,谁不说三姑娘嫁的好。 是啊,是嫁的好,成亲就分家,不看嫡母的脸色,不受嫡母的磋磨。 要是能三年抱俩,就没有更美的日子。 不少刚成亲的女子满心羡慕,便是婆婆是个妾,也没什么不好,生母也是妾,还是家生子升的妾,且比不上男家呢。 府里的姑娘就这样都有了去处,紧接着就该给宝玉说亲。 正当王氏犹豫着要不要定下宝钗时,就收到了薛姨妈的信,宝钗要嫁入北静王府做侧妃了! 这消息如此突然,竟然宁荣两府空前紧张起来。 要知道,往日与北静王府关系最密切的是荣府,薛家根本凑不上去,便是选侧妃,也该选贾王史三家,怎么也轮不到薛家。 薛家成了侧妃娘家,还能尽心尽力的给其他三家提供银子吗?想也不可能。 贾珠愁眉苦脸的请教贾珍:“珍大哥哥,这局势弟弟看不明白!” 183、省亲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宝钗在宫中,又是公主伴读,如何与宫外的北静王定下婚约? 对这个问题好奇的不少,贾珍贾珠亦然。 还是延平帝使人传了消息,竟然是宝钗落水,为北静王所救。 这么个理由总让人觉得蹊跷。 究竟是宝钗故意落水攀上北静王,还是北静王设计宝钗落水,又或者这落水的的确确只是个意外。 但不管如何,四大家族面临分崩离析。 王子腾不在京中,自升为九省都统制后一直在巡边。 不知道是不是离京后行踪不定,消息滞后,并未与贾府有密切往来。 至于史家,除了老太太时不时接湘云过来住上几日,平素也未常见其他女眷或史氏兄弟登门。 这是有缘由的。 湘云自小父母双亡,小的时候被拐走一回,贾母恨照顾她的史鼐之妻不精心,曾骂说若湘云生父尚在,侯位轮不到史鼐。 这话传回史家,惹得史鼐大怒,狠狠发作了妻子一番,也使得贾母同侄儿、侄儿媳妇生了龌龊。 史家境况貌似比之贾家还不如,后辈没一个科举入仕的,人才青黄不接,在京中一贯低调。 正当贾珠与贾珍商量未来两府的未来之路时,宫中传来消息,皇帝提起去世的太上皇及太后潸然泪下。 为什么哭呢? 说是世上至大莫如一‘孝’字,想到让他尽孝的人都不在了,心里很难受,觉得过去自己做的不够好。 若是太上皇太后还活着,一定要做的更好,什么让太上皇想吃多少南方产的荔枝就吃多少,绝不让太上皇再担心劳民伤财,装作不爱吃。 还说太上皇的常服穿到半旧都不舍得换新的,比许多臣子都不如。 由此想到太上皇的圣明,作为接班人觉得压力山大,唯恐做不好。 又想到太上皇的看重,觉得过去怎么孝顺都不够。 奈何如今天人相隔,失去了补偿机会。 由与太上皇的父子之情,皇帝又想到天下百姓的父母儿女亲情,认为皆是一理,不分贵贱。 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不曾与父母亲近,哪有不思念父母不想家的道理? 女儿想念父母,理所应当。 而父母在家,思念女儿又不能相见,如果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就是皇帝的错了。 不能让妃嫔与父母享受天伦之乐,实在有伤天和,因此,延平帝决定放宫妃回家省亲。 家里有地方住的赶紧上折,没地方住的是修是建也立马操办。 当然,若是不省亲也没什么,非强制任务。 “这又是哪一出?”贾珍凉凉一笑。 贾珠沉吟道:“宫里既然如此说,若不上折省亲岂不是承认凉薄无情?这折子非上不可啊。” “你打算修园子?”贾珍卷起袖子,扇着手里的燕尾头留青玉竹扇,芙蓉锦鸡扇面上的锦鸡跟活的一样,扑棱棱直跳。 贾珠扫了一眼:“珍大哥哥这是又迷上扇子了?我记得大伯有不少收藏。” 贾珍摆摆手,语气不要太得意:“画是妹妹画的,扇子是你嫂子做着玩儿的。” 得嘞,天下的好女人都在你这东府,贾珠不由失笑,原来这位“珍大爷”还是个妹控妻控。 想到李纨,味同嚼蜡的一个女人,他不由收敛了笑容,重新回到园子上:“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有三里半大,完全可以造省亲别院。” “那要造什么风格的呢?西府有多少银子往里填?”贾珍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的问。 贾珠苦笑点头:“珍大哥哥说的对。且等我回家和老太太太太老爷商量商量再说。” 贾珍点头:“你先拿个章程出来,我也好再同族里商量。” 元春虽说封了妃,可实实在在的好处族人还没拿到,不是所有人看的远。 正相反,多数在意的是眼前利益,而这,封妃的好处并未显出来。 喝了口茶,贾珍又道:“这消息才传出来,且等等看别家如何打算。” “还能如何打算?肯定倾举族之力修别苑。” 贾珍笑笑,显然不同意这个做法。 贾珠回府后,来到桂和堂,拜见了贾母,又让人叫来大房的贾赦邢夫人贾琏王熙凤,二房的贾政王夫人李纨。 等人齐了,他便将事情一说,问各位的意见。 本以为都知道家中没有存银,该以小巧风雅为主,没想到都不同意。 个个都说要修大园子,且要修的越气派越豪华不可。 “银子哪里来呢?”贾珠面无表情的问。 王氏道:“我问你姨妈借二十万两。” 好大手笔,贾珠看了一眼亲妈,心里却并不乐观:“明年表妹要嫁入北静王府。她身份不高,嫁妆一定不少。姨妈未必有钱相借。” 薛家也有十几房,做皇商挣来的银子可不全是薛姨妈家的。 王夫人不以为然:“二十万两才有多少?你姨妈每年过手的都有上百万两。” 还是那句话,人家有银子又不是你的,还能你想借多少借多少? 见母亲不肯相信,贾珠索性不再劝说,什么都不如让她自己去碰壁记忆深刻。再说,刚好也趁此机会试探一下薛家的反应。 贾政道:“妹夫那里也能筹来十万两。” 巡盐御史不可能没钱,贿赂肯定收的不少,且是奉旨贪污。只不知道林海上交了多少,而家里又剩下多少。 王熙凤忙问:“咱们府上有十万两码?”账上并没有。 众人不由尴尬。难道修园子全靠亲戚朋友?这话说出去不太好听。 “再问问你舅舅。”王夫人又笑道,“你舅舅从小就疼元春。”这两者有关系吗?别奢望政治人物在感情上的节操。 贾政也到:“我也去找表弟问问。”是说史家。 贾赦半阖着双眼坐在太师椅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是醒着还是睡着,反正没有开口。 他不开口,邢夫人更不会开口,反正银子她没有。元春封不封妃,省不省亲,和她有什么关系?还不如赏五百两银子给她。 王熙凤笑道:“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家里接过一回驾,那热闹,啧。” 184、筹备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琏瞪她一眼,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还能和当年比不成。 贾母听了一会,却道:“先筹银,其他再议。” 也对,没银子想的再多也没意义。 众人于是散了。 等回到明心院,见房内无外人,王熙凤便笑嘻嘻地朝贾琏装模作样的蹲身行礼:“国舅老爷吉祥大!国舅老爷大喜!小的听宫中来报,皇妃娘娘不日归宁省亲,想必一应事务都需国舅老爷拍板定夺。小的略备水酒一杯,还请国舅爷赏个美差,不知可否?” 贾琏知道她面上故意说笑,心里一定技痒,恨不能将整个操办捏在手里,于是,也玩笑道:“岂敢岂敢!好说好说!” 平儿听说省亲,顾不上瞧两人耍花枪,好奇地问道:“除了咱家,还有哪家?” “兴许别家得的消息早。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贾琏想起户部同僚私下议论的话回道。 平儿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咱们家一定也要预备接咱们大小姐了?” 贾琏道:“这还用说!不然,这会子要忙的是什么?” 凤姐笑道:“这回我可逮到机会见个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赶上先帝下江南的盛事,不知多美。听说当年比一部书还热闹。” 贾琏的乳娘赵嬷嬷也在,拍手道:“哎哟哟,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船,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说起来……” 凤姐忙接道:“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嬷嬷道:“那谁不知道呢?如今还有个口号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还有倒了的甄家,哎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别说银子成了土泥,任是世上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填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凤姐道:“常听见我们太爷们也这样说,岂有不信的?只纳罕他家怎么就那么富贵呢?” 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又想到甄家已经烟消云散,几人又好一番唏嘘。 转眼大半月过去,得了宫中元春省亲的实信儿,宁荣两府便忙开了。 亲戚家的银子也跟着送了过来,史家五万两,王家八万两,薛家十万两,林家五万两,又有汪国柱送来一万两,石磊送来八千两。 至于秦南,给了一万五千两,将家底花的光光的,被惜春拧着腰上的软肉骂傻。 秦南嘿嘿直笑。 没两天,惜春扭头就给送去了两万两银子,惹得春分满脸钦佩,才几天,就净赚五千两,这还不算人情。主子果然精明啊。 这一天,贾珍用了饭,才漱了口,蕊娇捧着盆正洗手,贾珠贾琏来了春熙院,便问:“可用了饭?但有什么事儿,且说来听听。” 贾珠先回道:“父亲打发我来,说与族老已经议定,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能造省亲别院。已经请山子野老先生画图样去了,明日就得。珍大哥哥有话明日一早再请过去商议。” 贾琏也笑着说:“珍大哥哥一贯体谅咱们,费心的事儿且让小弟跑腿。盖园子也容易,若采置别处地方去,那更费事,还不成体统。” 贾珍笑笑,你们这不商量的挺好?他也不想多事,西府的皇妃,西府拿主意,西府满意就好。 贾琏又近前说:“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派了贾芸,带领着林之孝管家的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一同前往。我来和哥哥说一声。” 贾珍笑笑:“能行么?这事儿虽不算大,里头大有文章可做。” 其实他并不赞同大肆操办,奈何贾政死活听不进劝。 贾琏笑道:“学着办罢了。谁什么都是在行的?孩子们已长的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派芸儿去,原不过是坐镇,难道认真的叫他去讲价钱会经纪去呢!依我说就很好。” 贾珍淡淡一笑:“是这个道理没错。并不是驳回,等回来我得替他查验查验。这一项银子动哪一处的?” 预算早就做下了,但不是每回都按照上面的来,主子手太松,连带的下人也紧不起来,五十万两未必够用。 要不是怕拋费太多,被贪污太多,贾珍都懒得盯着问,东府出了十五万两,还不知够不够呢。 难怪惜春不止一回提醒,让他盯紧账目。 贾琏道:“才议到这里。林之孝说,带着会票就行,不过是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以及湖石花木的费用,用不了十万两。” 贾珍看他一眼,十万两还少?也不想想长这么大有没有挣到十万两。 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 贾珠见他眼里不快一闪而逝,忙道:“珍大哥哥放心,账目我派平安盯着,绝不浪费一两,也绝不让人没下一两。” 贾琏不自在的扭扭脖子,并不敢与两人对视。 贾珍淡淡道:“光亲戚朋友就凑了五十万两。若是办不成,也不要再来要银子。反正我不怕丢脸。西府且看着办。” 贾珠脸一红。 迄今为止,西府花的每一两银子都不是自家的,要不怎么舍得大手大脚的漫天撒呢。 贾珍暗哼一声:“以后这事儿报给白术就成,不必报给我。只事儿完了以后记得把账簿交上来。” 贾珠忙道:“不可,珍大哥哥不可啊。” 贾琏倒是没什么反应。 贾珍忽又一笑:“荣宁两府不是一府,如何不可?你们自去忙吧。”说着,将人赶走。 荣宁两府已经到了割裂的时机,有了皇妃,西府就不会再死死抓着东府不放。 185、父子冲突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次日一早,山子野便给贾政送来了赶出来的园子设计图。 贾政拿到图纸,见上面院落星罗棋布,装饰的花团锦簇,心中大喜。 连忙让手下几个清客相公看了,这些人也都齐齐称好。 一个说:“您瞧瞧这些院子,风格各异,有野趣有雅趣,便是不出门,也能赏尽天下景致。皇妃娘娘住的地方就该如此。” 一个说:“若皇妃娘娘住在这样的园子里,便是一年半载,也不会厌。以皇妃娘娘的睿智,定然能体会东主的用心,从而让皇上也知晓东主对皇家的忠心。”说白了,不就是让元春吹枕头风嘛。 还有一个更夸张:“政老爷舐犊情深,对皇妃娘娘的父女之情无一不显露在这小小省亲别院的用心上。属下实在难以不为之动容,想来皇妃娘娘亦然。”说着,还用袖子拭了拭眼角,仿佛他就是被感动的元春。 要是王夫人在此,只会冷笑,贾政舐犊情深? 元春小时候抱都没抱过。进宫前,一年里见面的次数更是数得清。拿这样的话哄谁呢? 别人好意思说,他贾政真好意思听? 别说,贾政还真好意思。 被清客说的,仿佛自己同女儿真有深厚感情似的,连连微笑点头,发誓一定把园子造的让皇家满意。 这些人捧他早就捧惯了,还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喜欢听什么,会说不到他心里去? 你一句我一句的,只把人奉承的找不到北,飘的不轻。 只见贾政一弹手里的图纸,笑道:“我瞧着山子野不愧名声在外,这图不错,就按照这图来造,无需再改!” “老爷英明!”清客们齐赞。 贾政得意极了,这无疑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通过女儿和皇家扯上了关系,成了皇亲国戚,约等于也成了半个皇室。 又使人叫了贾珠贾琏,将决定交代下去,尽快操办。 “琏儿,给你大姐姐建省亲的园子就交给你了,千万别给她丢了脸。” 贾琏还没看图纸,就拍着胸口保证:“二叔,您放一百一千一万个心,大姐姐的事儿就是侄儿的事儿,就是荣国府的事儿,您且瞧好吧。” 贾政对这样的态度很满意,捋着胡子笑着点头:“赶紧把人手定下来,尽快动工。千万别耽误了时间。京中省亲的不止咱们家,别抢不到砖瓦石料,花木摆设。” 贾琏忙道:“侄儿已经和上官请了假,这些日子会一直呆在家里忙省亲的事儿。再说,省亲是在正月十五,这还有半年,耽误不了。采买上的也都安排了,咱只往宽绰里计划,不怕。” 贾珠听了两人的对话直皱眉,一边看图一边说:“这上面的园子光院子就十几个,这得花多少银子?别说五十万两,便是八十万两也不够使的。父亲可有办法筹来短缺的三十万两?” 清客相公听了,齐齐低下头,无人敢出声。 而贾政听了,脸顿时涨红,只觉得发烧似的滚烫。 他从小不懂庶务,对账目更是一窍不通,要不当年贾代善怎会安排他去工部,而不是热门的户部? 工部可是六部除礼部外最不受重视的部门。 所以,花银子在行,筹银子绝对是为难他。 贾珠还能不知道他的德性? 这人侯府嫡子出身,自小锦衣玉食,花钱惯会大手大脚。 从前手紧了,就去公中账房支银子,从来没有限制。 但自从家里还了户部欠银之后,账上已没多少银子,自然也就满足不了他的花用。 而他呢,只管向王夫人伸手,回回狮子大开口,一两千寻常,五百两以下都是少的。 一年挣下的俸禄光养他自个儿都不够。 若是不给银子,他就骂王氏不会管家,没用,说要纳个有银子的商家女做良妾,好供他花用。 孙子都几岁了,还想纳妾,纳妾为的还是银子,这是人话吗? 好几回把王氏气哭。 这样的男人不是废物点心又是什么? 贾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原以为这人比贾赦多多少少强一些,但在他进了翰林院之后,越来越刷新三观。 等到元春封妃,得志便猖狂的嘴脸更是丑陋,让人作呕。 在清客相公跟前丢了面子,贾政大怒,站起身,就要去踹贾珠,嘴里骂骂咧咧:“你,你这个逆子!” 清客门人见势不妙,偷偷溜了出去,并不敢掺和。 但显然,谁都没想到两人关系并不比贾政与宝玉的关系好。 从前贾珠与贾政也有过冲突,但没一回当着别人,除了王氏根本没人知道这父子两人关系早就势同水火。 这回府上的大事为何是贾琏统筹,而不是贾珠? 除了贾琏精通庶务外,还因为贾政支持他。 而贾琏呢,以为府上将来承爵的是他,作为未来荣国府之主出面,比贾珠体面。 看到一向保持读书人形象的二叔骂读书出息的堂兄,跟亲爹贾赦骂没出息的他一样,贾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信了贾赦同贾政是一母同胞,且不愧为一母同胞。 贾珠又怎会让贾政真的踹到? 要不是对方是亲爹的身份,早弄死丫的不知几回了。 当他不知道贾政心底深处不能言说的那点子自卑与自尊? 都说贾政年轻时会读书,但他有什么功名? 连个童生秀才都不是,还比不上庶子出身的贾代儒。 曾经他以为贾政以荫恩入仕,十几年做到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也算能力不差,怎么说都是京官。 但事实并非如此。 原来当年贾代善帮儿子求官求的是工部主事,正六品。 也就是说,贾政十几年就升了一级。 其能力如何,可想而知。 也因此,面对进士出身的贾珠,贾政既嫉妒又自卑,既羡慕又痛恨。 儿子如此出息,衬托的亲爹更窝囊。 一般家长都盼着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几个会像贾政?只能说这人想法惊奇。 若是原来的贾珠,自然想不通亲爹为何越来越不喜欢自己,明明自己最出息。 但换了魂的,被各种狗血剧荼毒过的贾珠,会不明白? 这一明白,就更看不上贾政了。 186、忙碌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珍一把把贾政推到椅子上坐下,淡淡道:“父亲无需恼羞成怒,我瞧着这园子只修两处即可。” 贾琏唯恐贾政再发火,连忙接话:“哪两处?” 贾珠指着图纸道:“一处这里,竹篱茅舍;一处这里,正殿。” “其他各处都需引活水,工程极大,花费定然不少。” “再说,娘娘正月十五省亲,其他各处便是遍植奇花异卉,时节不对,又有什么意思,又见不着。尤其这几处汀洲水榭,难道还在寒风里请娘娘去水上赏景不成?简直无一处贴合实际。” 贾琏也是恍然大悟。上元省亲,说不定还有雪,谁吃饱了撑的,去水上吹风? “只留这两处,并多植梅花翠竹即可。”贾珠淡淡道。 贾政听了,脸更红了,眼里羞愤之情几欲炸开,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指着贾珠愤然道:“你怎么知道是上元日省亲?难道宫里已下了旨意?你为何不同我讲?” 贾琏微微一愣,好像露馅儿了。 他记得书上正月十五快半夜了,元春才回荣府,且没呆两个时辰就又回宫了,根本没时间逛大观园。 这省亲别院建了绝对是浪费。 且皇帝的用意也诡异,既然让省亲了,是施恩,怎么也该选个风和日丽不冷不热的日子,回家多住几天吧? 他可好,刚过了年,数九寒天的,就打发妃嫔回家探望父母。 不仅如此,还不让住下。 在家里呆的时间还没来回路上花的时间多。 这就蹊跷了,目的总不会是劳民伤财吧? “说,你为何不告诉我?我这个父亲就如此入不了你的眼?逆子!”贾政抓起茶盏就往贾珠身上砸。 贾珠身子一晃,堪堪闪开,却还是被洒出来的茶水泼湿了袖子。 贾琏目瞪口呆,没想到中了进士的堂兄与宝玉相比,待遇也没好多少,太让人意外了。 不过,珠大哥为何不透露?他疑惑的看向贾珠。 贾珠并不慌张,而是淡淡一笑:“陛下虽未正式下旨,有御前行走的同僚已得了旨意,悄悄告知了我。我当父亲也得了信呢。” “再说,这消息怎么能大张旗鼓的透露出来呢?万一被人知道岂不是私窥帝踪?” 贾政微微褪色的脸再次暴红,怒视贾珠良久,才冷哼一声,甩开袖子出了书房。 儿子得了信,他没得,这不摆明了朝廷更重视儿子而不是他? 他是个无足轻重的! 完全不需要在意! 这样的态度显然与他对自己的定位完全不符。 这么丢人,不走又能如何? 黑着脸,贾政急急出了书房,站在游廊上,一时竟然不知该往哪里去。 这家里似乎有没有他根本没人在意,一切事务仍然会照常运转,且运转的很好。 真的是一家之主?未必吧。 心里茫然若失。 对于贾政的离开,贾珠只轻哼一声,暗骂废物。 贾琏则有一瞬间手足无措。 随后便是伸手拍了拍贾珠肩膀,一脸感同身受。 “唉,咱们都是没有父子缘分的。想开些,我早就习惯了。别担心,你还有我这个兄弟。” 贾珠心里好笑,面上倒是一脸认同:“没错,以后贾家的大事还是咱们商量着办。大伯和父亲且好好颐养天年吧。” 贾政不过四十出头,女儿一承宠就封妃,会甘心过退休生活? 贾琏与贾珠就园子的事儿又议了议,决定撇开贾政,带着人手前去宁府问问贾珍的意见。 这些人手有丰富经验的积年老管事,有怕忙不过来的世交送来的清客门人,还有主动来帮忙的狐朋狗友。 贾琏是做惯了府上庶务的,统揽造园子的事儿只让他觉得有了显摆自己能耐的机会,并无任何畏难情绪,更从来不担心会把事情办砸。 对他来说,只要人手安排妥当,这还是个从公中捞些零花钱的机会。 不止他这么想,王熙凤也这么想。 夫妻两人各怀鬼胎,谁也没向对方透露过自己的想法,偏偏想法殊途同归,只能说不愧是夫妻。 不过,根据贾珠的意思,园子规模显然要小上许多,油水也刮不下来多少。 两人到了东府将打算一说,贾珍态度仍然淡淡,只让白术白前去帮忙。 二人无奈,便只好分头行事。 先是贾琏带人勘察地点,将建造别院的地址定下。 紧接着修改图纸。 同时请来各行匠役,购买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搬运移送不歇。 等屋子建好,又要堆叠山石假山,移植花木。 山石树木虽不够用,却可从贾赦住的旧园中挪移,什么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不用另外花银子购买。 景观造好,便是屋内的几案桌椅,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都画了各处的图样,量准尺寸,打发人去办。 这还不完,还要采办鸟雀,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要悉数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 小戏子需排二十出杂戏。 小尼姑、道姑也要学会念几卷经咒。 各处准备妥当,贾政才不情不愿的上了折子,请元春省亲。 延平帝大笔一挥: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 贾政领了恩旨,见时间同贾珠说的日子一般无二,心里更是郁郁。 因这省亲的事儿,荣宁两府年也没过好。 到了初八,宫中就有太监来府上检查: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 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式不一。 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贾珠等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 一直忙到十四日,才准备妥当。 把一家子给折腾的不轻,人人憔悴清瘦,却不敢叫苦。 只凤姐偷偷和贾琏抱怨:“这接驾听着风光,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事儿。我算见识到了!这好处没看见一星半点,坏处却一处接着一处。” 贾琏笑她:“有什么坏处?别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呢。” 凤姐冷哼一声:“我只见银子流水般的花出去,没捞到一两!” 原来贾珍所用记账方式是在前朝“龙门账”的基础上改进的“四脚账法”,详细记录比对“来账”与“去账”,原理同西方的复式记账法相同。 因此凤姐等并没有占到便宜。 这心里能好受? 187、相见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十五凌晨,五更天刚到,贾母带着荣国府一众就早早起来,等在正堂。 有品级的穿上朝服,没品级的也是正装,个个盛装打扮,珠光宝气,环佩叮当。 贾母年纪大,睡眠少,早早起来精神很好,其他人连着累了许久,全都没睡够。 贾琏不时捂嘴打个呵欠,宝玉头止不住的往下点,就连贾政也不时眯起眼睛,一看就知道在小睡。 唯有王夫人神情激动,不见困倦。 她心里乱糟糟的,数年没见女儿,也不知瘦了还是胖了,在宫里也不知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头。 眼睛忍不住总想往门外看。 上回贾家接驾的时候,贾母已经当家,自然比旁人多了经验,见王氏如此,便劝道:“怎么也要到辰时才能到家里,你且好好坐下,等着。” 王氏只好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情,乖乖坐下。 厅里是待客的地方,没有地笼,没有暖炕,只放了几个火盆,稍微坐一会,就把人冻的不行。 宝玉上下牙齿轻扣,冷的直哆嗦,忍不住往贾母怀里钻,撒娇道:“老祖宗,好冷!” 贾母略有不忍,让人给重新换了手炉,抓着他的手哄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大姐姐,忍一会就见到她了。从前你不是天天说想她吗?” 宝玉在贾母怀里扭了扭身子,支支吾吾道:“这,这要等到何时呢?” 贾母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快了,最多一两个时辰。”说着,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色。 院子里却并不暗。 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 香炉里焚着百合香,花瓶里插着时鲜花卉。 虽说看着热闹,但下人们却静静侍立一旁,规矩森严,连声咳漱都没有。 贾珠陪坐一旁,靠着椅背,眯着眼睛小睡。 他知道不到晚上元春是来不了家里的,但不能说,没理由。 只能跟着傻等。 贾母坐了一会,等的无聊,就问孙子:“珠儿,家里可是都准备妥当?” 贾珠睁开眼睛,微笑回答:“祖母,您老都问了十遍了。都妥当了,且放心。” “你大伯可是带着琏儿去了西街?”是说宁荣街街口。 贾珠点头:“是。一会我和父亲也会过去,祖母且放心。” 贾母又问:“珍儿和惜春怎么还没到?别晚了,还要让娘娘等。” 贾珠忙道:“不会。他们心里有数。” 又等了一会,还是没到,贾母不免也跟着坐立不安起来,一边让贾政贾珠去巷口等,一边起身带着媳妇孙媳妇去荣府大门外等。 此时,街头巷口都早早用毡毯帐幔等围挡严实,只等着宫中来人。 正等的不耐烦,一个小太监骑着马跑了过来。 贾母忙请人入内,亲自问御驾的消息,这会走到哪儿了,还要多久能到云云。自然也少不了塞银票。 小太监捏着荷包,知道数额不小,乐道:“且早着呢!未初用晚膳,未正二刻到宝灵宫拜佛,酉初进大明宫领宴看灯,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也就是说要晚上七点才从宫里出发,而现在才早上七点。 凤姐听了就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到时候再来出迎也不迟。” 于是贾母王氏李纨等都暂且回去休息,琐事全由凤姐料理。 凤姐便让管家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这一等就是一天。 到了晚上,八点左右,一担担的蜡烛明角灯都已经点上,各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忽然,荣宁街上传来跑马的声音。 十来个太监气喘吁吁跑来拍手儿,意思是“来了”。 这是宫里的规矩。不许大喊大叫,只用手势动作传信。 男女各按方向站住。 贾赦领着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着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整条街静悄悄的,唯恐惊了圣驾。 终于,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走来,到西街门下了马,垂手面西站住。 过了一会,又是一对,亦是如此。 就这么的,连着来了十来对,才听到隐隐的奏乐声。 随着乐声越来越近,皇家排场也跟着摆了出来。 先是一对对龙旌凤旗,雉羽夔头。 紧接着是宫女拿着销金提炉款款走来,提炉里焚着御香,正袅袅飘散。 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缓缓飘过来,是冠袍带履。 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 一队队过完,后面又有八个太监抬着一金顶鹅黄绣凤銮舆,缓缓走来。 不用说,里面坐着的就是贤德妃元春。 惜春也是头次见这种大场面,心里暗赞,这可比电视电影里的肃穆庄严。 贾母连忙在路旁跪下,惜春再不甘愿也要跟着跪。 不止她一个,女眷哗啦啦跪下一大片。 估计从上面看去,都是脑袋瓜子。 好在跪的时间并不长,早有几个太监飞跑过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 那金顶鹅黄绣凤銮舆进了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了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拿着拂尘的太监跪请元春下舆更衣。 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 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灿烂灼灼,全是纱绫扎成,精致非常。 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马屁时时刻刻都得记得拍,皇恩浩荡嘛。 元春进了内室,更衣后出来,重又上了銮舆,让人抬着,这才进了专门为省亲新修的园子。 只见园子里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见各色鲜艳花朵都是纱堆罗叠,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元春难免心中一叹,这也太过奢靡。 景色美则美矣,全是银子堆起来的,并不值得鼓励。 正想着怎么提点,忽然听到执拂太监跪请登舟,元春只好先下了舆。 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挂着各色玻璃风灯,照的水上如银花雪浪。 四周所植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全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在枝头,每一株悬灯数盏。 池中荷荇凫鹭之类,也是系着螺蚌羽毛之类人工作就的。 诸灯上下争辉,好一个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船上也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自不必说。 元春见此,都看呆了,便是宫里也不过如此。 188、相见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随着太监将整个省亲别院看过一遍,元春便来到正殿,皇妃起居处。 见过贾赦贾政贾珍等人,元春便换了常服,上马车,前往拜见贾母。 到了桂和堂,元春要行家礼,被贾母阻了,以皇家礼节相见。 惜春看的心头不爽,封建社会果然该推翻,就因为孙女给皇帝当了小妾,祖母就要下跪见礼,简直没伦常。 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皇权至上”的社会规则。 元春见头发花白的祖母、明显老了许多的母亲给自己磕头,估计心里也不是滋味,满眼含泪,上前一手搀起贾母,一手搀起王夫人。 三个人满心里有许多话,只是都说不出口,只管呜咽对泣。 看的旁边的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心酸不已,也跟着无语垂泪。 惜春暗叹,这宫里的日子估计也不太好过,要不能这么多泪? 日子舒坦,只会得意的笑吧? 抱头哭了好一会,元春才强忍悲伤,强笑着安慰贾母、王夫人:“当日明知道送我去宫里不好再相见,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好容易今日回来一回,不说说笑笑,讲讲高兴的事儿,反倒都哭起来了。一会子我回去了,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一回!” 说完这句话,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人等忙上前温言相劝。 贾母和王夫人齐齐住了哭声,又让人送了热水,净面上妆,重新入了座。 用过热茶,又与各家女眷一一见礼寒暄,又不免哭泣一番。 这还不完,东西两府管家管事丫鬟小厮婆子等也在厅外磕头问安。 等全都打发了,才有时间说说体贴话。 元春看了看人:“怎么不见姨妈宝钗黛玉?” 贾母脸上一僵,抓着元春的手轻声道:“你姑父身体不好,黛玉一刻都离不开。至于你姨妈表妹,哼。” 元春不解,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清了清嗓子,脸上有些尴尬:“自打宝钗定给北静王当侧妃,你姨妈对咱们就有些不耐烦。” 元春一愣。 她妃位并不低,就算不理宫务,宫里的消息基本也都清楚,自然听说过宝钗落水的事儿。 贾母将族里女眷都打发了,只留王夫人李纨惜春三姐妹。 众人一看便知老太太有话要说。 “你表妹怎么好端端的落了水?” 元春蹙着眉头轻声道:“说是为了救公主落的水。” 这公主并不是延平帝的女儿,而是永泰帝晚年生的女儿,延平帝的妹子。 “北静王怎么会刚巧救了她?宫中什么地方北静王能随意走动?”贾母心中疑惑。 元春轻道:“不是宝钗的错。要有谋算也是文世荣的谋算。” “北静王想做什么?断了咱们几家的财路。”王夫人很不满。 元春看了看几个妹妹,心里很满意,笑道:“姨妈家想投靠女婿,人之常情罢了。”自家几个妹妹嫁的都不错,婆家都有实权,少一个商户并没什么,损失不大。 而且看薛家的样子,当家的明显鼠目寸光,得罪贾王史三家,难道不如扒上北静王收益大?未必吧。 她不想多提,而是换了话题,看向惜春:“听说珍大哥哥的船队去了渤海国,生意不错。” 别人都在抢南海沿子、往华夏新华的生意,贾珍却另辟蹊径,往北进发,垄断了渤海国的货物。 惜春迟疑了下:“也就海参能赚一些。” 元春笑笑,延平帝曾不止一次和她说起,贾珍每年从渤海国赚的银子不下八十万两。 可见是眼红了。 元春看向贾母:“祖母,咱家银子可够使?我瞧着这回省亲花的可不少,那么些绢花纱叶、玻璃花灯,过于奢靡,拋费太多。” 元春未入宫前,自幼便是贾母教养,与王夫人的感情比不上祖孙情,因此,同贾母说话,并不婉转。 贾母拍拍孙女的手:“不怕。也就多买了些绢纱绫罗,那些玻璃灯外面卖的虽贵,却是你珍大哥窑里烧的,花不了多少。” 