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新的起点 宿县,篱桑村。 新月初升于浩瀚之上,星光黯淡。这种月黑风高之夜,真乃干苟且之事的大好时机。 篱桑村村尾一口吃水井旁,圆木桶侧翻在地,彻骨的清水撒了一地。混合着泥土变为浑水,只是这浑水之中还夹杂了一股异样的红潮。 那是血迹。 吃水井内,一阵一阵的水圈正在慢慢聚拢,平息。不过偶尔会鼓起几个水泡,然后破裂,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动静。 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似是一抹空冥界。张池墨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就被困在这里面,似是一个冗长的噩梦。仿佛自己无数次顶着高考压力之下睡梦中被‘鬼压床’一般。 他明明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身体被刺骨般的凉水包围,却始终不能从这恶梦中醒来。这与往常不一样,往日经历这种恶梦自己总是使劲全身气力去努力动弹手指或者咬自己的嘴唇从而唤醒自己,虽然过程艰难但偶尔也会成功。 可是这一次不行。 张池墨只感觉自己的右边太阳穴之上格外的疼,似是破了皮肉。呼吸也愈来愈难,不断的有水呛入鼻子。 “呼!”张池墨使劲全身解数,总算是醒了过来。一睁眼,竟然发现自己陷在水中。 “掉到水里了吗?不过我明明是在通宵画着素描,怎么会落入水中。” 落水前,张池墨正在努力的对着照片画着一副素描画,这是他找的零工。一方面提升自己的绘画水平以备接下来将要到来的高考,另一方面帮人画素描像赚取少量酬劳补贴生活费。 他不能理解,为何自己突然出现在这水中。 就在他不解的同时,一股气流在他脑中穿梭,形成一幅幅画面。那是他的记忆,或许可以说那是新的记忆…… 张池墨生于长江之畔,自然是会游泳的,几番扑腾露出水面时却发现自己陷身于一口吃水井中。望着青苔遍布的水井内壁,张池墨自然知道是无法攀爬上去的。 就在这时,井口处露了一个脑袋出来,张池墨抬头看了看他,竟然笑了起来。 “和尚,你来了。”张池墨新的记忆告诉他,这是自己的兄长也是发小李染。 顺着李染丢下来的打水桶,张池墨坐了进去…… 多日之后。 几位妇人挎着装满衣物的竹篮,自村北走来,这是要洗衣物。路过‘浅水’,却只是略作停顿。 其中一名妇人满面红光,笑着看了看蹲在浅水旁石跳之上洗笔的少年。连忙迈了几步上去,欲伸手去碰洗笔少年。那只没挎竹篮的手却还没等伸到洗笔少年的身边,就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给按住。 “六婶,池墨洗笔作画之时均不喜欢有人干扰。”这突然出现的少年名叫李染。 李染和洗笔少年被捡到的时候胸前就挂着一块玉佩,上有两字,头字沁入血迹发黑难以分辨,尾字为一个‘禅’。所以被洗笔少年取了个小名,叫‘和尚’。 李染身材壮硕,虽年方十四,却已有八尺之高。这身段,若是搁在崇武的前朝,也能只逊于关圣人九尺身躯。可惜当今盛唐崇尚画师与其他才艺,也算是他生不逢时吧。 不过往日里篱桑村的小媳妇们没事就爱逗逗他取乐,村北的王寡妇甚至数次想鬼点子摸上他的床。若不是李染每日里与身后这洗笔少年形影不离,王寡妇估计早就得逞了。 二人的这一番动作倒是惊了正在洗笔的少年,他回头看了眼妇人,笑道:“六婶,怀里藏着荞麦馒头吧。” 六婶连忙点头,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昂,是荞麦的。我家那口子昨儿刚磨出来的粉,今早村口鸡还没叫就活面做的。刚出锅,可香了。想着给你拿几个。” 说着,洗笔少年用胳膊肘搡了搡鼻子:“您还没过来我就闻到了这香味,鼻子直痒痒。” 洗笔少年将手中狼毫毛笔放入笔筒之中,接过李染递到手上的抹布,轻轻的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和少许晕开的墨汁。“行,那多谢六婶了。” 六婶听到这话,那脸上立马乐开了花,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块不大的绸布包裹递到洗笔少年的手上。刚欲张嘴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我知道了六婶,六伯年纪大了,三亩地的荞麦自己一个人也不能都磨完。一会我让‘和尚’去你家,天黑前让他回来就行了。”少年说完,朝六婶作揖表示感谢,随即转身继续清洗其余几只毛笔。 “张家妹子真是有福,有你们俩这能耐儿子。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几位妇人离开,洗笔少年将绸布包裹打开,掰了半个馒头后重新裹上将其余全部递给李染道:“赶紧吃了去六婶家帮忙,磨完了早些回来,大娘还等着咱俩吃晚饭。” “可是……” “别可是了,让你去就去。这‘浅水’不变黑之前,我张池墨就不会死。再说我也不作画,不需要你护着。”说着张池墨啃了口荞麦馒头继续说道:“三个荞麦馒头你白吃啊?绸子别丢了,六婶家这么点绸子只舍得这时候用。” “昂!那你可小心点。前几天……” “闭了。” …… 李染说的没错,张池墨几天前才险遭毒手。直到今天,张池墨也没明白过来到底是谁要致‘他’与死地。这几天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终于还是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叫神洲,所在的国家是满江以北的大唐。而满江以南,还有个南唐。神洲之上蛮夷部落倒也不少,但都与两唐秋毫无犯。 