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被关上的魔法衣柜 “看来之前的骑士们都没能够挡下你们。” 高大的女骑士瞥了一眼眼前的少年少女们,带着古代盔甲与地面碰撞的金属足音向前走去。 “但是我们跟他们的合约还在,这里不能够放你们过去。” 骑士的背后是一鼎蚀刻着大崩落之前的文字的黄铜大钟,上面的斑斑锈迹仿若是岁月的沉淀。 “我知道。” 穿着蓝白相间的夹克的青年眼神异常坚定: “所以现在就是——决战的时刻!” 两根带着些许刀痕的警棍应声而出,一前一后摆出攻守兼备的姿势。其他几人也应声拿出了充满机械感的魔导杖、刻着东方文字的深紫色大刀等等形式不一的武器。 女骑士的眼中水平如镜,右手轻轻挥动两米多长的骑士长枪,古塔顶上立即掀起一阵烟尘。 尽管善用超过百种的兵器,但是她最常用的还是这把随她驰骋沙场多年的武器。 青年眼中竖起了警惕——上一次,他们就是在湖边的绿洲里被这把长枪在瞬息之间爆发出的数十次攻击给一招击倒。 他朝着身边的同伴点了点头,像是猎豹一般扑了上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阿夜的操作。 PSP才刚刚切换到战斗画面,阿夜正准备按下“L”键跟“上”键,进入全员攻击力上升的Over-boost状态。 “阿夜,面试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门外传来阿姨的声音。 阿夜不情愿的拨下PSP侧面的待机键,从床上爬起来将门打开。 阿姨瞥了一眼阿夜床上的PSP,有点不高兴: “还在玩游戏?都什么时候了?下午的面试准备好了吗?” 阿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唔。” 阿姨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但毕竟也不知道老外的面试都会考些什么,也什么都帮不上忙,就只能够相信阿夜了。 “据说是跟晓莉的耶鲁一个等级的学校吧?虽然对外名气不是那么响亮,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阿夜点了点头。 阿姨看着阿夜身上的白色T恤跟黑色的运动裤,额头上的皱纹又加深了一层: “说过要穿学校的校服吧!怎能这个样子去见面试官!赶快换掉!” 阿夜讪讪地关上门,从衣柜里拿出平安学院的校服。 平安学院的校服虽然是简单的白色夏季T恤加上黑色西裤,但是在版型跟材质上下了不少功夫。领口和袖口点缀着浅灰色的嵌边,营造出些许的层次感。精细的剪裁也使得衣服的轮廓看起来流畅而自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量产。 托叔叔对于阿夜生活费无止境地限制的福,这也是阿夜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套衣服。 但是叔叔却是理直气壮: “等你什么时候跟晓莉一样厉害的时候,再给你跟晓莉一样的零花钱。晓莉每次都考全年级前10,你呢? 晓莉能够考上哈佛耶鲁的全奖,你却只能够勉强傍上个冷门的菲尔特。大学毕业出来了人家还以为你是那个穷乡僻壤的学校出来的。还全美前50。 投资都是要讲回报率的,你就只表现出这么一点水平我自然就只能够给你这么一点投资。” 每当这个时候阿夜就会在想: 我果然不是亲生的。 这个倒是确切无疑的事实。 跟晓莉不同,阿夜只是叔叔跟阿姨在小时候从孤儿院里领养的孩子。 似乎小时候还没有那么区别对待。但是长大之后晓莉事事做得比阿夜要好,两人的待遇也就渐渐地显现出来了。 晓莉看个《来自星星的你》都能够顺便将韩语考到TOPIC六级(最高级),可以跟韩国留学生在直接用韩语调侃;而阿夜看了十多年的动画,还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报了新东方的班,苦苦挣扎了大半年才勉强将日语考到N2(相当于英语六级)。 晓莉每次的语文课上打瞌睡被语文老师叫起来都能够随口引经据典将课堂诗词鉴赏说成一片赏析范文,但是阿夜却总得提防着上课看小说跟老师四目相对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据班里的同学们说自家父母从小都会说“你看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乖乖听话成绩优秀……”,但是阿夜从小听的都是“你看晓莉从小就是三好学生……” 对于阿夜来说,晓莉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也罢。” 阿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看了看表:一点四十九分。 面试的时间是公交车加走路10分钟可以到的五星级酒店会议室,两点三十分开始。 “还是早点去吧。” 阿夜犹豫了一下,走出房间。 “哎?小明要去面试了?祝你失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夜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阿夜的全名叫做“池夜明”,虽然是个相当普通的名字,但是却被起了个更加“普遍”的外号——“小明”。 托此的福,阿夜从小开始就不断地躺着中枪。 小学数学课上,“小明和小红买了一些糖,如果将小明的糖给小红三颗,那么两人拥有的糖一样多,如果将小红的糖给小明两颗,那么小明的糖是小红的两倍,问小明和小红各拥有多少颗糖?” 结果,大家还没有开始回答问题就开始“不怀好意”地问小明:“小明,你买了多少颗糖?” 语文课上,“今天小明去阿姨家……”。 长此以往的结果就是,连老师都开始拿阿夜开玩笑。 对此,阿夜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于是总是会在介绍自己的时候取中间的字作为昵称,也就是“阿夜”。 但是晓莉还是喜欢叫阿夜小明。 大概那家伙今天又穿着运动服戴着黑框眼镜在家里胡乱转悠看到了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是阿夜能够比拟的。 不仅头脑聪明,而且短跑也能够跑到全班第一。长相也清纯可爱能够惹得全班男生在背后整整谈论三年她究竟喜欢谁。甚至每逢班级圣诞晚会都往她身边挤,以在朋友圈晒出跟她的合照为荣。 只是这样已经够惹人嫉妒了。 问题是这家伙遇见宅男宅女能够陪着一起刷bilibili一起跑漫展COS《最终幻想》的女主角,遇见运动狂可以陪着一起打篮球踢足球玩定向越野,还可以陪着吃货谈外出比赛的时候顺便吃遍了CD的春熙路跟武汉的户部巷,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四处逢源。 要说唯二的缺点的话。 其一是一到家里就只会穿着运动服戴着黑框眼镜打PSV或者XBOX360,或者翻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志跟小说。除此之外就是刷Bilibili跟韩剧。本质上其实是个极其不愿意出门的宅女。 其二就是毒舌,尤其是对阿夜。 幸好阿夜对着这家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算也知道该怎么对付她。 “感谢你的祝福,我走了。” 反正吵起来叔叔阿姨一定是站在晓莉那一边,所以还是少惹为妙。 晓莉多半是觉得一直以来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小明突然间拿到了跟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是比自己还要好的大学的面试机会觉得气不过所以来诅咒了吧。 虽然对于这件事情阿夜如今并没有感受到虚荣式的满足感。 从华侨城文化创意园的住宅区走出来,眨眼之间就到了公交车站。 说实话,阿夜有一些提不起劲。 本来知道自己有美国的名牌贵族学院面试机会的时候阿夜还高兴了好一阵子。但是在面试之前给阿夜推荐菲尔特学院的老师的谈话却让阿夜知道—— 自己面对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阿夜一直在瞒着别人,无论怎么样都不愿意说出去的事情。 正常来说,留学美国一般在高二下学期的暑假开始申请。最晚也会在高三上学期的寒假结束。但是阿夜却是高三下的时候才从指导老师那里听来关于菲尔特的事情,因此很晚才开始申请,以至于面试都变成高考后的事情了。 即使如此,冲着全美前五十的学院排名,阿夜还是申请了,所以才会有今天的面试。 阿夜敲了两下会议室的大门,里面传来了个女声: “进来吧。” 推开门的瞬间,阿夜看到的是一个扎着金色双马尾,戴着深灰色半透明墨镜的少女。少女玲珑有致的身躯被包裹在素色的立领T恤跟草绿色的短裙里,在盛夏的阳光里透出十足的青春气息。 这就是面试官,感觉比较像是个时尚买手啊……阿夜在心里默默吐槽。 “是池夜明吧。请坐。”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阿夜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对方说的做: “你好。很荣幸能够在这里进行自我介绍,我是毕业于平安学院的池夜明。高中三年的勤奋学习不仅使我拥有了出色的学业成绩,并且外语非常地流畅,除了英语之外,日语也能够流利对话。并且还出于兴趣参加了文学社,这些都是我为了进入菲尔特学院而做的努力……但是……” 没等阿夜说完,面试官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吗?你那一口日式英语可是曾经差点气死英语老师不是吗?在文学社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捧着在看竹宫悠由子的《龙与虎》什么的。也没怎么见你翻过名著。简历真是装点得不错啊。” 阿夜瞬间石化。 为什么面试官会知道这种事情…… “到现在都还没认出学姐,学姐很伤心哪。” 面试官摘下深灰色的墨镜,调皮地笑了笑。 “伊莉莎学姐!” “抱歉,阿夜太有趣了,忍不住戏弄了一下。” 伊莉莎露出无垢的笑容,让阿夜没办法生气。 “真是过分哪,学姐。” “抱歉,这场面试会让你过的。所以原谅学姐吧。” 伊莉莎双手合十求阿夜原谅。 “呃……这样没问题吗,是滥用职权吧。” “没关系啊因为阿夜很可爱嘛。” “这两件事情是两回事吧!而且身为男生被这么说完全不高兴!” 而且阿夜从来都觉得伊莉莎的审美有点奇怪,从小到大都被别人说长相平平的自己一到了伊莉莎眼中就变成可爱天使什么的……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不过,对于阿夜来说,伊莉莎是少有的不会嫌弃他的人。 如果只是看表面的话,伊莉莎完全不逊于池晓莉。甚至是比她更为完美的存在。 除了中美混血的加成之外,伊莉莎各方面都非常优秀之外,还具有远超常人的领导力。 在她担任学生会长的两年间,平安学院的学生会运转效率大大提高,所举办的各项活动人气一次比一次旺。她毕业的那年的送别会几乎是一人不落地参加了。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伊莉莎还是文学社的社长。 跟学生会不同,伊莉莎没有在文学社发挥她惊人的领导力,而只是拉了很少的几个人进来。除了定期的社刊等少数几项活动之外,文学社多的是自由时间。 甚至社员在里面做些什么事情也不太在意。 阿夜就经常在那里看各种轻小说、玩PSP、或者是发呆。 伊莉莎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学无术”或者是“胸无大志”之类的话,反而经常陪着阿夜玩。在《最终幻想零式》里面跟阿夜联机支援阿夜的S级任务,或者陪着阿夜看《fate/zero》,临近考试的时候还会给阿夜划大纲。 但毕业之后的去向,伊莉莎从来没有跟阿夜提到过。 阿夜一直以为伊莉莎去了耶鲁或者哈佛这样的世界级名校,没想到居然是菲尔特。 “没关系。可爱就是正义啊,阿夜不是经常这么说嘛。” 伊莉莎调皮地眨了眨眼。 阿夜一脸僵硬的表情看着她。 “唔……好吧,阿夜一点都不可爱,还是以前那个会跟学姐撒娇的阿夜好。” “那种事情我从来就没有做过!” “好吧。事实是,这个面试本来就是走个形式,发面试通知的时候就相当于录取了。” 阿夜怔了怔,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阿夜?” 伊莉莎的手在阿夜眼前晃了晃。 “不,没事。” 阿夜摇了摇头。 “回到正题。菲尔特是一所怎么样的学院,推荐你的指导老师大概已经跟你说过了。但我还是在这里再说明一次吧。 你知道爱因斯坦将时空划分为四个维度吧。长、宽、高加起来是三维空间,再加上时间就是四维时空。这个是爱因斯坦的物理理论中最基础的概念之一。 但是,在四维时空之外,还有第五维。” 伊莉莎神情一凛,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说你可能难以理解。打个比方吧,现在你坐在这张椅子上,我就不能够坐上去。” 阿夜点点头。 “现在,起来。” 阿夜站起身来,伊莉莎坐到了阿夜刚才的位置上。 “现在我就能够坐上去了,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不在上面了。” “对。因为‘刚才’跟‘现在’是两个时间点。换句话说,多了‘时间’这个维度,我们就可以在同一个位置上。我们的空间坐标可以完全一样。 同样道理,多了第五个维度‘乌洛波斯维度’,我们的前四个时空坐标,可以完全一样。 生活在同一时代,同一地方的相同的复数的人,科幻小说里应该经常有提到。” “平行时空!” 伊莉莎颔首: “就是平行时空。 在平行时空里,有一个曾经统治了两个世界的种族——妖灵。” 妖灵。 阿夜曾经在给他推荐菲尔特学院的指导老师的话里面听到过这个词。 那是远超人类的智慧生命体,其文明在数千年前就已经超越了人类。 “妖灵一度拥有辉煌至极的文明。他们的次元航船穿过虫洞来往于地球跟华纳之间,不怕任何空间风暴。他们的语言能够从狄拉克之海中刺激反粒子,从无到有生成物质。他们的躯体远比人类更加强韧,只要核心部分没有被杀死,即使过了几千年都能够复活。 虽然近年来妖灵的踪迹已经很少见,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如果人类不加以警惕的话,迟早亡国灭种!” 伊莉莎微微加重了语气,仿若古老的贤者说出警世之言一般。 阿夜虽然早已知道真相,却依然是浑身颤抖。 “人类之中,大部分是不能够察觉到乌洛波斯的维度的存在的。即使它们能够通过大型的强子对撞机观测到乌洛波斯维度在其他维度所掀起的小小涟漪,始终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是极为偶然的情况下,有些人天生就能够感知到乌洛波斯维度上的变化。 而这部分人,就是对抗妖灵的力量。” 伊莉莎抿了一口桌上的绿茶,松了一口气。 “总之,你已经被菲尔特学院录取了。我来这里是因为最近这里有个实习项目,正好需要人帮忙看着。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可以帮忙。” 阿夜垂下了眼睑,小声地说: “学姐,我可以……拒绝吗?” 伊莉莎怔了怔: “原因,能告诉我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种角色。” 阿夜顿了顿,补充道: “你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第一次一起去英语角的时候那个外教问的问题吗?” “那时候在讲刘易斯的《纳尼亚传奇》。外教开场问的问题就是: 如果有一天你像是主角一样发现自己家的衣柜变成了魔法衣柜,你会打开它的门进入异世界吗?” 不愧是伊莉莎,滴水不漏。 阿夜也记得那个有着澄澈阳光的午后,金发碧眼的布鲁克林少女露出迷人的笑容朝着学生们抛出这个问题。 “我当是回答的是会,但是仔细想想其实不太可能的。” 阿夜挠了挠头: “的确我也很想变成英雄去冒险,不过总觉得骨子里自己并不是那么适合那种生活。面对怪物去厮杀什么的……可能那个时候我什么用场也派不上……” 阿夜念念叨叨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还是说不清楚,跟伊莉莎之间却陷入了一场尴尬的沉默之中。 “…………” 伊莉莎沉默了数秒之后,露出释然的表情: “也是。这里不适合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夜觉得那副表情,有点落寞。 “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进文学社吗?” 阿夜摇摇头。 “你记得你的入部申请书里写的自己最喜欢的书是什么吗?” “青山七惠的《一个人的好天气》。” 伊莉莎点点头: “在那个经济不景气,努力工作也看不到希望的时代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飞特族(自由职业者)的生活。穷的时候就打打零工赚钱,手头稍微宽裕一点就四处游荡,从来不考虑将来,也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双手让未来变得更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者描绘了一个生活在摇摇晃晃的房屋里打着零工的女孩的生活。她跟那个时候的飞特族一样,没有拼命前行的动力,抬头也看不见明朗的天空。但是随着故事的发展,澄澈而又美好的风景却展现在女孩的眼前。在少女迈出一步之后,她的心境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伊莉莎流畅地背着阿夜在入部申请书上写的话语。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男生一定是很可爱,能够通过古旧的书本看到人内心的细微波澜的那种吧。应该是很善解人意,跟他呆在一起就会很惬意的那种吧。说不定他留着有点凌乱的刘海盖住他的额头,目光很温柔,说起话来声音像是让你泡在温泉里一样地舒服吧。然后我就将你招进来了,果然我猜得没错。” 伊莉莎浅浅一笑: “只是可惜这样的你并不适合战场。走吧阿夜,越远越好,别再碰这个世界的一切。” 伊莉莎挥了挥手: “下次见到的时候,还能够去你最喜欢的旧时光咖啡馆喝拿铁。” “对不起。” 阿夜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却走得很慢,似乎觉得过了这扇门,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然而走得再慢,还是会到达。 就像是死亡一样。 阿夜将手放上门把,轻轻往下摁。 “阿夜。” 像是要扫清这种阴郁的气氛一样,伊莉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开朗而调皮: 阿夜回过头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说?” “嗯?” 阿夜怔了怔。 “比如说……因为喜欢上了谁所以不想去菲尔特之类的?” 伊莉莎眯起了眼睛,坏笑着调侃阿夜。 第一章 那个夏日的坡道 “就这样,拒绝了啊。” 从大厅走出来,阿夜回头仰望着五星级酒店的顶层,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就这么推开那扇门,是不是会更好一点呢? “……那是什么?” 阿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穿着振袖的少女,坐在二楼的窗沿上俯视着自己。(注:振袖,和服的一种。一般在比较隆重的日子里穿着) 盛夏午后的阳光澄澈无暇,恣意地倾洒在淡紫色的振袖上。 虽然这个时间点的确人不多,但是穿着和服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少女双手轻轻一推地面,滑翔一样轻盈着地。 “我还以为拒绝了伊莉莎会长的会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呐,没想到是个胆小鬼。真无聊呐。” “你这家伙……” 阿夜心里微微冒出了火。 “按照会长的说法,还以为这次的事情能多个帮手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少女有点兴致索然。 “这次的事情?是指实习吗?” 和服少女点点头: “虽然很无聊。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走一走吧,新生实习什么的,就当是散散心吧。” “既然这么无聊干脆不来不就好了。反正听上去你也对这件事情没有兴趣。” 和服少女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阿夜: “对我们来说的确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最多不过是‘亚种’而已。但是对你们来说就未必了——这座城市里出现了妖灵这件事。即使只是亚种,对你们来说也是致命的。” “!!” 阿夜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你说得对,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我来到这座滨海城市,只是为了知道某个故事的结局。” “某个故事?”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少女已经华丽地转过身钻进银色的宝马车: “后会无期,胆小鬼君。” 宝马眨眼之间绝尘而去,消失在洒落着斑驳光影的林荫大道上。 真是个怪人。 回到华侨城文化园的住宅区附近后,阿夜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叫做“旧时光”的咖啡馆。 跟往常一样点了一杯常温的拿铁,阿夜在靠窗的倒数第二个位置上坐下来。 刚想安静地发会呆,就有不速之客来打扰他——钟楚。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有人陪阿夜,哪怕就是吐槽也会让阿夜舒心一点,但是钟楚绝对是个例外。 要说原因的话,就是这家伙是个超级人生赢家,并且非常欠揍。 刚刚转到精英云集的平安中学就在期中考试里拿到全年级第一并且一直保持到毕业,跟女生之间的绯闻永远都不会停止,本人却永远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阿夜大概也就是将对方当做是远在天边的星星就好了,反正离自己很遥远,怎样都无所谓。 但是偏偏这小子有事没事都会跑到阿夜的座位上来揶揄一下阿夜,每次都让阿夜感受到人生的不平等,阿夜自然满心怨念。 在家里有晓莉,到了学校还要整天面对钟楚。 “哟,一副苦瓜脸是被孟夏发卡了还是被孟夏发卡了?” 钟楚端着一小杯卡布奇诺坐在阿夜对面。 “要你管!我跟孟夏不是……” 阿夜立刻反应过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不是什么?” 钟楚像是很享受这种事情一样,吃吃地笑着。 “不是那么回事。” 阿夜软弱无力地答道,反正在钟楚看来,阿夜就是那点小心思。 孟夏是阿夜班上的一个女生,有着纤瘦的身形跟及腰的长发,凉风吹过的时候碎花的裙摆在风中飞扬能征服一大堆男生。 稍微有点意外地是,孟夏是个运动派,每年学校运动会都会努力锻炼参加百米短跑并且获得冠军。在冲过终点线的刹那跟死党们紧紧抱在一起欢呼,简直是某日式漫画的口号“友情、努力、胜利”的代表。 对于孟夏,阿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钟楚却擅自想入非非并且死咬着不放。幸好这家伙没有到处乱说,不然阿夜就只能够挖个洞钻进去了。 不过即使如此,面对钟楚还是不容易。 毕竟在阿夜玩的游戏看的动画里面,主角大多永远比配角有戏份。在校运会上出尽风头的是主角,在学园祭上跟女主角一起组成乐队站在聚光灯下的是主角,在平安夜跟女主角一起走在旖旎的海岸线上的还是主角。 而这种主角身边,总会有一个负责搞笑的配角。他们永远都跟主线故事没有关系,永远都被女主角忽略,永远都在主角出尽风头的时候当陪衬。 每次跟钟楚在一起的时候,阿夜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永远负责搞笑的路人A。 更加悲惨的是,阿夜还天生没有幽默细胞,连搞笑的路人A都演不好,总是被遗忘的存在。提起阿夜,大家的反应永远是“哦,就是那个整天被钟楚开玩笑的人”。 人生悲催到如此,阿夜真是一点都不想见到钟楚。 “好吧,你要嘴硬就嘴硬吧。去哪所大学定下来了?” “还没。多半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那剩下的一小半呢?” “这种根本就不存在的话外音你是怎么听出来的啊?” 阿夜啜了一口拿铁,一脸漠然地应付着钟楚。 “因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真恶心。要是是真的的话绝对马上去买杀虫药吃下去。” “好冷淡。毕业晚会你去吗?” “去不去都无所谓。” 阿夜瞟着窗外洒满落叶的林荫大道,漫不经心地回答。 “在这附近的一小栋简朴便宜的别墅,看看海景吃些烧烤的话不也很好嘛?” “海景多半不好看。外行人做的烧烤只会有烧焦的味道而已,而且木炭的烟还会让你的眼睛很难受。” “中途可能会去附近的红磨坊,据说那里的新主唱身材很不错。” 红磨坊是南山区的一个酒吧,里面时不时会有一些歌手或即兴或受邀在现场演唱。 “对主唱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歌声吗?” “可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身材。” 钟楚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那你去吧。” “真是现实的人。” 钟楚完全不灰心: “如果孟夏也去呢?” 阿夜停下了发愣,眼睛忽然睁大了。 毕业聚会的那天,阿夜一如既往地成了路人A。 阿夜是个相当现实的人,对着一大帮平时跟他没什么来往的人完全生不出什么依依惜别之情。这场聚会对于路人A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闹剧。 吃完了烧烤的人在屋里要么打扑克要么打麻将,阿夜嫌他们吵就走出来在屋里看着荒芜的海景发呆,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眼前的海原空旷而宁静,如果是阳光澄澈的日子一定是金光闪闪的蓝天碧水。但很不巧今天是阴天,四周完全是由灰色的岩石和苍白的海浪勾勒出来的肃杀之景。除了里面某群无视一切以青春散场的名义在肆意地释放着荷尔蒙的家伙们之外。 身后传来杯子晃动的声音,阿夜回过头去看的时候,目瞪口呆。 孟夏正端着满满的一托盘汽水摇摇晃晃地走上楼梯。 阿夜连忙跑过去扶稳她,同时将她手里的托盘接下来放到窗台上。 “啊,谢谢。有点被吓到了,还以为刚买的衣服就要变成弄脏了呢。” 孟夏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露出温和的笑意。 “那些家伙真是过分呐,没有人帮你吗?” 孟夏连忙摆了摆手: “不是,是我打扑克输了,所以下去帮她们拿汽水。” 孟夏永远都是这样,纯粹而澄澈,不会将别人的心思往坏的方面去想。 “你怎么在这?进去跟大家一起玩呐。” 阿夜苦笑了一下: “今天有点头晕,里面又太吵了。我出来避一下。” “嗯……那等好点了之后进来吧,里面有拿铁,喝了能让你精神一点。” 孟夏又端起一整个托盘的七喜朝着房间里走去。 “孟夏。” 阿夜犹豫了片刻,还是喊了一声。 “嗯?” 孟夏回过头来,依然充满笑意。 这女孩没事的时候永远在笑。 “早稻田,给你发录取通知了是吗?” 孟夏有点惊讶: “对啊,还说我的托福跟N1(日语一级)的分数不错,直接给了我全奖。今年9月就要飞过去啦。阿夜呢?” 阿夜微微低着头,没有直视孟夏: “还没有定下来。还在等。” “那等你定下来再告诉我吧。” 孟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 “对了,你上次借给我的青山七惠的《离别之音》我还没还给你,今天又忘记了。” “没关系,你要是喜欢的话一直放在……” 房门打开。 一个女生看到阿夜之后立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苏琪琪。 孟夏的死党之一,跟孟夏一样是运动健将。但不相同的是,苏琪琪对于阿夜这种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居家物种有股本能的厌恶。 “孟夏,你怎么还不进来,大家都在等你了。别在这浪费时间。” “啊,我还没有……” 孟夏还没说完,就直接被苏琪琪给推进了房门里。 房门“碰”地一声关上,完全隔开两边的世界。 阿夜再度垂下了脑袋,呆呆地看着荒芜的海原。 会认识孟夏完全是个偶然。 两个笨蛋的偶然。 文学社的宣讲过后的第二天,阿夜去伊莉莎指定的第三教学楼502室面试。 但是当他来到502室之后,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我是不是走错了啊……” 阿夜这么想着,想要走到门外去看门牌,却撞上了坚硬的物体。 “痛痛痛……” 阿夜捂着头撑起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前面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抱歉抱歉我太急了……” 女生连忙站起来道歉。 “没事……” 阿夜也站起来看门牌,发现的确是502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 阿夜掏出手机看短信,上面也是写着502。 “哎难道我们走错了?可是短信上写的就是502啊?” 显然女生也一样迷茫。 “不对,我们搞错了。短信上写的是旧校舍的502,不是三教的502。” 阿夜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因为昨天文学社的宣讲会就在三教502,所以看到面试短信的时候,阿夜看到502就以为是跟宣讲会一样的地点。 “可是现在离面试只剩下10分钟不到了!快点!” 阿夜提醒了女生一声,两个人朝着旧校舍一路飞奔。 两人越过长长的坡道,终于在还有两分钟的时候赶到了。 阿夜站在队伍的后面扶着膝盖喘气。 “还好赶上了。” 女生朝着阿夜笑了笑,令阿夜愣了愣。 阿夜才发现,眼前的女生原来笑起来很好看的,睫毛上像是闪动着星星一样。 本来那天是阿夜心情相当阴郁的一天。 为了摆脱平凡而在高中入学之后报了好几个社团,但是全都悲剧了。 平安中学本身就是精英云集的学校,有名的社团对于社团成员都相当挑剔。 在精英们的筛选下,阿夜这样子的凡人自然是跟社团绝缘了。 虽然阿夜本来也没有想要成为社团里的积极分子,但是好歹能够进个美女多点的社团养养眼也好。 结果令阿夜相当沮丧。 可是这个瞬间,阿夜觉得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啊,你背上沾上白灰了。” 多半是刚才靠在柱子上休息吧。 “啊?帮我拍掉它吧。” 女生转过身来,背部呈现出优美的S型曲线。 阿夜怔了怔,还是走上去轻轻拍掉了女生身上的灰。 “啊,你背上也有。” 女生十分自然地走到阿夜后面,将阿夜后背的白灰拍掉。 “谢谢。” 阿夜爽朗地笑了笑。 “没什么。你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 “有那么糟糕吗?其实只是这几天一直在被几个社团拒绝而已。” “啊我也是。那些社团要求都好严格啊,面试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女生立刻开始吐槽。 “但是你看起来好精神的样子。” 阿夜对于这种一直被别人拒绝还精神满满的人感到十分惊奇。 “哎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最多不就不进社团咯。” 女生又笑了起来,一副天塌下来高个的人顶着不关我事的乐天脸。 看着女生嘴角扬起的曲线,阿夜突然间觉得自己真像是个笨蛋。 那就是阿夜在文学社的,起点。 第二章 渐渐被你吸引 只是后来,阿夜还是发现自己始终是教科书里的“小明”。 就算一样是在文学社,孟夏跟自己的差别也很大。 外语天赋点爆棚的孟夏不仅英语流利得难以置信,而且在日语上也一日千里,不久之后已经可以直接阅读村上春树的日文原作了。毕业之后更是直接被早稻田大学的新媒体系直接录取,准备赴日读书。 而阿夜在文学社的三年,始终也只是在发呆、看漫画、看小说。 如果可能,阿夜也想踮起脚尖努力站起,甚至是乘着背后吹来的风飞起来,这样或许孟夏就会看到自己吧?可是这么久过去了,阿夜也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家伙,始终也还是被孟夏忽略的人。如果不是还有个学姐会在他发呆的时候摸摸他的头,大概阿夜已经被世界遗忘了吧。 可是现在,放弃跟着学姐一起走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他。 “我在这里干嘛呢……” 阿夜百聊无赖地看着海滩,不由得开始吐槽自己。 “肚子饿了……” “那就去吃饭啊。现在正要开饭噢。” 钟楚及时地出现在阿夜眼前,将他拉回饭桌。 “来,你的拿铁。” 孟夏笑着将杯子放到阿夜眼前。 阿夜稍微安心了一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拿铁。 