元春飞快看了惜春一眼,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不快,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见祖母越老说话越不客气,元春不好再提,便问:“宝玉读书读的可好?” 当初未入宫时,元春是长姐,与宝玉年纪差的略大,是看着宝玉长大的。 且两人都随着贾母长大,由贾母教养。 宝玉没入学堂前,从三四岁起,是元春为他开蒙,教认字写字,什么三百千学的七七八八。 两人虽是姐弟,情如母子。 自入宫后,元春时时带信出来交代父母:“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 对幼弟的眷念爱惜之心,真真是一刻未忘。 王夫人摆摆手,一脸不高兴:“他万万不能和你大哥比,是个不爱读书的。说科举做官的都是禄蠹,你父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概无用。” 元春忍不住蹙眉:“怎会如此?小时候我瞧着挺聪明伶俐,且极有有灵性。可是夫子没挑好?赶明儿,我求求陛下,给找个好的。” 贾母欲言又止,却最终并未阻止。 王夫人则拍手笑道:“这是好事!也不指望他将来做官,能考个举人,当个名士就行。” 惜春笑着插嘴:“宝玉最喜在内闱厮混,喜欢吃丫头嘴上的胭脂,还会做胭脂,又是个惜香怜玉的性子,别说,名士还真挺适合他的。” 话音一落,众人好一阵沉默。 惜春也觉得嘴快不好,搞得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元春道:“快让宝玉进来,我见一见。” 有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了国礼,元春命他上前,拉着手揽在怀里,抚摸着头颈笑道:“比从前竟长了好些……” 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姐弟俩好一番契阔。 之后,凤姐过来请元春入筵,众人用了膳。 紧接着元春又从上到下好一番打赏,从贾母到下人谁都没少,真真是皇恩浩荡。 当然,赏赐最厚的还是品级最高的贾母,有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鱼”银锞十锭。 惜春几姐妹,包括没来的宝钗黛玉,待遇与宝玉相同,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 尤氏、李纨、凤姐等,皆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 不得不说,这让凤姐极是失望。 众人谢了恩,执事太监便上前催促:“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元春听了,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珠子来。 勉强堆笑,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再四叮咛:“不须挂念,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感!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贾母等已哭的哽噎难言。 元春虽不忍分别,怎奈皇家规矩如此,违背不得,只得狠心上舆回宫去了。 这省亲一事便彻底拉下了帷幕。 189、铁网山之变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朝廷规定大朝会每个月举行一次,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全部参加,贾珍这些有虚爵并无实权的也不能例外。 平素大朝会多是举行典礼,藩国递交国书,皇帝敕封功臣,以及其他一些重要礼仪活动,这个时候百官得见天子,天下瞩目,自然隆重非常。 但今天却不同。 散朝前,延平帝看着太极殿里乌压压的人头,忽然道:“大周以武立国,至今已百余载,然武备松弛,武官松懈,殊不可忍。” 这是对武官勋贵不满了,明白。 贾珍半阖着眼皮抄手站在武将的队伍里,一动不动。 延平帝的眼睛隐藏在冠冕十二旒后,视线扫过武官行列,在看到贾珍跟睡着似的模样后,停了一瞬。 文官们略有激动,尤其几个御史,蠢蠢欲动,心里盘算着晚点该弹劾谁。 “天下承平虽久,却不可忘战,忘战必亡!”延平帝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激昂,可见这位也是个有雄心开拓疆域的主儿。 “高祖仁皇帝,少年亲征漠北、令草原各部臣服,青年时遣如今粤海将军邬继光平海寇、征南海、收服琉球诸国,功勋卓著,从未有一刻放松武备。”这是夸亲爹永泰帝呢。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默默道:“陛下,您说的太对了。” 众人纷纷猜测,难道皇帝想用兵?算来算去,也只有南海沿子和草原不太安稳。 “故,朕欲于十月初十往铁网山打围,以复武备。” “凡宗室王公、武勋亲贵并诸将门世家子弟,一并前往。” “凡弓马娴熟出众者,有厚赏。” “陛下圣明!” 群臣嘴上山呼万岁,心里都在琢磨厚赏是个什么赏。 财物?官职?出身? 不过不管是哪种,都希望家里还没前途又有几分能力的小辈去试试,尤其那种庶子一大堆的,更不想放过机会。 贾珍仍然半阖着眼抄手静静站着,荣府转文成功一半,宁府人丁稀少,只有一个快出孝的贾蓉,对这次机会完全不需要。 因此,对延平帝的决定并未多在意。 打围,不过是历朝历代皇帝都例行的秋狝罢了。 春秋时《左传》明确记录,国家要“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在农忙之余,用打猎来练兵。 所以,打围历史太悠久了,延平帝提出这事儿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若是哪个朝代从来没有过这种活动才让人奇怪。 一场围猎活动而已,他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及亲友便好。而对此,他有十足信心。 回到家后,他便这事儿说给了秦氏与惜春听,还问她们要不要也去见识见识。 惜春想起原书里秦可卿神秘死亡后,所用棺材的木料就来自铁网山,有一瞬间不自在。 打心眼里,她不希望秦可卿跟着去,总觉得不祥,说不定那地方与秦可卿相克。 说起秦可卿这个新嫂子,惜春与其相处的极好。 一来秦可卿了解自己的出身,不管实际如何,表面都只是一个八九品冷衙门小官的女儿,能嫁入贾府着实走运,故而为人公正,性格也温婉可亲。 二来,秦可卿长的美,作为颜狗,很难有人能抗拒颜值高的人的示好。 明明能靠颜值混吃等死,偏偏还有管家的才干,做侯府宗妇游刃有余,又哪里会被人厌烦呢。 于是,她忍不住劝道:“嫂子还是不要去了,带着芾儿不甚方便。” 秦可卿温柔一笑,慢条斯理道:“我也没打算去。不知为何,一想起铁网山,就心惊肉跳,总有不祥之感。” 贾珍挑挑眉:“那便不去。等打围回来,我带你们去庄子上住几天。” 又问惜春,“你呢,可要去?” 惜春对着手指道:“我当然要去了。哥哥教给我的功法已经练到七阶,一般人都不是我的对手,嘿嘿。” 贾珍凉凉一笑:“我看你是想去会夫婿。” 惜春仰天一笑,叉腰道:“有何不可?” “小小年龄,就如此恨嫁。”贾珍摇摇头,一脸不屑,“现今京里的姑娘都如此大胆吗?” 惜春嘿嘿一笑,眼睛骨碌碌的在他和秦可卿之间打转:“京中姑娘如何,哥哥最该清楚才对。对了哥哥,还没听你说起当年如何认识嫂嫂的?” 贾珍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你可真是一句都不饶人。” 秦可卿见兄妹二人好一番唇枪舌剑,只是捂嘴笑,并不担心。 她已经习惯了两人如此相处,觉得比那些一味只讲究尊卑上下的人家感情要来的深厚亲近,羡慕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担心。 惜春接过春莺递过来的油炸小鱼干,殷勤的请贾珍与秦氏尝尝。 “这是用藤椒和干辣子炒出来的,咸香麻辣,当零食吃简直能把舌头吞掉。哥哥嫂嫂,你们也来尝尝。” 贾珍捻了一根小指头长的鱼,瞧了瞧,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后道:“的确又麻又辣。做下酒菜极好。这是刚琢磨出来的?” 惜春点点头:“上回去庄子,我看佃户捞鱼只要大的,小的拿来喂鸡鸭,觉得有些可惜。就教给他们做小鱼干拿去卖,也好补贴家用。” “他们一定没听你的吧?”贾珍扬扬眉毛,“油可不便宜。你这小鱼干油少了味道就不好了。” 惜春失落道:“是啊。要是能改进炼油法就好了。现在的素油还是太贵。” 贾珍摸摸她的头:“你努力。哥哥相信你。”毕竟,惜春琢磨改良了不少机械化工具,水车、钟表、犁等。 兄妹俩正说着,旁边秦可卿突然“哇哇”干呕起来。 “嫂嫂有小侄子了?”惜春先是一愣,随后就激动的问了出来。 贾珍一手握着秦可卿手臂,一手把脉,不过几瞬,紧张的神色变得松弛,笑意浮起在他双眼里:“的确是有了,刚满三个月。” 惜春笑话道:“哥哥嫂嫂,你们可真够粗心的。这下好了,咱家又要多一口人了。” 秦可卿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事儿,满脸呆滞,好一会回不过神来。 她没有母亲,好多事都不懂,还是嫁了人后,被丈夫所教。 有了孩子,似乎在宁国府更加名正言顺,从心底偷偷松了口气。 丈夫虽然现在看来还好,但将来的事却不好说。 西府的刑大太太当初嫁过来的时候也过过几天好日子,但就因为没有亲生孩子,活得不人不鬼,她可不想那样。 现在腹中有了孩儿,人生总算更有奔头了,心中自然惊喜不已。 惜春一摊手:“有了身孕,更不能去铁网山了。哥哥,要不你也别去了。” 铁网山打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书里说的很隐晦,反正不是好事,总归免不了刺杀皇帝一类。 秦可卿忙摆手道:“不用。我一切都好。大爷还是要去,那可是陛下的皇命,哪能有失?” 惜春是一定要去的,她不放心秦南,可不上当望门寡。 贾珍道:“为时尚早,且看看。” 这一看就到了十月,又一个大朝会后,延平帝单独召见了贾珍。 “铁网山打围,朕内有龙禁卫、飞鱼卫,外有禁军。”延平帝沉吟道,“本该无忧,但朕有种直觉,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 贾珍拱手道:“陛下有何差遣,但凭吩咐。” 延平帝点点头:“朕知道你武功高强,精通医术,现命你率二十名暗卫,于暗处偷偷保护朕。” 贾珍爽快领命:“陛下放心,臣义不容辞,一定全力以赴,保证铁网山一行顺利。” 延平帝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贾珍接了命令后,连着几晚偷偷去了铁网山,把山里跑了个遍,将所有地形地貌动植物分布全都了然于心。 其实一进了十月,御林军、御马监、龙禁卫、飞鱼卫、甚至五城兵马司,划分各自职责,确定内外后,已经将铁网山犁了好几遍。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人,他还发现了好些个暗哨,都将保护延平帝的安全。 整体看下来,铁网山防务确实严密,哪怕有一两个高手行刺,也难以影响大局。 只不过,延平帝仍然对几个争皇位的兄弟不放心,这些人除了老九因甄家被圈了,其他还好好呆在王府里逍遥呢。 明面上天下太平,但是背地里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潜伏起来,所以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这次御驾所至,由龙禁卫、飞鱼卫、御林军、御马监随扈。 潢海铁网山距京城不过两日路程,若快马加鞭,则一日可到。 因是皇室围猎,銮舆车驾必不可少,各色仪仗浩浩荡荡行去,队伍竟拖了十几里长。 皇族及诸异姓王、国公之后、武将世家,绵绵延延,一副太平盛世景象。 延平帝乘坐的是一驾十六匹纯白骏马拉的豪华马车,周围太监宫女缓步随行。御马监、御林军则有机排列,将圣驾隐隐保卫。 随行的文武百官,有的骑马,有的乘轿,身边各有家丁服侍,远远跟随。 一只鸽子从云端俯冲而下,轻巧的落在圣驾马车上,立刻有人从马车上伸出手来,将鸽子带了进去。 皇帝正在马车里面批阅奏章。 一般人是没有资格进这辆马车的。 但是无论是谁,第一次进来,一定会惊叹里面空间的宽敞。 马车内部长两丈五,宽一丈五,分为会客室和卧室两部分。 会客室用来批阅奏章,接见大臣,卧室则用于日常休息, 考虑到旅途辛苦,马车两旁还设有观景走廊,以保证皇帝在工作之余可以凭栏远眺,赏景小憩片刻。 如果有了兴趣,还能做两首酸诗,又或者幸个宫女,乾隆就是这德性。 “是谁的信?”延平帝放下朱笔,问戴荃,“可是贾珍?” 戴荃忙道:“正是。陛下,请看。”说着将从鸽子腿上竹管取出来的密信双手捧着递给延平帝。 延平帝接过,将纸卷展开,上面不过数十个蚂蚁大的小字,透露的消息却让他心里猛然一震。 在戴荃看不到的地方,皇帝袖子里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 亲手将密信烧掉后,他垂眼沉思良久,以至于砚台里的朱墨干涸。 次日下午,御驾便抵达铁网山。 延平帝入住行宫,此次陪驾的妃嫔正是贤德妃贾元春。 行宫屋宇有限,除了重臣,随扈车队均需安营扎寨。 一时之间,人来人往,车马喧鸣,好不热闹。 惜春正觉得呆呆看着春莺夏萤整理行李过于无趣,就听到账外有秦南的声音传来。 她连忙走了出去,就见秦南一身青色猎装,背着弓箭,咧着嘴冲她笑。 “你怎么来了,帐篷收拾好了?”惜春也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秦南点头:“东西不多,有一个春分就够了。我瞧着天不早了,想着你或许饿了,正打算去打几只兔子野鸡,让你尝尝呢。” 惜春第一次参加秋狝,不懂规矩,傻傻问道:“现在就可以去打猎了?原以为要等明日,陛下射出第一支箭,皇室勋贵大臣子弟比试过才可以随意行动。” 秦南摇头:“自然不是。明日狩猎的地方离此有段距离。不说了,你要跟我去打兔子吗?” “只有兔子?狍子炖了好吃,鹿烤了好吃。”惜春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以上猎物的踪迹。 此时已入深秋,葳蕤草木时有凋零,枯黄给苍绿镶了边,远远望去,还未有冬日的萧索。 树上枝头不时有鸟雀欢唱,草丛里也有秋虫鸣叫,木叶清香在微冷的空气里如同放大数倍,让人忍不住驻足留连。 “空气真清新。”没一点工业污染。 “小心蛇虫。”秦南提醒她。 “蛇该冬眠了吧?”惜春怀疑的看向秦南。 两人肩并肩走在草丛里,草叶摩擦声不时响起。 “万事小心为上。嘘,别出声,我看到一只梅花鹿。” 惜春赶紧闭嘴。 除了过年,她还没吃过新鲜鹿肉,总觉得梅花鹿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鹿鹿。 只见秦南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冲东南方向射了出去。 风微微吹拂着脸,射手显然已经将风力计算在内,数息后,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噗通,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着了!”秦南挥了挥拳头,眼里全是兴奋,“我射中了!” 惜春也看到了那只不幸殒命的梅花鹿,唏嘘道:“晚上可爱的鹿鹿要被可爱的我吃掉了。” 190、叮嘱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滋滋滋滋。 油脂滴在火上,发出的声音如同鼻尖的肉香一样诱人。 可爱的梅花鹿已经被分成巴掌大小的肉块,正架在篝火上炙烤。 为了此次围猎,惜春特意做了烧烤架,专门用来烤肉。 美中不足的是现在炼铁技术不行,精铁难得,都作了武备,烧烤网架远远达不到后世水平,用不了多久,就会生锈。 她正忙的不亦乐乎,一边用猪鬃刷往鹿肉上刷油刷蜂蜜,一边翻个儿,嘴里还哼着小曲:“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一旁春莺幽怨的看着她,姑娘就会添乱,姿势很专业,就是肉焦的焦,生的生,没一块能吃。 “姑娘,您玩够了吧,还是让奴婢来。”另一边,夏萤看她笨手笨脚,总担心会把身上的大红骑装弄脏。 油渍不好洗,崭新的骑装恐怕穿一回就废了,难免可惜。 不用想,到时候,姑娘一定又要痛心疾首的大嚷拋费太过。 这回秋狝,一共十天,去掉路上来回四天,怎么也要待上六天,每天一套,也要换五套,这还不算意外情况。 万一姑娘又去爬树钻山洞寻宝,衣服哪够糟蹋的。 惜春对此心知肚明。 可惜,没有耐磨牛仔布她也没办法。 便是粗布,一来这会的粗布远远达不到后世粗布的经纬密度,不够结实,二来碍于身份,也不能穿。 因此,她特意让织坊加工了一种新型耐磨布料,棉麻混纺,一口气做了八套骑装,赤橙黄绿青蓝紫再加上粉。 除了赤这种是大红,其他都是浅色调,十分漂亮。 贾珍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这是给家里的新料子做宣传呢。 这种料子质量好,成本高,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也只能将算盘打在这些来打围的人家头上。 谁家没个妹子娘子女儿?能不做几身漂亮骑装? 因染色技术有限,骑装多为红青蓝三色,且容易掉色。 这会不像后世,有各种固色剂,哪怕染色后排出的污水会造成环境污染,土地寸草不生。 也因此,惜春研究出的这一整套织染技术简直是大杀器。 妹子赚钱这么凶猛,贾珍颇有些无奈,唯恐她成了抱金砖的幼儿。 要不他现在对朝廷的事儿积极了呢。 没错,贾珍凡尔赛了。 就这,惜春还不满足:“可惜料子出来的有些晚了!要是早上十天半个月,这回跟来的女眷都穿上了咱家的布料。” 贾珍作势要敲她的头。 惜春嘻嘻嘻笑着,没个正形。 秦南则任劳任怨的烤着肉,不时用银刀叉起已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肉丁递到惜春嘴边。 惜春也不示弱,用银叉叉起肉丁回报对方。 两人嘴上全是油汪汪一片。 咽下一口烤鹿肉,惜春不甚满意,对夏萤抱怨道:“还是炖了好。烤着吃,肉太柴。” 烤肉还是猪五花,肥瘦相间,又香又嫩。 又或者雪花牛排,六成熟。 夏萤答应一声,道:“姑娘放心,奴婢带了煤炉煤球砂锅,鹿蹄筋已经给您炖上了。晚上可以当宵夜吃。” 自从过了八岁生辰,惜春蹭蹭蹭长的飞快,一天到晚饥饿难忍,还全身骨头疼。 哪怕不懂医术,也知道是发育速度过快,营养跟不上。 而学了医术的惜春能委屈自己,不好好补一补? 于是,别人一天两餐三餐,她是五餐六餐,偶尔七餐八餐,零食点心汤水不断。 现今个头已经长到一米五三。 等到了及笄,一米六五肯定能达到,算是这个时代很高的女性。 黛玉目前一米四。 秦可卿算高的,一米五五。 就连王熙凤,这个性格蛮横,整天张牙舞爪的,其实也才一米五。 当然,按后世二十四岁才停止发育的标准,哪怕后两位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其实还在成长。 秦南长相不错,但身高有些着急,恐怕是到不了一米八。 就是贾珍,也不过一米七二,后世的二等残废。 当然,他们都算高的。 贾珍放下刀叉,接过白术递过去的湿布巾,擦了擦手。 看一眼惜春与秦南,收敛笑容,放低声音,郑重交代二人:“此次打围我要保护陛下,顾不上你们。记住,凡事多听白术的。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能慌,明白吗?” 惜春早知道铁网山打围没好事,但她不确定是哪一回打围,要是明年后年呢? 现在听了哥哥的交代,才有些慌,虽说有一身功夫,但这不是没实战经验么。 虽说杀过人,但一个能和数个,甚至极可能都是亡命之徒的刺客相比?若万一军中哗变,上百几百兵卒一轰而上,她也没本事应对啊。 就听她结结巴巴的问:“哥,哥哥,会,会死很多人吗?” 贾珍想笑,强忍道:“附近地形我早就勘探过。若乱事一起,你们就跟着白术躲起来。能救人就多救几个,不能就先自保。” 惜春眼巴巴看着他:“还有呢?” 贾珍想了想又道:“把干粮备好。平乱说不定要几天。” 秦南听了消息,心中大惊,难免色变。 他凑近,低低问道:“陛下可会有事?” 贾珍凉凉一笑:“有事的怎会是陛下呢。” 早在勘探地形时他就发现了端倪,早早报给了延平帝。 只是越查估计皇帝越心寒,终于下定决心以身为饵,一网打尽。 逍遥王爷有何不好,一个个的想不开。要是真有本事,先皇怎会不立为新帝,心里就没点数? 贾珍直摇头,全是蠢货。 皇帝正嫌弃宗室人口太多,花费巨大。 偏又一个个的没才干,恨不能全贬为庶民。 现在跟着瞎折腾,简直是把刀子亲手递给延平帝。 听了大舅哥的话,秦南也放下了心。 他品级不够,消息不灵通,根本没发现异常。 同时又一次刷新了对贾珍的认识。 人家虽然没实权,但暗地里却很得陛下信任,这太难得了。 一想到这个,秦南就恨不能冲过世的永泰帝行大礼磕头,老爷子真不错,不仅给了他靖海侯的爵位安身立命,还给找了个好妻子好岳家,真是如何感激涕零都不够呀。 191、铁网山之变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延平帝恨恨道:“老十,你说朕哪里做的不好,让他们如此看不上?朕已给封了王,一家老小日子过得比朕还奢靡,朕说什么了吗?” 忠顺王挠挠头:“皇兄,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很寻常吧?兄弟当皇帝跟亲爹当皇帝,那可是两种滋味。” 延平帝一瞪眼:“怎么你也对我不满了?” 两人感情好,并未用“朕”自称。 忠顺王摇摇头又点点头。 延平帝继续瞪他:“直说!赦你无罪。” 瞧瞧,不一样了就是不一样了。 没当皇帝,兄弟骂几声都没问题。 现在呢?说话说错了还要求着赦免。 因言获罪,不是传说,并不遥远。 忠顺嘿嘿笑了两声:“那个,皇兄,臣弟不说您也明白呀。得罪父皇最多被圈禁,日子照过。得罪您可是要被贬为庶民,能一样吗?” 延平帝摇摇头:“你这个滑头。”却不再追问。他又不是真不知道! 想想若上位的不是他,而是老五老六,那时地位该有多尴尬。 角度一换,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不明白也不过是装不明白。 忠顺王忽然叹了口气:“还好父皇去了,要是知道那些人个个都不安分,不知该如何伤心。” 伤心会有,但多少就不知道了。 在延平帝眼里,永泰帝把祖宗基业看的比儿子们重多了。 老爷子睿智也爱名,盼着以“千古一帝”之名流芳百世呢。 想想永泰帝,小小年纪登基,根本没兄弟抢皇位,与兄弟间的关系能不好?他没法比。 抬眼便见忠顺王偷偷摸摸的吃点心,不由怒道:“吃就光明正大的吃,瞧你什么样子,猥琐!油腻!” 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忠顺王早就想溜,没顾上吃饭就被揪来了,他容易嘛。 “皇兄,臣弟饿啊,恨不能吃头牛。” 延平帝摆摆手:“罢了,你去吧!” 反正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该防备的人手也撒出去盯着了。 那些人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万劫不复。 皇帝有些同情那些不识时务的家伙,好日子过腻味了,不折腾掉全家老少的小命终究是意难平吧? 忠顺王离去的时候和贤德妃打了个照面,连忙躬身行礼。 元春不敢托大,只受了半礼。 两支队伍交错而过。 抱琴低声问:“娘娘为何对忠顺王如此客气?”是说恭敬吧。 元春看了她一眼,没开口。 抱琴知道错了,连忙请罪。 “回去再说。” 份位骤升,抱琴明显不适应,都一年多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这让元春十分忧心。 作为颇受宠爱的妃子,她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偏偏跟前曾经共患难的贴身丫环不够机灵。 是夜,阴云密布,无月,行宫遭到围攻。 率先进攻者以夺嫡失败的五皇子为首,六皇子为辅。 双方没有废话,就是杀杀杀。 一方是求从龙之功的乱臣贼子,一旦失败,九族皆诛;另一方是护卫正统的龙禁、飞鱼二卫。 这一场战斗没有妥协,只有你死我活。 凌晨时分,叛乱分子尽诛,五皇子文锦六皇子文辉九皇子文俊尽皆授首。 然,激战并未停止。 先太子、义忠亲王旧部,以先太子庶长子长安郡王文昭为首,北静王文世荣为辅坐收渔人之利,来势汹汹。 世上没有完美的计划。 延平帝何等警惕,何等谨慎,与心腹良臣费尽心力谋划良久,竟还是出现了始料未及的漏洞。 以自身为饵,虽钓到自己想钓的大鱼,但也发生了巨大变数。 延平帝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文昭会谋反! 太子不是他废的,也不是他搞死的,凭啥造他的反! 虽然吃惊,延平帝却并不慌张,分别派三组人掩杀,每组都由内侍、龙禁卫,飞鱼卫组成,互为掣肘。 激战持续到辰时,义忠亲王旧部发动最后一次进攻。 然,一方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另一方凭借地利,一鼓作气。 先太子旧部终究是败了。 北静王文世荣带着长安郡王的人头投降了! 北静王一系也姓文,第一代就是周太祖的堂兄弟。 文世荣本是先皇十三子,从小过继给上一代北静王。 哪怕先王年过五旬后生了一个亲生儿子,还是把王位传给了过继来的文世荣。人家本来是皇子,见你无子,才给了你养老送终,不能翻脸不认人。 先北静王也没那个胆子翻脸。 要不说,文世荣怎么没降等袭爵呢。 看着手捧侄儿脑袋,满手血淋淋的文世荣,延平帝又气又笑又怒又恨。 文昭是他看着长大的,不过是个还没二十的少年,他就不相信没人撺掇会想造反。 反倒文世荣让他大开眼界,这人狡猾远胜旁人。 亏他平时觉得这人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简直眼瞎。 冲戴荃摆摆手。 戴荃喝道:“先押下去,回京再审!” 早有如狼似虎的飞鱼卫一哄而散,将人捆了,拖下去。 剩下的龙禁卫内侍欢呼起来:“陛下万岁。” 一个连着一个,这呼声竟然绵延至山下,连成一片。 延平帝听到山下山上海啸一般的欢呼,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虽有意外,总算一切顺利。 “戴荃,让人打扫战场,统计损失。” “是,陛下。” 戴荃忙寻找各卫各军的头头,传递圣旨。 “爱卿,你说北静王该如何处置?”延平帝问身后手持双剑,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黑衣人。 黑衣人脸上戴着银质面具,只露出下巴口唇,完全看不出是谁。 略带嘶哑的低沉声音回答:“陛下心中早有决断,何需问臣?” 延平帝微微摇头:“功夫高了连声音都能改变?着实厉害。” 这黑衣人正是贾珍,他不想让人认出自己,故而戴了面具。 延平帝为何不慌不忙,就是仗着有贾珍护着。 据暗卫称,这人的武力值没有上限。 虽说让人不安,但若是忠心,无疑就又多了几条命。 “别说,这个十三弟还真是出人意表。”是想当皇帝还是想当摄政王? 从前夺嫡众人谁也没把文世荣看在眼里! 贾珍却想,难怪算计宝钗,造反能缺了银子? 正说着,忠顺王屁滚尿流的跑来了。 一走进大殿,就跪下请罪:“臣弟有罪啊皇上!” 延平帝暗呼不妙,他一来怕忠顺被鼓动跟着胡闹,二来怕跟着自己折进去,就命对方带着侍卫护卫后殿,妃嫔宫人及重臣女眷,甚至还有一些文臣老将。 “快说!” “贤德妃,她,她薨了!” 192、悲伤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惜春和秦南带着一群女眷及几个文臣左躲右闪,总算到了贾珍提前做下标记的安全屋。 一行二十余口,除了两个扭伤了脚,无人受伤。 安全屋实际是个山洞,里面有柴有粮,躲个十天半月没有问题。 但即便如此,听到山下山上传来的喊杀声,也没人待的住。 一个个心惊胆战,就怕叛军胜了。 一旦搜山,行迹被看破,灭口是免不了的。 又担心京中的家人。 既然有势力敢造反,说明蓄谋已久,就不信对京城没安排。 究竟延平帝能不能延续先帝创下的太平盛世呢? 这一刻,被围在铁网山的一干文臣武将心里全都没了底。 武将还好,多多少少能反抗一下,文臣全都手无缚鸡之力。 不少人平时在太极殿仗着铁嘴铜牙把武将勋贵骂的吐血,这会功力也没发挥的余地。 唇枪舌剑到底不如真刀真枪! 御史大夫,大喷子莫忠,平时最爱弹劾抨击勋贵宗室等贵族,此时面对叛军的雪刃,已经尿湿了裤子,还是冯紫英的爹冯唐拉了一把,才没被砍掉脑袋。 勋贵年老一代上过战场的还好,虽体力不济,战斗经验丰富,又不惧死亡,杀死叛军来毫不犹豫。 中年一代享受惯了,没见过血,就逊色许多。 好在他们幼时练武勤奋,又正值壮年,也能应付。 表现最差的无疑是年轻一代,武艺不强,又没直面过杀伐,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拿着刀剑都哆哆嗦嗦,哪还敢反抗? 从他们这些人的表现来看,莫忠骂的未必没道理。 好在延平帝早有计划,兵力准备的也足,真被叛军砍死的并不多。 偶有死亡,也是中了流矢,或者不辨方向,一通瞎跑,倒霉撞上叛军的。 等听到行宫山呼万岁,众人才知平叛结束,且皇帝胜了! 这样的结果多数人是高兴的,喜极而涕的不在少数,但也有一些投机分子,骑墙派胆战心惊。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京里有没有叛军围攻。 京里并没有动静,一切如常。 也曾参与夺嫡的先帝七皇子竟然没趁留京的机会动手,这让早就做好了准备,打算一网打尽的延平帝十分失望。 七皇子被封平王,没想到真心实意的当了这个王,是延平帝始料未及的。 铁网山之变让延平帝彻底铲除了前朝遗留问题,让皇权从未有过的集中。 可以说,延平帝的雷霆手段绝不次于先皇。 又过了五日,秋狝君臣才回到了京城。 而此时已有不少大臣被发落,押进了大牢,全是飞鱼卫的手段。 京中陆陆续续有府上抄家流放,甚至挂起白幡的,这回死的也不少。 一时之间,京中又一次沉浸在鲜血惊恐与悲伤之中。 似乎又回到了永泰四十年,人头滚滚的春天。 惜春回到府上,连着几日都没睡好,眼前总是出现看不见边的死尸,各种缺胳膊断腿,内脏人头断肢洒落一地,就连土壤也是凝固的暗红色。 呼吸间,鼻翼尽是血腥,便是瑶池水也无法洗净的血腥,那气味仿佛已渗透进灵魂里。 西府去铁网山的只有贾琏,被汪国柱孙家珏贾珍等人明着暗着的护着,并未受伤,只不过惊吓是免不了的。 让荣国府痛不欲生的是元春的死。 因为死的毫无价值! 她被叛军流矢所伤,一击即毙,都没让护卫反应过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京中。”贾母抹着眼睛哭的肝肠寸断,“才见了多久,怎么就没了!” 伴驾,这是多好的机会,是最容易受孕的时机,每次都有不少妃嫔各种手段齐出的图谋。 王夫人哀哀道:“她是个没福气的。” 李纨捏着帕子捂嘴嘤嘤嘤的哭着,语气哽咽:“大妹妹可怜!但凡躲在床下,也不会被瞎了眼的流矢射中。” 王熙凤恨恨道:“究竟是不是流矢还两说。依我看,说不定是哪个看妹妹受宠,心里嫉妒的妃子收买护卫做下的。都说是流矢,就一定是流矢?就没可能是对头趁机动手?哼。” 迎春只是陪着哭。 皇妃娘娘没了,会不会影响自己在婆家的地位? 她可还记得,就是因为大姐姐封了妃,汪家才来求亲的。 探春也跟着嘤嘤了几声。 她和元春不熟,自然也没什么感情。 因与石磊夫妻感情深厚,并没觉得将来日子会有变化。 反正已经分家,家里她说了算。 宝玉这回是真伤心,哇哇大哭了好几场,似乎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元春的音容笑貌,连拉着手交代他要用功读书的回忆都变得美好。 贾珠只是偷偷叹了一回。 他早就知道这人会早死,但死因死的时间地点各成迷。 手又伸不到宫里,能有什么法子避免? 他不是神仙。 在一个完整的世界,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知道未来走向就能改变。人力有穷尽! 或许能改变某年某日某人车祸而亡的命运,但无法改变大事件,比如抗日,比如世界大战,那是多种张力的合力,是多种势力拉扯后的走向。 就比如元春,根本就救不了,力有不逮! 好在,迎春探春惜春的命运都改变了,而宁荣两府也免于败落。 要说两府谁最失落,贾政无疑。 从此,国丈、皇子外家、皇帝岳家的身份都长了翅膀,离他远去。 不止一回,他后悔将探春早早嫁了出去。 “除非再生一个女儿,送进宫!” 于是,贾政精神振奋起来,一心投入到造人生涯,打算再生个女儿。 延平帝年龄大,不收,不是还有三个皇子吗? 至于邢夫人与贾赦,全都无动于衷。 元春封妃并未给他们带来多少实际好处,人没了,自然也不会有多少损失,根本不需在意。 倒是不少族人是真心悲伤,虎皮烂了,狐假虎威的好日子又要没了。 宁府一切如常,随着日子过去,秦可卿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吹气球一样胀了起来。 “是双胎!”贾珍把完脉后,又一次喜滋滋的道。 “哥哥威武!”惜春夸了又夸。 总算又有了喜事,赶紧冲冲晦气。 193、变动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与贾府因皇妃薨逝,声望有所回落不同,林海连升数级,成了从二品礼部侍郎。 林海做个养老官的打算实现了,每天上上班,养养身体就是最好的生活,美的很! 同时,甘草与黛玉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完全打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贾母一个措手不及。 “门不当户不对,怎么定下一个奴才出身的白身?”贾母极其愤怒,把林海叫到桂和堂,好一顿痛骂。 “可怜我金尊玉贵的玉儿,以后可怎么活呀。” 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起来,又喊,“我的好敏儿,你怎么去的那么早?你女儿都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呜呜呜。” 一番坐唱念打,摆布的林海脸色红红白白变了又变。 “我原想着把她配给宝玉,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又都身份尊贵,再好没有。偏偏你都不提前和我老婆子说一声,就草率的将亲事给定下来了!” 林海心中难堪,嘴上却不得不尊敬道:“甘草是珠儿徒弟,不缺钱财。他前不久中了举人,已算不得白身,最多不过是个寒门。我这未来女婿已答应,第二子姓林。” 你能让宝玉的儿子不姓贾姓林吗? 贾母脸色仍然不好看。 若嫌弃甘草,那连童生都不是的宝玉又该多差劲? “甘草原就是大儒甘泉后人,并未埋没林家血脉。”林海又道。 贾母是希望林海退亲的,但女婿明显没这个打算。 她长叹道:“看来我是老了,哪怕养黛玉一场,这婚事也说不上话。” 林海心里冷笑,将林家最后一点血脉嫁给爱吃女人嘴上胭脂,早早有了通房的花花公子吗? 他宁愿女儿不嫁! 没错,林海就是双标。 他自己也曾一堆妾室通房,偏偏忍不了女婿学他。 但显然,根据调查的内容,宝玉除了女人多随他,其他没一处随他,连养活自己都难,更是撑不起门户。 贾母见林海无动于衷,也知道事情无可挽回。 兼之女婿成了二品大员,又不能太过得罪,只好叹道:“婚姻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这个亲爹不觉得委屈了女儿,我这个外祖母又何必多事?罢了,罢了!” 说着,就让鸳鸯扶着回房休息去了,把林海晾了起来。 