但不管是大唐还是南唐却都是以画定国,这对张池墨来说倒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传说当年广丰一战,大汉关圣人借三十万将士气力相佐,对高祖五万义军,只是一刀就斩断广丰山。 广丰山山峰坠河,将高祖义军卡在山谷之中进退两难。 关圣人此举正应了流传近百年的那首儿谣。儿谣所传‘广丰山,三五难,一人只手破平川’。关圣人自以为这首儿谣是哪位先贤早已料到今日广丰山他关圣人要一人一马一刀斩掉李家叛军。 却不知高祖突然杨天一笑,喝道:“若非关圣人自傲,斩断广丰山。单凭我李某人妙品画师境界,尚不能规划山河。如今却也能试上一试。” 果然,高祖言毕,右手执紫金凤羽笔,以广丰河为砚,左手持被关圣人砍下的广丰山山峰为墨。一手研磨一手泼毫,以云作画布,五万义士为其盾挡住关圣人与三十万汉军三天三夜。 在义军即将精疲力竭之时,高祖收笔,一副山水玄机图披挂于天际。 天地突生异象,那‘画布’在天上四散金光,金光抬起被斩断的山峰重新架于广丰山上。高祖定睛,大笑道:“是为唐,这不正应了我心头之念。” 这便是奠定了大唐根基的开国之战,也是大唐崇尚画师之举的由来。此后画师之风盛行,而每位画师一般也都有一名贴身护卫保其作画时周全。 虽然这一世还是生在穷苦人家、虽然还是一个学画画的、虽然还是叫张池墨。但张池墨找到了足以让自己接受这个世界的点,比如疼自己的大娘,还有那个贴身的护卫也是发小的李染,还有最重要的是这个崇尚画师的世界恰似为他这个艺术生而造。 原本的张池墨比自己要小五岁,年方十三。 平白多了五年奋斗的时光,这一次他总算赢在了起跑线上。当然,这并不是他懈怠的理由。毕竟还有一些人,出生在终点旁。 张池墨从记忆中得知,身体的主人和李染是一起被张大娘捡到的,被捡到的时候身上还被贴了写有字迹的布条。 张大娘几番周转,以几个老母鸡新下的鸡蛋换来了这几个字的念法——张隐,字池墨,取自‘临池学书,池水尽墨’。而李染的身上,除了名字外只多写了一句话——终身护得池墨万全。 任何人都不是傻子,哪怕张大娘没读过一天书,她也能明白这两个孩子的父母的期愿。 “这是我张池墨这辈子的新身份,那我就好好走下去。” 002.离去 晚间时分,红霞尚未落尽之时李染从六婶家出来,上田间去寻张池墨。 张池墨每日练习的课题有三步,分为洗笔、沾墨、持笔。此时便是在练习其中最后一步持笔。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放在前世学画不过两三日便可有个大概,可这一世并不一样。 神洲之上似乎有一种制衡之力,所有被制成的毛笔都蕴含着特殊的力量。 这种力量会形成类似于结界的力场,如果欲持笔者是打算书写文章,毛笔会自己判断此人是否具有才气。若无,则笔重千钧。 同样的,若持笔者欲作画。那如果没有画气,笔亦重千钧。当然若你有少许画气,则笔会轻几分。 原本的张池墨才气只有六分,所以每日持笔甚是艰难,练习持笔也就成了其功课之中的一大步。不过此时的张池墨并没有半分艰难,若是有懂此方之人定会惊叹道:此人,真天才也! 在神洲学习画画入门的功课艰难无比,所以画师少之又少。原本身体的主人六分才气已是有天赋之人,却也练了十三年尚不能平稳的执笔一个时辰。 而张池墨是占了个巧,他前世的画技就不错。所以这一世直接就入门了,持笔便不是难事。 李染远远的看见那红光下镇定持笔的张池墨,木雕版的面容之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池墨,回家了。” “哎。” 大娘的年纪其实只有三十多,今日的大娘脸色可谓风云变幻,这一切都是从方才李染和她说的那句:“大娘,池墨持笔已然无碍。” 盼了十三年,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终于等到了池墨可以真正迈进了画师的门槛。这是一件好事,可它也有不好的点。 池墨是要送出去了,而自己也该去做那件耽误了十三年的事情了。 期盼终成与‘骨肉’难舍混杂成一碗陈醋,而大娘又不得不一口干了下去,其中的滋味谁又能体会。 张大娘做好饭菜之后稍稍打扮了一番,说是打扮,也不过是将长发盘起,将那遮住半边脸的刘海拨开别好。就只是这样,大娘的容颜就已经将一起生活了十三年的张池墨和李染惊艳。 张大娘轻轻拍了拍李染悬在半空还夹着红烧肉的手,笑骂道:“肉凉了。” 李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那块红烧肉夹到张池墨的碗里,问道:“大娘,今儿是怎么了?打扮的如此漂亮,恐怕咱篱桑村数漂亮您当第一。” 望着碗里的红烧肉,张池墨呆了许久后还是夹到了嘴里,喏喏的问:“大娘,这是要赶我走了吗?” 李染一怔,张大娘也怔了怔。 “你十三了,说起学画虽然不是太晚,但却不能再做耽搁。仅宿县就已经出了两个六七岁便可持笔的寒门子弟。一会我让小染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他和你一起去宿县找苏素子。” 张大娘拨了拨散落下来的刘海,起身往灶台那拿了一筐鸡蛋递到李染的手中。又补了一句:“苏素子不仅是我们宿县的名人,更是洛水名流,收徒的规矩多着呢。明日你带着这些鸡蛋过去,再好好表现表现。” 一筐鸡蛋,加上好好表现就能让苏素子收下?对于那个洛水少有的妙笔画师而言,一筐鸡蛋算的上什么。不过这一切张池墨都没有去细想,他现在关心的还有其他的问题。 “娘,你是不是要离开篱桑村?”张池墨虽然穿越才几日而已,但是感情的继承加上张大娘的好已然沁入了心脾,此刻一激动,竟然直接叫了一声娘。 突然张大娘猛的惊起,厉声骂道:“说了,不许叫我娘,叫我大娘。” 说完这一句,张大娘又缓缓坐下。 “嗯。” 李染不明白张大娘要离开篱桑村是要去哪里,也想不到张大娘这一走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而张池墨却知道,十多年来大娘第一次略作打扮,这不是为了给两个‘儿子’留下最好的印象么。 “再想见你,需要如何?”张池墨没有抬头,大娘想给他们留下一个最美的自己,他也不想让大娘看到自己落泪。 这一次大娘也低下了脑袋,轻轻的说了一句:“待你开宗立派,也许我会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离别的场景总是那么悲伤,张池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看着草垛子发呆。头顶弯月也快有半圆了,比起数日前自己险些遇害的那个夜晚要明亮了许多。 他记得大娘所说的一切,记得大娘对自己的教导。他也能猜测出来,大娘因为自己和李染而一直没有去做的事情很重要。他记得大娘告诉他不准恨自己的父母,就因为那一句‘临池学书,池水尽墨’。 大娘说,单从这八个字就能看出他父母的期望,还有留下李染与那句‘终身护得池墨万全’。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走投无路,他的爹娘怎会把他丢下。 “这大唐最风光的职位便是画师,而画师必然缺一个能交托性命的护卫。你父母给你取名池墨,自然是要把你培养成画师的。而哪怕将你丢下,也不曾忘了留下李染与嘱托,这如何不是万不得已……” 这是大娘说服了张池墨不去恨自己父母的那句话。 是的,若不是万不得已走投无路,为何会将期望如此之大的儿子丢下。 那他们,还活着吗? 大娘说如果不管活不活着,只要张池墨登上画师之路的巅峰,就会知道这个结果。因为那个时候他的父母哪怕有天大的难处,也能因为身为一个画师巅峰的儿子而消散。 不舍又如何,画师之路是必须走的。 待到凌霄作画时,天下何人不识君。 次日一早,村口的货郎赶着牛车就过来喊门了。此去宿县数十里,坐着牛车差不多能在正午之时赶到。 张池墨与李染坐在牛之车上慢慢离开自己住了十三年的地方,离开这颗一直庇护着自家的千年桑树。大娘没有出门,想必此时是躲在屋里不忍参与这离别的画面。 手中的竹篮子里,十三颗鸡蛋被层层包裹,保护的格外用心。 身边的李染看着房子,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小染记住你父母留下的嘱托,无论如何不能让池墨有危险。” 他如何能不记得,如果不记得,那为何篱桑村每一个人都知道要找他这个大块头办事,得去求张池墨而不是他本人。他不知道自己父母为何这么做,但是他知道父母留下这句话肯定是有他们的用意。 ———— 一处气派的院落内,两人躲在墙角悄悄会面。 “那两个小子自己走了?也好,本身我也不想要他俩性命,自己走了倒也省地麻烦。” “那洛水西施怎么办?” “藏了这么些年,终究是被我倪某人找到了。不过如此姿色,我怎会舍得交给官府去换那赏千金封万户侯的奖赏。能不能算我的功劳都另说,怕是分到了也没命留下。” “那抓回来?” “废话,不过切莫伤了她的皮肉。” 吩咐完这一切,看着受命之人离去,自称倪某人的男子四周扫视了一眼。收起那诡异的笑容回到大堂之内,一股刚正不阿的姿态如同衣物般被换上,似是为了配合头顶那块‘正大光明’的匾额。 ———— 到了宿县集市,货郎便不在方便带二人了。牛车得去拉货,半夜还得赶回篱桑村时间吃紧。 翻身跳下车,对货郎多说了几声谢,二人便步行往苏素子闻名洛水的白鹤画院而去。苏素子在那里教出了两位妙笔境画师,一位能品境的大贤。 而自己,究竟能不能成为白鹤画院的下一位传奇,甚至超过前三位。 这是张池墨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只有等他做到的那天才能去寻自己的父母,才可能与大娘再次相遇。 003.先砸一个 苏素子在洛水的名气之大造就了一个好处,第一次来宿县的兄弟二人只随便询问几句便轻松的找到了苏素子创办的白鹤书院之所在。 看到白鹤书院的时候,张池墨才发现和自己意料之中的完全不同。没有金碧辉煌、没有雕梁画柱、更没有桃李满座。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农家小院,与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那个院子并无太大差别。 竹篱笆,茅草棚,几块薄木板隔着的木门,甚至连白鹤书院这四个字都找不到。庭院中那盛开的梅花也格外的刺目,这可是三伏天的梅花,如何不让人多看几眼。这夏梅,就是画师的力量。 看了眼身后的竹林,若不是方才问过的路人都说竹林旁的院落就是白鹤书院,张池墨甚至都觉得自己找错了地方。挽起袖口,张池墨轻轻的扣了扣木门。 “苏先生,小子篱桑村张隐,前来拜师学艺。” 张池墨的嗓门刻意的压了下去,因为此时艳阳高照,正是午休的好时候。若是恰好苏素子在休息,这一打扰的话,怕是他得立马和李染赶回集市看看那货郎走没走了。 果不出张池墨所料,许久都没有人应答。只是一个与自己年期相差无几的男孩睡眼惺忪缓步走了过来,隔着竹篱笆看了眼张池墨问道:“是公子要来拜师?” 张池墨见男孩,便双手作揖应道:“小子篱桑村张隐,正是前来拜师学艺的。” 那男孩见张池墨作揖,也还了一礼。“你运气不太好,师傅一年只收三位弟子。如今白鹤书院已有三位,你还是请回吧。” 不出张池墨所料,往往这种高人隐士,总有些奇怪的规矩。一年只收三位弟子,但是苏素子就已经教出了三位了不起的弟子,这不得不说其手段高明。 张池墨见那男孩转身要走,不紧不慢的回身从李染所提的竹篮里拿出一个鸡蛋,用一副可惜了的表情看了看之后猛的砸向门上。 “哎,我说你这小子好不懂礼数。拜师不成,朝我白鹤书院砸鸡蛋成何体统,看我今日不教训你一番。”那男孩本听到声音,回身看到张池墨朝着门上砸了一个鸡蛋,顿时就来了脾气。 男孩大喝一声:“虎子,护我作画。” 只见一人连忙从屋内走了出来,横身站在男孩身前。男孩一抖袖口,从中落出一支笔来。熟练般接住握好,对着地面就开始疯狂的舞动起来。 李染见状,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张池墨的身前。