不过饭没吃多少,苏琪琪跟顾琼这些女生又坐不住了,一个打开了房间里的KTV,一个开始撮合着大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于是阿夜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听着钟楚唱Greendays的《wake*me*up*when*September*ends》,同时还看着一大堆男男女女借着真心话大冒险的机会告白或者乱来。 而阿夜很识趣地在用来决定谁是真心话大冒险的对象的塑料瓶快要转到自己的时候识趣地躲开,反正也没有人会对自己感兴趣。 “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KTV背景音乐中曲子的鼓点拔地而起,气势十足。而钟楚的歌声也随着骤雨般落下的鼓点直冲云霄,一大群女粉在旁边闪烁着星星眼花痴一般地注视着钟楚。 带有明显的后蒸汽朋克风格的Greendays的曲子热血而深情,鼓点也气势如虹,可是如果不配上美式街头英语唱起来就没有味道,是容易学会却不容易唱精的曲子。 可是到了钟楚的口中,不仅一口美式英语唱得十分溜,而且连主唱身上那股叛逆不羁的气魄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所谓什么都有的人,大抵如此。 就在阿夜发呆的时候,旁边的塑料七喜甁居然转到了他身上。 对于这个结果,周围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将游戏进行下去。 “哎?这家伙有什么好问的?” 班花顾琼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无聊”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阿夜。 被别人问东问西指指点点的确不太好受,可是没有事情可以让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却更加令人难受。 因为那意味着你的过往是一片色彩匮乏的沙漠,就连那么一丝为了不切实际的梦想跟恋情不顾一切的勇气都没有。 “阿琼,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家伙干过的蠢事吧。” 钟楚走过来拍了拍阿夜的肩膀,露出坏笑。 顾琼立刻噤声。 “唔……高一的平安夜,你在干什么呢?” 像是要替阿夜解围一样,孟夏适时地抛出了问题。 “在家玩游戏……” 阿夜挠了挠头,苦笑着答道。 “你看,就知道是这样。” 苏琪琪顺手继续转了一下塑料瓶。 阿夜不再理会真心话大冒险的家伙们,直接去旁边看着钟楚唱歌。 “来,下一首给你。” 钟楚将麦克风递给阿夜,背景音乐适时地响起。 是坂井泉水的《DANDAN君に惹かれて》(渐渐被你吸引,七龙珠的片头曲之一) “啊是龙珠!我要唱我要唱!” 人群中冒出一个小脑袋,飞一般地夺过了另一个麦克风。 是孟夏。 刹那之间,孟夏、阿夜、苏琪琪、钟楚几人目光流转,微微僵住了。 阿夜跟孟夏都有点呆住了,没想到会碰到对方。 苏琪琪的目光明显染上了不悦的色彩,钟楚的眼神却是饶有兴致一般。 最后还是孟夏来解围: “一起唱吧?” 于是阿夜第一次站在孟夏身边拿起麦克风,在揉和了无限深情与热血的背景音乐中努力地唱出自己的声音: “DANDAN心魅かれてく(心渐渐被你吸引) その眩しい笑顔に(被你那眩目的笑容) 果てない暗闇から飛び出そう(从无尽的黑暗飞出吧) Hold*my*hand(握紧我的手)” MV上的孙悟空带着如意棒驾着筋斗云疾风一般穿过布玛身边,两人的笑容都如同身下的清泉一般澄澈透亮,仿佛能够从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一跃而出般。 阿夜这才发现孟夏的歌声很好听,像是她本人一样纯净而灵动,初夏的阳光般明媚而透亮。 台下的人有好奇的,如顾琼。也有不悦的,如苏琪琪。但更多的是对于阿夜的惊讶,这个在班上多年的路人居然还稍微会唱点歌——这样的感想。 阿夜不去理会其他人的目光,跟着热血而深情的曲调一路直冲云霄: “DANDAN心魅かれてく(心渐渐被你吸引) この宇宙の希望のかけら(这个宇宙的希望的碎片) きっと誰もが永遠を手に入れたい(一定无论是谁都想永遠握在手中) ZENZEN気にしないフリしても(即使假装完全不在意) ほら君に戀してる(心里却依然喜欢着你) 果てない暗闇から飛び出そう(从无尽的黑暗飞出吧) Hold*your*hand(握紧你的手)” 巧合的是,一曲结束的时候,塑料瓶再次转到了阿夜身上。于是就有女生好奇地问: “阿夜,难道你喜欢孟夏?” 旁边立刻有人响应: “说起来他们两个都是文学社的好像。” “偶尔也有一起回家的样子。” “之前看到他们一起去社团活动了。” 阿夜怔了怔,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苦笑道: “当然不是啊。” 然而苏琪琪的脸却变得险恶起来: “当然不是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你看不上孟夏一样?” 阿夜在刹那间咬紧了牙关,上下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只是下一个片刻,阿夜还是焉了下去: “不,我的意思是说像是孟夏这样的女神,我是不敢喜欢的。” 苏琪琪这才不屑的扭过头去。 阿夜为了不再惹祸上身,借上洗手间的名义溜了出来,将喧闹的声音关在身后。 正准备去附近溜达散散心的时候,苏琪琪跟了出来。 “今天这种白痴一样的事情,你能不能别再做了?” 明明苏琪琪比阿夜矮上不少,却让阿夜觉得自己在被俯视。 “你什么意思?” 阿夜也没给她好脸色看。 “因为孟夏很好人所以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不理你,可是你自己是怎么样个人你自己该很清楚。” “我是怎么样个人?” 阿夜瞪着苏琪琪,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但苏琪琪丝毫不退缩: “毫无可取之处,整天对着游戏机跟奇怪的书傻笑,没有人会喜欢你的。如果你对孟夏的宽容还有一点感激的话,就离她远点吧。跟你在一起只会败坏她在大家心里的形象。” 阿夜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却终究没有动手。 “滚吧,胆小鬼。我从来都不觉得你这样的人该跟我们同班。” 苏琪琪转身离去。 第三章 遗落于御伽草子 阿夜漫无目的地走在荒芜的海滩上。 本来计划是要在那里过夜的,但阿夜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去。 就连反驳苏琪琪,阿夜都没有做到。 ——我的意思是说像是孟夏这样的女神,我是不敢喜欢的 连自己说出的话,都变得像是讽刺一样。 阿夜“啪”地一声倒在海滩上,望着阴暗的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粗糙的泥沙沾到皮肤上,带来不太愉悦的触感。 本应有闪烁的群星的天空,却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只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辉。 阿夜又想起在那个初夏的风里飞也似地奔跑的少年少女,一副十万火急地样子穿过洒落着斑驳光影的林荫大道。 那时的阳光澄澈而迷人,空中飘舞着法国梧桐的落叶跟轻飘飘的木棉种子,宛若少女随意编织的梦幻。 可是路却渐渐到了尽头,时光从两人指间的间隙流过,任少年少女跑得再快也抓不住。 或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都只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阿夜伸出手去,却只能够在中途放下。 阿夜渐渐觉得有点冷了,想喝一杯热拿铁来暖暖身体。 于是阿夜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沿着海滩边的小路走去。 然而,阿夜居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钟楚口中的“红磨坊”酒吧。 酒吧的布置好像很用心,跟阿夜印象中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原木的地板和桌椅都带了点污垢,却反而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柔和动人的微弱光泽。 看客们大多都很安静,调酒师的动作也娴熟而优雅,仿佛在共同品味着什么。 吧台的旁边是个小小的舞台,一个衣着素雅的少女抱着吉他边弹边唱。 “请问要些什么?” 穿着礼服的调酒师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阿夜看着一大堆陌生的酒名两眼发昏: “我对酒不太了解……不要太烈的,又稍微能让人暖和点的就好。” “好的,请交给我。” 调酒师洒然一笑,在一旁娴熟地开始摆弄起调酒器具。 阿夜对于调酒没有任何研究,很快将目光移开。 这时候他才发现,孟夏跟钟楚他们也转场到了这里。 遗憾的是,似乎只有苏琪琪注意到了阿夜的出现,还被狠狠地瞪了一下。 “也不是我想找到这里啊。” 阿夜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回过神来的时候酒已经被摆在阿夜面前了,玫瑰般艳红的液体上点缀着红青两色的浆果跟深绿色的吸管。 阿夜舀起浆果放进口中,一股酒精味夹杂在香味里扑鼻而来。 “用朗姆酒煮过的,味道怎么样?” 阿夜用力地点了点头。 阿夜这时候才发现,酒吧里的人们的目光,都渐渐汇聚到了一处。 调酒师背后的某个少女以极为喧宾夺主的方式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本人却仿佛毫无自觉。 不久前坐在酒店窗台的少女,正穿着夏日祭典用的浅橙色日本浴衣(和服的另一种,多在祭典时穿着,相对来说穿着简单而轻便。)坐在舞台边上。 乌黑的长发被盘成发髻堆起,露出少女白皙如玉的后颈,看得周围的少年们一阵脸红。 和服少女的目光百聊无赖地在酒吧里游移着,不时无趣地咂咂嘴。但是就连这个无心的动作,都显得异常可爱。 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阿夜脑海中浮现一个巨大的问号? 而且还穿得那么显眼,一旦被钟楚盯上就麻烦了。 不过对方好像完全没当回事,颇具闲情雅致地翻阅着手中的旧书。 发现阿夜之后,和服少女的眼中露出了恶作剧的光芒,“啪”地一声合起旧书朝着这边走来。 “哟,胆小鬼。” 和服少女故意凑近阿夜,目光自上而下射来。 不知本人有没有察觉到,浴衣远比振袖更加单薄,更加能够勾勒出少女的身躯窈窕的曲线,以至于阿夜都不知道将眼睛往哪里放好。 “干、干什么?不是说我很无聊吗?不管不就好了?” “打发时间而已。这样过来搭讪的人会少一点。” 少女在对面坐下,继续翻着手上的书。 原来自己就是个挡箭牌啊,阿夜的心里微微沉了下去。 阿夜瞟了一眼孟夏那边,好像在玩摇骰子的样子,几个人不停的左右摇晃着倒扣的木杯,然后微微抬起杯子看里面的点数大小。 幸好没有注意到这边。 “酒精的含量好像还是高了点。” 阿夜自言自语道。 “连酒都没有喝过?” 少女的眼神略微失去兴趣。 “才没有。但你指望一个普通高中生在成年之前喝过多少酒也太不切实际了吧。平常外出都是喝拿铁的。” “循规蹈矩到无聊的家伙。难怪最后也选了个循规蹈矩的选项。” “要你管。” 阿夜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咲夜。 “那家伙也不算很漂亮啊,为了她放弃菲尔特值得吗?” 咲夜瞟了一眼孟夏。 “你怎么知道?” “笨蛋。女生对这种事情是很敏感的,再加上你这么好懂的人。” “…………” 阿夜不知道该怎么对应才好,一时之间沉默了下去。 “不过你也真是够怂的。都已经放弃了一个选项了,另一个选项也不努力抓住。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真是让人都不想看下去了。” 少女幽幽地道: “如果真的想去对抗些什么的话,至少握紧你的拳头啊。” 宛若被一剑穿心般,阿夜在刹那间瞪大了眼睛,猛地咬紧牙关,拳头握得硬如铁石。 “好气势。希望关键时刻你也有这种气魄。” 少女笑了笑,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旧书。 阿夜扫了一眼封面,发现那里用古假名写着《御伽草子·拾遗》。(注:古假名,即古代的日本文字,跟现在的平假名、片假名的用法有所区别) “《御伽草子》?你对以前的故事感兴趣?” 御伽,意为神话国度。 草子,意为故事。 翻译成中文,即类似于《神魔志异》。或者说是日文版的《聊斋志异》。(注:御伽草子中记载的大多是平安时代中后期的故事,此处的《御伽草子·拾遗》一书为杜撰,并不存在) “上次跟你说过吧,我到这个滨海城市来,就是为了看到某个故事的结局。” 少女撩起耳边一缕长发,轻轻散落在耳后。 “什么故事?” 和服少女停下翻动书页的手,回答道: “一只狐狸跟一个武士的故事。据说在源平合战末期的时候,有一个源氏的武将在筑波山下救下了一只垂死的狐狸。 狐狸出现在武士面前时浑身都有严重的烧伤。武士看到心生怜悯,并没有用自己黑红的长刀斩下狐狸的头颅。尽管饥饿,他却不忍对狐狸下手,于是采来草药野果,为狐狸充饥疗伤。同时带领着自己的小队在诺大的山野间东躲西藏,避开平氏军队的地毯式搜索。” 源平合战。 阿夜在百度跟维基上看到过这个词条。 盛极一时的平安时代末期,武士势力兴起,彼此之间互相征战,皇权没落。 诸多英雄人物在这一时刻宛若新星冉冉升起,譬如那位名震寰宇的源义经。 但是这个故事,阿夜却未曾听闻。 正史上似乎也不曾有过这场战役。 孟夏那边好像还在玩摇骰子,运气不好的孟夏喝得开始脸红了的样子。 还是认真听吧。阿夜回过神来。 和服少女继续讲后续的故事: “狐狸伤好了之后,居然化为一个美丽的少女,用炽热的天火帮助武士在平氏军队中杀出一条血路。 此后十数年,狐狸随着武士东征西讨,助他度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劫难。 有武士那柄黑红的长刀出现的地方,总会出现一个令万物都黯然失色的女子。 但是……” “但是?” “但是后来,狐狸爱上了武士。” 和服少女的眼神一凛: “那是绝对,不能够做的事情。” 转瞬之间却又变得温和而忧郁: “可是啊,很多时候,人越是被阻碍,就越是想要越过那道禁忌的界限。即使最后只能够葬身于不见天日的深渊。 听过阳成院的这首和歌吗?” 少女轻轻地唱了起来,声音消散在迷离的光影之中: “筑波岭の,みねより落つる,みなの川。恋ぞつもりて,ふちとなりぬる。 (译:筑波峰下水,交融似银龙。多少相思情,投身巨渊中)” “阳成院,就是日本历史上那个著名的暴君吗?” 在阿夜的认知中,阳成院应该是个人见人憎的人。 身为一代天皇不仅无所作为,还任意杀害身边的亲信。在被当时的摄政大臣废黜之后尚且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据说还曾让人把妇女的衣服扒光,用琴弦绑起来,扔到水池里面,看她挣扎着死去。 少女点点头: “对啊,就像是阳成院的恋情从来不被看好一样,那只狐狸的恋情也从来没有被祝福过,在前面等着她的,全都是诅咒。 最后深藏在他们心里的思慕,都只能够葬身于深深的渊流之中。” 阿夜悚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好好一首恋歌,居然也能够这么解读。” 和歌的本意是以渊流的深比喻恋情的深,但少女却从中引申出了“埋藏”和“葬身”的意思,令人胆寒又叹息。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女笑了笑: “后续就留到下次吧。表演要开始了。” 第四章 你的双手撕裂死亡 “表演?” 阿夜的话刚出口,灯光就突然暗了下来。素雅的吉他手不知何时退出了舞台,穿着深黑风衣跟皮质长裤的女人带着电吉他上场。后面跟着几个相似风格的男女。 ——红磨坊最近的新主唱身材很不错的样子。 阿夜定睛看了看,尽管穿着的露出度非常低,但的确勾勒出了前凸后翘的优美曲线,难怪钟楚会那么说。 女人的妆容令肤色显得略微苍白,眼角处红蓝两色的眼影如同剑锋一般飞扬起来,右耳上挂着三个银质的细长耳坠。 “有点像不良少女呐。” 阿夜想起自己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地下酒吧的女主唱的样子,显然这位比之前那位更加符合他的想象。 最先扬起的是键盘的低音跟小提琴弥漫般的音色,刹那间就营造出一股迷幻般的氛围,将之前余韵悠长的木吉他音一扫而空。 键盘的低音在小提琴音的迷雾中不断地穿梭跳跃着,仿佛将人推入时空之河,回到漂浮着迷雾的宏伟中世纪古堡般。 紧接着低音的贝斯跟吉他也陆续响起,伴随着主唱冷冽而热情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歓喜極まる天地の夢(极尽欢喜的天地梦幻) とこしえの窓,主が見下ろす(造物主透过永恒之窗俯视) 虐げられている,囚われの民は(被折磨着,囚禁着的人们) それに気付かないまま逝った(并未察觉,就此长逝)” 电音与歌声宛若巨大的洪流,所过之处一片泛滥。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静静聆听着。 调酒师放下了酒杯和小药匙、木杯里的骰子不再响动。 恋人们移开彼此身上的目光,闺蜜们停止了交谈。 舞台中心的光和热,让所有的人都聚到了一起。 强劲的鼓点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响起,仿佛内心燃烧着熊熊火焰的主角在舞台的帷幕下展露身姿一般。 “慈しみに命じられ(被慈悲所驱使) そうすれば僕は(这样的话我就能够) 罪を越えて行けるの(越过罪恶前行) 全ての悲しみがほら(看吧,所有的伤悲都在眼前) 目の前で消えたり,現れたり(时而出现,时而隐没)” “这是什么鬼?” 可是阿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确定不是什么邪教的歌曲或者是哪个中二病的自我妄想? 但环视四周,众人都露出一股如痴如醉的表情,仿佛被歌声带到了另一个时空一般,唯有和服少女眉毛与嘴角如同剑锋般扬起,露出捉摸不透的微笑。 正当阿夜想要追问的时候,架子鼓上不断传来金属碰撞的颤鸣打断了阿夜的话语,小提琴的声音变得雄壮而浑厚,气势磅礴。 歌曲在此时达到了小小的高潮,主唱的歌声在震颤的电音中飘扬,宛若恶魔的披风: “杭を打て,杭を打て(十字锥,十字锥) 闇夜を切り裂き,月光を浴びて(划破黑夜,沐浴月光) 幾千もの,鉄槌は(数千的铁锤) 汝の痛みとなりて,今解き放たれる(成为你的痛楚,将你解放)” 连现场都泛起了不知名的微光,明明灭灭明明灭灭,唤醒人沉睡已久的梦魇。 众人注视着神秘的微光,仿若看着心头的梦魇重现眼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先是苏琪琪,顾琼,然后是钟楚,孟夏……同行的人几乎尽数晕过去。 然而,阿夜的意识却像是被针刺了一样清晰无比。 ——即使只是亚种,对你们来说也是致命的。 注意到的瞬间,灰色的球状生物已经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 和服少女舞蹈一般轻轻跃起,拔出短匕目光如鹰: 朝颜之舞·凛风! 短匕疾风一般般斩过球状生物的肉体,细致的鳞片被一刀划破,深粉色的液体泉水般喷出。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少女又一个轻盈的舞步后跃,素雅的浴衣上没沾上一点血迹。 她用刀柄敲了敲阿夜的脑袋: “还醒着的话就想办法帮帮忙,食梦者只是亚种而已。连士兵都算不上。” 被戳破装死的阿夜一脸尴尬: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什么都没有!难不成让我搬着椅子去砸它们吗!” “是吗”,少女一脸冷淡:“看来真的是我对你期望太多,伊莉莎会长不该来找你的。” 她一脚踹飞椅子砸中飞来的食梦者,挡住对方的去路。 同时寒光一闪,一把太刀将食梦者一分为二。 黑衣的少年旋风般出现在两人眼前,衣襟与黑发因高速移动带起的气流而微微飘扬起来。 “台上的我来。” 黑发少年拔刀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刀锋的弧光闪过的地方,全都是食梦者的尸体。 前方的食梦者黑压压地一大片,海潮般涌来,少年却丝毫不见畏惧。 “每次都是个人英雄主义啊。” 少女无力吐槽了一句,顺手掷出手中的匕首,一连贯穿三个食梦者。 场上同时响起了手枪的轰鸣声,突如其来的弹幕扫清了一大片食梦者。 “习惯就好,成功才是最重要的,朝仓。” 阴影中走出一个精悍的男生,两手各握着一把柯尔特357。 阿夜在电影之外的地方第一次看到号称“蟒蛇”的高精度手枪。 黑衣少年再次挥动太刀之后,距离舞台只剩下数步之遥了。 只见他收刀回鞘,左右手分别握住刀柄跟刀鞘,眼睛紧紧地盯着台上的贝斯手,杀气汹涌磅礴地爆发出来。 烟尘四起。 像是感受到了不安一样,贝斯手将贝斯朝着他扔去,转身跑开。 食梦者们再次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 但少年的眼中,却不见丝毫的畏惧。 源氏一刀流·居合·龙闪! 突刺的速度快得几乎连残影都看不见,仿若一条光龙冲破了黑暗,将敌人吞噬殆尽。 刀依旧还在鞘中,但食梦者跟贝斯手却都已命丧黄泉。 不是刀还没有出鞘,而是刀太快根本就看不清! 日本武士道中的名技·居合。 居合的使用条件极为严苛,要求武士在瞬息之间完成拔刀、杀敌、收刀一连串的动作,武士必须以最强的力量挥刀,使得刀锋的速度无与伦比,分金断石。 这样的绝技,对于武士的身体素质跟瞬间爆发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可是眼前的少年,最多不过才十七岁上下,居然就能够将这样的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或许已经不能够用天资聪颖来形容了。 “杀人……” 阿夜毛骨悚然。 “笨蛋,仔细看好。” 和服少女无趣地训道。 只见那个贝斯手身上光影扭曲,逐渐化为一个特大型的食梦者。 “他们只是披上了人的伪装而已。对于这种曾经的形态,他们再熟悉不过。” “曾经的形态?” 阿夜不明地喃喃自语。 “生物课上学到过吧,人类的胚胎在发育成人形的过程中会呈现出其他物种的特征,比如鱼的鳃和鳍,猴子的尾巴之类的。 在妖灵的进化过程中,也有出现过类似于人类的形态。对于生体特征他们更加熟悉,伪装成这种形态并不苦难。” “什么鬼……” 阿夜听得有点蒙。 源氏一刀流·新月! 黑衣少年的太刀再次挥动,新月般的光辉将伪装成伴奏的表演者尽数诛杀。 只是,他的表情并未放松。 “失算了啊。” 少女举起短匕,警惕地看着四周。 精悍的少年也握紧蟒蛇,蓄势待发。 阿夜也不明缘由地东张西望。 仿佛有无名的野兽,正潜伏在黑暗之中,随时准备露出獠牙。 黑暗里扬起了风,将歌声送进阿夜的耳中: “掟と法に忠実であれ(忠实于规章与法律) 契約も無く,貴方は結ばれた(连契约都没有,你却与之结合) 火を恐れた山は,大地も育たず(畏惧着火焰的山丘,大地也无法孕育) 安息のままに枯れてゆく(以安息之姿走向枯萎)” 没有了乐器的辅助,歌声原有的迷幻更加令人心醉,逐渐模糊了现实跟梦幻的界限。 像是乘着不着边际的轻风,在刹那之间就能够进入截然不同的境地一般。 “你们听见了吗,哪来的歌声?” 阿夜努力想要找出歌声的源头,但是歌声却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完全不知其源。 “歌声?什么歌声?” 少女似乎没有听见,但是下一刻,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 “熱情だけ禁じ得ず(仅仅热情也无法被阻拦) それならば僕は,痛みさえ忘れない(倘若那样我连痛苦亦无法忘却) 拒み続けるからほら(因为不断地拒绝而使得) 残像が,消えたり,現れたり(那残像在眼前,时而隐去,时而出现!)” 少女的身体渐渐瘫软下来: “力气……渐渐溜走了……” 于此同时,海潮般的食梦者跟闪烁的微光再次出现! “混账!太小看对手了!” 精悍的男生手上的柯尔特猛兽般咆哮着,企图挡住奔涌而来的食梦者。 黑衣男生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拼命地往这边跑来。 阿夜突然觉得世界乱成一团。 苍白的少女在咏唱着诡异的歌曲,漆黑的怪物无穷无尽地涌来。 和服少女跳着古朴的舞蹈肆意杀戮。 黑衣少年在蟒蛇的轰鸣中大开大阖地挥舞着太刀。 在这疯狂如同梦魇的现实中,阿夜的血液洪水般在体内奔流着,像是要挤破血管一样。 因为—— 那个苍白的少女,出现在了孟夏的身边,正露出她狭长的獠牙! “别碰她!” 和刚才那个怯懦的少年完全不同的,金刚忿怒般的声音炸雷般响彻了整个酒吧。 愤怒的少年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拔出铅灰色的双剑,飓风般扑到主唱的身前! 主唱的双手交叉在前,硬生生地挡下了双剑的攻击,被直直地弹飞出去。 这时的阿夜才注意到,对方身上致密的银色鳞片已经刺破了肌肤,形成坚硬的铠甲。 少女的双手也已经变成了锋利的爪子。 “那家伙的真名武装,是双剑型啊。” 和服少女瞥了一眼,似乎终于被激发起兴趣来了。 “先应付好眼前的危机吧,对方似乎不是亚种。” 精悍的少年苦笑一声,趁着攻击的间隙重新给子弹上膛。 “是梦魇。能够直接吸取人类生命力的妖灵。” 跟需要从人类的情感中获取能量的食梦者不同,梦魇能够直接将人的生命力抽走。 “但这只梦魇真不普通啊,我到现在都还觉得全身使不上劲。” 精悍的男生说道。 “因为那不是士兵级,那是骑士级。” 黑衣少年一声掷下,再次冲进妖灵群中。 “骑士级!?” 精悍的男生大吃一惊: “喂道雪你认真的吗!” 梦魇恶狼般的头颅猛地咆哮一声,双爪重重砸下。 此刻的梦魇完全舍弃了人类的形态,拟态成了某种攻击型妖灵。 两者斗得难分难解。 少年的双剑迅捷而勇猛,梦魇狂暴而狡诈,无数次攻防之间,生死擦肩而过。 阿夜的双剑直迎而上,金铁交鸣的瞬间,爆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力道不相上下的双方在半空中僵持了一阵,直到—— 阿夜再次发力! 不知从哪来的技巧和力量,阿夜的力气骤然上升,将梦魇再度击飞! 然而,梦魇却像是丝毫没有受到伤害般在墙壁上通过弹簧般的双腿屈伸卸力,奔向另一边的墙壁,再从侧面飞向阿夜。 只在瞬息之间,攻势就已经峰回路转。 锋利的爪子破空而来,将阿夜撕得粉碎。 本该是这样。 但阿夜却像是事先察觉一般侧身避开梦魇的攻击,铅灰色的双剑在它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吃痛的妖灵大吼一声远远弹开,双眼中充满了愤怒。 “混账的卑鄙人类……我要让你们永远坠入地狱!” 音色虽然浑浊而疯狂,却明显是人类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诅咒令周围的人怔了怔,不知它跟人类有什么渊源。 愤怒的梦魇疯狂地冲上来,双爪直刺阿夜。 阿夜却稳稳地用双剑接下梦魇的攻击,肩部用力撞击梦魇的胸腔。 吃痛的梦魇倒飞出去,阿夜却紧追而上。 修罗道·弱水三千! 双剑如同雨点一般落在梦魇身上,一波胜过一波。 手腕。 手臂。 肩部。 背部。 大腿。 即使梦魇愤怒的梦魇拼尽全力躲避、防御、甚至是反击,也还是无济于事。 因为每次反击,都只会被更强的攻击压制! “破!” 阿夜大吼一声,再次将梦魇砍翻,鲜血像是喷泉般涌出。 只是,梦魇还没有倒下。 那张苍白可怖的面孔中满是愤怒的神色: “人类……可恶的人类……全都给我去死!” 梦魇的喉间传来粗糙低沉的咆哮,再度变换形态。 蜥蜴般坚硬的头部。 鹫鹰般锋利的爪子。 螳螂般强健的后肢。 完全为攻击准备的形态。 它的利爪风驰电掣般直取阿夜的心脏! 少年身形一沉,双剑外展架开利爪,右脚狠狠地踢在梦魇的小腹上。 吃痛的梦魇浑身脱力,身体倒飞在半空。 双剑却不给它喘息的机会,在半空中斩下,扬起两道深红的血花。 马上就结束了。 少年提着双剑一步步往前,眼中没有半点慈悲。 在手起刀落的前一瞬,他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像是那个怯懦的小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因为梦魇又变回了肌肤苍白的少女,浑身血迹。 仿佛那才是她原本的样子一般。 这个瞬间的迟疑要了阿夜的命。 虚弱的少女化为球状的怪物,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少年怔怔地看着赤红的鲜血从手上流出,滴入梦魇的口中。 道雪的血。 千钧一发之际,道雪冲到了阿夜面前,用太刀和左手挡下了血盆大口。 黑色少年的左手和太刀分别挡下了梦魇的上颚和下颚,没有防御力的皮肤被锋利的牙齿划破,流出鲜红的血液。 “!” 可是下一刻,发出悲鸣的却是梦魇。 从少年两手散发出的黑色雾气迅速侵蚀了梦魇的身体,令它像是风干的石灰块般剥落。 少年用力握紧已然变得脆弱不堪的梦魇的上下颚,猛地用力将后者撕成两半。 “唰”地一声响起,怪物的尸体粉碎在半空中,漆黑的鲜血像是零落的雨点般落在少年身上,散发出诡异的美感。 黑衣少年在一片血雨中回过头来,目光冰冷如霜: “废物。” 第五章 朗月夜话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之后了。 阿夜坐在客厅里,等着那个叫做朝仓的和服少女出来。 在她们背后的善后小队处理结束之后,她们将孟夏等人全都搬回了别墅。 少女轻轻地关上门,走到阿夜对面坐下。 “是叫做朝仓没错吧?孟夏……孟夏她们应该没事吧?” “朝仓是我的姓,名字是咲夜。” 少女的眼瞳一反之前的高傲与慵懒,深邃得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泊。 “食梦者喜欢令人昏迷再通过在梦境中制造极端强烈的情感而获得能量。他们只是昏过去了,没事的。 就连唯一可以直接抽取人生命力的梦魇,也被你砍飞了,那个女孩自然也没事。” 阿夜微微地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 “已经经过催眠师的处理了。醒来之后,没有人会记得今晚的事情。事情会变成酒吧的客人们喝醉了回去后,因为天然气泄漏跟侍应生操作不当而引起了爆炸。” “这样啊……” “可惜没有人记得你的英勇行为了?” 阿夜立刻摇摇头: “没有的事。救了她的始终是你的同伴,不是我。” 阿夜叹了口气,想要结束话题。 但咲夜的眼神却并未改变。 像是察觉到了眼前微妙的气氛般,阿夜问道: “还有其他的事情?” 咲夜点点头: “她是两年前‘爆炸门’事件的经历者,对吗?”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爆炸门事件,指的是两年前新开张不久的大型游乐园爆炸事件。 其规模之严重,可谓是人间炼狱。 半数以上的游乐园设施遭到严重损坏,伤亡人数超过50人。 爆炸毫无征兆地发生,也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成为一桩不解的疑案。 离奇的是,关于当时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有清晰的记忆。 没有人有清晰的记忆。 阿夜忽然察觉到了这个点: “善后,是同一批人?” “反应有点慢。没错,善后组都是中国区的广东分队。”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这种事情你们应该知道得比我们要多得多。” 阿夜有点不满地反问。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从你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个事件是什么样的。有时候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反而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全局,尤其是你这样具有第五维感知力的人。” “……我不是亲历者,知道的事情也都是听说的。突如其来的爆炸,也不知道为什么发生或者是谁干的。” 咲夜却并不灰心: “那个女生呢?那之后有提到这件事情吗?” 阿夜摇摇头: “孟夏住院两天观察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就顺利出院了,后来也没有听她提起过这件事情。” 咲夜似乎终于放弃了追问,准备起身。 门“吱呀”地一声开了。 是孟夏。 咲夜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阿夜眼前。 “孟夏?你酒醒了?” 阿夜故作镇定地问道。 孟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唔,口有点渴。阿夜好像没有跟我们一起喝酒?” 阿夜笑了笑,顺手拿起一个玻璃杯倒了温水递给孟夏: “后来我也去了,不过你们都喝醉了,我就跟侍应生一起将你们扶回来了。还好你们还能走,不然我可抬不动那么多人。” “啊,谢谢……” 孟夏握住玻璃杯,咧嘴笑了笑,在阿夜对面坐下。 阿夜坐在沙发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孟夏。 在善后小队的催眠处理下,孟夏已经不会记得那场动乱。 当然也不会记得,阿夜为她所迸发出来的少得可怜的勇气。 