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Part 01 淅沥的梅雨一来,整座城市便少见晴日了。 凌晨刚落过一场,路面上积水未干,大清早天空便阴云晦暗,沉闷的空气里只夹着游丝般的风。 中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高架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宁佳书回国后第一天入职。 扫一眼腕表,时间近八点了。路上好不容易有些许松动,刚踩油门,前方红色奥迪却出猝不及防又来了次急刹,打滑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好在宁佳书反应比常人迅捷许多,立刻踩停了刹车。 即使如此,湿滑的路面和惯性还是让车身溜出一段,保险杠堪堪悬在奥迪的后车牌上端。 只差一点点。 这是第五回。 宁佳书数得清清楚楚,烦躁扯掉在播气象台的蓝牙耳机,墨镜底下连白眼都奉欠。 雨天是追尾的高发阶段,前面车主三番几次吓人,换个操作差的跟车,大概车祸都出四五回了。这马路还真是什么不要命的人都敢上。她想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二胎开放后,当了二十几年独生子女的宁佳书今年突兀地添了个弟弟。孩子的哭声尖利又极具穿透力,整夜哭,在她回国后等待新单位人事调令的这两个月,美容觉没睡成,反而差点被那小子哭出神经衰弱。 黑色牧马人一路憋屈堵到地下车场,终于得以撒开油门欢快跑了一阵。 新东家是航线遍及五大洲的国际化大企业,停车场比马路宽敞。这大抵是整早唯一一件值得宁佳书顺心的事。 漂亮的甩尾后,换挡倒进车位。她熄了火,对着后视镜整理长发。 早上为了多睡两分钟,妆也没来得及化,此刻包里倒是样样俱全,唯独把粉底落在家里洗漱台上。脸凑近,看着眼下一片因睡眠不足留下的淡青,怎么瞧怎么戳心。 算了。 她叹气,挨着椅背闭目昏昏瞌睡了两分钟,终于放弃武装,摇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坐直把马尾扎上,仔细抹了防晒。 镜子里的人菱唇粉淡,雪肤乌发,眉目精致。 挑起下巴,离远些打量镜子,宁佳书心中颇为自得。 虽然没上底妆,但昨晚的轻奢面膜总算没白敷,她这张脸,可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啊。 刚开始顾影自怜,便被隔壁车位的动静打断,余光一动,宁佳书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真是巧了,中环上挡她跟前碍手碍脚的那辆红色奥迪,正艰难往隔壁车位里倒。 如出一辙的车技,她都不必看车牌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那已经是附近最大尺码的车位,只是司机笨拙得不像话,来来回回反复几次,才勉强停车成功。 车灯一暗,A字裙女司机终于下车。 锁了门也并不忙着走,只把包放引擎盖上,正对宁佳书,朝黑漆漆的车窗镜面调整起胸型。 聚拢效果颇为明显,随意拨动几下,直接从B涨到了C。开车的技能倒还不如她手动隆胸来得熟练。 宁佳书瞧得津津有味,直待人转身才想起来,那女人风情万种撩长发的样子…似乎颇有几分熟悉。 像谁呢? 她把包斜挎在身后,黑色马丁靴落地,甩上车门的瞬间,却不防瞧见了隔壁引擎盖上落下的车钥匙。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宁佳书顺手抄起来,迈开步子赶上去。 临近上班时间,失主鞋跟虽细,走得却还挺快,直赶进电梯才追到人。 “小姐,你车钥匙落引擎盖上了。” 那人转身在包里翻找一阵,才接过钥匙,抬头致谢。 妆容精致,礼貌也不错,露的是标准的八颗牙。 “谢谢你了,第一次开车上班,有点儿笨。” 不是有点儿,是真够笨的。 宁佳书堆出笑意,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重新腾空升起。 女人也是一副错愕模样。 “宁佳书?” “何西?” 两个女人惊叫出声,放大的瞳孔这次彻底瞧清了对方面容,在不可置信中相认了。 “好多年没见,佳书,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到你!” “是啊,高中毕业就到现在了。” 宁佳书漾开唇角假笑。 她们当年可是附中一对出了名的姐妹花。 哦不,塑料姐妹花。 喜欢穿同一个颜色的衣服比谁皮肤白,专挑同一款裙子看谁身材好……她们甚至狂热地暗恋过同一个学长。 表面每天手挽手在校园里亲密招摇,暗地想的是如何不着痕迹把对方踩下去,荣登校花榜首。 高中毕业后许多年再没联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宁佳书天天盼着与对方重逢。 原因无他,宁家父母那时候怕她谈恋爱,不肯给多余的零花钱。两口子性格不合吵闹了半辈子,唯有这点,意见不约而同地合到了一处。 整个青春期,宁佳书连新衣服都极少添置,更别提护肤品和小首饰。 偶尔长颗青春痘,两口子居然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女儿再丑些,彻底把早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以上种种,直接导致了宁佳书高中三年处处被何西压一头。 毕竟她哪里能和穿昂贵聚拢型胸衣,有各种新潮衣服裙子化妆品、还能做直发离子烫的何西相比呢? 根本都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遗憾的是,等宁佳书五官彻底张开,发育成熟,成了实至名归的大美人,有钱养护、颜值在航空学院难逢敌手、孤独求败的时候,何西已经联系不上了。 两人以极其绵长亲热的拥抱庆祝了重逢。 鼻尖轻嗅,何西闻出了对方的chanel 5号香水。 前调柑橘果,尾调白麝香。 拥抱一松,他们交互的目光如同五百瓦探照灯,在最短的时间里,不着痕迹将彼此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佳书的唇角不住上挑,而何西的眉梢则不可查地微垂了一下。 是,宁佳书的脸蛋比从前又漂亮不少。虽然不愿承认,不过看上去确实还是原装货。 察不出粉底的痕迹,胶原蛋白充足,像极了大学里那些水嫩的姑娘。 而她,近来飞多了昼夜颠倒的国际航班,精致得体的妆面上,已经少了点新鲜气。 这场重逢中谁占上风,已经显然。 “去几楼?” “六楼。” 何西在电梯上按下三和六两个数字,轿厢稳稳上升。 瞥见对方提袋里的制服一角,胜利者宁佳书率先问,“你在申航工作?” “是啊,一直做乘务。”何西答着,忽而意识到什么。 “你今天是来——” “入职的。” “哦……”何西尾音转了转,眼角终于放松地舒缓几分。 她记得,公司今年新招的空乘就是在这几天集中办理入职。 叮—— 电梯很快到了。 “人事部六楼出了电梯右拐就到,我一个朋友是那儿的经理,佳书,需要我上去打声招呼吗?” “只是办个入职手续,不必麻烦。”宁佳书摆手。 “哎,缘分这东西还真是猜不透,”何西颇有感慨,“兜兜转转,没想到从今以后咱们又是同事了,我真高兴。” “我也是。” 交换完最新的联系方式,又约了常聚之后,宁佳书目送何西仪态万千地走出电梯。 关门的瞬间,女人忽地又回过头来,目光落到她身上,故作惋惜地叹一声。 “佳书,我是真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没放弃当空乘的想法。” “嗯?”宁佳书无辜偏头,佯装错愕。 女人继续开口,“咱们这么多年姐妹,还是得给你一点儿小建议,在公司得遵守制度,容妆得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咱们公司的其他乘务长年纪普遍偏大,不喜欢下属工作时使用香水。” 她说着,目光动了动,由上及下落定在宁佳书鞋面。 “你刚来咱们公司,这方面还得多注意,好好学化妆,也买双像样的高跟鞋。” 那眼神真诚而恳切,仿佛真是掏心窝子对她好。 只不过宁佳书哪里不清楚她的尿性,在她开口就已经明白这翻话至少有三层含义,优越感蓬生的同时,也含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敲打。 一,我是乘务长,你只是新人。 二,我赢了。 三,那么多年过去,你一点儿没长进真叫人开心。 她们当时暗恋的男生通过了飞行学院的体检,高考前就已经被航空大学破格提前录取。 那年,俩人鼓足了气较劲,誓要追随学长脚步,抢在对方之前把人搞到手。 按宁佳书的条件,通过乘务专业选拔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偏偏选拔前一天,她急性阑尾炎发作,入院做手术去了。 看何西现在的样子,倒是过得挺开心,就是可惜段数没有半点长进。 娉婷的背影远去,胜利者的姿态,真是得意洋洋啊。 宁佳书感慨,强行耐下性子等着电梯合上。忍不住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要立刻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3、2、1…… 宁佳书才抬手扶墙,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唤—— “稍等一下。” 轿厢重新启开,身着申航飞行制服的男子踏入这方空间。 来人转身站稳才瞧清宁佳书的脸,又惊又喜惊呼出声,“师姐?” 飞行圈就这么大,宁佳书也没想到一清早连遇俩熟人。 这小师弟从前在澳洲时,和她是同一家航校出身。 “邵城?”她把涌到喉间的笑意咯噔一声强忍了回去,露出一分恰到好处再见故人的欢欣。 “居然还记得我,”他手足无措,喜不自胜,“师姐怎么会在这儿?” “来新公司报到。” 话到此处,邵城猛地反应过来,“哦,对啊,云航和申航一合并,以后咱们是同事了。” 宁佳书颔首。 目光落在他肩膀金黄色的三道杠上,唇角矜持微翘,“邵城,你在申航干的不错啊。” 男孩羞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哪里,比不上师姐厉害,你离开航校后很久,教员还总提起你呢,我还听说,你之前在云航都快放机长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宁佳书话里推谦,却挺直腰脊,深吸一口申航的空气。 简直神清气爽。 这才是新公司的正确打开方式嘛。 师弟极为热情跑前跑后带她办完手续,领了肩章和制服。 申航飞行制服是出了名的好看,双排扣款式,剪裁大方设计精妙,面料低调内敛。指尖抚过,还有绣线的暗纹。 师弟大包小包跟在身后,宁佳书握着口袋里质地冰凉的飞行徽章,秋波眉微蹙,很是过意不去。 “邵城,你去忙,我自己来吧。” “不用不用,我今天没有飞行任务,不忙的,”男人连摆手,“东西多,我一会儿直接帮你搬到车上好了。” 师姐这么瘦,哪里能让她自己提,邵城想。 他不知道的是,宁佳书单手提矿泉水桶可能比他还要轻松。 人力资源部还挺忙,手续告一段落,在厅里等邵城回来的空儿,宁佳书低头玩手机,不防听那边柜台办理入职的年轻空姐们叽叽喳喳小声讨论。 …… “我刚上来在大厅遇着霍机长了,不愧为申航品质最高的飞行员,一眼沦陷型!” “真的?比宣传片里怎么样?” “宣传片根本没拍出他百分之一的帅气好吗?” “简直惊为天人,我第一次对禁欲系毫无免疫力,你是没见着,从肩到腿,还有窄腰,都比视频里更完美!” “说到这儿,好想夹那腰上试试……” 最后一句不知是谁发出来的,压低了声音讲,不过宁佳书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有人口水咽下的声音。 她抬眸,将柜边几人的样貌一一扫过,然后收回视线。 现在的年轻女孩,比起她们当年还真是没有半分矜持。 色|情。 不要脸。 痴人说梦。 她面无表情腹诽。 2.Part 02 宁佳书还在云航时,作为整个公司颜值最高的女飞行员,上司栽培,同事艳羡,也曾有过一段风光无两的日子,不过,一切都终结在公司被并购的那一天。 小作坊完全没有对财大气粗的申航说不的权利,从听闻风声到并购执行,底层员工们完全还来不及反应,云祥航空这四个字便从此载入史册。 亲娘换后娘,放机长的事儿黄了不说,为了适应新公司的需求,宁佳书被指派到洛杉矶进行A330的机型改装训练,呕心沥血学了三个多月,拿了执照,回来又得重新坐在机舱后排开始跟飞学习的日子。 小空客改成大飞机是威风了不少,可她的四道杠机长肩章又重新遥遥无期了。 天知道,全世界宁佳书最不愿进的航空公司,就是申航。 在洛杉矶改装的三个多月里,她不是没想过跳槽到其他小公司去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国内飞行圈的行业现状是,飞行员想换家航空公司供职,比登天还难。 上头花了那么大价钱将这些飞行员培养出来,和公司一并卖给申航,价值没实现之前,申航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飞行员是专业性极高的职业,下不了决心转行,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唯一能安慰她的大抵只有,新东家的薪酬待遇比云航阔气。 在公司处理了一天的入职事宜,宁佳书直到傍晚才开车回家。 还未进门,楼道里又听到客厅里隔门传来的婴儿啼哭。 还没停! 她耳朵嗡嗡一阵乱响,手上沉甸甸,腾出手肘按铃,等了半晌却不见人开门,倒是先把对门黄阿姨给招出来了。 “佳书,下班啦?” 楼外的树上蝉鸣聒噪,宁佳书额上被闷出一头汗,回身耐着性子颔首同人打了个招呼。 “还没吃饭哦?来家里吃吧,这边菜刚熟。” “不麻烦了黄阿姨,我明天跟飞,今晚整理完东西还得做航前准备。”她抬了抬手中的箱子示意。 宁佳书的鬓发浸湿贴在额角,看起来是热得厉害,晕染的两颊像早春里夹着朝露的瑞香,秋波眉无需描绘也根根精巧,雪肤冰肌,黑白分明。 任她活了五十来岁,也没未见过比宁佳书更标致的姑娘。 才中学那会儿就有一群毛头小子跟在屁股后头追,那时巷子里要是有年轻男孩儿在打转,十有八九是问宁佳书家门牌号的。两家就住在隔壁,别人给她扔情书扔礼物时,还常扔错自己家窗户。 “我说你妈也真是,这么漂亮的女儿怎么舍得让你做这么辛苦的工作,闭着眼睛嫁个有钱人,日子不知道比现在安逸多少。” 宁佳书按着门铃,敷衍应一声。 “佳书,阿姨跟你说件事儿,我那个侄儿你有印象吧?上次来吃饭那个,在陆家嘴工作,投行分析师,一表人才,工作也好,家里在徐汇还有两套房,那天电梯间里见了你一面,回去就哄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宁佳书十分怀疑黄阿姨形容词里“一表人才”的水分。 像她这样的资深颜控,倘若对方真有几分姿色,她脑袋里怎么至于一点记忆也无? 于是她回道,“阿姨,我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事实上,宁佳书是压根没有结婚的打算。 她生来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兴许今天还迷得不得了,睡一觉起来便半点兴趣也无。纵使知道追求新鲜享乐不是个好习惯,她也从来随心所欲不束着自己。 这样的性子,叫她结婚无异于叫她给自己上副镣铐。 “佳书,这你就想不清楚了吧,女人啊就得趁年轻早点儿结婚,生了孩子身材才好恢复——” 上了年纪的三姑六婆不知哪儿来那么夸张一腔替人保媒的热忱,宁佳书烦不胜烦退后,转身手一滑,怀里的箱子差点撞上来人的胸口时,险险才落回自己手中。 她眉梢微扬,口里抱歉,“诶呀黄阿姨你没事吧,今天特别累,瞧我,连个箱子也抱不稳了。” 箱子至少十来公斤重,那力道撞一下得疼好几天,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哪儿来那么大力气。妇人心有余悸摆摆手,一时也忘记了要说什么,好在这时候家门终于开了,宁母怀里抱着抽噎的祖宗弟弟给她开了门。 “刚刚在换尿布,没腾出手来,吃饭了没啊佳书?” 宁佳书关门换鞋,把箱子放在玄关口,扫了一眼兵荒马乱的客厅,定住脚步。 尿片和换下来的小衣服还搁在餐椅上,桌面只摆着半碗米糊。 “不吃了。” 她回头重新把箱子抱起来,径直上到二楼。 奇怪的是,她的卧室早晨出门时明明上了锁,这会儿却一拧就开了。 宁佳书心里有数,一开门直奔更衣间,果然,衣柜最上层,回国时抢购的那只限量包只剩了个防尘袋。 从进门前开始,一肚子压了半天火气终于瞬间迸上脑门里。 她步出卧室,直接把防尘袋从二楼扔了下去,“罗图哪去了?” “参加毕业典礼……” 宁母没来得及疑惑佳书为什么发火,看见落下来的袋子LOGO心中便瞬间明了了,低声劝道,“她高高兴兴打扮了出去的,那么重要的日子,你那么多包,就借她背一次吧。” “一次?”宁佳书冷声。 “你问问她自己拿过几次?今天挑的那个更厉害了,我都不舍得背出门,一层层装在防尘袋里,她翻出来拿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宁母被她的反应吓一跳,一边哄着怀里受惊的儿子,一边低声对她道:“这点小事别生气了,多少钱嘛,妈再给你买个新的……” “十三万,限量版,没得买。” 宁母愣半晌,“你爸到底给了你多少零花钱?佳书,两三万得了,你买这么贵的包干嘛?” 见她不说话,宁母想了想,才又好声安抚:“罗图她不是每次都好好还你了吗,我下回跟她说,让她借之前一定先征求你同意。” 宁佳书心眼小,不想答应。 攥紧手心转身回房,“没必要,我在找房子了,过几天就搬出去。” 她许多年不跟人争执,觉得低级,蠢货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可偏她瞧着宁母维护外人的样子就来气,甚至该死地觉得委屈。 这房子是她爸离婚时留给她们母女俩的。这座城市寸土寸金,两百来平米的大跃层,在当年便是顶好的房子,如今涨到十万一平还有市无价。 现在,却被宁母再婚的男人和他闺女,还有宁母怀里的那个小家伙占领了。 若不是她工作性质特殊,需要质量良好充足的睡眠时间,又看在宁母的份上,她无论如何不会逼自己吞下这口恶气,主动从家里搬出去给他们腾地方。 饿着肚子洗漱完,宁佳书登录pad上的飞行系统,把第二天飞行任务的航前准备刷完,刚要睡觉,客厅里又传来哭声。 可真是要命了! 烦躁转身,宁佳书朝耳朵上捂了枕头被子,直到闷出汗来才稍微有了睡意。 *** 感觉闭上眼睛只睡了一小会儿,闹铃便响了。连按四个闹钟,她撕掉脸上发干的面膜纸,猛地想起有飞行任务,惺忪的眼睛这才瞬间清醒过来。 六点十二,称不上迟,但也不算早。 九点钟的飞行,至少七点二十抵达公司签到,除去路上的四十分钟,她只剩下半个小时洗脸化妆吃早餐。 宁佳书从小觉多,每天早上为了多睡几分钟早就把速成妆这门绝技练得登峰造极。 更何况……她一想到昨晚确认过的机组名单,唇角的弧度又开始上扬,刷子扫粉越发小心起来。 这是她在申航首飞,即使只是个坐后排的副驾,也得让人见之难忘。 宁佳书讨厌在人群中失去存在感,会令她不安。 今天的航班从浦东直飞罗马费尤米西诺机场,驾驶舱里空气干燥,除了补水还要做好定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稍不注意,落地时就会油光满面。 制服已经熨过挂在衣柜里,她换了衬衫戴上肩章套上制服,对着穿衣镜系领带。 宁佳书的美丽是光芒四射,穿上制服的一瞬间,便有了种别样的内敛安静,又奇异地与英气并存。 她满意关灯,臂弯夹着帽子去拖飞行箱。 轮子滑地的细响在门口停住。 客厅的餐桌上摆了三明治和热过的牛奶,那是宁母在为昨天下午的事道歉。 她本打算目不斜视直接出门,可想到宁母哄了一夜的孩子还起这么早给她做了早餐,又觉得有几分不忍。 更何况她很饿,前心贴后背。 几经犹豫,还是只拿了那个半寸厚的三明治。 这份歉疚得让她记着,省得下次还不分远近亲疏替人低声下气赔罪。 *** 抵达公司签了到,宁佳书最先见到了这次航班的一副。 年纪二十七八,是她向来记不住的普通样貌,不过为人热情,领签派放行文件资料时几句话的功夫,便和宁佳书熟悉起来。 “……我那会儿出国学飞之前,往届西澳回来的师兄跟我说,不会剪头发的厨子不是好飞行员,我还不信邪,后来才发现,咱们补贴还真不够剪两次头的……” 宁佳书低头标注着飞行计划,微笑回问,“那师兄后来学会剪了吗?” “可不得学会,我的手艺算同期里顶精湛的,都排队找我操剪刀,等以后干不了飞行员,我就去开个理发店!” “这么厉害?”宁佳书适时抬头,遗憾道,“可惜我的头发不用剪,这么有意思的经历都没体验过。” 女孩望过来的眼睛似秋水,湖光动人。 男人的心跳紧了紧,不着痕迹别开眼睛才道:“加油和领油单就我去做吧,师妹你刚来,先跟着熟悉熟悉咱们申航的流程。” 宁佳书点头,跟着进了电梯间,又听他打预防针,“对了,还有件事,刘方岩机长昨晚上突然发烧,公司临时安排了另外的机长带咱们飞,他性子特严谨,人也挺冷淡的,要是有什么不愉快,你可别放在心上。” 宁佳书这次还来不及点头,电梯门便开了,瞧着进来的一群乘务们,彻底把师兄的话抛在了脑后。不动声色往轿厢前排挪了挪,挺直腰脊,故意扬声唤道:“何西!” 最前方的乘务长回头,瞧清她的一瞬间,女人惊得倒退小步,差点从将要合上的门里跌出去,还是宁佳书眼疾手快把她扶稳。 “佳书?”话声比平日高出好几个度,连音调都有点儿失真。 “怎么啦,咱们这么熟你还认怕认错?” 何西的目光落在她的肩章上,压不住的不可置信,“你大学去了航空学院?” “是啊,手机一换,咱俩居然就失联这么多年。” 宁佳书笑着回头,向师兄介绍,“我高中同学何西。师兄你说巧不巧,我来申航的第一趟航班,就和好姐妹在同一个机组。” 一群小乘务员还从未见过乘务长失态的样子,纷纷好奇转过头来打量这个名叫佳书的女人,惊鸿一瞥,又都纷纷挺直腰板转了回去,心中告诉自己输人不输阵。 宁佳书不像飞行员,倒是比她们更像乘务员。国际航班,头等舱3号,主持公司年会大小礼仪活动的那种。 好姐妹的战斗力大不如前了,宁佳书只觉得好生没趣。 准备室开会之前,待到身边的人都走光了,何西终于开口唤住她。 “你是为霍钦学长,才学的飞行来的申航,是吧?” 猛地从何西嘴巴里听到这个名字,颇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时光又回到了高中那时候。 霍钦。霍钦。 这名字念着便是一股子缱绻的味道,在唇间绕了两回,宁佳书才偏头否认。 “我不是。” “别蒙我了佳书,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你嘴巴一张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假话。” 对天发誓,宁佳书确实不是个老实的姑娘,不过这一次,她半点没撒谎,躲他还来不及呢,更别提觍着脸往他跟前凑。 不过既然何西已经下定结论,她怎么解释也白搭,索性不说话了。 “怎样,被我猜中了吧,我就知道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何西轻嘲。 大约是她觉得和自己同病相怜,宁佳书竟从那幸灾乐祸的神情里看出了几分感慨。 是了,论起喜欢,何西当年可比她狂热得多。 “你别再想了,霍钦根本看不上咱们这种人。” “哪种人?”宁佳书不服。 “虚荣虚伪自私胸无大志。” 难怪书上说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永远是她的情敌,宁佳书这下没话了,尴尬抱臂,转身回会议室,低声嚷道,“以为自己真的什么都知道呢。” 有一件事,何西就是做梦也一定不会料到—— 她手都没碰到过的男神,不仅和宁佳书谈了恋爱,最后还是她把他给甩了。 何西似乎终于从昔日好友这里扳回一成,心情也松快起来,颇不吝与她分享,“知道今天机组临时换的责任机长是谁吗?就是霍……” 不消何西说,宁佳书已经走到了会议室门口。 在那灯光通明的落地窗尽头,黑色制服的男人逆光转过身来。 他身姿颀长英挺,帽子夹在臂弯 ,漆黑的碎发落到额前。 眉目俊美雅致,骨相均匀,气质天成。 有那么一瞬间,春和景明,冰雪消融。 甚至连背后光线都为他的轮廓都渡上柔和的金芒。 申航的制服剪裁,好像真能把一个人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申航制服的样子,不防间又记起了从前听学妹说过的一句赞美。 她说,霍钦,是像天空一样高洁清朗,芝兰玉树的男人。 他径直走到会议桌上首,放稳帽子,视线在各位机组成员的面上扫过一遍,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启声: “既然人齐,那会议就开始了,我尽量把内容简化,早点结束。” 声音是玉石掷地,干净又有种别样的性感。 乘务们眼睛发亮挨着他下面落座,只有宁佳书怔了怔。 刚刚霍钦扫过她的眼神,没有停留。 一瞬也没有。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可宁佳书到这秒,还是不能免俗地在意起来。 3.Part 03 “机长,我是本次航班一副,向北。” 身边的师兄起身朝霍钦打了个招呼。 宁佳书崩得有点儿紧,直到师兄向北桌底下碰了下她提醒,才开口道,“二副,宁佳书。” 言简意赅五个字 其实今天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位机长,她绝不至于这样失礼。 要知道,桌对面貌美如花的乘务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宁佳书来申航首飞,她到哪儿都向来是议论的中心。性格如何,品行怎样,用不着等到航班回程,便能从这些个空乘们口中悉数出现在公司的情报网里。 明明有一肚子能很快叫人对她生出好感的漂亮话,却皆因为眼前这变数卡了壳,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脱口而出了。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停顿,“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那味道像阀门,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旅客服务设备完好,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都是宁佳书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用腻了的小手段,霍钦果然不上钩,他像是完全与何西不在一个频率上,安静听完汇报,漆黑的眼眸半垂,一行行迅速分析眼前的资料,最后签字。 会议果然很短,不过十来分钟布置完工作便宣布结束。 乘车到停机位,乘务组开始为登机准备,霍钦示意众人回机舱,自己下去做绕机检查。 “机长,外面下这么大雨,还是我下去算了……”向北道。 霍钦没回头。 “我跟您下去,顺便还能帮忙加油,让师妹留机舱里对检查单。”跟久了其他甩手掌柜,遇到霍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向北受宠若惊。 这次,男人目光投过来,瞧了两人一眼,没再反对。 “师兄,我一块去。”宁佳书赶紧发言,“我也熟悉下申航的流程。” 向北怕她淋雨才说把她留舱里,可是宁佳书好像总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听着那声师兄,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舱外下大雨,宁佳书其实有点发憷,只是瞧见地面与机务交流的霍钦,还是咬咬牙套上了雨衣。 放平日,她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下去转一圈,精心打理的妆面发型和基本也就毁掉大半。 但是加油和绕机检查通常本就该由他们这些小跟班去做,要是安心呆舱里,保不齐霍钦对她的坏印象里又添了一条。 毕竟已经一个公司了,又是一个机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躲,也避免不了有搭档的时候。 为了避免霍钦对她有偏见给她穿小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一下机舱,雨水便迎面扑过来,雾气顺着脖子往钻,黏腻又难受,宁佳书拉紧帽兜的松紧绳,小跑着追上前面高大的背影。 隔着雨雾,霍钦的眉眼似青山远黛,氤氲水汽里的工笔画,精致又朦胧。 他与机务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条条逐一核对,严谨细致。 霍钦一直就是这样认真、活得一丝不苟的人。 宁佳书恍惚记起了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何西非要拉她去看高三的英语能力竞赛。 才进门,隔着小礼堂五十来排座位,她一眼就瞧清了台上演讲的人。他的演讲韵律节奏都叫人舒服,发音又好听,像汤姆·希德勒斯顿,会把“0fr it”连读,发出好听的r音。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英俊,骨子里都透出一股认真的雅致来。 “霍钦,听说家里是航空公司高层,高三验飞已经过了,以后注定要当飞行员的。” 何西得意问她,“帅吧?是不是没白来?” 宁佳书不记得自己怎么答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英文口音是RP,最标准的牛津腔。 活了十六年,霍钦是她在这个世上遇到最完美的家伙。 和宁佳书三天两头便厌倦的那些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堆积如山的臭球鞋,没有日抛的袜子,没有烦人的烟草气,没有青春油腻的汗迹,永远干净清爽。 分数漂亮,功课整洁,老师喜欢,同学爱戴。 入学时候做新生代表发言,毕业时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她俩自然也在其中,可直到霍钦从附中毕业那天,也不认识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名字。 他完美得像一个叫人自惭形秽的圣人。 何西犹犹豫豫,还是只敢止步在远处望着。 宁佳书的心理活动则更微妙一些。 她傲气,越抢手的东西才越不会主动靠近,否则岂不是和那些追逐他的人成了一样的俗物。 从地面回来,制服已经微潮了,宁佳书在洗手间迅速打整了下头发,纸巾压掉面上的水分,进驾驶舱和师兄输入CDU,核对舱单。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前最后十分钟,客舱确认登机人数和乘客名单一致后,飞机关闭舱门,等待地面放行。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跟飞,老天爷总要给些挫磨,就在飞机等待地面指令滑出的时候,肉眼可见远方的阴云压上来,雨越下越大,可见度降低了! 从驾驶舱看出去,跑道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航班延误,大概是所有机组和乘客最讨厌的事。 白白在机舱等待,乘客又闷又焦虑,机组也受气,还不赚小时费。 好在最新的气象资料里显示还在适航条件内,机场能见度也勉强达到了起飞标准。 在晚点了七八分钟,雨雾稍散后,终于接到了地面的滑出指令。 在塔台的指挥下进入跑道后,霍钦开口说话。 “申请离场。” 宁佳书反应了一秒,才意识是到这是霍钦在对她说。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霍钦漆黑的头发,硬朗深刻的面部轮廓,却瞧不清他的神情。 这是时隔几年再见,霍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让她向塔台申请离场。 这么简单一句话,宁佳书不知怎地,心一下被撩到了嗓子眼,节奏半点不受控。 时间等得有点久,副驾的向北转头过来看她,宁佳书才赶紧坐直,把地面频率调到备用,清了清嗓子,隔着耳麦联系塔台,“申航1381,准备离场。” 塔台似乎在忙,没听见,宁佳书等了几秒,又呼一遍:“申航1381,准备离场,准备离场。” 这次塔台很快回复,“申航1381,可以起飞,跑道34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 确认跑道没有障碍之后,霍钦执行起飞。 飞机在跑道上飞快滑行起来,宁佳书最享受飞机加油门的瞬间,推背感来临的一刻,叫人五脏六腑都变得爽快起来。她静静等待油门加到Vr,飞机带杆离陆的那一刻,惊吓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眼前的跑道上,居然有一架小型空客在横穿34L17R跑道。 “怎么回事?跑道上怎么会有飞机?”向北的声音惊恐地在颤抖。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飞机的滑跑速度已经到了125节,跑道上的那架空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要伸手去带刹车。 惨了! 宁佳书睁大眼睛瞧着雨雾中空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甚至能看清它机身上所属的航空公司字样。 然后想起了教科书上的那起特内里费世纪大空难。 她那么不平凡的一生,就要结束在今天了吗? 4.part 04 “宁佳书,询问塔台。” 霍钦说话了,他声音冰凌凌的毫无起伏。 好似眼前不是危机四伏的跑道,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起飞前滑跑。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宁佳书的大脑片刻空白后反而冷凝下来,目视前方对耳麦询问,“塔台,34L跑道前方正被其他飞机占用……” 此刻已经接近V1决断速度,没有等待答案的时间了。 前方跑道上的飞机也明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正加速滑行脱离跑道。 把飞机拉起来,或者终止起飞。 这一瞬间,谁都来不及做更精准的计算。 决断不过一秒钟,霍钦制止了向北收油门,迅速开始操作,使用全推力道TOGA。 “加力起飞。” “机长……”向北的话声里夹着颤。 “正常起飞在H3已经能够成功起飞,不因为恐惧丧失判断力,这是我们能做到的。” 他自始至终冷静的声音像是叫人找到主心骨,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飞机终于离地。 就从距前方客机不到百米的地方。 宁佳书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们已经成功飞越了眼前跑道的A320,避免了一场撞机事故,正在上升高度。 抬手擦一把,她的额上全是冷汗。 向北一个一米八的北方汉子,更是看着仪表就落了泪,又赶紧悄悄用金色三道杠的袖口迅速擦拭掉。 “机长,我刚刚差点儿点刹车了,这么大的事故征候,我会被转到地面吗?” “不应该,你并没有在责任范围内出错。” “我不想去地面……那是塔台的指令出错了吗?” “也许。” …… 在返回地面,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他们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 宁佳书一生最值得自豪的,便是每每在人生最重要的节点,她都意外地冷静自持,决策果断。 15岁时候,成绩只在中上游的她超常发挥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18岁又意外地考上了最好的航空学院。 高考结束父母离婚,她果决地跟了妈妈留在国内。 …… 她不敢说从未后悔过自己做下的决定,可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后来看上去最好的选择。 刚刚那一秒钟,扪心自问,她不可能比霍钦更快地做出决定。 这让宁佳书心情复杂,一遍遍设想,假若是自己坐在驾驶座上,要怎样才能比他做得更好。 进入巡航高度,切换到自动驾驶,待到霍钦结束与地面的通话时,机舱的氛围更加沉下来。 面对干燥的空气与闪着灯光闪烁的仪表盘,向北的手至今还是忍不住微颤。 飞行非常平稳,头等舱的乘务给他倒了水,他端在手中要喝,却几欲晃出来。 向北坐在前排,是最直观与危机接触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起飞那一刻有多可怕。 稍微出一点差错,他们的机务组以及客舱两百多人,连同地面A320的旅客,就全部殒命了。是霍钦的果决救了所有人。 宁佳书看他的状态实在危险,关切道,“师兄,你看起来不大好,需要替你一会儿吗?” “不可以。” 向北没有来得及答便被霍钦阻止,“飞行时间不够,你不能上座。” 还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调子。 声音再好听,宁佳书也气死了这个语调。 她并非要违反规定上座,只不过同事间象征性关怀两句罢了。 纵然分手时候再不愉快,她再讨厌,刚刚一齐经历了生死,难道连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 “霍机长每次执飞对你的机组成员都这么冷若冰霜?”宁佳书故意把尾音扬起来刺他。 霍钦这次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如点水一般落在她的面上,宁佳书挺直腰脊。 他漫不经心唇齿启合,“不一定,看人。” “那些被冷待的人受得了你吗?” “我相信你会适应得很好。” “当然。” 宁佳书瞪男人的后脑勺咬牙切齿答完,又想到刚刚是托他的福才好端端坐在这儿,闷得不行,再呆不下去,干脆借吃饭的时间,摘了耳机走出舱门,自己去洗手间。 还在瑟瑟发抖的向北都忍不住移出注意力看了两人几眼。 师妹胆子这么大?可能还不知道他顶撞的是什么人…… 霍机长平时待人就有这么冷漠吗? 他想来想去,总觉两人话间的争锋相对没有那么简单,师妹和霍机长似乎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再想想,他又把这念头按下去,既然认识,那登机前怎么可能会全程无交流? 应当是不认识的。 霍机长果然如传闻一般不近女色。 他回身看了看师妹快步走出门的背影,有点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可以对着宁佳书这样的美人都心如磐石呢? 冲了水,宁佳书站起来一照洗手间的镜子,才大惊失色。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漂亮眼睛上,睫毛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小块,晕染在右眼的卧蚕上,像国宝熊猫。用的本来是防水睫毛膏,也许因为在地面被雨淋了一场,起飞时又这么慌,擦汗时候没留意给擦掉了。 所以霍钦刚刚目光定在她脸上是在看这个? 她就是用这个形象渡过了大半个航程? 才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脸唰地一瞬间黑下来。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打完雄赳赳气昂昂走回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那种尴尬。 宁佳书一张接一张抽纸擦,从来没这么恨过防水睫毛膏的质量太好,直到眼睛都卸光,再没有晕染的可能,才借了3号小姐姐的口红补足气势。 头等舱有两个无成人陪同的小男孩儿在哭闹,四五岁的混血双胞胎,属于不太好哄的年纪,小姐姐焦头烂额,糖果也拿了,小饼干给了,玩具也都抱过来,半蹲得腿都麻了,俩小子还是没哭够。 大概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一个不停另一个便也不肯示弱,哭声此起彼伏像是二重唱在客舱回荡。 时间一久,周边几个在休息的乘客神色也不耐烦起来。 宁佳书是来还3号东西的,走时却被那在哭的小孩奶声奶气唤住,“Wait,are you a high flier?” 回头,小正太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指着她胸前的飞行徽章,蔚蓝色的眼睛泪目眼巴巴盯着她。 宁佳书向来对这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不是很有耐性,只是瞧着小姐姐写着救命的眼神投过来,想到刚刚擦了人家的口红,不好白用,才勉强定住脚步。 “YES。” “I like the plane.”小孩更开心了,伸手就想去解安全带过来。 他的兄弟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着小姐姐的手擦了鼻涕终于停了哭声,伸手要宁佳书抱抱。 宁佳书吓得倒退小半步。 她不喜欢小孩,家里的那个祖宗弟弟都没抱过,更别提别的,示意空乘按紧俩小孩不安分的手,蹲下来陪着说了两句话,又把飞行徽章取给他们玩,才总算脱了身。 一抬头,又瞧见对排座位的男人拿开报纸,在冲她笑。 男人五官极俊朗,眼角眉梢都是年轻人的飞扬,笑容不羁又放浪,带着一点儿痞气。 “培风?” 这一瞧,遇上飞机颠簸,宁佳书差点没蹲稳。 这张脸,正是几个月前,她刚刚在洛杉矶分手的男友,加州大的学生,小开季培风。 “你认错人了哦。” 男人隔着过道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那手指白皙袖长,养尊处优。 宁佳书没接,这并不是她前男友的手。 季培风是UCLA的篮球校队主力,代表学校出战NCAA连续几个赛季的首发控卫,前途无量的华裔球员,他的手指骨节还要更宽大,身板也偏运动系。 晒过洛杉矶的太阳,小麦色的皮肤也远比眼前的人更健康野性。 不过这世上,怎么会真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 双胞胎? 宁佳书瞧着那几乎和前男友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混血儿,扶着座位起身。 男人也不介意她的不领情,收回手又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留个联系方式也行。” 那笑容晃眼得几近勾引。 她可没听季培风说过他有兄弟。 那就做搭讪处理了。 “不好意思,根据公司规定,我不能向您透露联系方式。谢谢。” 她站稳,矜贵地微颔首后便不再说话,转身径直往前。 背影婀娜又帅气。 头等舱小姐姐被这一顿骚操作惊得五体投地。 宁佳书回到驾驶舱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客舱的旅客中,有亚洲面孔,也有高鼻阔眼的外国游客,有的开着阅读灯在看书,有的在盖着毯子休息,一对双胞胎埋头玩着徽章,讲得津津有味。 他们还不知道,几个小时前,自己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 往回走时,穿过微暗的通道,宁佳书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一股豪情来。 这就是一个飞行员的责任与担当,排除万难,把他们送到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起落安妥,总有一天,她能比霍钦做得更好。 5.Part 05 再回到机舱,霍钦在和向北讲费斯汀格法则。 那法则宁佳书在课堂上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老师举例说过一次,她记性好,几年过去了,还残留两分印象。 说的是主人公卡斯丁在起床时候因为手表意外摔坏而引发的一系列效应,由一点不愉快扩大到最后身边所有人都出了差错。 “…难以控制的只有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九十,由你的反应来决定。如果总在纠结已经发生的误差,很难跟得上新涌出的问题,这对飞行员来说是致命的。” 显然,霍钦是在教导向北怎么跳过刚才的失误带来的障碍。 他可能适合当个大学教授,对待别人倒是好耐性。 宁佳书重新戴上耳麦,瞧着他背影落拓的肩线心想,要是大学那会儿听这样的声音每天在课堂上睡觉,睡着了一定很舒服。 霍钦讲话逻辑条理清晰,北方人的吐字字正腔圆,低沉好听。 向北果然镇定许多,伏在膝上的手不颤,面色也回转了。 低声谢他,霍钦却只轻点了下头,落在仪表上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抬起来。 “不谢。” 向北心中有些复杂,此刻,他感激霍钦,却也羡慕他的镇定自若。 论起来,他们的年纪实在差不了多少,他还在副驾苦苦熬资历,霍钦却早已经成为申航最年轻的机长,以后也即将是最年轻的机长教员。 虽然有传闻说他后台硬,可技术更硬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只要与他共事过的人都十分清楚。 他的情绪好似一台精密的仪器,状态稳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做什么。 *** 抵达罗马时候,正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钟。 落地温度22度。 天气状况良好,霍钦的降落非常平稳。 离开上海还是阴雨连绵,十来个小时后便站在了意大利六月热情的阳光底下。 宁佳书是第一次降落在费尤米西诺机场,发动机关闭后,她搭着眼皮按flight time抄完几份飞行时间和油量,终于走出机舱,额头还在门口撞了一下。 “师妹很困吗?”走在后面的向北忍俊不禁。 出声的时候,恰逢霍钦回头,瞧见了宁佳书被机舱门弹回去的样子。 她觉是真的多。 从前学飞住西澳航校宿舍,每天早上买好早点至少在楼下等半个小时,才见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下来。 宁佳书眼皮耷拉着,睫毛半垂像把小扇子,很有几分娇憨的味道。 向北觉得,这模样,和早上的明艳动人少了几分距离感。 想想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休息轮换,确实叫人疲惫。 只不过和宁佳书相反,向北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的。飞机平安落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等公司的处理结果出来。 落地手机一开机,霍钦的电话就没停过,都是高层打来,还有局方的调查电话。 宁佳书连上无线网络,微信消息也是一瞬间齐齐涌进,直接震动成了来电铃声。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学同学都发消息来问了两句,好像一天之内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消息里有问机上具体情况的,有象征性安抚的,也有吓一跳真担心的。 宁佳书挑了两条回复,又去看群里的动态。 虽说并入了申航,但云航的同事们在新公司抱起小圈子,从前的飞行群并没有解散,消息还颇灵通,一天不到,就这事儿刷出了几千百条讨论。 聊天记录翻了十分之一,宁佳书才明白了这次事故有多严重。 她当时在飞机上,眼睛看着,只觉得飞机拉起来时还离A320有一段距离,事实上,她们起飞的瞬间,两架飞机最小的垂直距离仅有二十多米,翼尖距更短。 离相撞不到四五秒钟。 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上去,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池鱼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条小虾米。 宁佳书平日只窥屏从不发言,同事只以为她不玩儿微信群,因此八卦起她来很是肆无忌惮。 聊到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的时候,有人发了条消息问:“1381航班是霍钦的责任机长,佳书跟飞?” 很快有人答了他是。 那人又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跟一起。” 这个惊天大料一爆,接下来的几分钟群便炸了。 “???” “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那人又答,“我和佳书一期去西澳的,霍钦当年很喜欢她啊,拿到执照最先租飞机带佳书去其他城市玩。” “不可能吧,怎么看都不像啊,霍钦怎么会喜欢佳书这类型?不太搭。” …… 就差没摆明说她是妖艳贱货了。 宁佳书摸了摸鼻子,这次算是明白了,几千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八卦她和霍钦的,难怪她快落地时候一直忍不住哈欠呢。 点开那爆料男生的头像,面孔隐约有些印象,说过两句话,确实是当年学飞的同期生。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脚步停下来,向北落后了几步没来得及拉,眼睁睁看着宁佳书便一头撞了上去。 霍钦的身板实在很硬,撞得她鼻子生疼泪光直涌,强行才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控制住面部表情,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时候,霍钦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桌面就停在宁佳书点开的头像上。 照片里的男生剃掉两边鬓发,梳了个无刘海的铲青,戴上墨镜挑着下巴大笑,神似郑凯。 霍钦扫一眼,挂了电话,递过她的手机。 “你的新目标?” 他只轻描淡写问一句,听不出其他情绪。 宁佳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东西一解释会显得她很在意,因此只把手机一把抢过来,学他的腔调冷邦邦道,“是啊,比你帅吧?” 霍钦似是认真回想了半秒,然后嗤笑,“宁佳书,你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宁佳书下意识要开口反驳,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没风度的话,不是别人,居然真是从霍钦嘴巴里说出来的。 一瞬间,她把准备好的话悉数又咽了回去,唇角抿开拉成一条上扬的弧线,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我没觉得呀,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她和人说话向来自带三分笑意,此刻故意拉开的菱唇更是漂亮,眼珠子叽里咕噜机灵地转了两圈,秋波便荡漾起来。 “不。”霍钦此刻答得飞快,像他按TOGA把飞机拉起来时候一样果决,“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坦荡顺遂的人生遇到宁佳书之后便波折起伏。 “宁佳书,遇到你我总是很倒霉。” 此话一出,宁佳书的笑意瞬间没了,她拉着飞行箱径直从他跟前穿过,沉下脸回刺。 “真巧,我也是。” 没有高冷到两分钟,向北在身后大喊一声,“师妹,出口在这边!” 宁佳书面无表情拖着箱子转了航向,快步再次在他之前上了扶梯,和机组成员回合了。 何西总觉姐妹情绪不对,回头看一眼远处的霍钦,压低声音问宁佳书,“学长批评你了?” 宁佳书斜睨她一眼,“就不能是我跟他吵架?” “你一个副驾就别吹牛皮了,宁佳书。”何西穿高跟鞋追上她的脚步比平日困难,喘着息,“你还真别得罪他,再多的臭脾气也收收,霍钦出了名的认真,他不会无缘无故批评你。” “再说,你要真不喜欢他用得着那么在意吗?”何西撇嘴,“他是机长,你是副驾,说你两句天经地义。” “而且我觉得也得是他说你,你才听得进去……” “打住!”宁佳书与她拉开一步与她强调,“你喜欢,以后别再拉上我了。” 十六七岁的宁佳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心无旁骛幻想过一段缥缈的爱情。只是这样的光景,在后来便不得见了。 她现在讨厌那样愚蠢的,沉沦过的自己。 何西被她吓得错愕,“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呗,用得着那么大反应吗?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心里也早放弃了。” 霍钦再好,可终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他在一处,只敢拼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劣处缝缝补补,遮遮掩掩。 