与他对立的虎子不过十岁左右,在这个八尺之躯相比显得格外瘦弱,额头汗珠豆大般滚落。 张池墨伸手按住李染,轻声道:“不打紧,我倒想看看画师的能力。” 那支只一眼就被张池墨看出来名贵的狼毫笔在男孩手中尽显疯狂之姿,不过哪怕张池墨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画师,也能看的出来这个男孩还没入门,只是懂了些许法门。 此刻的作画对男孩来说,格外的吃力。足足看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见那男孩满头大汗的收手。 他大喝一声道:“饿虎扑兔,成!” “喵!”一声凶横的猫叫响起,显然男孩的作画失败了。不过这只大猫却活灵活现的从画中窜出来,张池墨看得真切。 大猫一双眼睛惊现绿光,双目盯着张池墨猛的扑了上来。 李染看着这一切,只站在原地不动如一颗青松,见那大猫快欺近张池墨的身边时猛的出拳,只一拳便将大猫打飞出三丈之外。 那大猫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又翻身起来,再次朝着张池墨奔来,一个大跳越过李染。伸出双爪,那一双猫爪猛的长如弯钩一般。若是在张池墨的身上哪怕随便一挠,怕是也要带下几块肉来。 砰! 李染回身一拳打中大猫腹部,大猫惨叫一声凭空消失不见。而从头到尾,男孩的护卫虎子都没敢对李染出手。 “两拳!”看来画师的能力真的不容小觑! 张池墨心里暗念,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一只成年猛虎在李染的手下也只能撑两拳而已。而眼前这样一个还未入门的画师所画出来的大猫,竟然就能吃满李染两拳,那画师的力量…… “你!”男孩气愤无比,正欲再有动作。 这时,从屋内走出一个人,轻轻拍打着手中蒲扇喝道:“温书,谁人在此喧哗?” 男孩名叫董良,字温书。 董温书知道李染不好对付,此刻见师父出来仿佛找到了救星,快步走了过去诉道:“师傅,那小子说来拜师,被良告知了师傅今年已不再收徒之后便用鸡蛋砸门,徒儿忍不下这口气出了手。” 张池墨仔细去看这人,只见其眉清目秀,脸蛋如精雕细琢的玉器一般,身高八尺身躯挺拔,搭配古铜色的皮肤真是好生漂亮。可是却有一处十分奇怪,此人穿着粗布衣衫打扮邋里邋遢,过肩的长发凌乱的散落,上面的油渍看起来似是有三五日都没打理。 这个奇怪之人,便是洛水的传奇人物苏素子。 苏素子听完徒弟董温书告状,审视一番眼前场景,不免有些惊讶。董温书虽然还没真正吃透画师门槛执笔之境,但也算是入门。加上其家境殷实,也曾修习过一副‘饿虎扑兔’参本。 他目光转向李染,饶是这样董温书还是输了,眼前二人不简单,或者说这个与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少年郎有关。 张池墨见苏素子还在审视李染,连忙从李染手中拿过竹篮走到苏素子身前。恭敬的说道:“苏先生,小子篱桑村张隐,字池墨,望先生收下这篮鸡蛋也收下小子。” 一篮鸡蛋?方才还砸了一个? 苏素子突然如同被雷劈一般,双目瞪得老大。赶忙接过竹篮数了起来:“一、二……六、七……” 张池墨趁着苏素子接过鸡蛋的同时,连忙跪下:“多谢先生收下弟子。” 这时苏素子提着竹篮的手有些许发抖,他看着身前跪下的小子喃喃的说道:“姓张!姓张!” 突然,他放下竹篮扶起张池墨问道:“你多大了?” “回禀师傅,隐今年十三。” 苏素子显得略微有些失望,神态也从方才的失态中走了出来,默念道:“差一岁,不是……” 没人知道苏素子到底是为何如此失态。许久之后他背过身去:“我苏素子的规矩不能破,但是既然东西收了你的,就不会赶你走。先进来吧,跟着你师兄董良董温书学习。” 跟着师兄学习,是留下了自己这个徒弟,却不肯亲自传授画技,想法难以琢磨。 张池墨一时难以猜测苏素子的想法,但是从方才的状况来看,他料定那一篮鸡蛋肯定藏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董温书见师父竟然破例收下了这个不懂礼数的张池墨,心里有些不爽。但师父将他安排着跟自己学习,那往后若是另两位师兄弟得知今日之事嘲笑与他,他自然是少不了给苦果子与张池墨吃。 ———— 正大光明这四字的大牌匾之下,自称倪某人的男子左右踱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消息。来回走了几步之后,倪某人朝堂外走了几步,看了看院落里的日晷又踱步回了大堂之内。 这时,一穿着如农夫般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倪某人听到动静,连忙转身迎了上去:“怎么样,追上了吗?” 农夫回道:“倪大人,追上了。只是那洛水西施本领好生了得,几个兄弟怕伤了她都受伤不轻,怕是要休养几日才能回来。” 倪某人一听还要休养几日,哪里能等得了。一咬牙,他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递给农夫:“这是一幅农舍图,你带上去寻他们。将受伤的几人和洛水西施藏入此农舍之后连夜赶回来。” 农夫小心翼翼的结果农舍图,藏入怀中。抱拳道:“倪大人,小的定不辱命。” 农夫一走,倪某人大笑道:“哈哈哈,洛水西施,为了你我舍了这农舍图,怎能让你再逃了去!” 004.孺子可教也 白鹤画院虽然简陋,但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里有三间房供苏素子的徒弟居住,可是往日里苏素子从未破例多收弟子,所以作为今年第四名弟子的张池墨自然没有栖身之地。 张池墨颇感无奈,只能去问师兄董温书。可是这个师兄对他用鸡蛋砸门的行为很是不满,所以此刻还不太想搭理他。 灵机一动,张池墨拉着李染各自拿了一把柴刀冲着画院前的竹林而去。挑粗壮的竹子,张池墨的柴刀猛的就劈了上去。 