她会知道的是,她们在红磨坊喝醉了之后摇摇晃晃地走回别墅倒头就睡。 然后,因为天然气泄漏跟店员关店时的操作不当,红磨坊酒吧在她们走了之后毁于一旦。一切都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虽然不是真实。 人的记忆其实就是这么不稳定的东西。 被别人骗也好,被自己骗也好,谎言深植心中之后,就变成真实了。 只要你愿意相信。 说不定这个晚上之后,阿夜就再也没有任何藉口可以见到孟夏。 然后她会飞去很远很远的东京,读着村上春树跟夏目漱石的作品,一阵微风拂过时,她的碎花连衣裙会在风中飘扬起来。 或许她跟唱着在原业平或者是若山牧水的和歌的谦谦少年相遇相恋,完全忘记那个曾经跟她一起在初夏的微风里奔跑的少年。 阿夜看着孟夏的脸,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像是随时都会从里面蹦出微小的星光一样。 薄薄的嘴唇微微扬起,露出纤尘不染的笑容。 如果太阳明天不会再升起来就好了。 阿夜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永远的黑夜也没有关系,只要这一刻就好。 “开什么玩笑呢……太阳总是会升起的啊。” 阿夜的心里响起这个声音。 像是对孟夏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高考,结束了啊。” 阿夜点点头: “文学社,大学还会继续吗?” 孟夏点点头: “嗯。虽然那时候只是有点好奇所以加入了,但没想到三年坚持下来了。” “而且还成了社长。” 阿夜揶揄了一句。 “对啊,明明初中的时候是田径社的主力的。到了大学居然变成了文学社的社长,我都不想吐槽我自己。” 孟夏“咯咯”地笑了起来。 “还在班主任那边的压力下坚持下来了。”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班主任因为高考而对各个学生施加压力,建议他们放弃社团活动专心学业。但是孟夏居然一反常态地倔强,硬是没有放弃。 “为什么呢?那个时候学姐也毕业了,我都以为文学社要没了呢。” 阿夜好奇地问。 孟夏歪了歪头: “唔~有机会再告诉你吧。对了,伊莉莎学姐去那个大学了?一直没有听她提到过。好久没有见过学姐了。” 阿夜有点犹豫: “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样啊……文学社之后应该得由竹月来接手吧。” 阿夜点点头: “竹月很聪明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孟夏却不再接话,两人间陷入一阵沉默。 阿夜想要打破沉默,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孟夏先开口了: “对了阿夜,你是学过剑道什么的嘛?” 阿夜心里一惊,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这么想?” “刚刚好像做了个梦,看到阿夜提着两把剑往前飞奔的样子。” 阿夜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浅浅地笑了笑: “不可能的,真正的剑很重,何况还有刀械管制。” 孟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是。不过还是觉得好帅啊。” 阿夜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做了好梦就好。我也要回房间了,明天不要睡过头。” “嗯。” 孟夏点点头,转身离开。 “难得努力一次,不告诉她?” 咲夜从窗帘里出来,坏笑着揶揄阿夜。 “反正最后都是不能够留下来的记忆。还不如不要的好。” “可是你的脸上可不是这么写着的哦。” “不,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阿夜深深陷入沙发里,转头看向窗外苍茫的夜色: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今天的事情,你们怎么想?” 咲夜刚一出门,就听到道雪冷冷的声音。 “可能只是个巧合。毕竟骑士级的对手基本不会让一年级去碰,何况还是准一年级。如果不是道雪的话,今晚的情况可能就凶险了。” 精悍的少年从大道上走来,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腰包。 “巴吉特,你又跑去做什么生意了?” 咲夜戏谑似地笑了笑,似乎这家伙永远会带来新鲜玩意。 “收集了一些食梦者的鳞粉,这是致幻剂的好材料,在黑市可以买到3000块一克呐。” 巴吉特笑得合不拢嘴: “还有那个梦魇的血样,如果我没有猜错,或许会有很有趣的东西。到时候再转卖给技术部的人,应该价值十万以上。” 要是阿夜在这里准会惊得目瞪口呆,他一个星期的零花钱还不到两百,十万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但是咲夜和道雪都没有什么反应。 “什么有趣的东西?” 咲夜倒是饶有兴致。 “嘿嘿,保密。” 巴吉特贼笑道。 “哎,这样真的好吗?世界顶尖大学菲尔特学院的学生参与黑市交易什么的……” 咲夜坏笑着揶揄道: “我可不保证我不会说漏嘴哦。” 巴吉特的笑容立刻变成了苦笑: “是我知道了,解析报告会给你一份的。这样你满意了吧,朝仓?” 咲夜满足地点点头: “有趣的事情不独享才是绅士风度。” 巴吉特无奈地摇摇头: “跟你们这种富二代不同,我这样的庶民要是不拼命赚钱的话可是会下场很悲惨的。就算是杀妖灵,装备也是要顶级才好吧。” “够了巴吉特。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 道雪冷冷道。 “了解。总之我觉得意外的可能性比较大,如果知道有梦魇的存在,伊莉莎会长一定会亲自过来,顺便看下她的小学弟。谁让她人那么好。” 巴吉特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 “但是……” “但是为什么意外会出现。” 道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毕竟这里以前不过是个小渔村,学院的势力还没有渗透完全。监测器的数量也比不上北京上海的地方,就更不用说跟洛杉矶或者是伦敦这种传统势力范围相提并论了。” 咲夜显得有点随意。 “但是,所谓精英,就是在条件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取得成果的人哪。以会长那样子的人,都在情报侦测上出现了偏差,这里大概还埋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吧。” 巴吉特若有所指。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不过是来这里清扫亚种的准一年级学生而已。就算不去离这种骑士级的家伙也无所谓吧?” 咲夜一脸无聊。 “堂堂朝仓家的后人,也就只想着混个入学吗?” 道雪一脸不屑。 “毕竟我不是野心勃勃的源家公子,我来这里,不过就是为了放松心情,读读故事罢了。” 咲夜不再理会道雪,迈着步子离开海滩。 “你去哪?该回去了哦。” 巴吉特提醒道。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 不知何时,阴霾已经尽数散去,露出了广袤的星空。 咲夜的声音如朗月入怀: “这么好的夜色,不找个地方喝上一壶清酒太浪费了不是吗?” 少女回眸浅浅一笑,天地黯然失色。 “啧!虚伪的女人。” 道雪鄙夷地啧了一口,起身离开。 第六章 来自过去的亡灵 “没有通过?我就说嘛。” 叔叔听了之后幸灾乐祸地冷笑道。 阿夜不想让叔叔跟阿姨知道自己拒绝了菲尔特学院的事情,于是告诉他们自己没有通过学院的选拔。 阿姨听了之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开始没完没了地说教。 而叔叔反倒是因为阿夜比不上晓莉而在心里偷乐。 阿夜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听阿姨说教,不时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行了,说再多也没有用。我这里正好酱油要没了,阿夜你帮我去买一瓶回来。” 叔叔今天亲自下厨,只是因为晓莉心血来潮说她突然想吃叔叔做的酿豆腐。 阿姨只得停下来: “也罢,过几天高考就出分了,估分不是还可以吗?到时候好好填志愿就是。” 阿夜正准备走的时候,晓莉的声音传过来了: “新的一期杂志出来了,顺便帮我买一本。还有上次预定好的银魂设定集。” 头都不扭过来,一直盯着PSV的屏幕玩弹丸论破。 还是一副运动服加上黑框眼镜,随便到不能够再随便的形象。 “是……大小姐。” 阿夜带着讽刺揶揄了一句,无精打采地出了门。 盛夏的阳光愈来愈烈,像是世界末日的前兆一般。 门前的邮箱依旧空荡荡的,绿漆的铁皮被炙烤得烫人。 阿夜抬起头来看着天边若隐若现的航迹云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这个没完没了的夏天。” 但是结束之后怎么样,阿夜也不知道。 没有伊莉莎,也没有孟夏的时光,阿夜突然很不习惯。 虽然可能对她们两个来说自己都不值一提。 就算是钟楚也好,来啰嗦个自己两句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阿夜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钟楚要整天调侃自己。 从华侨城创意园走出来,阿夜一路走向平安中学初中部。 华侨城创意园一带空有幽静,大多都是雅致的小餐厅或者咖啡馆,却没有超市或者是报刊亭之类的地方。以至于阿夜要连续走过两条街道到平安中学初中部附近去帮晓莉买书。 阿夜常常来平安中学初中部附近的海天书店给晓莉买书,一买就是6年。 阿夜经常会顺带着蹭着看完最新的海贼王跟火影的连载,完全无视店里大婶不耐烦的眼光。 “这里再走十分钟,就是那个游乐园了。” 阿夜突然想起这件事情。 两年前的爆炸门事件,孟夏似乎跟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究竟当时发生了什么。 阿夜从平安中学附近走过,离游乐园的遗址越来越近。 “钟楚?” 钟楚穿着浅绿色的格子衫,搭着卡其色的长裤跟深灰布洛克雕花皮鞋,手上戴着绕了四圈的多宝佛珠,一副时尚青年的打扮。 “哟,这不是小明嘛?” 钟楚看到阿夜就一副戏谑般的表情。 “去约会了?” “嗯。又是个倒贴女,身材虽好却头脑简单哪,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刚才说出了让很多人想捅死你的话哦。” 阿夜充满怨念地瞪着钟楚。 “噢,你终于从孟夏的牢笼里脱出了吗?听说你那天晚上将孟夏送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啊,真可惜。 好歹那家伙练过田径的,身材挺不错哪。” “你这家伙找死吗?” 阿夜故意将指关节掰得咯咯作响。 “哈,看来还是没有逃掉啊。我说你啊,真是看不开。” 钟楚一脸“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表情叹了口气: “想想三个月后你们还会不会在一个地方吧。何必那么执着呢?” 阿夜有点垂头丧气: “……我知道的。” 钟楚见到阿夜灰心的样子,却也不好意思继续吐槽了: “算了。我刚才看到孟夏在游乐园的遗址那里,赶快去吧。” 阿夜猛地抬起头: “遗址?” 阿夜飞奔而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 背后传来钟楚的声音,阿夜再次停下脚步。 “嗯?” “上次阿琼的话,别太在意。那家伙有时候也是说话不经大脑的。” 钟楚的脸上露出清朗的笑容。 “哦。” 见到孟夏的时候,她在画素描。 在那满是碎石的荒芜废墟里,一个人捧着素描本,时不时抬起头来,给素描本添上几笔。 这里曾经是盛极一时的旅游胜地。 两年前,动画《进击的巨人》热播,连带着日本的周边产业兴盛。大阪开出了第一家以进击的巨人为主题的游乐园。 同年,万达集团获得讲谈社授权,在南山区开出了以“逃离被巨人占据之城”为主题的大型游乐园。 开张前一个月就已经将头一个星期的门票预售一空,如果不是官方采取了限流措施恐怕游乐园开放首日就会被挤爆。 随后的人气也是只增不减,想冲进去拿着动画主人公艾伦跟三笠的超硬合金板切下巨人的后颈肉的人像是海潮一般涌进了游乐园,万达跟讲谈社也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打算在香港、广州、上海跟北京也陆续开出类似的游乐园。 但是开张不到两个月后,爆炸门事件发生,游乐园大半化为废墟。 当日在场的游客都受到了不小惊吓,总伤亡人数超过50人。 爆炸事件像是病毒一样在微博微信、推特、facebook等社交平台上疯狂传播,一夜刷屏。 废墟到现在仍未重建,四处都是焦黄的大地跟漆黑的岩石。 被熔断的废铁以极为扭曲的姿态伸向天空,仿若垂死者的求救。 曾经是游乐园标志之一的接待处门口的黄铜大钟如今也破损大半,残缺不全地在摇摇晃晃的铁栏上苟延残喘。 “在这里干什么呢?” 阿夜凑过去想看清楚孟夏在画些什么。 印象中的孟夏很少画画。 似乎有跟阿夜提起过她曾经学过素描的事情,但是阿夜的印象里孟夏永远是田径社里飞驰如风的冠军,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多半是捧着英文的《哈利波特》或者是日文的《解忧杂货店》之类的书在看。 画素描的样子,阿夜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不能看!” 孟夏“啪”地一声合上了素描本,却又慌张地解释起来: “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这个被别人看到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才……” 阿夜点点头: “我知道了。但为什么到这里来画素描?” 孟夏露出安心的表情: “阿夜知道的。两年前的这件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可是总有一些片段留在脑子里,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一样。” “很在意?” 孟夏用力地点点头: “最近越来越清晰,可是就是想不起来。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很重要。而且如果现在不想起来的话,以后就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阿夜点点头:“这里的地段还不错,放了两年已经够久的了。说不定很快就会被重建成其他的什么吧。” 孟夏的眼中有一点哀伤: “嗯。那个时候说不定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理教育的课上老师不是说过吗?在跟记忆有关联的地方容易想起那些事情。就像是考试如果在自己复习的教室里考的话会更容易想起复习的内容一样。” 阿夜正要赞同,眼角的人影却一闪而过。 “我马上回来!” 是那天的黑衣少年—— 源道雪。 第七章 死之真名 上次事件之后,阿夜对于见到菲尔特的人有点畏惧。 像是狩猎猛兽的猎人一样的家伙们,只要他们出现,多半意味着附近有妖灵出现。 道雪左手横在胸前,摆出看表的姿势不时地摆弄着手机。 “iphone?” 阿夜凑近看了看,发现上面是个立体的坐标轴,随着道雪的不断调整右侧的参数,坐标轴上的图形起伏也不断发生变化。道雪看着坐标轴上出现的波形,不时地随手点几下看下从旁边出来的波谱图,然后摇摇头,继续摆弄着。 “打扰了。这附近是有妖灵吗?” 阿夜谨慎地问。 “目前没有感觉到。” 道雪并不怎么理会阿夜,继续摆弄着手机。 “那你是在干嘛?” “追踪三年前的事件留下来的乌洛波斯维度上的波动。技术部改装之后的iphone可以监测乌洛波斯维度上的波动,但是时间坐标跟空间坐标需要手动调整。” “波谱图?就像是光谱那样的东西?” 阿夜想起了高中物理学课程上的牛顿用三棱镜分散太阳光得到彩虹的实验。 通过光栏或者是三棱镜这样的设备能够将白光这种复合光分解成为单色光图案,就是光谱。 道雪点点头: “两年前的事情很可能是妖灵造成的。那种大规模的能量爆发是会在乌洛波斯维度上留下痕迹的,虽然感知到乌洛波斯维度的存在不意味着能够在乌洛波斯维度上来去自如,但是通过某些手段追踪它留下的痕迹却并不困难。” 阿夜摸了摸后脑勺,一副完全搞不懂的样子: “虽然不太明白但好像很厉害。总之这里没有妖灵对吧,这样我就安心了,不打扰你工作。” 上次那声“废物”犹在耳边,说实话阿夜并不想在道雪身边多留。 就在阿夜转身的时候,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就算没有妖灵,也不要在这种地方逗留太久。这里血腥味太重,迟早会发生什么事情。” “血腥味?” 被道雪这么一说,阿夜的鼻子像是突然通气了一样,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芳香。 带着浓烈的腥和醉人的醇,在风中四散开来。 宛若奥林匹斯之巅的众神赐下的美酒,通往永恒的,永恒的,永恒的天国与地狱。 极端的兴奋跟极端的恶心同时在阿夜的身体里蔓延开来,血液正在一点点地沸腾起来,供给身体的能量成倍地增长。 想要呕吐,想要大叫。 想要粉碎,想要高歌。 “……这是怎么回事?两年前的事情,应该没有死人才对。” 阿夜极力遏制住自己的反胃。 “那不是人的血。是王的血,是通往至强者的道路。” 道雪眼神一凛,眉宇飞扬:“快去将那个女生带走!趁现在还来得及!” 阿夜发疯似的跑了出去,越过阴暗而漫长的道路,回到那口残缺的黄铜大钟前面。 “孟夏!你在哪!” 焦躁的气息化为洪钟般的声音传开,却没有任何回应。 刚才的废墟上,已经没有了孟夏的身影。 黄铜大钟已然完好如初,四周的琉璃灯依次亮起。 到处都是妖灵的气息,成千上百! “混账!” 阿夜死死地咬紧牙关,双手从虚空之中再次抽出铅灰色的双剑。 他讨厌这个东西,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依靠它。 ——可怜的羔羊,就算有了雄鹰的利爪,也还是个懦弱的家伙。 “谁!” 阿夜四处张望,却依旧是一片死寂。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完全找不到源头。 ——狂暴的血可以让你面相可怖宛若修罗,但怯懦的心却不会改变。 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恶魔的低语一起传来,仿佛预兆着愈来愈近的危机。 蜘蛛在你身后。 阿夜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来,一剑斩碎拳头大小的蜘蛛。 在它背后,六只漆黑的蜘蛛同时扑上来! 阿夜双剑齐舞,硬生生接下了这波攻击,银白的剑网将蜘蛛们撕得粉碎。 ——你就这样,看着那个女孩消失吧。 铜钟轰然长鸣,从中涌来铺天盖地的蜘蛛! 蜘蛛的口中吐出密密麻麻的蛛网,粘住了阿夜的剑和双手。 动弹不得。 恐惧从心里袭来,阿夜双眼睁得铜铃般大小,一点点看着漆黑的蜘蛛浪潮朝自己涌来,吞噬冰冷的月光。 源氏一刀流·破军! 背后传来凛冽的剑风,将蜘蛛浪潮无情地扯碎。 “小心。贪狼蛛的蛛丝非常柔韧,就算是真名武装也未必能够切碎。而且贪狼蛛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刚才连我都没有发现。” 道雪用带着黑色戾气的太刀切断了阿夜身上的蛛丝,提醒道。 “如果想要救回那个人的话,至少不要拖后腿。” 道雪的声音依旧冰冷。 “轮不到你来说。” 阿夜用力扯掉剩下的蛛丝,一字一顿地回复道。 “这次也是骑士级吗?” 道雪点点头: “所以没你什么事。这种战场上力量不足反而会坏事,就算没进菲尔特这种常识总该有吧。” “你这家伙!” 阿夜揪住道雪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 但是后者的眼神却一点都没有松动,依然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俯视。 “我就不信你刚学剑的时候就什么都做得到!稍微有点长进就这么趾高气昂!你就没有过想做点什么但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心情吗!还是说像你这种家伙早就忘记了?” 道雪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不,我记得。” “你!” 阿夜一把扔开道雪: “不用你管!死在这里是我自己的事情!爱干嘛干嘛去!” 道雪不耐烦地摇摇头: “贪狼蛛最喜欢等级更高的妖灵的血。那是生命力的源泉。所以母体多半在当年事故发生的现场。” 阿夜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沿着林荫大道飞奔起来。 刚才还是黄昏的天空,如今早已变成了黑夜,画着不知名的符文的琉璃灯依次在道路上亮起,仿若朝圣者的灯火。 很久很久的后来,阿夜非常怀念这个时刻。 简单,无惧,无穷尽。 那时的少年提着两把双剑就能够奋力前冲,去找到你所憧憬的人,为她跟整个世界为敌,放弃一切。哪怕孤军奋战到最后一人,你依然可以在寂寞的荒土上扬起你的战旗,无畏整个世界的敌意。 但是后来的少年却再也没有可以勇往直前的道路,也没有照亮你前行的灯火。黑暗的隧道漫长得像是永无止境,你却不得不往前走,即使是被推着。 所以很多人只能够不断地回忆着曾经的闪烁在自己眼前的微光,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还有可以奋斗的东西,然后就这样成为过去的亡灵。 漆黑的蜘蛛从地底下、草丛里、灌木中、乔木上不断地出现,浩浩荡荡地涌过来,如御风雷。 “去死!” 修罗道·赤之潮! 铅灰色的双剑上迸发出耀眼的火光,带起一阵波浪般的火焰向前推去。 无数蜘蛛在炽热的烈焰下化为焦炭,一时之间腐臭的气味充斥着整条道路,令人几欲作呕。 但是更多的蜘蛛从填上了之前的空白,前赴后继地奔向阿夜和道雪。 “跟着我!” 道雪身上的黑色戾气骤然加深,猎豹般冲到阿夜前方。 贪狼蛛依旧无所畏惧般地涌上来,却都在道雪面前迅速风干,化为尘埃。 阿夜不禁毛骨悚然: 那简直像是令万物枯萎的力量,就连鬼神遇到它都只能坐以待毙。 这家伙恐怕早就觉醒了“真名”。 真名,即万事万物真正的名字,与它们的本质连接在一起。 据说在巴别塔尚且伫立人间的时代,所有的语言都是相通的。 那时的语言具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咏唤风,便狂风拂过。 咏唤雨,便骤雨来袭。 那时候的话语与文字,都是万物的真名。 那是人类从妖灵处偷盗而来的力量—— 菲诺拉语。 古神之语。 然后,就是道路崩碎在夜色之中。 翠绿的绿草、闪烁着微光的琉璃灯、浅褐色的长椅、沥青的路面、仿中世纪风格的楼房全都在一瞬间坍塌。 失去立足点的阿夜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掉,没有任何支撑点。 那个刹那,怯懦的小明似乎又回到了阿夜身上,手足无措。 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黑暗中飞一般地下坠,直到地狱的最深处。 第八章 不是自己的自己 “快给我动起来,废物!” 道雪用力拍了一下阿夜,风景在刹那之间恢复原状。 “贪狼蛛能够制造幻觉,心里稍有缝隙就会被趁虚而入。” 阿夜甩甩头,全力跟上道雪。 直到道路的尽头,决战之地。 在那里,到处都是数十米的大型巨人。 那是最初的游乐园里用来模拟动画场景的道具,其实都是人工智能操纵的超大型模型。 焦黄的土地上洒着鲜红的血液,仿佛不久之前才进行过一场恶战。 血腥的气息更加浓郁,狂暴的冲动在阿夜的大脑里化为混乱的电流四处乱走,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心脏的跳动愈来愈快,大量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被输送到肺部,供给已经开始疲劳却又被强制亢奋起来的身体。 阿夜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疲劳。 因为恶鬼一般的超大型贪狼蛛就在眼前! 在最高大的50米巨人的胸前,长达5米以上大蜘蛛匍匐着。 那长着森森利齿的嘴巴,像是刀锋般锐利的足尖,以及闪烁着碧绿幽光的眼睛,都不禁让人浑身发抖,像是看到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生物一样。 但是阿夜却只有满腔的怒火。 “把孟夏给—— 交出来!” 修罗道·火树银花! 双剑上的火焰腾空而起,逆反重力地朝着贪狼蛛扑去。 剑风到处,树影摇摆,琉璃灯在风中摇曳,在波澜不惊的血水上映出错乱的光影。 腐臭的气味传来,贪狼蛛化作泡影消失在空气中。 “解决了?” 阿夜愣了愣,这种大boss是能够这么轻易搞定的吗? 简直像是发现玩着仙剑奇侠传打到拜月教主的时候发现他被NPC唐钰一刀捅死了一样。 “天真。跟妖灵对抗,任何一个疏忽都是致命的。” 道雪冷冷地道。 ——可怜的小家伙们哟,还在被过去的亡灵紧紧缠绕。 恶魔的低语再次响起,两人却依旧无法找到贪狼蛛的母体。 一股恶寒随着贪狼蛛的话语沁入两人心中,恐惧无法阻挡地在心中蔓延起来。 阿夜提着双剑,道雪握着太刀,两人背靠着背,环视四周。 可是四周除了高大的巨人,就是破败的布景,完全看不见敌人的所在。 ——那天的那场大火,从来都没有在你心里远去吧?真正的梦魇,一直都住在你的心里。 两人的眉头都紧皱起来,神经绷得不能再紧。 仿佛只要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就要冲上前去浴血厮杀一般。 ——逃走了的胆小鬼啊,其实你一直都在地狱深处啊。而地狱,就是这个世界啊! 鬼哭般的哀嚎随着夜风飘来,直击两人内心深处。 “滚出来!” 道雪暴喝一声,太刀以连残影都看不见的高速转动,扬起一阵狂风。 源氏一刀流·烈风! 剑风锐利无匹,所到之处几乎全都被斩裂,就连巨人粗壮的胳膊和头颅都不在话下。 终于,从一个失去头颅的巨人脖颈处,爬出了5米长的贪狼蛛。 “去死!” 道雪再度收刀,左右手分别握住刀鞘跟刀柄,在一瞬之间摆出了居合的架势。 源氏一刀流·居合·龙闪! 道雪猛蹬地面,沿着巨人的身躯高速上升,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到了贪狼蛛的面前。 光龙势不可挡,直接将贪狼蛛吞噬,尸骸四散。 道雪却在一瞬间醒悟过来,将太刀插进巨人胸口,以之为轴旋转身体,踢飞咬破巨人皮肤出现的贪狼蛛! 只见刚才的贪狼蛛尸骸尽数化为泡影,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可怜的孩子啊,纵使你的真名令人闻风丧胆,却不曾让你拥有越过那个夜晚的羽翼。 幽邃的低语再度传来,被道雪踢飞的贪狼蛛也化为了泡影。 道雪拔出太刀,在巨人身上用力反蹬跃到半空。 下一个刹那,贪狼蛛刀锋般的长足划过道雪刚才所在的空间。 蛛网从背后袭来。 道雪躲避不及,直击被蛛网击中,太刀脱手! “混账家伙……” 被粘在地面的道雪咬紧牙关,全身都泛起了黑色的戾气。 可是还没等道雪挣开蛛网,潮水一般的小型贪狼蛛再次涌到道雪面前! “可恶……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道雪睚眦尽裂,青筋暴起,像是野兽一般咆哮起来! 赤红的剑光斩碎了蜘蛛幕墙,闪光所过之处,黑暗消弭无形。 阿夜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道雪的眼前,驱散了小型贪狼蛛。 “随便将别人称作废物的话,打脸的时候就尴尬咯。” 阿夜嘴角微微扬起,斩断道雪身上的蛛网。 道雪怔了怔,总算缓过神来: “……谢了。” “就算那只蜘蛛说的是真的也没关系。是人都会有懦弱的时候。” 阿夜将太刀还给道雪: “只要能够为了什么勇敢起来。” 道雪接过太刀,惊道: “你的手……” 阿夜手背一疼,才发现刚才居然被蜘蛛咬了一口。 “没事。” 阿夜笑了笑,好像什么都不怕一样: “暂时还死不了。” “贪狼蛛没有毒,解决之后再帮你处理伤口吧。” 道雪转过身去,看着其中一盏琉璃灯: “正体在那里。” 阿夜也握紧双剑,准备战斗。 “贪狼蛛制造出来的幻象是有规律的。除去它本身的幻影之外,其他的幻象基本不会受到我们的行动影响。 比如你的火焰烧焦了巨人的身体,腐臭的气味都传来了,但是巨人的表面却没有烧焦。因为这是在两年前就已经被破坏的东西了,所以现在只是用幻影重现了之前的样子,我们的行动对它没有影响。 但是你的剑风扬起的时候,树摇晃了,因为那不是幻影,而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刚才你的第一波攻击里面,地面的血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明显也是幻影。之前不存在,像是幻影却又受到了我们行动影响的,就只有被你的剑风摇动的琉璃灯!上面写满了菲诺拉语的符文!” 道雪的声音掷地有声: “破坏附近的琉璃灯!那是它制造幻象分身的基点!” 阿夜像是狮子一样冲了出去,双剑扬起的爆炎一浪胜过一浪。 修罗道·凤舞! 琉璃灯一盏接一盏在爆炎中爆裂,汹涌澎湃的力量喷薄而出。 贪狼蛛猛地朝阿夜扑过来,却被道雪挡下。 源氏一刀流·逆水! 数倍于平常的力量在道雪身上爆发出来,将体积比自己大三倍不止的贪狼蛛震飞十多米,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琉璃灯都已经碎了,为什么还看不见本体?” 阿夜不解地问道。 “不对,还有三盏。” 道雪目视远方,在两个相反的方向,还分别有一盏跟两盏琉璃灯。 距离稍微有点远,没办法保持距离攻击。 “诱敌之计。如果两个人合到一起,就有可能被它从背后袭击。如果两个人分开,却未必能够打赢它。” “为什么不直接逃走?” “妖灵的自尊心是很强的,败给劣等种族对他们来说很羞耻。贪狼蛛虽然狡诈,却极端自负。” 阿夜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后面,都没有感觉到贪狼蛛的存在,两边的琉璃灯一样闪烁着昏黄的灯光。他只好问道雪: “你看得出来哪边是本体所在吗?” 道雪点点头: “虽然不完全确定。不过大概两盏灯的那边是本体。” “为什么?” “因为在那里我感觉到有人。多半是那个女孩。贪狼蛛习惯将猎物放在自己能够触碰到的位置。两盏灯也微妙位置差别也有利于偷袭。” 道雪顿了顿: “虽然不排除在另一边的可能性。” 阿夜毫不犹豫道: “那让我去吧。我欠孟夏的人情太多了。不还清总觉得过意不去。” 道雪严肃道: “做事情很多时候跟意志无关,只有结果才重要。如果你在那个方向上被杀,很可能会让在这边的我受到偷袭,这个你明白吗?” 阿夜肆无忌惮地笑了: “放心。你这么怀疑的话,待会打脸就打得更响了。好歹一起打一场,坑队友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道雪转过身去,冷冷地道: “……贪狼蛛在左边的灯柱上。记好。” “OK。准备……” 两人同时握紧武器。 “GO!” 阿夜旋风一般冲出去,越过苍茫的夜色。 两侧的景色飞一般地倒退着,阿夜却觉得很慢很慢。 简直就像是地球上最漫长的一天。 风吹过的声音,树叶摩擦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身体已经快要疲惫到极点了,大脑却依然很清醒。 周围的一切,能能够明晰地感受到。 但还是感受不到母体的存在。 在这场以命相搏的赌注里,你所能够选择的,只有去相信什么。 阿夜选择相信道雪! 双剑飞扬,两道火焰般的剑气分别砍向左右两边的琉璃灯。 小型的贪狼蛛蜂拥而来,以身体为盾牌挡下了剑气。 阿夜冲向左边的灯柱,一跃而起。 同一时间,道雪也到达了另一个方向的灯柱,带着戾气的黑色太刀刹那间斩碎了琉璃灯,迎来的是海潮般的小蜘蛛。 “果然是这样!那家伙……” 黑色的太刀以道雪为圆心划出完美的圆,粉碎无数贪狼蛛的攻击。 道雪的目光却微微转到阿夜那边。 巨大的黑色贪狼蛛果然从阿夜头顶落下,阿夜立刻双剑交叉,全力斩过。 却只是斩破了泡影。 森森白牙在阿夜背后出现。 母体在右边! 阿夜立刻在半空中转动身体,学着咲夜掷短匕的方法掷出右手的长剑。 “不要!笨蛋!” 远方传来道雪的喊声。 长剑“嗖”地一声穿透幻影,击碎了右边的琉璃灯。 那里什么都没有。 身后的贪狼蛛一跃而下,刀锋般的长足直指阿夜背后。 刚才跃下的是幻影,现在才是母体! 阿夜却在这时扬起嘴角。 身体借着刚才翻转身体的余势继续反转,手中早已蓄力完毕的长剑光芒大盛,宛若燃烧的太阳! 修罗道·一刀流·恶鬼狂歌! 金色的长剑势如风雷,摧枯拉朽地斩断了贪狼蛛的长足。 阿夜脸上青筋暴现,目如恶鬼,肆无忌惮的笑意里带着一股狂气: “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胆小鬼啊,消失吧!” 燃着烈焰的长剑硬生生地反转了方向,再次夹杂着阵阵风雷划破长空,宛若虹光撕裂黑暗。 贪狼蛛刀锋般的长足、森森白牙、连同那数倍于常人的头颅与身躯一起粉碎在金色的长剑下。 “所以说,这不是做到了吗。” 阿夜微笑着轻盈落下。 晚上八点,碧湖公园。 解决了妖灵的两人带着孟夏离开了游乐园,在附近的碧湖公园里稍事休息。 “你在干什么?” 看到道雪低头抚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黑色的勾玉,又双手合十地朝东北边的天空鞠躬,阿夜不解地问道。 “很多年前,有人死了。