相恋的人若是性格门第差距甚远,迟早是要掰的。 何西这么些年始终观望没有费力迈出那一步,除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外,也因为她很好地认清了这一点。 6.Part 06 航班落地后有24小时时间休息,宁佳书乘机组车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连下午饭也没吃,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肉体囫囵卸了妆,一沾着枕头便睡得昏天暗地。 半梦半醒间,床头的铃声响个不停,她不耐烦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摸下来,闭着眼睛划开。 “喂——” 半晌没得到回应,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数字,打头的号码001626。 来自美国洛杉矶。 “Hello?”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喊了好几遍,手机贴近耳畔,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只听闻那句话,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八九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 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嗦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间房,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 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两间房住的都是她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走廊转悠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那间门铃。 才按到第二下,房间灯光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很有体会,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谁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宁愿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 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样,脸便凝上来。 扫了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随便套了白T恤,宽松的领子,胸口的皮肤掉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大半。 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泪痣,更是像极专吸食人精魄为食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在。”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装作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 刚刚对门抬起小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作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风机?” 终于等到霍钦的门又重新打开。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他,飞快地扬眼得意笑起来,转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一皱:“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进不去了,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你忍心吗?” 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娇,受了伤倘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个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洗完澡至多不过二十分钟。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凌晨四点半还不到,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闪烁,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里,“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折回大厅。 竟是比刚才更委屈了。 “宁佳书——” 霍钦大半夜被她折腾得无奈,纵是知道这是宁佳书几年前便惯用的伎俩,还是松了口,“你别闹了。” *** 霍钦住的是双人床房,空了靠窗的那一张空着。 宁佳书洗过澡,又穿了短袖短裤,四肢都被冷得微红,进了房间半晌才稍暖些。 霍钦确实是睡不着了,洗漱后就在窗边开着阅读灯看书,宁佳书好几次张口欲叫他,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冷淡背对她的样子,自始至终没有投过来的视线,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径自把头发吹干了,盘腿坐到另一张空床上,没有手机,也就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霍钦的轮廓有点儿叫人屏神。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把电视打开干扰他,叫他看不成书,把注意力移回来。 可惜当初那么分的手,阔别几年,她也不敢轻易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到底到哪一步。 枯坐了二十分钟,宁佳书扭来扭去,到底是忍不住了。 “霍钦。” “霍钦。” 那人没动,沉静的眉眼,低垂的视线,倒真像入了定的神仙。 “霍钦。”宁佳书又叫,“我能看电视吗?” “不能。” 这一次应她了。 男人抬头,床上的宁佳书托腮挑眉看他,得逞地抿开唇笑起来,然后问他,“今天晚上要是别的女人来敲门,你也会开吗?” 温声软语,像是在对她的情郎说话。 白生生两条腿搭在他床檐的制服上,樱粉色指甲盖像是制服精美的袖扣,垂下来的领口隐约可见微绵的曲线,娇憨的大眼睛闪动着狡黠与揶揄,一动不动看着他。 宁佳书漂亮,那份生来的美貌便是她无往不胜的武器,她对自己认知准确且物尽其用。 他忘了,拨撩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而他从来不知道,她惯用的那些甜言蜜语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7.Part 07 或许是阅读灯太暗了,书上的文字也变成了一行行晃着虚影的符号,看不甚清楚。 调到静音的手机屏幕闪动。 霍钦站起来,打算到门外接电话。 眼看他又要走,宁佳书赶紧从床上滑下来抓他的手,“你还没答我呢。” 温凉的手触摸他的指节,像是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小心翼翼爬上来试探。 等人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霍钦触电般唯恐避之不及地甩开,偏头,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火苗在摇曳,“宁佳书,你别来招我了。” 宁佳书被甩开的手背在身后,竟像是带上几分无所适从,“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抬眼看霍钦,又补充,“我的门真是不小心锁上了。” 茫然又无辜。 霍钦片刻后开口,语气重新冰冷平淡下来,“我出去接电话,六点钟一到你就回房间去。” 宁佳书听着门合上的声音,才撇嘴在窗边的位子坐下来。 拿起他刚刚看的书,封面就是黑漆漆一只鸟站在栏栅上,《肖申克的救赎》。 她从来对这些沉重的小说不大感兴趣,胡乱翻两页,瞧着那只鸟,肚子又饿了,小腿踩上凳子,下巴拄在膝盖上,重新昏昏欲睡起来。 铃声出门便挂断了,霍钦回拨过去,那边急匆匆接起来, “儿子你没事儿吧?这么大事故,你爸居然刚刚才跟我说,我看新闻视频,嗓子眼都快蹦出来了。” “我没事,有把握才拉起来的。” “我早说别去航院别去航院,当年以你的成绩,上哪不好,你爸非固执,现在又苦又累,还冒着生命风险,咱们别做这个了……”那边说着便要啜泣起来。 “妈,我挺喜欢的。” 霍钦赶紧打住,“你今天没课吗?” “今天晚上是德国柏林爱乐的来华演出,我和你陈阿姨打算喝了茶就出门,对了,刚刚还正说这事儿呢,她女儿今年就从美国伯里克音乐学院毕业回来了,要不抽空你们见个面?虽然说我儿子长得帅,但老大不小的,也该谈恋爱了……” “再说吧。” 音色很淡,像是没听进去,女人有点着急,“菁菁我见过,人长得漂亮,也知书达理,你不会是还喜欢你从前那个宁佳书吧?” “妈。” “儿子,妈妈不是要干涉你,长得漂亮的姑娘多了,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两次,你就是不肯谈恋爱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多谈几段就淡了——” “你别乱猜了,我有分寸的。” 那边似是缓了一口气,最后才想起来问,“对了,妈妈没打扰你睡觉吧。” 霍钦低头看表,“现在是罗马凌晨五点。” “啊?那我不讲了,你快点去睡觉,下次我注意时间再打过来。” 如果他妈知道宁佳书此刻就在他酒店的房间里,也许会气得喝不下茶,可能还会摔杯子,霍钦想。 凌晨的风刮在脸上,天际泛起一抹白,马路对面的小教堂亮着旧灯。 他俯身投币,接了一杯热咖啡,在二楼阳台的长椅上坐下来,一口一口喝完醒神。 整个学生时代,他的成绩一直排在学校前列,因为错过一次的题,他再不会错第二次。 同样的,到今天,他也不会在一条沟里翻第二次船。 直到时针指向六点正,整个罗马城市的路灯都灭了,马路上陆续多了车流。 男人把喝空杯子扔进垃圾桶,起身折返。 可惜宁佳书向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人。 她不仅没回去,还半点不讲究抱着膝盖在椅子上睡着了,下巴抵着膝盖,那本书被扑开被扔到地毯一边。 霍钦俯身捡。 窗棂外的风吹进来,正好被宁佳书歪到一侧的长发扫了脸颊。 痒意令他不适。 她翘起来的鼻尖总有漂亮的弧形,呼吸香甜,就好像从前每次上课趴着睡觉时候一样,下课都叫不醒。 不知道现在工作了还会不会犯。 她其实不适合这个行业,因为飞行员是不能在驾驶舱睡着的。 *** 宁佳书直到听见浴室的水声才醒过来,往外一看,天光已经大亮了。 想也知道时间已经过了霍钦规定的六点钟,她匆匆起身,离开时,还被桌边的椅子腿绊了一下,跳了两步把门才带上,回头便看见对面刚出门的乘务组妹妹们惊愕的眼神。 一众人已经画好了妆,似乎打算下楼吃早餐。 真是巧得见鬼了。 饶是宁佳书脸皮厚,此刻也有点傻眼,她笑起来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Hi……早上好啊。” 众人脚步皆缓下来,走在前排的何西从手机屏幕上抬头,便在眼前瞧见了宁佳书。 她披着头发,衣衫不整,手还搭在霍钦的门把手上。 何西睁大眼睛,来来回回来把门牌号和宁佳书的脸对了两遍,才压下声,“你……换房卡了?” 9054,这个房间的位置最佳,空气好,不临街,安静,是她特地留给霍钦的。 “没换,我住这间。”宁佳书指指对面给她看。 “我房间吹风机坏了,来还吹风机的。”解释起来实在太长,宁佳书干脆半真半假往短了编。 不过即使说真话,她们可能也不会信。 因为刚刚里面浴室的水声,肯定有人听见了,这家酒店的隔音差得不得了。 何西的脸色像冻过的茄子,她一回忆昨夜隔壁房间的撞击声,思想就不受控地往可不控制的地方发散。 又记起昨天下午霍钦和宁佳书在机场的不愉快,终于意识到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 耐着性子叫下属先去乘电梯,才把宁佳书一把拉到一边,“你实话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你是不是早出手了?我们从前不是约好为了公平只准一起开始,谁都不能轻举妄动的吗?你怎么这么卑鄙?” 宁佳书有点无奈,“大姐,你让我先答什么,换身衣服出来再说行不行?” “不,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何西激动拒绝。 “要说卑鄙,我阑尾炎住院,你来探病时候安慰我说就算选中了也不会报空乘系,骗人放下警惕算不算?” “一毕业就来申航近水楼台算不算?” “昨天准备会对他搔首弄姿,飞机落地又假惺惺劝我你早放弃了算不算?” “到现在还想蒙我呢。”宁佳书抱臂嗤笑指控。 何西怒了,“你!你更无耻,你故意换号码不联系我,自己去了航空学院,你现在还从他房间出来,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对他下毒手了!” “倒没有这么早,就是大三去西澳学飞时候才下的。” “你们睡了?” “睡了。” “宁佳书!你这个坏女人!”何西气急败坏,眼看就要上来掐她,宁佳书赶紧闪身下楼补房卡。 何西修炼许多年,还是空乘这样最需要耐心的工作,早就百炼成钢了,谁知道每每遇见宁佳书,还是能被她气得半死。 她恨,自己捧在心尖上多年、手都没碰过的男神,居然早就被宁佳书那个狐狸精染指,而且还睡腻了! 凭她的骄傲,宁佳书染指过的男人,她自然不能再跟屁股后边讨好。 *** 早餐是在酒店大厅吃的,长形方桌。 座首的霍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众人看他的眼神忽然就闪避暧昧起来了。 席间,桌底下乘务组的手机信息提示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宁佳书有点头疼,她当然清楚是为什么。 要知道,乘务们的微信群堪称一家公司最顶尖的情报网络。作为申航连续几年的宣传片主角,明星机长,霍钦的同行迷妹围起来可绕浦东机场两圈。 托在场人们的福,她这个刚进公司的新人名字,估计很快会传遍申航每一个角落,和霍钦,还有昨天那桩新闻一起。 回航的路上,除了工作必须,霍钦没再和她说过话。 这次连向北都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宁佳书往常分手后也是这么冷落人的,这再正常不过。被冷落的轮到她,却说不上来的不得劲儿。 只不过她向来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别人给她冷脸,她只有装出比他更冷的样子。 事实上,宁佳书也弄不清自己那几分不得劲儿是打哪儿来。 她是个不喜欢回头而且铁石心肠的人,按说都分手那么几年了,心如止水是起码的,可一看见霍钦看她那无欲无求的冷清模样,就觉得不舒服。 不该是这样,至少对她该是不同的。 *** 飞机一落地便被送检修,而宁佳书则连同师兄一起,便被局方调查组约谈了。 当然,只是例行谈话。 如初步调查的结果一般,属于塔台指挥的失误,她们A330的机组人员没有过错看反而有功,避免了这么大的一场事故,听口风,申航似乎还打算给予机务组一笔数额不小的奖励。 从会议室出来,向北跑了两步追上她,“师妹,说真的,你从前是不是和机长认识,他们说在罗马时候,你……” “听谁说的?” “姗姗。”那个头等舱的三号小姐姐。 向北挠头,大概是这样八卦令他有几分不习惯,可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头发束得太紧有些疼,宁佳书干脆脱了帽子,扯下发绳,并不遮遮掩掩,坦然告诉他,“我们在一起过,几年前已经分手了。” 松开的长发像是柔顺飘逸,师妹的眼睛干净璀璨,像是星辰。 没有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向北呆怔了一瞬间,心中又不觉得奇怪了。 也是,也只有宁佳书这样美人,被霍钦喜欢过才不奇怪吧。 “师妹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会给你保密的。” 要是让公司那群暗恋霍机长的人知道,她们能在嘴巴上把师妹生吞活剥了。 宁佳书只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 8.Part 08 飞行结束空下来的休息时间,宁佳书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找房子。 申航虽然提供员工宿舍,但那巴掌大的小房子,还不见得有她的衣帽间大。 不过想找个离公司近,环境佳,宽敞的房子,也没有那么容易。 家里的行李倒是打包完了,只是宁佳书挑剔,一清早,中介左右打了许多通电话也没看上的。 挂掉手机,她盘腿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啃苹果。 宁母欲言又止,“佳书,要不别搬了,租哪儿能比得上家里啊,在家我还能给你做做饭……” “我不搬,半夜你能哄得住他吗?”宁佳书睇一眼在沙发上爬的那个小家伙。 小孩光着身子只穿了纸尿裤,黑溜溜的眼珠子乱转,嘴角边留口水边傻呵呵冲她笑。 宁佳书嫌弃地往旁边挪。 小孩儿又爬过来,口水滴到宁佳书裙子上扯出银丝,她受到惊吓连滚带爬从沙发上下来,指着沙发上那个生物武器,“你赶紧把他抱走——” 大眼瞪小眼。 宁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孩嘴巴一撇,哇地一声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把苹果一扔,赶紧上楼换衣服出门。 下午有申航私底下的迎新会,这次从洛杉矶改装回来新人不止她一个,说是迎新会,其实也就是聚聚餐认个脸,再给适龄的单身男女牵牵线。 平日上班只能穿制服,遇上这种场合,宁佳书向来是不肯屈于人后的。 花了半个小时洗澡,敷面膜,从脚指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整过后,才开始化妆挑衣服。 宁佳书是chanel的忠粉,衣帽间大半是这个牌子。这回挑的是回国时刚上的春夏新款,复古收腰裙,素色冷淡风,搭了只精致的小羊皮包,外套搭在小臂上备用。 出门时候,宁母的饭已经做好了,“不吃饭了吗?” “有聚餐,出去吃。” 说这话时候宁佳书在换鞋,正遇见开门回来的罗图。 罗图上的是本地二流大学,校招时候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到这几天毕业了才慌里慌张去找工作。 宁佳书只消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又碰壁了。 大抵是听见了宁佳书说“有聚会”,疲懒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兴致,“佳书姐,有人约你?” “嗯。”宁佳书埋头挑着鞋,语气淡淡,言语并不热衷。 罗图动了动,到底没移脚。 宁佳书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妆容精致,耳垂上两小颗星钻在摇曳,多半是出去见异性朋友。 她的朋友圈广,档次高,接触的男人不是富二代就是绩优股,早年宁母有事出差,让宁佳书带自己去玩的时候,罗图就已经见识过了。 讪讪找出个茬套近乎,“裙子好漂亮,新买的?从前都没见你穿过。” “头回穿,是挺漂亮的。”宁佳书走到她跟前,“你不让让吗?我要出门了。” 罗图面上挂不住,顿了两秒,到底是让开了。 听着楼道里远去细高跟踩地的声音,罗图把包甩沙发上,心里难受又复杂。 她羡慕宁佳书有个有钱的爸爸,穿的裙子是香奈儿,脚上的鞋是华伦天奴,不像她爸,只是区区一个销售经理,除了嘴巴能说会道,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班上那些成绩还不如她同学,家里早就托关系找好了工作,只有她,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奔波。 除了嫁个有钱人,她想不到更好的能脱离人生困境的办法。 可是想要找个有钱人何其容易,宁佳书现在不带她玩了,说话也爱答不理的,现在又要从家里搬出去了。 “罗图,吃饭了。”宁母喊她。 “我今天不吃了,吃不下。”她垂头丧气地倒在枕头上。 *** 估摸着晚上少不了喝酒的环节,宁佳书便没开车,约了何西一起。 站在金格百货外面的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已经遇到两辆车过来搭讪。 宁佳书又热又闷 ,心中烦躁得很,眼见何西的车过来,赶紧直接绕过跟前的男人,疾步上车。 “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机。” “前面晒。”话虽如此,宁佳书还是又放开手去拉副驾驶的门。 因为想起来一件事。 以何西上路的技术,不在旁边看着,她怕自己今天回不了家。 “刚那男人是谁啊。” “不认识。” 何西又往窗外看一眼,酸她,“宁佳书,你现在还真是招蜂引蝶啊。” “嗯,怪我。” 宁佳书面不改色,扒下车前的镜子补口红。 CL号称口红界的法拉利,宁佳书带出来这支是Silky stain系列的Miss loubl,不张扬显清纯的珊瑚色,衬得皮肤奶白。 “这么下功夫打扮也白搭,霍钦今天又不来。” “你怎么知道?” “有人问过了,他说有事。” 何西斜眼看过来,宁佳书干脆拧上口红盖,“我打扮给自己看,乐意。” 城市的傍晚华灯璀璨,闪烁绚丽。 何西开了车灯后,车技越发磕绊起来,宁佳书被刹车颠了好几次,就快要不耐烦地时候,终于抵达了聚会的餐厅。 停车场已经挤得满当当了,左右绕好几圈才找到车位。 左右都有车,宁佳书瞧着那小小的一方车位,实在替她发愁。 “你下来,我帮你停算了。” “你什么意思?”何西对她流露出来的轻蔑表现出极大的怒意,“你看着,我一次就倒进去。” 挂倒挡,打了一圈方向盘,松刹车,踩油门。 何西拿出考驾照的气势,一气呵成,然后只听砰—— 一声闷响,撞在了隔壁车屁股上。 女人踩了刹车越过车窗回头看一眼,瞬间脸色苍白,“宁佳书……” “什么?” “林肯。” “这点小碰擦也就两个月工资,你怕什么。” “我的车,还没上保险。” 宁佳书被她怔了一秒,才按下抽搐的唇角,“有监控跑不了的,你只能祈祷那辆车别太贵了,先下去看撞得怎么样。” 若不是时机不对看她可怜,她非要捂着肚子好好笑话她一番不可。 待到人下车,宁佳书挪到左边的驾驶座上,把奥迪往前开,找到另一个车位一把倒进去。 锁上车门先绕到奥迪后边看了看,不大显眼,也就尾灯裂了些,还能将就用。 跺脚使车库的灯亮起来,朝何西的方向边走边问她,“怎样,能找着车主的联系方式吗?” 何西似乎在车后跟人说话,没答。 宁佳书走近了才发现何西娇羞绯红的脸庞,越过车身望去,瞧清林肯车主的脸,心中暗吃一惊。 就是飞机上遇到过的,那张和她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站起来看,确实不是一个人。 比季培风矮了几厘米,但也在一米八以上,黑色碎发,唇角天生带着的三分笑意更叫他添了几分随性和痞气。 更可怕的是,他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和领带看起来很像申航的制服,再看何西与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早就认识,大概也是今晚来聚餐的! “我们又见面了。” 那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的瞬间,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一层。 何西有点意外,甜美笑起来附和,“原来你们也认识啊。” 除了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你怎么谁都勾搭。 宁佳书无辜摊手,把钥匙扔给她,“飞机上见过一面。” 撞的是同事,何西的心理压力就小多了,虽说几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但能有个和大帅哥接触的机会也不错。 圈外普遍有传闻认为飞行员和空姐是标配,其实不然。机组的搭配并非固定的,今天见上一回,下一次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面,想要擦出火花也难。 而且飞行员并非个个都像宣传画册上那样英俊潇洒,遇到丑的,她们也没那么待见。 像夏图南这样的颜值,在飞行圈子里算是顶端了,虽说比不上霍钦在她心中的地位,但要论起距离,怎么样都要数夏图南更平易近人些。 而且一想到霍钦已经被宁佳书染指过,她就像嗓子里卡了根鱼刺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 就算抛开这些不想,她也明白,那么多年的追逐该到尽头了。 何西人生的至高点,是学生时代,和宁佳书一起制霸附中校花榜首,平分秋色的时候。 那个年代的恋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先决条件,连那时的她都没有令霍钦入眼的资格,更遑论是今天呢,她只是申航那么多美丽乘务中的一个罢了。