还是贾珠听到消息,跑了过来,设宴招待,又亲自将人送回了林府。 贾珠再三致歉:“老太太上了年纪,越发像小孩。老小孩老小孩真不是说笑,还请姑父原谅则个,不要同她计较。老太太不过是舍不得黛玉罢了。” 要他选,也不会选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宝玉。 甘草如何能干他非常了解,那可是贾珍的头号心腹。 就凭贾珍的手段,能在他手下当心腹,还是头号,又正式收为徒弟的,那能是一般人?极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得不说,这个便宜姑父林海真的有眼光,有心胸,并未将身份看的太重。 英雄不问出处,一定意义上是有道理的。 林海拍拍贾珠的肩膀,笑笑:“珠儿辛苦了!” 一家子的前途荣辱富贵都压在他肩上,还今儿给这个擦屁股,明儿给那个收拾首尾,能不辛苦? “无事来林府坐坐。”感同身受,年轻那会他也如此。 贾珠大喜,忙拱手道:“一定一定!多谢姑父。” 有了任礼部二品大员的亲姑父,散馆时成绩不会太差。 他一直想外放,去做个县官,刷刷政绩来着。 也没入内,只是看着林海进了府,这才打马回家。 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北静王跟着造反,中途又反水,已经判了下来,一家子全都贬为庶民,连带着薛家的皇商也被夺了资格。 不是不想杀了,没光明正大的借口。 不过,想来被蒙在鼓里,没参与的原北静王亲子一脉会恨死文世荣这个十三皇子,两家狗咬狗去吧。 薛姨妈因女婿拖累造成家族败落,被族里好一番埋怨。 文世荣入狱时族里更是趁机分了宗。 可惜,薛家大部分财产都投给了文世荣,早就不剩多少,让族人大失所望。 薛蟠本以为性命不保,没想到侥幸活了下来,吓得再不敢肆意妄为,人倒是老实不少,总归是件好事。 金陵呆不成,这不,母子俩又来了京城,要在荣国府借住。 至于宝钗,八月里已经入了北静王府。 侧妃没做一年,就沦为妾室,也是可怜。 薛姨妈本来长得颇为圆润,但经过女婿造反的事儿,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一脸苦相。 拉着最有本事的外甥贾珠,她愁眉苦脸道:“就文世荣干的那事儿,谁当皇帝不膈应?那一家子没明天了!” 贾珠倒也同意这看法,没弄死文世荣,延平帝心里不知多不痛快。 薛姨妈又说:“我想让你妹妹和离!就是嫁个商户,也比那一家子强!这件事还要请珠儿多用心。” 贾珠还没说什么,王氏就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宝钗是我看着长大的,哪里能让她憋屈的呆在文家,必须接回来。只是这文世荣一家被皇上盯着,恐怕不太好办。” 薛姨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放在桌子上,推到王氏跟前:“珠儿也要托人打点,这些银票先收着。要是文家肯放人,咱们愿意出银子。” 没直接给贾珠,是不想为难外甥。这个嫡姐有多贪,她会不知道! 王氏暗喜,原来妹妹手里还有不少银子。 省亲别院被元春赐名大观园,虽说建的不大,但也花了五十五万两银子,将府里家底全填了进去。 不仅公中银子紧手,她手头也紧的很。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里有源源不断的财路? 珠儿可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能放印子钱,不能帮人打官司。 儿子不会害她,她自然是要听的。 但要是有意外之财,那谁都高兴。 于是,她便将眼光盯在了这个妹妹身上。 没有荣府护着,妹妹母子还不是一块肥肉,不出三天,就会被人吞了。 如此,收些“保护费”实属正常。 贾珠见此,微微苦笑,银子是人的英雄胆,母亲怕穷! 他寻思着,怎么也要找条财路,不知珍大哥哥渤海国的生意要不要股东。 只能说,这位也是个脸皮厚的。 194、晴雯死劫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不提贾珠如何盘算着搞定宝钗的和离以及薅贾珍的羊毛,东府贾蓉也出了孝,并以极快的速度定下了一门亲事,就读书院山长孟昶之的嫡长孙女孟丽华。 两人就见了两回! 贾蓉觉得委屈,冲惜春抱怨:“一回比一回时间短。第一回打了个照面,第二回说了两句话,一句‘姑娘好’,一句‘姑娘再会’。” 惜春笑话他:“那你喜欢她吗?身段模样气质满意不?” 贾蓉支支吾吾没否认,耳尖通红。 惜春:“嘁,喜欢不就完了,哪那么多不满?总比你姑姑我幸运,人都没见一回,就被赐了婚。” “说来,我还算幸运,你姑父长得不丑。你想想,要是黑丑胖,那该多倒霉?每天对着,饭都吃不下一口。” 贾蓉心有余悸的点点头。简直难以想象,成亲的对象要是丑的无法直面,一生该有多么悲惨。 如此一想,见面时间不长,彼此了解不多的问题似乎也没什么,能说得过去。 “还有,既然你们亲事已经定了,完全可以休沐时约着一起踏青听荷秋游赏雪呀!真够笨的!”这些活动还要想,现代每个少男少女都知道,且娴熟。 贾蓉眼睛一亮:“对呀。姑父就经常往咱家跑,还给你送礼物,一两银子买一堆的那种!”后面一句话里充斥着浓浓的嫌弃。 惜春能怎么说?要嫁个穷人又不是自己选的。 好在自己荷包满满,不用太在意,权当包养了个颜值高的小鲜肉,包一辈子的那种。 不过,秦南她可以嫌弃穷,侄子却不可以。 眼睛一瞪,腰一叉:“你皮硬了是吧?敢嫌弃你姑父!他可是个侯爷,你呢?三品将军!哼!” 贾蓉轻哼一句:“他爵位比父亲高,却没父亲钱多。” 惜春“啪”拍了他脑袋瓜一下:“我嫁过去不就有钱了。” “姑姑,你这想法不对。哪有贴嫁妆给男人用的。” “我只给我的孩子用。他要是纳妾生庶子庶女,那就用他的钱财。” 贾蓉嘿嘿笑道:“正该如此!不过,姑姑,我成亲,你送什么礼?” “你想要什么?”惜春大方但,“五千两以下,都可以。” 贾蓉失望:“才五千两?” 惜春翻白眼:“明后年侄儿媳妇不生孩子?” 贾蓉一听,乐了,摸着头道:“生呀。多生几个,姑姑的银子不就能多掏出来了?!嘿嘿。” 惜春摇摇头:“还是个孩子,就要成家了,真是摧残祖国幼苗。” 贾蓉没听清,疑惑问:“什么幼苗?” 惜春摆摆手:“没什么。明年家里就多了几棵幼苗。” 神色有些担心的看了贾蓉脸色,她小心翼翼的又道:“那个,明年你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大哥和和你说了吧。” 贾蓉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委屈:“父亲一直嫌弃我不够聪明。也不知道有了弟弟,会不会偏心。” 惜春忙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嫡长子,占七成祖产,你父亲说了,这不会变的。” 贾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父亲真的说过?”不像。贾珍不止一次说过“好男不吃分家饭”,不像会说这些话的样子。 当然是没说的! 惜春有些心虚,支支吾吾但:“这是祖宗规矩,谁也不能坏。” 嘁,西府早就不是如此。 195、晴雯死劫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姑侄二人正说话间,夏萤忽然满脸是泪的跑了进来。 一进门,话也不说一句,噗通跪在地上,膝行至惜春跟前,锤地一样死命磕头。 惜春大惊,忙下了炕,要将人拉起来,嘴里问:“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起来说。” 自从来跟前伺候,夏萤还从未如此过。 夏萤也不起身,只一味带着哭腔哀求:“姑娘,求你救救晴雯的命!” 惜春一愣:“晴雯?她不是还在宝玉跟前伺候吗?发生了什么,且慢慢说来。”手上用力,将人拉了起来。 看着夏萤满脸的愤怒悲伤与担忧,心里有些奇怪,这丫头什么时候和晴雯好上的? 因看不上宝玉,尤其不喜和宝玉初试云雨情的袭人,惜春跟前伺候的和宝玉跟前伺候的极少打交道。 再加上晴雯极少出宝玉的院子,两人就没见过。 要不惜春会吃惊夏萤同晴雯交好呢。 不过,目前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只听夏萤抽泣道:“晴雯病着被赶出了西府,不在宝玉跟前伺候了,现在正躺在她表哥家里等死,说是得了女儿痨!” “痨病!”这可是传染病,更是绝症,也难怪躺着等死。 这个病以惜春的医术是治不好的,只能请贾珍出手。 而请贾珍给一个丫鬟治病,无疑是有失身份的,这也是夏萤为难的地方,更是她苦求惜春的地方。 “奴婢知道让姑娘为难了,姑娘还要求大爷。只是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着晴雯去死,她才十六岁。只要治好晴雯,奴婢随姑娘处置。”夏萤又一次跪下磕头如捣蒜。 晴雯,惜春当然是知道的。 宝玉为了哄她高兴,几两银子一把的扇子随便撕,可见定然容貌不俗。 要不宝玉一个颜狗,能容忍? 偏这姑娘做事没个分寸,竟然真仗着主子的宠去撕那些扇子。谁家愿意用这样的丫鬟? 就是别的下人,羡慕嫉妒恨的也不知凡几。 有一回去王夫人那里,听说起晴雯。 也不知她怎么得罪了人,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告她的黑状:“太太不知道,宝玉屋里的晴雯丫头,仗着模样儿比别人标致,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能说会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娆娆的,大大不成体统。” 没想到王夫人竟然也看她不顺眼,不知触动了什么心事,便问凤姐:“上次跟老太太逛大观园,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她那张狂样儿,因同老太太走,不曾说她。后来要问是谁,偏又忘了。今日看来,那丫头想必就是晴雯了。” 凤姐不知什么心思,许是嫉妒,道:“若论相貌,这些丫头们,谁都没晴雯生得好。若论举止言语,偏有些轻薄。方才太太说的倒很像她,只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乱说。” 王善保家的如何肯罢休,眼药都上了,自然要将人按死,继续撺掇:“不如此刻叫了来,给太太瞧瞧。” 王夫人眉头紧皱,又道:“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若有这个,她自不敢来见我的。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好好的宝玉,倘若叫这骚浪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说着,就要让人去叫晴雯。 王善保家的眼里闪过一丝窃喜,恰被旁观的惜春看的清清楚楚。 西府几次整顿,这人都没被撵出府,可见是有几分能耐的。 但惜春偏偏看不上这些背地里嚼舌根的老奴。 那袭人都和宝玉好过了,早就不是处子,就不信这些婆子看不出,老嬷嬷的利眼绝对堪比X光。 偏要去说洁身自好的晴雯,还不是因为她不是家生子。 于是,她插话道:“我倒是也知道这个晴雯。听说针线做的极好,两府没人比得上。二婶,你要是看不上这丫头,不如送给我好了。” 也不知王夫人怎么想的,竟然不再提了,又说起其他事来,让王善保家的只能暗暗咬牙。 谁能想到,这才过去没几个月,晴雯竟然还是被赶出府了。 见事情紧急,惜春便去了书房找贾珍,并将请求说了一遍。 贾珍正在和甘草下棋,听到这事儿,丢下棋子,只冲甘草挑了挑眉。 甘草忙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治病的事就交给我了。” 惜春有些担心的说:“这女儿痨是传染的。也不知会不会爆发,甘草大哥还是要多加小心。”说着,让春莺去拿口罩什么的。 甘草摇头笑道:“不用。咱们这些修炼了师父功法的,又何惧这痨病?”示意夏萤,“你可知道这个晴雯家中在哪里?快快带路。” 夏萤擦擦脸上的泪,激动不已:“我知道我知道。上回姑娘最喜欢的孔雀裘被炭火烧了个洞,就是求晴雯帮忙织补的。她表哥表嫂被撵出了府,曾托苍耳给送了十两银子,让苍耳带我们去。” 惜春在家无事,便换了男装,也跟着出了府。 一路上听夏萤和苍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惜春甘草才知道晴雯的身世。 这丫头是赖大家买的,据说那时晴雯十岁,还没留头。 因常跟着赖嬷嬷进府,到贾母身边奉承,贾母见她生的伶俐标志,十分喜爱。 赖嬷嬷于是就把人孝敬给了贾母使唤,而贾母又给了宝玉。 这晴雯进府后,并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表兄,是个厨师,也沦落在外,便又求了赖家的一起送进了府。 赖家的见晴雯虽然攀上贾母,又得贾母的心,却还不忘旧,便真的应了她所求,将表兄买了进来,还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给了他。 成亲后,表兄也不知是不是一朝身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之苦,竟然不好好过日子,天天喝的烂醉如泥。 偏又娶了个多情貌美的妻子,嫌弃他不解风情,红杏出墙。 这人也怪,被戴了绿帽竟然毫不嫉妒,仿佛一无所知。 几人来到晴雯家中,表兄,外号多浑虫的,去了外头,也不知又去哪里吃酒。至于表嫂,叫灯姑娘的,也吃了饭去串门子去了,只剩一个晴雯在外间炕上趴着。 夏萤掀开门上的草帘子,率先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被褥半新不旧,应是府上带出来的。 惜春几人随后跟了进去。 夏萤快步走到炕前,含泪伸手拉晴雯,轻唤道:“晴雯,晴雯,我是夏萤,来看你了。” 晴雯自从出了府,病上加病,又因没有银子给表哥表嫂,天天被埋怨,身体不好,心情更不好,早存了求死之心。 没想到朦胧间,听到有人唤她,挣扎着张开眼,见是夏萤,又是惊喜又是失望。 惊喜,是因有人还念着自己,死前还能见见旧人。 失望,是来人不是心心念念的宝玉,也不是宝玉院里的袭人碧痕她们。 一把死攥住夏萤的手,她哽咽了半天,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见不到你了。”说着便咳嗽个不停。 夏萤含泪道:“我定是要来看你的。” 晴雯勉强一笑:“阿弥陀佛,你来的好,快把那茶倒半碗给我喝。渴了这半日,叫个人也叫不着。” 夏萤忙擦泪问:“茶在哪里?” 晴雯道:“那炉台上就是。” 夏萤一看,虽有个黑砂吊子,却不像茶壶。只得从桌上拿了一个颇为粗大的碗。那碗还没拿起来,就闻到一股子油膻气。 用水洗了两次,夏萤才提起砂壶斟了半碗。 等水倒出来,绛红色,也太不像茶。 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比不得咱们的!” 夏萤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略有茶意而已。尝罢,才给晴雯。 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了下去。 夏萤道:“我求了姑娘,请甘草大爷来给你治病,是定会好的。你且撑住。” 晴雯喝完茶,才朝惜春甘草道谢:“奴婢感激不尽!来世定当结草衔环相报!”话没说完,又是不停咳嗽。 等咳嗽稍停,又呜咽道:“我当前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罢了。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一件,我死也不甘心!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刻意勾引宝玉,怎能一口咬定我是个狐狸精!我不服。” 夏萤看她如此,也跟着哭。 晴雯又道:“白白担了虚名。早知如此结局,反不如学袭人,哪会落得今日有冤无处诉。”说完又哭。 夏萤拉着她的手,只觉得瘦如枯柴,腕上戴着四个银镯,空空荡荡,于是哭道:“你能好的,你还能好的!”又扭头求甘草,“甘草大爷,您快给瞧瞧。” 甘草上前一步,把了把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沉吟道:“不是痨病。好好养养,未必不能治好。”又看了房内一圈,“这里却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惜春便道:“我在宁荣街北拐角有处一进小宅,且将人送到那里去吧。夏萤,这些日子你便和苍耳留下照顾晴雯。有事让人给我送信。” 夏萤忙答应了。 如此,一行人便将晴雯带走了。 196、宝玉很忙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王夫人自撵了晴雯出府,心里还是不舒服。 府里仍流言不断,总有人私下嘀咕宝玉,说他年龄大了,已懂人事,偏屋里丫鬟个个貌美如花,争宠吃醋,把好好的一个爷们儿教坏了。 更有甚者,还说晴雯就是争宠失败,被人下了黑手,才被二太太撵出府。 王夫人听说这些流言,气的连戴了十几年的碧玉佛珠都摔了,更是下定决心要狠心整顿宝玉的院子。 这天早上,男人上了衙门,宝玉贾环去了族学,给贾母请过安后,王夫人便带着老嬷嬷并几个力壮的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宝玉那里。 一进屋,就看到袭人带着小丫头们忙碌,王夫人的视线便在袭人脸上打量。 自晴雯被撵出府,袭人心里总是忐忑。 虽说太太看重她,那是因为不知道她早就勾着宝玉试过云雨。 那会宝玉才多大? 一旦知道,非活活打死她不可。 也因此,越发不敢和宝玉太过狎昵,唯恐被人看破行迹。 如此一来,与宝玉的关系反倒表现的有些疏远,甚至不如秋纹麝月。 虽行为上表现的疏远宝玉,心理上却并不想真的疏远宝玉。 盖因有了宝玉的宠爱才能安安稳稳的做一等丫鬟,在贾母、王夫人跟前过明路当上合法通房,甚至等将来宝玉成亲后,从通房升为妾,成为府上半个主子。 因是大丫鬟里的头一个,宝玉院子里一应打理都是她在管,针线并宝玉及诸小丫头们的出入银钱衣履什物等,都很烦琐,要花的工夫不少。 再加上旧年吐血症虽然治愈,但每每过于劳碌或风寒总会复发,常常嗽中带血,因此夜间总不与宝玉同房。 所以,袭人是个极聪明的,以此为理由疏远宝玉的策略非常正确,还不会让宝玉心生反感。 这种心机比没吃上羊肉还惹得一身骚的晴雯聪明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见二太太带着一起子人来,袭人心底的忐忑立刻化为惊慌。 她赶紧带着人上前行礼。 王夫人挥挥手道:“让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来点卯。” 袭人不敢耽误,忙将人叫齐,连做粗活的八九岁小丫头都没放过 王夫人坐在太师椅上,一个接一个的看这些丫鬟的容貌、应对。 等看过一遍,她放下手里的茶盏,弹着指甲,慢条斯理的问:“谁是和宝玉一天的生日?” 那丫头不敢应声,垂着头,屏息而立。 老嬷嬷指了指道:“这一个叫蕙香,又作四儿的,同宝玉一天生日。” 王夫人抬眼细看了看,虽说容貌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灵秀。 视其行止,聪明外露,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想到那些流言,她压住心里的怒火,冷笑一声:“这也是个不怕臊的。她背地里竟说,同月同日生的男女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 四儿身体哆嗦了一下,仍旧垂头不语。 王夫人见她毫无悔改之心,再次冷笑:“打量我院子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呸,我虽然不大来这儿,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儿。难道我一个好好的宝玉,就放心任你们勾引坏了不成!下贱胚子!” 四儿见王夫人说的都是她素日和宝玉的私密话,不禁红了脸,低头垂泪不语。 王夫人怒道:“叫她家里人来,领出去配人,别脏了我的地儿!” 二三十个丫头一个个胆战心惊,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四儿。 瓷碗盖划着茶碗里的茶叶,击打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王夫人又抿了一口茶,道:“谁是耶律雄奴?” 老嬷嬷便指了指一个叫芳官的小戏子,上次为了省亲采买来的。 王夫人道:“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出府不肯。既然留下,就该安分守己才对。偏偏时不时的作妖,挑唆宝玉肆意妄为。” 芳官并不畏惧,竟然笑嘻嘻分辩:“并不敢挑唆什么,也不能挑唆什么。” 王夫人倒是被她的大胆气笑了:“你倒是个胆大的,竟敢犟嘴。我且问你,上回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挑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的?幸而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伙同起来糟践宝玉这院子呢。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何况别人!” 不能芳官回答,就喝道:“唤她干娘来领人,就赏她去外头自寻个女婿去吧。她的东西一概留下。” 又吩咐,但凡唱戏的女孩子,一概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 这话一放出去,干娘们全都感恩不尽,约齐了给王夫人磕头,将人领走。 王夫人自是眼不见心不烦,哪里管这些小戏子们又会从这些干娘手里落到何种地步? 撵了人,王夫人又让婆子满屋里搜检宝玉之物。 但凡略有眼生的,一并收起,着人拿到自己房内去了。 嘴上却说的漂亮:“这才干净,省得落人口舌。” 完了,还吩咐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不守规矩之事,我一概不饶。”眼神更是在袭人身上来回打转。 三人忙乖顺应了。 等离了宝玉院子,老嬷嬷悄悄问王夫人:“那袭人丫头身子破了,太太为何不让她过了明路?” 王夫人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老嬷嬷见此,忙闭上嘴,不敢再问。 王夫人扶了扶头上的蝙蝠纹镶琉璃金步摇,这是贾珠送的生辰礼物。 老嬷嬷见此,忙奉承了几句,夸珠大爷如何如何孝顺,如何如何能干云云,把王夫人捧的满脸笑容。 宝玉没等下学,就偷偷出了府,去多浑虫家找晴雯。 多浑虫仍旧不在家,却不想见到灯姑娘,还被骗了:“来晚了!早被野狗吃了!” 宝玉顿时大受打击,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 哪晓得一进院子就听说王夫人又撵了好几个人,心里恨不能去死。 但母亲盛怒之下,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多求一句情。 如此,便闷闷的往里间走,心里不住寻思:“谁这样长舌头?这院子里的事本该无人知晓,母亲如何就都知道了?” 一面想,一面进了里间,见袭人正坐在锦凳上垂泪,心里狠狠一动。 怒火腾的燃起,他上前就是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滚出去!”说完就倒在床上生闷气。 想起晴雯,又哭了起来,深恨未能见她最后一面,也没能帮着厚葬,让她落的个尸骨无存。 袭人被踹翻,大惊失色。又不敢上前问缘由,只好默默起身,静静陪坐在一边。 她自是知道宝玉的心思,这是惦念晴雯呢。心里一苦,也跟着默默流泪。 等宝玉哭了一会,她擦了擦脸上的泪,上前推了推,劝道:“哭也没用。我告诉你,晴雯已经好了,这一回家,倒是能精心静养几天。要是真舍不得,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把人叫进府里又不难。太太不过是信了谗言,一时气上头罢了。” 宝玉哭道:“真不知晴雯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袭人劝道:“太太只不过是嫌她生的太好了,难免轻佻。在太太心里,深知这样的美人轻浮,故而嫌弃她。倒是我们这种粗粗笨笨的才好。” 宝玉哼了一声:“咱们私下的玩笑话怎么太太竟然全知道?是谁向太太告密讨好的?当我真不知道。” 袭人脸色一黯:“兴许无意间被人偷听。” 宝玉神色冷漠:“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你和麝月秋纹的来?” 袭人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低头半天,无话可答。 良久后,勉强笑道:“也对。我们也有开玩笑,也轻狂孟浪,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料理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 宝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大家闺秀都不如你!” “便是麝月秋纹,也是你陶冶教育,哪里有什么孟浪该罚之处!” 袭人心里跟油煎似的,万万没想到宝玉会如此说话。 宝玉继续道:“芳官年龄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人,惹人厌再寻常不过。倒是四儿是我误了她。你当我不知道?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叫她上来作些细活。有人怕她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之灾。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她生得比人强,也没妨碍你。就是她性情爽利,口角锋厉,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想是她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为小人所妒。”说完,又大哭起来。 袭人知道宝玉怀疑她,不好再劝,叹气道:“天知道是谁报给太太的。此时也查不出人来了,白哭也无益。倒不如养好精神,等老太太心情好时,再让她回来是正理。” 宝玉冷笑道:“你不必假惺惺虚宽我的心。她已经去了!你们再也无需忌惮她!当你的至善至贤人儿去吧!” 袭人又喜又悲。 喜的是宝玉的心尖尖终于没了。晴雯落得这样的下场自有她的手段,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晴雯也无需怪她,谁让她自己不争气,没守住规矩呢? 至于悲,自然是兔死狐悲。也不知道自个儿会落个什么下场,是周姨娘、赵姨娘还是平儿。 宝玉发了一晚上呆,双眼红肿,不能见人。 等他睡下,袭人等听着他在枕上长吁短叹,辗转反侧,直至三更过后,方渐渐安顿了。 袭人才说放心,正迷迷糊糊睡着,没半盏茶工夫,又听宝玉叫“晴雯”。 袭人忙睁开眼连声答应,问作什么,然宝玉却理也不理。 次日,王夫人照旧来桂和堂请安,见贾母心情好,便趁机将宝玉院里的事儿说了说。 “宝玉屋里有个晴雯,那丫头也大了,且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我见她比别人淘气,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就放她回家养病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再进来,就赏她配人去了。” “再有那几个学戏的女孩子,我也作主放出去了。一则她们都会戏,口里没轻没重,只会混说,传出去不好。二则她们既唱了戏,白放了也应该。况且丫头们也太多,若说不够使,再挑上几个来也是一样。” 贾母听了,眉头一蹙,很快又展开,点头道:“这是正理,我也正想着如此呢。但晴雯那丫头我看她甚好,怎么就这样了?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她,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谁知竟变了。”这是说晴雯是她给孙子挑的通房人选。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错。只怕她命里没造化,所以得了这个病。俗语说女大十八变。况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歪性。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曾见过的。三年前我就留心这件事,先只选中了她,我便一直留心。冷眼看去,她色色虽比人强,只是不大沉稳。若沉稳知大礼,莫若袭人第一。虽说贤妻美妾,然也要性情和顺举止沉稳的更好些。就是袭人模样虽比晴雯略次一等,放在房里,也算得一二等的了。况且行事大方,心地老实,这几年来,从未逢迎着宝玉淘气。凡宝玉十分胡闹的事,只有死劝的。因此二年瞧下来,觉得这丫头一点不错,就悄悄的把她丫头的份例停了,从我的月分银子里批出二两银子来给了她。” 原来袭人早就享受通房丫头每月二两银子的福利了,且这银子还是王夫人出。 “不过,我一直未明说,一来宝玉尚小,老爷知道了定会说耽误读书,二来未免宝玉纵性。所以直到今日才回明老太太。” 贾母听了,笑道:“原来这样。袭人从小不言不语,我只说她是个没嘴的葫芦。既是你知她甚深,岂会有错。而且你这不明说与宝玉的主意更好。大家且别提这事,只是心里明白罢了。宝玉将来恐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我也看不透,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十分难懂。我为此也担心,每每冷眼看他。只和丫头们胡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之事了,所以爱亲近。等细细查试,又不是为此。真真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说着,笑了起来。 王夫人也跟着一通笑。 197、身世之谜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在不知道的时候,袭人如愿以偿,通房的身份在荣国府两个最有话语权的女主子跟前过了明路。 只是,讨好了王夫人,却也大大得罪了宝玉。 近日里宝玉满腔邪火,全都发作在余下的三个大丫鬟身上,动不动就拿脚踹,茶烫了凉了就用茶碗砸,搞得袭人三人极是狼狈。 而这些又瞒不了院子里的其他人,每每办差,三人总觉得被人议论,觉得很没脸。 宝玉有邪火,三人有委屈,再加上王氏的雷霆手段,一时之间,整个院子气氛低迷,远不是往日的轻松自在,上上下下的丫头们,不管几等,都老实了不少,一个个从未有过的规矩。 一场冰雨过后,天气愈加寒冷,裹着白狐裘衣猫冬的惜春却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狐疑的来回打量正襟危坐的夏萤与苍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说什么?多混虫说晴雯根本不是他亲表妹,而是林姑父的庶女?” 苍耳白着脸点头:“有甘草大哥看诊,晴雯姐姐一日好过一日,渐渐能下床走动。” “姑娘那处小院十分安静,虽说能好好养病,到底有些冷情。正好隔壁王婆婆家的大黄狗下了崽,夏萤姐姐就让我去抱了一只回来,给姐姐们解闷,还能看门。“ ”有一天日头好,我们仨在院子里晒太阳,没想到小黄听到门口有狗叫,就不停挠门要出去。” “我是个好奇心重的,就给小黄开了门。姑娘,您猜怎么着?那小黄竟然围着大黄和大黄的狗崽直打转,亲热的不得了。” 惜春对此表示怀疑,狗真的能分辨出同窝的兄弟姐妹?有这样的智慧? 夏萤接过话继续道:“晴雯姐姐看到这一幕,竟然又想起她表哥,那个多混虫。说表哥小时候对她如何如何好,总是偷了家里的窝窝头给她吃,还在她挨打的时候护着她。” 苍耳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急急插嘴:“还说担心她表哥过的不好,被表嫂欺负。” 惜春也是无语,但对晴雯的心理也了解,缺爱的人但凡收到别人一丝爱护都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报,准确说这是种心理疾病。 也难怪晴雯会把宝玉及宝玉院子里的人当亲人,从不会提防。 却也不想想,给宝玉当通房备选的又不止她一个,宝玉又对她好,不知私底下人家多恨她呢。 口齿伶俐口舌锋利又有什么用,反不如心机深沉的锯嘴葫芦袭人。 瞧瞧,人家早早投靠了王夫人,哪会像她这个不聪明的,即便到了王夫人跟前回话,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太太给宝玉的。 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王夫人能喜欢她才怪。 袭人呢?宝玉院子里但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偷偷报给王夫人,既忠心又老实,自然王夫人欢心。 从用人的角度来说,不管哪一个老板都更喜欢袭人这样的,而不是掐尖要强的晴雯这般的,哪怕她很有能力,针线容貌一枝独秀。 这种人才只会在危机关头倚仗,一旦度过难关,很难有好下场。 别忘了,汉人秉承“中庸”之道数千年而不断绝肯定是符合历史发展及个人发展需要的。要不,早就断了传承。 “所以,你们就去找多浑虫了?” 苍耳嗫嚅着,不自在的摸了摸头,看向夏萤。 夏萤忙道:“姑娘,都是我不好。我是个没血脉亲人的,见她如此,动了恻隐之心,就让苍耳去找多浑虫。” 惜春看着苍耳道:“多浑虫如何说起晴雯的身世?” 苍耳忙道:“奴才去找他,一进巷口,就见几个闲汉围着醉醺醺瘫倒在地的多浑虫说笑,原来他老婆又给他戴了绿帽子。” “那多浑虫的确挺浑,人家说他,他跟没听到一个样儿,完全无动于衷。” “闲汉们觉得无趣,啐了他几口,就散了,我这才敢上前找他。” 惜春点点头:“正该如此。” 苍耳一直是个有眼色的,要不能从哥哥春熙院最低等的小厮抱上她未来侯夫人跟前第一丫鬟夏萤的大腿,成为第一丫鬟的义弟 身份翻了几番好伐。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苍耳一脸纠结。 那多浑虫趴在地上,脸朝下,嘴边就是一堆呕吐出来的秽物,可把他恶心坏了。 捂着鼻子,苍耳俯身去扶人。 好在多浑虫整天泡在酒水里,身体瘦弱,个头又不高,倒是被个头不低的苍耳一把拉了起来。 多浑虫睁来惺忪带着血丝的眼睛,嘟囔着:“你,谁?请我喝酒吗?” 苍耳应付着:“行行行,请你喝酒,跟我走吧。” 多浑虫衣服多日没换,身上又是酒味,又是呕吐物的臭味,再加上油腻腻快结成块的头发,可把爱干净的苍耳给恶心坏了,恨不能堵上鼻孔,停止呼吸。 说到爱干净,宁国府的下人就没有不爱的。 在一家之主贾珍的支持下,惜春将东北角一个废弃多年的小院改成了公共浴室,一天八小时供应热水,每个下人每月可领十张浴票。 这纯粹是府上下人的福利,每月都贴钱。 要不,贾珠贾琏来新鲜过,问过成本花销,没说在西府也搞一个么。 