今年我不能够给她扫墓,只能够像是这样,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拜一拜。” 道雪转过身来,一脸淡然。 阿夜看了看道雪刚才面对的方向,东北方,是日本列岛的方向。 在那里,有道雪的过去。 “你的剑术很强,师父是谁?。” 阿夜摸了摸后脑勺: “师父?我没有师父。” “没有?怎么可能?” 阿夜坦白道: “没有就是没有啊。抽出那两把双剑,身体自然而然就动起来了。你们说的什么真名武装,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道雪眼中的疑惑又多了一分,明显是在否定。 “算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吧。反正我以后也跟菲尔特没什么关系。今天谢谢你救了孟夏。” 刚才在游乐园的角落找到的孟夏现在正在椅子上酣睡着。 “救了她的是你。” 道雪看了看孟夏,平静地说道: “如果跟伊莉莎会长求情的话,她应该可以被允许保留这次事件的记忆。或许你们就能够……” 阿夜摇了摇头: “这么可怕的记忆,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没关系吗……你不是……” “大概是吧。但是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情的话,还是算了。那个……其实不太像是我。” 阿夜低垂着眼睑: “我其实还有一个不想去菲尔特学院的理由没有告诉伊莉莎学姐。就是不想拿起那两把双剑。不知道你们体会过没有,但是我拿起双剑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聪明、勇敢、足智多谋、威风凛凛,但他不是我。 看过《游戏王》吗? 拿到了宝贝“千年积木”的武藤游戏每次在紧急关头都能够变得充满自信,用高超的游戏技巧战胜对手。但是那个其实不是真正的武藤游戏。 真正的武藤游戏还是一个懦弱的笨小孩,喜欢真崎杏子喜欢了十多年也没能告白。 如果孟夏喜欢的是拿着双剑的我的话,我大概失恋了吧。” 阿夜挠了挠头: “不知道这么说,你能够明白吗?” 道雪一言不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九章 未能忘却的地狱 “啊……好想去咖啡馆喝冰拿铁吃提拉米苏啊。” 阿夜躺在电风扇前举着PSP玩着《最终幻想零式》,像是个垂死的病人般发出呻吟。 所谓深圳的夏天,就是个没有空调会热死人的漫长季节。 早在4月末五月初就来,直到9月末都不肯走,延续将近半年的漫长夏天总是伴随着台风、暴雨、以及单身狗的怨念。 上次因为被卷进了贪狼蛛事件,阿夜直到晚上九点之后才回到家,一家人早就吃完晚饭了。然而缺了酱油做调料的菜吃得所有人都非常不高兴,阿姨一怒之下扣掉了阿夜半个月的零花钱,等于直接将阿夜扔进了贫民窟。 本身阿夜就是一穷二白的状态,连手上玩的PSP都是晓莉玩腻了换了新的PSV机型之后淘汰下来的东西,这下简直就等于雪上加霜。 “好可怜的家伙,要是来菲尔特学院的话应该能够拿到一笔每年十万的奖学金。” “真的吗!” 阿夜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 却差点被眼前的景色吓呆。 咲夜正坐在阿夜的窗台上晃悠着双腿。 “当然。这点钱对菲尔特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拜托你先从那里下来,这里好歹也是三楼啊。就算你不怕摔下去我也怕被别人看见。” 阿夜扶了扶额头: “你就这么喜欢坐在窗台上啊?” 咲夜浅浅一笑: “这里感觉自在一点。不过算了,还是不开你的玩笑了。” 这才从窗台上下来。 “刚才的提议怎么样?有吸引力吗?” “说不喜欢钱都是骗人的。不过我不打算去。” 咲夜却并没有表露出失望的表情: “真是斩钉截铁。理由呢?” “理由之前已经跟伊莉莎学姐说过了。杀妖灵这种事情你们去做就好,别扯上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可不会从虚空里抽出两把双剑把骑士级的妖灵给砍了。 亚种、士兵、城堡、骑士、王后、国王,骑士级离王者级就一步之遥。拥有那种力量的人居然说自己是百姓?面对骑士级,连那个心高气傲的源家公子都不敢说自己十拿九稳。” 咲夜意味深长地说道。 阿夜放下PSP,一脸无奈地说道: “那你们想怎么样。我又没有祈求过这种事情。现在难道你们想将我绑过去吗?” 咲夜轻轻一笑: “没打算怎么样。给你个忠告,如果不想将事情闹大的话就不要再卷进这种事情里面。一个准一年级的学生有这样子的力量我们本来已经很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你再暴走的话,就算我们不做些什么,别的势力也会做些什么。知道乌洛波斯维度存在的可不只是菲尔特哦。” 咲夜顿了顿,眼中满是嘲讽: “说起这些黑历史,但愿你不要恶心到吐出来才好。” 阿夜神情一凛,忍住了后退的冲动。 虽然对于妖灵跟人类之间的斗争知之甚少,但是为了争夺更强的力量,更多的权利,人所能够做出的事情却不难想象。 唐朝初年,一代名君李世民在玄武门设计杀死自己的兄弟李建成跟李元吉。 朱元璋死后,明成祖朱棣篡夺自己侄子朱允炆的皇位坐上了龙椅。 日俄战争中,日军强攻旅顺港,成千上万条人命被填进了名为战争的绞肉机。 对于妖灵身上所具有的种种划时代意义的力量,不难想象会激起怎样的贪婪跟厮杀。 “算了。你今天来的目的呢?” 阿夜摆了摆手。 “很简单,告诉我在两年前的平安夜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咲夜狡黠地笑了笑。 两年前的平安夜,爆炸门事件发生的时间。 “在家里玩游戏,看的是空之轨迹的游戏画面。你对这个有兴趣?” 咲夜拿出自己的iphone,点开一段视频。 上面显示的明显是平安中学初中部的风景,而走过画面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阿夜。 “显示的时间是两年前12月24日下午6:28,这个是怎么回事?” “那天下午我被阿姨叫去买洋葱了。” “你现在在用的那张地铁卡里,有当天从深圳北站到侨城东站的记录,时间是在这段录像之后20分钟左右。而从录像地点到深圳北,打的都要30分钟以上,能请你解释一下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移动到另一个地点的吗?如果不坐飞机的话?” “那天……我的地铁卡丢了,隔了几天才找到的。” 阿夜支支吾吾道。 咲夜却毫不灰心: “我还抽调出了沿途的监控记录,你要看吗?” “这又能够证明什么?” 阿夜垂死挣扎。 “能证明你在那天遇到过某种超自然的事情。而且—— 多半跟爆炸门事件有关。” 咲夜露出胜利的微笑: “如果我没猜错,不只是孟夏,你也亲身经历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对吧?” “…………” “那天我问你的时候,你说‘突如其来的爆炸,也不知道为什么发生或者是谁干的’,可是我可没有说过这个是人为事件,任何官方消息都没有。” “…………” 阿夜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策。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告诉我,所以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可以让你知道。” 咲夜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爆炸门事件之后,孟夏的记忆不是我们修改的。” “!” 阿夜瞪大了双眼,拳头紧紧地攥住。 “怎么样,有意愿说——” Iphone的震动打断了咲夜的话语。 咲夜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听了几句,立刻飞身而起: “之后再说!” 只见她在窗口上轻轻一蹬,消失在阿夜的视野中。 阿夜依然心有余悸。 咲夜的话语让他又想起了那个地狱般的夜晚,以及那个恶鬼。 鲜嫩的躯体爆裂开来,流出赤红的血液。 纯白的火焰轰然绽放,宛若盛大的祭典。 那些宏伟,那些强横。 那些绝望,那些渺小。 全都深深地镌刻在骸骨深处,未曾被遗忘。 那早已,超出了人类的认知。 手机震动起来。 陌生电话号码。 第十章 你所记住的小小冒失 就在阿夜惊出一身冷汗的时候,手机的震动将阿夜拉回了现实。 “……谁的电话?” 阿夜不太想接,反正陌生电话号码大半是推销或者诈骗。 可是一次不接,居然又响起了第二次。 两次不接,居然还响起了第三次。 如果是推销,也真是有毅力了。 “喂。请问你是?” 阿夜克制住自己的不耐烦。 “是我,顾琼。” 对话里传来一个有点生疏的女声。 “啊?这个可不是钟楚的电话哦,你打错了。” 阿夜准备挂掉。 “等等!我是找你的,小明!” “再见。” “给我等等!池夜明!” 对方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什么事情?” “有事拜托,能够出来一趟吗?” 半小时后,阿夜在旧时光咖啡馆见到了顾琼。 一件纯白无袖衫配上湖蓝色的裙子,脚上是同色系的浅蓝色印花凉鞋,包包则采用淡粉色的手提包。全身的亮点集中在了简约而亮丽的裙子上,更加突出她令人羡慕的身材。 不愧是班花,出来见个路人A都这么讲究。 “我请客,随便你点。” 顾琼一脸别扭的样子,多半是因为对方是阿夜。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拿人手软。先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不行吗?” 阿夜也有点囧。 按理来说跟班花在一起喝咖啡的确是不错的享受,但是知道对方对自己完全无感还能够享受的人恐怕不多。 “放心,就当是上次的赔礼,就算你不答应这顿也还是我请。” “那我就不客气咯。” 说是这么说,阿夜还是只点了个提拉米苏跟一杯冰拿铁。 顾琼只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点了之后,阿夜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坐下,等着顾琼开口。 然而,顾琼却半天不说一句话,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地看了半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情侣吵架了。 “别什么都不说啊。” 阿夜终于忍不了开始吐槽。 “你自己还不是什么都不说。” “是你将我叫出来的吧。” 阿夜正要开始猛烈吐槽的时候,侍应生将拿铁跟卡布奇诺放到了两人的桌上。 “真是……” 阿夜拿起拿铁喝了一口,却差点没被苦得吐出来。 “这不是冰拿铁吧!” 阿夜认真一看,发现是侍应生将拿铁和卡布奇诺的位置给放反了,自己喝到的是顾琼的卡布奇诺。 正想要道歉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顾琼“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班花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她。 “至于笑成这样吗……” 阿夜只好陪着笑了一下。 “果然你不适合喝拿铁之外的任何咖啡。” “你怎么知道?” 阿夜脑中浮现巨大的问号。 知道这件事情的没几个人。 “我还知道原因是你不习惯咖啡的苦味,并且对咖啡太敏感。在高中之前都是不去咖啡馆的。” “难不成你是跟踪狂?” “鬼才会跟踪你。” 顾琼不屑地说道:“来之前跟孟夏提了一下,她告诉我的。” “既然这么讨厌咖啡,不喝不就好了?” “……倒也说不上讨厌。” 阿夜转过头去,有点茫然地看着窗外。 “是因为孟夏?” “…………” “你真好懂。” 顾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要走了哦。” “别别别!拜托!” 顾琼双手合十地求道。 “真是……你自己还不是因为钟楚的关系开始喝卡布奇诺。” 阿夜无力吐槽。 不过,顾琼的确猜对了。 在高中之前,阿夜都基本不碰咖啡。 姑且不说苦得要死的美式咖啡,摩卡、卡布奇诺这些也不怎么喝得来。而且一喝咖啡就有点精神过头,晚上睡不着觉。 转机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 文学社的三人庆祝征文比赛全部入围,可以去云南旅游一星期。 伊莉莎将聚会地点选在了太平洋咖啡,阿夜只好苦笑着说自己对咖啡不怎么习惯。 孟夏于是说:“那就喝拿铁吧,不怎么苦也没什么咖啡因的。” 于是,在那个本该一个人度过的有点失落的夜晚,阿夜跟她们一起喝着温热的拿铁。 因为阿夜从来不晓得庆祝是怎么回事。 无论拿到再好的成绩,阿夜永远都是比不上晓莉的。 鲜花、掌声和温暖属于晓莉,而阿夜永远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是后来却不一样了,后来有学姐,后来有孟夏。 其实现在想起来阿夜很想吐槽为什么当时不说喝茶就行。 说不定孟夏的神经回路也是有点神奇,才会偶尔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冒失。 但是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很多年很多年之后,那个曾经憧憬的人到了千里之外,你快要什么都忘记的时候,却还会记得她小小的冒失。 小小的温暖。 闭上眼睛的时候,嘴角会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好吧好吧,我道歉就是了。” 顾琼也有点不耐烦。 “不至于啦……” 阿夜苦笑着说。 但顾琼却很认真: “对不起,那天在别墅的时候口无遮拦。” “不那么认真也行的啦,班花对着一个废柴说这种话不如对着别人说更容易留下好印象。” 阿夜揶揄着搪塞过去。 “真是受不了你。再怎么开玩笑,糟糕的事情就是糟糕,难过的事情就是难过,从来都不会改变。” 顾琼若有所思地说道。 “算了,这样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要拜托你的事情还是……得说。” 虽然有点犹豫,但是顾琼还是说出口了: “拜托你……帮我打听一下钟楚的想法。” “!” 阿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以前也有怀疑过……不过没想到是真的啊。” 高岭之花跟登徒浪子,居然还真的有可能。 “可能我不该问这件事……不过你为什么会喜欢钟楚?你也知道的,那家伙有点……花心。” 顾琼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当然知道。虽然我猜那些女生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不过就是换张脸而已。 但是这样的人,跟能够让你真正觉得无拘无束的人。是不一样的。 在那个人面前,你不化妆,不装作强势,不装成积极的样子全都没关系。你该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他会接纳那样子的你。” 阿夜好奇地看着顾琼: “你是说钟楚是那样子的人?” 顾琼笑了笑: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对不对?但他真的是那样子的人。 高二的时候,有次因为学生会的一点事情跟别人吵起来了。 其实班花一点都不好当,你要是只会打扮,就被别人当成花瓶。所以你得成绩又好,体育也很不错,人缘还得很好,社团活动还得积极——这么完美的人上哪找去? 不过还真的有人要求这么苛刻,那就是我的父母。” 顾琼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所以我对什么事情都要求很高,什么事情都得做得最好才行。 要是别人做错了点什么,一定会被我指责得哑口无言。 那天有点累,不小心将给别的社团的一份资料给弄错了。 然后对方就发火了,立场完全反转了。 那个时候正好钟楚路过,一直不愿意插手这种事情的他居然跑来劝架。 他看了一眼我的文档之后说‘我看这个资料也不好做,出点小错挺正常的。谁都会犯错,何必这么在意呢?’。 现在想起来,反而比较像是对我说的。 对着那个什么事情都勉强自己,吹毛求疵的我。” 阿夜听着听着,不禁觉得惊讶又羡慕: “所以那次之后,就开始在意钟楚了?” 顾琼点点头: “所以在他面前,也总是比平常更不小心。多半是因为知道就算有点冒失也没关系吧。” 因为总是会有人能够原谅你。 原谅你的软弱,原谅你的冒失,然后,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哪。 “我知道了……不过为什么是我?女生里面也有很多人跟钟楚关系很好吧?” 钟楚跟谁的关系都很好,尤其是美女。 与其让自己去跟钟楚打听,还不如找个闺蜜靠谱得多。 “对啊,钟楚跟谁的关系都很好。可是,那就等于跟谁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顾琼幽幽地道。 “在他心里,大概那些人都是一样的,换张脸也没关系,换个人也没关系。反正都一视同仁。” 阿夜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总算有点明白。 其实哪有人会喜欢全世界的人呢,他连名字都记不过来。 人的脑容量那么小,真正挂心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可是你却不一样。” 顾琼话锋一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总觉得钟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阿夜愣了愣,似乎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 一向都是钟楚将自己比下去,然后来揶揄自己。 阿夜从来都对这种事情很不耐烦,自然口无遮拦地损他。 但这样子的关系,居然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融洽。 “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阿夜苦笑道: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钟楚跟我有多熟或者关系有多好。” “那也没关系,愿意帮忙就行。” 顾琼干脆利落。 “好吧……我试试看。” 阿夜当场拨了钟楚的电话。 “阿夜?你居然会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不过是在家里闷得有点烦,想找个地方打发时间。你在哪?” “我在废工厂这边,以前练吉他的时候你应该来过一次。要是闲着没事干就过来吧。” 第十一章 倘若不是那个时刻 从地铁上下来的时候,阿夜有点紧张。 跟钟楚打交道两年半的时间里都没有过这种状况。 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顾琼。 那个高岭之花支支吾吾的样子,阿夜还是第一次见到。 学校里顾琼跟晓莉是一类人,永远美艳不可方物,永远生活在聚光灯下。 而阿夜,永远是站在聚光灯外的阴影里的人,似乎生下来就是当陪衬的。 但这样的顾琼,居然也会有像是个普通人一样,因为喜欢谁而畏畏缩缩的时候,突然让阿夜觉得她也是有跟自己一样的地方的。 毕业聚会的那句话的确伤到了自己,但阿夜并不是那么地在意。 反倒是现在,钟楚能有多大的可能性接受顾琼令阿夜非常担心。 在阿夜的眼里,钟楚那样慵懒的人是永远绑不上缰绳的。 他似乎从来就不应该被束缚,也没有办法被束缚。 一切事情对他来说都太容易,无论是成功、地位、荣耀、还是爱。 虽然这对阿夜来说遥不可及。 但或许,有那么一点,成功的可能性。 因为阿夜偶尔会觉得,顾琼对钟楚来说是特别的。 他会顺带地在下雨天的时候捎顾琼一程,尽管一大堆带了伞的女生都装成没带伞的样子等着他的靠近。 他会在顾琼偶尔打瞌睡的时候叫醒她,免得她当众出丑。 他甚至会在顾琼生日的时候顺带给她带来日本的祈愿人偶,说是能够长保平安。 男生如果为女生做到这个地步的话,至少应该对女生有好感才对吧。 阿夜一路这么想着,有点忐忑不安地往废工厂走去。 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因为发现了他的存在而吃惊的孟夏。 废工厂位于深圳市北边,离阿夜家有一段距离。 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深圳到处都是港商跟劳动密集型产业,一大波一大波的外地劳工涌进这个由小渔村扩张而成的城市。 后来深圳富裕起来后发展转型,大力发展高科技产业,这些劳动密集型的缝纫厂纺织厂全都被转移到了周边城市或者是更加内陆的地方,甚至是东南亚国家。 有些地处偏僻而又商业价值不高的废工厂居然就在这个现在寸土寸金的城市留下来了,一直无人问津。 之所以会知道这里,还是吉他跟钟楚的关系。 整个高中里,除了文学社,吉他社是阿夜唯一尝试过的社团。 虽然原因只是因为吉他社基本上来者不拒,只是对参与各种活动的核心成员要求异常严格。 毕竟吉他社有跟校外的吉他老师合作,大量的社员完全就是准生源,在别人眼里都是成堆成堆的钱。 正好钟楚入学之后拉着阿夜一起进了吉他社,两个人一起练了几天的吉他。 后来孟夏因为想要看村上春树的原版书而开始学日语,阿夜陪着孟夏一起学,就再也没有碰过吉他。 不过,虽然进了吉他社,钟楚似乎对于表演什么地不怎么热心。 在阿夜看来,吉他对于钟楚来说更像是一种发泄。 他经常一个人整日整夜地研究着自己喜欢的曲子,又或者是跑到废工厂空教室之类的地方边弹边唱,一唱就是一个晚上。 用他本人的话说,高中对他来说就是在玩吉他、把妹、睡觉。 不过钟楚弹得的确不错,毕竟是做什么都能够做得好的人。 当他拿起拨片按着指板拨动琴弦的时候,即使心中忿忿不平的阿夜也会被吸引过去,就更别说早就被他征服的女生们了。 还没穿过乱草丛生的草地,阿夜就远远地听到了钟楚的吉他音了。 吉他的声音以微微有点高扬的音调跟适中的速度在风中飘扬,仿若在诉说着歌者的思念。 那是阿夜很熟的曲子:《Wake_me_up_when_September_ends》,美国的Greendays乐队的经典名曲之一。 曲调不疾不徐而略带忧伤,歌词诗意优美而又朗朗上口,对曲中感情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因听者的心境而异。 “Summer_has_come_and_passed The_innocent_can_never_last wake_me_up_when_september_ends” 钟楚浑厚低沉的男低音传来,浅斟低唱中自带一股亲切。 那流转的夏日,永不再来的纯真,似乎都早已沉眠在听者的心里,只是此刻在歌声中魅醒。 阿夜循声而至,果然是钟楚。 素色的长裤跟深蓝色的衬衫简简单单地营造了层次分明的感觉,脚上的浅色鞋子、额头上带的深色墨镜跟左手手腕处缠的多宝佛珠都成了打扮的小小亮点,值得时装杂志编辑好好品评一番。 不愧是钟楚,就算没有人看见也这么能装逼。 钟楚看到阿夜来了,轻轻地笑了笑,继续唱道: “like_my_father_came_to_pass seven_years_has_gone_so_fast wake_me_up_when_september_ends here_comes_the_rain_again falling_from_my_star drenched_in_my_pain_again becoming_who_we_are” 本该助长气势的鼓点此时并没有响起,稍微显得吉他音有点落寞。 但这份落寞融入流转飞扬的歌声里,反而更添一丝韵味。 仿若从夜空中的繁星上坠下了光之雨,令少年沐浴在一片痛楚之中。 可正是承受了这些痛苦,少年才得以成为他自己。 阿夜一直没有打断钟楚,而是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背靠着墙壁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仿佛能够穿过它的阻拦看到即将黄昏的天空和漂亮的火烧云一般。 “居然这么有空来这里打发时间,是被孟夏甩了还是被孟夏甩了?” 钟楚放下木吉他,戏谑似地调侃道。 “我说,所谓被甩是要有先交往的经历好吗?“ 阿夜努力摆出跟平常一样的心不在焉。 “你不觉得这样的话让自己更加可悲吗?” 钟楚对阿夜有点无力吐槽。 “毕竟事实就是这样,自嘲一下让别人笑笑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钟楚意外地有点严肃: “我不喜欢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 阿夜懒洋洋地答道。 “一个人站在黑夜里。” “把你的文艺细胞留给美少女,这里只有我在哦。” “已经给了她们很多了,所以也玩腻了。” “你刚才说了很想让我捅死你的话耶。” 阿夜充满怨念地看着钟楚: “你就没有认真地喜欢过谁吗?比如说……顾琼?” 钟楚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苦笑道: “大概是喜欢过吧,但不是顾琼。” 阿夜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那你还在去日本旅游的时候给她在京都买祈愿人偶?” “那是两码事。我猜你看出来我有点在意顾琼,因为她长得像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 以前?阿夜从来就不知道钟楚的以前。 “你喜欢的人?” 钟楚点点头: “这样对顾琼可能有点不公平,但是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那个人,而不是顾琼。所谓恋爱就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情,刚好在你需要有个人在你身边告诉你她喜欢你理解你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那个时间点她出现了,那个人就住进你的心里了。而过了那个时间点,谁再出现也没有用了。” “所以,顾琼是错过了那个时间点?” “对啊,虽然那些感觉久远得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但心里已经被占据的位置是没办法替代的。虽然有点残忍,但这个对顾琼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答案了。” 总比为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赔上更多的青春要来得好。 钟楚似乎在这么说。 “你发现了?” “是你太不擅长隐藏自己了。” 阿夜失落地笑了笑: “大概吧。” “正好你今天来了,顺便跟你道个别。” “道别?你要走了?这么快开学?” 阿夜有点慌张,自己似乎一直将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在这里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当你熟悉的事情突然之间离你而去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根本就不知所措。 你所讨厌的憎恶的喜爱的深信的一切,全都离你而去,不留踪影。 这就是离别。 再也听不到他的揶揄跟吉他了。 你喜欢吗?不舍吗? 再也不会有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的人来损你了。 你满足了吗? “算是吧。” 钟楚也靠着墙,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之所以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某个人。现在是该走的时候了。” 那个刹那,那个少年的脸上露出了阿夜从未见过的,温暖的笑容。 阿夜这才发现,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原来也是可以露出这么温馨的笑容的,虽然再也见不到了。 “再见了,阿夜。” 钟楚右手一挥,无数恶鬼缠住了阿夜的身体! 第十二章 多少人爱你的青春美貌 黑色的宝马车以一骑绝尘之姿停在了京基一百的门口,咲夜从车上下来,立刻飞奔进电梯里以最快的速度往100层攀升。 阿夜家附近的五星级酒店不过是租来面试的地方,实际上整个实习组都住在这里。 “什么情况!” 咲夜推开会议室的门,全员早已到齐。 咲夜收到的是紧急召集令,不论手上在做着什么事情都强制中断,前往集合地点。 “哟,总算来啦。情况在你赶来的时候又变得更糟了。” 巴吉特苦笑了一下,指了指电脑屏幕。 咲夜瞥了频幕一眼,发现到处都是闪烁不停的红点。 “这是监测器?” 巴吉特点点头: “刚才还好,现在整个深圳市的乌洛波斯维度都处于极端的不稳定状态,如果你认真感受一下的话,遥远的暴雨跟乌云多半都能够看到了。” 咲夜皱了皱眉: “这种情况,如果每个不稳定点都有一个妖灵的话,恐怕整个深圳都变成他们的巢穴了吧……原因呢?” 伊莉莎摇摇头: “不明。只是,两年前这种情况也发生过一次。” “爆炸门事件?” 咲夜突然觉得自己漏过了个很重要的线索,但愿那个怯懦的小子现在没什么事才好。 伊莉莎点点头: “虽然不完全一样,但这次可能会有王者级的妖灵出现。” 道雪、巴吉特、咲夜同时睁大眼睛: “真的!?” 夏威夷群岛一战以来,王者级的妖灵几乎销声匿迹。学院数次大规模出动资深专员前往世界各地都没有找到线索。这也是为什么形似高等级的妖灵活动痕迹的爆炸门事件受到学院重视的原因。 但在实习期就遇上王者级的妖灵,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就算伊莉莎亲自上阵,胜负都不好说。何况这些准一年级的菜鸟们。 即使是道雪这样的特例,能够斩杀骑士级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伊莉莎轻吸一口气,凛声道: “巴吉特、咲夜,继续跟广东分队联系,配合他们的行动! 道雪,你跟我去波动最强的地方,但是不准擅自行动!” “了解!” 三人异口同声。 * * * “你这是什么意思……钟楚?” 阿夜极力压下心头的恐惧,不去看缠绕着自己的恶鬼狰狞的面孔。 “钟楚?钟楚两年前才出现,我是伊吹。被你们称之为‘酒吞童子’的那个最恶妖怪。” 钟楚的眼睛猛地收缩,像是野兽般眯成一条细缝。 酒吞童子,日本三大最恶的妖怪之一,因为嗜好饮酒而得名。 据说酒吞童子原本是伊吹山神明之子,因心有杂念而被驱逐。后来坠入邪道,纠结妖怪为祸人间。后来被源赖光以名刀“安纲”斩杀,成就了源赖光的一世英名。 斩杀酒吞童子的名刀因此而得名“童子切安纲”,成为日本国宝“天下五剑”之一。 “酒吞童子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钟楚扬起嘴角,满脸狂气: “妖灵是永远不会死的!就算坠入了地狱的最深处,我们也会无数次魅醒,扬起自己的战旗!” “两年前……” 两年前的平安夜,爆炸门事件。 在那之后不久,钟楚转学到阿夜的班里。 这个太过凑巧的时机。 阿夜忽然想起来了,两年前的夜晚,那双铁青的、铁青的、铁青的魔眼。 那是黄泉的眼睛啊。 呼唤着黑暗,怨恨着人类。 带来亡魂,带来死亡。 “你身上有很多疑点,我早该察觉到的……像是前两次出现的妖灵……” 许多零零碎碎的线索逐渐串联起来,构成清晰的画像。 两次骑士级的妖灵出现,钟楚都在现场附近。 第二次甚至是钟楚将阿夜引向现场的。 这一切,原来都不是偶然。 “第一次跟我的关系不大,但看到同族的确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伊吹淡淡地道: “第二次的确是我干的。目的是想看下你的正体。” “正体?你……果然是这样吗……” 阿夜眉头深深锁起,眼神变得凶恶。 “要是连两年前重伤我的人都忘记了,那我也是枉费这个‘最恶’之名啊。” 伊吹召唤出了一只恶鬼,从它的口中拿出一把阴寒的太刀。 “最后一个问题,这两年间的一切……都是你的演技吗?你对于顾琼、对于孟夏、对一切都是伪装吗?” 阿夜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底里,还对某些事情有所期待。 伊吹冷笑道: “对于伊吹来说,一切都是虚伪的。但那个时候的伊吹……并不存在。就当做了一场美梦吧,钟楚那个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比谁都怕寂寞的胆小鬼只在那个梦里。 他一直都觉得你是他的同类,因为你们两个都只有自己。” 伊吹的表情又变得温和,像是钟楚回来了一样: “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个受到无数人欢迎的钟楚其实是个孤寂的家伙这件事情。 有多少人爱他的青春美貌,有多少的人爱他的才华横溢,却没有人会爱他的孤独。” 伊吹讽刺般地笑了笑: “因为孤独是可耻的。 孤独意味着你不擅长社交,没有魅力,没有能够跟别人交换的资源,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人,也不会被别人所爱。 所以其实钟楚到头来,只是希望别人能够真正接纳他,接纳钟楚,而不是他的青春、他的才华。 然后,跟他同病相怜的你做到了。” 伊吹顿了顿,眼神变得有点怀念: “你跟所有的人一样,会嫉妒他的才华,会愤愤不平,也会对着他猛烈吐槽。但是你心里面却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对他的恶意。 