咯吱…… 一颗竹子被砍倒,发出了它最后的哀怨。倒下的同时,那些竹叶蹭着其他的竹子划下,打掉了偌大一堆竹叶下来。 白鹤书院内,正在练习对照参本作画的三位师兄听到声音,纷纷跑了出来。为首的孩子古灵精怪的模样,带着些许婴儿肥唯唯诺诺的冲身边的董温书问道:“董师兄,那人是谁啊?怎么敢砍先生心爱的竹林。” 董温书见此状挽起袖口本想上去教训一番,但看到张池墨身边八尺高的李染,又把袖口放了下去。听小师弟这么一问,没好气的回道:“送礼让师傅破例收下的。” “送礼?”婴儿肥和另一名师弟同时惊道。 他们都知道先生的毛病,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多少宿县甚至是洛水的权贵给苏素子送的不管是真金白银还是字画古玩亦或者是绝色佳人都没有见先生动心过。 可是大师兄此时说眼前这人竟然是送礼进来的,还让师傅破例收下做了第四名弟子。 婴儿肥冲着另外一人说道:“倪师兄,当初倪县丞给苏先生送礼是不是险些让你失去了进入白鹤书院的机会?我听说送的还是颍川双子的名画《陌上行》。” 这名倪师兄名叫倪杰,字永年。此刻他犹如陷入深思一般,随后才缓缓开口答道:“是啊,颍川双子合作的《陌上行》,也正是这幅画让二人挤上了麒麟榜三十五、三十六名的位置。” 想起《陌上行》,倪永年陷入憧憬。颍川双子的真迹,二人皆是能品境的画师。有了陌上行,便可在那画中的世外桃源生活,亦或是将那世外桃源至于神洲之上任何一处。 本想着那种闲云野鹤,又不用为五斗米而折腰的神仙般生活正是投了苏素子的所好,却差点让倪永年错失了拜入白鹤书院的机会。 三人谈到这里,婴儿肥又不禁问道:“那董师兄,这砍竹林之人送的怕更是名贵之物吧。” “什么名贵之物,不过一篮鸡蛋而已。” 听到董温书这么回答,二人如同被噎住了嗓子,半天不知说些什么。那倪永年更是难堪,原本略显稚嫩的脸色一时间色青如铁。 他们早已知道先生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考量,却实在想不通一篮鸡蛋为何就能让先生破例。 只三人谈话的这短短时间内,张池墨二人就砍下了四五颗竹子,正欲再砍些劈开搭个简易的竹棚。 苏素子这才从屋内走了出来,方才他一直在里面看着这一切却迟迟没有阻止。缓步走到张池墨身边,用质问的眼光看着二人,厉声问道:“小子怎敢如此大胆?” “完了完了,这小子送几个鸡蛋看师傅收下了,兴许是认为师傅拿了他的手短不好说他,此番不是作死。”婴儿肥有些紧张的捏起了小小的拳头。 “哼,该!”显然,董温书对张池墨的成见一时半会是难以消除了。 三人将目光紧紧的盯着前方,不敢错过了什么。 被苏素子一质问,张池墨放下柴刀行礼回道:“若隐无安身之处,怎能学好画技。既是破格收入白鹤书院,当更不能有辱师门。今日白鹤书院没有多余住所,隐只能自己动手。若有过处,望先生见谅。” 苏素子冷哼一声:“油嘴滑舌!”然后又接口说道:“我听人说洛水宿县有个篱桑村,东篱之南桑树之下有一户人家。桑树有千年之冠,庇护之下必出贵人。你是篱桑村来的,可有听说此事。” 张池墨有些意外,先生并没有过多的斥责他,而似乎是拉起了家常。见先生扯开了话题,他自然顺势接话道:“桑树冠下,庇护的正是隐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果然,张池墨送鸡蛋定然是那没来之人的指使。 苏素子有些失望的背过双手,暗叹一句:我能感到那人一定是你,可你既然不想出现,怕是心结依旧没有解开吧。 想到这,苏素子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回身说道:“温书,备案,永年,研磨;梁灿,取纸笔。” 苏素子的吩咐熟练无比,每次作画都是如此安排。这也正是他一年只收三名弟子的原因,如果多了一人,比如此刻的张池墨,就显得格外多余。 三名弟子一听先生这是要作画了,立马行动起来。 只一盏茶的功夫,董温书便将案桌在竹林前摆好;倪永年熟练的将墨汁研好,兑一分水;最小的梁灿则是将六七只不同的毛笔摆放完毕,铺好画纸。 三人做好这一切,连忙贴身站在苏素子身后占住自认为最好观看的角度,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画纸。 苏素子看了眼眼前的竹林,提起一支笔随手几笔将被砍掉的几颗竹子还原。做了这些之后,手中毛笔这才沾了点墨汁,看向张池墨问道:“池墨,你且描述一下你在篱桑村的住所。” 张池墨闻言,眼睛略微一转,便开始滔滔不绝的将脑海之中的画面描述出来。 当张池墨说完之时,苏素子停笔。 “成了!池墨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在篱桑村的住处。”苏素子放好毛笔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巾轻轻的擦拭了一番双手。 张池墨这时才发现,不管苏素子身上多邋遢,他的那双手却干净无比,这是画师最为宝贵的地方。 再去看那副画,画中桑树栩栩如生,偌大的树冠似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若是说的夸张一点,甚至张池墨觉得一片桑叶都不曾少了去。 桑树下的小屋,那不就是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家么? “可还满意?” 苏素子见张池墨看的呆了,带着笑意问了一句。 也不等张池墨回答,苏素子大手一挥说道:“去!” 就这一声令下,那画布上的小屋与桑树凭空消失不见,出现在了竹林右方空地之上。 “去吧,那就是你的住处了。”说完,苏素子回身对着三位徒儿说道:“你三人可曾记得为师刚才所用的技法?” 三人连忙点头,又一口同声的说道:“可是没有了真迹,却是无法凭记忆临摹出来。” 发现三位弟子面露怜惜之色的看着那空白画布,苏素子说道:“收了吧,就算是留下来,你们的功底也到不了临摹为师真迹的地步。