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低到了尘埃里。 不过就算她打算退而求其次,夏图南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成人世界的男女,许多话不必言明,一个眼神便能够通达。 夏图南看上去,对宁佳书很感兴趣。 *** 进门时候席间空余的剩位已经不多了,零星几个散开,何西去找了同事,而夏图南则选了宁佳书一侧的位置。 等开饭的时候,这次自洛杉矶改装训练回来的前云航飞行员们都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轮到宁佳书,她也大大方方笑起来,颔首道,“各位晚上好,我是宁佳书。” 听上去就是个温柔雅致的名字,搭上她的直发,白皙的皮肤,纯净的眉眼,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空姐中间,也收割了全场惊艳的目光。 宁佳书的美,是不沾染凡人俗气的。 像是瑶池里的菡萏,亭亭立在云端,高洁无暇,可是当她微笑着折腰主动与你接近、与你说话时,那种被送上巅峰的反差足以叫人失去理智,受宠若惊。 男人们移不开眼睛的时候,乘务们也在打量宁佳书一身的装备,作为常年在飞欧美各条航路走在代购一线的空姐来说,熟识大牌是基本功课。 宁佳书这身没有小十万是置办不下来的。 要么就是她有个有钱的男朋友,要么就是宁佳书还是个白富美。 想起近两天来公司的风言风语,大家都纷纷觉得前者更靠谱一些。 连霍钦这朵高岭之花都能摘下来的宁佳书,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全场只有熟知她真面目何西不停在翻白眼。 夏图南看上去不驯放纵,餐桌礼仪倒是极好,入座前帮忙拉开椅子,席间也数次起身替她添果汁。 这一点和季培风很像,作为从洛杉矶的富人区马布里海景大别墅出来的华人富二代,季培风从涵养到一行一止,都十分周到。 季培风,夏图南。 虽说不是同一个姓氏,生活轨迹也南辕北辙,但宁佳书把这名字品来品去,总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牵扯。 直至酒过三巡,众人放松说着话,夏图南俯身近了倒酒时,宁佳书才假意问了一句,“总觉得你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或者……你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吗?” “我爸妈离婚很早,我一个人跟着我爸,没什么兄弟姐妹。” 他纤长的手指执着水晶杯脚,五官轮廓俊美,皮肤很白,像是时下流行的爱豆和男模,挑起来的眉梢有三分率性,深黑色的眼睛仿佛诱人沉醉。 “你这个搭讪很土哦,要来一杯吗?” 宁佳书知道,夏图南当然不至于有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否则也不可能有林肯开了。 只是动起来,气质便也没有那么像了。 季培风的气质更像个王子,或者彬彬有礼的书生,即使在肉|体碰撞、汗水横飞的篮球场上,球风也是优雅硬朗的,这让他在UCLA俘获大票球迷。 天底下竟真的有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五官却如此相似的人。宁佳书觉得奇怪,但话既然已经问到此处,便也没有再多想。 她摇头,朝何西那边努了努下巴,笑起来婉拒,“我朋友喝了酒,我再喝,就没人送她回去了,她明天还得工作还清你的债务。” 宁佳书只是找副托词,这一看才发现,何西居然真的喝醉了。 抱着她手下的一个小乘务哭得伤心至极,妆也微残,只是她毫不在意,只用手背一擦便接着继续喝。 连宁佳书看了都不忍心。 哭着哭着便咳起来,一副要吐的模样,这下小乘务也坐不住了,悄悄把她的手拉松些,低声道,“乘务长,我送您去卫生间吧。” “我来吧。” 宁佳书扶着何西站起来,深深觉得,等何西明天清醒,大概会恨不得把今天的自己塞进垃圾桶里。 出了包间,走廊便安静些了,他们订的是中国风餐厅,沿路上都是小桥流水,窸窸窣窣的水声淌得人心里平静。 洗手间太远,拐来拐去的也不见到。 何西这些年大概是太疏松于身材管理了,跌跌撞撞,宁佳书险些扶不住她,到最后烦了,骂一声,“好好走路。” 何西被她的严厉吓到了,抬起头一看她的脸,又小声哭起来,“宁佳书!就是你宁佳书,都怪你!” 和她家里那个不满周岁的祖宗弟弟简直一模一样。 “你这个阴险的家伙……什么都跟我抢,抢了也就算了,你凭什么还把他甩了……早知道你捷足先登,我何至于在心里挂那么多年,我现在不要了,我再也不稀罕了,你看着,我肯定找个比霍钦好一百倍的……”她一边抹泪一边打嗝还流鼻涕,脏得宁佳书恨不得把她扔在墙角里自己回去。 “是是是,我最阴险,你可别和我做朋友了。” “我偏不,我要恶心你!”何西说着就要来她裙子上擦鼻涕,宁佳书正欲闪开,又顿住了身形。 餐厅的包间是敞开的模式,从她的角度隔着走廊雕花的架子望去,正望见锦堂春那一间里的霍钦。 他垂着眉眼,端了杯子在喝茶,气质清冷又孤高。 对面坐的,是个姑娘。 背对着,宁佳书看不清她的脸,只不过从那一字肩露出的白皙皮肤,还有纤细的脖颈推测,姿色一定不会太平凡。 原来他有事,是出来约会。 何西的鼻涕正蹭在她袖子上,黏糊劲儿叫人竖起汗毛,宁佳书极力才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压低声音警告,“你给我老实点儿!” 半拖半拽把何西送进洗手间,气冲冲开了水龙头去擦袖子上的鼻涕,却越擦越烦,直到把沾了水的帕子纸巾一股脑都扔出去,宁佳书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霍钦,霍钦。 这个名字她曾经在本子上写了许多遍,也远远看了许多年。 偌大的洗手间只听闻何西趴在马桶上干呕,还有水龙头哗哗的水声。 宁佳书怔怔看着镜子里拧起来烦躁的眉眼,终于肯承认。 也许那么多年,那么多人里,只有霍钦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9.Part 09 宁佳书对着镜子仔细补完口红,直到灯光下的妆面重新变得光洁无瑕才收手。 只是袖子上的水印是弄不干净了,皱巴巴一小片。 毕竟这款裙子,香奈儿的设计师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考虑过洗涤。 何西吐得差不多了,摸着墙根角过来。 宁佳书心情不畅,回去的路上还恨恨,“我就应该脱下来叫你赔。” 何西干呕的空儿拨冗瞅她的衣角一眼,醉醺醺死乞白赖,“我没钱。” 转过拐角,她好死不死忽然这时候抬头,瞪大眼睛,指着对面的包厢惊呼—— “佳书,那不是霍钦吗,那个女人是谁,霍钦怎么——” 话音没落,便被宁佳书捂住嘴拽回来往后躲,压低声音警告,“小声点,再耍酒疯我把你送抽水马桶里冲下去。” 不确定何西大喊大叫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听见,宁佳书悄悄探出头瞧一眼,瞧着两人已经在结账,并没有什么异动,才松口气缩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下意识就动了。 何西被捂得喘不过气,拼命扒开宁佳书的手,傻呵呵指着她笑,“我都放弃了,佳书你不会是还惦记他吧嗝——”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宁佳书心头火起,退开半步,只冷笑答她。 “我就说他不会喜欢咱们这种人,人家现,现在就和女朋友约会呢……” “你见过有那么陌生各坐一端的男女朋友吗?”宁佳书反驳。 “霍钦才不会和普通的异性朋友单独吃饭呢,别自欺欺人了。” “就算是又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 话说着,宁佳书狠狠抽出扶她的手,压下怒意,冷冷整理好裙摆和鬓发,出了拐角,径直朝前走。 她原本打算快步走过去,很不巧的是,包厢里两人结完账,正好步出来。 宁佳书还没出声,何西已经傻乎乎招手了,“霍钦~机长!要过去一起喝酒吗?”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此时此刻录下来,让这个女人明天瞧瞧自己丢人的傻样。 “认识的人?”那边的女人低声偏头问,声音很温柔。 这一次,宁佳书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五官清秀干净,长发,安静细弱,气质很好,卡其色风衣是个英国牌子。 霍钦先点头应了她。 他鼻子敏感,瞧见两人的时候便闻到了酒意,想起来今天是同事的迎新会,又答何西,“我明天还有飞行,不喝酒,你们玩得开心。” 他私底下对这些活动不大热衷,收到邀请的时候也就没打算去。 只是没想到普通的一场聚会,何西居然喝得这么醉,酒前和酒后判若两人。 他不确定宁佳书有没有喝,看她光洁的脸颊,漆黑的眼睛,应该是没醉的。 事实上,宁佳书绷得很紧。 她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再纠结过去,霍钦和任何人交往都与她没有关系,一面又忍不住迸发战意,想留在这里做点什么。 为了阻止自己,她强迫手抬起来去拽何西,奈何何西脚生了根似的偏不动。 她只能在她腰后暗暗掐一把,咧开唇角笑,“我们不要耽误霍机长正事,走了——” 谁料何西这头猪队友扭了扭身子,居然诶呀一声皱眉,“佳书,你干嘛掐我!” 一时间,四下的空气静寂下来,宁佳书掐死她的心都有了,面上还只得继续维持笑意,温柔解释,“我没有啊,是你喝醉了吧?” 何西摸着腰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气氛实在太尴尬,宁佳书只能主动出声,“这位是——” 陈箐箐安静等着霍钦介绍,不过这个男人真的惜字如金,他只回了宁佳书几个字。 我的朋友。” 陈箐箐扶了扶肩上的链条包,应声颔首。 没说名字,也没有介绍更多的内容。 当然,今天是第一次吃饭,她和霍钦的关系也远没有到可以相互介绍朋友圈的地步。 宁佳书目光下移,像是才看到陈箐箐,笑起来,主动朝她伸手,“你好,我是宁佳书。” 眼前的女人实在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温柔的灯光下,皮肤细腻如上等的瓷器,连睫毛都是根根分明,浑然天成。 挺直的脊背与放松的两肩,更衬出她纤细的颈段,姿态竟是比她这个学艺术的人更优雅几分。 陈箐箐女人的直觉模糊告诉她,宁佳书,来意不善。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伸出手同她交握,“陈菁菁。” “果然像你一样是个美丽的名字。”宁佳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生来便带着三分风情。 确实是一句夸奖的话,只是从她这样的美人嘴巴里说出来,便有些说不出的讽刺意味了。 “过奖。”陈箐箐面上带笑,心底却生出两分敌意。 明白自己才开口便已经落了下风。 出口的路与回包厢的路线一致。 一道走,宁佳书一面要扶着何西这个大累赘,一面得与陈菁菁交谈,一方面还得尽力让自己的姿态优雅从容把人比下去,实在是不简单,她漫不经心与人闲聊,“……这家餐厅菜色和味道都挺好,适合聚餐,不过太吵了,实在没有约会的情调和氛围。” “哦,你这样认为吗?”陈菁菁摇头笑道,“我倒是很喜欢呢。” 虚晃几招,宁佳书探出两人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相熟,便不再与人虚与委蛇了。 她回头看霍钦,歪头问,“我记得你爱吃淡的,这家川渝菜还吃得惯吗?” 这便近乎挑衅了。 她的笑容清朗干净,纯粹得像是一泓足以将人融化的春水。 白玉的颈子微歪,撒娇一般挑起来的下巴任性得可爱,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与温情。 男人们大抵都经不住这样的诱惑,明知道她在犯错,也生不出苛责的心。 霍钦别开眼睛,没有答她,只板起脸来淡声提醒,“宁佳书。” “你们的包厢到了。” 泾渭分明,足以表清他的态度。 宁佳书嘴角有些扬不动了。 她瞧见陈菁菁的眉眼瞬间鲜亮起来,是由衷的开心。 霍钦是个极有礼貌的人,一整晚都礼貌得过分。 毕竟是家里安排的晚餐,陈菁菁原本以为这几分疏离仅针对自己,可他在宁佳书这样的美人面前也不为所动,说明他本身便是这样清冷克制的性子。 先前那几分被宁佳书压制的憋屈感瞬间烟消云散,不管眼前的女人是同事也好,朋友还是前女友也好。 至少他今晚是陪同她来吃饭的。 陈箐箐笑起来,不着痕迹往男人身边靠了半步。 过了廊桥水榭,便是入口处下楼的阶梯。 何西大概大概是走得累,嘴里嘟囔着什么脚下发软,便踩了一空,宁佳书要维持风姿原本就没扶稳,这会儿怕她滚下去,只能赶紧把人往后拽。 下一秒,巨大的惯性连她自己也被带着朝前倾。 不可以! 宁佳书大惊,努力后仰维持平衡。 早不摔晚不摔要是摔在霍钦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面前,她回去就提菜刀把何西宰成八块冻在冰箱里! 可先前还能靠宁佳书的大力气勉强支撑,这一往后,重量全部压上来,她没有何西重,脚下的高跟鞋一歪,直接往后面的楼梯栽去。 她的脑袋! 陈菁菁尚未反应,身边的霍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动身把宁佳书接住了。 接了个满怀。 他的手束在女人腰上,恍若天生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只是一瞬间,霍钦待宁佳书站稳便松了手。 她隐约还觉得那几分好闻的柠檬沐浴露的味在鼻间萦绕,男人已经退开两步,转身和陈箐箐一道走往大厅。 何西刚逃过一场血光之灾,似是走不动了,就在台阶边坐下,“我们休息会儿再走。” 宁佳书怒气未平,趁人不注意抬腿踢一脚提醒她,谁料才动,秋波眉便拧紧了,一直近乎完美的笑容上终于出现了一分微不可查的裂纹,口中溢出声轻咛。 “怎么了?”霍钦听到声响,回头看她。 “脚扭了。” 她为漂亮,穿了跟底极细的高跟鞋,此刻小腿系带的地方,脚踝已经开始发红了。 “能走吗?” 宁佳书试着迈出一小步,眉头为难地蹙起来, “好像没办法了。” 霍钦才动,又怔了怔。 他明知直接走掉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但宁佳书脚扭了,他不能把她一个人晾在楼梯上,何西是靠不住了,她不给宁佳书添麻烦就是好的。 他思虑挣扎了很久才折身,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的阶梯上,“脱鞋,我帮你看看。” 宁佳书穿的是膝盖以上的裙子,在楼梯半中央,又不能和醉酒的何西一样随地坐下来,只能为难地低语道,“我坐不下来……” “麻烦。” 他皱眉低骂一声,到底是蹲下来帮她解脚踝的细带。 10.Part 10 宁佳书的身体乳向来消耗得很快,这种持之以恒的毅力叫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细润光滑。 淡粉色的脚趾玲珑可爱,霍钦的指腹碰到时,她不自在地扭了扭,叫人差点没抓稳。 一只脚站着晃来晃去,她只有扶着他的肩膀才能站稳。 霍钦的身体是坚硬而稳沉的。 从宁佳书的角度偷偷看去,半垂的额头饱满,冷清的眉眼,抿成一条线的唇角,全部都俊得要命。 他就是这样好,直到今天,宁佳书也再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合自己心意的人。 陈菁菁被遗忘一般站在入厅处的回廊,瞧着眼前的一幕。 如果到此刻她还毫无察觉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就枉为女人了。 霍钦和宁佳书曾经一定有点什么,纵然他们说话的时候是那样生疏平淡,可动作间的默契做不得假。 平心而论,不管是家世还是其他,她是很满意霍钦的,这种满意在亲眼见到本人之后,又重新上了一个层次。 如果没有宁佳书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这会是再愉快不过一次晚餐。 就在刚刚,她还想要怎样顺理成章地提出下一次见面。 她等了好久,才等到霍钦回头与她说话。 “麻烦稍等一下,我把她们送回包间去,可以吗?” “好的。” 即便是征询意见,她想自己也没有权利说出不字,毕竟他们还是同事。 宁佳书这次不再嫌何西累赘了,因为餐厅的服务生扶住这个大累赘之后,霍钦只能搭手过来扶她。 她单脚穿细高跟鞋,一蹦一跳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有失体面,又怕再崴一次,折过拐角,只能拿眼去偷瞟霍钦。 他正好抬头。 “要我背你?” 宁佳书眼睛转了转没答。 包厢离大厅还挺远的,后面还得上楼下楼。 片刻后,霍钦如她所愿在面前蹲下来。 背对着人,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细白的腕子搭在他肩膀,勾住他颈间。 “谢谢你,霍钦。” 宁佳书下巴压在胳膊上,对他的耳朵说道。 脆生生的声音和往常仿佛没什么不同,细一听又像在对人撒娇。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上,一张一合,身体乳的奶味争先恐后钻进他每一个毛孔里。 她没穿袜子,光|裸的腿搭在他胳膊上,霍钦握紧掌心,每一步都迈得很重。 这样的煎熬直到度过漫长的走廊,霍钦在包厢门口把她放下。 服务生先扶着何西进去了,宁佳书从他身上蹦下来,问道,“你不进去打个招呼吗?” “不进了。” 霍钦的神色很冷淡,比刚才更淡几分,她隐隐觉得不好,转身就要进包房,男人便在这时候拉住了她的胳膊。 宁佳书回头。 他立得很直,像是一株白杨树,走廊雕花宫灯交错的光影里,漆黑的眼睛凝了一湖深水,坚毅认真至极,他看了她半晌,松开手,然后开口唤她。 “宁佳书。” “嗯?” 他过来,就是要同她说这一番话的。 “从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从今以后,别再招惹我了。” 宁佳书愣了愣,才委屈摇头轻声问道,“怎么样算是招惹你呢?我不明白。” 仿佛自己真是天底下那头顶无辜的人。 “你自己知道。” 她走近,凝望他的眼睛,手一寸一寸缓缓穿入他的腰际,如同缠绕的藤蔓收拢往上爬。 “这样吗?” 宁佳书的眼皮很薄,眼尾微挑睫毛上翘。眼珠仿佛在冰糖里浸泡过,明亮又妩媚,倾略性十足地将人往里拽,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在方寸的水光里沦陷。 霍钦身体直得像棵一动不动的树。 他心中明白应该放完不再往来的狠话,就离她远远的,可是身体像上了发条被绷到最近的弦,动弹不得。 宁佳书又踮起脚,柔软的唇落在他颈间,“还是这样?” 那是霍钦最敏感的地方,被呼吸拍打着,柔软的唇瓣所触之处,那一寸皮肤像是触电一样燃烧,炙热滚烫的电流沿着血管流至四肢百骸。脑海里像是有洪水破闸,顷刻间汪洋肆虐,蛮横地东闯西撞。冰火交融,搅得他神思混乱。 “到此为止。”他按住宁佳书的手,面上像是一块寒冰,“有过一次就可以了,宁佳书,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你每一次出现在我眼前,都是在提醒我,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多可笑。” “这就是你不敢看我的原因吗?你既然心如磐石,说到此为止,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霍钦半垂的眼眸终于抬起来,“我没有。” “你现在要重新开始了吗?和大厅里那个女人?”宁佳书松开手。 她惯会骗人的,就像刚刚恶作剧之后,又把他骗过来,她有数不清的手段达到目的。 这样想着,他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你说我招惹你,可是今天晚上,是你自己带着她到我跟前晃的。”她咬着唇强词夺理,“你明知道我咽不下这口气才会这样。她有哪里好?你就这么狠心,要因为她把我们从前的事,全部要当做垃圾处理掉?” “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霍钦叹气,终于软下来,语重心长告诉她,“佳书,我没有再一个两年陪你玩了。” “我原谅你,不是因为还爱你,是想放过我自己。”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抛出来像是将暮鼓狠狠撞了一下,心肝都颤。 宁佳书眼眸里的水光终于泛滥开,“你恨我吧,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她的眼眸像是悲伤极了,一动不动看着他控诉,“你永远只把最不好的结果记得清清楚楚,忘了我爱你的时候。” 他们也曾经在异国有过耳鬓厮磨的日子。 朝夕相处,他给她做早餐,做晚餐,她在他怀里,吻他的下巴,刷碗。 黑夜里肌肤相亲,汗液交融,十指相扣共赴鱼水。 过得大抵是天底下最快活的日子。 他许久不说话,宁佳书终于退后两步,抬手擦泪,吸了吸鼻子,抬起下巴,“如果我非要招你呢?” 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吗? 霍钦想这样问她,可一被那带水光的眼睛凝望着,他就开始像丢盔卸甲的士兵,忍不住慌不择路,他生不出胆量接受,也生不出勇气拒绝。 11.Part 11 霍钦回来时,陈箐箐穿高跟鞋的脚都站得发麻了。 男人沉声道歉,“久等了。” “没关系,没有等多久。” 她笑起来,却不可避免去想,霍钦送人回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虽然突兀,但我能问一下,你和刚刚那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吗?”她小心试探。 霍钦默了一秒钟,吐出几个字,“陈小姐,对不起。” “赴约之前,我原以为今天晚上是一场家庭聚会。这些话本来应该在一开始就讲清楚的,我没有进入一段婚姻的打算,是我母亲擅作主张,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代她再说一声抱歉。”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若无其事再笑,“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如果不属于别人,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落下车窗问道,“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他思考了很久,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这一次,霍钦没有再答,他说,“祝你幸福。” “谢谢。” 男人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灯下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终于被风吹起了些许寒意。 宁佳书的香气还留在他外套上,触感也犹在,他转身大步去开车。 曾经很爱过。 姗姗来迟的答案,陈菁菁注定不会听到。 *** 宁佳书先把何西送回了家。 她崴着脚回包厢,本来是一堆人抢着想送她的,可谁知宁佳书擦了点药酒走几步,竟自己又好了,这下众人都没了当护花使者的借口。 何西的家租在一处高档公寓,绿化环境不错,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交通发达生活便利。宁佳书这段时间都在找房子,知道租金不会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价位的公寓,何西居然还租了个三室两厅,外边还带一阳台。 何西家里算中产,她自己每个月工资两万上下,不靠家里,根本无法在支付房租的同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你一个人住,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宁佳书气喘吁吁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瘫坐在地毯上。 “你懂什么,”何西闭着眼睛乱蹬脚,抬手就甩宁佳书胸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我为了租他楼底下费了多大劲吗?付这————么高的房租就为了多见几次面,他倒好,飞一回一两个星期不着家,放着我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楼下假装看不见!” 宁佳书原本是要打回去的,一听这话,捂着胸口心念一动,“谁,霍钦?” 听到这名字,何西似是有了一分清醒,半眯着眼睛睁开看一眼,宁佳书又赶紧伸手去手动帮助她合上,“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能跟个和尚似的,臭道士……”愤愤进入角色扮演说到这儿,何西又呜呜哭起来,“为了租房子,我现在都没有存款还修理费了!” “要不我帮你还吧。”宁佳书的眉眼顿时鲜活起来。 趴在沙发边循循善诱,“你看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住不下,还难打理,我正好在找房子,搬过来可以跟你分担房租水电……” “真的吗?”何西抱着她的手,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小鸡崽,感动道,“我跟你说,我都快穷死了……” “但你明天要是后悔可怎么办呢?”宁佳书早早打开了手机录像,等着她回答,得先给自己下道保证符。 “我不会后悔的,求你搬过来帮我付房租吧,我快二十七的人,不能再问家里要钱了,我怎么这么对不起我妈……妈妈,我错了,我一天都没孝敬过你,还只会问你要零花钱……” 她的眼线与睫毛膏此刻已经化作两条黑痕,在脸庞上蜿蜒划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何西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在一场醉酒后,暴露给了她最大的敌人。 宁佳书满意收起手机,觉得她明早起来可能会痛苦得想抹脖子。 *** 何西是被宁佳书搬家的动静吵醒的,宿醉醒来头疼欲裂,茫然扯开沙发上的毯子坐直,眼睁睁看着她指挥搬家工人进来,“梳妆台放哪儿好了,书架,书架就放客厅……” 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思考了一分钟生命的终极奥义,然后想起了混乱的昨夜,她躲在宁佳书怀里声泪俱下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失败。 “宁佳书?” “嗯?你醒啦。”宁佳书心情颇好,难得照顾她,“我给你买了早餐,吃吧。” 下巴努朝客厅里多出来的新餐桌。 铺了桌布,还颇有情调地摆了个瓶子,插一支向日葵。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何西朝她扔过去一个抱枕,咬紧牙根,“你这个卑鄙的女人!” 宁佳书闪身躲开,“你这是要找我秋后算账吗?” “不行哦,”她伸出中指摆了摆,掏出合同,“你得有点契约精神,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可不能反悔了。” “那是我不清醒状态下签的,根本不能算,我什么也不记得。”何西抢过来便撕了个粉碎。 搬家工人都被她吓得一嘚瑟,宁佳书惊讶了一下,然后低头掏出手机解锁,“既然你记不清楚,看来还得用昨晚的视频提醒一下,咦,视频在哪儿呢……” 何西看着屏幕里女鬼一样的自己,失魂落魄坐回沙发上。 “我讨厌你。” “那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何西懊恼地后躺把头埋在抱枕里乱叫,“要怎么样你才肯把视频删掉!!” 她最大的把柄被人捏手里了,这个人还是宁佳书。 “为了庆祝我们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好好相处吧。”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 何西受到这个天大的打击,直到洗完脸还一蹶不振。 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让宁佳书这个恶魔住进来,这个月估计又得问家里要补贴了。 看着格局大变,焕然一新的客厅,她千方百计好歹找出理由安慰自己,宁佳书是个大方爱干净的房客。而且就算她一个人霸占这房子再久,霍钦也不再是她从前心中那个高冷的男神了,是已经被宁佳书染指的凡人。 *** 宁佳书搬家这事儿,在家里引起了非凡的动荡,起因是她远在澳洲的亲爸打电话回来问候了。 “佳书,你跟爸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家里谁给你气受了!是不是他们逼……” “爸——”宁佳书叹气,“你还不了解我吗?谁能给我气受,我就是工作不方便,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 “别骗你爸了,隔壁你黄阿姨都跟我说了,说你回家没钥匙,抱着一堆东西他们半天也不来开门。” “要是没人给你气受,你学飞那年,怎么会突然来找我,抱着我哭。” 还哭了两天。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你就应该跟我留在澳洲的,回国上什么班,我只有你一个乖囡,就想把最好的给你。他们跟着你享了福,现在反倒还蹬在你头上来了。” 两千万还在往上涨的大房子,如果没有宁佳书,宁爸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大方,他当年跟宁母算得上是一对怨偶。 年轻时候他学历高,生得英俊一表人才,又是本地户口,情窦初开时,认识了江浙老家来找工作,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在他家暂住的宁母。 能生出宁佳书这样的颜色,可想而知年轻时候的宁母,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她最后和宁爸看对了眼。 两边家里自然是不同意的,宁佳书奶奶嫌宁母文凭低,又是乡下人,外公嫌弃宁家傲气,瞧不起人。 两个人顶着压力结了婚,婚后却诸多不顺。 一直到宁佳书出生,宁爸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生意发展得如火如荼,街坊的风言风语也多起来。 说见哪个女人挽宁爸的手逛街,又请了几个漂亮女人做秘书。 宁爸生得一副好皮囊,有学问,再有了钱,想扑他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每天解释每天吵架,终于有了累的时候。 他们悄悄离了婚,宁佳书却临近高考前才隐约听闻风声。 每天住在一个屋檐下陪她准备考试的父母,已经分别有了女朋友和男朋友。 用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宁佳书得知消息那一瞬间的震撼。 她的生活从起被颠覆了,观念也被彻底洗刷。 被骗得这么惨,也就从那时候起,她很难再毫无保留相信一个人。 她受够了从小到大生活里那些吵嚷和瓷器落地的脆响,也不再期盼遇上相守一生的人。 因为光阴易逝,容颜易老,所有曾经炙热的情感都会随着岁月凋零。 12.Part 12 这一次搬家结束,宁佳书匆匆被派跟飞其他航线,小半个月没和霍钦见上一面。 到了月中,刚从香港飞回公司,便遇到了申航召开表彰大会。 上一次跑道入侵事件局方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塔台管制和塔台所有的领导被就地免职,而霍钦因为在紧急时刻的处理果断迅速,非常到位,被局方提出表扬,这一次大会,他便是申航表彰的主角。 机组也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1381航班上的所有机组成员,都会收到一笔奖金。 宁佳书刚飞完困得不行,奈何她好久没见霍钦了,也就硬着头皮撑起眼皮,跟着机组进了大会议厅。 她进申航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开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局方几位领导和申航的高管们悉数到场,员工们穿着制服齐齐坐在大厅里,比从前云航的大会不知壮观多少倍。 来这么多人,大家都不干活吗?宁佳书心里吐槽,黑压压的人头,叫她更想睡觉了。 因为得上台领奖,1381航班机组一行人在会议厅的首排坐下来。 向北不安地扭扭领带,难掩激动,低声附耳与她说话,“师妹,我还是头回在这儿坐第一排呢。” 从前第一排坐的都是领导和资深机长们。 宁佳书敷衍地搭了两句,转头环视会场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机长?” “机长一会儿要发言,现在可能在后台吧。”比上次见面时,向北对霍钦的感激和崇敬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要不是霍钦阻止了他点刹车的动作,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永远地断送了,更别提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受表彰。 宁佳书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时候,大会终于开始了,台上的灯光打得很亮,领导们已经入座,霍钦左手托帽,长腿步入灯光下,在麦克风的台前站定。 背后的大屏投映出他此刻的样子,黑色碎发在英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制服系到最后一扣打好领带,四道杠的金色肩章更衬出他皮肤白皙。 在台上清一色的地中海领导中间,是那么地引人注目。 唇形微动,低沉的声音便随着电流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像是会咬耳朵,宁佳书本来渐入梦境的思绪一瞬间清醒过来。 恍惚又回到从前在澳洲上课,霍钦考前给她划重点的时候。 事实上,宁佳书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每觉得已经练就将情感收放自如的本领时,霍钦便又冒出来,打破这一幻想。 理智上她明白霍钦说的是对的,她应该离他远远的,可真当见了面的时候,理智便不受控了。 宁佳书受不了霍钦看向她清心寡欲,无波无澜的眼睛。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她总忍不住要做点坏事。 “……无论多优秀的操作技术,在实际驾驶层面,也无法将人自身的素质和责任心所取代。” 霍钦的讲稿写得很短,关于自己的部分很快带过,多是在强调关注起落安全,简洁有力。 抬头时候,正好见第一排的宁佳书拄着下巴盯着他看。 前排那么多摄像头,她一点不在意,之前一直啄米似地瞌睡,现在又一副没骨头的坐相。对上他的视线,还故意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霍钦匆匆收回视线。 观众还没听够,讲稿便已经宣告结束。 他站台前一鞠躬,在如雷的掌声里,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领导发言和表彰环节。 霍钦又抬眼朝下面望,正好被宁佳书抓到视线。她擦得不知道是哪个色号的唇釉,灯光下又闪又粉,樱唇抿开,全是得逞的笑意。 大约是霍钦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叫人看出端倪,隔着走道坐在宁佳书左边的女人偏头过来扫了眼第一排,目光最后落定宁佳书身上。 她其实不太确定霍钦看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可瞧见宁佳书没坐相的样子,便又打消了疑虑。 霍钦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 女人对这种带着目的的打量一向很敏感,宁佳书若有所觉回望,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位女飞。 皮肤水嫩,小鹿眼,M唇,从头发到指甲都打理得十分精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三道杠的副驾。 要知道,申航的三道杠含金量可不比宁佳书从前所在的云航。 “她是谁?” 向北附耳过来悄悄答道,“任可雅,她爸爸是我们申航董事之一,现在就在上面坐着呢。” 宁佳书轻而易举从那堆地中海领导中间找到了任字开头的名牌。 只不过姑娘的眼睛并没有盯着她亲爱的爸爸,而是专注地放在霍钦身上。 任可雅。 这名字挺耳熟,宁佳书放在耳边过了一道,然后想起了明天飞伦敦希斯罗机场,她那份做了一半的飞行前准备上,跟飞的名单里好像就是这位副驾。 “她喜欢霍钦?” 虽然是疑问句的语式,音调却是平坦的陈述。 向北脸上惊愕,“师妹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第一回见面,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真是绝了。 台上领导的冗词赘句宁佳书并不感兴趣,干脆拄着下巴侧耳听向北小声说起八卦。 “这个妹妹胆子挺大的,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她悄悄追我们机长来着,”说到这儿,向北看了一眼宁佳书安静柔美的侧脸,又补充,“不过机长好像不喜欢她这类型的。” 和宁佳书比起来,任可雅这样的人间富贵花确实寡淡了一些,霍钦一直没看上也情有可原。 终于轮到全员上场领奖金合影的环节,毕竟是第一次在申航的台上亮相,宁佳书整理着头发和制服,加快速度才追上前面的向北和何西。 他们俩听领导宣布金额后,便开始难以自持。 虽然数额和霍钦不能比,但整整一个季度的税前工资还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何西的修理费能还上,向北的新车有了首付,这奖金简直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待到宁佳书上台,左侧的机组已经站到边缘了。 她只能越过大半个舞台,朝霍钦那边跋涉,然后被安排站在了向北和霍钦中间。 镜框里的人站不下,摄影师一再拜托他们,“站拢一点,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哦。” 宁佳书越靠越近,霍钦实在笑不出来。 穿制服,又戴红绶带,宁佳书大概觉得恶俗死了,她从前就不喜欢颁奖和表彰仪式上那些啰里八嗦的流程。 霍钦的唇角始终没扬起来,摄影师不满意,一连拍了好几张,宁佳书斜睨一眼他严肃的面孔,小声提醒,“你别拍证件照了,笑笑有什么难的?” 她倒是笑得好看,漾开的唇珠,还有雪白的牙齿在灯光底下越发刺眼。 霍钦正要收回视线,只见那台上之前便摇摇晃晃的聚光灯啪地一暗,然后掉下来。 直直冲着宁佳书的脑袋。 “闪开。”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咬唇,霍钦来不及解释,只能飞快伸手直接将宁佳书揽到身后推着她退开两步。 下一秒,黑色的射灯砰然落地,碎裂的玻璃和塑料在台前飞溅。 宁佳书在霍钦怀里怔怔睁着眼,心有余悸。 她怕的,倒不是那四分五裂差点把自己脑袋砸开花的射灯,而是刚刚胸腔一瞬间飞速跳动的频率。 果然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无论又过多久,霍钦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抓紧她的心脏。 13.Part 13 全场都被这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今天的表彰大会正是为了起到安抚和警醒的作用,呼唤大家提高安全意识。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曲折,好在没伤到人,若是灯底下的宁佳书有个三长两短,表彰估计也进行不下去了。 霍钦的脸色并不太好,他手背上有血迹,于是松开宁佳书问,“伤到哪了?” 宁佳书没觉得哪儿疼,上下看了看,“没伤到。” 最后才发觉是霍钦的手背被溅起来的碎玻璃划伤了,她想仔细看看那伤痕,他却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有负责人上来了收拾了聚光灯碎片,主场人打圆场,“咱们霍机长今天可是第二回做英雄了。” 台下哄笑,领导们面色也终于缓过来。 大会临结束,主持又邀请霍钦做几句简短的受表彰感言,这一次,霍钦并没有拿出稿子念。 他顿了片刻,大屏上的眉目清晰而认真,“海恩法则强调,事故发生是量累计的结果,每起严重事故背后,必然已经有29次轻微事故,300起未遂先兆,1000起隐患。因此,每出现一起事故征候,更应该提高一次安全意识。” “我希望,刚刚的意外同样给了大家一次警醒,安全不能有片刻松懈的时候。” 台下掌声雷动。 …… 向北感慨,“机长觉悟和我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难怪领导都喜欢。” 虽然申航近年来大力培养年轻的优秀骨干,但要说霍钦这样三十岁不到便朝着机长教员进发的,业内还真是很难找出第二个。 宁佳书沉浸在刚刚受到的冲击里,又记着霍钦手上的伤,没有说话。 也没心情注意,隔着走道任可雅余光一直看她。 终于等到表彰结束,宁佳书原本要立刻去找霍钦的,谁料男人却被领导唤住。 再等一会儿,便瞧见任可雅过去了,先叫了那高层一声叔叔,然后就开始同霍钦说话。 小鹿般的圆眼睛全是不吝的崇拜,M唇笑起来更是风情。 “男人怎么都喜欢天真清纯挂的。”何西悄声吐槽。 余光瞥见远处站着的宁佳书和何西,任可雅还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好让霍钦把其他不相干的人完全摒弃在视野之外。 何西被她的小动作激怒,瞬间和宁佳书同仇敌忾起来,“我真是一分钟都看不下去那千金小姐的得意劲儿,佳书,你快过去,杀杀她威风。” “你今年几岁了?幼不幼稚。”宁佳书转身便走。 那女孩的心机在她看来拙劣又可笑。 她不可能自跌身价巴巴凑过去。 在任何时候,宁佳书都不喜欢对事情失去主导和掌控,她直接回了家。 *** 何西租的三室两厅里,宁佳书选了靠阳台的屋子,没有独立洗手间,但胜在推开玻璃门就是阳台。 前段时间休息时候,她订了适合阳台尺寸的小桌椅,养了两三盆绿萝和吊篮。坐在阳台上刷第二天的飞行任务准备,一直到有了困意,也没见楼上灯光亮。 霍钦没回来。 大抵是和领导去吃饭了,可能在朋友家庆祝,歇在朋友家里。 任可雅在申航这么久,两人社交圈一定有许多重合的地方。 宁佳书想,脑海又不禁浮现白天那张清纯可人的脸,觉得心情烦躁,干脆收了IPAD回卧室睡觉。 霍钦认识宁佳书,就是在一次朋友的生日庆祝宴上。 那时候还在澳洲学飞,有个男生猛追宁佳书好久,想着借过生日的由头想把她约出来。 女神之所以是女神,就是在大部分时候要和凡人适当保持距离。宁佳书本不打算去,后来又听说那人是霍钦的朋友,霍钦也去,才改了主意。 观望一个人久了,才知道走近的时候是会胆怯的。 那天上完课,她在宿舍挑了一整个下午的裙子,画了整整两个钟头的妆,临出门,又卸掉假睫毛和口红,换了条普通的白T恤搭白色牛仔短裙。营造出一副随意出门但是又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样子。 整个聚会,她第一次坐在离霍钦最近的地方,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柠檬沐浴露味,神思摇晃。 偶尔有人与她说话时候,侧耳倾听,保持微笑。 一直到宴会结束,才不动声色加上了霍钦的微信账号。 不过即使是这么费尽心机、得之不易的账号,还是被宁佳书负气分手的时候一口气全删掉了。 她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一项天赋,即便再喜欢一样东西,也不容许自己露出非它不可的样子。 小到买一样东西,永远只有等转身要走导购最后将人唤住的时候,得到的才是商品最低价。 *** 凌晨四点的闹钟,比平时还要早许多,宁佳书穿上熨平的制服,早早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抵达公司签到时候,机长已经晋凯已经在沙发上等待了,手边还放了个养生保温壶。 晋机长四十来岁,眉目和蔼友善,就是全程帽子不离头。飞行行业通常对男人的发际线不太友善,那顶威严又帅气的檐帽,就是上了年纪的机长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宁佳书意会到这点,只觉得忍俊不禁,看晋机长也觉得他越发可爱起来。 跟飞近半个多月,申航的流程她基本熟悉了,自觉跟着机长去取了任务书借航图,又在派签处领了放行文件和资料。 作为二副,她的工作本来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因为任可雅还没到,只能先帮她那份也做了。 等成员到齐的空儿,机长就在那转椅上玩起来,一边跟宁佳书聊天,说到机舱里保湿不好,皮肤干燥的问题。 “你们小姑娘整天呆驾驶舱,还一个个水灵灵的,年轻人新陈代谢就是快。”他说到这儿颇为郁闷的样子。 “年轻人也要做很多补水功课,机长你也不差啊,我看您像三十多呢。”宁佳书填单时候抽空抬头。 晋机长眯起眼睛,对她的恭维满意极了,“其实我女儿都跟你差不多大啦。” “真没看出来。”宁佳书望着小老头,眼神真诚。 椅子又赚了一圈,晋机长憋了一下,到底没忍住问,“你们年轻人都用些什么保湿产品呀,效果这么好。” 啊? 宁佳书没来得及反应,又听老头微不可查低声嘀咕,“我老婆就知道给我买大宝。” 她极力憋着笑把常用的牌子说了几个告诉他,机长认真用随身小本子记录下来,才亡羊补牢地补充一句,“去伦敦嘛,我给我女儿和老婆买一点。” 说着,他端起保温杯抿一小口热水,又看宁佳书身后一眼,“小任还没来呀。” *** 任可雅其实已经到了,只不过在路上遇到了机组的乘务长,结伴进门前,听到了几个新进乘务的八卦。 说是半个多月前飞罗马的时候,有人见宁佳书从霍机长房间里出来。 本来嘛,男未婚女未嫁,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八卦主角是霍钦这朵高岭之花,意义就不一样了。申航那么多漂亮姑娘,居然让宁佳书那个小公司来的副驾捷足先登,大家讨论起来的时候,语气中多有愤愤。 宁佳书,就是她们今天同机组的二副。 这个人她不认识,只是名字冒出来的瞬间,任可雅几乎立刻想到昨天表彰大会上,被霍钦护在怀里的那个女人。 乘务长见她脸色不太好,赶紧拉着飞行箱从走廊拐角转过来,扬声制止她们,“你们不做航前准备,在这儿干嘛呢?” 一群小乘务赶紧散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任可雅偏头问她,“宋乘务长,你也知道宁佳书吗?” 宋乘务长已经三十来岁结婚了,平日对这些年轻人的话题其实不太感兴趣,不过还是隐约听说了一些,看着眼前任可雅黯然的样子,安慰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玩够了才收心呢。” “你也觉得霍钦是那样的那人?” “霍钦确实不像,”她赶紧改口道,“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大家就是平时飞行太无聊枯燥了,就爱瞎传,你快别放在心上了。” 任可雅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只是进门之后,对宁佳书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宁佳书也不喜欢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好在之前就和机长打好了关系,驾驶舱的这十来个小时无论如何不至于太无聊。 *** 意外的是这一次飞行,坐左边驾驶的是任可雅,而资深的机长教员晋凯坐在右边驾驶座。 宁佳书这时候才明白,领导这是派晋机长给他宝贝女儿压阵来了。 一般副驾坐左座,说明已经在转升机长的过程中适应,意味着只要不出差错,达到规定的飞行小时,升机长只是早晚的问题。 如果云航没有被并购,宁佳书现在大概也是A320的机长了,虽说飞机不如A330大,但作为机长再参加改装训练,肯定比以副驾的身份在A330上放机长更容易。 尤其任可雅的年纪比她还小一岁。 宁佳书花了一会时间才叫自己把心态放平,去瞧任可雅的操作。 中规中矩,在晋机长的提醒下,没出什么大毛病。 她在模拟机上做过很多次的步骤,她有把握能比任可雅做得更好,更果断更利落,偏偏现在,熬不到飞行时长,连上座的机会都没有。宁佳书心里暗叹。 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后不久,精神刚刚放松些,宁佳书忽地便听到了打雷的声响,飞机接连摇晃颠簸了几下。 一抬头,便瞧见了远处的雷暴云团。 14.Part 14 夏季到来,热带气旋和雷暴并不鲜见。 任可雅飞了这么久,这么大的雷暴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但坐在左座上却是第一次。 模拟机再真实也始终是假的,心理状态根本就不一样,像一次来势汹汹的突袭考试。打开雷达看完图片之后,作为主驾驶,她不可避免地慌了神。 “佳书,你负责通讯,先和地面申请上升高度,”晋机长有条不紊地吩咐完,又问任可雅,“小任,你行吗?” “机长,我可以的。” 当着宁佳书的面儿,即便是慌神了也不能露怯,她相信自己能处理好。 宁佳书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联系地面,“北京区调,申航2251,在我们前方40千米有雷暴,请求上升高度到11000。” 任可雅心中迅速过了一遍紧急上升高度的操作,务必要做得万无一失,完美利落。 刚准备好的时候,却只听地面回答,“申航2251,不行,11000米处还有另外一架飞机。” “那叫他们往上升让开。”任可雅皱眉。 宁佳书复述,地面又回答,对方机长不肯让。 “怎么那么难沟通,接过来,让我们跟他直接说,不知道我们遇到的是雷暴啊。”任可雅更生气了。 宁佳书见晋机长面上的不赞同,直接问道,“机长,那我请求绕飞指令?” 这一次,晋机长终于点头,而地面也很快传来答复,“申航2251,雷暴正往你方向移动,请从你目前的位置左转出航35千米绕飞。” 任可雅到底是温室里长大的年轻女孩,余怒未消,经验不足,动作又慢了些许,一眨眼,雷暴便移动到跟前,只能擦着雷暴边上的两块积雨云之间空隙通过。 尽管有晋机长在旁指导,她还是发慌,这会儿倒是再没空想宁佳书了,摒弃杂念,如临大敌盯着仪表盘,额上手心都是汗。 轰隆的雷声仿佛就劈在机体外面,飞机颠簸来颠簸去,晃得不行,窗外的视线也全被阴沉沉浓雾一般的云彩布满,恍如置身地狱。 机上没有经验的乘客,一定吓都吓死了。 宁佳书只能打开客舱的广播,对乘客们进行安抚。 她说话好听,声音轻甜,柔声起来很有效果,挂掉电话,果然又收货晋机长满意鼓励的目光一枚。 待到彻底脱离积雨云,重返航路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分钟。 周边和煦明媚的光线与刚才一对比,仿佛一场梦。 晋机长对任可雅的表现不太满意,接通自动驾驶后,便开始点评她刚才的操作,“小任啊,你如果学不会控制情绪的话,离机长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么点小事,怎么能因为置气干扰到你的判断。” “雷暴在向我方移动,距离越来越近,这种情况下,宁愿多费点燃油离开航路绕行,如果继续跟对方机长纠缠,他们到最后也没把高度让给你该怎么办,再或者,即使是上升到11000的高度也飞越不了雷暴呢?” “咱们今天钻的只是积雨云,下次进的怕就是雷暴了。”他开玩笑一般说完,又语重心长起来。 “对乘客来说,你职业生涯里再小不过的一次危机,都有可能是他们铭记一生的飞行阴影和体验。” 确实,刚刚一场经历,如果是第一次乘坐飞机出行的乘客,以后恐怕很难考虑会再将飞机作为第一出行工具。 宁佳书想不到晋凯机长这样慈眉善目,还能这么绵里藏针地批评人,瞧任可雅的表情就知道,这冲击受得有多大。 她今天一来就对自己抱着敌意,不是私底下那些流言传到她耳朵里,就是已经清楚自己霍钦前女友的身份了。 小女孩到底修炼不到家,宁佳书猜,如果今天坐在后排的不是她,任可雅可能不至于表现那么差,因为不想在情敌面前丢脸,才急躁地一错再错。 *** 虽是脱离了积雨云,但任可雅迟迟没从批评中缓过来,一言不发。 还有许多个小时要飞呢,老头暗自后悔这个点评说早了,只能扯着宁佳书没话找话聊天,聊得她口干舌燥。 这一来,左座那边的气氛更冷了。 到底老头是个心软的人,又飞许久,瞧了会儿任可雅的操作,还是率先破冰过去指导。 宁佳书的嗓子终于得空歇歇,往后靠,喝着3号小姐姐送过来的咖啡,抽空看了一眼燃油消耗情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坐起来,又确定了一遍起飞前的燃油重量。 刚刚一直沉浸在雷暴带来的紧张氛围里,没空注意燃油,这会儿才发现端倪。 来来回回计算,检查了好几遍之后,宁佳书终于开口唤。 “机长。” “怎么啦?”晋机长回头。 “我们预测的落地剩余油量比之前预测的少了。” “哦?”晋机长探头过来看。 任可雅好不容易从孤立中脱离,只以为宁佳书是单纯想转移走机长的注意力,皱眉反驳,“因为天气绕飞多消耗燃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宁佳书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晋机长看完数据,大概觉得误差不大,任可雅说的有道理,但直说又会驳了佳书的积极性,干脆开玩笑道,“再观察观察看吧,总不能咱们申航一个月内刚经历了跑道入侵又遇上燃油泄露这么倒霉吧,局方得把咱们公司盯死,约见通报处罚一条龙,哈哈哈哈……” 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晋机长是资深机长了,他这样说,换做别的副驾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可宁佳书不一样,她计算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比常人快,直觉准,而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尽管这样的经历,她也只曾经在教科书和模拟机上遇到过。 反正燃油泄露到一定程度也会有警告,她并不与任可雅争执,表面点了头,只是密切关注起燃油消耗情况,一直等飞机进入俄罗斯境内,才再次提出来,“机长,我觉得咱们的燃油消耗明显大于正常消耗情况,我怀疑是燃油泄露。” 这一次油量消耗与预计相差更大了,又有了刚刚的数据对比,晋机长思考着,和善的脸上笑意渐渐凝固。 “怎么可能。”任可雅着急偏头唤他,“机长!” “如果真是燃油泄露,咱们只能备降了。” 任可雅的唤声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老头的面上彻底严肃下来,“小任,从现在开始,我来接手驾驶。” 纵是任可雅在不情愿,这时候也只能放手,“明白。” 飞机走的是经由俄罗斯到北欧,再到英国伦敦的航路,他们联系好备降的俄罗斯伊尔库茨克机场后,还需要将多余的燃油放空才能落地。 等待伊尔库茨克机场清空航道调配其他航空器期间,驾驶舱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静。 宁佳书从前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高潮迭起的的时候,在云航几年,她遇到过最大的困难也就是天气之类的阻碍,然而才来到申航一个月不到,居然就接连遇到这么刺激的两回。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上空盘旋许久,终于得到塔台的落地许可,指示他们左转航向270,下降到4500米。 晋机长是老驾驶,他沉着平稳地开始执行指令,下降到标准气压4500米。 1500米。 …… 跑道的白色标准线近在眼前。 宁佳书不敢呼大气,随着落地的颠簸,飞机终于在跑道上的速度渐渐缓下来。 待到晋机长完成着陆动作,额头都湿了,这一次,宁佳书终于见他脱帽擦了擦汗。 果然如她所想,光洁得像一颗卤蛋。 备降是因为有了怀疑,防患于未然,晋凯未必真的就觉得燃油泄露了,然而等真正见到燃油管道上那道裂缝时,才后知后觉吓一跳,拍着心脏回首,语重心长,“佳书,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二副本来就是观察员,宁佳书不敢托大,赶紧摆手,“哪里哪里,就算我不说,您也早晚会发现的,您降落得那么好,还要多谢机长救命之恩。” 他捶胸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们要吃什么,这顿我请。” 说是晋机长请客,最后吃的还是机组餐,不过地面上的机组餐,比在空中吃时候,到底有滋味多了。 乘务们忙着安抚乘客,等待检修期间,宁佳书在机场大厅靠落地窗的地方坐下来,拍了张伊尔库茨克机场的图片,一架波音结束滑跑刚刚起飞。 打开微信,距离她上一次朋友圈还是一年前,定位,上传图片,然后编辑文字—— 又一次有惊无险的落地,感恩。 消息一发,点赞和评论立刻接连不断涌过来,有抱抱有爱怜有安慰。 宁佳书看半晌,放下手机叹气。 可惜了,她当时干嘛想不通把霍钦给删了呢,现在就偏没有她最想看到的。 15.Part 15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一等,就等了五六个小时,申航那边已经确定会派飞机来继续执行航班,乘客们又累又饿,乘务那边头都要炸了。 宁佳书把飞机上的一本杂志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最后一遍,接到了宁母打来的电话。 “今天有个男孩儿来找你,我看他在门口等挺久的,听说你还几天才回来,样子很失望,我看着不忍心,就说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他又说不用……” “留名字了吗?” “没留。” “长什么样?” “高高的,一米八几的个儿,生得挺俊的,就是走路有点不方便,左脚跛了。” 宁母只以为是宁佳书欠下的感情债,小声劝她,“佳书,你不能仗着别人喜欢你,就这样折腾他们,人心都是肉长的……” 宁佳书在记忆中搜寻,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她记忆中有什么跛脚的朋友。 她皱眉,“我折腾谁了,我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宁母会这样怀疑不是没有原因,上大一那会儿,宁佳书和当时交往两三天的男朋友提了分手。 原因是他脾气坏,一堆少爷毛病。 恰逢学期结束,宁佳书拉着行李箱自己回了上海,谁知那个男生竟然追来了,在她楼下站了八个小时,想等她回心转意。 宁佳书在楼上看电视,愣是没下去。 从烈日等到太阳落山,男孩儿终于心灰意冷,回了北京。 宁母总觉得,佳书是遗传了她爸爸的心硬。却不知道,宁佳书心硬起来,正是从他们离婚时候开始的。 离婚之后,宁父忙着移民澳大利亚,宁佳书跟她妈留在上海读书,等高考。 有一阵子宁母出差,周末大半夜,佳书犯了急性阑尾炎。 她并不知道什么病,只以为是没吃饭单纯的肚子疼,直不起腰在床上打滚时候,听见了那对父女下楼的声音,笑闹着说是要出去吃饭,吃完饭再去迪士尼。 宁佳书向来不哭的,可那天她实在没忍住。 她从半夜忍耐到凌晨,咬紧牙关蜷在床脚,度秒如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泛出亮色,疼得连起床给手机充电,拨个120的力气都生不出来的时候,又受到这样的暴击。 没有人问她一句好不好,饿不饿。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知道了天底下所有的情感都不可依靠。 那一天过后,她不再想着从别人那里获取关怀,因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人生那么艰险,她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哪里管得到别人受不受伤。 宁母话毕,最后又小心翼翼开口,“佳书,不然你还是搬回来吧……” “搬回来干嘛,看你们一家人恩爱和睦?”宁佳书轻嗤,“这事儿没商量,我在外边住挺好的。” 那边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悉悉邃邃一阵响,电话似乎被人抢了过去。 “佳书姐,是我,罗图。” 宁佳书合上杂志页,歪头松了松坐酸的肩椎,勾起唇角,“什么事?” “本来你搬出去,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也没什么,但宁叔叔好像误会了,觉得是我们把你欺负走的,你不搬回来,他就要把房子在中介那儿挂牌卖出去。” 罗图声音比平时冲,显然在宁佳书面前说这些让她觉得很不痛快。 “这不挺好的吗,家里又添一口人,你们正好换个宽敞的地方住。” 宁佳书慢悠悠一句,把罗图剩下的话全都堵了下去。 上海的房价这么贵,是,她爸爸没钱,买不起房。 罗图握着话筒的手越来越紧,半晌才缓过来,“佳书姐,你知道的,弟弟还那么小,短时间内,我们也买不到合适的房子。” 凑不出钱,宁佳书当然知道。 “宁姨跟我说了,背你的包是我不对,你搬回来吧,我不会再这样了。” “不光是包的问题。” “你的其他东西,我也不会再碰了,从前是我不懂事佳书姐,对不起。” “你再早点认识到也不至于这样,”宁佳书不耐烦站起来,“行了,我很忙,再说吧。” 她匆匆挂了电话,朝洗手间去。 比起回家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不顺意,她确实更倾向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宁母不算一个很差的母亲,温柔体贴,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耳根软,没主见。 亲生女儿在天平秤的这一端,重组的家庭在另一端。宁佳书十八九岁的时候,很是乖巧了一段日子,使劲想把母亲心中的天平往自己这边带。后来才发现,即使是赢了,这样的日子也实在叫人不痛快。 天底下的东西都是有缘分的,既然合不到一起,那就干脆彼此都离得远一些。 这样想着,宁佳书到底还是给宁父去了一个电话。 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叫罗图父女搬出去很简单,可到底宁母再婚已经这么多年,宁佳书不想给她难堪。 *** 再挂掉手机,宁佳书对着镜子补口红时,竟然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任可雅,她在打电话。 中文是母语,夹杂在一片闹哄哄的俄语里,实在很好辨认,宁佳书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听出来她似乎也在与人争执。 “……妈,你不看报纸吗?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你要我去跟这种纨绔子弟相亲?” “别说了,要见你自己去见,你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那又怎么样,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眼里只有我的。” “我出这么大事你都不关心,你只关心怎么把我嫁个有钱人,你是亲妈吗!” …… 女孩年轻时候,总是对自己的魅力无限自信,宁佳书起先觉得她可怜,听完下半段要把霍钦把到手的宣誓后,又不太想同情她了。 扔掉纸巾烘手,正要迈步踏出洗手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你站住!” 真麻烦。 宁佳书手插|进裤袋翻白眼,转身。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佳书下巴微颔,“听见了。” 女孩咬紧下唇,眼边的红痕还没消退,咬紧下唇,表情十分屈辱,活像是自己欺负了她。 “你要怎样,往外说吗?” “你刚认识我,可能不清楚,我脾气不太好,”宁佳书叹息,“如果你再用现在的眼神瞪着我,我可能真的会忍不住。” 任可雅恨恨移开眼睛,“你要是说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不过既然你这么威胁我,那就看心情喽。” “你!” 宁佳书就喜欢看张牙舞爪的人气得跺脚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慢条斯理把擦完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才转身折返大厅。 *** 伊尔库茨克的太阳快落山时,旅客们终于乘上新换的飞机继续接下来的航程,那边派来了新机组,宁佳书等一行人返回上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宁佳书客舱里睡了一路,倒也不困,落地便跟着晋机长在公司完成后续的调查。 燃油管道的故障机务组已经在排查,起飞前好好的,过了积雨云才出现泄露,如果管道是被雷电击坏的,任可雅又是第一次上左座。那么,即使她父亲是申航高层,这次放机长可能也悬了。 任可雅当然明白这一点,从落地起就是蔫的。 与之相反,宁佳书倒是挺开心,回公寓前在公司食堂吃了早点。 何西出勤不在家,她开车回去睡一觉起来,还能休息两天。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进公寓的电梯间。 宁佳书从地下车上楼,到一楼时,轿厢一开,迎面便看见了霍钦。 他飞完轮休,穿了件白蓝色卫衣,额上冒着汗,大概刚刚晨跑回来。 宁佳书嘴巴一翘,刚刚想打招呼,便看到了随后上来的女生,亲昵地抓住他的衣角进来。 穿着款式差不多的白色卫衣,头发全往后梳,扎了个高马尾,额前有绒绒的碎发,大眼睛,年轻又靓丽。 她看了看宁佳书身上的制服,又看看霍钦,用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问:“你们楼里住了很多申航的员工吗?” 宁佳书此刻最后悔的,是在飞机上卸妆之后,没有重新补一个,以至于现在用飞过长途,缺乏水分的素颜面对眼前的两个人。 女人啊,果然是一刻钟的懒都偷不得。 16.Part 16 宁佳书在电梯上按的数字是13楼。 楼上住了一年多, 霍钦记得那是何西住的楼层, 两人之间很熟稔, 可宁佳书拉着飞行箱, 又实在不像投靠朋友, 更像下班回家。 他问道,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宁佳书像个火|药包,她对着电梯镜面眉梢一挑,眼神都没动,笑道, “霍先生你对邻里的关心实在匮乏,我搬进来都快一个月了,才听见这句话。” 她不必偏头,隔着电梯光洁的镜面就能瞧见穿卫衣的女孩在偷偷看她, 那是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带着好奇的打量。 “昨天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们的飞机燃油泄露迫降了。” “先遇到雷暴又是燃油管道泄露, 放了油降下来的, 托你们申航晋机长的福。” 她忘了自己现在也是申航人, 这会儿倒跟他划清界限。 针锋相对, 霍钦却不想跟她吵架。 宁佳书讲得轻松, 但其中艰险,同行一听便清楚, 稍有差池就是场大事故, 刚刚经历完上月的跑道入侵, 又遇到燃油泄露, 换做别人,大概得崩溃了。 昨天她刚在伊尔库茨克落地的时候,霍钦便听人说了这件事,只是他并没有宁佳书现在的联系方式,更具体的情况也无从知晓。 现在估计是连夜返回上海,刚落地不久,她眼睛下面平日白净的皮肤都泛一点淡青色。 宁佳书发的朋友圈,霍钦也是看见了的。 他的同学和畅,当年在澳洲没追到宁佳书,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时不时就要发些关于她的朋友圈,尽管霍钦这些年没和宁佳书联系,微信也时常被她的动态刷屏。 估计是光设置了宁佳书不可见,因为那些动态里从未出现过宁佳书留言或者点赞的痕迹。 ——佳书在洛杉矶,距离我七千七百七十八公里的地方。 ——佳书回国了。 ——佳书快放机长了,为她骄傲。 世界上真有那么痴傻的家伙,宁佳书分明从未回头看过他,可他心心念念满眼满怀都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人。 他为朋友感到可悲,有时候却又为自己也曾经是那样的人而物伤其类。 而现在,宁佳书又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还跟他住上下楼 十三楼一眨眼就到了,宁佳书面无表情出了电梯,她走得很快,电梯门临要关上,才听霍钦开口,“好好休息。” 霍钦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关心了。 宁佳书回头,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她气哼哼打开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了音响调到最大声放音乐,开水洗澡。 商圈的公寓楼住的大多是早出晚归的白领精英,正值工作日,左右邻居人多半不在家。宁佳书肆无忌惮,是因为仗着只有楼上能听见。 14楼,女孩在阳台边上解数学题,听了十几分钟泰勒的K-POP,脚都忍不住开始打拍子,到底把笔放下来问,“小舅,你楼下的姐姐一直这么磨人吗?” “差不多,”霍钦在做早餐,头也不回,“写不下去就休息会儿准备吃饭,等会就消停了。” 宁佳书觉多,又是连夜赶回来,等会儿困了估计她自己都受不了。 不过这么能折腾,说明她的状态没有想象这么坏。 “长得漂亮的人,果然是作怪也讨厌不起来。”女孩拄着下巴叹气。 换做别人,她肯定早就叫小舅打小区物业电话投诉了。 又想起电梯里宁佳书漂亮的秋波眉,那一挑眉的风情,实在叫人心动。 反正休息,她翻了会儿文具盒,挑出眉笔,进了洗手间试着画。谁知看上去简单,自己动手却怎么也描不出那神|韵。 待到吃饭时候,她指着自己删改许多次的才出炉的新眉形问道,“小舅,像不像?像不像?” 男人皱起眉头,“不像,快去擦了。” “我还没说像谁呢,你怎么知道。”女孩不服气,她好歹也算个小黄V的美妆博主,这种小清新妆容画得尤其出众,手艺平时在微博上也是有一众人追捧的。 “她的眉毛是天生的,笔画出来也不像。”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女孩惊愕,又一回想,电梯里宁佳书的脸上未施粉黛,眉毛很大几率也是没动过的。那就是天生成这样? 不去做明星真的太可惜了。 霍钦没回答,她扒了两口饭,又忍不住试探,“小舅,你跟她很熟吗?” “你想问什么?” “我就是总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 “黄豆豆,你与其把心思花在揣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还不如多看几道数学题,期末考成绩就不会下降,你妈也不会非要把你送来我这里。” 黄豆豆讪讪缩回脑袋。 霍钦当年高考数学接近满分,是家族里年青一代标杆一样的人物,黄豆豆却与他整好相反,其他科目百花齐放偏被数学拖后腿,开学后就是高三了,家里给她报补习班她不乐意去,觉得不自由,直到说把她送霍钦这里来,她才退步。 黄豆豆是个颜控,长得好看的人她都亲,更别提家族里最帅的小舅。虽然霍钦只有休息时候才有空教她,但黄豆豆也明显感觉自己的数学基础有了长足的进步。 *** 宁佳书在浴缸里泡得昏昏欲睡,水都快凉了,才一个小鸡啄米有几分清醒,撑起眼皮打开花洒把身上冲干净。 霍钦说得没错,她开始觉得那音乐聒噪了。几次想关,指头按上去又放下来。 头发也没吹,靠在沙发上睡得半梦半醒,忽地听到有人按门铃,凑到猫眼上一看,宁佳书一个激灵,立刻醒过来。 飞快返回卫生间擦了个润唇膏,头发湿淋淋来不及打整,她干脆拧个丸子头扎起来,才慢悠悠去开门。 瞧见霍钦,故意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什么事儿?” 她穿了浴袍,交叠的衣襟V领松垮,头发上滴落的小水珠就顺着肌肤滚落下去,春光若隐若现,头发挽起来,修长的颈子白净又纤细。 “能把音乐关了吗?” “哦,打扰到你们了啊。”宁佳书佯装歉意,“可是怎么办呢,我不开音乐就睡不着。” “你这样会打扰到别人。” “打扰到谁了,刚刚那个女孩儿?” “是。” “我乐意,别的住户都没意见,怎么就你们这么多意见。” 那是因为白天上下几层只有他们在家。 她退后一步就要关门,却被霍钦的小臂一把撑住,他皱眉加重语气,“宁佳书。” “怎么,你又要因为别的女人冲我发脾气吗?” 霍钦什么时候因为别的女人冲她发过脾气,她明显是在耍无赖,刚认识的时候,宁佳书不是这样的。 她温柔有礼,确立关系半年多,才一点点露出小性子来,但也都是些可爱的脾气。也是到分手的时候,霍钦才晓得她是会耍赖的,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反倒先跟他提了分手。 “现在关掉,或者,我让物业上来。” 宁佳书看他半晌,“行啊,那你现在就叫物业来跟我说吧。” 她说罢又去关门,用尽了力气和霍钦的那只手抵抗,终于要险险合上,宁佳书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浴衣袖子被夹进了门缝里。 见鬼。 她手上力道一松,震得退后两步,袖子不知道勾到门缝哪里,一下子被勾掉了大半,领子彻底被扯下来。 宁佳书里面什么也么穿,肩膀锁骨瞬间一览无遗,连手臂也暴露出来,雪白的皮肤上头发抖落的水迹还未干,大半个胸脯的线条绵延起伏。 “你再看!”宁佳书抱起手来,蹙眉狠狠踢他小腿,转身要拢起浴衣,奈何衣袖被勾住了,背对着怎么扯也不动。 这真丝浴衣还是宁佳书高价买的,平日里从来不知道它有这么好质量,气得都要跺脚了,加大力气扯,只听“嘶”一声,是布料撕坏的声音,她的衣服却还是勾在门上,不知道是哪里坏了。 霍钦终于开口,“缠住了,别乱动,我帮你解开。” 声音缓下来,没有刚才的严厉了。 宁佳书不动了,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还有点冷。 她瑟缩一下,霍钦的手一颤。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他都熟悉。正是因为熟悉,才叫人一点就燃地唤起从前的记忆。 她裸|露的肩胛骨很瘦,贴了一层雪白无比的皮肤覆盖,脊背的线条是笔直的,松垮的浴衣再往下,还会有一个漂亮的腰窝。 “好了吗?”宁佳书不敢动。 她这会儿倒是乖。 “好了。” 霍钦才直起身,便只听一声关门的重响,门板差点砸在他的鼻子上。 他摸了摸鼻子,里面的音乐声到底是调小了。 只有指腹上还残留着宁佳书沐浴露的味道,像宝宝霜的牛奶味。 17.Part 17 宁佳书丢了大面子, 暂时也懒得找楼上麻烦了, 只是心里的烦闷到底无处发泄。 她拉开冰箱, 抱了两罐啤酒, 拉开喝一大口, 又跪地毯上往沙发底下摸, 果然摸到一堆薯片和零食,全都扒出来放茶几上,边吃边看电视。 何西这个习惯像老鼠。她喜欢吃的从小都藏在床底下和沙发底下,躲避她妈的搜查, 也不怕被其他动物光顾。 何阿姨更奇怪,做了那么多年的全职主妇,打扫卫生从来不知道扫扫床和沙发。 人年纪大了新陈代谢的速度就会越来越慢,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能胡吃海喝不代表现在还能胡吃海喝, 何西的身材之所以疏于管理,全是这堆垃圾食品的功劳。 宁佳书骂着这堆平日从来不沾的垃圾食品, 又恨恨把薯片往下吞。 明明开着电视, 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去听楼上的脚步。 直到下午, 还能听楼上两串脚步走过来走过去, 宁佳书心中越来越烦。 还没走! 也不能怪她想歪, 那女孩儿虽然看上去显小,却化了精致又清纯的妆, 手法不像小孩子了, 况且她从前从来没听霍钦说过有什么弟弟妹妹。 邀她出去玩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是宁佳书大一的室友, 两个人当时交情挺好, 不过大二转了系之后,就很少见面了。不过现在社交网络发达,两个人经常联系,关系倒也不生疏。 “佳书,要出来喝酒吗?你回国后咱们也没好好聚一聚,今天我请你。” “还有其他人吗?” “也没几个人,都是大学的同学朋友。” 宁佳书正烦,不想呆这空间里,一口便答应了,“那行,你把定位发给我,我过来。” 是出去喝酒的。 她打起精神把头发吹干,卷成大波浪披在背后,挑了件细吊带的黑色修身裙子,又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化了个妖冶的妆。 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桌上剩下的薯片也毫无食欲,虽然空腹喝酒不好,但她也懒得做饭。 临出门,还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佳书,你还在睡吗?” “没了。”宁佳书夹着电话,弯腰低头系高跟鞋的鞋扣。 “今天回不回来吃饭啊。” “我和别人有约了,不回来,你们自己吃吧。” “佳书,别老在外面吃饭,外面的菜油盐香料放得重,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有时间也自己下厨做一做……” “知道了。” “佳书,是妈没照顾好你,妈妈让你受委屈了……”那边顿了顿,声音忽然哽咽了,“你昨天的事,我都听别人说了。” “怎么听说的?” “你说今早落地,我就过去给你带个早饭,没碰上你,碰到了你从前在云航的同事。” 孩子到底是有多伤心,才遇到这么大的事都一句不跟她这个做母亲的说。 佳书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小时候生得好看,小男孩儿都喜欢欺负她,揪她辫子,往她领子里塞昆虫,踩她文具盒,佳书个子小打不过人家,就一件一件记下来,回家扑她怀里和爸爸告状。 宁父就带着她去收拾那帮小子,直到再也没人敢欺负她。 上一次还更危险呢。宁佳书捏着电话心想,声音到底软下来,“没什么大事,才发现就备降了。” 宁母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我给你炖了鸡汤,本来要送过来的,你弟弟一直哭,也不要别人抱,我就叫罗图给你送过来了。” “她这么听话肯当你的跑腿?”宁佳书挑眉。 “佳书,她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她爸爸也骂她。她昨晚跟我聊了一宿天,你也别这么讨厌她了,她就是从小没有妈妈,这些方面确实没管教好,但她现在是在认真改的。” 话音才落,门铃便响了。 “行了,我知道了。”宁佳书敷衍应完,挂断电话。 门口来的果然是罗图,她连带保温锅拎着宁母煲的一大锅鸡汤,尽管是打车过来的,头上也汗淋漓一片。 “佳书姐。”她叫了一声,站在门口。 宁佳书看在她拎了一头汗的份上,闪身让她进了门。 “自己坐吧。” 宁母做别的不行,做菜的手艺却很好。 她怕宁佳书懒得煮米饭,还在搭了盒白米饭,里面捆了两小块麻将大小的红烧肉。 鸡汤熬得很化,香气浓郁,红烧肉也入口即化,是宁佳书喜欢的味道。 “吃不吃?”宁佳书客套问一句。 “我吃过了。”罗图站起来摆手,经过昨天那通电话,她拘谨了很多。 电视里放着动画片还没关,宁佳书开口,“你要去洗手间洗个脸吗?” “哦……哦,好。”罗图受宠若惊,宁佳书很久没给过她好脸色了。 这几天的上海像个大蒸笼,罗图的领子都湿了大半,她一进卫生间,便瞧见了架子上宁佳书的那些面膜,都是百十来块几百块一张,摆了满架子。 化妆品和洗面奶之类的也放了一柜。 她想起宁佳书细腻的牛奶肌,眼睛羡慕地动了动,到底没碰,闷头打开水龙头洗脸。 宁佳书看了一会儿,才觉得她是真的有点想改的意思了。 “佳书姐,你要出门吗?”才见宁佳书放下碗筷,她便赶紧过来帮她洗。 宁佳书只得闪身应她。 罗图咬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又试探着开口,“佳书姐,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这段时间每天都在找工作,一呆在家我爸就骂我,好久没出去玩过了,我要是跟你出去,我爸肯定不会说什么的……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我保证!” 她竖起手指。 宁佳书哪里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不过她确实是出去和女同学喝酒的,带上她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罗图一直觉得自己的聚会动辄小开富二代,还有俊男美女,今天正好彻底打消她的念头,省的她一直惦记。 *** 宁佳书千算万算没料到,她原以为几个女同学之间小酌的聚会,居然坐了一包厢的人。 她一进门,众人都回头看过来。 宁佳书比几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更有风情了。 雪白的牛奶肌,卷发乌黑,复古的红唇妆。五官从眼睛精致到鼻梁,再到眼角眉梢,每一根发丝都细腻优雅,极具古典气质,像音乐会上的大提琴手。 “嗨,佳书,好久不见,更美了。”大家纷纷朝她打招呼。 宁佳书的视线在包厢里扫一圈,都是大学时候的熟面孔,再看到包厢最里处被环绕的那个人时,顿时便明白,今天谁才是东家,她被骗了。 眼神递向约她出来的室友,室友在她跟前压低声音,“对不起啊佳书,他说想见见你,拜托我约你出来,我本来不答应的,但后来又不忍心,看他那么喜欢你……” 宁佳书点头,挑了个人少的沙发坐下来,笑道没事儿,心中却知道,自己以后永远不会再赴她的约了。 “诶佳书,这位是?”有人看见跟在她身后的罗图,好奇问一句。 “我继妹,跟我出来喝酒的。”宁佳书挺大方,并不遮遮掩掩。 有人给她调了一杯金黄色加冰的玛格丽特递过来,“开开胃。” “佳书,你跟你继妹关系挺好的嘛。” 她仰头喝了一口,又把空杯递还给那个人。 “几年不见,好酒量啊。” 这句是开玩笑,玛格丽特更像柠檬饮料,没什么酒精味。 宁佳书只笑笑,并不说话,她本意是出来放松的,可今晚看来是不能如愿了。她掐着表,看自己什么时候走合适。 她知道角落里有人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宋博闻。 就是那个大一时候,交往了两三天就被宁佳书甩掉,一身少爷坏脾气的前前前男友。 就是因为他在楼下站的那八个小时,宁佳书的名声彻底在街坊邻居那儿扬开了。 还有人议论,说天道好轮回,她这么玩弄别人感情,折磨人,早晚也会有被折磨的一天。 可天地良心,宁佳书从来没有玩弄别人感情的意思,她很认真开始每一段感情,但结果总是不受控。 她实在忍不了随着交往过程中发现的对方缺点,没办法使自己忍受不去在意,没办法不放大,没办法信任,没办法不厌倦。 就像强迫症患者买东西,结账的时候发现自己挑了一个有瑕疵的水果。普通人将就也就买下了,反正吃到嘴里都是一样的味道。 但她受不了,她看着那个疤痕会越来越碍眼,不退货就浑身难受,没有办法逼迫自己买下来。 霍钦算是她历届男友中交往最长、完全契合的一个,可是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 所以今天,就算是宋博闻来找她,也是没有用的,宁佳书依然是和当年一样的态度。 罗图也拿了个酒杯,悄声凑到她跟前道,“佳书姐,他们都是你大学同学吗?” 宁佳书撇她一眼,“你看着点儿喝,我等会儿就走。” 罗图只听进去一半,她看着包厢里奢华的饰物,边上倒酒的女侍,还有沙发里笑闹的人,觉得眼睛有些花。 她刚从学校出来,很少接触这些场合。 许多女孩身上穿的,戴的,她也只在上场和时尚杂志上看过。 宁佳书被她摇晃的眼神看得烦,在桌沿磕了磕酒杯提醒,“别看了,她们也只有身上的一两件,等你工作了也照样买得起。” 她到现在也没找着工作呢。 罗图收回视线。 18.Part 18 倒是许多人过来跟宁佳书打招呼, 可惜宁佳书一致不是很有兴致, 也疲于向别人介绍自己, 坐了好一会儿, 罗图也没跟几个人说上话。 也不能怪别人注意不到她, 她来时候没准备好挑身衣服, 头发被汗湿了又干,妆也来不及补好,站在宁佳书身边灰扑扑的,像个丫鬟。 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去洗手间补个妆时, 忽地有人过来了。 那个男人之前一直被簇拥着,因此他过来的时候,罗图顿时被钉在原地挪不动了。 他是过来跟宁佳书说话的。 男人的头发剃了寸短,左边带了只黑色的耳钉, 眉目英朗眉毛浓密,微微抬起来的下巴轮廓棱角分明, 他掐了烟, 在宁佳书对面的桌子上坐下来, 跟她问好, “佳书, 好久不见了。” 宁佳书点头,“嗯, 是好久不见了。” 罗图很快看出来, 宁佳书和这个男人, 过去有一段。 “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男人偏头凝视她。 “你倒是变了很多。”宁佳书却唱反调。 她记忆中的宋博闻, 头发是松软垂落的,有点冷,傲气,没有现在的坏,不知道现在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坏男孩儿虽然受欢迎,却不是她喜欢的款,其实这么多年她的审美眼光一点都没变。 “要和我喝一杯吗?”他举起杯子。 宁佳书拒绝,“不了,我太喝得下。” 男人笑起来,“佳书,你戒心真重,喝一杯,我能拿你怎么样?” “你变了这么多,我还真有点怕呢。”宁佳书晃着酒杯似是在开玩笑。 沙发下沉,宋博闻坐到她身边来,凑到她发间,压沉声音像是在呢喃,“你知道吗,就算变了那么多,只有喜欢你没有变,你的眼睛真好看,看着就想沉睡在里面。”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宁佳书皱眉移了移把他的头推开,“你也说我没有变,那你应该清楚,我的答案也没变。” “佳书,你还是那么绝情呢。” “嗯。” 她毫不犹豫地坦诚。 宋博闻终于坐直了,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幽深迷惘,最后把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落在茶几上,重新倒满。 “现在也不能喝吗?”他举杯,“咱们这么些年同学,就算没有恋人的情分,你也一杯不肯赔我?” 他像是已经喝醉了。 周围的同学转过身来起哄,话到此处,宁佳书也不好再推拒。 其实喝一杯酒没什么,她怕的就是纠缠,断个干净利落也好。 她点头,手边便有人倒了递上来,入口才知道只杯白的,辣的人嗓子疼,她转头回去看那倒酒的人。 你还真是不跟我客气! 那人无辜地拿起酒瓶标签一看,才变了脸色,小声开口,“啊我倒错了……” 他本意是给宁佳书倒度数最低的,谁知两瓶挨一会儿,就没瞧清。 那边宋博闻已经干了,宁佳书不好扭扭捏捏,只得也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到见底。 这一口下去,红的白的混一块儿,加上之前那几杯不同味道的鸡尾酒后劲儿也跟上来,宁佳书到底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她看了眼腕表,拿包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她打算从洗手间出来就告辞回家去。 落在房间里的罗图跟上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忽地听宋博闻开口问她,“你是佳书的继妹?” “是。”罗图答得很小心,努力挤出她对着镜子练过,最好看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算最美,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会很招人喜欢。 “你们关系怎么样?”他开口便问。 知道他的目的,罗图心下一沉,也不好撒那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谎,只得含糊,“还行。” 男人俯身把茶几上的手机捞起来,扔给她,“留个联系方式吧,行吗?” 被那黑沉沉的眼睛看着,罗图拒绝不了。 宋博闻的花边常上边角小报,别人可能不了解,可她不一样,她最喜欢看名流圈娱乐圈报纸杂志,对那些京圈长得帅的单身富二代如数家珍。 一开始进包厢时候她并不确定,直到刚刚瞧着众人众星拱月的态度,才更验证了她的猜测。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有钱有势。 只要做他一任女朋友,就不知道能少奋斗多少年,她不知道宁佳书为什么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反正她拒绝不了,罗图低头,划开手机,一键一键输上自己的号码,储存。 *** 宁佳书从洗手间出来,便瞧见宋博闻在回廊里等她。 她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把包往身后一背,目不斜视径直过去,却被宋博闻拉住手,“佳书。” 宁佳书甩开,“酒也喝了,你就快点回北京去吧,还要做什么——” 下一秒,宁佳书便被人抵在墙上,束住腰,“佳书,我想抱抱你。” 鼻息间是浓重的酒气。 宁佳书推他,“你喝醉了,快点给我让开。” “佳书,我好想你。” “你这样抱着我喘不过气,滚开!”宁佳书下脚踢他,他却仍不肯放,再动,便连腿也被抵在墙上动弹不得。 “我好想你……”他闭着眼睛一遍遍呢喃,“从北京来之前,我想了很多种相遇之后的可能,我觉得我可能没那么喜欢你,这些年只是执念,或者你变丑了变老了,变市侩了,我要后悔喜欢过你,然后再狠狠地羞辱你。” “可是没办法,我一见到你心跳就不受控,我想你还是我女朋友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法子,才这样把你叫出来,因为我想你。” “我从来不吃回头草的,你想也没用。”宁佳书挣得浑身是汗,她从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力量有这么大差距。 “我想吻你。”宋博闻像是听不见她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唇角便压下来,宁佳书头一偏,吻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的呼吸动|情地重起来,也因为他松懈,宁佳书挣脱出小腿,高跟鞋的细跟恨恨跺在他鞋面上。 男人这一次终于松开,宁佳书怒气冲冲用手背擦了把脸,拎起背后的包就狠狠砸他头。 “你别以为喝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这个王八蛋、猥|亵犯,神经病,流氓,你去死。”每骂一句就砸一下,直到宋博闻吃疼地蹲下来捂着脑袋才罢了手,他从来还不知道佳书有这么多骂人的话。 “赶紧滚回你的北京去,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你!”宁佳书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包,踩着高跟鞋转身便走。 “佳书!” 宋博闻追到马路边,还要再拦她,忽然不知哪里冒出来个男人把他拦住。 “你是谁?”他皱眉把人推搡开。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对女士得有最起码的尊重。” 宁佳书一回头,便瞧见了张熟悉的脸,是夏图南。 “你怎么在这儿?” 他指指路边的那辆林肯半敞的车门,“我来这边吃饭,刚要开车走,就看见你被人缠住了,他是……” 他一身酒气,宁佳书又嫌恶往后退两步,“你就把他扔路边好了,今天谢谢你了。” 夏图南瞧着手上醉生梦死的男人和他额头上的青痕,摇了摇头,才缓缓把他在路边的台阶上放坐下来,几步追上宁佳书,“你去哪儿,我送你好了,我看你也喝了酒。” “我没事。”宁佳书摇头。 事实上她很不舒服,胃里翻江倒海的,头也昏昏沉沉,胸前烧着一团火,像是要把浑身的水分蒸发殆尽。 她压着难受给罗图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出来了。 “啊?那我现在出来……” “你没喝酒的话就自己打张车回去,我这边没空管你了。” “好,”罗图应了,又想起什么,“刚刚那个男人追着你出来……” “甩路边了,你不用管这些,自己回去。” “啊?”罗图一震,又觉得自己反应不对,应下来的时候,宁佳书已经把电话切断了。 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没有多余的时间同夏图南再客套,说了地址便甩上车门。 车窗外的灯光闪烁起伏,偶尔的颠簸和吹进来的风让她视线都变得不大清晰起来,好不容易挨到小区门口,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垃圾桶。 干呕了半天,脑袋越发昏沉,倒是边上有小保安递上来一瓶水给她漱口,又问,“小姐,你家住几幢几楼?需要我把你送到门口吗?” 她住在几幢几楼? 宁佳书认真地想了半天,却一时想不起来了,又认真偏头去问他,“我家住几幢几楼啊?” 女人先前一直垂着头干呕,这会儿侧过脸来,才瞧清那灯光下叫人呼吸一窒的眉眼。 几根碎发搭在侧脸上,影影绰绰,心魂摇曳。 他说话顿时便结巴起来,“不然我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叫他们下来接你。” 宁佳书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方案有道理,于是把手机交给他。 “那,你打吧。” 手机有锁屏密码,他有点着急,“不是,小姐,这个密码怎么开,我打给谁……” 他话音没落便被人打断,“不必了,你把她交给我。” 朝身后一看,是个高大的男人。 “你是?” “8栋1402的户主,她朋友。” 这么漂亮的姑娘,小保安的戒心还是有的,“你怎么证明你是她朋友?” 霍钦低头,一次性把身份证和门禁卡掏出来。 小保安查了一遍,还是有点儿不确定,“那你怎么证明你认识她。” 这一次,霍钦沉静了片刻,他重新翻开钱包,从最里侧的夹层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宁佳书二十岁的时候。 她给国内交证件材料,照了一整版一寸照,霍钦帮忙递上去,照片没用完,就顺手保存了一张,当时无意留的,没想到在钱包底层一放这么多年。 小保安看了半晌,把照片还给他,霍钦却没立刻塞回去。 照片里,二十岁的她直发披肩,眉眼鲜活,对他噙着笑意,和此刻路灯下面歪头笑的女人,仿佛再次重叠在一起。 19.Part 19 “走吧。”他站着没动。 宁佳书也不动, 她张开手要人抱。 “自己走。”霍钦皱眉。 “走不动, 累。” 宁佳书眼睛半睁半闭, 半晌没人接住她, 倒头就往地上栽, 霍钦被她的动作惊得一跳, 抽手去扶,女人已经趁机整个倒在他怀里。 她刚刚对着垃圾桶咳半天,还没喘过气,锁骨下的胸膛一起一伏, 只是紧紧扒着他的腰,呼吸近在耳边。 霍钦身体僵直了一瞬才喘过气。 保安小哥刚刚给的瓶子也松开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到不远处的花坛边。 “你打算在这儿站一整晚吗?” 宁佳书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舒服地咛一声,又重新挑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下巴搁在他左肩。 霍钦去扒她的手, 宁佳书却把他的腰当做救命稻草一般。 保安亭里的人看过来, 霍钦无奈只得跟她说, “你松开, 我带你回去。” “头疼,不想动。” “松开, 我背你。”他只能试着让自己的声音缓下来, 诱哄她。 好在宁佳书这一次终于听懂了, 松手让霍钦蹲下来, 然后趴在他背脊上。 霍钦背着她站起来,又弯腰去捡掉地上的瓶子扔。 谁知宁佳书太轻了没抱稳,整个人顿时往前倾,霍钦险险直起腰,才好歹没让她从自己背上掉下去。 待到腾出手扔掉瓶子,才感受到,女人胸前软绵绵贴在他背脊上。 夏天的衣服很薄,隔着衬衫面料便能感受她身上灼热的温度。 他目不斜视,迈开步子快步朝前。 越想把宁佳书早点送回去,上天越不让他如愿。 “先生不好意思,刚刚有人投诉电梯门合不上,我们正在检修,给您添麻烦了,为了安全起见,暂时等一等,或者走楼梯上去好吗?” 物业赔笑脸,大概也是见他背上背着人的缘故,态度格外小心。 他是下楼送外甥女乘车的,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仅电梯用不了,还碰上宁佳书这个冤家,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认了这倒霉。 拉开消防门,光线便不如外面明晰了,感应到声音亮一阵,又重新暗下去。 霍钦的夜视能力不错,并不担心摔倒,宁佳书模糊睁眼,却嘟囔,“怎么这么暗呀。” 她像是想开灯,伸手去摸开关,指尖从霍钦的眼睛又摸到鼻子,最后落到嘴巴上,像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指腹调皮地轻揉。 “宁佳书。” 他的震慑没有起多大作用,她像是上了瘾,指尖越往下探,最后落进了他的衬衫,游走在他胸口。 冰凉又柔软,像是蒲公英的绒毛触在皮肤上,痒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再乱动我就把你扔下来了——” “你又在凶我!” 他的肃声警告没结束,宁佳书变本加厉地咬上了他的耳朵,不轻不重地一下,湿润又潮热的触感让霍钦触电般颤了一下,呼吸加倍急促。 这一次,他闭了闭眼,直接把人扔下去。 “你喝了多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腰撞在墙上,她吃痛地低呼一声才扭了扭。 漆黑又狭窄的空间里,宁佳书背后靠着墙才勉强扶稳,即使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对方的身形,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他眼睛里的怒意。 “你撞疼我了。” 她缓缓蹲下来,小声抱怨他,那音调像是在夜莺嗓子里宛转地绕了两道,又好像是撒娇,轻描淡写地扫进人心尖上,毛毛雨落下来一样痒。 霍钦不知道这是几楼,也不知道宁佳书摔到哪里了。只是她蜷缩成一团,看上去确实很不舒服。 “哪里疼?” 他跟着蹲下来,想拍亮灯光替她查看,谁料宁佳书已经先捉住了他的手,往自己小腹上放,“这儿疼,我喝了好多,他们都给我倒酒。” “他们给你倒你就喝?” “嗯,我心里不痛快。” “你哪里不痛快?” 她的声音带了点零星的鼻音,“腰也疼,胸口也疼。” 她引领着她的手一处处摸,最后往上,掌心附在那棉花一样柔软的胸口,“喘不过来气,很闷。霍钦,你别再凶我了,帮我揉揉吧,难受。” 霍钦以为她真的是呼吸不畅,只想着帮她拍一拍,谁知掌心触到的地方却越来越滚烫。 宁佳书最会趁胜追击,贴上来,他被压得往后一倒,掌心便将她一整个握在手里。 霍钦意识到的瞬间便动弹不得了,他被宁佳书压倒在地上。 他的掌心好似烧着一团火,口干舌燥。 有什么东西如同势不可挡的洪水猛兽在意识里肆虐,一遍遍重撞理智。他不知道手该不该动,因为宁佳书的另一只手就覆盖在他手背,一动势必又是一番挣扎,他怕自己陷得更深。 “霍钦,霍钦。”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好似在蜜罐里舔糖,声音像盘丝洞里诱惑人的妖精。“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可我一直都在想你。” 她伸手揽上他的脖颈,垫脚顺着颈窝伸出往上舔腰,急促的气息拍打着他每一个毛孔,每一下,摇摇欲坠的意志力便削弱一点。 “钦钦,你怎么动也不动,你从前不这样的。”宁佳书抿着他的耳垂不满,“你从前疼我、爱我,喜欢我,叫我宝贝儿,还叫我——” “小混蛋。”他的声音哑的像抽了一夜的烟,燃着星火的烟蒂碾落在尘土间。 她踮脚吻到他的唇上,他任由她藤蔓一样亲上来,解开最后一道封印。 缠绕追逐的唇舌中,他开始发泄般更猛烈地回应,连最后一丝理智也崩塌陷落,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男人一旦感性冲破闸门便会一发不可收,欲|望从动脉涌入四肢百骸。 失重感将人直送云巅,踩在绵地里,他的呼吸越来越粗,手抵着她的后脑,力道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地上脏,霍钦将人抱起来的瞬间,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了,漆黑幽暗的楼梯间声控灯应声一亮。 足够她们看清彼此动情的样子。 宁佳书黑色的裙子细带稍微动作便从肩头滑落,霍钦深黑色的眼睛倒映出她眼睛迷离,脸颊绯红,而他的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到最后一扣,露出大半个胸膛,被精致又整齐的肌肉纹理覆盖。 灯到了时间又暗下去。 又回到叫人放肆的黑暗里。 她的腿搭在他干燥的掌心,身体一面贴着他的胸膛,一面紧靠墙面,勾着他的脖颈勉强稳住身形,冰火夹杂,仿佛两重天。 他们熟悉彼此每一个敏感的地方,无需整理便能天衣无缝契合。 她的指尖深深扣入他衬衫下的背脊,急促地呼吸咬在他肩头堵住呻|吟,细高跟虚虚搭在绷直的脚尖,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她受到重击,像是一艘飘荡的船,被他蓬勃的爱意融化在汪洋大海里,交促的呼吸和汗水滴落在她的脚背。 高跟鞋终于落地,声控灯又一次亮起来。 这一次,霍钦听到了来自楼下的声音。 有人上楼了。 电梯在维修,所有晚归的人都只能从楼梯间通过。 宁佳书也听见了,只是她酒意未消顾不上,还不满霍钦的分神,使坏咬他的耳垂。 霍钦原本已经在脑海里打算把宁佳书抱上楼去,这一下,酥麻难耐的耳神经一抖,连着整个人都在颤动。 “宁佳书。” 跨入巅峰和极致,霍钦呼出一口气,念出这一声,自暴自弃却又无何奈何。 楼下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消防门的关门声,谢天谢地那个人没有住在更高的楼层。 *** 没有等回到十三楼,宁佳书已经累的睡着了,安静地趴在他背上。 像一只猫,只有睡着了才回放下爪子不撩人。 霍钦拎着她掉落的高跟鞋,又要拎着她的包,站在13楼门口找了半晌,她的包里除了钱夹和补妆用的东西,再没有钥匙的影子。 隔壁住户下楼扔垃圾,怀疑的目光频频落到两人身上。 不说何西在出空勤,就算是她在,霍钦又怎么能厚着脸皮把这样的宁佳书送回去。 他只得再转身拉开消防门,上十四楼。 黑暗中,她的手机又响了。 霍钦加快速度开门进屋,把人放在床上,想叫她接电话,可惜宁佳书睡熟了,不耐烦地挥开,转身背对他捂着被子蜷缩成一团继续沉睡。 他无奈把手机重新放回床头,目光落到那一串陌生号码的前缀上——001626。 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 谁会在这么晚跨洋给一个女孩电话? 这个冷冰冰一遍又一遍震动的屏幕,像是顷刻间又把人拖回现实世界里。 他的指节插|进发间,定了几分钟,最后颓然地仰躺在床的另一边,看着那雪白刺眼的灯光发怔。 宁佳书喝醉了,他却是清醒无比的。 这是单方面为他框定的条律,而他违规了。 20.Part 20 宁佳书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首先闻到被子上的皂角香味。 有一点暖, 像是晒过阳光的味道。 花了半分钟睁开眼睛, 半分钟整理记忆, 宁佳书身子僵硬了一瞬, 闭上眼, 再睁。 眼前还是烟灰色的条纹被子。 很好,她都没想到自己这么大本事,又把霍钦睡了一遍。 身上像是被卡车轮子碾过,腰后面有点火辣辣的刺疼, 也许是昨晚撞墙上蹭破皮了。 宁佳书顾不得许多,翻身坐起来,头一件事是摸脸。 带妆睡觉是女人皮肤最大的天敌。 可意外的,脸上居然洗过了。 什么时候洗的? 这段宁佳书就完全没记忆了。 霍钦一个人住三室两厅, 他像是已经把房子买下来了,格局打得和楼底下不一样, 客厅宽敞很多。 厨房是开放式的, 看得出在用, 但没有油烟, 打扫的很干净。 不, 应该说只要是他住的地方都很干净。 书房是所有屋子里最大的一间,里面一整面墙放了展柜, 摆的都是飞机模型。 宁佳书并不奇怪, 霍钦喜欢模型, 从前在澳洲的时候, 就曾送过几件给她,后来回国的时候,都被她收在箱子底上以免触景伤情。 把屋子转完一圈,并没有找到女人生活的痕迹,宁佳书总算了放了心,可是霍钦呢? 她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总不能是跑了吧? 等来等去不见人,对着镜子梳头发,发尾又打结梳不开,身上也黏糊糊的,她干脆打开花洒冲了个澡,就着热水冲了个澡。 沐浴液的泡泡和洗发水落在腰窝蹭破皮的地方,伤口又火辣辣烧起来。 