出于对别人的妒忌而希望别人变得不幸这种阴暗的想法他也在你身上察觉到过,但是你却很清楚这是自己的问题。 可能你不是唯一能够做到这些的人,但是你能够在那个时候以那种方式坦然地对待他,就已经很足够了。” 伊吹的表情变得温和,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托你的福,钟楚在这段时间里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现在这场梦,已经结束了。” 温和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神威千重般的表情: “通天之路——黑暗神殿!” 伊吹手上爆起阵阵霞光,掌心的符文迅速飞跃到虚空之中,排列成一个完整的圆形法阵。 菲诺拉语的符文先后有序地亮起七彩的霞光,炫目而美丽。 这是这片美丽的霞光却令四周的光芒迅速消散,化为一片黑暗。 “熟悉吗?两年前我就是用这个来打通乌洛波斯维度的通路的,但是被你终止了。现在,你就是这个黑暗神殿的祭品。” 伊吹笑了笑: “还有不请自来的客人。” 门外的孟夏无力地跪倒。 “孟夏!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正好看到阿夜往这里走,就想过来叫你一声……” 孟夏逐渐合上眼睑。 “混账————!” 阿夜全身都燃起了炽热的火,将缠绕着他的恶鬼化为灰烬。 伊吹扬起太刀,划破眼前的空间。 虚空中抽出的长剑挡下了伊吹的太刀,一时之间刀剑的悲鸣响彻了整个废工厂。 “哼!” 阿夜借着反作用力弹开,跃到伊吹侧面,再朝着伊吹斩下。 伊吹只是朝后微微一动,避开阿夜的攻击,反手一刀直接将阿夜弹飞。 “唔!” 阿夜重重地撞到柱子上,背后出现了深深地裂纹。 感觉骨头都要碎掉了,对方却还只是像是在玩游戏一样对付自己。 跟之前面对的贪狼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真是犯规的力量啊……” 阿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朝着伊吹奔去。 修罗道·赤之潮! 赤红的火焰化为浪潮铺天盖地而去,但伊吹却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恶鬼道·暴食! 面目狰狞的恶鬼从地面爬出,竟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火焰的波浪尽数吞下。 “酒吞童子……真名是类似于‘暴食’之类的技能吗?” 阿夜推测道。 “头脑不错。不过没什么用。” 伊吹冷笑了一下,暴风一般闪现在阿夜身边。 恶鬼道·时雨! 太刀的刀锋瞬时化为无数雨点,直指阿夜的要害。 阿夜双剑飞速般地闪动,居然还跟不上一把太刀的速度,身上逐渐出现无数血痕。 “呜哇!” 阿夜突然间腹部一疼,再次倒飞出去。 “只顾着手上的攻防是不行的哦。” 尚未等阿夜落地,伊吹就出现在阿夜上方,反手刺下太刀。 “!” 阿夜努力用右手的长剑挡下,太刀刺在离太阳穴不到一寸的位置。 阿夜迅速侧翻起身,双剑交叉朝着伊吹斩去。 但无论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 无论是攻击、防御、速度还是技巧,两者之间的差距简直如同云泥之别,早就不是什么意志或者决心能够起作用的时候了。 “是我看错了吗?你一点都不像是两年前的那家伙。” 伊吹带着一丝疑惑: “那家伙狂暴而强力……比起人类来说,或许更像是一个妖灵。” 伊吹的眼神突然失去了色彩: “也罢。马上就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吧。” 突然从阿夜的眼前消失。 还没等阿夜反应过来,阿夜的下巴就被重重地砸了一拳,又一次被击飞。 伊吹反手握住太刀,化为残影扑向阿夜! 第十三章 不能够后退的地方 一道红光激射而出,硬生生地停下了伊吹的攻势。 “谁!” 接连几道激光连续射来,将伊吹逼退。 “阿夜!” 伊莉莎扶起摇摇晃晃的阿夜。 道雪也出现在伊莉莎身边。 “抱歉,伊莉莎学姐……” “没事,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伊莉莎摸摸阿夜的头,轻轻地笑了笑。 她转过身去,威风凛凛: “国王级妖灵·酒吞童子,菲尔特在这里。今天你必须葬身于此。” 伊吹冷笑道: “激光加上高能粒子束——光之真名,传闻是菲尔特50年来最优秀的新人吗。那今天就顺带收拾掉好了。连同你后面那个臭小子一起!” 伊莉莎打了个响指,赤红的激光一道接一道地从她手中射出。 伊吹避开激光束,太刀斜切而下。 道雪及时地挥出自己的太刀,将伊吹挡在伊莉莎面前。 伊莉莎刹那之间移动到伊吹身前,一拳将伊吹击飞。 “!” 伊吹脸上血色尽失,腹部传来肋骨断裂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叫痛,无数激光就已经射到眼前。 伊吹只得挥舞太刀挡下激光,调整姿势稳当着陆。 “寸劲啊……真是大意了。看到激光还以为你只会保持距离。” “小瞧对手在任何时候都是吃亏的哦。” 伊莉莎笑了笑: “在死之前记住这个教训吧。” 但道雪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你手上的太刀是……童子切安纲?” 伊吹笑道: “好眼光,不愧是用刀的武士。没错,这就是当年源赖光的佩刀童子切安纲。” 阿夜悚然: “但童子切安纲不是……” 伊吹笑得更欢了: “对,这是曾经砍下过我的头的刀。可是我还是从地狱回来了,杀了源赖光,吞了他的刀。 我之所以被称为暴食啊……” 伊吹右手握紧,在黑暗中轻轻挥过: “就是因为我曾经吞噬了无数凶器啊!” 以伊吹为圆心,上百只长角恶鬼冒出,口中都吐出形态不一的兵器! 斧枪、双剑、大锤、小太刀、太刀、野太刀、短匕、鞭剑、长鞭、臂铠、狼牙棒、长棍……无数凶器环绕着伊吹,宛若大战将临。 “忤逆王的威严的人,全都只能化为尘埃!” 伊吹抽出一把斧枪,朝着道雪猛地砸去。 道雪竖起太刀,勉强接下这雷霆一击,手心传来阵阵刺痛。 伊吹再次挥动斧枪,蛮横的力道雨点般砸在道雪身上。 “啧!” 伊莉莎立刻打了个响指,赤红的激光激射而来。 “哼!” 伊吹弯下身子避开激光,手上的斧枪一个大回旋将道雪砸飞。 随后借着回旋的力道朝伊莉莎掷出斧枪,从旁边抽出鞭剑往道雪奔去。 伊吹似乎打算先解决实力相对比较弱的道雪,再拿下伊莉莎。 恶鬼道·无间炼狱! 伊吹以连残影都难以看见的速度挥动着鞭剑,一时之间漫天鞭影朝着道雪袭去。 道雪强忍下疼痛凝神定视,在鞭剑下左右躲闪,竭力求生。 伊莉莎再次闪现在伊吹身边,一拳击出。 伊吹侧身避开伊莉莎的攻击,左手化为利爪直刺伊莉莎的头部。 伊莉莎偏头闪开,顺势握住伊吹的手臂,以过肩摔的架势将后者摔出。 “柔术?有趣。” 伊吹调整姿势着陆,握紧鞭剑,饶有兴致地看着伊莉莎。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道雪,掩护我30秒,我需要时间。” 伊莉莎盯着伊吹,右手上泛起了赤红的光芒。 道雪收剑回鞘,向前一步,摆出突刺的架势。 “哦……好像在玩什么诡计的样子。” 伊吹暴风般冲出,手中的鞭剑织出一片剑网。 道雪也在同一时间冲出,拔刀出鞘。 源氏一刀流·烈风! 呼啸的剑风吹飞了鞭剑跟四周的武器,道雪乘机二度突刺。 源氏一刀流·龙闪! 居合的奥义在一瞬间被道雪重现,咆哮的光龙如御风雷。 但却被伊吹硬生生地挡下了。 伊吹从新召唤的恶鬼口中拔出横刀,挡住了龙闪的攻势。 “!” 道雪目瞪口呆。 伊吹一脚踢飞道雪,直接奔向正在蓄力的伊莉莎! “还差一点!” 伊莉莎飞速地往后退,可是伊莉莎快,伊吹却更快! 横刀闪过的瞬间,伊莉莎咬紧了牙关。 被挡下了! “阿夜!” 阿夜早已重新站起,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横刀。 “碍事!” 伊吹强行弹开阿夜,左手掷出短匕,刺穿了伊莉莎的腹部! 可是,被刺穿的伊莉莎只是化为一团模糊的光影,消失在空气中。 “海市蜃楼?” 真正的伊莉莎出现在伊吹侧面的半空中,击出直径两米的激光束! 极光幻影·银河大炮! “混账!” 伊吹发出痛苦的惨叫,逐渐融没在赤红的激光中。 耀眼的红光驱散了黑暗,将周围全都照亮。 简直像是一千个太阳,同时在阿夜眼前闪耀。 坚实的水泥地面直接被贯穿,散发出焦烂的臭味。 所幸伊莉莎是从半空朝地面发动的攻击,否则或许会贯穿整个深圳市。 恐怕即使眼前事数百米厚的钢板,都只能够在一瞬间化为尘埃。 “结、结束了?” 阿夜松了一口气,往孟夏那边走去。 “嗯”,伊莉莎点点头,浅浅地笑了笑:“结——” 伊莉莎猛地往旁边跃开! 但一只鬼爪比伊莉莎的动作更快,直接贯穿了伊莉莎的侧腹,鲜血淋漓。 “去死!” 伊莉莎右腿直接将对方踹飞,却觉得自己踹在了一堵钢墙上。 “学姐!” 阿夜立刻扶住伊莉莎。 此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怪物,令他们不禁误以为自己真的在无间炼狱。 那长长的尖角、披散的长发、深黑色的皮肤,以及那铁青色的瞳孔、狭长的獠牙、锋利的鬼爪,无不显示着它真正的身份—— 恶鬼·酒吞童子。 “忤逆王者,死。” 那声音简直像是两块粗重的生铁撞击发出的咆哮,令人闻风丧胆。 恶鬼伊吹粗重地喘着气,似乎在刚才的一击里受到了不少的伤害。 可是这里,已经没有能够跟伊吹抗衡的人了。 “用暴食的能力硬是扛下来了吗……走吧,阿夜,道雪。带着孟夏一起。” 伊莉莎勉强站稳,对两人说道: “赢不了了。赶快走,我会坚持到后援来的。” 阿夜怔了怔,随后道: “那,学姐一起走。” 伊莉莎摇了摇头,苦笑道: “怎么可能?我走了的话谁来挡住它?” 但阿夜却并不移动脚步,严肃地看着伊莉莎。 “快走!不然会来不及的!” 伊莉莎有点气急败坏,直接将阿夜推开。 但阿夜只是握紧双剑,并不走。 伊莉莎终于妥协: “听好,待会我会让对方失去视觉一阵子,但不会很久,趁着这个机会赶快往外逃。出了这个领域就立刻联系咲夜,后援部队应该已经来……” 伊莉莎的话停住了,因为道雪的前进。 黑色的少年反手握着太刀,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的怪物走去。 伊莉莎变了脸色: “道雪,快逃!这是命令!” 可是道雪却依旧向前。 即使前方是死亡,少年也没有任何回头的打算。 微风吹过,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前方的道路,早已是神话中的炼狱。 光是往前走,都会被伊吹那崇山一般的威压折磨得浑身疲惫。 但是少年却依旧没有任何犹豫。 他睁大眼睛,直视着眼前的怪物。 “道雪你该不会是……” 阿夜伸出手去,却无法触碰到道雪。 “……你们走吧,我不走。” 黑色的少年将太刀横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屈下双腿,摆出攻击架势。 漆黑的戾气从太刀上泛起,逐渐蔓延到少年的全身。 “妖刀‘葬月’吗……灾祸之刀啊……” 伊吹厚重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源氏的后人也来到这里了啊。” 伊吹握紧横刀,无数恶鬼从身后飞出,交织出一股磅礴的力量,恢弘而骇人。 可是道雪眼中的决意却没有一丝改变: “如果在这里后退了,大概以后也没办法赢了吧。但我必须赢,所以你还是—— 去死吧!” 第十四章 乌洛波斯之门 “铮”地一声响起,横刀和太刀猛烈碰撞,空气猛烈地震动起来。 道雪和伊吹同时在刀上用力,借着对方的力道弹开后跳,再次朝着对方发起冲锋。 金铁交鸣的声音不绝于耳,短短几秒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刀。 “混账……喝!” 道雪手上青筋爆裂,使劲将对方弹出。 伊吹后退的同时挥下横刀,一只恶鬼朝道雪射出。 黑色的太刀斩杀恶鬼,对伊吹穷追不舍。 “这还是……人类之间的战斗吗……” 阿夜瞠目结舌。 “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了。” 伊莉莎摇了摇头: “但为了能够打赢眼前的敌人而选择这种偏激的方式,也就只有那小子会这么干。通过真名的力量,道雪可以跟寄宿在葬月上的怨灵连接,获得他们的力量。可是人的怨念就是毒啊,饮鸩止渴的人迟早都会将自己毒死。 而且即使如此,也没有占到优势。” 阿夜表情严峻地看着战场。 道雪那近乎疯狂的力量依然被伊吹压制着。所向披靡的源氏一刀流也没能让道雪占到上风。 源氏一刀流本身就是通过调整使用者的着力位置、用刀的姿势、出招的时机等方式最大化每一刀的伤害的刀法,可谓残忍而霸道。 但是如此残忍而霸道的刀法,却依旧不能够胜过伊吹。 “而且,你应该有之前跟道雪一起作战过吧?” 伊莉莎提醒道。 阿夜清楚地记得,道雪通过自己真名的力量将只是接触到的梦魇化为尘埃的景象。 那简直就像是恶魔般的力量。 “没错。对伊吹来说,即使只是擦伤都会致命。但是目前为止,道雪甚至没办法伤他分毫。” “混账!” 心急如焚的道雪朝着伊吹冲去,速度在常人眼里甚至连残影都看不见。 源氏一刀流·龙闪! 黑色的太刀席卷着千钧之力斩下,将整个空间都一刀两断。 “真是笨蛋。” 伊吹的眼神仿佛在这么嘲笑着,侧跃躲开太刀,无情地嘲笑着焦急的道雪。 “是吗?” 道雪嘴角上扬的同时,伊吹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 “地面被,斩碎了?” 阿夜好奇地问道? “不,是刚才的一击里包含的黑色的戾气通过剑风触碰到了地面,将后者侵蚀了。” 伊莉莎解释道。 道雪用膝盖狠狠地将伊吹击飞,引刀一拉一推,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然而,等待着道雪的却是—— 漫天的恶鬼! 无数恶鬼从黑暗中飞来,骤雨一般袭向道雪。 “呜!” 功败垂成的道雪发出不甘的悲鸣,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你这家伙……” 道雪眉头深锁,眼睛布满了血丝,早已看不到一丝理智。 直到后来某个夜风呼啸的日子,阿夜才明白,道雪宁可透支自己也不选择在这里后退的原因,其实跟自己是一样的。 对于曾经无力的自己的憎恶。 被悔恨和遗憾所折磨的厌倦。 不想重蹈覆辙的决心。 如果在这种地方后退了的话,就像是以后都没有办法改变曾经的遗憾了一样。 道雪收起葬月,左手托住刀鞘,右手按住刀柄。 “源氏一刀流。” 伊吹像是感觉到了危机一样,握紧横刀摆出防御架势。 “鬼裂!” 名刀出鞘,宛若雷霆袭来,恶鬼扑面! 刀剑碰撞的瞬间,一股凄厉的戾气扑面而来,令人胆寒。 不愧是王者级,伊吹的唐刀居然正面挡下了鬼裂! 然而,依然徒劳无功。 漆黑的戾气越过伊吹的格挡,直接侵蚀了他的双手。 死亡,近在眼前。 可是伊吹却笑了: “嘿嘿,厉害,但是还是赢不了的。” 伊吹看着自己被黑色戾气侵蚀得血肉模糊的双手,讽刺地笑道: “真是可惜啊,这么稀有的真名,这么厉害的刀法,却也只能够这样了。真名‘死亡’的拥有者!” 伊吹手上受伤的地方逐渐复原。 “居然能够在道雪的真名作用下以那种速度恢复……这简直匪夷所思!” 伊莉莎目瞪口呆 可是道雪的脸上却是令人战栗的笑容: “是啊,只能这样了。但是能够杀死你,也就够了。” 阿夜沿着道雪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顿时色变: 即将洞开的乌洛波斯传送门,被葬月斩开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那伤痕不断地扩大,迅速扭曲了周围的风景,化为异常骇人的空间波动! 直接被卷入空间波动的话,等待在前方的很可能就是—— 死亡。 伊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绝望的神情: “不要!!!!!!!!!!!!!” 伊吹飞奔向传送门,道雪却趁机一刀刺进他的额头,用死之真名将它粉碎。 空间波动眨眼已经到了阿夜跟伊莉莎身边,阿夜连忙将伊莉莎朝着孟夏的方向推开。 “阿夜!” 伊莉莎眼中的风景逐渐变得模糊,道雪跟阿夜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消失在废工厂。 第十五章 路化冰河 黑发的男孩穿过光影斑驳的林间小径,走进石之教堂。 虽然是暑假期间,但由于不是周末,所以这里依然人烟稀少。 他很喜欢这个教堂,每年夏天到轻井泽度假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 因为这里是个完全不像是教堂的教堂。 黑发男孩对于教堂的印象来自于印在教科书上的图案以及偶尔会跟父母去应酬的地方:又细又高的塔楼、红砖屋顶、彩色的玻璃窗以及静的无聊的氛围。 而这里完全不一样,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哪个爱恶作剧的大人弄出来的心血来潮的玩意: 半下沉的入口,无数道石拱排列成的房顶,连接着石拱与石拱之间的空隙的透明玻璃,原石般颜色的墙壁,隧道般狭长的礼拜堂。 与其说是教堂,不如说是山洞改装成的居室。 如果不是这里还有个教科书般的留着雪白的须发的神父,他绝不会认为这里是教堂。 第一次来到这个教堂完全是偶然。 那天又在剑道场跟别人打架了,将姬路家的小鬼头打得涕泗横流,他的父母跑到家里告状,不想见到那个人的脸所以就跑出来了。 从离山山麓的别墅后门出来,越过林地和汤川,路过浅间神社,就连古董店的大叔的叫唤都没有回应,一路跑了出来。 那时候这里几乎空无一人,轻松避开懒散的警卫的视线就跑进来了。 跑累了的道雪在一个石拱的墙角下躺下休息,谁知阴凉的大理石地面居然舒服到令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色令道雪惊呆了: 头顶的天空已然被漆黑的天幕覆盖,无数闪烁的星辰洒下它们的光辉。 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四周已经是一片苍茫的夜色,但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教堂里点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将屋里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黄色,仿佛童话世界里的光之精灵在翩翩起舞一般。 那个时候,道雪明晰地感觉到自己一直来都僵硬的脸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当然,那天回去之后道雪还是没能够逃脱那个人的训斥,但是道雪毫不在意。 从那之后,每年夏天到轻井泽度假的时候,这里就取代了浅间神社附近的那间古董店变成了道雪最好的打发时光的地方。 慈祥的神父抬起头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又跟剑道场的人打架了?” 道雪虽然身上到处都是淤青和发紫的皮肤,但却完全不当回事: “一个打他们三个,还全都被我打趴了,一群废物。” 神父听了直摇头: “好勇斗狠……总是用暴力解决问题也不是办法。” “别管我。明天就回去了,今天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什么时候才能够出这口恶气。” 说着就在老地方躺了下来。 道雪对于那几个家伙,尤其是平家的小子特别看不顺眼。 每次他们嘲笑自己克死了母亲的时候,道雪都会火冒三丈,将他们打到不能够说话为止。 因为道雪出生的那天,就是道雪的母亲去世的日子。 道雪出生的时候,北海道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无穷无尽一般。 前所未有的大雪封住了道路,连救护车都没办法到家里,道雪的母亲因此难产而死。 仿佛知晓道雪之后的日子会充满艰辛一般,道雪的母亲留给了道雪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名字来源于一首和歌: “生者、生者、路化冰河。人生没有四季,唯有寒冬的荒野。那渗出的血泪,若不拭去,就会冻结成冰。” 但是道雪讨厌这个名字,讨厌雪,因为它害死了母亲。 道雪喜欢的温和而凉爽的轻井泽的夏天,可以的话道雪希望它永远持续下去。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那么至少现在还有母亲在道雪身边。道雪也不用拿到了各种荣誉证书的时候只能够塞进抽屉里积累尘埃了。 “啊疼!” 一阵刺痛将道雪的意识从朦胧状态拉回清醒,老神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映入眼帘。 原来是老神父看不过去,拿着镊子夹起沾满酒精的棉花在给道雪溃烂的伤口消毒。 看到这里道雪一下子也就没了火,耐心地忍住痛楚。 “道雪君,还是刚才那句话,不是什么事情都要通过剑来解决的。很多时候,言语是比剑更加有力的东西。” 对于老神父的罗嗦,道雪不悦地回应道: “那我也相信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通过言语来解决的,总得有必须通过剑来解决的时候。我才不相信平家的那小子跟他说理说得通。” 老神父再度摇了摇头: “牙尖嘴利……总会有人站在你身边,那个时候总是这么想的话只会伤害到别人而已。” 道雪闻言黯然: “……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一直都是我一个人。” 可能他曾经期望过将他从小樽带到京都的那个男人,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但是随之而来的只是一连串的失望。 无论道雪取得怎样的成绩,都没有得到过他的赞赏。 而道雪挨骂受罚的,他也从来没有为道雪说过一句话。 在他的眼里,道雪或许只是空气。连家里的佣人都会在道雪被罚禁食的时候塞上一个饭团,但是他却无动于衷。 或许对他来说,道雪不过是见证他一时冲动的耻辱证明吧? 道雪有时也会这么想。 或许真的是被诅咒了,道雪的人生至今仍未见到过冬天以外的景色。 生者、生者、路化冰河。人生没有四季,唯有寒冬的荒野。若不拭去那渗出的血泪,就会冻结成冰。 可是,如果前方永远是冰河,永远是寒冬的荒野,那么又为什么要拭去渗出的血泪,又为什么要前行呢?就算在原地冻结成冰,也不过是提前到达了死亡的终点而已。 “当然不是这样。不是有琉璃君吗?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人站在道雪君身边的。” 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老神父打破了道雪用话语构筑出的墙壁。 道雪皱了一下眉头: “她……不是。” 老神父指的是早川琉璃,一个澄澈得宛如清晨林间的日光的少女,道雪的生活中唯一不请自来的访客。 初见早川琉璃是在某个冬日的午后。 从剑道场回来的道雪跨过鸭川,穿过京都市区,踩着刚刚积起的新雪回到家中。 经过走廊的时候,一个一身朴素衣装的正跪坐在榻榻米上朝着“父母”行礼。 少女的额头几乎贴到地上,腰弯得像是弓一样,行着代表最高敬意的跪礼。 “道雪,来得正好。过来跟琉璃打一下招呼。” 父亲的没有抑扬顿挫的话语传到道雪耳边,跟对待哥哥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少女侧过头来,露出清丽的脸庞和澄澈如同童话中妖精之泉的泉水般的双眸,脸上反射性般的装点起虚伪的笑容: “你好,我是早川琉璃,请多指教。” 早川似乎是某个远房亲戚的姓氏,道雪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好像是谁家的女儿为了联姻嫁过去了,然后妇随夫姓。 “你好。” 道雪的面容冷漠依旧。 对于名为早川琉璃的少女,道雪几乎没有任何关心。 那个一下子就被道雪识破的虚伪的笑容,跟聚集在平家跟姬路家的小子附近的家伙很像。 弱者的生存姿态。 如果不依附谁就无法生存下去。在自己几乎无法为他人带来任何价值的时候,唯有言语和态度能够令对方顺心。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早川琉璃的身影开始无孔不入地渗入道雪的生活。 跟平家的小子打架的时候会帮忙架住劈来的木刀;被那个人训斥的时候会为道雪求情;暑假作业忘记做了的时候会给道雪抄;被罚禁食的时候也会偷偷地往道雪的包里面塞便当。 在道雪一个又一个紧急状况下接受琉璃的好意之后,道雪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一定有什么目的。 道雪这么想道。 她用那张招人喜爱的笑脸和殷勤的态度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在四周如鱼得水般地生活着。 早川琉璃知道自己是漂泊的无根草,如果不取悦于他人就无法生存下去。 同时她也清楚自己的外表、笑容和殷勤的态度能够在别人心里留下什么样的印象,自己的一举一动又会给别人什么样的感受。 像是解着精密的行为举止的计算公式一样,早川琉璃小心翼翼地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唯有道雪,永远近乎本能地觉得那个人很危险。 道雪永远不会那么做。 如果被平家的小子嘲笑了,就用木刀打他。如果被那个人责骂了,那就瞪回去。被罚禁食就被罚禁食,从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要折下道雪的双腿下跪,或者拉起道雪的脸皮强笑,道雪宁愿一天不吃饭。 说曹操曹操就到。 道雪看着远方微微跃动的身影和浅浅的一抹淡紫色,就知道早川琉璃又来了。 第十六章 流离之誓 琉璃快步穿过光影斑驳的林间小径,进入石之教堂。 “神父先生你好,我是来带道雪回去的。” 看到道雪的瞬间琉璃就皱起眉头: “又打架了?伤得很严重的样子。幸好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是神父先生帮忙的吧,谢谢你~” “少管我,跟你没有关系。” 道雪不理会琉璃,径直穿过层层递进的无数圆拱走出石之教堂。 “抱歉,那我先失礼了。” 琉璃朝神父鞠了一躬,大步追上道雪。 道雪从石之教堂出来,绕过浅间神社,往北边的野鸟之森走去。 虽说平时这个时间都是在离山附近打发时间,但是今天道雪却莫名地不想回去,或许是被琉璃说了反而产生的逆反心理吧。 “赶快回去吧道雪,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来了,叔叔他们等着你吃完饭呐。” 琉璃快步走到道雪身侧,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虚伪笑容。 “撒谎。他们从来就不会等我,如果来了重要的客人的话一定已经开始吃饭了。” 眼前的天空早已染上了一片浅墨色,变为一片明暗交织的幕布。 “但是我会等着道雪啊,道雪没吃我就不吃。” 少女挡在道雪的正前方,淡紫色的发带在晚风中飘扬着,透着淡淡的寥落。 这点琉璃倒是没有说谎,每次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是说到做到。 道雪总有那么几次拗不过她,老老实实地跟她回去。 但是这次,道雪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琉璃: “目的,是什么?告诉我我就回去。” “目的?” 琉璃不解地重复了道雪的话语。 “接近我的目的。像是你这样已经凭着自己的面具获得大多数人的好感的家伙,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干什么?得不偿失。” 琉璃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这样子的情况已经反复过许多次了,每次道雪一旦想要知道些什么,琉璃总会一脸落寞地静下来,仿佛放着不管就会再悠久的岁月之中荒芜掉一样。 但是这次,道雪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真相。 道雪的目光如刀,仿佛全身都被钢铁甲胄武装起来了一样: “像是你这样的人,说是不为什么而接近我,我是不会信的。” 琉璃睁大了眼睛,虚伪的笑容逐渐崩裂,露出落寞的眼神: “果然我在你眼里是这个样子呐,道雪。” 少女笑了笑,澄澈的眼中满是寂寥: “为了有人能够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为了在所有的人都放弃自己的时候还会有人能够站在自己身边,这就是我的目的。” “!” 道雪的心脏猛然颤动了一下。 像是某只混入白羊群众的黑羊,在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同类一样。 “为什么是我。那些会被你的假笑骗到的人不是更容易站在你身边吗?” 道雪似乎能够听见自己心里的某些东西剥落的声音。 很久很久之后的道雪才明白,自己之所以那个时候竭力装出冷漠的样子,是因为害怕一旦失去这层铠甲,一旦接受自己生活里的琉璃,一旦明白她的心情,那份名为孤独的坚强,就会消失无踪。 “可是,她们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在想什么啊。看起来再怎么亲密,也隔了一层纸,我还是一个人。” “我跟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我在假笑,更重要的是,你跟我是一样的。” 琉璃的声音逐渐冷了下去,完全不像平时那样充满着各式各样的情感。 “一样的?” 道雪疑惑。 “道雪是看得见的对吧,清水寺的幽灵。” “!” 道雪想起来了,初遇的那年的夏天,父亲曾经带着道雪跟琉璃去京都东部音羽山的清水寺参拜。 清水寺除了是闻名世界的名胜之外,还是某类人的狂热圣地—— 自杀者们。 每年从清水寺上一跃而下的人都数不胜数,甚至有人千里迢迢跑到清水寺来自杀。 多亏了清水寺的高度,跳下去的人大多都命丧黄泉。 那天离开的时候,道雪回望了一眼清水寺,发现清水寺的上方出现了许多漂浮的人影。 “它们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耳边传来琉璃的自言自语,道雪下意识地点点头: “是啊。” 现在想来,当时的琉璃脸上似乎是极度惊愕的表情,只是没有特别在意。 道雪从很久之前起就能够看见这些东西,因为生在源家,所以跟妖灵有关的传说也听过不少,道雪一直以为那是跟妖灵有关的东西。 曾经将这件事情告诉过父亲,结果对方的表情异常严峻,严禁道雪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道雪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 “即使是在源家,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有这种看见灵体的能力。因为那是被源家视为灾祸的能力。” 少女淡淡地说道,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灾祸?” 道雪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却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深入。 “道雪知道真名的事情吧。” 道雪点点头: 源氏一族的存在本身就跟妖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法感受到真名的人都会被送去分家作为普通的子嗣培养,长大后进入社会各界的核心,为本家提供支持。 唯有拥有真名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家主。 即使是外族,只要拥有真名的力量,也会被认可成为家族的一份子,琉璃就是例子。 “拥有灵视能力的人,往往都拥有跟死亡相关的真名,而这种真名,曾经给家族带来过前所未有的兴盛,以及前所未有的衰败。就像是历史上的源义经。” 源九郎义经,源平合战时期的重要武将,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人物。 从幼年跟随传说中的妖怪鸦天狗修习剑术,到少年驯服武勇僧侣武藏坊牟庆、一之谷合战大败敌军,到后来兄弟反目,英年早逝,这个源氏少年的一生都散发着流星般的光辉。 直到今天,这个名字依然令包括源氏一族在内的无数人动容。 “后来尝到苦头的源氏再也不敢轻易动用这样的力量,每逢家族有这样的后裔出生,都会对他们慎之又慎。就像是养着一只老虎一样。” 琉璃自嘲般笑了笑: “所以不管我怎么扮乖,阿姨都不会把我当自己人,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相信一只随时可能吃掉你的鬼。” 道雪心里的某些东西像是粉碎了一样: “原来我是鬼啊。” 没有抵抗、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挣扎,只有一股放弃的释然。 道雪曾经以为自己只是见证父亲愚行的罪证,却没有想到自己在他心里居然是像妖怪一样可怕的鬼。 “就算我不愿意当鬼,也从来没有吃过人,他们还是认定了我是鬼,我迟早有一天会吃人。那我除了能够当鬼,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可是,人也好鬼也好,一直只有自己总是熬不下去。所以我就会想,如果以后有人愿意在我身边,不管他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我都愿意跟他在一起。 然后,就遇到了道雪。 道雪没说错,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道雪。