切记,好高骛远不可取。如今你们只需熟记技法,时机成熟了我就让你们练习临摹参本。” 在来之前,张池墨也是有所了解的。画师前三段分为执笔、象形、妙笔;后三段则分为能品,妙品,神品。 当画师达到妙笔境,作画可将所画中之物变为实物。不过均需要妙笔境画师曾熟记参本,照其画出。少数悟性较高的妙笔境画师自行创作所擅长领域的参本也会被认可。 若悟性一般,则需要到达能品境画师所作的参本才会被认可。 画师所作之画通常分为三个档次,参本、真迹、珍品。参本可用于让初学者或者没有能力自行创作的画师用来临摹。达到真迹的地步,才算有了价值。真迹能让画中之物复原用于现实之中,而珍品,则更高一个档次,可以让人进入画中。 而眼前苏素子众所周知是一名妙笔境画师,但他方才所作的画已经远远超出了妙笔境画师的能力。或许这么多年,他一直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又或许是他境界才提升没多久。 当然,这一切都不重要。看着三位师兄面露难色,张池墨却是微微一笑。方才苏素子作画之时,他并不是单纯的在向苏素子描述而已。有了前世画功的基础,那一切技法,张池墨记下十分轻松。 而此时背对着张池墨的苏素子,似是后背之上有双眼睛一般,在张池墨微笑的同时他同时露出了笑容。 孺子可教也! 005.找感觉 苏素子教授徒弟画技的方法并不独特,只是一个‘练’字。就如他所说,几乎所有成功的画师都是把勤奋当做了第一天赋。 这位苏先生几日来不过只是单纯地在四位徒弟作画之时偶尔巡视一番,多数时间都是在与洛水知名的杏花酿作伴。 不过经过几天的观察,张池墨发现先生虽然酒品和酒量很好,却不像印象中所有酒鬼一般爱惜手中的好酒。苏素子喝酒几乎都是一半穿肠过,一半洗皮囊。 张池墨被安排跟着董温书学习一些技法。也就是些之前苏素子曾教授过的画技,那时张池墨并没有来白鹤书院。不过张池墨天赋极高,今日不过第四日就几乎将所有苏素子曾教过的技法全部铭记于心。 此刻正值傍晚时分,苏素子早已靠在躺椅上睡着了。张池墨等几位弟子也都将今日一副最简单的《艳阳图》画完,此刻几人正在交流心得。 三位师兄中,数倪永年的画技最好。他所临摹的这幅《艳阳图》与苏素子的参本竟有五六分相似之处,董温书和梁灿便都围在了他的画作旁观摩。 “倪师兄,每每先生布置临摹的画作,你总是第一个完成,也是模仿的最像的。”梁灿年纪最小,也最是心直口快。 董温书也点点头道:“梁灿说的没错!永年,我最服你,今年你指定是先生最满意的徒弟了。” 倪永年被二人夸奖,脸上堆满了笑容,推辞道:“不不不,董师兄,梁师弟谬赞了。” 说完此话,倪永年的余光瞥了眼张池墨的艳阳图,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他初来不久,师兄弟们还是习惯性的忽略了他。 倪永年绕开梁灿来到张池墨身边,翘起大拇指赞道:“张师弟不过来了第四日,此作就已有八分相似,当真了不得。” 听到倪永年这番话,董温书和梁灿这才将目光转到这位新来的师弟身上。再去看那幅画,果如倪永年所说有八分相似。梁灿惊讶不已,小嘴张大久久忘记闭合。 而董温书与张池墨相处了几日之后多有了解,对他的成见也少了许多,不过今日见这幅画还是不敢相信。忙问道:“池墨,这画当真是你个人所临?” 张池墨微微一笑,他听得出来董温书是不敢相信。他看了眼三位师兄的眼神,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回道:“午间三位师兄休息之时,先生改过几笔。” 先生帮他们改画,这也是常事。如此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画中不足,从而才能更快的提高水平。 所以张池墨这么一解释,倒也不会引起三人的怀疑。三位师兄也是被先生改过画的,都知道先生改几笔与不改那效果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在他们听来,张池墨所说的几笔也未必就真的只是‘几笔’。 或许是要面子,把改了许久说成几笔呢? 张池墨不动声色的偷瞄了一眼倪永年,暗自记下了那种神态。 一旁躺椅上熟睡的苏素子微微睁了睁眼,随即又很快闭上。被酒气惹的通红的双颊之上,露出一抹笑意。 用过晚饭,三位师兄各自回了住处。张池墨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关门之时还刻意从门缝之中往外看了看。 李染与张池墨回屋后,他见张池墨的行为有些古怪,便问道:“池墨,怎弄得像不是回自己家一样鬼鬼祟祟。” 张池墨喝了口茶水,顺便给李染也倒了一杯。并没有正面回答李染的问道:“和尚,你说我三位师兄为人如何?” 李染挠了挠头,端着茶杯说道:“董温书性子直爽,几日观察下来是个敢爱敢恨之人。倪永年为人细心,好进。而梁灿还小,属于有啥说啥童言无忌的孩子。” 张池墨晃了晃手中的茶水,看着那片漂浮在上面的茶叶说道:“你说的大体都对,但是你没看准一个人。” “倪永年?他确实有点难以琢磨。” “是的,倪永年。今日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不悦,但那时他的脸上却是另一番模样。若今日我没有用先生做挡箭牌,他定会觉得我天赋超过他,从而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张池墨将手中晃了许久的茶水送入口中,抿了一大口之后将方才那片漂浮在上的茶叶吐掉,随即说道:“此时的我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刚才那片茶叶,在杯中泡久了或许能添几分味道,但是当我要喝下这口茶水的时候却让我不是那么痛快。我必须用舌尖顶住那片茶叶不让它入喉,然后再吐掉。” 