所以说,苍耳爱干净也是有条件的。 “对,喝酒!要喝酒!痛快……” 被苍耳搀着,多浑虫还真就像个没骨头的虫子,瘫在苍耳肩上。 “喝酒,我要喝酒,谁也不能拦着!”多浑虫还不时挥挥手臂。 “喝,喝!也不怕喝死你!”苍耳恨恨瞪他一眼。 多浑虫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你若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苍耳不屑,抬头看他一眼,正想骂出口,却见多浑虫总是浑浊的眼神有一瞬清亮,盛满冷意与恨意。 他竟然被吓住了,呆了一瞬。 再想去看,确定会不会是错觉,却发现那眼神又恢复了一贯的浑浊。 “秘密,大秘密……”本来根本不相信的苍耳竟有一瞬动摇。 “行,等着,我去给你打酒。”说着,苍耳把多浑虫扶到巷尾一棵梧桐树下,让他坐在石头上。 “小子,想知道秘密,就请我去酒楼,可不能坐在这里吃凉风!” 苍耳一顿,扭头再看多浑虫,多浑虫忽然冲他咧嘴一笑,全无醉意。 “你!” 198、身世之谜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好再来酒馆二楼。 方桌上摆着四热四冷一坛两斤高粱醇烧酒。 苍耳与多浑虫相对而言。 从进了这个包房,多浑虫像变了一个人,脸上再没有一点醉意,更没有那种醉生梦死的颓废。 他眯着眼睛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菜,一口一口喝着高粱醇,享受之情溢于言表。 等酒过三巡,放下筷子,多浑虫笑道:“小兄弟,你一口不吃一口不喝,可是嫌弃我腌臜?!哈哈哈!” 苍耳年龄还小,藏不住事儿,虽看出多浑虫许和想象的不同,但一和贾珍惜春甘草这些人比,无疑看不上眼,脸色自然也就露了出来,带着几分嫌弃:“多久没沐浴更衣你自个儿不知道自个儿?我没捂着鼻子离开就不错了。” “哈哈哈,小兄弟是个痛快的!”多混虫大笑。 苍耳不耐烦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究竟有什么想说的,快些说吧。我姐姐都要等急了。” 多浑虫砸吧砸吧嘴,举起酒杯,将里面的最后半杯酒喝光。 又将酒杯拿到光强的地方照了照,见还有一滴,伸出舌头舔了舔,再度眯上眼睛,仿佛极是享受。 苍耳看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生母去的早,父亲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常常醉醺醺的回家,对他非打即骂,最后更是把他卖了换酒钱,因此,他最恨这种人。 “噌!” 苍耳起身,怒道:“你不说就赔我银子!” 多浑虫无奈的看着对面一脸稚气的苍耳,问:“你多大了?没看出来我在暗示你再给我买一坛高粱醇吗!这么没眼色,真不知怎么当差的。” “快坐下,别杵着。我马上说。” “哼!”苍耳坐下,“快些。这耽误多长时间了。” 多浑虫拿着牙签又剔了会子牙,才道:“晴雯与林姑娘一日生的,时辰不过早半刻钟,是林老爷的庶长女。可怜她一出生就被太太当成死婴丢出了府。” 苍耳脱口而出:“不可能!不过是个女婴,养大也不过搭一副嫁妆,又不是儿子!” 多浑虫冷笑:“你知道什么!生日那天是花朝节,两个女孩一出生,园子里就百花齐放,香气扑鼻,那能是普通人吗?要不是林老爷封了口,不知道会传成什么话。” “呵,你当就你们荣国府宝玉是个有来历的?” 苍耳皱眉:“也就是说敏姑奶奶为了林姑娘将晴雯送出了府,要独占这个不凡的来历?” “没错!”多浑虫不屑道,“谁知道究竟是晴雯的出生促成了百花开还是黛玉的出生促成了百花开呢。” “难道就没可能两人都是原因。”为什么一定是非此即彼。 “谁知道。”多浑虫气道。 “晴雯姐姐是送到你姑妈家的吗?” 多浑虫点点头:“正是。那时我还小,并不知道她不是亲生,便对她还好。” 苍耳若有所思的道:“看来你姑妈家对晴雯姐姐一定不好。” “要不是太太答应让家里进府当差,哪里会养活她?” “没想到太太竟然早早死了!偏晴雯越长越像林姑娘,唉!” “这时,赖嬷嬷传了口信,让把晴雯卖了。起初家里不肯,虽说不疼晴雯,却也是养了几年,情分多多少少还有。谁想到姑父竟然莫名其妙的摔断了退,要花银子治腿。就连我姑妈也落了水,差点淹死。” “家里人吓得不轻,知道这是有人给了警告。便不敢对晴雯好,最终还是把她卖了。” “后来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转了几手后,晴雯被赖嬷嬷买到了手,还送到了老太太跟前伺候。” “你有一家子,又如何愿意入府?你该是林家庄子上的人吧?” 多浑虫怒道:“你当我想来京城!还不是赖嬷嬷为了拿捏晴雯,才害了我一家子,更是把姑姑一家灭了口!” “可惜她不知道,姑姑将晴雯的身世早就偷偷告诉了我!” “就是这样,她还不放心,非把灯姑娘塞给我,那是她儿子玩腻的,当我不知道呢!” 苍耳点点头。 多浑虫又道:“我怎么会愿意同那女人同床,万一怀孕,鬼知道生下的孩子是谁的!” “所以你就天天喝的烂醉如泥,装疯卖傻。” “不这样,他们会放松警惕,一直盯着我!” 苍耳站起身:“我会把你说的报给大爷,要是你撒谎,哼。” 多浑虫不屑一笑:“谁没事找事?我只想早些回江南,看看家里人怎么样了。再娶上一房老实巴交的妻子,生几个健壮的小囝。” “行。你小心些,别被人灭了口。林老爷若是知道,定然会派人来找你。” “赖嬷嬷一家早就倒了,晴雯也病的要死,除了林家,谁会在意这事儿!” “那米不要说!”苍耳怒瞪着他。 多浑虫冷笑:“晴雯就是个扫把星。要不是她,我姑妈家我家都好着呢。” 苍耳也冷笑怼他:“那也是你姑妈家贪心!敏姑奶奶死了以后,她家完全可以将晴雯姐姐送回林府,偏听赖嬷嬷的把人卖了!” 多浑虫自然不同意这看法:“没看我姑妈家被暗害了吗?他们不敢让老爷知道。” “那只能算自作自受。” “你这个臭小子!”多浑虫骂道。 “不和你啰嗦了。我要回家去了。”说完,苍耳就跑了。 “酒钱别忘了付!”多浑虫大喊。 苍耳一溜烟跑了回去,偷偷叫上夏萤,救找上了惜春。 万事不决找哥哥。 惜春已经在逐步学着信任他人,依靠他人,协同合作,自然就想把晴雯的身世之谜留给贾珍查清楚。 “你们先回去,这事儿还得再查查。多浑虫有说手里有何证据吗?襁褓之类。” 其他也不可能有,玉佩挂件什么的,贾敏总不会想让丢出府的庶女长大后再跑回来认亲吧。 斩草除根可不是说说。 苍耳摇头:“没有。就是有,也被处理了吧?他姑姑家可是被灭了口。” 惜春微微点头:“你们先回去,照常行事。事情未查清前不许露出一点。兴许多浑虫浑说呢。再说,没有证据,林姑爷未必会认。”三品大员能莫名其妙认下一个女儿? 还有,这事儿贾母究竟知不知道呢? 感觉不像知道,要不会想把晴雯给宝玉当通房?她可是一直想把黛玉嫁给宝玉的。 还有,晴雯看起来比黛玉显大,这难道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也是两人生辰八字不同,才没人往那里想。 惜春琢磨了好一会子,决定还是交给哥哥处理。 199、对策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珍能怎么处理?总不能跑去林府,拉着林海的手说:“恭喜恭喜,你家一个被我家敏姑奶奶丢出府的庶女找回来了,正巴巴的想和您认亲,好认祖归宗呢。” 作为贾家的一员,他有这个脸吗? 哦,贾家女孩子心肠原来如此恶毒,连一个庶女都容不下。 那庶子,岂不更…… 呵,也难怪我成亲十几年,妾室通房一堆,就生了个庶子,还三岁早亡! 得罪林海是一定的。 且这事儿要是再传出去,家族里女孩子名声坏了,亲事就难了。 他贾珍可是贾氏族长,责任是推不掉的。 暗暗叹气,恨不能给这个就会给安排麻烦事儿的妹妹一个毛栗子! 今儿天不好,雨淅淅沥沥的从昨儿后半夜一直下到现在,天跟扣着一口无边无际的黑锅似的,特别压抑。 越看越觉得这口黑锅像是给他准备的,这是帮贾敏背呢。 书房里,贾珍坐在书案后,握着碧玉貔恘把件的手指微微发白,面无表情。 而对面的惜春呢? 正抬头往墙上看。 那里乍一看是幅木雕,一轮圆月为两弯流云萦绕。 待仔细看,方知道是一座挂钟,那明月就是玻璃罩子,里面是“嚓嚓嚓”走动的表盘。 也没甚出奇,大字记十二时辰,小字记二十四小时。 晴雯身世就像个烫手山芋,她丢给贾珍,就像丢了垃圾袋,一身轻松,这会子心情正美呢。 就见她满脸得意的请功:“哥哥,听说新挂钟又热销了?我这以‘四季’为主题的创意还行吧?” 贾珍又好气又好笑,感情把麻烦丢给自己,不仅不能怪她,还得赏她。但这能是一回事吗? 惜春能不知道这会贾珍的心情? 若是心狠手辣的,为了避免贾家同三品大员林海交恶,把晴雯弄死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 谁不知道晴雯因为病重被撵出府,唯一的亲人表哥又不管她的死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将晴雯的身世揭开,唯一能得到好处的只有晴雯,就连林海也是一半一半。 儒家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林海连齐家都没做到,能做到治国吗? 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道理。 朝堂上御史政敌谁瞎?搞你的时候连多吃几回大鱼大肉都能成为受贿的证据。 庶女一丢十几年,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合格的儒生? 因此,贾珍也要考虑林海的反应。 可以说,小人物的喜悲只在大人物的一念之间。 要不惜春觉得自己搞不定呢。 伸手虚虚点了点惜春,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话题重新拉回晴雯身世上:“你就会揽麻烦事儿。” 惜春见逃不过去,只好正色道:“哥哥,林姑父只有黛玉一个女儿,黛玉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也太凄惨了。我还真盼着晴雯是她姐姐。” 贾珍看着她的脸,淡淡道:“别说你就想的如此简单!如何保证那姑娘知道身世之后,不会将怨恨迁怒到黛玉身上?” 惜春忙道:“哥哥,她的命是咱们救的,认亲之后也只有黛玉一个亲妹妹,连姑父也就两个血脉亲人,您说,她会怨恨谁?一个人品不好的多浑虫都被她当宝,死活放不下。”意思是说黛玉林海人品都比多浑虫好,能轻易暖热晴雯的心。 “那如何确定晴雯真是林姑父的血脉呢?”贾珍怼她,“她手里可没有证据。” 这当然是了。 不过,惜春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哥哥难道没有法子?我不信。”您可是来历成谜。 “实在不行,让姑父认个义女好了。主要吧,这个晴雯真的和黛玉很像,乍一看四五分,要是打扮打扮足有七八分。”惜春想了想又道,“没有血缘关系,会如此相像?” 贾珍实在忍不住,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敲:“义女?你当林姑父是我呢。”这是说他认了义子贾芾。 “那怎么办?我都答应好好帮着查清了。” 贾珍叹了口气:“这事还是要让林姑父知道。查不查就看他自己了。”回京前,林海后宅的确比较乱,绝对不比贾赦好多少。 宁府查不合适。 一来扇贾敏的脸。她虽死了,贾母还活着,且贾敏是贾母一手教养,间接扇了贾母的脸。 二来万一林海根本不想认呢?不是所有人家都把血脉看的重要。 贾珍之所以不确定林海的看法,是因为他真没从林海身上看到对黛玉如何重视。 要不是上回下江南,替黛玉传了信,宫嬷嬷雪绢一行人林海完全没有给女儿准备。 当然,人家父女关系究竟如何,他未必知道,只能从衣食住行上来看。 反正,他有女儿是不可能过黛玉那种日子的。 瞧瞧惜春过的日子,再瞧瞧黛玉过的日子,差别甚大。 冬日里果子露杏仁露,惜春能吃几十瓶,做了数任巡盐御史的林海,独女竟然只舍得吃一瓶两瓶,说出去谁信? 还有衣服料子,惜春都是霞影纱软烟罗云锦,黛玉竟多是茧绸。 唯一为黛玉打算的是给定下了孤儿甘草,真不知他是不是为了能让黛玉第二个男孩姓林。 所以,究竟林海有多看重血脉还要看他如何行事。 兄妹俩把如何处理这事儿商议好,便给林海送了信。 因前段时间几股势力刺杀延平帝的事儿,又死了不少人,朝堂空了小半,仍在任上的官员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忙的不可开交。 林海在礼部,相对轻松。 一下值,就看到等着的未来女婿甘草。 看着气宇轩昂一身蜀锦长袍头戴嵌琉璃金冠的甘草,林海越看越爱。 “怎么这会子过来?”天都晚了,难道有大事发生。 甘草行礼后,小声道:“的确有事。” 林海见他眉头微蹙,点头道:“随我来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内书房。 一边招呼下人上酒菜,林海一边去了里间换上家常衣服。 回京这些日子,他修身养性,努力调养,多在书房起居留宿,不回卧室,更不会去老妾那里。 一边卷袖子洗手,林海一边玩笑道:“看你满脸为难,这事儿想来不太好办吧?” 甘草笑笑,亲自捧着布巾一旁伺候。 林海满意的点点头,是个孝顺孩子。 200、计划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等岳婿二人酒过三巡,放下筷子,林海道:“现在就把你为难的事儿说一说吧。” 甘草也无奈,并不想沾这事儿,但师父贾珍说他出面比贾家出面好看些。 早早晚晚,他和林家是一家子,与贾家的姻亲关系不同,尤其这姻亲的纽带还早已过世。 甘草于是道:“是这么个事儿。前段时间惜春救了个姑娘,那姑娘是宝玉跟前伺候的,因病放出了府,奄奄一息的,偏她唯一的亲人声称自己是林府庄子上出来的,表妹实际是林府同黛玉一日生的庶长女。” 林海手里的茶碗一颤,撒出不少水去,将衣袖打湿老大一片。 他放下茶碗,闭上眼睛,按着太阳穴,似在回忆,嘴里喃喃道:“同一日生的?” 花朝节。 还记得那日一下衙,就见府上下人满脸喜色,个个上前磕头道贺,说什么“姑娘来历不凡,一出生就百花齐放蝶舞纷飞”什么的。 他自然不相信,可随着管家去了花园后,差点没吓死。 满园春色,姹紫嫣红。 这倒还罢了,偏一池子水芙蓉开的如火如荼。 这是二月,可不是六七月盛夏之时! 如此,只能封口,将这些花全都铲了摘了,埋到泥里。 再一问,妻子生了嫡女,就是黛玉。 还有一个妾室也生了女孩,只不过一落地就夭折了。 不得不说听到这后一句,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 对贾敏这些后宅夫人来说,这是吉兆,是不凡,但对他这个文官来说,一旦传出去,定然会被架在火上烤。 到时候,不知道要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他不放。 偏偏当时他正忙着一件大事…… 好不容易把消息封死,哪怕惹得妻子不快,没想到京城又有消息传来,二舅兄贾政嫡次子生而不凡,口中含玉而诞。 此时,宝玉都要一岁了,为何才传出这样的流言? 若是家里下人没管好,这消息不该出生时就传出去吗? 也是到了那时,他惊觉老丈人家处境尴尬,恐怕未来给不了多少助力! 原来那女孩子竟然没死? 是的,哪怕知道是贾敏动的手,林海却并不怪罪,反倒只有庆幸。 送出去一个风险就小了一半,亲生嫡女妻子不舍得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女儿究竟认还是不认呢? “她病情现在如何了?”林海睁开眼睛,问道。 甘草摸摸鼻子:“已经痊愈,就是身体有些弱,还要调养一年半载。” “唉。”林海长叹一声。 想到这女孩几次三番都差点丢了命,偏偏还能转危为安,想来的确有几分不凡,不由心头一软,对甘草道:“已经调查清楚了?” 甘草微微点头:“确有此事。岳父若不放心,可再派人回江南查问。” 林海摆摆手:“对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完全没必要作假。再说,就算弄错,也不过是嫁出去,不像儿子,会一代代承嗣。 不得不说,古人对血脉传承的看重非同一般,重男轻女真真写在骨子里。 “认吧。”林海既下了决心,便不再拖拉,“先打发她表兄透个信,只说寄养,后来失去联系。” “好。” “他表兄不是想回家乡吗?我着人安排。择日不如就日,明儿就将人送来吧。” “好。”甘草不住点头。 “等选个好日子,趁休沐,亲戚朋友一起吃个饭说一声就好。”没必要太张扬。 甘草知道林海会编一个完美的故事,无需他帮手,只是点头。 将这件事了了,林海才笑道:“隔壁赵大人要致仕,他的院子你不如买下来?” 林海现在的院子是三进,但因人丁单薄,只住了前两进。 原本打算黛玉成亲后,让甘草搬到林府来住,又怕他年轻人好面子,抹不开脸。 一听说赵大人要回家乡,打算卖掉隔壁三进宅子,他就想拿话试探一下未来女婿的反应。 甘草一愣,林府所在的位置是文官聚集地东城,并不是林府祖宅。 林府是五代列侯之后,祖宅本在勋贵宗室扎堆的西城。 自然,败落之后早就物是人非。 不管西城还是东城,房子都不好买。 一来京城居大不易。物价高,一套房子动辄上千两,面积大的数千上万两,买得起的不多。 二来房源少。这会又没有公寓楼,一幢能塞下几十上百户。但买房的多,外地来京做官的,京城人丁兴旺的家族分家另住的,这不都要买房么。谁也不想住外城。 因此,突然有一套精品房出来,向来抢手。 “赵大人家的房子极好,七成新,江南园林样式。”林海笑着道。 甘草:…… 你都说江南风格了,我能不买吗? 他笑着道:“如此便买下来吧。原本打算成亲后带玉儿往海外一游,在岳父家小住。” 林海不由皱眉,弄巧成拙了。 甘草又道:“有了新宅子也好。子嗣多了,分家也能住的近些,是好事。” 林海听了这话,才又眉开眼笑起来。 “你说带玉儿去海外?” 甘草忙把贾珍出的主意说了一遍:“若是将海外舆图献给朝廷,龙颜定然大悦,不做官也养了声望。” 声望能救命! 再说,他又不去造反。 林海想了想:“这样也好。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成亲,也好早点出海。等玉儿十八岁再圆房?” 甘草拱手行礼:“但凭岳父做主。” 又笑道,“我以为岳父不舍得玉儿跟我出海呢。” 林海哈哈大笑:“若是有暇,我还想出海去华夏新华瞧瞧呢。玉儿资质不输男儿,出海又有何不可?况且,她夫婿都同意了,我又何必多事?” 甘草笑道:“岳父英明睿智,我等不如也。” 林海又是哈哈大笑。 辞别林海,甘草回了宁国府,找贾珍回报。 贾珍正在正房里,揽着大肚子的秦可卿,给她念诗词。 “妹妹说这叫胎教。”抖抖手里的诗集,贾珍笑道。 秦氏抿嘴直乐:“妹妹鬼主意就是多。” “那你喜不喜欢?” 自是喜欢的。 一般情况下,妻子大了肚子,就要主动给丈夫安排美妾通房。 丈夫别说陪伴怀孕的妻子,就是面都不咋见,更不会睡在一起。 这感情能好? 别说男人穿越,就是作者我一女的,也想穿越成贵族男人,好好享享艳福呢。 201、成亲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甘草才走进春熙院,就听到贾珍的笑声从正房传来,一波波充满喜悦欢欣的泡泡。 轻叹一声,他暗暗感慨,这是前珍大奶奶活着时从未有过的。 如此一来,今秋离京远赴海外,相信师父不会阻止,毕竟有两位小师弟小师妹转移注意力。 不过,他也不想不识趣的现在就跑去回报了,等明儿一早再说不迟。 于是,护院就看到甘草微微一笑,转身又走出了春熙院,回了他自己的春哓院。 …… 淫雨霏霏,连绵多日,这天终于要放晴。 鱼鳞般的云层被晨曦镶了金边,风中的湿气,胸口的烦闷,似乎都随着这光变的单薄,只等红日高升,涤荡一空。 心情大好的惜春背着手,站在玻璃窗前,摇头晃脑的念词。 “雨晴烟早。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 “清晨独立绮窗。东边红日饼圆。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哈哈哈哈”的大笑声此起彼伏。 惜春怒而转身,就看到三个美人并肩而行,款款走了进来。 三人一宝蓝一银灰一天青,正是贾珍,秦南与甘草。 “哼,我的词有什么不好?”心情略好,毕竟美人的颜值很有冲击力,尤其还是三张风格迥异的俊脸。 贾珍笑:“容之,你来评评。” 容之,甘草的字。 甘草清了清嗓子,满眼笑意,故作认真的摇头晃脑:“东边红日饼圆。炊饼兮,月饼兮,蛋黄馅儿兮,五仁馅儿兮?” 秦南扭过头,忍住,别人能笑,他不能呀,事后报复很恐怖的。惹不起惹不起。 惜春掐腰,柳眉倒竖:“那你给换个好的?” 甘草摇摇头:“还是不打击你了。” “哼。”惜春冲秦南一瞪眼,“你还不来帮我?!” 秦南连忙快步走到惜春跟前,表明立场。 任何时候都要站对队,要政治立场鲜明,骑墙派墙头草是没有未来的。 “那我给改一改。”秦南略一沉吟,就来了一首。 “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 “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贾珍笑问惜春:“怎么样,还是不如探花郎吧?” 惜春笑的比他还开心:“对呀,我家的,我的!” 秦南听了这话,笑得甜度更是又加一成。 只有甘草摸摸肚子,好饱,好胀。 贾珍看着妹妹,摇头不已,对秦南说:“我这妹妹颇不矜持,让妹婿见笑了。” 秦南连忙摆手:“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虽说还有两三年及笄,但因惜春刻意补充营养,个头已经有成年人高,有了几分少女的窈窕,不再像过去,孩童模样。 白富美,出身高,活泼可爱,秦南很庆幸。 当然,也有几分忐忑,未来妻子的武力值太高了。 这还是上回在铁网山发现的。 完全不是对手。 准确的说,是三五个自己都不是对手。 美妾?做梦。 通房?不可能。 早就做好准备,话都放出去了,京城谁不知靖海侯守身如玉,至今没有通房,一心等着小妻子长大呢。 还宣称“终生不纳二色”。 啧啧啧。 说起来,这些年惜春的洗脑大法功力已经升至八阶,秦南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也不管哥哥在侧,惜春拉着秦南的手就在紫檀花鸟镶螺钿圆桌边坐下:“今儿休沐?” 一边说一边让春莺上早膳。 “哥哥,大侄子,你们也没吃吧?不如一起。”惜春假惺惺的招呼。 贾珍早拉着甘草坐下了。 早膳上的很快,主食是三丁包子,肉沫烧饼,蟹黄包,碧粳米粥,牛肉粉,葱油拌面。 小菜也有八九个。 四人都是习武之人,一桌子全吃的精光。 完了,还有杏仁露果子露。 贾珍吃撑了,靠着椅背表情慵懒,可见美食带来的满足一定是十二分的。 秦南笑着握紧惜春的小手,哪怕惜春再三挣脱也没成功。 瞪一眼秦南,惜春自己也笑了。 也不是真的挣不脱,这不是在耍花腔嘛! 果子露甘草要了山楂的,消食。 可见,不可辜负的美食确实名副其实。 惜春道:“哥哥,我本打算去看看黛玉和晴雯呢。” 甘草笑笑:“没有晴雯,只有晴玉了。” 因黛玉的婚期已定,只好把晴雯的年龄记作小的,也因此,甘草多了个小姨子而非大姨子。 “唉,没想到黛玉竟然要成亲了。”惜春双手托腮,眼神迷离。 至于宝玉是何想法?这压根不重要。 且因宫嬷嬷等人的努力,宝黛间的感情并未有多深厚,远不如史湘云与宝玉。而宝钗因入宫,更与宝玉相处不多。 可以说,不管是“玉带林中挂”还是“金钗雪里埋”都没宝玉什么事。 如今虽说宝钗已大归,但也不可能再配给宝玉,除非做妾。 毕竟孀居的表姐表妹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弟表兄为妾,这样的操作在这个时代并不鲜见。 惜春这边想着原著,秦南那边却也有了想法:“大哥,您看我和惜春能否明年成亲?我也可以等到妹妹十八岁圆房。” 贾珍脸色一僵,娶同嫁绝对是两码事。 秦南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妙,兴奋道:“我府上没有女眷,平素打理不便,要是惜春妹妹能找点过来帮忙,喜之不尽。” 贾珍摆手:“不用多说,不可能。” 秦南急了:“那甘草怎么能和黛玉早早成婚?” 甘草翻白眼:“我们要出海,夫妻名义方便。你呢?再等几年吧。” 比黛玉大那么多,在黛玉面前就像长辈,要不是为了培养感情,怎么会早早成亲。 带着妻子出海就像带着女儿出海,他容易嘛他。 秦南见二人都不支持,扭头寻求当事人的支持。 惜春摇头:“不行不行。我还想轻松几年呢。一成亲,就要打理中馈,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等孩子长大,又要嫁女娶媳,带孙子孙女。一辈子就没个清闲时候,不行,绝对不行!” 要是秦南能辞官带着她同去海外,她是肯的。 秦南眉头一皱,在翰林院已待满三年,马上就要调入六部轮值,若此时辞官呢? 年龄小,哪怕能力足够,也不可能派下重要任务,倒不如跟着甘草去海外游历一番,长长阅历。 他还年轻,大不了重来。 202、同去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就听秦南郑重道:“大哥,若我辞官,和惜春妹妹成亲,跟着甘草一起去海外呢?” 贾珍倒也不奇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年轻人对未知总是好奇的。 “你舍得辞官?” 秦南不在意道:“有何不可?我还年轻,大不了重来。去贫困之地做个县官总归不难。” 惜春乐坏了,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秦南:“你说真的?”她的确想去,怕古人秦南不高兴才没吐露心扉。 秦南点头:“千真万确。” “太好了!”惜春忙问贾珍,“哥哥觉得呢?” 贾珍笑笑:“行。你俩要是想同去,那就赶紧准备亲事罢。” 惜春与秦南忙道谢:“多谢哥哥。” 如此,惜春便想着要带什么东西哪些人出门。 想到秦南的三脚猫功夫,有些发愁的看着他:“你武力值有些低哦。” 不等秦南回答,眉头微皱,又道:“听说小岛有黑肤土人,抓到中原人,就留下借种。你武力不行,若是逃不掉,被抓起来,可如何是好?” 秦南灵魂受到暴击。 但惜春的话又没有错。 海上星罗棋布的小岛不知凡几,有野人生活实属正常。若天有不测,风浪太大,击毁船只,流浪荒岛,武力值不够,还真可能被土人捉住,到那时是被吃还是留下借种都不好说。 不管如何,武力值不能不重视。 “从明天起,啊不,从今晚起,我天天练两个时辰的武功。” “有这个觉悟很好。”惜春满意的点点头。 她的功夫虽说比秦南强,但和黛玉甘草比,却是垫底,仍然需要苦练。 海外诸岛可是野蛮之地,武力是唯一可倚仗的东西,哪能放松。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聊了不少海外奇人轶事,一直到了午时才要散去。 贾珍最后道:“秦南去挑个好日子,让媒人送来定婚期。” 甘草道:“上次看了三个日子,七月二十,八月十八,十月初五,林大人远选了八月十八。要不,秦南你选十月初五吧。” 秦南不同意:“船队不是九月初开拔吗?哪来得及。现在三月中,就选七月二十。”又看看贾珍脸色,“大哥,您说呢?” “还有不到四个月,来得及准备吗?”贾珍不确定。 惜春哎呀一声插嘴道:“嫁妆哥哥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什么可准备的?又不是公主,还要十里红妆。我可是很低调的,哥哥也不许高调。” 苟字诀是穿越者必备技能,你当自己是天命之子龙傲天周太祖? 贾珍见妹子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因此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酸意:“就这么想嫁人?” 惜春忙跑过去抱着胳膊撒娇:“人家急得不是嫁人是出海。” 嫁到侯府,能不安排后续事务?一去海外,三年五年都是短的,十年八年也未必不可能! 靖海侯府不像甘草,有林如海坐镇。 贾珍摇头轻笑:“行吧。你们这次出海,说不定回来的时候未出生的两个小家伙都要开蒙了。” “爹!” 一声吼叫猛然响起,众人抬头一看,竟是贾蓉。 “你不是在书院吗?怎么回来了。”贾珍奇怪的问,“有事?” 贾蓉穿着蓝白色书院院服,气喘吁吁的道:“爹,我也要去海外游历!” 贾珍定定的看着贾蓉许久,见他一脸坚毅,目光坚决,知道儿子主意一定,就点头道:“可以。但你和孟姑娘说了吗?” 贾蓉扭扭捏捏道:“就是孟姑娘告诉我消息的。我想她也是想去的。” “所以,你们婚期也要提前?” 贾蓉羞红了脸:“提吧?” “你岳家也同意?” “同意!” 贾珍站起身,弹弹袖子:“行吧!” 在离开大周前的大半年里,宁国府以极快的速度接连操办了三次婚礼,让京中各家震惊不已。 要知道,其中两个新娘都还未及笄。 就连贾母也不止一次数落林海和贾珍,二人自是不放在心上。 在旁人眼里,不是恨嫁谁家会如此不成体统?女儿家向来以矜贵为行事规矩。 不过,显然当事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转眼到了八月底,天天一日比一日凉。 这天,惜春刚从甘草家和黛玉商量完出海事宜,顺道回宁国府看已生了龙凤胎的秦可卿。 马车才上了宁荣街,就听到一个男人大声叫骂的声音。 她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打量,到处是看热闹的人。 随着车子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叫骂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直到马车被堵在荣国府前而不得不停下。 “荣国府赦大老爷借了我五千两银子,至今不还,这是想当老赖?!谁能相信侯府眼眶子会如此浅?”叫骂的是个彪形大汉,二十七八岁模样,看打扮是武将无疑。 “我孙某人今儿把话撂这儿,不还银子就拿人顶,你家不是有个孙女吗?养几年给我当童养媳挺好!” 荣国府只有一个巧姐未婚,也才三四岁,这是人话吗? 五千两银子?是孙绍祖? 这天也巧,贾珠贾琏贾政当差,贾赦去京郊瞧古董去了,贾珍贾蓉去了庄子上,府上剩的全是女人孩子。 贾母王氏也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银子说是贾赦借的,这谁知道? 一边让人快去请贾政贾珠贾琏贾珍回府商议,一边打听这人来历。 一问才知,这姓孙的叫孙绍阻,故人之后。 孙家是大同府人氏,祖上军官出身,是当日宁荣府门人,也算是世交。 如今孙家只有这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 这人有几分能耐,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又因家资颇丰,正在兵部候缺。 贾政一直不喜孙家,因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孙家祖上趋炎附势,巴结荣宁两府,因惹了大祸,逼不得已才拜在门下,以求托庇。 且难关过去,数十年没往来。 如此,又怎么同贾赦相交,且借给贾赦五千两银子呢? 众人都不明白。 偏偏这孙绍祖得理不饶人,只在门前大骂,请也请不进门,摆明了挑衅找事。 惜春看的有火,从小桌上拈起两粒花生,屈指一弹,击在孙绍祖玉枕风池二穴。 孙绍祖正洋洋得意,今儿这日子自然是他刻意寻的,算投名状。 只是还没得意多久,脑袋一昏,晕了过去,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死了?” “死人了!” “昏了而已!”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多是族人,早就瞧孙绍祖不顺眼了。 203、了结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孙绍祖身上有世袭来的指挥一职,却跑来京城跑官候缺,要么卷入势力争斗失败,在所辖卫所已无立锥之地;要么卫所贫苦,被榨干了油水。 否则必然不会在京中逗留如此之久。 也因此,贾珍一得知消息,就猜测这五千两银子并非借给贾赦,而是送给贾赦,是请贾赦帮忙跑官,上下打点之用。 作为一个外地来的土财主,要不是在京中实在没人脉,无论如何都不会跑去找老纨绔贾赦。 亦或者这人初入京城之时,打听到的消息有误,错以为名气颇大的贾赦有能力帮这个忙。 荣宁侯府,说起来也是声名赫赫。毕竟,四王八公所剩无几,而两府却能毫发无损,怎么看怎么了不起。 至于现在来讨还银子? 极可能贾赦没办成,此人另投他人,且这人与宁荣两府有深仇大恨。 贾政书房里,两府男丁齐聚。 上好的顾渚紫笋早已冷掉,也没人去品一口,全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贾赦。 贾赦大大咧咧的靠着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满脸不在意。 他今儿穿着大红绣大朵黄花的锦袍,腰上缠着玉带,上面挂着一堆零碎,荷包玉佩扇套等物。 手里还拿着把孔雀尾的羽扇,亮蓝发黑,不时扇上一下。 贾政头疼的看着这位亲兄长。 下午在府门外发生的一切,让他丢尽了脸,这是爱面子的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快实话实说!” 从林之孝快马加鞭将人从京郊请回来,贾赦就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矢口不提五千两的事儿,只说钱大半花在孙绍祖身上了。 是,他也拿了些好处。但请谁办事不得给好处。 “这个孙家小子,实在是不讲究。”贾赦哼哼两声,“你们怕什么?这跑官的事儿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那都是小人物,有必要在意?” 别说,与兵部交往密切的,西府只有贾赦,少年时的狐朋狗友,中年时的酒肉朋友都有在兵部当官的。 “等着瞧吧,这孙绍祖仕途也绝了。以后谁还敢将他收入门下?翻脸不认人乃大忌也。”贾赦又评论道。 贾政气道:“他祖上就不是好东西,忘恩负义刻在骨子里,又不是才这一回。可你明知道他孙家不可交,又何必上赶着惹一身骚?!” 贾赦用羽毛扇敲敲额头嘴里夸张道:“哎哟哟,瞧我这记性!二弟,这话怎么说的?你知道他祖上这德性?谁和你提起过,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贾政脸气的一会红一会白,红红白白好不热闹。 他猛然站起,指着贾赦,哆嗦着嘴唇怒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明父亲讲这事儿的时候你我二人都在。不仅咱们在,母亲在屏风后面也听到了。” 贾赦故作惊讶:“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的什么时辰?你给哥哥我提醒一下?” 贾政有一瞬间怀疑对方真的已经忘记,可在看到对方眼里的揶揄时便明白自己还是被耍了。 一甩袖子,他气呼呼的转身就要离去,还是贾琏飞快起身拉住了袖子。 “二叔,大老爷什么脾性您老早就知道,又何苦和他斗气?”一边抚着贾政的背,给他顺气,贾琏一边安慰,“要我说,以前如何此时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查清这姓孙的为何突然发难。” “哼!”贾政一把推开献殷勤的贾琏,满脸愤然的重新入座。 贾珍满意的看着贾琏,这小子这几年颇有进益,笔帖式虽然官小,但进步却不小。或许是时候升一升了? 贾珠面无表情的垂目看地,仿佛那里有一朵花儿。 实际上,他内心正疯狂吐槽,tnd,原来迎春被五千两卖了,是这个意思! 贾赦帮孙绍祖买了官,两人臭味相投,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把迎春嫁了过去。 只听贾赦摸着胡子又感慨,语气充满惋惜:“孙家小子一到京城就来求我,我瞧着他挺懂事,还想把迎春许给他呢。”是一出手就是五千两,出手阔绰,才让你动心吧? 贾珍与贾珠都知道自己想对了。 “那他现在的石阳卫指挥使是你托人给办的?”贾琏疑惑的问,“他原来的平阳卫指挥使和这个差不多。” 贾赦摇摇头:“那谁知道。反正我送了马志远三千两银子。他痛快收了。” 马志远,兵部左侍郎。 “这就奇了。爹,不会是马侍郎知道你收了人家五千两吧?”贾琏奇怪的看着贾赦。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父亲在他这里完全没了威慑力,竟然一点都不怕了。 兴许,绝了对父爱的期盼正是自身强大的根由,贾琏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面前的这位大老爷也不过如此,事情办的一团糟,远不如他一个兵部的芝麻绿豆小官。 忽然间,贾琏又兴奋起来,原来曾经以为不可逾越的高峰已随着自己的努力变成了抬脚就能跨越的小土堆。 吁—— 长长呼出一口气,贾琏满脸释然。 他这里心头翻江倒海,贾赦几人却扔在讨论后续。 贾珍习惯性扯了扯袖子,忽然看到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奶渍,手不由一顿。 抬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的样子瞧了瞧几个男人,见无人注意,又装作随意的甩了甩袖子,将那块不明显的奶渍遮住。 吁——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两人异口同声,都发现了对方的动作,不由相视一笑,虽说都不知道对方为何松了口气。 贾政还在数落贾赦如何丢了荣国府的人,如何丢了贾家的人,如何丢了小辈的人,还说他出门都没脸见同僚亲友,想来小辈们一样。 甚至还说,贾赦的行为及后果会影响家里嫁出去的姑娘在婆家的地位。 就差将人鞭尸了。 “那这五千两该如何解决?” 买官总不能告上衙门吧?本身就是贿赂及受贿。 这也是孙绍祖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 “要不,把五千两还回去,就当买个教训。”贾珠道。 “不可!” “不可!” “绝对不行!” 没想到其余人等没一个同意的。 见此,贾珠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开口。 204、了结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这不是五千两银子的事儿,是荣国府被打脸的事儿,是宁荣贾氏威慑力下降的事儿。或许是一个试探!”贾珍笑笑解释。 “试探?” “试探侯府的实力。我们如何反应,决定着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采取什么手段对付我们。” 朝堂上从来都不可能平静,哪怕一时风平浪静,不代表没有暗潮汹涌。 争权夺势永远都不可能消失,这是人性使然。 贾珍端起茶碗,触到冰凉的杯壁,眉头一皱,又放了下去。 贾珠见此,忙冲门外喊了一声:“林管家,速上热茶。” 林之孝远远答应一声。 随后就是小厮密集的脚步声。 不过两分钟,林之孝就带着人进来换了新沏的茶,并悄悄退去。 等室内再度安静下来,贾赦先来了口。 扯着胡子,他讥讽道:“父亲去世还没二十年,瞧瞧,一个侯府被你们败成什么样子了。随随便便一个偏远卫所的指挥都敢上门打脸!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仿佛事情的罪魁祸首不是他。 但贾政却无法反驳,亲爹过世后,荣国府的实际掌权人就是他,哪怕还有老母亲掌舵,妻子辅佐。 总不能将责任推到妇人身上吧? 如果说刚才他的脸是红红白白,羞恼大过一切,现在的脸已经变成青青红红,多了心虚愤怒与无力。 其实完全想多了。 便是贾代善仍然活着,荣国府的权势也未必比得上当年煊赫。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是延平帝在位了。 便是永泰帝仍在位,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尤其还是疑心重的皇帝,更加难以琢磨。 八公被砍被流放的少了? 让这些人选,相信更愿意是贾代善的结局。 贾琏冷笑一声:“瞧大老爷说的,仿佛府上管事的是您就能比现在强似的!” 贾赦一愣,完全没想到儿子会这么不给面子。 从前哪怕再打再骂,贾琏也是赶不走的一条恋家犬,总是希望他能多看一眼。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渐行渐远了呢? 一时之间,有些愣怔。 其实这两年,贾赦有感上了岁数,已经不像从前,火气大脾气暴,对人非打即骂。 但因贾琏日日当差,根本没有时间与其相处,是以并不知道其中变化。 贾珍与贾珠同时看向贾琏,都有些吃惊,从前这位可是最怕亲爹的。 便是贾政也愣了愣,不过并未在意,这个侄子算是王氏看着长大的,又娶了王氏亲侄女,与二房亲近,他觉得再正常不过。 尤其,他觉得侄子的话完全没错。 原来自己的努力还有人认可!的确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呀。 贾政觉得眼睛有些湿润,鼻头更是发酸,于是赶紧端起茶碗,垂目抿了一口,把这股子泪意咽下。 不行,自从上了岁数,这眼窝子越发浅了。 虽说贾琏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些往事,但他仍然认为,作为承爵人的贾赦负有主要责任。 别说自黑,白过吗? 贾赦这会也反应过来了,要不那精神末梢得多长呢。 他算明白了,原来儿子看不起他。 这谁能忍? 抓起茶碗,不顾里面的热茶,就往贾琏身上砸! “小心!” “快闪!” 贾琏灵活一闪,堪堪避开飞来的茶碗及飞溅的茶水。 哗啦! 白墙上湿了一片。 “看不起你老子!你老子要是不行,你就有脸了!呸,混账玩意儿!”贾赦怒视着贾琏。 贾琏直着脖子嚷:“我说的哪里错了?府上有今天都怪你!” 贾赦左右看看,又要拿东西砸。 贾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人按在椅子上:“坐下消消气。” 他什么武力值,哪是一个沉迷酒色的老纨绔可比? 贾赦只觉得那手犹如钢爪,重俞千斤,似乎耳边能听到手上的骨头正“咯吱”作响。 他扯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服气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原来,珍儿有这么大本事? 亏他以前上窜下跳的找不痛快,珍儿都忍了…… “坐!” “嗯嗯,正坐呢。”贾赦语气乖顺,和刚刚怒火燃烧的样子像是换了个人。 贾珠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窃笑不已,原来这位也怕贾珍啊。 “还是那句话,过去如何不重要,多想想将来。总抱着祖上荣光念念不忘,就真能保住那些荣光?” 贾赦连忙点头:“珍儿说的对。要继往开来。” 贾珠又想笑,死死忍住了。 贾琏甚至觉得贾赦被鬼附身了,眼睛瞪的老大,那是不可置信。 “先说说怎么处理孙绍祖。”贾珍笑笑,“刚才忽然觉得珠儿的主意不错。” “啊?!”贾政等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贾珍。 贾珍凉凉一笑:“先把银子还回去,再将实情透给外人。等风声过了,孙绍祖不是好美色吗?说不定倒霉马上风了。” 贾赦只觉得背上一凉,心中很感激对方没给自己整一个马上风大礼包。 “前提是,”看一眼贾赦,“赦大伯没有任何隐瞒。” 贾珠忽然道:“大伯,孙绍祖有借据吗?” 贾赦傻眼:“借据?没有。收据也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更确定此人来者不善。 借钱有借据很普通,但拿银子请人办事,是不可能让对方写收据的,懂的都懂! “孙绍祖好办,关键是查出谁是他背后的人。”贾琏喃喃道。 他其实最生气,毕竟孙绍祖这个扑街仔编排的是女儿巧姐。 “此人势力难道比五城兵马司九门提督荣宁两府这些加在一起还大?”要不怎么敢主动挑衅呢。 “有没有可能这是孙绍祖的投名状?” 贾珍再次凉凉一笑:“拭目以待。” 见他如此胸有成竹,贾政等人都放下了心。 很明显,贾珍已经成了两府的决策人。 贾珍除了带娃,斗志昂扬。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孙绍祖估计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贾府只把他当做一只碰瓷的癞蛤蟆,完全没看在眼里。 他也不会想到,除了社会性死亡会很快降临,还会很快迎来肉体的死亡。 205、做人不能太孙绍祖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孙绍祖趁荣宁两府男丁不在,故意于门前挑衅的事儿很快传遍京城,似乎一夜之间孙家的祖宗八辈都被人扒了个精光。 众人不由齐齐惊呼,哟,原来从祖上到后辈全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纨绔甚至彼此调侃:“做人不能太孙绍祖!” 好嘛,没三天,这句话竟然成了京中最流行的句子,想来能夺取全年最火头衔。 不用问,这流言的引导少不了惜春贾珠的功劳。 再说孙绍祖,那天被惜春弄晕之后就被家仆送去了医馆,一晕就是两天。 醒来后,回家又过了一夜,等再次出门,就看到邻里瞧他的眼神分外复杂。 但不管复杂程度如何不一,却全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他站在门口的青石大道上,左右看看,连平时来来往往,不停的叫卖声竟然也消失了。 “怎么货郎小贩都不做生意了?”孙绍祖疑惑的问随从。 随从也满头雾水。 孙绍祖并未成家,宅子里下人不多,一个兼职管家的随从,一个跑腿小厮,两个兼职洗衣的通房,两个粗使婆子,一个灶上的婆子。 这几天随从亲力亲为的一直照顾孙绍祖,故而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 灶上婆子虽说出门采买菜蔬,也曾听到了流言,但她没胆子回报,也不敢私下议论,所以孙家上下除她竟无人知哓。 “京中难道又有大事发生?”随从忙道,“大爷,我去打听打听。别再跟去年十月似的。” 去年铁网山有变,京中同样也有混乱,只不过双方差距太大,没有造成巨大损失罢了。 一场乱,刚巴结上的官员全军覆没,没连累到孙绍祖,他已经很庆幸。 “不用。”孙绍祖断然拒绝,“你瞧瞧,东大街的人还是挺多,更有欢声笑语不断。”不可能又发生了造反。 东大街与孙府门前大街十字交叉,站在门前,街上行人的音容笑貌清晰可见,发生的一切也能一目了然。 于是,孙绍祖并未把感受到的异常放在心上,他的大事还没办好呢。 随从见自家大爷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也信了,便要去门侧的拴马桩上解缰绳牵马。 那拴马桩足有两三米高,用青石雕成人骑狮的模样,石狮子前肢和人臂腕间镂凿着穿系缰绳的孔眼,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的缰绳正牢牢拴在石狮子前肢的孔洞里。 “去花满溪吃酒,不用骑马。”说着,一马当先,往酒楼的方向走去。 随从连忙跟上。 他们这边刚走,贾赦的小厮就跟着衙门差役来了府上还银。 原来,贾赦等商议过的次日就将银子送去了顺天府,把还银的事儿托给了衙门。 要不说流言传的那么快呢,也有府衙的功劳。 到了花满溪,孙绍祖看到相识的掌柜伙计又露出邻里一般复杂的表情,只不过出于职业素养,这丝复杂一闪而逝。 “孙大爷,您请!今儿想来点儿什么?”伙计的动作还没掌柜迅速,笑容满面待客的竟然是非贵人不接待的掌柜。 孙绍祖得意的笑笑,他猜自己不畏强权不趋炎附势的名头想必已传遍京城。 要不,平时从不搭理他的掌柜能这么热情? 掌柜也没法子,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眼前的这个孙绍祖的底细主家已经传来了,很详细,连哪年哪月才不尿裤子都写了。 从那些消息上,见多了人鬼的掌柜可以确信,这人不但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还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吧。 “招牌菜!”孙绍祖哈哈一笑,故作豪迈,“再来两坛杏花村的十里香!” “您稍等。”掌柜瞪一眼跑堂,“还不快给孙大爷上茶!” 跑堂忙拎着茶壶上前,将茶碗注满:“孙大爷,您慢用。” 孙绍祖矜持的点点头,终于有了在山西家里的牌面,“乡下来的土财主”这顶帽子可以摘掉了。 没等多久,菜也上齐了,孙绍祖就埋头苦吃起来。 饭吃到一半,隔壁桌有食客说笑。 一个说:“花兄,做人不能太孙绍祖!上回酒钱是我付的,今儿这饭你可不能躲!” 另一个说:“黄兄记错了,前次游园,车马费都是我出的,不光我‘做人不能太孙绍祖’,你‘做人也不能太孙绍祖’。” 还有一个哈哈大笑指着两人道:“我说你们俩够了!就为了用这句流行梗,把平时的温良谦恭让全都丢了,也不怕夫子的戒尺!” 听到自己的名字,孙绍祖住了筷子,抬眼望去,见是三四个穿书生袍的少年,十七八岁模样。 “这话什么意思?”他疑惑的问随从。 随从摇头。 “去打听打听!” “是。”随从一溜烟的出了门。他已经感觉到不妙,不敢在酒楼里打听,怕激怒主子,回家被打。 虽说这话不知是什么典故,但意思直白,也能猜的七七八八,总归不是好话。 孙绍祖忍不住又偷偷去看掌柜。 掌柜正望着那几个谈笑的学子,面上是忍俊不禁的笑容,并未发觉他的视线。 这时,又有一桌食客开起了玩笑。 一个说:“别,做人不能太孙绍祖!” 对面的友人揉着黑眼圈,打了个呵欠道:“怎么回事?闭了个关,满大街都是这句话。具体什么典故,快说给兄弟听听。” 那人于是将听说的流言讲了一遍,完了还评论说:“这人前程算完了。” 友人摇摇头:“自掘坟墓。” 孙绍祖这才明白自己的确名头响亮了,只不过是臭不可闻。 吃个饭,原以为酒楼认识的人露出的奇怪表情是因为他的不畏强权,没想到恰恰相反。 孙绍祖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恼羞成怒,酒一杯接着一杯,直喝的醉醺醺的,才在日暮时分走出了酒楼。 随从被打发了,回家的青石路走了又走,像是没有尽头。 醉眼朦胧的他没发现离家的距离越走越远。 天很快黑了,朦朦胧胧间,孙绍祖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我不走,我要见颦儿!” “天色已晚,恕甘府不接待!” 咣当! 是大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206、宝玉有疾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随后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不对,刚才说话的少年人不是贾府那位含玉而生的宝贝蛋贾宝玉吗?” 混沌的脑子竟然被激发了一丝清明。 胸口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熊熊燃烧起来,孙绍祖踉踉跄跄的跟上前面的脚步声。 “揍他丫的!让孙子则尝尝爷爷的老拳!”嘴里喃喃自语着,冲前面的黑影一个虎扑,将人压倒在地。 不止如此,还伸出拳头重重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 宝玉自从知道黛玉已经成了亲后,痴痴呆呆好些天。 一找到时间,就往甘府跑,把黛玉夫妇恶心的不行。 贾珠知道后,让护卫时时守着,就连读书也停了。 谁想到这小子装老实装了许久,今儿一逮到机会又跑了过来。 没见到人,竟然遇到喝醉了的孙绍祖,也是倒霉。 “救命,救命!”宝玉捂着脸大声喊。 这里正是巷口,离林府甘府有好一段距离,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梧桐树犹如伞盖笼罩着周边,风很大,吹的叶子哗哗作响,根本没人孟听到。 还是小厮死命反抗,将宝玉救了出来。 也不敢报复,拉着宝玉撒腿就往府上跑。 孙绍祖累的不轻。 他脑子不清醒,四肢沉重,十分功力也就发挥个两三分罢了。否则,三五个宝玉也不够他一顿打的。 “回家,回家。” 从地上爬起来,孙绍祖刚抬起头,迎面就是一股冷风。 这会中秋已过,早晚秋意深沉,一般人早就穿上了夹袍。 但孙绍祖不然。他近午时出门用膳,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只穿了绸袍,此时被风一激,腹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 “哇哇哇!” 扶着梧桐树,他弯腰大吐起来,良久不停,真个是把胃液也全吐了出来。 夜风里呕吐物酸臭的气味飘出老远,让闻见的人个个小声咒骂:“怎么不喝死呢!” 呕吐过后,孙绍祖醉意也散了几分。 抬头望天,夜空中几日前还圆如镜的满月再度有缺,连银色的清辉也黯淡了几分。 就着这清辉,孙绍祖缓了缓神,打量周围,试图判断所在位置,好找回回家的路。 哪怕脑壳仍然昏沉,他还是搞明白了地点,抬起有些酸软的双腿,往家里走去。 一直到更夫敲响了二更天的梆子,孙绍祖才影影绰绰看到门前的拴马桩。 不知是不是太醉,拴马桩上刻的狮子竟然伸出了前爪,要抓他。 这能忍? 向来认为自己三拳能打死老虎,勇猛无敌的孙绍祖立马不干了,伸出拳头就要和狮子干起来。 就这样,又是拳打,又是脚踢,呼呼喝喝,战斗好不激烈。 这一夜,京都有位猛男,与石狮子奋战了一夜。 也不知比西班牙那位与风筝战斗的唐吉诃德孰强孰弱。 天蒙蒙亮,孙绍祖就在随从带着悲痛的嘶吼中清醒了过来。 人一清醒,就感觉四肢痛入骨髓:“啊——” 京中很快又有了新的话题,那位孙绍祖喝醉了酒,竟然同家门前拴马桩上的石狮子战斗了一夜,手脚骨骼碎裂,以后恐怕上不了战场。 “都是报应啊!” “可不。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什么报应,喝多了发酒疯罢了。” “听说这人颇为勇武,可惜了一员猛将。” “大周有的是人才。呵,这人品德如此差,德不配位,注定前程有限。” 宝玉带着小厮偷偷回到家中,并不敢张扬,唯恐贾政王夫人知哓,又要被一顿打骂,因只让袭人擦了药,就闷头睡下。 谁知翌日一早,人迟迟不醒,袭人上前一看,额头发烫,嘴里呓语不断,却也听不清说什么。 她慌忙让人去请大夫,谁知大夫开的药吃了,也全无反应。 如此,只好去王夫人跟前请罪。 王夫人一听,赶紧又拿了帖子请御医,谁知御医的药也全没用处。 又去请贾珍,贾珍只说古怪,也没有法子。 起初,宝玉虽昏迷,尚有片刻清醒。 但二日过后,人却愈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 这事儿太大,无法再瞒贾母。 而贾母知道后,拄着拐杖,寸步不离的守着宝玉,哭泣不止。 见老太太如此,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也围着跟着干哭。 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的人心不安,也都没了主意。 贾赦这回表现挺好,还各处去寻僧觅道。 于是,宝玉又喝了不少符水香灰水。 但不管何种方法,一概不灵。 贾政见此,心中懊恼,劝阻贾赦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宝玉之病百般医治无效,想来天意如此,也只好由他去了。”打算放弃治疗。 贾赦也不理他,自去百般想法,只是仍不见效。 又过了两日,宝玉躺在床上,连气都快没了,府中上下无不惊慌,都说没了指望,悄悄的将他的后事衣履都备下了。 贾母、王夫人、袭人、秋纹、碧痕这几个更比诸人哭的废寝忘食,寻死觅活。 到了第五日早晨,贾母等正围着宝玉哭,只见宝玉睁开眼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 贾母听了这话,如同摘心去肝一般。 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 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是你们挑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像个避猫鼠儿?都是你们这些**挑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一面骂,一面哭。 赵姨娘脸上很是挂不住,讪笑着后退两步。 她这番话并无恶意,自从探春嫁了好人家,贾环读书越来越出息,她的地位也跟着升了又升,没想到今儿又触了霉头。 207、玉痕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难过,便喝退赵姨娘,自己上来委婉劝解。 谁知,恰有不长眼的来回说:“棺椁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一眼罢。” 贾母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开口便骂:“是谁做了棺椁?”一叠声喊着嚷着要把做棺材的拉出来打死。 正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开交,忽然听到隐隐的木鱼声响,还有人念道:“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 贾母、王夫人听见这些话,哪里还坐的住,死马当活马医,也要使人去请,大声喊着快快请进来给瞧一瞧。 贾政虽不自在,奈何贾母的话哪里能违拗。 又一想,如此深宅大院,重重院落,竟然能听的这样真切,说不定真是高人。 心中纳罕之下,便命人请了进来。 众人举目看去,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 和尚虽说腌臜又满头癞疮,却面相不俗,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 而道人呢?虽然是长短脚,却有几分仙风道骨。 贾政就问:“二位道友在何处挂单?” 癞头和尚笑道:“老爷不须多话。因听闻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 贾政道:“倒有个人中邪,不知你们有何符水?” 跛脚道人哈哈一笑:“你家现有稀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要符水?” 贾政听这话有意思,心中一动,因说道:“小儿落草时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 癞头和尚道:“你哪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所迷,故不灵验了。你且取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 佛家念经念咒称之为持颂。 贾政听了此话,便要将宝玉脖子上那玉取下。 谁知那玉竟然好似裂开一般,一道细长的白色纹路刮过温润光滑的表面。 见此,贾政不由大怒:“玉如何这样了?” 袭人上前一看,也是大惊,喊:“许是被打裂了!” 宝玉身上有伤,偷跑出去的事根本瞒不下,阖府皆知。 贾政等也查清了动手的是孙绍祖,但孙绍祖已经手脚俱断,又不能再追究,只能忍下。 “为何没看住他?!”贾政再一次怒吼。 “拿来罢。”癞头和尚道。 贾政只好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 癞头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转眼已过十三载!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初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而如今呢?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跛脚道士哈哈笑道:“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癞头和尚也是一笑,摩挲着那块玉道:“此物有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扭头便要离去。 贾政见二人似乎真是高人,便想结交一二,说说话拉近感情,就请二人吃茶,还想奉上谢礼。 不响二人并不理睬,竟然飘然而去。 贾母等还使人去追,哪里追的到。少不得依言将宝玉安置好,将玉悬在门上,由王夫人亲自守着,不许别人进来。 到了晚间,宝玉果然渐渐醒来,还说腹中饥饿。 贾母、王夫人大喜过望,将一直备着的米汤喂他吃了。 吃完之后,精神果然渐长。 邪祟稍退,一家子这才把心放下来。 如此,养了数天之后,宝玉不但身体强壮,且连脸上疤痕都没一个。 惜春看了啧啧称奇,这简直就是洗经伐髓。 事后得知此事的贾珍托腮沉吟道:“这玉竟然真是个奇物!” 过去,他一直以为是西府着了道,被政敌所害,所以传出“含玉而诞”的奇闻。 稍微读过史书的都知道,有这种神奇来历的个个不凡。 汉武帝出生前其父汉景帝梦到一只身裹祥云的红毛猪,飞向了王夫人的住所崇芳阁。后来产下的婴儿就是刘彻,小名刘彘。彘者,猪也。 宋武帝刘裕,出生时有神光照亮产房,当夜还降甘露。 齐高帝萧道成,出生时西方天空有黑龙出现,伴有五色祥云。奇的是萧道成身上长有鱼鳞纹,像龙一般。 隋文帝杨坚降生时,紫气亢庭。次日就有一名叫智仙的尼姑,循着天象而来,并告诉其母吕氏,这个小孩来历特别,日后定是九五至尊。 唐太宗李世民出生的那一天,别馆之外,云端出现两条金龙,金光闪闪,令人感到温暖异常。说也奇怪,当时正值一月下旬,天寒地冻,但是由于这两条龙的出现,人们却感受到了春季的温度,而庭院里甚至还开起了花儿,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这种状况持续了整整三天,然后才飘然而去。期间两条金龙欢呼不已,像是在庆祝什么事请的发生。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黛玉与晴雯出生时的异象能把林海吓到,并不奇怪。 所以贾珍才以为宝玉之事是人为。 皇家龙子龙孙都没发生这种奇事,宝玉一个下臣之子偏有,这是想造反么? 故而,宝玉这辈子只能做纨绔膏梁,往废了养,往宠物养。 抓周何以出现胭脂?显然就是表明态度,让皇家放心。 宝玉好了之后,不知怎的,一改往日的胡闹,竟然对佛经道书起了兴趣,哪天不读一读就浑身不自在,对丫环也似往日亲近。 这让家里一干人都有些吃惊,但却也觉得合情合理。毕竟,治好他怪病的就是和尚道人,便也随他去了。 经书读的越多,宝玉就越是安静,人也变得沉稳,竟越来越像个大人。 无疑,这样的现象让贾政贾珠这些大家长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或许只有贾母,因为宝玉再不往老太太怀里钻了,老太太很失落。 私下里,她朝鸳鸯抱怨:“我老了,越来越没用了,就连宝玉都开始嫌弃了,唉!” 鸳鸯伺候了她数年,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拿话哄她:“老太太就会胡思乱想。宝玉哪天不在你这儿待半天?他大了,自不能再像小时候往您怀里钻。家里最疼他的非您莫属,二太太也比不上,宝玉心里明白着呢。” 被这么一宽慰,贾母才安然睡去。 鸳鸯看着她雪白的发丝,暗自叹息,老太太恐怕没几年了。 208、暂别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九月初三,晴,宜远行。 秋高气爽,黄花傲霜怒放,碧空之上雄鹰展翅。 还没到十点钟,惜春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通州码头。 码头上熙熙攘攘,不时传出各种南腔北调,旅人们有谈笑风生,笑着同家人告别的,有愁眉不展恋恋不舍的,更有形影相吊茕茕独立孤孤单单的。 但不管哪一种,视线都不时看向一艘停泊在岸边的五层楼船。 这楼船桅杆上挂着面巨大的杏黄黑龙旗,正迎风招展,上书两个隶书大字,一面是“周”,另一面是“皇”,正是大周皇家船务的标识。 大周船务,顾名思义,是大周宗室的航运买卖,有船厂,有水路运输,自周太祖始,就握在每一任皇帝信任的宗亲手里。而当前掌权的是忠顺王爷。 楼船三分之二的空间为风帆所用,位于船尾的舱位不足三分之一。 此时,甲板上已有不少蚂蚁大的小人走来走去,除了穿海蓝制服的船工,其余五颜六色的无疑是已登船的乘客。 站在岸边,惜春眼睛瞪的老大。 在原时空,哪怕是大明水师最强大之时,所用海船最高也只有三层。而现在,竟然有五层! 五层需要多少水手日夜不停的挥动船桨? 难以想象,这么大的船竟然全靠人力。 一时间,她对出海有了几分犹豫。 就这,全靠人力,还是铁包木船,在海上遇到暴风雨,根本十死无生。 要知道,那艘大名鼎鼎的泰塔尼克号全钢铁船身,撞到冰山,下沉时还会从中折断,而铁包木船身?呵。 但她也知道放弃的话无法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上船。 来送行的贾珍与林海,一个拉着秦南,一个拉着甘草,再三交代他们要照顾好几个小的。 二人被唠叨的耳朵都要长茧了,却只能一遍遍认认真真的承诺,好教他们放心。 但留下的人又如何会放心?海上风雨多变,无边无际,谁又有把握有自信度过危机时刻? 便是武功高强,强的过台风飓风? 人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不值一提。 越想,林海越觉得放任女儿女婿出海是脑子糊涂了,不由面带犹豫的道:“要不,还是不去了?” 哪怕想过无数次可能面临的危机与必要的应对,一次次被说服,临行前也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黛玉正挽着他的胳膊,一听这话,跺跺脚:“爹,您怎么又来了!明知道这决定不会再改,您还说出来,真是的。” 林海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叹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嘛。唉。” 一旁的贾琏忙道:“姑父无需担心。这艘船是工部新出的,用的是最新型的蒸汽锅炉,更平稳更安全。黛玉他们一定能平安抵达。” “蒸汽锅炉?”惜春惊呼一声。 不能吧,大周已经有这个黑科技了?原时空二十世纪末还有用人力船呢。 贾琏嘿嘿一笑:“保密保密。” 贾珍若有所思的看向楼船,似乎想透过船体看到里面的机械结构似的。 “有意思。”他喃喃自语,眼睛里闪着好奇又兴奋的光,这无疑是和他曾经所在世界不一样的知识体系。 惜春本来还想,等安全归来,把蒸汽机苏出来,科技是解放人类的神奇力量,比什么道祖佛祖上帝更可靠,没想到有人先行一步。 兴许是穿越前辈的遗泽? 只听贾琏压抑着兴奋,低声道:“特别贵!但也特别好!”说着,冲众人丢一个“你们懂的”眼神,“听说还能驱动纺纱机。要我说,江南的布商要吃苦头了。”还伸手拍拍贾珍的肩膀。 他是知道贾珍有一间绸缎铺子的,还知道织染创意来自惜春。 贾珍无动于衷,一个每天产几十匹的小铺子,又以定制为主,连江南布商的零头都不到,完全没必要杞人忧天。 倒是林海面有忧虑:“江南土地兼并激烈,大量农户沦为织工,鲜少有活不下去的。若这蒸汽纺纱机获得推广,定然有织工淘汰,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失地农民。” 贾珍不在意的点点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优胜劣汰才是常态。 这时,号角声“呜呜”作响,催促乘客上船。 甘草忙拱手告别:“师父,岳父,琏二,保重!” “保重!” “一路平安!” “早日归来!” 辞别过后,几人陆陆续续登船,很快淹没在人流里。 不过是错眼工夫,看到的只剩乌压压的人头。 贾珍回过头来,便看到林海失魂落魄,一脸茫然,不由好笑。 当初他一个人在江南同盐商斗智斗勇的时候,也没见对女儿感情如何深厚,现在竟然如此模样,只能说生活里缺少了动力。 既然缺少动力,不如就给他找个动力。 这么长时间的调养,身体想必比常人也不差了。 等到了启航的时间,楼船便展开风帆,顺着大运河顺流而下。 船开走了,还有不少送行者痴痴望着远去的船影帆影,比如林海。 “姑父,珍大哥哥,咱们也回吧。”贾琏活动着肩膀手臂,招呼二人。 西府里他作为送行的代表前来,还特意请了一天假。 林海不答,仍然望着楼船远去的方向。 “别看了,这船到了泉州,还要转乘更大的海船。那个更大更安全,安装了最新的火炮。” 贾琏这么一说,林海更愁了,海上除了风雨,还有海盗呢! 贾珍看了林海一眼,拍拍他的胳膊小声问:“想生儿子吗?” “什么?儿子?!” 林海与贾琏同时大喊一声,惹得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贾珍拱手,歉意的笑笑,又冲二人道:“上了马车再说。” 两人半信半疑的跟上…… 另一边厢,惜春几人也到了舱房。 极小,最多四五平米的样子,除了一张床,一张折叠桌,就没有其他东西。 原来乘船这么不便! 从未出过远门的惜春再次感慨时代的差距,还是现代好,飞机轮船高铁,又快又舒服! 不用说,这人已经下定决心,从海外归来后,这辈子都不再出远门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 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不管惜春黛玉,还是秦南甘草,又或者贾珍林海,没有人想到这回出海一走便是十数年。 若不是有海贸商船每年都有两回书信传来,大周这边早就坐不住,使人去华夏及新华寻了。 与想象的不同,不管新华还是华夏,都是和大周一样的封建王朝,秉承的也是“家天下”那一套,让惜春颇为失望。 好在因为地广人稀——这里指的是汉人少,女人的地位不低,甚至还比大周要高。 袋鼠横行的新华国,百年过去,已同化了大部分土著毛利人,新生代相貌与大周这边已经不太像,不少人是棕色皮肤,红色头发,体型也比大周人健壮高大。 汉人惯用怀柔手段,对付土著,比白人那套将土著人的孩子全都偷走,放在育儿园里集中抚养,用白人那一套价值观洗脑的手段不知高明多少。 至少,在新华,土著人里不存在“被偷走的一代”。 不过,有一点新中华与新华夏相似,那就是多数人都是短发,只有极少诗书之家还秉承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那种传统,留发绾髻。 在衣饰上,相比大周的长袍裙衫,也尽量简化,与后世差不多,以裤装为主。 此外,这两国受周太祖的影响更深,对太祖的政策保留的也更多更好,如男女平等,义务教育,科教兴国等。 这些惜春都能理解。 人口少,自然要发展科技弥补人力上的不足。 就像后世的漂亮国,汽车工业发达就是为了满足人口流动的需要。 之所以要让人口流动起来,根本原因是人力资源不足。 而人口流动起来才能满足用人需求,才能促进经济与社会的发展。 一言以蔽之,汽车工业的发展根本上是为了弥补人力资源匮乏的短板。 话说回来,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两国都已走向与大周不同的发展道路。 而未来两国与大周的关系,必然也会同后世狮城与华国的关系一样,虽然同源,但任何利益上的争夺却不会少一点。 这些年,大伙儿都没闲着。 先是在华夏呆了三年,又转道新华。 新华因矿藏丰富,勘探冶炼技术较大周先进不知凡几,甘草秦南与贾蓉便托了数年前移民过来的族人贾菁做担保进了这里的大学学习。 