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少女的眼中渐渐积起了晶莹剔透的泪珠: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要跟道雪成为朋友。想要有一个在他面前不用假笑的人……” 少女的眼中落下一滴眼泪,渐渐哭了起来,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又落下,响起又落下,在空荡荡的汤川旁边无力地散开。 道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在她身边呆呆地站着。 “抱歉……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如果不把这种事情告诉道雪的话,道雪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琉璃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道雪。 道雪的心脏轻轻抽动了一下,带来一丝浅浅的疼痛。 大概是不愿看到她哭的样子,道雪伸出手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没差。本来我就是一个人。反正他们也不会在乎我。” 琉璃看着道雪擦去自己的眼泪,怔了怔,随即带着眼泪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啊。我会在道雪身边呐,我们都是鬼,遇到了正义的大人就一起逃。” 少女笑了起来,天真而烂漫,澄澈得如同没有任何忧伤一般 可是道雪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浓重的忧伤压得踹不过气了一样。 道雪回过头去,沉默了一会: “那时候,就只能逃了。” 如果是平时的自己,一定会否定琉璃的说法的吧。 但是此刻的道雪,却不忍心伤害这个一触即碎的少女。 “走吧,我们回去吧。” 少女牵者少年的手,越过月色下的汤川桥。 汤川清澈而绮丽,轻快地流向远方。 夜色苍茫而温柔,静静地萦绕在少年少女身旁。 那个夜晚的月色是如此地无暇而美好,以至于少年往后的时光中,都没能摆脱它。 像是已经失去了最甜美的毒梦的人不断追寻着梦境的碎片一样,少年终其一生都在不断寻找着不知流离在何处的幻影。 仿佛只要他闭上双眼,就能够闻到汤川夏日微凉而潮湿的空气,就能看到那仿佛无边无际的夜色,就会回到那个夜晚,回到那个少女明眸如水,月色绯红如火的夜晚。 第十七章 琉璃的早川 月色绯红如火。 那绯红的、绯红的、绯红的月色。 少女忽然停下脚步,伫立在公园池子里黝黑的乌龟石上,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那绯红的月色。 “呐,道雪。” 那样子的早川琉璃,在源道雪的眼中散发着一股若幻若真的美感。 像是不用力抓住,就会再也无法触及一样。 然而,源道雪始终没有抓住。 也未能抓住。 “嗯?” 道雪不解地回应道。 “今晚的月色,真美呐。” 少女笑了起来,和那个黑影的出现同时。 遮天蔽日的黑影从视野尽头出现,嘶吼声惊天动地。 赤炎如惊世莲华乍现,艳丽在漆黑的离山之中。 那个方向,道雪记得清清楚楚:是源家的轻井泽别墅。 道雪难过地用力捂住耳朵,而琉璃却凛然转身,从虚空之中抽出一把亮如秋水的小太刀。 道雪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似曾相识的风景一般。 四周幽暗的树木阴影里窸窸窣窣地走出亮着微弱白光的小人,像是大难临头般局促不安。 “木灵?” 道雪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听过,日本传说树木里住着精灵,在某些偶然的时刻里会悄然现身。 又一个遮天蔽日的阴影从黑暗中升起,幽绿的眼睛令道雪想起二尾的猫又。 然而,直觉告诉道雪那是比猫又更加可怕的东西。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幽幽地响起了一个曼妙的声音,穿过毁天灭地般地噪音,清晰地传到了道雪的耳中: “祗园精舍之钟声,奏诸行无常之响; 娑罗双树之花色,表盛者必衰之兆。 骄者难久,正如春宵一梦; 猛者逐灭,恰似风前之尘。” 她从宛如通往黄泉之地般幽暗的隧道缓缓走来,仿佛在黑暗的风中摇曳的白花。 一抹妖艳的微笑点缀在她的华美的容颜上,令人动容。 漆黑的留袖包裹着纤细的躯体,精致的布料上点缀着最端庄正统的八重樱。 “故意在讽刺吗,用《平家物语》的开篇。” 琉璃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刚才的诗句是描述平氏一族兴盛与灭亡的《平家物语》的开篇语,然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却是毁灭了平氏一族的源氏。 曾经将毁灭带给他人的人,似乎也迎来了自己的毁灭的终焉。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无数黑影将两人包围。 道雪注意到那一双双鹅卵石般的眼睛,居然是刚才的木灵的。 片刻之前才手掌大小不到的木灵,转瞬之间就变成了等身大的恶鬼。 “血统压制……折磨善良的木灵就这么有趣吗?” 琉璃反手握着小太刀,目光锋利得像是猎鹰一样。 女人残忍地笑了: “它们本来就是我的骨血,本该听我使唤,有何残忍可言?” 琉璃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放弃般地回过头来对着道雪说: “道雪,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逃走了。汤川桥附近有条快艇,是父亲他们以防万一用的。你戴着这个,穿过公园坐上船,快走吧。” 琉璃从怀里拿出一串漆黑的勾玉,挂在道雪的脖子上: “本来就是打算今天送给你的。就让它陪着你走更长的路吧。” 道雪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的魑魅魍魉和虚幻的少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一个眼神,眼前的木灵疾风般动了起来。 “快走!” 琉璃暴喝一声,以那娇小的躯体以道雪无法想象的速度急转起来,将最外围的一圈木灵尽数斩碎,以舞蹈般优美的身姿挥出绚烂至极的剑舞。 但是道雪却意外地发现,眼前的风景歪曲了。 歪曲的风景变得模糊,宛若镜花水月般交融,逐渐幻化为崭新的风景。 就在道雪还在发呆的时候,木灵们从歪曲的风景中猛地扑出,朝着两人袭来。 琉璃的小太刀在眨眼之间反手变正手,回转斩过木灵的身躯,划出一道漂亮的闪光。 从那雪白的闪光中,流出了一条漂亮的河流。 触碰到那河流的木灵们,都刹那间化为灰烬。 琉璃抓住道雪的双肩,轻轻吻了一下道雪的额头: “さようなら、どうせつ。(再见,道雪)” 双手轻轻一推,道雪坠入那澄澈无暇的河流之中,飘向远方。 很久很久之后,道雪才知道—— 那条河流的名字,叫做早川。 第十八章 彷徨世界 阿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是陌生的风景。 宽阔的河流横垣在眼前,河畔铺着细碎的白沙和萋萋芳草。 大概是刚刚经历过一段温差比较大的时期,河面上漂浮着薄薄的白雾,令眼前的风景显得亦幻亦真。 “醒来了?” 道雪站在阿夜前面,神情严峻地凝视着前方秀丽的风景。 “这里是……道雪知道的地方?” 道雪摇摇头: “只是有点像而已,并不是。” “那这里是?” “大概是异空间吧。听说过狄拉克之海吗?” 道雪突然提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量子物理学名词。 阿夜点点头: “就是负能量的粒子之海吧。” 根据保罗·狄拉克的量子力学方程能够解出自由电子是具有负能级的,并且负能级应该全都已经被填满,否则具有向更低能级跃迁的电子就应该跳往负能级去。 “没错。负能量的粒子海洋无处不在,而当负电子从负能级跃迁向正能级的时候,狄拉克之海中就会生成一正一负的粒子,也就是粒子跟反粒子。 真名能够干涉狄拉克之海,从无中生出正与负,从而缔造出真名武装。 而同样的原理,自然可以用来投影妖灵跟心象世界。” 总而言之,即是指某些真名可以“无中生有”。 譬如琉璃的小太刀,道雪的葬月,都是这样生成的。 “……这样啊。” 阿夜意外迅速地接受了这种说法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的确这里未必是谁的心象世界,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乌洛波斯维度上的另一个异空间。 但阿夜却并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来。 “那道雪明白怎么出去吗?” “如果是心象世界的话,会有跟之前的世界连接的某个点。找到那个点的话,大概就能够回去了。” “大概?” 阿夜弱弱地问了一句。 “因为我也没有试过。” 道雪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道雪默不作声地沿着水流的方向走着,阿夜默默地跟上。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 因为跟伊吹决斗时的道雪,并没有顾及到周围的人。 ——好歹一起打一场,坑队友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在两人合作决战贪狼蛛的时候,虽然道雪当时毫不掩饰他的怀疑,但阿夜当时看得清清楚楚,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有着一丝惊喜。 那微弱的惊喜里所展现出来的光芒,仿佛驱散了孤寂的黑暗一般。 可是在之前那生死一瞬的刹那,道雪却是选择了孤军奋战,选择了舍弃身边的人。 就阿夜知道的范围来说,在乌洛波斯维度上进入异空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直到现在,阿夜的内脏都还有轻微的不适,恐怕就是进入异空间带来的后遗症。 可是道雪在明知道可能会危及众人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那种方式破坏那个门。 对此,阿夜能够想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对于道雪来说,战胜伊吹比大家的安全更加重要。 站在这样的道雪身边,阿夜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一样。 而此刻的道雪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轻轻皱起眉头。 阿夜顺着道雪的目光看过去,一座古朴的小桥呈现在眼前。 可是,这座桥,阿夜刚才就在河滩见过了。连正中间的柱子上的暗黄色的秸秆绳索都一模一样。 明明是在往前走,但是风景却像是在往复循环一样。 “往旁边走走看吗?总觉得有什么蹊跷。” 道雪似乎也察觉的到了,点了点头。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是在这样迷幻空间一般的异世界的话,或许阿夜的处境会更加尴尬。 想从道雪身边逃开,又想继续站在他的身边。 那样的感情的某个部分,阿夜非常清楚——对于类似于自己的分身一样人无法置之不理。 阿夜也曾经有过那样子的感受——倒不如说,阿夜一直处于那样子的状态。 可是,道雪那时的那样决绝,那样毫不犹豫的行为,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至今仍然刺在阿夜的心头。 道雪的确从来都没有跟阿夜说过什么,甚至拒绝阿夜的靠近。 一切都只是阿夜的一厢情愿。 或许正因如此,阿夜才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一样。 “!” 道雪忽然微微转过身来,死水一般平静的眼中浮现出莫名的情感。 “……” 道雪的嘴唇微动,却并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那轻微的震动,尚未传达到阿夜的耳中,就已经消失不见。 就像那个时候的阿夜一样。 这样的道雪,一点都不像平时,一点都不冰冷,也不刚强。那份冷漠而坚硬的盔甲,像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碎裂了一样。 “……道雪……” 阿夜轻声说出口,一刹那间就想飞奔出去。 可是下一刻,道雪眼中的色彩消逝,回归虚无。 在那虚无的眼瞳之中,倒映着跟刚才一样古朴的木桥。正中间的柱子上依然是暗黄色的秸秆绳索。 两人都被眼前的风景惊呆了: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还是往复循环的风景。 “嗯?快艇?” 透过浅浅的雾气,阿夜注意到木桥下停泊着一艘简朴的快艇。 木质的船身微微失色,散发着淡淡的岁月的痕迹。老式的推进器被安装在尾部,跟船身契合得很好,让人感受到制作者的用心。 “!” 道雪的脸色微微一变,走向那艘快艇。 似乎许久之前,他就是乘着这艘快艇逃离了那个晚上的噩梦。 然而,却逃进了一生的噩梦之中。 但令阿夜疑惑地是,以道雪的敏锐,不可能最初没有察觉到这艘快艇的存在啊。 如果展现在眼前的是跟刚才相同的风景的话。 道雪乘上快艇,无言地向阿夜招了招手。 阿夜不解: “沿着这条河的方向的话,不是刚才就已经试过了吗?” “按照常理的话,是没有办法从这种混乱的心象世界里逃脱的。” “那道雪的依据是?” 道雪垂下了眼睑: “这艘快艇,跟我知道的某一艘很像。或许这里不仅仅是某个人的心象世界。” 而是倒映着来访者心象风景的世界。 阿夜听懂了道雪话里的话,坐上快艇逆流而上。 白昼渐渐逝去,化为一片深沉的黑夜。 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澄澈的河水在皎月下闪闪发亮。 阿夜突然想起了那部名叫《千与千寻》的动画,以及千寻所走过的河畔。 在那个夏夜里,已然消逝的河流的名字忽然浮现在心头,化为龙的少年与少女一起腾翔在澄澈的河流上方。 那个时候天高地阔,月明星稀。 黑暗的大地在脚下无限延伸,星星点点的昏黄的灯火驱散了落寞。 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像是一场温水煮青蛙般的噩梦,迷失在这里的少年们看着眼前往复循环的风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真名。” 阿夜下意识地想起某件事情。 “什么?” 道雪疑惑地看着阿夜。 “我曾经听说过,如果在心象世界里迷失了前进的道路的话,就试着呼唤自己的真名。现在也就只能够试一试了吧。” 道雪犹豫了一会,开始默默念起菲诺拉古神语。 一股黑色的戾气从道雪身上散发出来,快艇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微微失色的木板、结实的老式发动机都开始碎裂,木材和钢铁、塑料的碎片在夜风中飞扬起来。 阿夜立刻开始脚下不稳,水也渐渐从裂缝中涌出。 “等等!我没说在这里用啊!好歹上了岸吧!” 这家伙神经真的正常吗!阿夜不禁想这么吐槽。 然而,道雪并不理会阿夜,继续呼唤着自己的真名。 破碎的声音愈来愈大,快艇终于在“轰”的一声中完全解体。 阿夜和道雪双双落入水中,眼前的景色急速变化着。 冰凉的河水触碰到阿夜的肌肤,寒冷的电流刹那间走遍全身。 阿夜猛然睁开眼睛,划动着手脚向河岸游去。 但透过清澈的河水,阿夜发现了从水底照来的昏黄的灯光。 以及,点着纸灯的少女的身影。 第十九章 伊吹未央 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在刹那之间. 本以为是水底的地方变成了水面,阿夜越过漫长而黑暗的水底通道,从另一个水面中浮起。 “噗哈!” 阿夜和道雪冒出黑暗而清亮的水面,在宽阔的河川上掀起两朵小小的涟漪。 “兵部卿殿——未央殿——” 穿着简朴的和服的小巧少女飞奔到河边,将道雪跟阿夜拉起来。 阿夜立即注意到奇异的地方。 少女对于道雪跟自己的称呼都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官衔跟名字,而且后面添加的敬语并不是大人(罗马音Sanma),而是殿(罗马音Dono)。 阿夜的日语知识来自于高中时代的日语兴趣班跟无数大众向动画跟日剧,只学到了大致能够沟通的水平。但奇怪的是,在这里阿夜居然能够理解少女说的古日语。 模模糊糊的印象中,“殿”只在古装剧里面称呼地位崇高的人才会用,而现代已经基本不用了。 “两位玩得太久了,公主大人等得有点焦急,赶快跟我回去吧……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小巧的少女皱了皱眉:阿夜和道雪都还穿着进入幻境之前的衣服。 “算了,回去再换掉吧。” 少女转过身,在前方给两人引路。 阿夜不解地看向道雪: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少女口中的未央殿了?那是什么鬼? 然而,道雪的眼中也满是疑惑。 或许是某个人的心象风景吧。 或许再走几步,就能够看到戒备森严的军队,甚至有穿着赤红或暗黑的铠甲的武士站在两旁戍卫也说不定。 不过跟着小巧的少女走着,并没有看到阿夜想象中的风景,唯有一位穿着华美振袖的少女在黑暗的森林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在等着他们。 少女面容清秀而绮丽,丹凤眼的眼角微微上扬,隐隐透着一股幽媚,似乎只要对上一眼,就会被吸进去一样。唐红色的振袖勾勒出少女身躯丰满而优美的曲线,在黑暗森林中橘黄色灯光的衬托下更是多了一分一触即碎的美感。 宛若绽放在黑暗荒原的赤红之花,似乎不知何时就会消失在虚空之中,却又像是只需一阵狂风大起,就会化为展翅高飞的火凤一般。 那个刹那,阿夜似乎觉得整个天地都黯然失色。 唯有少女,依然色彩斑斓。 少女见了阿夜和道雪,略带责备之意地笑道: “未央,兵部卿大人,如此状况下不失闲情雅致的确不错,但是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 说着就一把拉过阿夜的手,用手帕擦着阿夜湿漉漉的头发。 “哎?” 阿夜的脸瞬间染上一片浅浅的绯红,像是犹豫了很久才第一次跟心仪女生搭上话的男生一样。 “嗯?未央脸红了?好可爱。再让姐姐仔细看看。” 少女笑了笑,靠近阿夜的脸仔细端详着,只需阿夜向前一点,两人就会变成接吻的状态了。 “太、太近了!” 阿夜忍不住后倾了一下身子。 “啊,抱歉玩过火了。未央不要讨厌姐姐呐。” 少女调皮地笑了笑,令阿夜无法生气。 这个人是未央的姐姐吗?真正的未央又在哪里? 还是说,在这个心象世界中,阿夜必须以未央这个身份去看到些什么呢? 少女看了看阿夜跟道雪湿漉漉的“奇装异服”: “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追究了,但这个样子总得想想办法才是。” 赤红的光芒从少女浮起,逐渐散落到阿夜和道雪的身上,两人身上沾上的水分迅速蒸发。 “!” 何等娴熟的火元素操纵技巧,又是何等地自信! 无论是富含脂肪的人体,还是易燃性极高的纤维对火的亲和性都非常好,随意通过真名操纵火元素的话,稍有疏忽就会有被烧死的可能。 而显然未央跟兵部卿对于她都非常重要,她绝不可能拿两个人的性命开玩笑。 “天狐一族大多善于御火,兵部卿大人如今应该能够接受了吧。” 少女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告诫阿夜: “未央不能够乱学。即使有感受到元素波动的天赋,但是没有炉火纯青的技巧很容易造成事故。” 阿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走吧,再不回去该要被发现了。这次托兵部卿的福可以出来走走,可不要落下话柄。” 刚才小巧的少女应声点了点头,提着灯走到前面。 道雪跟阿夜随即跟上。 穿过幽暗而深邃的森林,灯火辉煌的都城逐渐展露身姿。 武家之中心,镰仓。 古朴而风雅的建筑连绵不绝,阔檐的神社、寺庙四处林立,恢弘的幕府坐落在都城的中心,武士们的宅邸遍布整座城市。 毫无疑问,这是源平合战之后源氏一手遮天的时代。 四人穿过大道,避开正门从侧门回到了兵部卿的居所。 一路上阿夜注意到大多数少女都是穿着窄袖的衣衫,公主那唐装般的宽袍大袖反而有点不合时宜。 据说元朝时蒙古人经常进攻日本,为了便于作战,日本衣衫的风格也从平安京时代的华美迤逦的宽袍大袖改成了短窄的衣衫。 跟唐代时的效仿胡人的“胡服骑射”有点类似。 而那因为过于追求风雅而显得不切实际的平安时代的衣装,就那样被舍弃了。 唯有此处的某个少女,不知是出于执拗还是过分喜爱,执着地将它穿在自己身上。 “那么就暂且别过。” 公主朝着道雪微微欠身行礼,带着阿夜和小巧的少女走入不远处的小楼。 “来,赶快将衣服换掉吧。小蝶也来帮忙。” 小巧的少女将羽织、黑绔挂在一边,伸手就要将阿夜身上的上衣脱掉。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阿夜一把将小蝶推出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幸好男式和服不像是女式那样花样繁多且结构复杂,不然的话阿夜真的不得不向小蝶求助了。 穿上黑绔和内搭,披上羽织,干净利落地在胸前系了个十字结,再踩上木屐,阿夜顺利地融入了这座都城。 穿好衣服后,阿夜总算让小蝶进来了。 “真是受不了,未央殿还是这么害羞呐。这样下去是不能够成为厉害的武士的哦。” 小蝶顿了顿,刻意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阿夜: “也娶不到漂亮的女孩子的喔。” “要你管!” 阿夜赌气般地将头扭到另一边。 “哈哈哈,未央殿真可爱。” 小蝶凑到阿夜耳边,轻轻蠕动着嘴唇。 “你在干什么!” 阿夜连忙甩开小蝶,脸上火烧般地绯红。 “哈哈哈哈哈哈!” 小蝶笑得更欢了。 阿夜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小蝶。 “这是……和歌?” 阿夜看到桌上摊开的边角泛黄的书页,随意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地は破るまで,神代も聞かず,竜田川,からくれなるに,水くくるとは。 (译:神代未闻今得见,片片唐红染龙川)。” 和歌的大意是说,纵使是天崩地裂的神话时代都没有听过的美丽枫叶悄然坠入水中,将龙田川化为一片唐红之色。 这是曾经的风流浪子在原业平在朝廷上应天皇的妃子藤原高子之邀所作的和歌。 曾经海誓山盟的两人私奔不成,终究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人生轨道上。 重逢时的藤原高子颇具戏谑之意请在原业平展示自己最擅长的和歌,于是在原业平以藤原高子眼前的竹帘上秀的枫叶染龙田川图为题作了这首和歌。 可耐人寻味的是,和歌中的唐红其实不仅可以指枫叶的颜色,也可以指藤原高子最爱的颜色。 那时的两人心境如何,恐怕只有本人才能够知晓了。 “在原业平的和歌?” 小蝶点点头: “嗯。红叶公主最喜欢他的和歌了,可惜兵部卿殿对这些几乎一窍不通。” 现实中的道雪也是这样,莫名地两人扮演的人物性格都跟本人很相似。 “姐姐她,是喜欢兵部卿的吧。” 或许是因为在红叶公主的身上看到了伊莉莎的影子吧,阿夜感到了一丝寂寥。 “嘛,那当然。不过……” 小蝶的反应有点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过?” 阿夜试探性地问道。 “未央殿应该也亲眼目睹了才对,因为前几天的猫又之乱,红叶公主的真身已经被太政大臣发现了。对于妖灵他们是深恶痛绝的,如果太政大臣下决断的话动手的人肯定是……” 小蝶噤声不语。 阿夜垂下眼睑,将书合上。 扉页上的某个名字一闪而过。 阿夜微微睁大了眼睛,再次翻开封面,看着扉页上的名字—— 伊吹未央。 伊吹。 那个人的话语又在阿夜的脑海中浮现。 ——我之所以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某个人。现在是该走的时候了。 两年前的爆炸门事件,两年后的废工厂事件,对他来说,大概都是为了打开这道门而已吧。 ——所谓恋爱就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情,刚好在你需要有个人在你身边告诉你她喜欢你理解你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那个时间点她出现了,那个人就住进你的心里了。而过了那个时间点,谁再出现也没有用了。 原来他口中的那个时间点,是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 难怪连他自己都说久远得快要忘记了。 ——他一直都觉得你是他的同类,因为你们两个都只有自己。 离开自己心爱的人那么久,一定很孤独吧?那样孤独的人,简直就像个寂寞的幽灵,永远徘徊在无边的荒野上,寻求着自己的容身之所。 ——只是,现在这场梦,已经结束了。通天之路——黑暗神殿! 世界真是奇妙,对阿夜他们来说通往死地的道路,对于他来说,却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只是那个叫做伊吹的鬼,已经死了,连同钟楚一起。 第二十章 黑白折纸 就在阿夜怔怔地发呆的期间,公主推门而入,小蝶应声退下。 “哈哈,未央穿羽织也很可爱呢。不过有点太朴素了,下次试一下振袖怎么样?” 红叶调皮的笑容让阿夜回过神来,阿夜立即收敛心神。 “那不是女生穿的衣服嘛!” 男生的话最多在七五三节小孩子才会穿一下!而且这个时代的日本根本就没有七五三节! 阿夜猛烈吐槽。 “这种小事就别太在意了。” “性别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小!” “是是~” 红叶摸摸阿夜的头,目光变得温柔: “差不多该睡了,姐姐给你念和歌。” 不知道是被强行灌入还是早就潜藏在心底,关于眼前的唐红色少女的记忆一下子涌进阿夜的脑海。 从很久很久之前起,红叶就会这样温柔地抚摸着未央的头,给未央讲久远的故事,优美的和歌。渊博的知识与深厚的修养仿佛古树般盘根错节地深入红叶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她的一举一动,都可取材落入丹青。她的一言一行,都优雅得像是歌仙们的吟咏。 从这样的姐姐的枕边故事中,未央知道了风流倜傥的在原业平跟他未能完成而横垣在心的爱恋,知道了僧正遍昭年轻时代曾经为了小野小町而夜访百日,也知道了白居易为何而写下“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只是不知为何,阿夜觉得这样温柔而稳定的时光,现在却像是要消失了一样。 在红叶的怀里,阿夜突然明白了。 顾琼的心情。 钟楚的心情。 自己的心情。 人类是如此地渴望别人的爱,以至于不惜改变自己的样子去取悦别人。 可是改变了自己之后,却发现自己心底里还是住着那么一个顽固的未曾变过的笨小孩。 那个笨小孩执拗、冒失、甚至有点傻气。 可是那是真正的自己。 所以最后大家都希望能够有一个人,能够接纳自己的缺点。 在那个人面前,自己偶尔执拗、偶尔冒失、偶尔犯犯傻气也没有关系。 她会笑着接受这一切。 只因为你是你。 在那个人面前,你不需要总是聪明帅气或者光彩照人,不需要装成自信满满或者完美无缺。 因为即使剥去这一切的伪装,那个人还是会愿意对你张开怀抱。 就像是眼前的红叶抱住未央一样。 所以钟楚能够那么简单地接受顾琼的冒失。 因为那就是曾经的钟楚。 一定无论是谁,都在这蔚蓝的星球上不停地寻找着这样的人吧? 就像是朝圣的巡礼者们一样,即使知道是漫长得像是永无止境般的旅程,也还是会背起行囊。 “但是姐姐,兵部卿的事情……” “放心,姐姐自有安排,不会有事的。” 红叶露出释然的表情,不知为何令阿夜更加不安。 “比起这个,你跟兵部卿吵架了?” “啊……算是吧。” 阿夜低着头说道。 “下次姐姐会帮你制造能好好地说话的机会的,赶快和好吧。” 阿夜却并没有立刻答应: “可是姐姐,如果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并没有选择你这一边,你还会想要跟他在一起吗?” 听到阿夜的话语,红叶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心湖上不曾掀起波澜一般: “每个人都有对自己而言不能够放弃的东西,那个时候不站在你身边并不意味着你对于他而言不重要或是没有被信任,只是对他而言,那一刻那样的选择是最好的而已。 对你而言,同样是要做出选择:是接受对方心里比你更加重要的存在而继续站在他身边,还是选择断然放弃?未央虽然很可爱,但是不要成为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不清的人哦。” “那姐姐呢?姐姐会怎么做?” 对于很多人来说,如果千钧一发之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往后不再出现在自己身边也无所谓了。 可是,对于纷繁复杂而盲目慌张的世界,对于会迷惘会犯错会后悔的人类,这样的要求就一定合适吗? 是做出抉择的人痛苦呢,还是等待抉择被做出的人痛苦呢? 红叶澄澈的双眸染上了一丝哀伤而显得缱绻万分: “虽说只要他能够尽己所能为我考虑了就行,但我还是希望他不要变得那么正确。 希望就算是全世界都认为我是妖邪的时候,他还是会站在我身边。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奢侈了?” 红叶脸上释然的表情消失无踪,温柔而坚强的少女像也轰然倒塌,那谁都不曾见到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阿夜眼前。 “我会站在姐姐这边的。” 阿夜的语气轻柔而坚定。 虽然内心依旧一片迷惘。 跟大多数和平时代成长起来的第五维觉醒者不一样,阿夜见识过地狱。 那个狂风暴雨的海湾夜晚,那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恶鬼站在自己眼前,暗黄的獠牙上血迹斑斑。 阿夜也相信夏威夷群岛上的大战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真实的人间炼狱。 但是眼前的少女,实在是无法让阿夜跟那个夜晚的恶鬼联系在一起,也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或许,道雪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要跟道雪刀刃相向呢? 阿夜并不知道答案。 “哈哈,未央真可靠呐。” 红叶一把抱住阿夜,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摸着他的头: “但是对于未央来说,或许情况还不是那么糟糕。” “嗯?” “那个人,或许还不明白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就像是黑白分明的折纸,究竟是将黑色的折在里面,还是将白色的折在里面,将哪一面藏在心里,哪一面展现给别人,他大概还没有决定。” 红叶轻轻地说道,又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一样。 只是,她们都还不知道,此刻摆在道雪眼前的斩杀令,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二十一章 原罪基因 阿夜忽然睁开双眼。 虽然四周依然一片寂静,但是某种不寻常的东西刺激到了他。 那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机的死寂。 比荒芜的沙漠的夜晚更加令人绝望的死寂。 而在这片死寂之中,隐隐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阿夜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召唤出铅灰色的双剑,静静地走下楼梯。 在那里等待着他的是—— 全副武装的道雪。 黑色少年一身戎装,手握妖刀葬月,眼神锋利至极。 “道雪,你是来……杀掉姐姐的吗?” 阿夜的眼神充满了迷惘。 虽然一楼只有道雪一人,但是阿夜却能够感受到外面布置了重重包围。 道雪无言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阿夜的目光被哀伤所渗透。 道雪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抑扬顿挫: “大概这个迷宫的主人,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所以才会在其他人身上寻求答案。” 阿夜默不作声。 将来到这里之后的事情联系起来,阿夜也模模糊糊地猜测可能存在某个关键的事件,在这个事件中的举动将会影响他们能否从心象迷宫中脱出。 “关于这一段历史记载得不多,关于妖灵的秘史就更少。我甚至不知道曾经有红叶公主跟这个兵部卿存在过。” 大概那个人,也在责任、正义与爱情之间迷惘着吧。 “那你怎么知道杀掉她就是正确的选择?如果那个人是后悔没有站在心爱的人身边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杀掉红叶是正确的选择,阿夜也不见得会同意。 “重要的可能不仅仅是选择,更加是一个合理的选择。正确很多时候只是个对自己有意义的东西,只要你能够说服那个人相信自己是正确的,那就够了。” “……换句话说,这是道雪认为正确的选择,是吗?” 阿夜总算听明白了道雪话里的意思,却难以置信。 道雪轻闭双眼,那天那条未名的河流和那个扎着浅紫色发带的少女又浮现在眼前: “没错。” 