李染若有所思的品味着张池墨刚刚讲的那番话,随即笑道:“池墨,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我不是以前那个张池墨了,但是你还是我的发小,是我的兄长。大娘也还是我娘。”张池墨很想将这些话说出口,不过他始终没有。 “怎么变了?” “以前你说话,像你的年纪。现在你说的话虽然也不老,却多了点意思。” 张池墨微微一笑,一脚踢在李染的屁股上,骂道:“骂我咬文嚼字是吧?赶紧的,准备纸笔。” 这几日张池墨每晚回来便在练习画技,而所画之物就是自己在篱桑村洗笔的‘浅水’。虽然对于现在的张池墨来说还有些牵强,但是他也不得不咬牙坚持去画。一来,画师试即将来临,而来他还记得当初答应大娘的要将‘浅水’染黑。 ‘浅水’底下有龙眼直通满江,张池墨要将整个满江染黑,那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将浅水画出来,然后置于院前。 大唐重画师,在大唐没有科举考试,取而代之的是画师试。画师试三年才举行一次,而这一次马上就要到了。画师的能力画技能力到达了什么地步,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答案就必须参加画师试。 画师想要出人头地,只有参加画师试得到了承认才能在大唐为官。否则只有画师将自己的画技熬到能品境时,自行开宗立派。 显然后者与前者比难上万倍。 就连苏素子妙品境画师的地位也是参加了画师试,得到了大唐认可后才进入了洛水人的视线。 李染将笔墨纸砚等一应物品准备齐全之后便开始研磨,而张池墨则提着毛笔站在原地,脑海之中不断的出现几日前苏素子作画时得场景。 每一个手势,每一笔落下去的轻重缓急,每一次停顿的时间像电影一般在张池墨的脑海中出现。这些场景他早已烂熟于心,只是还没有琢磨透为什么。 墨已研好,李染对桌上物品的摆放烂熟于心。这一次他决定大胆一试,缓缓闭上眼睛。凭着感觉一如既往熟练的用毛笔沾墨,然后挥毫泼墨。 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流畅,衔接的十分到位。这幅姿态,俨然一副书画大家之风范。 挥洒许久之后,张池墨骤然停笔,放在笔架之上,这一切行为都是在闭目之下完成。睁眼一看,果然方才用过的几只毛笔都在笔架之上摆放整齐,甚至连顺序都与之前李染摆放的一般无二。 “好了!” 张池墨喘着大气,看着旁边瞪大了眼睛满脸墨汁不知所措的李染笑道:“怎么了?” 李染擦了擦脸上被溅的墨汁,看着擦过脸之后漆黑的手掌,又四下看了看。地上床上柜子上,哪哪全是墨汁。十分疑惑的问道:“池墨,你刚刚是在作画?” “你觉得是吗?”张池墨不答反问。 “不是。” 张池墨捂着肚子大笑道:“你都知道了不是还问我。” 李染不明所以的看着张池墨,一副你要给我脸上和这满屋子的墨汁一个交代的表情。 张池墨勾了条长凳坐下,拿起一杯茶打算润润嗓子却发现就连茶水里面都被溅了墨汁。而李染还站在身边无辜的看着他,这才认真的说道:“前几****都在认认真真的去模仿先生,可是怎么都没有成效。今日我突然想通了,想要画出‘浅水’,单靠模仿是没有用的,毕竟没有参本。所以方才那些都只是在找感觉,只有体会到先生做画时将我所描述之物变成画时的感觉,我才有可能自己将‘浅水’创作出来。” 006.奇怪的邀请 这种看起来好似很是疯狂的方法似乎对张池墨来说还真的很有用处。虽然他没有作出画,但是现在他已经找到了那种感觉。 接下来一连两日,张池墨也都是如此。 又是夜深之时,竹林前的小屋内亮着灯光,张池墨挥洒泼墨的身影被灯光映射在油纸窗上。 今日再次重复着前两日的笔法和身姿,张池墨就显得驾轻就熟了。前三****都只是单纯的想着苏素子当时作画的动作然后去模仿,如今动作他已经完全不用去想就能做出来。 不用神经紧绷,张池墨一边闭目去找感觉,一边说道:“怕是再有三日,我就能真正动笔去尝试着画浅水了。” 张池墨很有自信,前世他的绘画功底与天赋都很强。这一世来了之后只是还没有适应这边作画的节奏,这几日算是找到差不多了。 所以再有三日,他认为自己有很大的希望将浅水图画出来。 三日,躲在角落屏风后面的李染听到这句话开心的走了出来,一不小心又被甩了一脸的墨汁。 “若是大娘知道池墨进步如此之快,那得高兴坏了。” 想到这,李染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大娘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 白鹤书院内,一少年缓缓走出,紧随其后又跟了一位与他年龄相仿但是身材要壮实不少的少年。先走出来的少年看着竹林前那间小屋窗户之上的身影,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此人正是倪永年,还算明亮的月光之下他那冰冷无情的眼神显得格外的让人不安。 倪永年看不到此刻的张池墨具体作画的情形,但是从窗户之上的影子动作来看,倪永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苏素子作画时的韵味,这让倪永年十分不爽。 倪永年扪心自问,虽然不敢说天赋异禀,但他认为至少是今年苏素子所收的四位弟子中天赋最高,而且是远远甩了其他三人一大截的。 冷哼了一声,倪永年半回头轻声说道:“汤武,你方才说叔叔三日后续弦大摆筵席,可先生却拒绝了他的邀请是吗?” “是的,苏先生托词说形象邋遢难登大雅之堂。” 被叫汤武的精壮少年是倪永年的贴身护卫,平日里负责照顾倪永年的生活起居,自然也生活在白鹤书院。 每日汤武都会去一趟十里地外的酒馆,若是倪家有消息则会通过酒馆老板传达。今日他就收到倪家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让倪永年三日后回叔叔倪匡府上,因为他的叔叔要续弦了。 “哼!邋遢!难不成我倪家会不给他这位洛水名流安排下人洗漱么?” 