据说大学也是太祖登临大宝之前私下和新华开国皇帝并肩王说起过的。 男人们忙碌,惜春三人也没闲着。 惜春见多识广,开了个零食作坊。 新华盛产甘蔗,香蕉等热带水果,同时也盛产牛羊、羊毛制品及牛羊奶。 惜春便是在此基础上再加工,做蜜饯果干奶糖水果糖,以及奶酪肉干。 别说,这些东西运到大周及欧罗巴都极受欢迎。 黛玉因文采好,先是将在华夏的游历写成游记,印刷发行后竟然广受好评。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同贾蓉媳妇孟氏一起,开了个书铺,专门售卖游记话本诗集。 新华只有八百万人口,地广人稀,资源丰富,老百姓日子很富裕,对精神生活有极大需求。 书铺恰能满足这一需求,别说,生意还挺不错。 不知不觉间,黛玉竟然成了知名家、诗人。 日子过得安逸,时间就过的快。 年龄一到,也都一一圆了房。 在贾蓉与孟氏的小儿子三岁的时候,黛玉生下长子。 而在黛玉三子半岁时,惜春生下了幼子,也就是第二子。 真真是事业家庭两全,羡煞旁人。 出海十年,大家收获良多,孟氏贾蓉两子一女,黛玉甘草三子,惜春秦南二子。 因黛玉与惜春孩子还小,没能及时回大周,而是先送回了贾蓉一家子五口。 如此,又过了五年,在惜春小儿子七岁时,两家人才坐上回大周的海船。 无边无际的碧海之上,帆影处处,一行三十几艘五层楼船队正排成两行,在大周海军的保护下顺风而行。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海鸟飞翔,更有海豚跃出海面,不时啼叫一声。 甲板上,惜春和黛玉带着几个孩子正坐在蒲团上放风。 一张小几放在中央,上面放着肉干果干点心及奶饮。 孩子们团团而坐,憧憬着大周的生活。 “娘,舅舅会喜欢我们吗?”小儿子秦欣远瞪着和惜春一模一样的杏眼问。 大儿子秦致远臭屁道:“我们这么聪明又嘴甜,谁会不喜欢。小弟,你想多了。” 甘棠甘棣甘华三人也跟着吆喝:“珍表舅舅喜不喜欢你我们不知道,但外公一定喜欢我们。” 惜春和黛玉忍俊不禁。 甘草作为贾珍弟子,娶黛玉差了辈分,但谁让林海不在意,说各论各呢。 不过,在知道女儿生了三个又皮又健壮还聪慧的外孙后,林海走路都带风,不止一次说当年的决定做的好。 他也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十岁,比黛玉二子甘棠大半岁,这也是为何甘棠没姓林的原因。 秦欣远抱着惜春的胳膊就委屈上了:“娘,你瞧他们坏死了。” 几个孩子又是拍手又是跺脚,纷纷笑话他:“怎么跟女孩子似的,就会撒娇。不是个男人!” 秦欣远瞪着圆溜溜的杏眼,鼓着脸喊:“我是不是男人,等娶了媳妇才知道。” 几个孩子又是大笑。 秦欣远道:“别笑,你们也一样。哼。” 这几个小家伙从五岁起就练习贾珍教的功法,资质都不错,加上奶制品顿顿不缺,一个个长的又高又壮,跟小牛犊似的,与大周贵族孩童弱不禁风的文弱模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反正惜春从来不觉得儿子们会被欺负,他们要是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不管黛玉还是惜春变化都不小,身高已长到一米六以上,体型匀称,早就不是来时因发育抽条而分外瘦长的身板,反倒丰腴不少,浑身洋溢着少妇风韵。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 甘华说:“不知道大周的天气有没有新庐热,能不能看到海。” 新庐,是新庐江的简称,位于白鹄湾,亦即后世天鹅河珀斯的位置。 流光容易把人抛 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惜春她们三家就定居在新庐,家家都买了几顷地。 不是不能多买,但缺少开发的劳动力,只能荒着大半,撒些草种,随意养些牛羊罢了。 新庐气候宜人,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有三百天的晴天,只有冬季湿冷,不太舒服。 惜春她们这些外来者都很喜欢这个第二家乡,就更不要提土生土长的下一代五个男孩子了。 被儿子这么一问,早就思乡情重的黛玉忍不住又一次讲起大周的方方面面来,更是比较了新庐与京城姑苏扬州的优劣。 “要说衣食住行,自然还是咱们大周朝。”黛玉满面笑容,双眼发光,一看就心情极好。 不止她,就是甘草秦南,在定下回程后,也个个心情愉悦,更是对故土望眼欲穿。 倒是惜春,很沉得住气。 对在新庐住了十几年的她来说,他乡已是家乡,而家乡也成了他乡。 新庐有她的事业,有人生重要阶段的满满回忆,有孩子们的家,且社会氛围与环境也比大周轻松,她并不是很想回大周。 “娘,你在想什么?”秦欣远见惜春陷入沉思,拉着她的胳膊问道。 惜春回过神来,将还剩半碗的奶饮往几个孩子跟前推了推:“快喝,不许浪费。”这是在海上,淡水如何能浪费,一点一滴都比宝石珍贵。 孩子们很听话,乖乖喝光,这才重新坐好,打听大周的事儿。 黛玉笑眯眯道:“等回了京城,让你们几个乡巴佬好好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 此时她上身穿着浅绿箭短衫,下身穿着青色宽松长裤,脚踩便鞋,哪里还有当年在大周的斯文模样? 当初让她学新华女人穿长裤,她还死活不依,说不穿长裙走不出门。 瞧瞧,现在妥妥一个新华女人的典型形象。 惜春听她提起衣食住行,也来了兴致,说起了贾府闻名后世的红楼菜。 “原家里有道荷叶羹,我一直吃。” “做这道吃食要用银模子。银模子全打造成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豆子大小的花纹,有菊花的,有梅花的,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 “然后弄些面,一一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用好汤一煮,哎哟哟,那个滋味!” 惜春夸张的拍了下手,“绝了!” 几个孩子不自觉的吸了口口水。 惜春捂嘴直乐。 黛玉白她一眼:“净会馋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好吃,全仗着好汤。汤不好,还不如葱油拌面有滋味。” 惜春笑道:“我再说几道味道好的。你说面,我也说面。我这面叫八珍面。” “以熟鸡、鱼、虾三物极精之肉,晒至极干,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和研成极细的粉末;又用焯笋、煮口菇及煮鲜虾的三样水和成鲜汁。和面时,加鸡蛋清二盏,不再加水,拌至极匀,擀成极薄、极细的面条,滚水下面。出锅极为八珍面。” “这八珍面是家常饭***粹尽在面中,鲜香异常,不用酱汁,也是鲜香异常。” “呲溜呲溜!” 甘棠装作若无其事的抹抹嘴角,其他四个再次馋的口水直流。 惜春大笑:“这就受不了了?我还有许多没说呢!” 掰着手指头,她一一报菜名:“茄鲞,酸笋鸡皮汤,糟鹅掌鸭信,牛乳蒸羊羔,野鸡瓜齑,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火腿鲜笋汤,合欢汤……” “还有点心,松瓤鹅油卷,奶油松瓤卷酥,吉祥果,如意糕,藕粉桂花糖糕,菱粉糕,鸡油卷,桂花糖新栗粉糕……” “就是绿畦香稻粳米饭,碧粳米粥,那也比你们一直吃的米好吃!” “别的不多说,我只把茄鲞的做法说给你们听一听。” “刚下来的鲜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磨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哇,那味道呀!” 秦欣远咽了口口水,扯着惜春的袖子道:“娘,我都要吃,都要吃!” “姨妈,我也要吃!” “我也要!” “都要!” “全都要!” 甘棠四个也沉不住气了,跑过去,抱着惜春的胳膊晃,嘴里还嚷了起来。 惜春被晃的头晕:“好了好了,别晃了!回去你们珍大舅定然会好好款待你们,不急不急!” 甘棣抓耳挠腮的问:“表姨,真的很好吃吗?” “问你娘。”惜春指指作壁上观的黛玉。 甘华便跑回黛玉跟前:“娘,您都吃过吗?” 黛玉笑着点点头:“吃过。” 又似怀念的道,“有一回你们二表舅宝玉过生日,就有四十个一色儿白粉定窑碟子,里面盛的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真真大饱口福。” 这时,甘草与秦南两人走了过来,手里的鱼竿上还挂着海鱼。 甘草自然听到妻子的话了,心里不由有些酸,以为黛玉还惦记着宝玉呢。 他将鱼竿放下,又让水手将鱼拿走处理——自从妹妹妹夫儿子儿媳跑来海外,贾珍又分了一支往新华的海贸船队,现在乘的船就是其中一艘。 只听甘草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我听到宝玉的名字。”说着,看一眼妻子。 甘草此时已三十过半,正是年富力强,最成熟最优魅力的时候,黛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还吃起醋来了,不由抿嘴一笑。 大儿子都十一二了,她哪还记得年少时的想法?这些年在新华过的自由自在,逍遥随意,黛玉倒真活成了仙子模样。 甘华嚷道:“娘说二表舅过生日,足有四十个菜!哎,为什么我的生辰只有八个菜呢。” “我们都是八个!” “一样的。” “我的生日快到了,正好能在京城过,不知能不能也享受一回四十个菜的待遇!”秦致远摇头晃脑的说。 秦南望着惜春笑得甜蜜:“你娘答应就没问题。” 好嘛,这不是让熊孩子来缠她吗?惜春冲秦南直瞪眼。 流光容易把人抛 3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除中途在华夏下船,逗留了数日外,惜春一行朝着大周一路行进,需补给时才会在沿路岛链停留一两日。 也遇到过风浪、暴雨,所幸并未有大的损失,人能平安就是最大的财富。 如此,数月后,船队终于进入大周疆域,在松江码头换了小船,顺着大运河一路北上。 这日,船过姑苏,黛玉心中有感,便命停留。 此时正是平野稻香、碧波鱼跃的时节,离码头尚有一段距离,无需下船,站在甲板上,便能一睹江南好风光。 惜春头上裹着折枝牡丹嫩黄大绸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大周不比新华,女子出行都要戴上帷帽,她不甚乐意,便给自己裹了头蒙了面,就跟阿拉伯女人似的。 站在甲板上,身边围着五个小猴子。 小猴子们难得安静下来,听她讲姑苏城的典故。 “甘小一甘小二甘小小,想必你们都知道,你外祖林家是姑苏的大家族,在姑苏繁衍生息已数百年。” 甘棠三兄弟忙不迭的点头:“娘说过很多次。”就是这一支凋零的厉害,只有一个十岁的小舅舅。 黛玉一思乡,就会不停说起姑苏的方方面面,从口音、饮食、起居,到诗词名人。 其实她在家时年龄太小,又极少出门,离家上京之时不过五岁,后来更是再没回过家乡,多年来记忆早已模糊,对姑苏的认识并不比外乡人强多少。 但不知为何,魂牵梦绕般的,偏偏忘不了黄梅时节的雨丝风片,笼罩在粉墙黛瓦飞檐之上的氤氲水雾,还有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昆腔妙音吴侬软语。 惜春见熊孩子们难得不熊,暗暗满意,清了清嗓子,指着远处城门的方向道:“瞧见那堵门了吗?阊门!” “姑苏城门有六座,北面齐门,南面盘门,东面娄门、葑门,西面阊门与胥门。” “姑苏古称吴,自吴王阖闾命伍子胥建阖闾大城至今,已有一二千年。” “如今的姑苏城重建于太祖神龙年间,水陆并行,河街相邻,又有粉墙黛瓦的幽美园林点缀其中,大美!” “嘁!” “吹牛!” 小猴子们忍不住齐齐出声反驳。 中二期一个最明显标志就是反对一切,别人说的一概不对,我的道理才是真理。 不过,尽管嘴上不承认,身体却无法否认,一个个翘起脚尖极目远望,看向晨雾中苍青色的偌大城池。 惜春忍笑,继续道:“城外有灵岩、天平、洞庭诸山,联缀于太湖之滨;又有灵岩寺、寒山寺、玄妙观等寺观星罗棋布。” “吴中第一名胜虎丘为苏子瞻称道,曾叹‘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 “又有文人雅士辟园‘渔隐’、拙园等巧夺天工之园林,风物秀丽为东南之冠,绝不负“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美誉。”说着说着,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 这辈子虽说是京城人,可上辈子也是姑苏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最小的秦欣远拉着惜春的袖子嚷嚷,“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甘华也嚷道:“我也有我也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抬,“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甘棠微微点头,道:“这是母亲最喜欢说的一首诗。” 甘棣也小声嘀咕:“听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惜春给了这小子一个毛栗子。 甘棣抱头鼠窜:“哎呀,姨妈,我就是觉得娘有些唠叨。” 不到三十,就被儿子嫌弃唠叨了?兔死狐悲,惜春觉得手有些痒,想再给这臭小子一下子。 有船工过来请示:“姑奶奶,在船上用早膳还是进城用?” 惜春还没开口,臭小子们就哇哇直叫:“进城,进城!” 惜春被他们的大嗓门吵的直想捂耳朵。 男孩子实在是皮,她多么希望能有个软软娇娇的小棉袄。 每回都是这么吵,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何还是不能习惯?她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个好母亲。 另一边厢,黛玉正坐在船舱里发呆。 有三个儿子的她难得有清净的时候,故而当儿子们被惜春带去甲板看风景,哪怕在船舱里已经呆腻,也不愿同去。 透过湘妃竹帘看向窗外,水面雾气蒙蒙,黛玉想起“近炊香稻识红莲”、“桃花流水鳜鱼肥”这些旧句,不由心生自豪:“此处是吾乡。” 不到三十年的生命里,一大半在新华度过,一小半在京中度过,却始终认为自己客居异乡,唯有这幼时便远离的出生之地,才是家之所在,心乡所在。 这或许就是汉人对“根”的执着。 船慢慢入港,码头上各色人等来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嘈杂声纷至沓来,夹杂着叫卖声,橹声,船的号角声。 又有各色气味扑面袭来,河道固有的水腥气,船夫身上的汗味,乘客身上的脂粉香,甚至牛马羊鸡鸭鹅的气味…… “好臭!”秦欣远和甘华捏着鼻子直皱眉。 甘草刚吩咐完船工走过来,听到这话,就笑着调侃:“这里是商船停泊的地方。以后你做了官,乘官船,就有官船专门停泊的位置,那里清净。” 这就是特权了,每个时代都有,只在于享有的是不是你。 甘棠若有所思,自入了大周,他一直在观察思考,对比这里与新华的不同。 与黛玉不可能相同,这些出生在新华的孩子显然认为家乡是新庐,而不是大周。大周最多是他们人生旅程中经过的一个有数位亲戚定居的陌生地方罢了。 江南风气虽然比京中开放,但在甘棠眼里,却仍比新华保守。 上至朱门,下到平民,常有少女或已婚妇人三五成群,或秋游、或游湖、或礼佛,用帷帽遮了容貌,不与陌生男子交流。 见他满眼不赞同,甘草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小声道:“京中世家女子结伴游玩,非家世背景非凡者不可为之,且多半去相熟世交家中做客,也拘束得紧。” 流光容易把人抛 4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门第稍次一些的人家,更是将规矩看得紧要,像你娘外祖家,一众表姐妹,一年之中难得出门一两回。除去自家亲戚,都不认得几个别家小姐、夫人,眼光见识更是差了一大截。” “这些确实比不上新华。”甘草又道,“你马上十四了,算半个大人。等到了京里,一定要记得守礼,这里不是新庐。” 甘棠忙保证:“儿子明白,爹放心好了。弟弟们我也会盯紧。” 甘草顿感老怀安慰,点头道:“爹信你。等会出了码头,你盯紧那几个小子,码头上人来人往,人贩子不少,且用心些,别只顾看新鲜。”说完,又笑道,“你姨妈可对付不了你们五个。” 眼前似乎出现惜春手里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五个熊孩子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 五岁之前,还治得了他们,可等孩子们练了功法,一年比一年难对付。 甘棠也笑,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这回一定不让姨妈跳脚。” 黛玉斯文,顾忌形象,对付孩子们常用的手段是“摆事实讲道理”。惜春不然,被几个孩子搞得每天都要大喊大叫,大家伙儿都习惯了。哪天她安静下来,反倒要担心的请大夫。 下了船,也不去林家老宅。 那里毕竟多年未入住,虽有老仆看顾,到底缺了主人,不免阴湿,是以一行人打算去最大的客栈留园留宿。 也不离岸,而是上了接驳小船。 小船游鱼般穿过贯穿全城的水道,但见碧水石桥、黛瓦粉墙,清秀船娘轻声吟唱小曲,说不尽的风流蕴藉。 不一会,小船便停在留园门口的驳岸码头。 一行人依次下了船,顺着青石台阶上了岸,抬头就是一条可供双马车行走的青石巷,而“留园”的金字黑底招牌就挂在第一家。 早有管事小跑过来,请甘草一行入内,走过观鱼舫、同坐轩、藤花廊、飞虹亭,很快到了双照楼。 双照楼三面临窗,南面而立,可得日月双照,是全园赏景佳处,也是此次两家子人的住处。 洗尘后,孩子们也饿了,便没有去松鹤楼得月楼,就在双照楼厅里用了膳。 全是本地菜色。 点心是蟹粉小笼、桂花糖芋艿、灰水粽、生煎包。 主菜为松鼠鳜鱼、清溜虾仁、蜜汁火方、响油鳝糊、百宝鸭、清蒸大闸蟹等。 汤品是莼菜银鱼羹、莲藕炖草鸡。 主食有开洋馄饨、葱油拌面、酒酿圆子。 另有玫瑰粽子糖、金丝蜜枣、九制陈皮、虾籽鲞鱼四样。 黛玉离家多年,其余人等则来自五湖四海,这一餐或忆旧味,或品新馔,都极为满意。 餐毕,惜春要去小睡:“乘船数月,旅途辛苦得很,都先好好歇息一番是正经。下午若是有时间,再在城中逛上一逛罢。” 除了几个小的,大家都连连称是。 尤其秦南,更是大呼:“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了!我这脚踩在地上,地面似乎还在晃荡。”习惯了船在水上随波摇晃,脚踏实地可不就不适应了么。 众人齐齐点头,口中连称:“很是很是。” 于是,各回各房,各自休息。 甘华冲秦致远几人挤眉弄眼,想偷溜出门,被甘棠给按住了。 甘华大喊:“大哥,你这个奸细,快放开我们,我们要去瞧瞧姑苏城是不是姨妈说的那样好!我不信!” 甘棣冷笑一声,展开在码头小贩手里购置的如意头玉竹扇摇了摇:“谁和你‘我们’?就是因为不放心你,姨妈才不让出门,你这个拖油瓶。” 秦欣远最小,从小就是大孩子们的小尾巴,还是丑拒拒不了必须带着的那种。 也因此,哥哥们打架他鼓掌,最会凑热闹。 他听到这话,忙挤到跟前,伸开手臂,欢呼道:“决斗!决斗!” 秦致远曲起指头,弹了他脑门一下:“就会火上浇油!” 被这么一捣乱,甘棣也歇了挖苦小弟的心思。 黛玉三个儿子生的密集,一年一个,老二甘棣与老三甘华一个年头一个年尾,生来就不对付,哪天不吵不闹都是阿弥陀佛。 甘棠挥手道:“都赶紧回去睡觉。睡醒了就出发逛街,听说本地不少土产都很不错,正好带去京城送礼。” 大哥大发话了,习惯了被压制的小弟们都乖乖上了床。 唯恐走丢,这五个小子被放在一间,拔步床有半个房间大,别说他们五个,就是再睡五个也睡的下。 床帐放下之后,床上一片黑暗,就这,还能听到嘻打哈笑的声音,你踢我一下,我打你一巴掌,很不老实。 甘棠忍无可忍,怒道:“谁不睡,下午就留谁在客栈。谁醒的晚,出发就不等谁。” 别说,这话挺有用,都不敢再有动作。 五分钟过后,一串小呼噜从帐幔里传了出来,可见,也不是不累。 秦南听着呼噜声,悄悄关上门,也打算回房休息。 他才出来,就看到同样不放心的甘草,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对于这些小家伙们的破坏力,及层出不穷的闯祸创意,二位自叹弗如,唯有盯紧盯牢。 秦南打了个手势,是说逗睡着了。 甘草点点头,缩回房间,他也需要好好歇一歇。 内河相较海上的危机,无疑是小巫见大巫,他总算能让精神放松放松。 这一觉竟然睡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直到听见秦欣远和甘华的嗷嗷叫声,当父母的才醒了过来。 惜春懒洋洋的靠在秦南胸口,不时按按上面的肌肉,声音略有些嘶哑的道:“臭小子们已经醒了,又要不清静了。真是要命。” 秦南握住她作怪的手,笑道:“男孩子皮一些才好,有无畏与冒险精神才能干一番事业。” 惜春叹气:“自从如意回来,再也没有又软又娇的小棉袄了。” 如意是贾蓉的女儿,也是三家唯一的女孩,最为受宠,五年前回了大周。 秦南知道妻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可又怕再生还是儿子,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不由道:“别怕,我有预感,下一个就是女儿。” 惜春媚眼如丝:“你确定?” 秦南咽了口口水:“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不一会,房间里就传出大床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流光容易把人抛 5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姑苏自来繁华,夜间又无宵禁,两家人一行九口便出了客栈,踏着光滑的石板路,顺着河沿闲逛。 河两岸尽是酒肆、茶楼、点心铺子、丝绸铺子、扇铺、书铺,家家屋檐下都挂着数盏璀璨的明角灯。 夜色里,这些灯串成一条光之河,与天上星辰串成的银河交相呼应。 明角灯是将羊角牛角融化,挤压成片,做成灯罩,既可防风又能防火,是玻璃出现前透明度亮度及防火最好的灯具材料,广受欢迎。 透明度上明角灯或许不如玻璃,但耐用及结实上玻璃却是远远比不上明角灯的。 尤其价格,更是差距颇大,也因此,商家还是更欢迎明角灯一些。 惜春与秦南垂着长长的袖子,袖子里的手紧紧拉着,要说路人看不出,那也不对。 若是盯着瞧,还是能瞧得出来的。 “一晃十五年,大周变化不大。”秦南叹道,“瞧前面那对夫妻,竟然离的有一米远。” 惜春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撇撇嘴:“哪里只是离得远。妻子在丈夫侧后方,落后半步。”不知道的以为是丫环呢。 黛玉倒笑了:“你怎么看出是妻子不是妾室,又或者丫环?” 惜春抽气道:“别说,还真有可能是妾室扶正。”至于娶丫环为妻,目前政策不允许,有“良贱不婚”的条例。 甘草抱着手臂默默跟在黛玉身后,守护之意不言而喻。 就这,还不时拿眼去溜前面一边哇哇嚷着一边跑的几个孩子。 听到惜春的话,他淡淡道:“在女人地位方面,大周的确有些落后。” 前面已跑出老远的秦欣远不知和甘华说了什么,两人扭身就往回跑,在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 那铺子门前种着一颗大桃树,歪歪斜斜的,大半枝桠伸到了河面之上,着两个皮小子就仰头望着门旁的大桃树。 此时已经七月,桃子早就过季,也不知他们在看什么。 惜春难免好奇,快步走了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听甘华道:“你瞧树干是那些胶质的东西,就是桃胶。” 秦欣远半信半疑:“久服身轻不老的那个桃胶?” 甘华摇头换脑的吊书袋:“《抱朴子》云︰桃胶以桑灰汁渍过服之,除百病,数月断谷,久则晦夜有光如月。” “又,《列仙传》云︰高丘公服桃胶得仙。” 两个孩子头一次见,心里正稀奇,难免大惊小怪。 惜春往桃树上一瞧,只见桃树主干上流着一串串泪珠似的或茶色或微黄或棕色的透明凝胶,的确是后世的美容圣品桃胶。 她正想开口,就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道姑从旁边幽黑的小巷出来,一脚迈进了铺子。 这道姑生的气质高华,夜色中犹如灼灼明珠般耀眼,让人移不开眼,完全忽视了她道袍的朴素。 就听铺子掌柜恭敬的迎了上去,招呼道:“妙玉真人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人捎句话就好。” 惜春猛然睁大眼睛,望向道姑的背影。 元春省亲只建了主楼及稻香村,不管是大观园还是栊翠庵都不存在,自然也没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妙玉”。 只是,眼前这个妙玉分明是个出家人打扮的道姑而不是尼姑。 耳边又听妙玉用轻柔的声音道:“无量福生,邓掌柜有礼。孟子里的范大娘子难产,亏了身子,需上好桃胶调养,贫尼便厚着脸皮上门做了这恶客。还请邓掌柜见谅。”说着,甩了下手里雪白的麈尘。 邓掌柜惊讶道:“原来是为了范大娘子!真人慈悲。常听闻真人擅治妇科小儿科,想来范大娘子有真人出手,定能痊愈。” 妙玉淡淡一笑,稽首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不过是贫道份内之事。” 两人又寒暄了好一会,邓掌柜才好奇的问:“桃胶真能治好难产造成的亏空?” 妙玉仍然淡淡一笑,也不隐瞒,道:“血淋作痛,以桃胶、木通、石膏各一钱,水一盏,煎七分,食后服。” “产后下痢赤白,里急后重,痛,以焙干桃胶、沉香、炒蒲黄各等分,为末。每服二钱,食前米饮下。” 邓掌柜得了秘方,喜形于色,搓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妙玉也不回答,只是淡笑。 伙计拿着半斤模样的纸包走了过去,邓掌柜“啪”一下打了他的头,佯怒道:“怎么就拿这一点,再去多拿些,十斤!” 伙计呐呐,赶紧再去取。 邓掌柜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后真人的桃胶小店包了!” 妙玉仿佛看不出他的唱念做打,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邓掌柜忽又道:“哎呦,还没给真人上茶!实在是怠慢了,您快请上座。” 妙玉摆摆手:“不必。范大娘子还等着贫道。” 邓掌柜连连点头:“哦,那您稍等片刻。”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了话说,就有些尴尬。 邓掌柜也觉得自己不地道,两个秘方就用门口桃树产的桃胶打发。 从前,家里的桃胶都是调皮的女儿搜集着玩的,谁能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呢。 又过了一会,伙计拎着一个大竹篮走了出来,篮子里装满了桃胶,十斤只多不少。 “真人请!”邓掌柜接过篮子递给妙玉,手一沉,又道,“不如让伙计给您送过去?” 妙玉淡淡道:“不用。”说着,伸手接过篮子,就像接过一片树叶,完全看不出沉重的样子。 去年八月,蟠香观中的木樨开得甚是繁茂。 每日晨起,她都会取一只青花小瓮,收集桂树花叶上的露水。 整个秋日,方收集两瓮。 将瓮口紧紧封住,埋在树下收藏,不管烹茶还是熬药,都有妙用。 不过,为了治范大娘子的血崩之症,恐怕木樨露水余不下了。 妙玉轻叹一声,女子生存多艰,而生育之苦又居首位。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研究妇人之症,总算略有所得。 一手拎着竹篮,一手捏着麈尘,她缓步而行,不一会就消失在来时的暗巷里。 也是离去时,惜春才发现她身上不过是一袭雨过天青色的棉麻道袍。 流光容易把人抛 6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这一晚,惜春与妙玉擦肩而过,二人并没有一起赏雪赏梅的缘分,更没有一起品茶论道的缘分,这让惜春颇为唏嘘。 能帮着妇人治病,显见洁癖已是好了,不管出身多么神秘,都已经下了凡,接了地气。 谁能说脚踏实地的活着就不好呢。 “你们两个小囝,做什么糟蹋我家桃树?!”邓掌柜的一声吼把出神的惜春惊了好一下。 她抬眼看过去,就见腆着大肚子,双手掐腰的邓掌柜不知何时走出铺子,来到河边,正怒视着秦欣远和甘华。 再看两个小子,手里各拿着把一扎长的小银刀割着桃树的树干,上面的切口正流出一道道树汁。 被主人家这么一吼,秦欣远连忙将银刀藏在背后,抿嘴笑道:“伯伯,这桃树是你家的吗?”明知故问不说,还故意露出最可爱的样子。 因为他只要抿嘴笑,右脸颊就有个酒窝。 父亲秦南不止一次说过,只要露出这只酒窝,模样可爱的让他不忍心动手。 邓掌柜见他虽然肤色微黑,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无拘无束,再加上笑容灿烂,还真不忍心责怪。 “这树就和人一样,受了伤明年就会少结不少果子。”他解释道。 甘华不甘落后:“大周不是早就推广嫁接之术了吗?伯伯可以去嫁接水蜜桃。” 这些小的都听说过贾珍因嫁接名扬天下。 邓掌柜刚从妙玉那里得了好处,也有心情和孩子闲聊两句,摇头道:“我这棵桃树可不简单。不能嫁接。” “是因为桃胶吗?”两个孩子齐声道。 邓掌柜大吃一惊:“你们也知道桃胶?” “知道啊。我爹就是神医,我舅舅也是神医,就连我姨妈也是神医。”甘华臭屁道。 秦欣远连连点头,满脸骄傲:“我娘就是他姨妈。” 不等两个孩子再显摆,甘草忙上前致歉:“这位老爷,家中小子们调皮,一应损失,由在下赔偿。” 邓掌柜连他们一个个穿戴不凡,且肤色微黑,心中不由一动:“几位莫非从海外归来?” 甘草点点头:“正是!十数年未回,江南变化不大。” 邓掌柜连连摇头:“哪里小?是很大才是。” “还请教。”甘草拱手道。 邓掌柜道:“手工织户越来越少,蒸汽织布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这个算不算。” 惜春了然,十几年过去,工业化果然有进步。 秦南上前一步,笑着拱手行了个礼:“难怪布匹花样越来越多,越来越便宜。” 邓掌柜叹气道:“早几年不少人家无以为继,跟着船移民去了海外。我当你们也是呢。” 惜春听了直乐,这是觉得自家一行人看着落魄么。 邓掌柜拉着他们问了许多海外的见闻,越听越心动,尤其在听说土地除了朝廷免费发的,自己买的,还可以在偏远地区随意圈地,更是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 这个时代,出海风险很高,除非活不下去,很少有人带着家眷远渡重洋,尤其还是江南较为富裕的地方。 辞别邓掌柜,又去松鹤楼尝了招牌菜,一直逛到八点,一行人才回了客栈休息。 次日,又游览了虎丘、寒山寺、玄妙观等名胜,只过了三日,才登船继续北上。 就这,几个孩子还不肯离去呢。 他们一行人在姑苏吃吃喝喝玩乐数日,可把京城的林海贾珍等的望眼欲穿,天天使人去通州码头接人,不敢有一刻耽误。 这日,才从通州码头下了船,就被林府下人围住了。 “姑娘,您可回来了,老爷盼星星盼月亮,都快盼瞎眼了。”开口的是林管家林大,原来林老管家的长子。 “林叔,您怎么亲自来了!”黛玉也很激动,瞧着林大已经染霜的双鬓,不由感慨,“连您头发都白了,也不知父亲什么样子了。” 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林大一边将人往码头外引,一面笑道:“老爷身体好得很。珍老爷说能活到八十。” 黛玉顿时笑了,叹道:“这些年多亏珍大哥哥照顾父亲。珍大哥哥一定过的很好。” 林大笑道:“正是。小蓉大爷去年已经袭了爵,是宁国伯呢。” 惜春忍不住小声冲秦南嘀咕:“哥哥这么年轻竟然让了爵?” 林大也听到了,忙回道:“正是,谁也没想到。苏二爷,芙大姑娘,都还没成家呢。”贾苏,贾芙,秦可卿生的双胞胎。 “哥哥信上也没提起。”惜春又小声道。 秦南捏捏她的手:“回去再说。” 说话间,到了马车跟前,林大又请众人上车,口中还解释道:“起初宁国府靖海侯府林府三家天天来等,一直等不到人,就轮换着来。好在我运气不错。” 一家人一辆马车,两家人就此分开。 惜春早就把靖海侯府忘到了脑后,差点直接回宁国府,不由心虚的看了秦南一眼。 秦南正给秦致远秦欣远擦汗倒水拿点心充饥,见妻子神色不对,笑道:“怎么?想先回宁国府?” 惜春忙摇头:“先回家。”嫁了人,娘家渐渐就不是自己家,而是哥哥嫂嫂,侄子侄媳家了,有些无奈。 “家里要好好归置归置,我瞧着,没有两三天是弄不好的。” 就这样,惜春一家大小,带着数辆装着满满登登各地土产的马车回了京城。 秦致远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问:“爹,咱们家是什么样子?” 秦欣远忙抢话道:“娘说了,还没有新庐的宅子一半大。” 惜春笑道:“咱们靖海侯府人丁单薄,府上只有三进。”还是个没落宗室的宅院。 “能骑马吗?” 秦南点头:“能。” 秦致远半信半疑,看向惜春。 惜春笑道:“是能,但不能和草场比。” 正走着走着,路边忽然有驼铃声响起,惜春也好奇,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了出去。 官道侧前方数十只骆驼缓缓而行,或坐着人或驮着货物。 唯有中间一只白骆驼驮着个不大的辇,白色帐幔内有个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别说秦致远兄弟,就是秦南也没见过骆驼,不由一个个好奇的伸出了脑袋。 不止他们,其他行人也看了过去,心中难免猜测对方的来路。 流光容易把人抛 7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驼队叮叮铃铃,与惜春车队并行,一路到了城门外。 城门一如既往地热闹与拥堵,车马行人静静等待,逶迤数百米。 这似乎同十几年前一个样子,仿佛时光已静止,未曾发生过一丝改变。 也不能说没有改变,至少守门兵卒早就不是当年那一批,也不知换了几波年轻面孔。 惜春正兀自感慨,马车外忽然有人来报:“姑娘,薛家表姑奶奶使人来问安。 惜春一怔:“薛家表姑奶奶?” 下人唯恐她想不起来,忙解释道:“曾嫁给北静王为侧妃,后又大归的那位,荣国府二太太的亲外甥女。” “薛宝钗?!”惜春又是一怔。 她和这位红楼女主接触并不多,北静王谋反败亡后,听说她填了不少银子才回到薛家,又托庇于荣国府,在荣国府小住。 因是孀居的身份,并不如未出阁前一般,能常与姐妹们小聚。 而没有往来,自然就没有深情厚谊。 再后来,等出了海,更是断了音信。 “快请。”她忙道。 这时一个穿着草原异域服饰的少女走到车前,手放于胸口,弯腰行礼:“靖海侯夫人吉祥,我家舍人让奴婢来请安。” 惜春受了她的礼,问道:“不知你家舍人这些年可好?” 少女嘻嘻笑道:“商队往来漠北大周,是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支,当然好了。” 原来薛蟠独力难支,便让宝钗接手了部分薛家生意。 但这仍未遏制住薛家的颓势,落井下石的不知凡几,就连王夫人都蠢蠢欲动。 无奈之下,只好铤而走险,前往草原行商。 不响数年后,竟嫁给漠北某个中等部落首领为妻。 嫁了人,也没停下商队的步伐,而是在漠北漠南及大周间往来,生意也越做越大。 不止如此,薛宝钗竟还被赐了祖上尊号“紫薇舍人”。 这也就是少女称薛宝钗为“舍人”的原因。 听到这里,惜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功,延平帝就不会如此大方。薛家商队定然承担了探查消息的作用。 这些年边关一直安定,少不了薛宝钗的功劳。 对此,惜春是万分佩服的,哪怕她做不到。 