眼神变得如同葬月般锋利。 “混账歪理!我才不信!是谁将我们从镰仓城外的河里面捞出来的?是谁将无父无母的未央当成弟弟一样抚养的?是谁在兵部卿每次落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你觉得那样的人会害人?” 阿夜揪起道雪的衣襟,第一次以恶鬼般的目光看着他。 “她不是人。” 道雪淡淡地说了句。 “你……” 阿夜的手愈发地用力,道雪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如果在心象世界迷失了道路的话,就呼唤自己的真名。这是你告诉我的,可是阿夜,你知道真名的意义吗?” “你想说什么?” “那是真正的自己。不被任何东西所左右的,自己的心。而我,早就站在妖灵的对立面了,从很多年前开始。” “…………” 阿夜一把甩开了道雪。 “即使她现在没有任何罪恶,终有一天还是会成为贻害四方的妖魔。” 道雪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再度恢复平静。 “用还没有犯下的罪行给别人定罪,这就是你的做法?” 阿夜的目光仿佛在冷笑着。 “原罪基因如果没有听说过的话,攻击性基因应该有所耳闻吧?” 阿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那是来自进化论心理学的观点,认为人一切行为都有其基因基础。而这些基因,往往是在数万年甚至数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积累下来的。 譬如,进化论心理学是这么解释人类对于相貌漂亮的同类的偏好的:外表漂亮大多数时候是指五官端正、四肢健全、发育完整,而这些往往意味着健康,也就意味着具有繁衍后代的价值——一切都源于人类对于自身基因延续的欲望。 而攻击性基因,多半是由于生存在极端苛刻的环境之中,资源极为有限,以至于物种内外的竞争都非常激烈。然后,这种时候留存下来的,大多都是攻击性极强的后裔。 据说美国、加拿大等一些国家甚至能够因为这个原因而给故意伤害罪减刑。 “那又怎么样?” “妖灵跟人从来就不是一个东西,她们带着基因等级的杀戮冲动,等到觉醒那一天,这种几十年间形成的自我意识根本就不堪一击。就像是钟楚一样。” 道雪拔出葬月,漆黑的刀锋雪亮得像是冷冽的湖光。 阿夜看着锐利的刀锋,缓缓的扬起头: “道雪,我只问最后一句,如果你最心爱的人是妖灵,你的答案还是一样吗?” 道雪像是被问倒了一样,怔了怔。 片刻之后,道雪无言地摆出剑道中的“正眼”架势。 准备攻击。 阿夜的眼睛失去了迷惘,隐隐透出一股冷彻。 “这样啊,看来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是笨蛋呐。” 以为道雪和自己是同类,深陷相似的孤独与苦痛之中。 就算不能够做到什么也好,也希望自己能够站在对方身边。 你并非孤身一人。 阿夜想这么告诉道雪。 然而,道雪或许从来都没有将阿夜当成是同伴。 “那个时候的道雪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击碎那道门可能会伤害到我们。” 那个时候那么选择了的道雪,其实已经选择了为了胜利而舍弃身边的人的道路了。 道雪黯然,却并不否认。 “连辩解都没有吗……” 阿夜失望地甩掉双剑的剑鞘,露出锐利的刀锋。 * * * 下一个刹那,阿夜急冲至道雪身前,举刀横拍。 道雪用刀背挡下阿夜的攻击,逆势将阿夜反弹出去。 即使后发依然能够占优,这就是源氏一刀流。 阿夜被弹开了也丝毫不在意,借着反弹的惯性跳到墙上,双腿微曲,然后—— 像是暴风般爆发! 道雪预判出阿夜的攻击方向,葬月划破冰冷的空气斩来。 阿夜却在将要接触前再度蹬地,微微改变了攻击的方向,正好能够避开道雪的刀锋。 只是下一刻,阿夜的剑却依然被挡下。 葬月在千钧一发之际划出流畅的曲线,挡下了阿夜的攻击。 “和我之前见过的源氏一刀流不太一样啊……” 阿夜印象中的源氏一刀流是非常死板的刀法,过度追求每一刀的威力是显得缺乏灵活性,是至刚至强的攻击之剑。 而对于道雪这样子孤傲不羁的人来说,也是非常适合的剑法。 而现在,道雪手中的源氏一刀流出现了未曾有过的柔韧性。 “这是我改良的刀法,源氏一刀流·风之型。” “很好!唯独在杀人的技巧上面,你才会这么用心。” 阿夜讽刺道,再度飞驰在屋里。 金铁交鸣之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在漆黑的夜里绽放出闪烁的火花。 平地上,半空中,天花板上。 阿夜从无数个方位利用速度优势朝着道雪发动突袭,试图将道雪击飞。 然而,道雪却始终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仅仅凭着手中的葬月,就挡下阿夜所有的攻击,甚至从来没有后退过半步。 阿夜却并不气馁,速度愈来愈快,像是要消失在道雪眼前一样。 “……” 道雪依旧波澜不惊,葬月再度划出流畅的曲线。 “!” 刀背斩过,却没有命中的实感。 虚幻的镜像消失在冰冷的刀风中。 背后的刀势排山倒海而来。 道雪没有回头,而是向前一跃,避开刀势,扭转身体,再度回跃,左肩猛地撞进阿夜的胸中。 “呜……” 剧烈的冲击甚至让阿夜眼前的风景在一瞬间都变得扭曲,身体也变得摇摇晃晃的。 “哈……真强啊道雪。” 阿夜捂着胸口,不甘心地看着道雪。 “从对付食梦者的时候就已经这么觉得了,但是真正自己对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战无用,让开。” 道雪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黑色的少年一步步地朝着阿夜走来,就像是死神一般。 “……那可不行。” 阿夜笑了笑,没有一丝停滞地说道: “除非我倒下。” 黑色的少年停了下来,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为这个刚见面的女人这么做,值得吗?” 无机质般的目光仿佛在这么问道。 “道雪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没有任何人站在自己身边的孤寂。怎么等都等不到援手的绝望……对于那样子的人,对于朝那样子的人伸出援手的人,我才不要放弃。” “My_soul_burns_in_my_swords(我的灵魂燃于剑中)” 阿夜轻声咏唱道,铅灰色的双剑传来一股波动。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道雪严阵以待。 “likefire,likestars,shining_in_the_night……(仿若火焰,仿若星辰,在黑暗中闪耀)” 混沌而闪烁的光芒夹杂着零星的五彩,轻轻萦绕在阿夜身边。 “closer_to_the_power,and……(接近力量,而……)” 绯红的火焰涌上背部,化为巨大的羽翼。 白炽的光芒环绕刀锋,延伸为锋利的刃部。 在一片混沌之中,它睁开双眼—— “到此为止吧,未央,兵部卿大人。” 红叶的声音传来。 第二十二章 仅此一人 “姐姐……” 未央看向红叶,疯狂的眼神逐渐平息下来。 红叶不知何时已经更衣完毕,穿着色彩纷呈的十二单缓缓走下台阶。 华服绚烂依旧,只是早已不合时宜。 那个被称为平安京的时代,早已随着幕府的建立而没落,一去不返。 “兵部卿大人,红叶的命从来都是你的,如果要取走,请自便。” 红叶蓦然一笑,宛若黑暗中悄然绽放的百合。 道雪抬起头来看着红叶,微微有点发懵。 “大人大概已经忘记了吧,您曾经在筑波山下救下的那只受伤的狐狸。” 红叶的目光变得飘渺,对着两人娓娓道来。 “那时的我被同族所伤,正处于最虚弱的状态。” “被同族所伤?为什么?” 阿夜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事实上并没有同族。” 红叶平静地笑了笑: “天狐一族大多具有神通广大的降灵能力,能够召唤过去的灵魂附身。但我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天赋。 父母以这样的我为耻,同伴也以取笑我为乐,红叶一直仅此一人,没有同类。 自那天起,红叶就伴随在大人左右,直到能够幻化出人形的那一刻到来。 所幸虽然并无降灵能力,但是却善于御火,得以追随大人南征北讨。” 少女静静地诉说着过去的事情,仿如昨日。 道雪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琉璃的影像。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却意外契合地重合在了一起。 ——所以不管我怎么扮乖,阿姨都不会把我当自己人,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相信一只随时可能吃掉你的鬼。 ——红叶一直仅此一人,没有同类。 ——原来我是鬼啊。 “红叶永远不会放弃大人,因为大人是站在红叶身边的人。” 可是现在,道雪却要对着她举起刀锋。 当时的那个人,就是因为杀了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人而后悔终生吗? 还是因为放过了她,日后化为了为祸一方的灾厄? 自己究竟想怎么做呢? 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想要杀了她呢? 因为跟妖灵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 因为想要从心象世界中脱出? 因为别人和自己口中的正义? 还是因为,她迟早有一天会输给杀戮的基因? 究竟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 道雪举起葬月,漆黑的刀锋在半空中闪烁着,等待着道雪的决断。 阿夜想要挡在红叶身前,却被红叶阻拦。 “谢谢你,大人。” 红叶闭上双眼。 葬月划破了风,快得几乎无视了距离。 然后,停下。 ——我只问最后一句,如果你最心爱的人是妖灵,你的答案还是一样吗? “我不会,再做一样的事情。” 如果回到那一晚,道雪宁愿死在妖灵堆里,也不愿意坠入早川之中。 源氏的名号对道雪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道雪只在乎他在乎的人。 因为别人的命令而去做扯线木偶,因为别人的期望而戴上小丑一样的面具这种事情,道雪从来都是最讨厌的。 “走吧,如果有一天你的人格输给了杀戮冲动,那就是我杀了你的时候了。但在此之前,我不做懦夫。” 第二十三章 无颜之武士 下一刻,屋子里卷起了惊人的风暴,几乎令人平地飞起。 “呜!” 阿夜连忙伸手挡在身前,但却依旧被吹得睁不开眼睛,衣衫猎猎作响。 镰仓的旧居宛若镜花水月般消失,化为月夜下的荒原。 澄澈的河流静静流过。 在那条河流的对岸,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 只是,没有面孔。 武士高大而挺拔,孔武有力的身躯保持着良好的平衡,微微隆起的肌肉显示出四肢的强健,黑红的盔甲量身打造般地嵌入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武士腰间挂着一柄同样黑红相间的太刀,头盔顶部顶着一个“弑”字。 “少年,你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吗?” 武士的声音恢弘而有力,令阿夜感受到了崇山般的压迫。 道雪不卑不亢: “我从来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由我一人承担。” 武士不为所动: “你承担得起吗?那是王者级的妖灵啊!一旦觉醒,血流千里!” 阿夜不禁毛骨悚然。 王者级,那是位于妖灵顶点的存在。 “如果以后她伤害别人,那么就由我来杀了她。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没做,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将葬月刺进最心爱的人的心脏——如果我是你的话。” “那其他被觉醒的妖灵伤害的人怎么办!他们什么都没做,却要因为你的愚蠢决定而丢弃性命吗!你有这个资格吗!” 阿夜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当无数无关者的性命和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性命被放在一个天平上的时候,阿夜难以抉择。这就是他从刚才起一直默不作声的原因。 光是想想尸骨遍野的地狱般的光景,阿夜心中就不由得一紧。 但是道雪,却似乎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坚定不移地站在红叶这边。 “所以你就为了那所谓的其他人而舍弃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 道雪尖锐地反问道。 “你不就是因为干了这种事情,才失去了自己的面容、自己的真名的吗?” 遗失自己真名的人,会忘记自己是谁,永远在彷徨之夜中徘徊。 因为那天的那个少女,道雪选择了与妖灵对立的道路而决意杀了红叶。 却又因为那天那个少女,道雪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刀锋。 武士沉默不语,全身却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剑势与杀意。 道雪神情一凛,双手握住刀柄,摆出一模一样的架势。 源氏一刀流。 破风! 道雪跟武士同时消失,下一刻,河岸边爆发出高爆弹爆炸般的气流! 葬月跟黑红的武士刀剧烈碰撞,火花灿然闪烁在黑夜中。 “这种力道……真是混账!” 两人同时进行二度发力,道雪却被武士震开,连续后退好几步。 道雪迅速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同时再度挥动武士刀。 源氏一刀流·烈风! 武士却用盔甲顶住刀锋般的气流,鬼魅般闪到道雪的眼前。 源氏一刀流·新月! 锐利的刀锋划过优美的弧线,宛若新月。 道雪勉力挡下武士的攻击,向一边侧跃避开。 但仍然等不到道雪喘息,超重级的攻击就接踵而来。 这样一个武技冠绝天下的人,居然从历史的长河中被抹去了,简直匪夷所思。 道雪无暇思考,光是躲避攻击就已经竭尽全力。 盔甲早已被划破,无数细小的伤痕开始出现在道雪的身上,血液渐渐流失。 但即使如此,道雪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反击。 摇摇晃晃的身体站起来,摆出自己最强之剑的架势。 后者似乎察觉到了道雪的决意,双腿微曲,左腿退后而右腿向前,一手托住刀鞘一手握住刀柄,漆黑的戾气从身边不断涌出。 道雪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是源氏一族的秘剑之一—— 源氏一刀流·鸦杀! “有意思……来吧,就让我看看,跟你还有多大差距。” 源氏一刀流·龙闪! 光龙咆哮的瞬间,世界仿若静止了一般。 圆月遮住了大半个天空,漆黑的乌鸦从中飞出,用猩红的双眼俯视大地。 黑鸦遮蔽了天空,霎时间齐声鸣叫,如同百万神明的战鼓同时擂响,摄人心魄! 黑红之剑凛然出鞘,将世界化为一片刀光剑影。 无数黑鸦顿时消逝,连带着那条光龙一起重归寂静。 “咳咳!” 道雪的攻势一瞬之间被粉碎,完全失败。 “明明只是斩了一剑,却像是千百剑一样……是来自乌洛波斯维度的攻击吗……” 第五个维度上,来自无数重叠世界的斩击。 明明只有一击,却可以因此而变成千百击。 这就是源氏一刀流的奥义·鸦杀。 道雪撑着剑,拼命想要站起。 武士走到道雪跟前,一剑斩下。 “够了!” 阿夜再也受不了了,拔出双剑拼命挡下武士的剑。 “你已经输了!剑技上的胜负又能够说明什么呢!承认吧!” 太辛苦了。 阿夜的表情仿佛在那么说。 自己的选择遭到否定,不得不用武技上的胜负挽回尊严。 就像是数学考试没考好的小孩说自己根本不喜欢数学,跑去踢足球一样。 这样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说法,却将它付诸实施。 “就算你杀了道雪,当时死去的红叶,以及你现在心中的悔恨都不会消失啊!” 阿夜大声喊道,就像是想要弥补曾经未能传达到的遗憾一般。 “这样的话,那你现在又算是什么!你失去的面孔,千百年来的折磨和迷惘,难道都没有意义了吗!” 带着哭腔的话语,不断地从发热的喉咙中奔涌而出,无可阻挡。 “即使当初做得全部都错了,现在至少得到答案了不是吗!亲手毁掉这一切真的好吗!” 双剑上传来的力道渐渐减弱,似乎说明阿夜的话语动摇了对手的心。 “即使只在这个心象世界里!即使只在梦里,至少现在,站在姐姐的身边吧!她一直都这么期望着!” 武士的刀忽然失去了力道,从阿夜的剑上轻轻滑开。 “是啊,少年真好,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跟世界为敌。” 上方传来轻轻的笑声,爽朗之中自有一股释然。 “拿年岁渐长作为畏缩的理由的话,不配拿起武士的刀。” 道雪虽然已经伤得动弹不得,却依然目光如炬。 武士点点头,面容逐渐随着水波般的波动恢复。 “事情早就过去了,如今也只剩下一场梦境。那么至少在梦里,让我站在你身边吧,红叶!” 武士挥刀斜斩,仰天长啸: “即使敌人是全世界所谓的正义,我也站在你身边!当你有一天化为杀人恶鬼之时,我也会亲自将你斩于剑下! 纵使是最猛烈的风暴,只要跟你在一起,都会是最温柔的祝福! 这就是我,源长风的誓言!” 四周的风景再度转变,厚重的云层被飓风层层撕开,透出清朗的月光。 荒芜的平原上长出绿草,飘起花香,蝴蝶围绕着花丛翩然飞舞。 朴素的石墓隐没在绿荫之中,从中隐隐能够看到一个九尾狐的魂灵。 狐狸轻闭双目,像是感受到了幸福一样,微微扬起了嘴角。 “结束了吗……” 像是感受到了九尾狐的幸福一样,阿夜也露出释然的笑容。 这漫长的梦境,终于要—— 红光忽闪。 “不好!” 道雪的眼中渗入一丝恐惧。 “那是个……即将觉醒的妖灵!” 第二十四章 长风的战场 阿夜眼前的风景忽而陷入一片幽暗之中,随即猛烈地摇晃起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撼动了一般! “火元素的波动远超想象!” 葬月跟双剑都被紧握在手中,道雪跟阿夜如临大敌。 唯有黑色的武士,岿然不动地注视着幽暗的彼方,如释重负。 “难道说……这个心象世界里不仅仅是你的悔恨,还埋藏着那只九尾狐的封印吗?” 黑色的武士点点头: “是啊,终于到了了断的时候了。大概就是因为两个人心中都有所缺憾,所以才会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陈年旧事,驻足不前吧。” 镰仓时代被掩盖的历史所遗留下来的纠缠,如今在此重现。 甚至连名字都不曾为人所知的妖灵,现在即将降临! 忽而,无尽的黑暗之中亮起了碧绿的光芒,宛若鬼火般漂浮在半空中。 旋即,黑暗渐渐散去,逐渐露出了一只狐狸的身姿。 而那对鬼火,原来是狐狸的眼睛。 “昔日,有一妖狐曰灼日。此狐有九尾,动其尾则海啸山崩,天火燎原。这就是天狐一族吗……” 道雪注视着眼前的九尾,眼中同时混杂着恐惧跟杀意。 “……已经不是姐姐的眼睛了啊。” 阿夜的语气中渗入一丝哀伤。 最终人的意志还是输给了杀戮的基因,就像道雪说的一样。 “啊……” 像是察觉到了阿夜的失落一样,源长风摸了摸阿夜的头: “小家伙,红叶一直在,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黑色武士一步向前,拔出黑红的太刀单手横在前方: “炎之妖灵灼日……你不能从这里出去,这里会是你永远的长眠之地。” 白狐盯着黑色的武士,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像是看着好玩的老鼠一样。 不过很快,对方就变得厌倦,露出了锋利的尖牙: “当年那个狠心杀了红叶而封住了我的人现在居然又站在我眼前,还是为了所谓的爱和正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笑死我了!你要是真的是正义的使者,就不该放弃杀死红叶,那样她的遗憾才会留在这里永远锁住我!” 白狐渐渐化为人形,一如曾经的红叶。 只是十二单绚烂的色彩,已然褪去。背后展开的是,悠长而灵动的九尾。 黑色武士不为所动: “那时候的我做错了。但是现在,不能够再做错。我不能够背叛红叶,也不能够背叛责任,所以现在在这里,要让你死!” 两人同时消失在夜色之中。 “好快!” 下一刻,刀剑撞击的爆风猛地扩散开来,一时间沙尘飞扬。 白色的少女透过交错的刀剑俯视着下方的武士,狡黠地扬起了嘴角。 九条尾巴燃着红莲向武士袭来! 黑色武士连忙在剑上用力,后跃数米再侧跃,斩出一道凌厉的剑风。 从发力后跃到侧跃避开攻击再到反击,所有的动作都一口气完成,令人目不暇接。 完全没有道雪用剑的时候那股力道过大而破坏了连贯性的感觉。 只是武士快,少女却更快。 剑风只是穿过了少女的虚影,本体已不知在何处。 “你进步了,长风。” 天穹深处传来少女的声音, 随即,赤红的红莲化为幽绿的鬼火,再度袭来! 两人之间的战斗逐渐白热化。 黑色武士的源氏一刀流可谓出神入化,不但有开山劈海的威势,使用起来还像是行云流水般流畅,不留一丝破绽。即使是借用了葬月力量的道雪,或许也无法匹敌。 但即使面对这样的对手,少女依然逐渐占了上风。 少女的刀法虽然没有黑色武士那么强大的威力,却总能够在关键时刻预判武士的剑势,并且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给武士反击,相当地诡异。 阿夜跟道雪两人注视着眼前毁天灭地般的决斗,听着高爆弹爆炸般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黑红与纯白的光芒响彻荒原,完全插不上手。 “……你真是个棘手的家伙呐。” 少女苦涩而妖异地笑了笑,扬起右手。 “嘭”地一声轻轻炸开,幽绿的鬼火化为苍蓝。 那天空般澄澈的颜色,在此刻澄澈得诡异起来。 拂过荒原的风冷冽的刺骨,却依然无法阻挡少女身上爆发出的热量。 阿夜的额头上冒出汗珠: “火元素的波动,越来越强了。” “我听说过一个物体燃烧的时候会随着温度的上升而改变火焰的颜色,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火焰的温度应该是越来越高了。” “或许不可思议也说不定,但是她身上的温度应该已经超过一千摄氏度了,这种状况下普通的刀剑只要碰到就会……” 话音未落,两人再次消失在视野中。 苍炎海浪般喷薄而出,铺天盖地。 源氏一刀流·烈风! 猛烈的狂风呼啸而过,将苍炎吹散。 少女从中闪过,一剑砸下。 “咚”地一声闷响响起,仿佛攻城锤撞破城门的声音。 黑色武士的身形为之一滞。 即使只是停滞片刻,也是致命的。 九条尾巴带着苍蓝的火焰袭向黑色武士。 “!” 黑色武士双瞳猛地睁大,奋力挡开少女的剑,不退反进,左肩撞向少女的心脏! “什……” 狐尾贯穿了武士的盔甲,苍炎烧焦了皮肤,糊烂的味道飘散开来。 同时少女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直飞出数十米远。 黑色武士完全无视了肉体的疼痛,微微扬起嘴角。 有这一瞬间就够了。 仿佛在这么说道。 天地再度风云色变,化为一片黑红。 圆月遮住了大半个天空,漆黑的乌鸦从中飞出,用猩红的双眼俯视大地。 少女仰望着乌鸦,喃喃自语道; “鸦杀吗……” 黑鸦遮蔽了天空,霎时间齐声鸣叫,如同百万神明的战鼓同时擂响,摄人心魄! 黑红之剑凛然出鞘,将世界化为一片刀光剑影。 少女的眼珠忽而急转,手中的剑跟背后的尾巴闪过无数虚影,硬生生地接下同时袭来的千百道剑影! “你输了……” 白色少女架开黑色武士的最后一剑,冰冷地宣判道。 “真是好‘心眼’,连五维空间的叠加攻击都全部预判出来了。” 黑色武士苦笑了一下: “可惜你,还是看不到未来。” 黑色武士忽然掷出太刀,直指妖狐眉心! 白色少女避开的同时,却发现黑色的武士已经到了眼前。 以手为剑。 人永远不能够只有手中的剑,因为—— 终有手中无剑的时刻到来。 源氏一刀流·无刀型·神咒! 黑色武士以手为剑,电光石火般贯穿少女的心脏。 “居然……被你刺中了……” 难以置信与不甘同时在少女脸上浮现: “神之诅咒啊……真是讽刺呐……” 白色少女脸上的妖异之色逐渐褪去,化为恬静美好的神色,一如阿夜当初在黑暗森林中看到的那个提着纸灯的少女。 “这是你……用来嘲讽源氏的剑不是吗……最后还是用它来为源氏披荆斩棘……咳!” 少女吐出大口的鲜血,倒在武士的怀里。 “最初是这样的。但现在,我用它贯彻自己的道路。” 黑色武士拥着白色少女,轻轻说道。 “但最后,你还是……输了。” 少女浅浅地笑道,化为一缕白毛。 “式神?” “分身?” 道雪跟阿夜大吃一惊。 八尾的狐狸缓缓地从幽暗中走来: “那是用一条尾巴为代价制造的分身,不是那么容易被看穿的。就在你遭受冲击停滞的刹那,就已经输了。” 少女的目光冷冽如刀: “永别了,无能而愚蠢的家伙。” 那灰白的、灰白的、灰白的长尾扬起,刺向手无寸铁的武士。 “不要——————————!” 空荡荡的荒原上,响起了阿夜绝望的喊声。 第二十五章 白炎御主 那是赤红的、赤红的、赤红的魔鬼。 那是纯白的、纯白的、纯白的地狱。 深灰色的混凝土路面、钢筋铁骨的摩天轮、透明的暗蓝色玻璃、略带污渍的海水……白炽的炎覆盖了一切。 那是至纯的烈焰,最高的温度。 连天敌的海水都不放过。 在那个地狱之中,站着一个哭泣的少女以及—— 瞳色绯红的少年。 少年扬起头,桀骜不驯地看着以君王之姿站在眼前的物体。 宛如此刻睥睨着八尾的妖狐一般。 “他”扬起手的瞬间,苍蓝的火焰尽数熄灭,八条尾巴完全扑空。 “未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妖狐的眼瞳收缩成一团弯月,凶狠而警惕地问道。 少年并不作答。 他轻轻扬起右手,背后张开四道血红的光翼。 飓风般的元素波动从身体里不断地涌出,宛如海啸般令人战栗。 “My_soul_burns_in_my_swords(我的灵魂燃于剑中)” 阿夜轻声咏唱道,铅灰色的双剑传来一股波动。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妖狐严阵以待。 “like_fire,like_star,shining_in_the_night……(仿若火焰,仿若星辰,在黑暗中闪耀)” 混沌而闪烁的光芒夹杂着零星的五彩,轻轻萦绕在阿夜身边。 “closer_to_the_power,and……(接近力量,而……)” 绯红的火焰涌上背部,化为巨大的羽翼。 白炽的光芒环绕刀锋,延伸为锋利的刃部。 在一片混沌之中,它睁开双眼—— “farther_from_you(远离于你)” “修罗明王·爆炎波动!” 随着少年的咏唱,剑上的火元素宛如山洪爆发般喷薄而出,规模远胜于刚才的苍炎。 “混账!” 少女八条尾巴上的苍炎再度变色,化为跟少年一样的纯白之炎。 另一股灼热的洪流从少女的剑上发出,撞上了少年的炎浪。 焦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使隔着很远的道雪都觉得皮肤像是要被烧焦了一样。 荒风吹过,焦土的气息弥漫开来,令人几欲作呕。 泥土中的腐殖质受不了这么高的温度,早就变性分解,生成些不知名的难闻气体。 然而,少年的白炎一浪高过一浪,逐渐吞没了少女的白炎。 “你这家伙,比天狐一族更加善于御火……” 少女咬牙切齿道,身形逐渐发生变化。 坚逾钢铁的毛发从皮肤上长出,纤细的五指化为锋利的爪子,头骨大幅度地改变形状,前鄂的牙齿变得尖锐而修长。 而身躯,化为原来的数十倍大。 昔日,有一狐名为灼日。 此狐有九尾,动其尾则山崩地裂,天火燎原。 崇山般的九尾狐出现在少年面前。 少年面不改色地看着妖狐: “焰是我的仆役,汝等臣服即可。凡逆我者—— 皆须葬身于赤炎地狱的最深处。” “!” 受到少年的话语挑衅,妖狐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凶狠。 妖狐猛地冲刺,远超人类想象的速度在身旁拉出长长的音锥。 就连空气都来不及避开而被挤压成一团厚厚的空气墙,然后被强行突破,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声。 这种现象,被称为“音爆”。 因为同样的原因,大部分航空公司将长途客机的速度都只是限制在了亚音速上。因为突破音速之壁需要的能耗实在太大,得不偿失。 这种只在超音速客机上发生的事情如今正发生在九尾狐身上! 少年反手握起双剑,电光石火般的冲刺的同时拉出同样细长的音锥! 碰撞的瞬间,体积太小而能量远不及九尾狐的少年被撞飞出去。 “……” 少年满不在乎地在空中翻转身体,轻轻咏唱咒文: “概念之魔剑·焰弑!” 扬起双剑的刹那,铅灰色迅速褪去,化为一对猩红的长剑! 撞翻了少年的九尾狐反转方向,再次拉着长长的音锥袭来,血盆大口近在眼前! 少年俯视着九尾狐,绯红的双瞳猛地收缩。 九尾狐身形一滞,强行被终止。 四周的风景刹那间改变,无数绯红的眼瞳直视着它。 尚未等九尾狐来得及感到恐惧,焰弑便脱手而出,刺中了它的双眼。 少年拔出九尾狐身上的双剑,身形如同暴风般动了起来。 即使九尾狐此刻依然可以使用心眼,也捕捉不到少年的动作。 不动明王阵·神灭! 鲜红的翅膀扇出血腥的风,带着少年在九尾狐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九尾狐惊天动地地咆哮着,却始终无法撼动这个刽子手的心。 炎之轮! 火球飞速地翻滚着,拉出虚幻的锯齿,在九尾狐雪白的毛皮和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留下漆黑的印记,焦臭难闻。 荆棘之炎! 白炎长枪划破苍穹,宛若星辰坠地。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 长枪深深扎入九尾狐的四肢,瞬间蒸发了伤口的血液。 九尾狐发出悲怆的鸣叫,仿佛山河都为之动容。 只是,少年依旧不为所动。 白炎之钉! 顶梁柱般粗壮的巨钉从少年身后飞出,分别钉住了妖狐剩余的八条尾巴。 “最后……” 少年低头看着奄奄一息地九尾狐: “长眠吧,狐之主。” 双剑再度掷出,深深刺透颅骨,连同大脑一起破坏。 整个空间都一起爆裂,波动宛若超新星爆发,将妖狐连同整个空间一起化为尘埃。 那是只有透过射电望远镜才能够观测到的,遥远的时空的景象。 * * * “池夜明……你究竟是什么?” 源道雪看着从空中缓缓坠落的少年,眼中充满了诧异和惶恐。 那是人类对于未知的强大的力量自然表现出的,敬畏。 四周的风景开始渐渐消散,黑色的武士的身影也缓缓地归于虚无。 “可恶,身体……” 道雪努力地想要走到阿夜坠落的地方,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宛若天堑般难以逾越。 就在少年即将坠地的片刻,少女接住了他。 轻轻地,柔和地,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会长……” 道雪认出了熟悉的身影。 但伊莉莎却并没有理会,只是抱着阿夜道: “辛苦了。别勉强自己也没有关系的。无论多么艰险的未来—— 我都在你身边。” 第二十六章 愿你得到这蔚蓝海星的祝福 阿夜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都用不上力气。 整个身体都是瘫软的,就像是刚跑完一场1000米一样。 “啊,伊莉莎学姐……” 伊莉莎趴在床边睡着了,好像很累的样子。 “啊……醒了?” 伊莉莎睁开眼睛发现阿夜醒过来了,非常开心。 阿夜努力在床上坐起: “后来都怎么样了?孟夏呢?学姐的伤呢?” “妖狐被杀死之后,就都结束了。孟夏只是被伊吹吸走了一点生命力,休息几天就恢复了。我的伤还好,做了个小小的手术,应该很快就会复原了。” 伊莉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左腰。 “……后来的事情,学姐都知道了?” “嗯。这就是你不想来菲尔特的真正原因?不想去碰那股不知名的恐怖力量?” 阿夜点了点头: “一部分吧。我也不知道那个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每次握起双剑的时候,都会觉得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至于更强的力量,更加是完全不敢去碰。 学姐听过这么一个问题吗? 有一条船航行在大海上,假设这条船是由无数块可以拆卸的木块组成的,拆掉任何一块单独的木块都不会导致沉船。 如果将其中一块木块拆下来,放上不同颜色而形状相同的木块进去,这条船还是可以继续航行。多次重复这个过程之后,问新的木块的比例达到什么程度,这艘船就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伊莉莎怔了怔: “这就是你用那股力量的感受吗……” 阿夜点点头: “答案谁都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很确定的是,每换一次木块,船都会发生变化,最后成为一艘跟原来完全不一样的船。 两年前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情,就决心不再去碰这些东西。 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很蠢,就像是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样。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后来我知道了菲尔特,但是我还是不想去。” 伊莉莎神色黯然: “所以,篡改孟夏记忆的其实是你?” “嗯。如果那时的我还能够称之为我的话。” 伊莉莎沉寂了一会,终于说道: “来菲尔特吧,阿夜,这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否则你很可能会被各个势力争夺,过上不得安宁的日子。” 