倪永年有些生气,当初想入白鹤书院就费尽心思。叔叔倪匡甚至因为颍川双子的《陌上行》被拒之事而颜面尽失,而自己也是百般示好却没有被收入门下。 最后是父亲找到了那个人,苏素子为了报恩才答应收下自己。 倪永年用手一指小屋的方向,语气中饱含不满的说道:“那个叫张池墨的小子,不知是何方神圣。这些日子我细心观察之后发现,先生待他与我们不一样。此刻他作画的所有动作我虽未亲眼所见,但也能判断出来肯定是先生私下教授。先生每一年的弟子之中,最多只有一人会尽得真传,他在我就没希望了。” “那我做了他?”汤武试探性的问道。 倪永年摇了摇头:“且不说他身边的那位贴身侍卫拳脚好生了得,怕是很难得手。不能平白让先生对我产生戒心,得不偿失。如此不稳当的事情,不能做。” 听倪永年这么一说,汤武一时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 猛的捏紧拳头,指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倪永年冷冷说道:“我有主意了!” 次日午时,张池墨作画之时,倪永年缓缓走了过来。也顺便将自己的画布与案桌摆放在张池墨的旁边。 张池墨心生疑惑,这个倪永年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平白的将案桌靠在自己附近,却不知为何。不过张池墨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在意这些,只是依旧毫无波澜的作画。 倪永年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又见张池墨许久不说一句话,只能憋住不说。 如春雷般的鼾声响起,苏素子今日倒没喝几口杏花酒,却依旧靠在躺椅之上。而董温书与梁灿二人也是刚从午休的状态调整过来,比往常安静了不少,而安静的二人就显得格外突兀。 倪永年画了许久之后,‘一不小心’将自己的画笔弄掉一支,沾了灰尘。他有些气愤的轻声骂了一句:“倒霉!我这正画到最要紧之处……” 说到这,倪永年的眼光移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张池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张师弟,你那支最小号的狼毫可能借我用一下。” 张池墨早就猜到倪永年别有所图,而且肯定不是为了借笔而坐过来了。不过正所谓兵来将挡,接下来不管他出什么招,自己只需好好应对就是了。 不过出乎张池墨的意料之外,直到画完那幅画倪永年都没有多说一句,然后默默的将案桌又搬回了原处。只是临走时说了一句:下午还是这儿的光线最好。 这句话说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喃喃自语而已,可是那声音轻的恰好张池墨又能听的清楚。 当夜,张池墨在自己的小屋内开始尝试去画那副浅水图。手中画着,心里却似是有个疙瘩一般。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倪永年真的只是觉得自己那个位置光线不错,而那支笔掉下也是巧合?”张池墨很疑惑,一切看起来好像很自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对劲。 第二天午时,倪永年又将案桌搬到了张池墨的身边开始作画,一如昨日一样他并没有去主动的与张池墨说些什么。 张池墨没有多想,继续安心的画着自己的画,但他却还是留了一点心思去观察身边的异样。 很快,今日枯燥无味的画画在梁灿开始闲扯中变的不那么平淡无味。一开始倪永年并没有去参与梁灿与董温书的闲聊,但是慢慢的也参与一句两句。 当梁灿偶尔提了一句张池墨的时候,倪永年突然笑了笑转头对张池墨小声说道:“张师弟,昨日之事多谢了。” 张池墨淡然回道:“不足挂齿,倪师兄言过了。” 倪永年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拍了拍大腿说道:“对了,明日我叔叔续弦摆筵席。我最不喜欢那种场合却又不得不到,张师弟可有空为我做个伴?” 果然!憋了这么久,酝酿了这么久这才是他想要做的。张池墨不得不暗自佩服倪永年的心机之重,城府之深。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然,毫无破绽。 倪永年这么做,也许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能看出不对劲。但是倪永年眼中,张池墨只有十三岁。几乎绝大部分十三岁的孩童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只会毫无察觉,哪里能看出什么端倪。 张池墨开始认真的考量,这件事倪永年大费周章,但肯定不仅仅是做个伴那么轻松。那他到底是出于那种目的? 这一点张池墨久久想不出来,不过他肯定既然倪永年费尽心思只为了不让自己起疑,那么自己去了肯定会有危险。 可是这场筵席必然不简单,那是宿县县丞的续弦宴。到时候自然会有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到场,与那些人接触一番对自己的将来只有好处。 风险与机遇并存,甚至可以说是风险远大于机遇,做不做呢? 想到这里,张池墨并没有再犹豫,捧拳答道:“多谢倪师兄抬爱,隐自然准时到场。只是隐家境平寒,怕是难以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 听到张池墨答应,倪永年如释重负。笑道:“张师弟说哪里话,你去只是与我作伴,谈什么送礼之说。” 张池墨闻言大笑,而倪永年也随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