于是,她语气颇为亲近的道:“此次回京,薛表姐要停留多久?我刚从海外归来,若有闲暇,还请到靖海侯府坐坐,叙叙旧。” 少女笑道:“我家舍人也是如此说。” 惜春便笑道:“那我定然扫榻相迎。” 这时,缓缓入城的入城队伍又动了起来,少女便告辞而去。 惜春透过窗帘缝隙,看着她走回白骆驼跟前,向辇里的人回话。 “原来真是她。” 秦致远忙问:“娘,怎么从未听你讲起过这个表姨妈?” 秦欣远揉揉惺忪的眼睛,抱怨道:“娘,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我好困。” 秦南让他躺下,拉了毯子还好,哄道:“睡吧。到家我叫你。” 秦欣远枕着秦南塞过去的靠垫,很快打起了小呼噜。 对此,惜春全没在意,还在想宝钗。 秦致远又问:“父亲,你也没提起过这个姨妈?” 秦南笑笑:“我哪里认识她?也不知有没有见过。你母亲娘家是京中大族,从开国就是侯府,可不是咱们暴发户的靖海侯府能比的。” 惜春回过神来,也笑:“到了京中,的确要和你讲一讲咱们的亲戚。” “京中各家数代联姻,一半以上都有或近或远的亲戚关系。让你一天之间就搞清楚根本不可能。今天就和你说说主要几家。” “贾家,林家,秦家,孟家,这些我知道,还有呢?”秦致远追问。 惜春笑笑,一指驼队:“就和你说说这个薛家吧。” 于是,开口慢条斯理的给儿子讲了一遍四王八公及四大家族兴衰史。 “原来如此。难怪书上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皇帝也太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了。” 秦南轻咳一声:“这样的话不要说出口。本朝有特务机构飞鱼卫。说不定现在咱们的对话傍晚就会呈到陛下案上。” 惜春摇头:“不可能。” 秦南笑。 惜春白丈夫一眼:“咱们都是小人物,陛下是做大事的,且顾不上咱们呢。”就算有密报也是薛宝钗的。 秦致远小声嘀咕:“不会大臣晚上的梦话皇帝想知道也能知道吧?” 秦南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惜春点头道:“这其实是好事。能在大臣贪赃枉法的第一时刻知道。”知道了,自然就有证据处理,为百姓做主。 她轻叹一口气,又道:“薛表姐当为女子表率。”封号可不是县主一类女子尊号,而是男子尊号,意义完全不同。 秦南点头赞同:“薛家再度崛起的确是她之功。” “当初要是嫁了宝玉,未必有今日的风光。”惜春感慨,“不过,我猜这些年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秦南淡淡一笑:“能同男子平分秋色,不可能是容易的事。” “也不知她有没有子嗣?将来万一漠北与大周发生战事,又当如何自处。不过,不管如何说,我对薛表姐是无比佩服的。她果然不负天资及一身才干。” 秦南叹道:“女子未必就不如男子,可惜哪怕太祖尽量提高了女子身份,仍未能平等。” “幸好咱们没有女儿。相比儿子,女儿受到的限制太多,一辈子都要依附夫家丈夫而活,实在是让人越想越不舒服。” 秦致远听得莫名其妙,他对大周习俗只有理论上的了解,并没有亲眼见,很难有深切体会。 “所以,薛姨妈是女子里极少数的成功者,对吗?” 惜春苦笑:“迄今为止,她是第一个获得与男子平等称号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你说呢?” 秦致远咋舌:“这里比不上新华估计连华夏也不如。母亲,我们会在大周长袖吗?” 惜春踢皮球:“这个要问米父亲。” 秦南迟疑道:“妾看看局势再说。” 惜春呵呵一笑:“若我没记错,又到了皇子夺嫡的时候了吧?米确定早在大周做官?想做官,新华更好。” “落叶归根。总不能让孩子们忘了祖宗。”秦南一如既往的固执己见。 流光容易把人抛 8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回到靖海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到了午时,早就收到消息的下人分列府门两旁府静静等待,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见此,惜春满意的看了春分一眼,这个管家没白当。 一家人走入府中,就听到下人们齐声喊道:“恭迎侯爷夫人回府!” 别说,还挺有气势。 秦南点点头,挥手道:“善。本月多发一月月钱。都散了吧。” 又命春分,“待洗尘之后,再详谈。” 春分忙道:“老爷,热水午膳都已经备好。” “大善。”秦南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些年还好吧?瞧你这肚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地方的土财主。” 春分不好意思道:“主子不在家,我都没什么好忙。千盼万盼总算把您盼回来了!一想到我又要忙起来,真是浑身是劲儿。” 秦南淡淡一笑。 夏萤一见惜春,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跪下抱着她大腿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嚷嚷:“姑娘再也不要丢下我了!您这一走十几年,我都怕等不来你就没了!” 惜春被她哭的也是心酸不已,人拉都拉不起来,只好道:“再不起来,下回出海还不带你。” 夏萤这才听话的起身。 又赶紧拿出帕子擦脸上的泪。 殊不知泪水与脂粉早都糊成一团。 看着她圆润的脸庞,圆润的身子,惜春开玩笑道:“你现在是去了灶上当差?” 一旁拿帕子跟着默默抹泪的春莺忙回道:“是。夏萤爱做菜,春分便将她安排去了大厨房。现今大厨房的采买是苍耳。” 惜春笑笑,看着妇人模样的春莺道:“现在是喊你春莺还是春分家的?” 春莺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笑:“随夫人的意思。您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她已经同春分成了家,孩子都生了四个。 至于夏萤,还是单身,说什么都不肯成亲,说要当嬷嬷。 也因此,年龄差不多的两人看起来相差不少,夏萤至少比春莺年轻七八岁。 可见生育对母体的损害。 听了春莺的话,夏萤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来什么。 十几年过去,也不知姑娘对她还会不会像从前,夏萤突然没了告状的勇气。 她与春莺的关系早就不像往日,也不知对方是否有意,府上的下人都在排挤她和苍耳。 不止一次心中发狠,等姑娘回来,要对方好看。 但真的看到惜春,又不能肯定自己的重要性了。 惜春自然看到她的欲言又止,却也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就笑着拉她的手,安慰道:“有什么话,稍后细说。这么多年下来,你一定又好多要告诉我的吧?不急,时间多的是。” 又一指秦致远兄弟,“看见现在侯爷身边的两个猴儿了吗?我大儿子秦致远,二儿子秦欣远。”语气里满是笑意。 夏萤顿时忘了诉苦,赶紧看过去,口中称赞:“看起来有聪明又英俊,书上写的龙章凤姿不过如此!” 惜春嗔道:“你可真会夸。”有冲两个孩子招手,“过来见见你们夏萤嬷嬷,春莺嬷嬷。我小时候就是她们照顾的。” 秦致远兄弟连忙上前喊了一声:“嬷嬷好。” 二人连忙避开身子,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说了一会话,惜春也累了,便去洗尘用膳小憩。 一连歇了三天,宁国府的下人才上门。 “老爷请姑奶奶及两位小爷回府一叙。”来请人的是白术,眼角皱纹已经很深,也胖了不少,肚子不小。 惜春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与从前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相比,白术无疑成熟了,颇为坦然的任凭打量,不为所动。 惜春叹气道:“白术大哥没有从前有趣了。” 白术笑着摇头:“姑娘又开玩笑。属下年过而立,老菜帮子了,哪里还会有趣。” 这时,春莺端着茶走了过来,笑着招呼白术:“白术大哥快请喝茶。” 白术也没客气。 这些年靖海侯府少不了贾珍帮衬,跑腿最多的就是白术。 也因此,与春莺很熟,从来不当自己是外人。 说好了次日一早回宁府,惜春便让春分跟着马车,往各家送礼。 宁国府不用说,是最用心的。各色礼物都是嘴合用的,从贾珍到白前他们都有。 荣国府情况略有不同。 贾母过世多年,就连贾赦、贾政及王氏也都没了,大房与二房已经分家。 袭爵的仍是贾琏,一等将军。妻子出身宗室文家。 没错,王熙凤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送去了家庙,一年后病亡。 文氏是贾琏升了户部侍郎后续娶的,生了一子一女,年龄都还小。 至于贾珠,在两江总督的任上,已经是封疆大吏,一家子都不在京城。 就连贾环都已经中了举人,正备考进士。 “宝二爷?”春莺恭敬回道,“娶了史家大姑娘湘云。只是并无子嗣,两口子在家做了居士。” 惜春愕然:“带发修行?” “听说极虔诚。宝二爷画的一手绝妙雪梅图。京中谁不知道怡红居士画技高超?据说一幅画值千两白银呢。”春莺又羡慕道。 夏萤又道:“怡红居士就是宝二爷。没成家前叫怡红公子。” 惜春失笑,没了大观园,没了怡红院,却仍旧有过一个怡红公子。 “王熙凤欣慰什么被送去的家庙?”惜春看向春莺。春分整天在外面跑,与白术又往来密切,想象会有耳闻。 果然,春莺是知道的,轻声道:“似乎是瞒着琏二爷收了来京叙职外地官员的银子,还不止一家。” 惜春冷笑道:“她果然一如既往的大胆包天。”这可真是本性难改。 惜春从来就不喜欢王熙凤,这人草菅人命比喝水吃饭轻松,远不是一般女人。 贾赦为了几把扇子弄的石呆子家破人亡,贾琏还表示不满,被打板子养了几个月,但王熙凤呢? 先是伙同贾蓉贾蔷搞死贾瑞,又为了三千两间接害死张金哥二人,更是放利钱,逼得众多人家家破人亡,其手段之毒辣,心肠之恶毒,绝不输任何男子。 9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呜呜—— 带着潮气的冷风呼啸而来,重重拍打在窗棂上,撕扯着已经碎裂成一片片的暗黄窗纸被撕扯着,钻过缝隙吹入破庙。 篝火已然熄灭,只有赤红的炭火还在缓缓散发着不多的暖意。 冷风吹来,灰烬轻扬,让寄居于此的乞丐们再次紧缩肩头,恨不能将已经缩成球状的身体再次蜷缩起来,好抵御这透骨的阴寒湿冷。 “又要落雨了……” 说话的是个脏污地看不清脸色的乞丐,他无神地望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喃喃自语,染霜的蓬乱须发与浑浊昏黄的眼神无不透露着这人已至暮年,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拉回了老乞丐的注意力,他扭头看向屋角稻草堆里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人,口中幽幽一叹:“能不能熬得过就看命吧,唉——” 这最后的一叹三咏,让闻者倍感凄凉,酸涩忍不住从鼻头涌出,整颗心如同浸泡在黄连般的悲苦之中。 乔岳初初恢复意识便是又一次听到了有关“命”的论断,这让他心口闷痛更加难忍,止不住地低低呻吟了一声。 想捂住胸口,伸出的却是漆黑干裂看不清肤色如同鸟爪一样的手,他动作一顿,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为之一缩:“!” 张大嘴巴狠狠吸了两口空气,冷冽之中带着江水的潮气,草木的清新,灰烬的浑浊,这再次肯定了心中的判断,眼前的一切不是幻梦! 喜悦如银瓶乍破,悦耳销魂,席卷每一个细胞。 正要细细体会,眼前蓦地一黑,整个人便再次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室内雪洞般明亮,而乔岳也已经恢复了平静。 侧耳倾听,不闻人语。 缓缓坐起,倚着墙打量。 自然是没有人的。 破庙不大,想来是只余这一间完整。 并没有残垣断壁,也没有破败神佛塑像,更没有满室荒草深半膝。 靠墙正中条案立着一尊半人高的关公泥塑,一手持着偃月刀,一手捋着长须。虽没有涂抹彩漆上色,但塑像的老师傅手艺不凡,关羽的眼神活灵活现,差点让乔岳以为看到了央视爸爸九四版的陆树铭。 关羽脚前方的供桌上是一个风格粗犷的石质香炉,香已燃尽,里面落满香灰。 视线移动到地面,那里有一个个深深浅浅的不规则黑色圆圈,是篝火燃尽扫去灰烬后留下的痕迹。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室内打扫的很干净,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脏乱,靠墙一圈堆叠着稻草以及用稻草麻绳编织的苫子。 抬起头来,屋顶瓦片新旧斑驳,想来是寄居于此的乞丐们动手修缮。 第一次醒来时是夜晚,室内无灯,照明不足,只注意到了离的最近的老乞丐,还以为这里是普通乞丐临时聚居的破庙。而今天看到全景,乔岳才了然,感情乞丐也是有组织有规模的。若是猜测没错,这里该是丐帮分舵吧? 抄着手,乔岳快速从看不清颜色的袖子里掏出一个个剥好的小巧肉粽塞进嘴里,一个一口的飞快咀嚼吞咽。一连吃了五六个才又拿出一个竹筒,将里面的清水一饮而尽。 “吁——” 满足的长叹一声,摸着肚皮,他摊软身体,再次靠墙而坐,嘴里喃喃道:“这世间最幸福的都不过饱食终日。若再加个无所事事随心所欲就更美了。” 许久,似又想到了什么,蓦地站起身来,他快步走到门前,用力拉门。 木门吱呀作响,等全部拉开,新鲜空气倒灌进来,很快将肉粽残留的酱肉味蛋黄味酱油味洗涤一空。 抽抽鼻子嗅了嗅,很好,气味无残留,哪怕是末世善于跟踪的嗅觉异能者也闻不到。满意地拍拍手,乔岳站在门前,看向室外,暗叹所料不错。 这破庙应该是某个佛寺残存下来的遗迹,左右两侧厢房已然不存,只余石基。看看陈旧但却完整的正殿,无疑厢房断壁上的砖石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 院子很大,杂草丛生,只一条被踩踏出的小路绵延向外。 “咦?!” 心中惊讶,这庙竟然不是在荒郊野外,而是在城镇一角,站在门口,能清楚看到数丈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女人上襦下裙,男人斜襟袄裤。 根据脑中不多的记忆,这是个名为大庆的朝代,年号天宝,这一年是天宝元年,天子因南方的蝗灾改了原来的年号承平。 不知道换了年号,能不能将过去十年间北方旱灾冰雹、南方水灾蝗灾接连爆发的坏运道一同改变。 正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在一个八尺壮汉的带领下由远及近,很快踏上了院子里的小路。这些人个个背着麻袋,只前上方的系带上不知是系着还是缝着数量不等的同材质小布包,同样麻袋形状。 “我去,难道这里的丐帮还是金大侠口中的丐帮,品级按袋算,越多地位越高?” 这是早早离去的帮众办完事返回来了? 看看天色,已经是午后未时,不知这些人去做了什么,想来不是讨饭。 他忙站直身,在门旁一侧恭恭敬敬地等候。 远远听到乞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一个说:“舵主,那姜老地主也忒不识相,竟然支持吴长老。” “难道不知吴长老私下里贩卖人口?还有采割折生。净干断子绝孙的事。莫非他早就暗度陈仓,同吴长老沆瀣一气?” “若是这样,也难怪姜沣老匹夫妻妾十几人才生下一个儿子。” “哈哈,孙老弟说的对。这姜沣也就原配大老婆老蚌怀珠,生了个儿子。你们忘了七年前连着一月的流水席?一家人爱若至宝,这小少爷每天吞金咽玉,锦衣玉食,养的娇滴滴的,跟个姑娘似的,姑苏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不感叹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十分命好?” “命好?老古,你去了锡山一年,刚回来还没听说吧?姜沣的儿子半年前走失了,坏就坏在是在咱们大义分舵的盘子葑门码头走失的。舵主跟堂里的兄弟带着姜家的护卫仆从将整个姑苏城翻了几十遍也没找到人,可不就惹恼了姜老头。” “难怪一向同咱们和和气气的老姜竟然翻了脸。”老古咂吧着嘴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连咱们丐帮都没找到下落。”他是个暗黄脸盘的三十多岁汉子,长着江南人的身架,不足七尺高,略有单薄。 当然,这是同旁边黑红脸庞的八尺大汉相较而言。 身旁这位大汉是丐帮姑苏大义分舵的舵主赵元舟,不过二十六七岁,生得凤眼修眉,眼神清亮,威严中带着丝温和,并不会让人心生抗拒。然而,偏偏他鼻子是少见的鹰钩鼻,有些凶相,又让人不敢轻易接近。这便给人一种温和中夹杂着狠厉的矛盾气质。 此外,他身材魁梧,宽肩窄臀,背脊挺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一眼而知不是本地人。 “舵主,莫非姜沣怀疑吴长老手下拐卖了儿子,假意与咱们翻脸,与吴长老虚与委蛇,好查探姜小囝的下落?”江南人家,不论贵贱,女孩幼时均呼之为囡囡、小囡,而男孩则为囝囝、小囝。 赵元舟并未回答,脚步不停,继续往破庙走。 乔岳听到这里,已经多少明白自身的处境。这姜沣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而父亲正不惜代价的寻找自己的下落。 正盘算着是否直接对这个舵主表明身份,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大门前。 “小家伙醒了?”赵元舟上前一步摸了摸乔岳的头,“饿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肉包子,赶紧趁热吃。” 乔岳仰脸看看铁塔般的汉子,伸出细瘦的胳膊,接过油纸包拆开,双手抱着啃了起来。 弯腰将乔岳抱起,赵元舟边往里走边对跟着的丐帮弟子道:“又是十五聚会之日,都小心点,别着了暗算。” “是,舵主。”跟着的数人忙神色一肃,郑重起来。 “这孩子还是送去帮中育婴堂吗?”说话的是副舵主木清。 赵元舟刚想点头,鬓发被重重一扯,见乔岳正冲他眨眼,心中一动,嘴上含糊道:“先处理帮中事务。”心里却在想,小家伙难道记的自己的身世? 等将帮中事务处理好——丐帮识字的不多,下达命令多为口口相传,又安排好晚上的大事,时间也已经到了酉初。 见乔岳正默默陪在身旁,他笑着道:“有话要说?” “我是姜小囝。”乔岳轻轻道,“能送我回家吗?” 赵元舟一愣,望着眼前嵌在皮包骨大脑袋上的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任哪一个六七岁孩童在外流浪数月能活下来都属幸事,瘦的跟萝卜头似的才正常。 回想起姜家的富贵,城中描述的好日子,再对比眼前,恻隐之心油然而生,重重点头道:“赵某现在便送你回去。” 要说赵元舟为何没有怀疑,或许是因为乔岳眼中的笃定。普通小孩若是撒谎,内心一定慌乱,眼神自然而然闪烁不定,对于成年人来说,不难判断。 冲忙碌的木清招呼了一声,赵元舟便抱起乔岳,往庙门外走。 赵元舟走得极快,连轻功都用上了,一是唯恐耽误晚上的大事,二是心中急切,琢磨着能从姜沣那里获得什么好处。 宫中《江湖秘事录》记载,姜家祖上实则姓江,出过一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玉郎”江枫,其子江小鱼曾得到一本秘籍《五绝神功》。据说这本秘籍记载的是普天之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精妙所在,集各门之长,自成一家。若是将这门神功融会贯通,可化腐朽为神奇,浑然圆通后全身一点破绽全无,没有罩门被破的隐患。若能达到这一境界,哪怕最基础的长拳也能横扫天下。 为了这门神功,江湖中人趋之若鹜,被逼无奈的江家只好让刚出生的幼子改姓为姜,寄养在农家,这便是姜沣一支的由来。 未改姓的江姓嫡支已无后人在世,秘籍之说也被遗忘,但却瞒不过朝廷。 关帝庙在葑门码头东侧,离白水河不足百丈远,而姜家在沧浪亭之南,是白水河进入内城河网的必经之处,谁能想到半年前在码头失踪的姜小囝并未按照推测的被人走水路运往外地去了呢? 不仅姜沣这个老父亲没想到,便是帮着找人的地头蛇、黑社会丐帮同样没有想到。 回想起姜小囝半年多的经历,乔南眉头紧皱,几乎以为那些是小孩的幻想。 根据记忆,姜小囝在码头看杂耍的时候,被卖艺人带着的傀儡人吸引住了,不知不觉被引入一条小巷。 小巷两边是灰色的高墙,看不到顶。周围是灰蒙蒙的雾气,看不见人。 顺着巷子走了许久,周边的景象却如出一辙,毫无变化。 姜小囝也不是傻子,相反还很聪明。见往前走没有出路,他便走了回头路。可惜,来时的路却被雾气遮住,同样没有尽头。 他一边抽泣一边试着摸了摸两边的墙,却发现手上湿漉漉滑溜溜冷冰冰,像是冬天摸了条蟒蛇。 唯恐放声大哭消耗体力,姜小囝破罐子破摔,躺倒在地,往前滚着走,也算想法奇葩。 还别说,这么混乱一搞,竟然真的走出了巷子,打眼便看到巷口的一间茶铺。 茶铺有三四间,一面绣着“茶”字的锦旗正迎风招展。 来喝茶打尖的人络绎不绝,说说笑笑,高谈阔论,南腔北调都有,看起来生意极好。 早就筋疲力尽、一身尘土的姜小囝摸着咕噜噜直响的肚子,想去讨点吃的。 从前他以为只有乞丐才会如此,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茶铺的主人是夫妻二人,均三十余岁。丈夫脸上有道伤疤,从右眼下睑一直划到耳根,皮开肉绽,能看到里面的粉色,颇为吓人。妻子比丈夫温和,却一脸苦相,眼神更是苍老无比,如同披了画皮的老鬼。 这两人不管哪一个都让姜小囝不舒服,但周围只有这一家店铺,看位置像是在城外白水河尽头的乱石坡。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这里才有这么多走南闯北的怪人。 流光容易把人抛 10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当当当!” 春熙院仪门外的落地大钟敲响九下的时候,贾珍已经在厅里走来走去近半个小时。 秦氏早就看不过眼,去了榻上看书。 她懒懒靠着引枕,手里拿着本游记,正是黛玉新出的《新庐食单》。 书封是幅简笔画,寥寥几根线条将盘子卧着大龙虾的画面画的惟妙惟肖,甚至连龙虾眼珠子里的恐惧都扑面而来。盘子旁边还放着双筷子,一直一歪,莫名就有种迫不及待感。 书里除了介绍各种海鲜的烹饪方法,如金齑玉脍,清蒸,清炖,红烧,油煎,熬煮,葱爆等等外,还介绍了新庐的美丽风光及地方风情。 书中娓娓道来,让人如处实地,代入感没得说。 不信,瞧瞧读的津津有味的秦氏就知道了。 “怎么当了娘,竟会这么磨蹭?这个臭丫头。”贾珍嘴里唠叨个没完。 这句埋怨的话这些天已经说了不下百遍。 要让秦氏说,丈夫可真够矫情的。想妹子,想外甥,妹子没空来,就不能放下架子亲去靖海侯府瞧一眼?他偏不,就在家里等着。 老头子真是上了岁数了,嘴碎唠叨一个都不少,秦氏随他去,并不是很想搭理。 “兼美,你说惜春今儿会来吗?我瞧着天上飘来一块乌云。”人家唠叨,还要求回应。 秦氏心神都在书里,嘴上无意识的应着:“来。刮风下雨也来。” 贾珍不高兴了,摆着手:“那怎么行?孩子凉了冷了可不行,容易生病。我这里又没什么急事,天晴了再来也没事儿。” 秦氏随口道:“你不是医术好吗?没事儿。” 贾珍不高兴了:“医术好也不能不小心,生病能是闹着玩儿的么。” 秦氏就道:“那就不来。” 贾珍还是不高兴:“你说说这臭丫头,昨儿来多好,一整天都没一片云一丝儿风。她偏挑了今儿,又有风又有云的。唉,也不知道能不能来。”说着,几步走到屋檐下,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不住唉声叹气。 秦氏抬头看他一眼,又看看天,微微摇头,没搭理,继续看书。这人分明没事找事呢,天上不过飘了一丝云彩,哪里会下雨那么严重?杞人忧天。 贾珍站在屋檐下看着下人搬弄花草。 他指着一盆墨龙卧雪的珍品菊花道:“这盆不错,搬到厅里,等姑奶奶来了,好让她瞧瞧。” 打理花草的孙婆子忙点头称是,搬起花盆往厅里送。 等放好,又被贾珍指使着搬那盆开的正灿烂的蟹爪兰,嘴里还嘟囔着:“这盆臭丫头一准儿喜欢,瞧瞧,多热闹,都放一块儿,等走的时候,搬车上。” 又想到什么,回头冲秦氏喊道,“去年皇上赏的软烟罗我记得还有一匹银红一匹雨过天青色,都给惜春带走。” 秦氏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两匹布她正打算给弟弟秦钟、儿女,各做一个帐子,连蓉儿媳妇都没给,这转脸就没了。没开口答应。 贾珍毫无所觉,又道:“云锦蜀锦也各给一匹,给两个外甥做袍子,这天儿不冷不热,刚好穿。” 秦氏还是没答应。 贾珍唠唠叨叨又数起家中还有哪些好东西,能给妹子带回家。 秦氏越听越不高兴,自己一大家子都不过了,好东西全送给妹子?儿女亲事定了,要攒聘礼嫁妆,能不留点好东西。 于是,她也不理,随贾珍唠叨。 男主外女主内,反正老头子也不知道最后给了什么。 贾珍唠叨了一会,看头顶上的云彩渐渐飘远了,乐道:“云没了,一定会来。” 又冲屋里喊,“兼美,快出来,惜春一定出门了,我们一起等。” 秦氏想不理他,又被一声声呼唤喊的头疼,只好回了一声:“别喊了,来了。” 贾珍这才罢休,看看这盆花,瞧瞧那盆花。 秦氏被丈夫的话刺激的再看不进书,索性合上。 她伸头往窗外瞧了一眼,心中好笑,丈夫太像盼女儿回门的老父亲了。 听到妻子的轻笑声,贾珍回头看了一眼,招手笑道:“来啊兼美,咱们一起给妹子挑几盆花,让她回去的时候带上。靖海侯府十几年没主子,花草可不多。”养花草也少不了银子。 秦氏又觉得胸口有火在窜动,强撑着笑脸摇头:“你自个儿挑吧,我再看会书。” 贾珍不乐意了,不住招手:“来嘛来嘛。书什么时候不能看。” 秦氏无奈,放下书,下了榻,穿上鞋子,也跟着到了院里。 这院里摆着许多花草,有用半人高青花瓷缸养着的睡莲,有用砂缸养着的铁树石榴,也有用大大小小花盆养着的兰花菊花百合月季木芙蓉红番花等等。 就连墙根也有木樨散发着缕缕清香,芬芳扑鼻。 姹紫嫣红,不输春日。 秦氏看着争奇斗艳的花卉,心情愉悦了不少,便开口敷衍,跟着出主意。 夫妻二人手拉着手,气氛颇为和谐。 有妻子宽慰,贾珍心情就没那么急切了,除了偶尔看一眼大门方向,提也不提了。 九点半的时候,大门外传来惜春的吼声:“哇哈哈哈哈,我贾璇又回来了!”嗓门老大,都用上了内气。 贾珍又好气又好笑扯着嗓子回道:“鬼哭狼嚎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惜春飞跑过来,抱住贾珍胳膊直晃:“哥哥,我可想死你了!” 贾珍满脸笑容,却还是佯装不快道:“臭丫头一走十几年,还说想我,哄谁呢,哼。” 惜春抬起搭在贾珍肩上的头,撅嘴道:“你当我不想回来,还不是因为他们!”说着,一指站在秦南身边,如同哼哈二将的秦致远兄弟,“要不是这两个臭小子,我早回来见哥哥了。” 贾珍屈指弹了惜春脑袋一下:“你可真会甩锅。” 惜春捂头。 秦南拱手笑道:“大哥,一向可好?” 贾珍瞪他:“这些年没欺负我妹子吧。”话虽然在问,语气却很肯定。就凭惜春全身洋溢的活力,也能肯定她活的很自在。 秦南笑着摇头:“不敢不敢。”说着,又冲两个孩子道,“快去拜见你们舅舅。” 秦致远拉着秦欣远上前,躬身行礼:“舅舅好!” 贾珍捏了捏两人的肩膀胳膊,笑道:“不错。这小身板练得还行。嗯,筋骨也还成。等舅舅给你们找两套最适合的修行功法。” 秦南心中窃喜,大舅哥的功法没有凡品,赚到了赚到了。 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新华野物可比大周多,庄子所在的草原上就常有狼、野猪、熊瞎子、鹿跑来跑去。所以一过五岁,就让他们都学了功夫。” “是好事。”贾珍点头道,“男孩子,身体就该结实,能给家里的女人孩子撑起一片天。” 秦致远点头:“舅舅说的是。我要像舅舅一样,照顾好家里。” 秦欣远也抢着道:“我也要像舅舅一样,无所不能。” 贾珍听得哈哈大笑:“你知道我无所不能?哪有人无所不能?” 秦欣远对着手指认真无比地道:“我娘从小就和我讲,大周有个亲娘舅,无所不能。” 贾珍没想到自己在妹子心里评价如此高,看了一眼惜春,而惜春正揽着秦可卿的肩膀,不知说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 他微微摇头,妹子是一点贵女模样都没有了。 再看一眼秦南,反正已经嫁了出去,概不退货。 秦南不明所以,接收到大舅子的眼神,哪怕满头雾水,也还是咧嘴笑了笑。 贾珍莫名有些同情对方。 另一边厢,秦可卿正冲惜春抱怨,柔声嗔道:“你哥哥可唠叨了,从接到你们回来的信儿开始,一天不念叨八百遍都不算完,从早上一睁眼到夜里合眼,我耳朵都听的长茧了。” 惜春也是激动,连连点头道:“从登船出发,我就一直在想哥哥嫂嫂变成了什么模样,想家里院子变成什么样,想大周变成什么样。心里是想了一遍又一遍,好在变化都不大。” 秦氏除了丰腴不少,气质变得更加柔美。至于贾珍,留了胡子,容貌并未有大变,头发也没有一根白的。 “走,屋里说话。”惜春拉着秦氏率先回了厅里,跟在自家靖海侯府一样。 “怎么不见其他人?蓉儿芾儿一家子呢?还有芙儿那两个小家伙呢?”她四处望望,开口就问。 秦可卿道:“蓉儿岳父前几天受了凉,一家子都回去给他老人家侍疾去了。芾儿两口子在香山书院,休沐才回。至于芙儿兄妹,让她舅舅给叫去了,明儿才回。” 唯恐惜春不满,又解释道,“我不让芙儿她们去。你哥哥非说没事!” 惜春虽说有些失望,还是打起精神道:“无事。来日方长,以后机会多的是。就算这回见不到,也可以让他们去靖海侯府。” 秦氏见她真的没有不快,才放下心来。 惜春不由暗忖,嫂子还真是数年如一日的谨慎小心。 扭头见贾珍正同秦欣远说些什么,她眼珠一转,喊道:“儿子们,给舅舅行礼了吗?要行大礼,见面礼才丰厚哦。” 秦欣远仗着年纪小,忙跪下给贾珍磕头,大声道:“舅舅好!” 贾珍还没说什么,惜春就瞪眼:“让你好好读书就是不听!瞧瞧,吉祥话都不会说一句!” 秦致远则跪下磕了头:“舅舅舅母青春不老,万事如意。” 惜春又想点评,被贾珍瞪了一眼:“有心就好。”说着掏出两个荷包,递给外甥,一人一个。 秦欣远打开来,见里面是把金钥匙,不由好奇问:“哪里的钥匙?” 惜春笑道:“这是钱庄的凭证,也不知道你们舅舅给了什么好东西。” 秦南微微皱眉,推迟道:“大哥,孩子还小,这见面礼也过于重了。” 贾珍不以为然:“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又对惜春道,“你托给我的铺子,账本都准备好了,你哪天有空对一对。” 惜春随意道:“行啊。哥哥出手,虽说完全没必要对账,但我深知若是不做,你肯定又要唠叨个没完。” 秦氏捂嘴直乐。 兄妹俩爱互相揭短爱逗嘴,多年不见还是一个样,一点都没有生疏。 她也不想想,整个宁国府只有亲兄妹两人,哪里会疏远。 等众人说完这些年的经历,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白前催促用膳都催了几次了。 白术也没闲着。 他正忙着检查春和院的一应摆设布置。 虽然主子没说,但无疑希望妹子一家能多住几日,好亲近亲近。故而,姑娘嫁人前住的这春和院不能随便。 他不放心,就赶紧跑来再瞧一眼。 院里布局基本没变,只在东次间里加了两张床,是秦致远两兄弟的住处。 这是贾珍特意交代的,让两兄弟同住,好减轻陌生感。 再说,这两个小子也未必在春和院住,说不定等贾蓉一家回来,去春晖院找发小住呢。 等全都准备妥当,再无遗漏,白术才松了口气。 抹抹额头上的细汗,他转身出了春和院,往大厨房走去。这都过了饭点儿,他还没吃呢。 别看他胖,却是不禁饿的。 用了膳,贾珍就打发惜春一家子会春和院小憩。 惜春往炕上一靠,感慨道:“天啊,哥哥真是太好了!”抖了抖手里的引枕,“瞧瞧,和我没出阁前用的不管是料子还是形状全都一个样。” 秦南刚把两个儿子打发睡下,正端着茶碗喝水。 听妻子如此一说,顿时来了兴致,从前他可没现在这么好的待遇,能在惜春闺房出现,甚至留宿。现在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瞧一瞧。 只听他问:“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 惜春忙不迭的点头:“是啊。连茶盏都是斗彩的!” “茶壶是青花的提梁壶,这也一样。” “还有帐子,水墨兰花,现在还有这工艺?”惜春啧啧道,“织机花样多了,能再找到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的,哥哥花了大心思!” 秦南也感叹:“大舅哥对你这个妹子和亲爹也没两样。” 惜春摇头:“是亲爹都比不上!” 不信,瞧瞧贾赦对迎春,贾政对惜探春。不管哪一个都比不上贾珍对惜春。 11、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冰冷,窒息…… 一恢复意识,乔三便发现整个人沉在水下。 危机感促使他自然而然地运转功法,并将呼吸调整为内呼吸。 随着氧气从毛孔透入五脏六腑,五感逐渐恢复灵敏,窒息感水波般退去,他这才发现几近冻僵的头部正被人狠狠压着,死死往水下按。 这是存心不给自己留活路,是蓄意谋杀! 乔三大怒,手脚划动,移动已经冻成半僵的身体,试着摆脱外力的恶毒用心。 或许是本已不动的人突然恢复了挣扎让动手的人惊讶,头顶略略一松。 乘着这个机会,乔三头部右倾,腿部用力,斜斜避开了上方的遏制,挣脱开来,身子一窜,游鱼般到了一丈外。 与预计到达的地方相差太远这一事实让他发现自个儿短手短脚,分明是个五六岁的幼儿。 这样的发现更让他气愤,是谁,究竟是谁居然蓄意谋杀一个幼儿?简直不可原谅,心该有多黑多毒,简直丧尽天良,注定断子绝孙。 带着这样的愤怒,乔木窜出了水面,恰好看到动手之人的容貌,眼角一个指甲盖般大小的黑色痦子激发了脑中的记忆,这女人分明是祖母院里的粗使婆子! 眼前出现一张讨好谄媚的容长脸,谄笑时就连这颗痦子都跟着卑微起来,那是每次去给祖父祖母请安都能看到并且不止一次往跟前凑的人。从没想到这人也有这么狠辣的时候,眼里的惊悸还残留着恶毒的光芒。 不过几秒的工夫,不止有关婆子的记忆,就连原身全部的记忆都被乔三一一读取。作为一个幼儿,所有的记忆都是有关吃喝拉撒,见到的人也只有家里的祖父母、父母、叔伯、兄弟姐妹这些至亲以及伺候的丫鬟小厮奶娘。 以上记忆很寻常,唯一不寻常的是这里叫荣国府,而他名贾瑚,为荣国府嫡系继承人,贾代善的嫡孙,贾赦的嫡长子! “我去。”乔三吐出一口水,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功法再神奇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让人脱胎换骨,身体还是很脆弱。 婆子见乔三露出水面,还试着往岸边游,吓的呆立当场,竟然一动不动,连逃跑也没想起来! 一边游,乔三一边四处打量,从荷叶的枯萎程度来判断,这会应该是深秋季节十月底十一月初。 之所以来了这里,是给祖父请过安后,“贾瑚”被一只绿眼睛的波斯猫吸引,一路追来。至于丫鬟奶妈小厮为何不在,显然是被人刻意引走了。 想到那个最终消失在水边的波斯猫,乔三暗暗生疑,波斯猫在大晋朝可不便宜,那是舶来品,外邦进贡来的品种,并不是哪个贵族府上都有的。荣国府上并没有养,不是得不到,而是贾史氏对猫毛过敏。那么,吸引小“贾瑚”的又是从哪里跑来的呢? 究竟会是谁对贾瑚动手? 二婶王氏?不可能。她嫁进来没两年,没有管家权,安插不了下手的人。 祖母贾史氏?也不可能。他这位长子嫡孙自幼聪慧,嘴甜乖巧,很得祖母喜爱,哪怕祖母并不是很喜欢他亲爹。 想到这里,乔三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会不会有涉前朝后宫? 每个公侯之家据说都有皇家暗子,难道说有人想给手握军权又满身恩宠的贾代善一个教训? 皇帝八岁登基,在位已三十余年。膝下十八位皇子,最幼者尚在襁褓之中,但庶长子已近而立之年。