阿夜点点头,笑道: “嗯。我知道。” 伊莉莎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至少菲尔特能够给你足够的保护,并且也不会将学生当成工具使用……” 阿夜摇摇头: “跟这个没关系。我想去,只是因为学姐在菲尔特。” 伊莉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随即笑着摸了摸阿夜的头: “嗯。有学姐在,阿夜不会被任何人欺负的。” 她将一个浅蓝色的信封递给阿夜: “从今以后,你就是菲尔特的学生了。愿你得到这个蔚蓝海星的祝福。” * * * 由于没有严重的外伤,并且体力恢复得比想象中快很多,阿夜在跟伊莉莎见面后的第二天就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咲夜跟巴吉特都来了,阿夜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多人的迎接。 “恭喜出院~” 巴吉特拉起了小小的礼炮,五颜六色的彩带在阿夜头上轻轻飞扬而过。 “谢谢。” “嗯,以后大家都是同学,可以多多合作。” “多多合作?” 阿夜不解地歪了歪头。 “别理他,巴吉特一直都是这样的。” 咲夜将巴吉特推到一边。 “喂,真是过分呐朝仓。” 巴吉特耸耸肩。 “说起来,朝仓之前那个故事就是关于源长风跟红叶的吧,你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异空间随着在乌洛波斯维度上飘到深圳的空间坐标上了吗?” 咲夜的反应很平淡: “只是猜测而已。毕竟这里两年前出现了类似于酒吞童子的怪物。而且大规模的妖灵出现往往都是因为更高等级的妖灵的原因。可惜没能进到那个异空间。” 咲夜跟巴吉特在源长风与妖狐一战之后才跟后援部队一起赶到现场,来晚一步。 并且处于保密考虑,阿夜在异空间里的变身也没有告诉他们。 他们知道的版本是,被唤醒的源长风取得了跟妖狐灼日之间战斗的胜利,异空间因此崩溃。 “不过算了”,咲夜释然地笑了笑: “反正我也如愿以偿地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结局,算是不枉此行。” 阿夜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在医院出口附近的古树下,坐着他熟悉的那个黑色少年。 “好像在等你的样子,我们先回避一下。” 伊莉莎轻声说: “今天下午三点半,旧时光咖啡馆,我帮你约了孟夏。” “学姐?” 阿夜惊慌地回过头: “出于她的安全考虑,我保留了她的记忆,但……总之,按照阿夜的想法来吧。学姐永远站在阿夜这边。” 伊莉莎用力地推了阿夜一把: “快去吧,眼前的问题先解决。” * * * 不远处的道雪依然坐在光影细碎的古树下,不时有一两片不合时宜的落叶晃晃悠悠地落下。 阿夜静静地穿过小路来到黑发少年跟前。 黑发少年站起来,直视着眼前的少年。 “道雪,我大概,没有得到你的信任吧。” 阿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寂寥: “抱歉,之前那么自以为是地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让你为难了。 但是还是很谢谢你,能够在那个时候停下你的刀。” 阿夜对道雪挤出一丝笑容,快步走开。 喉咙微微发热,脑袋乱成一团浆糊。 自己脸上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呢……阿夜不敢去想象。 就这样画下句号吧。 “我大概做错了,阿夜。” 后面传来道雪的声音,令阿夜止住了脚步。 “那天你跟我说过,没有握住双剑的你,不过是个懦弱的笨小孩。” 很久之前的道雪,也是只有一个人,也是个懦弱的笨小孩。 直到那个名为琉璃的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即使是这样的你,你也希望有人能够喜欢你。以前也有过这么个人,坏脾气又自我中心,但还是希望有人能够喜欢他。” 就像是那个初雪的冬日,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少女一样。 “可是等到真正喜欢他的人出现的时候,他的怯懦却害他失去了他喜欢的人。所以他讨厌软弱、失败、无能。” 少年为了逃出那个噩梦,不停地奔跑着。 不停地追逐着少女的身影,走上了向妖灵复仇的道路。 “但这样的他,最后却为了胜利连自己的同伴都可以牺牲。” 少年不断地舍弃跟胜利无关的东西,软弱、恐惧、疼痛、兴趣、甚至包括对同伴的信任。 “这样的人,是不是做错了呢?我有时也会这么怀疑。” 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已经逐渐走上了忘记自己真名的道路了呢? 究竟该怎么表达,少年也不知道。 所以他伸出右手,轻轻展开。 一枚漆黑的勾玉出现在他的掌心: “很久之前,有人送我的。对我来说,这个就像是原点一样。” 道雪顿了顿,郑重地说道: “对不起。” 第二十七章 那个夏日的等待 下午三点,阿夜已经等在旧时光咖啡馆了。 正是盛夏时节,澄澈的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叶片洒落在林荫大道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华侨城外的车辆川流不息,纤细的少年跟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手挽着手走过光影斑驳的道路。 “……真好呐……” 阿夜看着窗外走过的少年少女,深深地叹了口气。 居然已经不像是从前那样充满怨念地诅咒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告诉她自己要去美国?” 阿夜自嘲地笑了笑。 对于孟夏来说,自己始终只是个站在舞台外的过客。自己要走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孟夏会拥有一切,鲜花、掌声、恋情、荣耀、梦想、地位……她什么都不缺,更不缺一个喜欢她的傻小子。 可能学姐只是让他不再有遗憾,所以才安排了这场自我满足式的告别吧。 “来,你的冰拿铁。” “啊,谢谢……” 说到一半的时候阿夜僵住了,因为端盘子过来的人是孟夏。 “我正好也要了一杯,所以就跟服务员说了一声,连着你的份一起拿过来了。” “啊,哦。” 阿夜愣愣地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孟夏也一反往常的活跃,沉默下来。 两人就这样坐着,沉默了好一阵子。 孟夏似乎是用心打扮后才过来的。 一头乌黑的秀发自然下垂,末端微微卷起,很是好看。前方的一缕头发从额前波浪般地蔓延下来,点缀着鹅蛋般的脸庞。初雪般的肌肤十分水润,似乎就连微弱的晨曦都经受不住一般。 浅绿色的无袖连衣裙下露出了纤细的双手跟迷人的双腿,令阿夜有点不敢直视。 想了半天,阿夜终于开口道: “钟楚的事……” “伊莉莎学姐说……” 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你先。” 再次重合。 阿夜跟孟夏不禁笑了起来: “我们在干什么啊……” “那我先说吧。钟楚的事,不要再跟顾琼提起了。她只要知道钟楚喜欢着别人,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好了。 这样对她最好。” “也是……” 孟夏点了点头: “伊莉莎学姐说,我的体质很容易招来这种事情,还告诉了我怎么回避。” 阿夜点点头,并不说话。 “所以,之前的事情,也不会再被抹去记忆。” “那样子的记忆,还是不要记得比较好。” 阿夜缓缓道。 “不,我愿意记住。因为那是阿夜的事情。阿夜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那个时候坚持不放弃文学社吗? 因为在那里我可以跟阿夜在一起。” 在阿夜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孟夏就说出来了: “我喜欢阿夜,希望能够一直跟你在一起。” 阿夜怔怔地看着孟夏,内心涌起一股难以置信的欢喜,就算是全世界也没有这句话来得重要。 可是,这股欢喜很快被一股更大的悲伤吞没: “……孟夏,两年前的平安夜、毕业聚会的红磨坊、还有那天游乐场里救了你的人,的确是我。但那个其实也……不是我。” 阿夜努力将这些字眼从喉咙里挤出来,即使他再不情愿。 “真正的我,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胆小鬼……在毕业聚会上被苏琪琪瞪了也不敢吭声的傻小子。这样的我,大概并不是你喜欢的。” 完了。 阿夜心想。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唯一一个可以跟孟夏在一起的机会。 “我知道啊。” 孟夏依旧在笑着,宛若初夏的晨曦般美好: “但阿夜不是胆小鬼。在废工厂里晕过去之前,我看到阿夜的眼睛了。有点疯狂有点生气的样子,但那个的确是阿夜的眼睛,不是别人的。 我记得阿夜很喜欢冰与火之歌里艾德·史塔克对他儿子说的那句台词:人唯有在害怕的时候,方能勇敢。 那时候的阿夜,就是这样子的。很帅呢。” 阿夜愣住了,孟夏却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阿夜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啊。害怕很多东西,胆子的确不大。但是阿夜从来不会因为害怕或者是倒霉、失败就什么都不做。 被十多个社团拒绝了也还是来文学社面试。 对平假名片假名一点都不懂也还是努力陪我学日语。 所以我才会喜欢阿夜啊。” 孟夏身体微微前倾,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所以,我还在等着阿夜的回答。” 丢下一颗重磅炸弹。 “我……” 阿夜蠕动着嘴唇,第一次觉得说几个字这么难。 那个夏日的风里的少年与少女跑了这么久,终于跑到了可以看得见未来的终点。 那时的深藏心底的恐惧、不安、怯懦,那时飞扬在空中的落叶、木棉、花瓣,全都成了漫长道路上的祝福。 那个以初夏为名的少女终于发现了少年的心意,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心意。 她就在那里,只要少年再往前一步,两个就可以在一起。 “我……” 阿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曾经喜欢过你,很喜欢很喜欢。” 孟夏当场愣住了: “曾经?为什么?” 阿夜淡淡地说: “孟夏会去早稻田的,等着你的是一个更好的未来,一个更好的人。” 而不是一个到处都充满了妖灵的恐怖世界。 孟夏难以置信: “你在想什么阿夜!我不要更好的人,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没什么……只是像我这样的人,哪里都可以找到……” 阿夜苍白无力地说道。 “不要用这种藉口来敷衍我!阿夜就只有这么一个!” 孟夏握着阿夜的肩膀,猛然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阿夜是不希望我再卷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对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阿夜沉默不语,只是不去看着孟夏的眼睛。 孟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告诉我是啊……点个头也行啊……” 阿夜的心脏像是恶魔之手用力握住了一般,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鼻尖尽是酸楚,无法划去。 “求求你……呜……告诉我是这样的……” 孟夏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流出,滴落在桌子上。 阿夜突然后悔了。 后悔那个初夏的日子里跟那个少女一起奔跑在风里,后悔那个平安夜里去了那个游乐场。 后悔红磨坊里没能克制住自己。后悔废墟里的不顾一切地暴怒。 如果一切没有自己,说不定还会更加顺利吧? 孟夏也不会跟自己有更多的纠葛,两全其美。 可是自己的高中三年,如果没有孟夏会是怎么样的? 阿夜不敢想象。 孟夏将头靠在阿夜的肩膀上,呜咽着哭了好一阵子,终于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阿夜,认真的?” 阿夜终于看向孟夏,看到她眼里的悲伤。 他突然觉得这个充满了活力的少女此刻十分虚无缥缈,好像再不伸出手去,她就会消失在眼前一样。 但阿夜终究没能伸出那只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笨蛋。” 孟夏笑了笑,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划过: “再见,阿夜。” * * * “这样真的好吗?” 伊莉莎从旁边走出来: “你是为了她才参战的吧?现在至少告诉她你喜……” “这样就好,屌丝始终跟女神是不配的。” 阿夜重重地坐在咖啡馆的皮椅上,深深地陷了进去,抬起低垂的眼皮自嘲般地笑了笑。 “要是你总是用这种跟事实失之千里的话敷衍过去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那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阿夜的声音有点颤抖。 “所以我说至少告诉她你……” “然后呢?” 阿夜第三次打断伊莉莎的话: “然后怎么办?等她确认了这件事情之后又能怎么样?我身体里的恶魔就会消失吗?妖灵就会没有吗?我就能够跟她在一起吗?” 伊莉莎愣了愣,低垂了碧绿的双眸陷入沉默: “我还是要看着她飞到东京去,然后自己坐上去菲尔特的飞机不是吗?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没有什么妖灵没有什么危险事件就这样跟她一起去早稻田留学。但是现在如果我告诉了她的话,她跟过来怎么办!” 阿夜的声音突然变大,仿佛一只雄狮在低吼: “我真的很害怕啊!害怕她会跟过来!害怕她被卷进妖灵的事情里然后死于非命!” 阿夜的颤抖变得更加强烈,双眼一片迷蒙: “一想到那种事情会发生,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与其等到那种时候再后悔,我宁愿现在就斩断它!” 阿夜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咖啡厅二楼里,刚刚端着盘子上来的服务生被吓了一跳。 阿夜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行装出冷静的样子坐下。 “你的拿铁,先生。” 服务生将新的冰拿铁放在阿夜桌前,彬彬有礼地退了下去。大概是伊莉莎帮阿夜点的吧。 “你应该有看过龙珠吧?” 阿夜楞了半秒,不知道伊莉莎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提到一个无关的大众漫画。 伊莉莎不理阿夜,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我猜你肯定有看过,而且说不定还是脑残粉。你有没有奇怪过,为什么孙悟空没有跟布玛在一起?” 阿夜再度愣了半秒,想起那个会变身成超级赛亚人的宇宙第一战士跟那个天才科学家少女。 两人初遇是在孙悟空最初居住的深山里,布玛为了找能够实现愿望的龙珠而见到了孙悟空。那时的布玛仍然是一个喜欢帅气强悍男生的花痴少女,而孙悟空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按照典型的王道冒险故事的boymeetsgirl,在这之后孙悟空就应该跟布玛一起历尽千辛万苦最后在一起。 后来两人倒是的确一起去冒险了,可是冒险还没结束,就半途跑出了一个琪琪将孙悟空以婚约为名拐跑了。布玛之后也没有像是悟空想的一样跟超级大帅哥乐平结婚,而是跟那个孤独又冷傲的贝吉塔在一起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状况的阿夜虽然只是个小学生,却依然为这不合常理的展开想了好一阵子。 “在我第一次看到天下第一武道会上孙悟空因为很久之前随口答应过就决定跟琪琪结婚的时候,我可是瞪大了眼睛地说‘这也行’?” 伊莉莎对龙珠的情节烂熟于胸的情况简直就像个宅女,但是她却丝毫不当回事: “等到后来看到布玛跟贝吉塔在一起的时候,我简直就完全搞不懂了。鸟山明说他不擅长对付感情也不至于这么乱来吧?” 阿夜一直都将龙珠当做是完全无需费脑的漫画,似乎都有意无意地掠过了这些细节。 “但是后来认真地想想,那家伙根本就是在撒谎啊……七龙珠哪里是动作剧啦,根本就是感情戏嘛。布玛之所以没有跟孙悟空在一起,是因为在两个人能够恋爱的机会出现的一瞬之间,她们都还没得及反应,就已经来不及了啊。” ——布玛之所以没有跟孙悟空在一起,是因为在两个人能够恋爱的机会出现的一瞬之间,她们都还没得及反应,就已经来不及了啊。 伊莉莎的话语传入阿夜的耳中,引起一阵酸涩。 “你还记得孙悟空17岁的那年参加天下第一武道会再次遇到布玛的时候的台词吗,布玛第一次对悟空犯了花痴,说他很帅。然后,他就被琪琪抢走了。 然后她就只能够一个人对着那美克星的黄昏说‘我是不是选错了呢’…… 然后孙悟空就只能够在前往那美克星的时候说——帮我跟布玛说一声,而不是那个琪琪。” “原来七龙珠也可以这么煽情啊……” 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点,可能就再也没有跟孟夏在一起的机会了。 伊莉莎似乎想要告诉阿夜这件事情。 虽然在这个时间点,阿夜无法前进一步。 阿夜透过玻璃窗看了看金色的航迹云,想起那个被琪琪整天训斥不会赚钱不会养家的宇宙第一战士,跟那个整天都守着一个满脑袋都只有变强的贝吉塔的天才少女。 是不是有那么一个平行宇宙,让那个少女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跟少年在一起呢? 那时候已经有一个家财万贯的老丈人的孙悟空应该可以自由自在地冒险一辈子了吧? 他是不是会驾着筋斗云环游世界,然后坐着宇宙飞行器前往浩瀚的星辰大海呢? 然后,布玛就站在他身边,爽朗而英气地露齿一笑。 挽住那个大小孩的胳膊。 “还记得那首片头曲是怎么唱的吗?有的人说那是布玛唱给孙悟空的情歌。” 伊莉莎轻轻地用不标准的日语哼了出来: * “DANDAN心魅かれてく___(渐渐被你吸引) 自分でも不思议なんだけど__(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何かあると一番に____________(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君に电话したくなる__________(总是想第一个打电话给你) ZENZEN気のないフリしても(即使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结局君のことだけ见ていた____(结果还是只在注视着你) 海の彼方へ飞び出そうよ______(朝着海的彼岸自由飞翔吧) Holdmyhand________________(握住我的手)” * 坂井泉水那充满了无限热血与深情的曲子被伊莉莎轻轻的唱出,少了许多热血,却显得更加深情与寂寥。 阿夜怔怔地听着熟悉的歌,却突然发觉自己的鼻子有点酸。不好意思被伊莉莎看到自己的表情,于是低下头去,看着桌上的拿铁。 ——你不喜欢喝咖啡啊,那就喝拿铁吧,不怎么苦也没什么咖啡因的。。 那个少女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一个电话响起,阿夜接下,发现是快递。 在这种时候快递还过来真的是有点不合时宜,但阿夜还是去收了下来。 快递很薄,似乎只是一叠纸。 阿夜拆开来看的时候,发现那是自己等了太久的东西。 自己一整个夏天都在看着手机跟门口的邮箱,就是在等—— 早稻田大学的录取通知。 ——去哪所大学定下来了? ——还没。多半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那剩下的一小半呢? ——这种根本就不存在的画外音你是怎么听出来的啊? 那时候的阿夜,撒谎了。 剩下的一小半可能性,就是—— 跟孟夏一起去早稻田。 第一章 你穿过旖旎的水光 阿夜在7-11便利店里吃完盒饭,盯着眼前的风景呆呆地发愣。 视线越过广阔而翠绿的公园,落到奔涌不息的江水上。 浩瀚的汉江穿城而过,将整个城市分为南北两部分。 东边不远处就是富人聚集的江南区,鸟叔以此命名的GangnanStyle在传到Youtube不久之后就迅速红遍了全世界,甚至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Youtube上最受欢迎的视频。大量人造帅哥美女和豪门子弟出入于此,生产出一个又一个肥皂泡般梦幻的电视剧。 国王级的妖灵事件解决之后,阿夜在深圳替伊莉莎处理了不少善后工作——虽然大部分只是在干苦力。全都解决完了之后,已经将近七月的尾声。 前往美国之前,伊莉莎带着阿夜一行人来到首尔,说是还要接一个新生,顺便给阿夜等人放个假。 巴吉特立刻就联系上了当地的人脉谈起将韩国彩妆大量进口到中国倒卖的生意,咲夜依旧坐着黑色的宝马车绝尘而去,道雪则以跟当地的退魔名门切磋为由一大早就不见踪影。剩下一个百聊无赖的阿夜。 难得的一天假期,阿夜在发呆的原因只有一个——孟夏的素描本。 两年多前的平安夜里,孟夏被卷进国王级妖灵伊吹的陷阱中险些丧生,事后被更改了记忆。后来拼命想要找回记忆的孟夏一个人跑到了当时事件的发生场地,深圳进击巨人游乐园的废墟里画下了这份素描。后来又通过伊莉莎将素描本给了阿夜。 然而这一切对于阿夜来说,只是“过去”。 能够观测到第五维——乌洛波斯维度,跟妖灵决一死战的觉醒者,跟普通人之间有着渭泾分明的界限。 “我是白痴也说不定呐……” 阿夜轻轻地叹了口气。 明明知道即使回头看去也无法越过那道横垣在两人之间的鸿沟,却还是念念不忘。 那份素描,始终还是被阿夜装到了不大的行李箱里。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王家卫在《一代宗师》里曾经借八卦掌宗师宫二之口这么说过。 对,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可是那个回响,却未必是你所希冀的回响。 否则这世界,大概会少了很多叹息、纠结与趣味。 * * * “请慢走~” 背后的女店员用很标准的首尔韩语送走了阿夜,虽然阿夜听不懂。 阿夜越过马路,在汉江公园的长椅上坐下,犹豫着要不要打开购物袋里的素描本。 树叶在凉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曳起来,带动着地上的光影变幻起来,令阿夜想起了高一的那个夏天跑在漫长的坡道上的少年与少女。 那个夏天澄澈的日光。 那个夏天透明的清风。 那个夏天漫天飞舞的木棉种子,轻盈如梦幻。 只是在那之后,无论重复着多少个夏天,扬起多少纯白的木棉,也永远不会抵达那个时候的那个夏天。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爱恶作剧,上一秒你可能还在捂着头想着是哪个家伙撞了你的头,下一秒它却塞给你的嘴唇上涂上最甜的蜂蜜。 然后,让时间将它变成毒药。 “算了。” 阿夜收起购物袋,轻轻地叹了口气。 下一刻,购物袋脱离阿夜的手中。 “啊!” 阿夜猛地抬起头来,发现一个女生朝着他戏谑般地轻轻一笑。 “好像是很有趣的东西,能借我看看吗?” 少女的容姿意外地出众。 圆润的脸蛋上是端正的五官跟清爽的短发,简单的白衬衣跟牛仔布热裤因为版型和色彩的用心而完美地勾勒出了少女修长的大腿,微翘的臀部与丰满的胸部,左手手上多彩的水晶珠跟玫红色的手表成了全身打扮的亮点,一扫略微过于大众风的衣服的俗气。 如果说孟夏是初夏里透明的风,那么她就是盛夏里澄澈的日光。 如果钟楚还在,保准会说:“这哪止美少女啊,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而且中文异常流畅。 阿夜有点着急:“快还给我!” 少女眨了眨眼睛:“想要的话就自己来抢!” 说完右腿在地上用力一蹬,驾着长板扬长而去。(注:长板,滑板的一种。比起其他滑板板身较长且轮子较大,续航力和操作度更高) 阿夜一时间急了起来,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 然而,少女早已不在原地。 “……这家伙跟妖灵有关系?” 刚才的速度虽然不快,却只是对觉醒者而言。 如果就普通人而言,应该已经接近极限了。 “用出全力吧,不然是追不上我的。” 少女的轻笑声从前方传来,人却渐渐消失在湖泊的水光之中。 阿夜环顾四下无人,一咬牙便飞一般往少女奔去。 通常来说,正常人只靠着跑步想要追上长板的速度并不现实,但是觉醒者的体能远超常人并且各有侧重,所以胜负尤未可知。 阿夜飞一般的跑了起来,穿过透明的风。 少女风一样地疾驰着,舞蹈般越过光影迷离的小径。 后来的阿夜非常怀念这个有点恶作剧性质的意外。当然不是因为少女的捉弄,而是因为那时候的年少,张狂,无所畏惧。 那样的岁月,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追回。 两人一前一后,在夏末的清风里飞驰着穿越旖旎的水光,简单,明快,无穷尽。 晚夏的阳光隐去了灼人的毒辣,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温和地洒下。和煦的风穿过大街小巷,越过茂密的树林,调皮地吹拂在湖畔的小道上。不时地将两人的黑发托至半空,拉出一道道蜿蜒而迤逦的轨迹。 少年咬着牙,少女咧着嘴,疾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话虽如此,阿夜却怎么都追不上少女。 自己的速度虽然在不断地加快,但是少女却像是早就看穿了阿夜的行动般随之不断增加自己的速度,两人的距离几乎没有任何缩短。 阿夜愈来愈焦躁。 快回想起来吧,那份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力量。 那份斩断了伊吹的通天之路的力量,葬送了灼日的完全形态的力量。 几乎是刹那之间,阿夜浑身的肌肉都微微膨胀了起来,电光石火般冲向少女。 “嗯?” 少女的瞳孔在同一片刻骤然放大,同时左脚猛踩地面,硬生生地改变长板的方向。 轮子跟地面之间发生剧烈摩擦,发出骇人的噪音。 而来不及改变方向的阿夜只得从虚空中拔出双剑,插在地面上刹车,将绿地切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否则只怕会径直飞到湖中央,那就彻底地输了。 “爆发力不错,但只是这样还不够噢。” 少女调皮地笑了笑,扬长而去。 “这家伙……看穿了我的动作。” 阿夜眉头一皱,神经绷得更紧了。 “如果到湖的尽头那棵大树还追不上我的话,这东西我就先保管咯。” 少女戏谑般的笑声再度传来。 “别擅自定规矩啊!” 阿夜忍不住吐槽。 还有一次机会。 阿夜盯着前方疾驰如风的少女,握紧了拳头。 接近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阿夜再度展现了惊人的爆发力,刹那之间飞扑到少女身边。 “你不会吸取教训的吗?” 少女无趣地抱怨了一句,右脚猛蹬地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避开阿夜冲着湖泊尽头的苍天大树飞驰而去。 阿夜笑了笑:“当然会。” 理应飞出道路的阿夜踩住了一截木桩,借着反作用力朝着少女扑去。 最后这段路都是直线,所以理应是爆发力强而速度快的阿夜取胜。 阿夜出手如钩,即将触碰到少女手中的购物袋。 少女咧嘴一笑。 右脚猛蹬地面,居然以比阿夜更快的速度越过了终点! 径直扑向前方的黑影。 * * * “小心!” 阿夜发现了前方的异形,下意识地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 少女轻轻侧跃避开黑影的攻击轨迹,同时转身一记飞踢重重地砸在黑影背上,将黑影击飞到阿夜的眼前。 阿夜连忙再度拔出双剑,划出两道平行的剑光。 没有命中的实感。 黑影在中招的前一刻猛扑翅膀冲天而起,避开了阿夜的斩击。 “妖灵?” 阿夜抬头看去,发现黑影只是空有人类的外形,却完全跟人类不像。 四肢都是锋利的爪子,背后是伟岸的双翼,头部还长出了锐利的喙,形象很像阿夜听过的某种传说生物——鸟人。 “魔枭吗……趁着对方以为胜利的时候偷袭真像是你们的作风啊。” 少女轻蔑地笑了笑,挥手掷出一把短剑。 魔枭反转身体避过短剑,利箭般朝着少女冲来。 少女并不气馁,一挥手间再度掷出三柄螺旋剑封锁魔枭。 魔枭微微横过身体,急速下坠避过螺旋剑的封锁,沿着弯曲的轨迹射向少女。 “……哼。” 少女在即将被击中的片刻侧跃,同时双手连续投掷,一时之间剑芒如雨。 魔枭出乎意料地灵活,居然在一片剑雨之中左避右闪地躲开了少女的攻击。只是来不及收住攻击势头的双爪拦腰截断了一棵合抱粗的古树。 “这家伙……” 阿夜啧了啧舌,感慨对手的棘手。 那锐利的目光和敏捷的身手让他想起了某种视野广阔且善于飞翔的猛禽——隼。 尽管有少女的帮忙,阿夜依然没能够迅速跟魔枭分出胜负。 少女的投掷兵器迅捷而凶狠,阿夜的双剑也十分凌厉,对上魔枭的灵巧与飞行能力却占不到便宜。何况对方的头脑似乎也相当不错,屡次看穿了少女布下的陷阱。 偶一次攻防,阿夜一个踉跄没有站稳,整个人身体都往后方倒去。 魔枭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弩箭般朝着阿夜射来。 阿夜扬起嘴角。 “正合我意!” 阿夜的右脚在空中虚踏了一下,稳稳地踩住地面后迅速弓起身体,朝着魔枭扑去! 魔枭的双爪也以破空之势风驰电掣而来。 十字交叉的双刃跟双爪猛烈地撞击,将周围的空气撕裂,发出阵阵悲鸣。 爆风吹过,阿夜的衣衫猎猎作响。 “啧……!” 阿夜的双手青筋暴起,想要将对方弹开,但是对方的力量居然也在这片静止之中不断增大! “唔……哈!” 阿夜跟魔枭被同时弹开,后退了数十米。 “好家伙……” 好不容易稳下来的阿夜发觉自己的双手被震得发麻。 “别玩那种小聪明,以为刚才的陷阱对方看不破吗?”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声音。 下一刻,少女就到了阿夜身边: “你有能够攻击空中的大招吗,一发毙命的那种。” 阿夜犹豫着点了点头: “有是有,但是有点太……引人注目。” 少女不屑地扁了扁嘴: “你以为你们刚才不够引人注目?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善后的人去考虑吧。要是让它飞到街上去那才叫引人注目。” 阿夜哑口无言。 “听好了。我会给你创造机会,但只有一次,别给我坏事。” 言毕少女挥手掷出一道锁链。 魔枭机警地在空中回旋,避开少女的锁链攻击。 阿夜当即明白了少女的用意,专注于自己的双剑。 可是有一点阿夜不明白。 为什么选在林间呢? 在树木繁茂的地方,虽然魔枭的速度会有所减慢,树干树枝作为遮蔽物对于投掷兵器跟视野的阻挡对少女是更致命的。 果然,少女的劣势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显现出来了: 魔枭躲避少女的锁链攻击变得更加容易,并且不断地从林间对少女发起反扑。 好几次少女都跟那双利爪擦肩而过。 “小心!” 少女在树干上停下,魔枭就从旁边扑来。 少女全力后跃,却依旧不及魔枭前进的速度。 一股恐惧涌上阿夜心头。 下一刻,少女就会血溅当场。 然而,在这样的状况下,少女却扬起了嘴角。 在她用力拉动锁链的刹那,原本垂在树干之间的锁链紧绷成一张大网挡住了魔枭! “还没完呢!” 少女猛地掷出一道全新的锁链,锁住了魔枭的双翼! 就是现在! 阿夜双剑疾风般闪过,扬起一道冲天的火柱: 修罗道·火树银花! 滔天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魔枭化为灰烬。 可在那个瞬间,魔枭的眼中精光暴现,翅膀用力从锁链中硬生生地扯出,血如泉涌。 重获自由的魔枭猛然下坠,火树银花只烤焦了他左翼的半边。 被鲜血和焦炭覆盖的魔枭强忍住剧痛,朝着少女射去! “这家伙!” 少女第一次在战斗中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连忙掷出风车般的手里剑。 魔枭侧身避开,利爪直击少女的胸膛。 “咳!” 少女虽然侧过了身体并且用两把短剑进行格挡,却依旧被击飞,重重地撞在树干上。 那像是骨头碎掉的声音,阿夜连听着都觉得疼。 “混账!” 阿夜握紧双剑,暴风一般冲向魔枭。 魔枭回过头来,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不懂得绅士的魔鬼,还是下地狱吧。” 少女再度扬起鲜血淋漓的嘴唇,用力拉紧了手中的丝线。 阿夜这才发现,穿过那风车般的手里剑中心的几乎透明的细线。 一头被钉在了少女刚才落脚的树上,另一头则在少女手中。 只要少女用力一拉,它就—— 原路返回! 刚刚转过身来的魔枭猝不及防,被手里剑斩入颅骨深处。 一切都是那么精彩绝伦,仿佛早就计算好一般。 反倒是发狂之后又看呆的阿夜,快要撞到树干上了——虽然这个轨迹原来是能够追击魔枭的。 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横抱住阿夜,一把扔在了旁边: “英雄救美太逊了,笨蛋王子。” 少女拍拍身上的尘土,凛然地伫立在林海之中。 “我是韩舜熙,不需要王子的退魔一族。” 日光透过片片绿叶之间的缝隙照在她身上,依然澄澈而美好。 “给我记好了,池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