太子行二,因生母早逝,由皇帝一手养大,备受宠爱。但朝中夺嫡的苗头已经若隐若现,难保有人看荣国府不顺眼,辣手断了传承。 想到这里,乔三也游到了岸边,正往陆地上爬,背部猛然一沉。 回头一看,行凶的竟然是刚才的婆子,正满脸狰狞,恶狠狠地往水下按压他小小的身体。 背部发出阵阵沉痛,身体再次没入水中,猝不及防的乔三被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婆子的手犹如钢爪,让他莫名想起了挖掘机的挖手,心中不由暗暗发笑,这思维够跳跃,够发散,也没谁了。 可惜,乐观的精神并不能拯救他的小命,对改变现状毫无用处。 婆子也是发了狠,手上越发用力,死死按住乔三小小的身体,唯恐再次挣脱开来,逃过一命。 贾瑚已经看清她的脸,若是不能成功杀人灭口,死的可就是她还有她一家人了。 想到这里,婆子戾气横生,再无犹豫,一手牢牢抓住乔三,一手按住他的头,死命往水下按。 乔三顿感不妙,再如何乐观,以前再如何NB,也无法否认现在这具身体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幼儿,力气有限,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反抗一个三十余岁正值壮年的粗使婆子。 试着挣扎了几下,不出所料,根本无法摆脱。 轻轻一叹,他无奈想:“只能放大招了——” 这想法一冒头,随身空间便飞出一根银针。它并未使用蛮劲,逆流而上,而是随波逐流,顺着水流方向轻巧打转,快速游到婆子手上,在手背上如同蚊子般叮了一下。 婆子的手在水下早就冻的僵硬,对此并无感觉。 数个呼吸后,手上的僵硬飞快上移,逐渐蔓延至心脏,隔绝了氧气的传输。 婆子只觉得忽然透不过气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重重砸在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从水里冒出头来,乔三抹了把脸,望望头顶惨白的日光,不由对冬泳的壮士发出深沉的钦佩,这得多冷啊。 “阿嚏——” 揉了揉鼻子,乔三哆嗦了一下,“真TM冷啊,果然是京城。” 低头看看不远处昏死过去的婆子,他撇了撇嘴,小胳膊小腿也拖不动人,就看这婆子是不是命大了。至于盘查幕后之人,显然不是一朝一日之事,而也不会是他的任务。 “阿嚏——” 一阵风吹来,湿漉漉的衣服更加冰冷,牙齿止不住的轻叩,嘴唇也哆嗦个不停。 “SHIT!” 低咒一声,乔三缩着脖子就往最近的荣禧堂跑,必须赶紧泡个热水澡。 一边跑,他一边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快来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边应付着现状,乔三脑子也没停歇,飞快转动,分析着原著书中的信息以及脑中不多的现实记忆。 很多红楼同人文里都写贾瑚落水时恰逢其母生身怀六甲,肚子里的便是贾琏。而设计落水的幕后黑手是王氏,负责扫尾的是贾史氏,为的是让长媳惊吓之下早产,去母留子,好给二房掌权的机会。 从贾瑚的记忆,包括小孩无意中接受到的信息来看,乔三完全可以断定以上纯粹胡扯。 贾琏与贾瑚并不同母! 贾琏什么出身?他是贾赦贵妾所生的庶次子,而这个贵妾身份也不简单,是太后赐下的宫女。 要问为什么一个庶子能娶到王熙凤,那自然是因为荣国府比王家门第高,值得王家如此! 首先,荣国府是超品侯爵,王家是二流贵族,门第有差距但也算相配。 贾琏之父贾赦是荣国府正经承爵人,母虽然是宫女,却是太后身边曾得用的宫女,地位并不低。再看王熙凤,其父不过是个白身,无职无品,嫁给贾琏委屈吗?显然并不委屈。说句不好听的话,若不是金陵王祖上曾经尚过公主又握着部分军权,同贾家属一个势力集团,还嫁不进贾府呢,多的是想嫁没机会嫁的人家。 要说贾府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公侯之家,四王八公里领头的便是这个贾家。 之所以拥有这样超脱的地位,关键源于皇帝的恩宠。 宠从何来? 贾代善的母亲是皇帝的乳母。皇帝幼时出天花差点丢了小命,正是这个乳母的悉心照料才将人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情分不一般。至少朝中上下没有人不知道皇帝对这位乳母的看重,瞧瞧每年寿辰宫中赐下的重赏,让人想忽视也不能,只好跟着随礼。 贾代善与皇帝一起长大,与皇帝感情深厚,是皇帝绝对的拥趸与头号心腹,很得信任与看中。两人是奶兄弟,吃同一个人的奶,那情分能一般吗?当然,最重要的是贾代善能力不弱,配得上皇帝的看重与恩宠,帮着办了不少大事,立下的功劳也让人信服。 作为朝中一时无两的红人,不知多少人上赶着巴结贾代善,想与荣国府交好。而与贾家数代交好的王家怎么肯放过这样的大肥肉?不管王家如何强势,不可否认的是其仍然是依附贾家存在,哪怕想,目前也无法做到取代贾府成为四王八公这个政治势力集团核心的能力。 从贾王连着两代结亲便能看到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而这种密切的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更不知出于何种复杂的考量,甚至涉及哪些政治势力间的博弈妥协,肯定不是简单的结亲就对了。 但,荣国府最终却以抄家落幕…… “咳咳,想这么多干嘛,我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宝宝。”想到这里,乔三乐了,荣宁两府的富贵可是代表着古代最顶尖贵族的富贵,能来一遭哪怕没有作为也大涨见识,染上一身贵气。 “瑚大爷落水了!快来人啊,瑚大爷落水了!” 惊慌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更有丫鬟围了上来,乔三只好将脑中的想法全部甩开,全力应付眼前的局面。 一群丫鬟婆子小厮将乔三围的密不透风,个个蹲下都比他高,可把这人郁闷坏了。 穿越无数次了,还是第一次穿成孩童。孩童好,好在能尽情吃喝玩乐万事不愁;孩童也不好,凡事不能当家作主,就是说真话一旦超出常理也没人相信,说不定还被当成野鬼附身,想着法子驱鬼安魂呢。 虽说心里一万个明白贾代善这会还没死,荣国府正是烈焰烹油、鲜花似锦的时候,明知道抄家夺爵流放结局的他哪怕再三说服自己安心享受富贵荣华,可操心惯了的人你让他无所作为、傻吃傻乐静待悲惨结局,那无疑是万万不能的。 看着眼前一个个身着绫罗绸缎、花枝招展正当豆蔻年华的美好少女们,乔三心生怜悯。一旦贾府被抄,这些人都得拉到朝阳门外的闹市发卖,跟家畜一般。 视线从少女们的身上滑到少男们身上,不能不说封建社会的顶尖贵族之家就是牛掰,不光享受着顶尖的衣食住行,就连身边伺候的仆人也没一个容貌中等偏下的,个个皮光肉滑,最差也是个清秀。可见,底层不择手段地往上爬、顶层不择手段地保持优势都是有缘由的。 小厮们容貌俊美的多在受家族重视的主子跟前伺候,有的甚至还被拿来泻火。就说贾琏,跟前的那个小厮不就是如此?唉,**这会还是高雅的事,真他-娘的!别看乔三是个同,但他却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这样的男人都该千刀万剐,给他们去势,去宫里伺候!想想清朝的那些名人,袁枚、郑板桥之流,全都是类似垃圾,哪怕他们很有才名! 咳咳,又想多了,乔三赶紧将视线从小厮们身上移开,看了看围着的婆子。其中一个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离他最近,恨不能将他搂在怀里的是奶嬷嬷王氏,估计看到他满身狼狈,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吓得魂不守舍,只知道哭了,也不想着赶紧给主子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乔三无奈,只好伸手拍了拍王嬷嬷的肩膀,大声道:“赶紧去准备热水、姜汤,小爷要沐浴!” 贴身丫鬟春华正捏着帕子捂着嘴哭,被这一声给惊了下,回过神来,忙拉扯王嬷嬷的手臂,嚷道:“快,嬷嬷,赶紧,去老太太院里,给瑚大爷泡泡,免得生了风寒。” 乔三气道:“麻利地,什么都要爷吩咐,要你们何用?!”眼尾余光又扫了扫周边的人,见没有另一个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夏梨,再度开口,“夏梨呢?” 夏梨是最得用的丫鬟,有主见却不会忽视贾瑚的意见,哪怕对方只是个幼童。接受了全部记忆的乔三自然清楚,也对其有天然的好感。 “夏梨爹病了,一早请假出去探病了。”王嬷嬷抱着乔三闷头往贾史氏的荣禧堂奔,被乔三接二连三的问话转移了注意力,稍稍安了心,目前自己还是得用的,或许不会被赶出府去。 王嬷嬷一边答话一般忍不住发愁,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奶嬷嬷的位置,这次错大了。好在瑚大爷没丢了命,要不然……要不然,她猛地打了个哆嗦,不敢想象那样的结果,全家被发卖…… 12、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府的奶嬷嬷可是肥差,那是要跟着主子一辈子的,过的是大富大贵的日子,比六七品小官家的日子还富贵,多少人削尖脑袋花银子找门路往里奔,她这也是托了贵人的福。若是保不住,能悔断肠子。 想着想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将怀里的乔三给甩出去。这让乔三更加不满,这人实在不得用,便抬眼狠狠地瞪了王嬷嬷一眼。 被瞪的王嬷嬷吓得一啰嗦,赶紧收拢心神,再不敢胡思乱想,只一心一意地顺着抄手游廊往荣禧堂跑去。 春华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她年龄不大,腿短力气小,自然是跟不上王嬷嬷一个成年妇人的脚步,可不就跑的气喘吁吁。不一会,便小脸通红,鼻孔更是喷出两条白色的雾气,跟西游记里的妖精似的。 不止她,小厮夏至、秋分同样如此,看得趴在王嬷嬷肩上的乔三心里直发笑。 别说,这人火来的快,去的也快。因心有倚仗,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反倒不用担心再有人偷偷下手害他小命,人自然乐观。 一行人风一般跑着,乔三小手指了指夏至:“你去告诉大老爷,说我被人丢进荷苑湖里了。”又指了指秋分,“你同样将这事儿报给国公爷,就说湖里还有个凶手,让人去瞧瞧还活着没。” “是,瑚大爷。”夏至、秋分忙听话地去报信了。其实从乔三一出现在荷苑门口,便有想巧事想立功的仆人去了贾赦夫妇跟贾代善夫妇跟前报信,只是府里院落大,还没跑个来回呢。 乔三将一干人等支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身边围满仆从的日子,尤其丫鬟小厮不过十岁左右,还都是童工!心里不落忍,又要用人,便只能使唤使唤岁数大的婆子了。 一连跑了一刻钟,乔三一行才来到荣禧堂,可见这府上的面积着实不小。 荣禧堂自然是不一般的,大院落里正面五间正房,左右两侧各数间厢房,各有小门来往,四通八达,轩昂壮丽,看着就不一般,是荣国府最气派的建筑,无疑是荣国府的权力核心。 走进堂屋,迎面是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写斗大的三个字“荣禧堂”,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书赐荣国府贾源”。 去过故宫天坛的想必都见过类似的大匾,要不说红楼是曹公影射爱新觉罗一家子的事呢。 正堂下首靠墙的紫檀雕螭大案上摆着三尺来高的青绿色古铜鼎,悬挂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蟭彝,一边是玻璃盒——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钟鸣鼎食”,能早朝面圣,备受恩宠的人家。 不止如此,这同样说明玻璃这会还是价格高昂的宝贝,要不一个破玻璃盒子能同金蟭彝比?金蟭彝可是青铜祭器,在贵族家中也是贵重的陈设品,能与其并驾齐驱的显然只有价值相当的物件。 眼神扫过玻璃盒子,乔三微微撇了撇嘴,眼中不屑一闪而过。 继续打量,好与脑中的记忆一一印证。 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并排摆着,正中墙上挂着一幅乌木联排,字迹錾银:“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原来是东安郡王穆莳手书。 东安郡王也是四王八公小团体中的一员。 后来有个南安郡王在南海沿子兵败被擒,算算时间,该是这个题字的东安郡王同辈南安郡王的儿子或者孙子。 这也从另一方面佐证,东安郡王与贾府的关系很亲密,不亚于北静郡王。但有趣的是这个东安郡王在书里只有在这里出现了,西宁郡王自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四王八公明目张胆的聚会只有一次,便是秦可卿出殡的时候,出席的都是小辈,各家中的世子、孙子。 反正,在乔三眼里,荣国府为大团迷雾围绕,更有数不清的秘密隐藏其中。 正房自然不住人,贾代善夫妻便是住在这后边的厢房。 才过了穿堂,便看到厢房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正是贾史氏身边的一等丫鬟,名儿有趣叫玻璃的。她远远便笑着喊道:“快进来,热水给瑚大爷备好了,老太太正着急,要打发人去迎呢。” 王嬷嬷谄笑着应和:“就来了,就来了。”这会,她可不敢再有一分小心思,唯恐被老太太看见,那可是会要了小命的。谁不知道老太太手段狠厉,没见老太爷后院只得三个庶女没有一个庶子吗?她虽然见识不多,可耳濡目染之下也不相信这里面没有花头。 脸上挂着肃然的表情,王嬷嬷快步走进房间,果然,给乔三泡澡的东西都备好了,热汤里甚至放了驱寒的药草,姜片什么的。 见春华战战兢兢地不敢用力给乔三脱衣服,玻璃赶紧上前帮忙,与王嬷嬷一起,七手八脚地将乔三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将人抱起放进浴桶里。 被三个年龄不一的女人扒得精光,乔三不是不尴尬,但他必须保持好人设啊,原主可不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少爷,还真不会脱衣穿衣! 坐在浴桶里,被热水一浸,身心都舒畅起来。热流顺着毛孔进入体内,在功法的运转下驱逐着体内的寒气,就连脏腑里的也被清除,不留一丝。 闭着眼睛,乔三感觉头部被盖上了一块热烘烘的毛巾,不由舒服的轻叹一声:“唔。” 耳边是水花的轻轻溅动声,伺候的没人开口说些无意义的巴结谄媚一类的话,对此他很满意。 以为彻底逃脱了险境,乔三精神越加放松。谁知这么一放松,人便昏昏欲睡起来。也对,一个五六岁的幼童精力体力毕竟都很有限,这么大半天的一整,可不就筋疲力尽了嘛。话说灵魂再如何强悍,WIN10的系统光靠386的CPU它也跑不动啊! 半梦半醒间,头部突然再次被按到水下,窒息感再次袭来,乔三猛然睁大眼睛,我草,又有人下黑手了?!不弄死小爷不甘心是吧?! 乔三不再挣扎。 他已经感觉到这会下手的已经不是普通人,对方的手掌正吞吐着内劲,一旦无法将人溺毙,便会击碎他的脑壳。 眼前似乎出现红红白白的混和物,乔三决定脱险后绝不再吃豆腐脑。 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一个稚子出手,难道贾瑚的身世有蹊跷?不能吧?有蹊跷地不该是甄贾两位宝玉吗?这会还是个细胞呢。 想法不过一闪,并不耽误再次从空间里发射暗器,这次他可没有保留实力,直接放了带毒的金针。 金针闪着幽蓝暗光,穿破水的阻力,刺入凶手的手心,又随着血液逆流而上。不过几息的时间,毒针便进入心室,毒性从心室通过血液传递至全身。 “扑通——” 一声闷响,有物体重重落在青石地面上,是中毒的凶手。 “乖乖,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行凶的人是个精壮大汉,起码八尺,乔峰级别的。”乔三砸吧着嘴从浴桶里爬出来,抹掉脸上的水,抬眼望去: 房间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春华、王嬷嬷、玻璃都在其中,还有送水换水的粗使丫鬟两个。 再看浴桶边趴伏在地的一个陌生人,显然是不知怎么摸进来的凶手,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包头,不露一丝头发,脸上还蒙着黑巾。 “难怪没人开口,感情都中招了。” 乔三跳出浴桶,三下两下擦干身体,迅速换上备好的衣物,又给自己裹上皮袍,穿上鹿皮靴子,这才走近春华,摸了摸她脖颈上的脉搏。 “中药晕倒了。”吁出一口气,想来凶手也是怕死人太多,搞出的风波太大,成为贵族公敌。 来到黑衣人跟前,扯掉对方脸上的面巾,乔三楞了,眼前是一张苍白如纸却十分俊美的脸庞,剑眉入鬓,鼻如悬胆,一表人才,完全不像杀手。 话说,杀手不该是平常面孔,叫人忽视甚至无视,好不留下痕迹吗? “怪哉。”皱了皱眉,乔三怀疑对方并不是单纯的杀手,应该另有身份。 想起玻璃的话,说贾史氏也在,却一直没有看到,他连忙往旁边的房间跑去,若是猜测不错,对方一屋子的人应该也中药昏迷了,时间应该是玻璃离开之后。这才能说明一向关心贾瑚的祖母听说大孙子落水为何连面也没露一回。 腿太短,走起路来太慢,只能加快频率,跑了过去。 掀开青缎门帘,冲入贾史氏的房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房间内烧着地龙,热烘烘的,过冬最是惬意,一向是贾瑚爱来的地方。 在贾瑚的记忆里,这里有好吃的点心果子,有好喝的玫瑰露梨膏,有好玩的九连环拼图,最重要的是有个对他百依百顺捧在手心里的祖母。 而此时不管是祖母,还是祖母身边的婆子丫鬟全都瘫软在地,昏了过去,整个房间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乔三先是环视四周,皱着眉思索对方是如何下药的。 能掐好时间将这么多人同时药倒,不留一个漏网之鱼显然不是简单的事。 哪个贵族家里伺候的人不是成堆?大家族琐事众多,常有人不时前来回报,要一一安排如何处理,仆人往来间络绎不断,能找到空子的人对府上的安排一定很熟悉,这才能巧妙利用人事上的漏洞。 这是对普通人而言。若是身手了得的高手却也未必多难。 想到黑衣人已经练出内气,乔三摇摇头,“还有马道婆之流。” 后者通过扎小人行诅咒之法甚至能搞得贾宝玉王熙凤昏迷数日,显然已经脱离了常理,还挺玄幻。 书毕竟是书,在成为一个真实世界时无疑会自动修复其中的BUG,不能用固有的观念看待。比如今天发生的这些,书中根本没有,却被世界意识自动填补。 第一次穿书,乔三犯了经验主义错误,那就是想的太多。 眼睛扫过贾史氏的手炉时,他愣了愣,迷药竟然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样看,动手之人只能是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了。 心头忽然不安起来,顾不上细查,乔三掉头往洗漱间跑去。 周围静寂如坟墓,只有他踏在青石地面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扯开门帘,往洗漱间望去,脸登时黑了,黑衣人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玻璃。 转了好几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再发现异常之处,只能说以目前的实力与对方差距甚大,远远无法匹敌。 “国公爷!”正挠头间,低呼声从正堂处传来。这个声音很陌生,略有嘶哑,至少“贾瑚”是没听过的。 “瑚儿可好?”问话的是荣国府一把手,荣国公贾代善。 “瑚少爷无事,其他人全部昏迷,不过没有损伤。”嘶哑男声低声回道。 “一会到书房细细回报给我。先去瞧瞧瑚儿。”贾代善如此说。 “是,主子。” “赖清,大爷那里可受惊了?”贾代善又问。 另一个略苍老带着急喘的中老年男音恭敬回道:“赦大爷确实受惊了。太医说他那香炉里的香有催情作用,长此以往,会坏了性情。所幸发现的早。”作为下人,哪怕受老爷重用,他也不敢多说大爷的坏话,人家可是亲父子。 “哼。如此不择手段,便是登了顶也是暴君,下作。”贾代善低声怒喝。 听到这里,乔三便冲出了房,往贾代善跟前跑去。 贾代善已经走进厢房正堂,见孙子小炮弹一样扑了过来,连忙双手抱住,笑道:“乖孙!” “祖父。”乔三学着贾瑚的样子咧嘴笑着喊。 贾代善看起来四五十岁模样,两鬓已染霜,国字脸,单眼皮,浅棕脸盘上浮着数点麻子。或许是出身武将,生的颇为魁梧,腰杆笔挺,很有军中之风。 “瑚儿今儿个可吓到了?”贾代善双眼紧紧盯着乔三,目光深邃,看不清用意。 乔三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已经露馅了,对方已经发现他与原主的不同? 尽管如此,他还是定下心来,试着把自己当成真正的贾瑚,一个五六岁的幼童。 对着手指,他重重点头:“是吓着了。追小猫咪掉进湖里,还被人往水下按。” “那你是怎么逃脱的?”贾代善一脸严肃,紧紧盯着乔三的眼睛。 乔三自然不怕,要哭不哭地回答:“冷,水里特别冷……然后就飘了上来……有个婆子掉水里了。” 13、 - 在红楼富贵荣华 - 酒酿四喜丸子 贾代善已经吩咐人去查那个粗使婆子,这短短一下午整个贾府多处异动,遭难的可不止贾瑚一人。 “后来呢?” “后来爬上岸,找祖母,玻璃姐姐让泡澡。泡完澡她们都晕倒了,自己穿衣服。”贾湖指了指房间认真道,“祖父,祖母她们是被坏人下毒害得吗?” 贾代善“呵呵”两声,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摸了摸孙子的头,道:“那都是鬼祟伎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瑚儿可不要去学。” 贾湖疑惑道:“为什么?威力很大不是吗?” 贾代善又“呵呵”两声,眼神扫过贾湖身上的衣服,转移话题道:“瑚儿会自己穿衣服了?” 不错,这是一个巨大的漏洞,原主从来没有自己穿脱过衣服。 贾湖连忙装作乖巧的点头:“春华昏倒了,王嬷嬷也昏倒了,水冷了,瑚儿自己擦干,自己穿衣服。祖父,瑚儿棒不棒?” 贾代善锐利的眼神一闪重又恢复成温和无害,笑着点头道:“瑚儿长大了。”孙子在生死之际脱胎换骨,自然大为不同,是他想多了。 祖孙二人叙话的时候,已经有随从、仆人将昏迷的人一一救醒,众人惊慌不已,低声哭泣的不止一个,显然是吓破胆了。 贾史氏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可能是因为手炉是抱在她手里,吸入的迷药最多。 一看到贾代善坐在炕头,她便要坐起身:“老爷!” 贾代善抱着贾湖阻止道:“莫要多想,先躺下休息。” “祖母要好好休息。”贾湖对着贾史氏甜笑。 贾史氏伸手摸了摸贾瑚的头,点头微笑,却不敢多问贾代善一句。 贾代善一向不同贾史氏谈论朝政。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还在慈宁宫门口竖着呢。作为宠臣的贾代善自然不会不识相地触动皇帝的逆鳞。不止他,相信朝中重臣知道皇帝心结的都不会和皇帝对着干,而是一切向皇帝学习。 没错,太后她老人家在皇帝幼年时垂帘听政,一再拖延皇帝亲政的年龄,这天下间最高贵的母子关系不和! 要贾代善说何止不合,简直针锋相对。 皇帝对贾代善母亲这个奶嬷嬷孝顺非常,可不仅仅是为了救命之恩,也是打太后的脸呢。 也因此,贾史氏对朝堂所知不多,只能暗暗企盼国公爷能解决所有问题,护好荣国府。 想到孙子,贾史氏刚要开口问问情况,贾代善便默契地提起:“瑚儿没有大碍。这次是他运气好,下次可未必如此好运了。” 贾史氏脑中灵光一闪:“老爷想怎么做?” 贾代善皱眉道:“府里有多少人?” “三百余。”贾史氏默算了下数字。 “这么多?主子还没有十人。”四个女儿已经出嫁,大房四口,二房三口,加老夫妇两口才九口。 “除了世仆中的家生子,还有军中退下来的府丁,各房的陪房……着实不少。”贾史氏垂头,拳头紧紧攥起,语气却平淡至极,听不出一点情绪。 贾代善看了对方一眼,母亲去世,府中握着中馈大权的已是妻子,对方心中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显然都想削减人手。但这是世家大族颇为忌讳的举动。 他明白妻子想排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毕竟,母亲身边的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倚老卖老不尊妻子的命令已经不止一次,哪个当主子的能一再容忍? 府中人浮于事,不仅花费甚巨,还容易引发矛盾,为人所乘。他就不相信,府上没有其他势力的眼线。若时不时地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哪里还有余力应付朝堂上的事?便是不会让自己损失惨重,可也膈应人不是?得想个法子处理掉这个隐患,需妻子好好配合。 想到这里,贾代善又看了贾史氏一眼。 夫妻二人目光相接,迅速交换了想法,很是默契。 随后数天,贾湖非但没有被送回父母身边,反倒被挪到荣禧堂贾代善所住房间的耳房里,彻底养在了祖父母膝下。 贾代善与贾史氏联合,一边大肆清除荣国府里别家的眼线,一边将那些狐假虎威、欺压良善、夺人家产的管事们送去衙门明正典刑。 等整顿了大半个月后,府里伺候的仆人只留下不到三分之一,许多根深蒂固的世仆之家要么全家被放为良民,要么迁到下面的庄子上,留下的都是些精明能干且口碑为人都不错的人选。 荣禧堂贾代善书房。 隔着紫檀大书案,贾代善与贾湖祖孙二人相对而坐。 “瑚儿,祖父整顿府上这件事你怎么看?”贾代善把玩着“五子登科”羊脂玉手把件,闲闲靠着官帽椅,问对面的孙子。 贾湖正襟危坐,看着对面神情看似不经心的贾代善,知道对方在不着痕迹地考校自己,忙认真答:“从前瑚儿听祖母说,京中像咱们这等人家,从来只有增加伺候人手,没有削减的。好似大家伙儿觉得只有家里败落了,才会去处置下人。” 贾代善点点头:“的确有这种说法。那么瑚儿可是觉得咱们府上也败落了?毕竟这次你祖母可是裁掉了一两百人呢。” 贾湖不是真的孩子,自然对祖父母大刀阔斧地行动大为赞赏。 朝廷有冗官冗员,荣国府难道没有?这次动手,剜掉了不少恶瘤烂肉,尤其将违法的管事、掌柜送官,还给荣国府刷了一波声望,贾家的名声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这些都是他在祖父理事的时候听到的。 没错,贾代善已经着手培养长孙,每天上午处理府中内外事务甚至朝堂事务时都将其带在身边。 贾湖只要默默观察,思考遇到哪一类事务祖父会如何处理,而这种处理是基于什么考量的。想通这些便是很大的进步。 可以说,贾湖的学习之路是贾赦贾政兄弟不能比的。 这不能不让长辈羡慕嫉妒恨。不止一次,二叔请安过后,每每看到他都红了眼,回去越发折腾二婶王氏,估计是想赶快生个儿子,抢一波关注。说不定贾珠已经在王氏的肚子里了。 “祖父做的对。”贾湖皱眉想了想,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听说咱们家吃的鸡蛋是一两银子一个,但市集上只要两个铜钱,整整贵了五百倍。若是祖父不整顿,家里再多的银子也不够花的,也不知道会流到谁的口袋里去。我听春分说,他没来府里前,一家五口一年才花五两银子,就这不管吃穿都算好的,能隔三差五吃肉呢。” 贾代善微微点头:“我记得这个春分好像是你自己收的。” 贾湖点头:“春分家做小生意,收入不错,被村里的混混勾结小吏盯上了。去年清明,孙儿踏春碰巧遇上了,便救下了他家。为了报恩春分便要卖身给我做小厮。我看他颇为憨厚,眼神又清明,便收下了。” 贾代善笑道:“这小子还挺机灵。我荣国府长孙的小厮可是不少人抢破头的。” “孙儿知道他家是想找个靠山。只要不危及孙儿,孙儿觉得被人借势也没什么。再说,就算春分有几分小心思也正常。谁还没个私心?孙儿顶顶看不上愚忠的人。” 贾代善一听,眼神一亮:“哦?为什么?忠心不好吗?哪家人不看重忠心的手下,偏你不喜欢。” “祖父这是偷换概念。愚忠和忠心是两码事。在孙儿看来,愚忠的人往往能力一般,只能靠一而再再而三表现自己的忠心让主子重视,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便只能用忠心打动主子。这种人往往死心眼,刻板。若是让孙儿来用人,孙儿宁愿用那些处事灵活,略有私心的。” “瑚儿就不怕这样的人叛主吗?一旦危机来袭,对方可能反手便将主子给卖了,因为他心思灵活。” “这便是个度的把握吧。”贾湖抓抓头,“这一点孙儿没有把握,还在学习。” “哈哈。说的好。”贾代善大笑道,“瑚儿的想法不错。凡是有才能的就没有不恃才傲物的,能为你所用已经是幸运,又怎么奢望对方会对你愚忠?愚忠的人还真没几个是天才人物,哈哈。就拿祖父来说,对皇帝忠心吗?肯定忠心。但若皇帝让咱们一家子老小给太子陪葬,祖父自然是不肯的。”语气里带着丝不以为然。 贾湖精神一振,胸脯挺得更直了,没想到祖父竟然透露了朝堂中贾家的立场,不知道能不能多说一点。 他一直想早点接触,总算等来了机会。相信这样的机会只有宁荣两府的贾敬、贾赦,就连二叔贾政也没被纳入权力核心。 太子会两立两废,但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作为保皇党的宁荣两府天然属于太子阵营,毕竟目前太子还是皇帝的爱子,恨不能将心肝挖出来给他吃的那种。 “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贾湖歪着头好奇地问。 贾代善微微一笑,眼神却冷冰冰的:“太子啊,他是什么人你现在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他是陛下亲手抚养调教的皇子,被视为接班人的唯一人选便对了。” “可听祖父的话,太子似乎德不配位。” “这是陛下需要考虑的,不是做臣子的责任。” “若是太子德行不好,陛下也未必想知道真相吧?”贾湖忍不住道。 “哦,说说。”贾代善来劲了,大孙子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 贾湖道:“哪怕太子再如何不堪,也是陛下一手养大的。孙儿想皇帝一定不肯承认自己在教养太子上的失败。毕竟,皇帝陛下登基三十几年,乾纲独断,心性不是一般人可比,让他承认失败很困难吧?丢面子是一方面,数十年的心血白费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贾代善惊喜地看着贾湖,孙子并没见过皇帝,却能仅凭平日里的片言只语判断皇帝的性格,且一针见血,绝对有做宠臣、心腹的资质。若是大孙子顺利长成,荣国府的荣华还能再延续三代。 “哈哈,老夫后继有人!” 紫檀条案一角的雕螭铜炉正袅袅飘着暖香,被这响亮的笑声一震,白色香雾竟几欲溃不成形,只不过祖孙二人全无觉察而已。 贾代善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书案一侧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成人食指长短的印章,推到贾湖跟前:“瑚儿,这是祖父的私章,但有需要,可以此为凭,在账上支取银两。” 贾湖调皮一笑:“没有上限?” 贾代善又是哈哈一笑:“十五岁以下五百两。若是你是个有能为的,或许等不到十五岁。” 贾湖暗笑,原来贵族之家中的子弟受重视也是塞银子? 才想到这里,又听贾代善道:“还可以去梧庄调用十个一等侍卫。”梧庄是荣国府培养侍卫、安置军中已退袍泽的地方,简言之,武装力量,枪杆子。 贾湖忙认真道谢:“多谢祖父信任。”他这会小胳膊小腿,做点什么都不容易,还真的很需要侍卫。 “不过能不能收服对方,还要看你的本事。”贾代善淡淡道。 贾湖拱手道:“祖父说的是。越是桀骜不驯的越难收服,但对于有真本事的人而言,这样的人一旦臣服,便能如虎添翼。” “那瑚儿准备如何做?” “慑之以威,诱之以利。” 贾代善失笑,孙子的声音还带着奶音,说出来的话却连他这个侵淫朝政数十年的老狐狸也没法不赞同,真不知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 “父亲身体会有后遗症吗?”想到落水当日贾赦也倒霉催的被下了催情药,贾湖忍不住发问。 一想到身体被下了前朝秘药牵情丝的长子贾赦,贾代善的眉头皱了起来。若是那秘药无法解开,赦儿极可能性情大变,好色荒淫荒唐。只是这样的后果怎么越看越像太子近期的表现呢?难道说太子也被下了牵情丝? 见祖父突然走神,似乎想到了什么紧要的事,贾湖不敢打断对方的思绪,便老老实实的坐着。 过了一会,回过神来的贾代善看到正盯着自己的长孙,笑笑道:“是不是想你母亲了?让甄婆子带你去看看吧。” 贾湖忙跳下凳子,认真行礼告辞:“祖父,那孙儿便去给母亲请安了。” 贾代善摆摆手。 贾湖便退出了书房。 贾瑚的母亲柳氏同为勋贵出身,并不是很多同人文里写的什么姓张的帝师之家。想想也是,身为勋贵宗妇的长媳不可能选择出身清流的人家,门不当户不对,不属于同一个势力范围。尤其荣国府作为皇帝心腹,无论如何不能去勾搭清流,同清流联合,那不是给皇帝找事嘛。 朝中势力文臣清流一波,武将勋贵一波,皇帝为了制衡,是不乐意任何臣子打破平衡的,宠臣贾代善也不行。 同样是贾瑚落水当日,不仅贾赦被下了催情药,柳氏还小产了,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一直躺在床上。这一躺便是大半个月,根本顾不上贾瑚。而贾湖也才见了对方两面,每次柳氏都顶着苍白的脸,眼睛通红,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让贾湖很不自在。 柳氏毕竟不是他的母亲,而他又不是真的孩童,能不别扭吗? 贾湖不止一次地庆幸被贾代善挪到了荣禧堂,这样便能自然而然地疏远父母,让他们接受自己的改变。 等贾湖的生活彻底安稳下来,时间已经滑到了腊月。 在祖父贾代善不惜成本的调养下,贾湖利用各种珍贵药材食物,生生将功法推至三层。若非担心经脉还未彻底长成,留下隐患,他甚至能连连突破直到七层。 这会的他面色红润,脉搏强劲,身高也长了半寸,一看便是个健康无比的幼童,让贾代善老怀安慰,更是让往日爱他若宝的祖母贾史氏心肝肉一样疼爱有加,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丢了。 不仅祖父母如此,便是父亲贾赦与母亲柳氏也后怕不已,为失而复得庆幸,自然而然也对这个长子宠爱无比。可以说,贾湖版的贾瑚成了名副其实的团宠,每日介带着丫鬟小厮满院子混跑,一会抓鸟雀,一会踢蹴鞠,一会做冰灯,反正没人说一句不是。 府中大人都觉得他这个小童是在玩乐,事实上有着老干部灵魂的贾湖是在熟悉荣国府。 依附荣宁两府的贾姓族人在京的只有关系亲近的四房人家,其余八房都在金陵老家。这四房加上两府聚族而居,占地有上百亩,被一条南北走向的长街分割成两半,以宁荣为名,是为宁荣街。 能如此命名,可见侯府的显赫。 贾母曾说自家不过是中等人家,无疑是自谦的话。或许在她眼里,有资格称为上等人家的只有皇亲国戚宗室。 上百亩的面积荣国府起码要占数十亩,以贾瑚的年龄无疑连自家也没逛过一遍。而贾湖来了后,自然把大部分时间放在了府中冒险的活动上,用小短腿一寸寸丈量着自己未来数十年生活的“家”。 这才是他领着一堆人东奔西窜的原因。 贾代善夫妻一边安排人暗中跟着,一边随他溜达,甚至还劝贾赦夫妇早点对长子放手。 可以说,永平三十八年,贾湖初来乍到的这一年是荣国府及府上众人命运的转折点。 这一年贾湖六岁,贾琏两岁,贾珠四岁,元春三岁,其余小辈皆未出生……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