看起来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结果还是个不负责任吃完就跑的王八蛋。 宁佳书咬牙拧着眉加速用清水把身上冲干净,披上浴巾出门穿衣服,谁知霍钦却这时候回来了。 她正反手扣Bra,卧室门没关,回头就见男人拎着东西站门口,宁佳书只好用埋怨掩饰空气里的尴尬,“你去哪儿了?” “出去一趟。” 宁佳书两次都勾到头发扣不上,干脆把头发拨朝一边,往床上一坐,“手酸,扣不上了,你帮我。” 空气沉默了半晌,霍钦还是放下东西走过来。 “腰上怎么了?” 他注意到那蹭破皮通红的一块伤口,刚刚沾过水,要发炎的模样。 “还不是你干的。”宁佳书恨恨。 霍钦刚触上来的指尖一颤,并不与她争辩,“抽屉里有药,你可以擦完再回去。” 他的指腹有点凉,扣完还把宁佳书滑落的裙子吊带一并扶回肩上。 “好了。” 他要起身,谁料宁佳书却转身勾住了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腿上。 桃花眼微晕,卧蚕下那颗褐色的小痣越发妖气横生,盯着他看半晌,“我还以为你睡完了就要跑呢。” 她身上从洗发水到沐浴露,都是和他同款的味道。 长发发尾没吹干,扫在他衬衫上,滴落的小水珠很快晕成一片。 细白的长腿压着他,不让他动弹。 霍钦垂眸,没有对上她的目光,他的自律从他年少时起便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习惯。 他很少犯错,更极少犯计划外的错误。 最好的杜绝办法,他应该在昨天遇见宁佳书的时候就不管她,只要他管了,重来一次,结局便很有可能还是现在这样。 他几乎一夜没睡,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清早出门回来,宁佳书却又一遍提醒他昨天的放纵。 “昨天是我不对。” 宁佳书却不管他说什么,翻身把吊带扯下来,裙子重新滑落腰间给他看,“破皮了很痛的,我看不到,你帮我擦。” 是的,就是这样。 他冲动、违规,忍不住诱惑沉沦的后果是,只能重新任她予取予求。 宁佳书的皮肤很细,那腰伏在深灰色的床单上,细得像水蛇,白得触目惊心。也因如此,腰窝的伤痕越发显眼。 “昨天来你家那个小女孩儿是谁啊?亲戚?” 霍钦喉咙干渴,他只得心无旁骛把消炎的药膏涂在她的伤口处。 “嗯。” 消炎药更蛰人,宁佳书疼得哼了几声,才回身仰头问他,“你觉得会留疤吗?” “不会,伤得不深,几天就好了。” “也说不准,兴许就留了呢。”她拉起肩带,从床上跳下来,手递到他面前,“把你手机给我。” “做什么?” “你得负责呀,这么光洁的皮肤上要是留了瑕疵,我去哪里说理去。” 手机递过来,宁佳书先飞快地打开微信给自己发送了好友请求,飞速在联系列表浏览一圈,没见可疑的女性头像,最后才给自己打了电话把手机递回去。 笑容中这才露出满意来,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一下,“我回去啦。” 轻松又欢快的告别吻。 她拎着鞋到门口穿上,很快下楼去了,室内又重新沉静下来。 霍钦站了一会儿,打开流理台上的两份早餐袋,一口一口往下咽。 静伏着的手机震动,他下意识接通,才发现是家里打来的。 “儿子,我昨天去你李阿姨家打麻将,他女儿可漂亮,是加州大的……” “见了还是跟上次一样的结果,没意思的,妈你安心玩就好了,别再白费功夫了吗,不用担心我。”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种深深的疲惫和沮丧,女人听出不对劲,愣了愣,“儿子,你是不是病了啊?” “没有。”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你不说,妈怎么知道?儿子,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对,需不需要看心理医生啊……” …… “我很好,不需要。” “你这大的年纪,你看看周围谁跟你一样,女朋友都没一个,哦,和畅!”她像是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那孩子说宁佳书现在在你们公司工作,是不是真的啊?” “你们是不是见面了?” 霍母被他的沉默惊住了,小心翼翼又问一句,“你老实跟我说,儿子,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尽管霍母从来没见过宁佳书,但她不止一次从好友那儿听说这个名字。 几年前好友儿子和畅疯狂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追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后来战火不知道怎么燃到自家身上,那个女孩儿和自己儿子在一起了! 和畅因此和儿子决裂,很长的时间不相往来。 她一开始还还觉得沾沾自喜,总归是自己儿子魅力大,和畅一点风度也没有,小肚鸡肠的,直到—— 自家儿子也被甩了。 两个孩子的和好方式,她一点都不愿见。 霍钦回国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爱说话,有时候下班休息,能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很久。尽管他不说,可霍母还是从旁人的嘴巴里闻到了风声。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把自己摆得多正,如果不爱宁佳书,换作别人,就凭朋友喜欢她这一点,他就绝不会跟对方有多余的往来。 不知道有多喜欢。 她那么优秀的儿子,被一个陌生女人折磨成这样,是个做母亲的都受不了。 *** 宁佳书完全不知道另一个地方有人把她的名字念得咬牙切齿,踩着高跟鞋下楼,和刚刚飞完回来的何西在电梯口撞了个正着。 “你从哪儿回来的?”何西疑道,鼻子动了动,“在外边过夜了?” “我……出去吃个早餐。”宁佳书敷衍。 “别逗了,你会起这么早,头发都不吹穿着高跟鞋背着包出去吃早餐……”何西说着说着,笑意凝下来,拖着箱子越过宁佳书,拉开她身后的消防门一看,“你从楼上下来的?” 近乎陈述的疑问句。 宁佳书不好再隐瞒,背着手笑了笑,“是啊。” “你在他家过的夜。” “嗯。” “你们是不是又睡了。”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快点开门行不行,我要饿死了。”宁佳书觉得何西快到临界点了,赶紧不太高明地转移开话题。 “饿死你算了你这个王八蛋,宁佳书!” 何西还穿着乘务长的制服,她一下机就往家里奔,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晴天霹雳在门口等着她。 “你怎么能这么过分!你以为老子租这房子这么久TM是为了便宜你吗!” 宁佳书亲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在原地蹦起来跺脚,面目狰狞就要冲过来打人,赶紧往包里找钥匙,愣是没摸到,倒把手机捞出来。 求生欲使她在最后关头打开照相机,“行,你打吧,打完我就把照片给楼上发过去。” 何西的手生生收在半空,顿了十秒钟,咬牙,“行,你厉害,我不打你。” “但绝不是因为你的威胁。” 何西心情不好,泡了脸大的一碗泡面,不知道拆了几袋,坐在茶几前稀里哗啦吃。 宁佳书看得不忍,“你们空乘不是要评估体重指数吗,你吃这么多不怕被裁掉?” “你管我。”何西翻起眼睛恶狠狠瞪她一眼。 “行,你吃,多吃点。”宁佳书缩回头,“黑眼圈和痘痘是绝配,再胖一点就更油腻了。” 何西果然摔了筷子,“宁佳书!你告诉我。” “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你要是不喜欢就规矩点,别再去勾引他了!” 21.Part 21 时间不允许宁佳书趁胜追击, 当天晚上又得执行夜航直飞墨尔本的任务, 紧急睡了一整个白天, 抵达机场时候, 她的精神头倒还好。 签完到在大厅等其他机组成员的时候, 她打开微信, 找出霍钦。 微信名是Seven,想来想去没猜出什么特别的含义,她手动把备注改成了A,在列表置顶。 男人的头像是一片碧蓝色的天, 有棉絮一般极美的云朵,美轮美奂。 宁佳书并不奇怪,这样的图片每个飞行员手机里都有几张,常年飞在天上, 对普通人来说难得的美景,他们已经司空见惯。 聊天框还停留在早上那条, “你已经添加了Seven, 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宁佳书有点气闷, 虽然背上只是擦破点皮, 但一整天, 一条关心的消息也没有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洗澡时候故意忘在洗手台上的项链,难道他没看见? 宁佳书现在其实摸不太透霍钦的想法, 他比几年前变了很多, 对她的抵抗力也更强了。 她想来想去, 一口气喝完咖啡, 扔掉空杯,抬头环视一圈,找到大厅光影最好的地方,打开相机挑选角度,拍了十来张。 宁佳书平时其实不爱在社交平台发自拍,太俗气了。甭管多漂亮,别人也会有审美疲劳的时候。 她会在领奖、聚会之类意义特殊的时刻,挑选不经意中透出惊艳的他拍。 尤其钟爱合照,她的颜在路人大众脸们的衬托下,会真正抵达一个遇神斩神,遇佛杀佛的境地,轻而易举地与凡人们区别开。 可惜现在一时半会实在找不出令人满意的背景板,她也就勉为其难发一次,现下能在霍钦面前刷到存在感,叫他睹物思人才是重要的。 宁佳书并没有直接拍自己,iphone的前置镜头通常会让大部分人的五官硬伤无所遁形,她虽然不憷,但既然是要撩人,就得美得朦胧婉约。 大厅的日光灯将她的样子清晰倒映在落地玻璃上,头发扎成马尾,散下来的一两缕修饰轮廓,更添一丝柔美,腰很细,又白又瘦,制服下的曲线起伏。 漆黑的玻璃望出去,是一眼无垠的机场灯光。 挑了最好看那个上传,配文——等待夜航飞墨尔本,晚上的机场很美。 男人食髓知味的时候,小别胜新婚,她就不信他能忍住不想她。 图片才上传,自拍炸出来的点赞比平时还要多一倍。 何西占领一楼:呵,女人。 从来不发自拍的人这张照片发了干嘛的她俩都心知肚明,宁佳书不确定何西和她有几个共同好友,其中有没有霍钦,眼睛也不眨地秒删掉,彻底杜绝被别人看到的可能。 宁父不知道在干嘛,居然也很快回复,让女儿去他那边度假。 宁佳书赶紧谢绝——爸,行程紧,这次应该来不及。 宁父前些年移民时,在昆士兰州买了几千英亩地,做起了大农场主,安度晚年,宁佳书每次过去不是上山就是开着小型飞机帮他撒农药,累都累死了。 回复完再刷新,宁佳书就从一众评论中看见了和畅的那条。 “佳书,你转下身。” 不必转身,宁佳书才抬头,机场的落地窗已经映出她身后不远处的男人,他穿着申航的机务制服,隔着人群凝望她。 和畅和几年前没怎么变,仍是一副白白净净娃娃脸的样子。 完蛋了。 宁佳书傻了眼,她发动态之前完全没料到会半路杀出这个程咬金。 何西她还不确定,这个和畅和霍钦却百分百是好友,也就是说,他回复什么,霍钦全都看得见。 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进展,这下不会又回到解放前吧? 宁佳书手指在键盘上几经犹豫,到底不好把他的留言像何西一样删掉,硬着头皮笑起来,回头打招呼,“Hi,好巧啊。” “不巧,是我看到了你的动态,从维修车间跑过来的。”他的气还没喘匀,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她,“你还好吗?” 宁佳书最怕对付这种情况。 成年人的喜欢点到即止,只有学校里那些小子才回为爱冒失疯狂,她原以为社会上历练几年,和畅多少会改变一点,却没想还是跟当初一样执拗。 “有……什么事吗?”宁佳书问,“我一会儿要登机了,还有事情要准备,可能来不及跟你说话。” “我知道。”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我就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你。” “你不用这样的,和畅。”宁佳书皱眉,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你没有女朋友吗?” 和畅的眼神又重新一燃,“没有的,佳书,我这些年都没交女朋友,我一直——” “你可以试一试。”宁佳书直接了当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喜欢的也不是真正的我,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人。” “不,佳书,你一直都是最好的,我试着想忘记你,可是我忘不掉——” “忘得掉,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你赶紧找个女朋友比什么都强。” “你还喜欢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霍钦。 “是,我喜欢。”宁佳书毫不犹豫。 和畅唇角动了两下,眼眶周边有点红,像兔子,无辜又可怜,万万没想到几年没见,她一开口说的竟是这样的话。 最后硬着嗓子,“他有什么好的?” 宁佳书却不为所动,再接再厉,“我又有什么好的,别喜欢我了行不行?” “你要是不找女朋友,霍钦就会一直在意从前的事,这样大家都不开心,算我求你了。” 他怔怔看着宁佳书,嘴唇木然,竟是眼泪都痛的掉下来。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天底下最叫人心痛的事,他那么卑微地摇尾乞怜,然而她担心的却是别人误会。 那个人,还是他最好的兄弟。 “宁佳书。” 终于有人打破这氛围,她偏头看去,机组已经到齐了,开口唤她的是此次飞墨尔本的一副,夏图南。 她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便转身跟上机组的脚步。 刚刚一幕众人都瞧在眼里,连机长那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都按捺不住八卦之魂,抱着帽子偏头问她,“刚刚那小伙儿怎么了,是被你弄哭了?” 背后的机组哄笑,宁佳书否认,“没有的事,他可能是触景伤情吧。” 倒是夏图南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欠的情债还真是不少。” 他声音压得低,许多人没注意,宁佳书耳朵灵,却听得一清二楚。 确实,这样的情况很容易叫人误会,他上次先是看见喝的烂醉的宋博闻,这次又是流眼泪的和畅,生出现在的想法也在所难免。 可事实上,宁佳书觉得自己是真无辜,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竟招惹这些甩不脱的烂桃花。宋博闻在一起过两三天,也就算了,和畅,她自问从来没给他留过余地,可那孩子死心眼似的,偏偏还是霍钦一起长大的朋友。 不过这些话,她也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解释。而且夏图南和前男友那张相似极了的脸,总让她生出不自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他,因此只当做没听见。 平心而论,宁佳书是个很好的副驾。 许多二副自认为已经把程序背得滚瓜烂熟,等真正上座,却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错漏,宁佳书不一样,她胆大心细,肢体记忆力强悍,步骤少做了哪一步,都会感到不自在,在适时的时候给予前排提醒。 机长的眼神也很快就能领会,反应机敏。 这一次的机长同样对她赞不绝口,进入巡航后,随意跟她聊起了天,“小宁,你还剩多少时长能上座啊?” “这一趟往返22小时回来就够了,机长。” “不错的,你还这么年轻。” “都靠大家栽培。” 机长笑起来,“你说咱们申航比起你们云航,怎么样?” 当然是云航好,她从前都快升机长了。 宁佳书腹诽。她不缺工资涨起来的那几文钱,也没有霍钦热爱蓝天的高远志向,大公司条条框框多,动辄罚款停飞,要不是云航被收购了,打死她都不会主动来这儿。 心里那么想,嘴上回答的确是,“申航平台更大,教员们都挺和蔼的,工资也高。” 机长又笑,“可不是,你这姑娘福气挺好的。” 两次事故都化险为夷,听说上一次的燃油泄露还是她先发现的。没上座就收了两大笔奖金,比得上他这个资深机长近一年的工资了。 上了年纪的人还挺信这个,大家私下里都觉得这姑娘是个福将,天生好运气,刚刚和她交谈一会儿,觉得是个乖巧的女孩儿,想到自家侄儿,便起了心思。 “小宁啊,你今年几岁?” “快27了。” “哦,那比小夏大一岁。” “是吗?”宁佳书一惊,抬眼去看副驾的夏图南。 什么情况? 和季培风同岁? “有男朋友了吗?”老机长又问。 “还没有,不过快了。” 这一次,一直没出声的夏图南回头了,他微笑着,“宁小姐看起来就不像有空窗期的人。” 刚刚飞机底下还叫她宁佳书,这会儿又改成了宁小姐。 她总觉得夏图南的话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火|药味。 22.Part 22 飞机在墨尔本国际机场落地, 上了机组车, 宁佳书第一件事先把手机掏出来开机。 手机网络加载很久, 连上网的瞬间, 果然看见霍钦发过来的未读消息。 她眉眼舒展, 满意地点开查看。 A:项链在洗手台。 下面跟着图片, 施华洛世奇的小天鹅细链在他指尖垂落,宁佳书的目光却只落在那白净修长的指节上。 Shushu:我说怎么找不到呢,你收着,我回来找你拿。 最后附赠一个送飞吻么么哒的天线宝宝。 他们回上海的时间都没个定数, 可能她才落地,霍钦又往别处飞了,不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接触,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也差不多到结婚的年纪了, 宁佳书记起来他上次和陌生女士吃饭,到现在还很有危机感。 “这项链的手模挺好看的……” 和她坐同排的空乘刚好瞄到, 正要细看, 宁佳书已经把手机收起来, 应道, “是吧, 我也觉得。” “是要帮忙代购吗?我有常去的店,要不等明天休息咱们一起去呗。” 这些常飞国际航线的空乘对各个城市折扣最高的名品店们了如指掌, 并不担心宁佳书不答应她的邀请, 谁料宁佳书却拒绝了。 刚刚结束十一个小时的航程, 回酒店路上, 机组的人大多在睡觉,车厢内很安静。宁佳书心里想着事,不是很想听她说话,抱歉开口,“不好意思,我明天已经有安排了。” 车窗外的灯光透进来,照出女人的样子。 宽额尖下巴,标准的一张瓜子脸,兜风耳,唇很薄,五官组合在一起勉强算漂亮,但宁佳书对这种面相没什么好感。 她大学那会儿就遇到一个,不过就是在瑜伽班打过几次照面的女生,在背后说她品行不端,脚踏几条船,把男生耍得团团转,还传得有鼻子有眼。 传谣的是认识的同学朋友倒也罢,宁佳书对人性里丑陋的妒忌了解从不缺乏。 是那样话都没说过两回、名字也记不住的人,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要不是后来瑜伽班的女老师提醒,宁佳书还真找不着源头。 她向来是个锱铢必报的坏家伙,拿着搜集的证据,摩拳擦掌打算去人寝室找麻烦时候,却被宋博闻捷足先登了。 那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逼得那女生在学校论坛上公开道歉,而且道歉后身上还背了个处分。 那时两人已经分手了,尽管宁佳书嫌他多管闲事,但没办法,女生已经这么惨了,她也不好再做什么。 也就是经此一战,宁佳书彻底在航院扬名。 她的美照从BBS传遍学校网线到达的每一个角落,男生把她海报贴宿舍,学校找她拍摄下一届新生宣传手册,室友帮人递礼物给她收好处收到手软。 再看到身边乘务那典型的犯口舌脸,宁佳书就先入为主不喜欢,那人说半天,她头一偏,半闭着眼睛假寐。 耳边终于消停了。 不就是多几分姿色,傲得跟什么似的。 霍钦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女人收回视线心中暗骂。 这些话宁佳书自然听不到,不过即使听到了,估计也并不以为意。讨厌她的人多了去了,普通人号都排不上,也就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子。 *** 机组会在墨尔本停留两天,翌日,早上七点钟,宁佳书吃过早餐便准备出酒店。 离席时,机长见她背了相机猜到她要去景点了,打趣道,“在澳洲学飞两年,那些景点还没逛够啊。” 没逛够。 宁佳书微笑,“学飞时候没空,现在有时间刚好出去转转,大家好好吃。” “不需要人和你作伴吗,怕你一个女孩儿不安全,我看小夏好像挺闲的……” 宁佳书对上级的撮合敬谢不敏,“谢谢机长,真不用啦,我就在附近转一转。” 她背起包,起身又看见餐桌对面的夏图南,他懒洋洋靠在餐椅上抬眸望来,目光交汇时无辜偏头,痞气的眉梢一挑。 像极了勾引。 宁佳书乘电车先去了维多利亚国家美术馆。 说起来那还是霍钦和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约会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心血来潮想旧地重游。 那时候整天待在航校,宁佳书闷得都要生出厌学情绪了,恰巧生日前夕霍钦终于有了独立驾驶的资格,她便以生日要挟他带她出去约会。 澳洲的小型飞机不难租,那是一架四人座小飞机,不过只坐了他们两个。 假期有一整个星期。飞机从perth起飞,越过昆士兰州,新南威尔士,最后抵达墨尔本,几乎横跨整个澳大利亚。 他们穿越雨林,也途经溪流,驾驶舱能清晰看到沙滩和碧蓝色的海,蜿蜒曲折的海岸线,还有金黄色的田野。 她不是第一次上飞机,但是那一次留给她的震撼,却是毕生难忘的。 直到又过很久,朋友间小聚,真心话的瓶口对准她,问她经历过最浪漫的事,宁佳书的第一反应,还是那年霍钦曾经带她驾驶Cessna 182,去追逐横穿南澳大利亚一望无垠大平原上飞驰的高铁那一刻。 心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多巴胺像是从脑子溢到了血管,涌动加速。 蓝天白云的映衬里,霍钦沉静的眼睛,英挺的鼻子,都成为永恒难忘的记忆。 宁佳书下定决心要让霍钦睹物思情,转大半天,把记忆中曾经驻足的地方都绕了一遍,然后拍照留念。 直到夕阳西下,在广场边看了会儿鸽子,估摸着霍钦那边有空的时候,才给他发了消息。 Shushu:你猜我在那哪儿? 附图是深蓝色的城墙墙面,倒映在环绕的水波里。 霍钦正在做午饭,天然气灶上的鲫鱼汤刚烧滚,咕嘟嘟冒着白泡。 A:墨尔本。 Shushu:真快,我就知道你还记得。 不用猜,霍钦都能想象到宁佳书得意勾起来的唇角。 图片里既没有文字标识,也没有人物入境,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维多利亚国家美术馆。 不管愿不愿承认,有的记忆远比想象中难忘得多。他和宁佳书在那城墙外拥吻的倒映,也曾落在墨尔本夕阳下碎金般濯烁的池光里。 Shushu:你在做什么? 霍钦看完便把手机翻过去,专心盯着锅里。 他很清楚,这也许是她又一次心血来潮,给他铺开温柔陷阱,等他咬钩。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还没理清楚,心里很乱。 宁佳书本打算霍钦回完就顺势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可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一般,迟迟等不到回应。 信号不好没收到? 宁佳书绕着广场转了小半圈,直到信号满格也没见霍钦的回复进来,才明白,他是真的不太想理她。 有只灰鸽子落在她脚边,嗓子咕噜噜咕噜噜叫唤,小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她手里的面包。和别的鸽子不同的是,这只格外胖。 若说宁佳书刚刚还有闲情逸致逗它,现在才是烦得半点耐性都没有,生怕这家伙把排泄物拉在自己身上,嫌弃地退后两步,“走开。” “Beat it!”怕它听不懂中文,宁佳书又重复一遍。 她最怕这种长羽毛的禽类,虚虚踢一脚,胖鸽子却不以为意,扑腾着跳了两步又朝她脚边过来。 这一跳,倒是让宁佳书想起来一件事来。 她不喜欢鸽子,可是霍钦喜欢啊。 从前住航校宿舍的时候,他们阳台外面来了一窝小鸽子,霍钦的室友们天天吵着想吃鸽子肉,都被他拦了。每天开火或从食堂带回来的剩饭都拿到阳台上喂,大家都戏称那是他的鸽儿子。 鸽子们长大后就离开了,只有剩下灰色的那只,因为太胖飞不起来,过完冬天后,某一天清晨从阳台上掉下去摔死了。 霍钦和她一样是独生子女,不同的是,她心肠硬,霍钦却心肠很软。 他对喜欢的东西有着极高的包容度和耐性,被他一心一意喜欢着的人,是幸福的。就如同那只被心甘情愿溺爱致死的鸽子一样。 她心生一计,掰了几块碎面包屑,从鸽子那边逐一放到自己跟前。 鸽子果然上勾,埋头吃着过来。 她大喜,回头轻声招呼了个不远处的年轻白裔男子,相机递给他,麻烦他帮自己拍张照。 宁佳书的要求很多,男人听完却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瞧着她半信半疑的眼神,笑道,“Trust me。” 她又往掌心放几块碎面包屑,忍着禽类动物立在自己手心的不适,小心翼翼站起来,挑选了一个有光学美感的角度站稳。 宁佳书今天穿的是白色长裙,戴宽檐帽,卷发两边编起来盘在脑后。 戴一对珍珠耳环,唇瓣是细腻的朱红色,除掉墨镜,更有点像美术馆画里走出来的中世纪贵族少女。 她一手托着鸽子,回头去看摄像头。 背景是油画般的街道与广场,火红的夕阳里,数不清的鸽子悠闲在觅食。 白裔男人像是得到灵感般,不停地按快门键,宁佳书只能也不停变换姿势,或忧伤地扶帽檐,或上半身前倾与鸽子对眼。 直到鸽子飞走了,男人把摄像机递过来,走前还在夸赞,“You are so beautiful!” 宁佳书看着眼前一组大片既视感的写真也吓一跳,连图都不用修,她这才知道刚刚那个男人为什么叫她相信他了,拍得这么好,她居然随手就拽来个摄影师。 不管怎样,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宁佳书随意抽了张纸巾擦掌心,把相机照片导入手机相册之后,挑了那段短视频迫不及待发过去。 Shushu:这只是不是超级像你从前溺爱死的灰鸽子。 视频加载完,宁佳书便忐忑等起了回复。 做了那么大牺牲,要是霍钦还不理人,她就真的要发飙了。 另一边,霍钦刚关火,黄豆豆凑到跟前来闻鱼汤,“要开饭吗小舅?” 她端着碗筷迫不及待,余光刚好看见新进来的消息。 她刚刚啃笔头做大题的时候,就一直见霍钦盯着手机看。想起小外婆要她盯紧舅舅的话,趁霍钦转身的功夫,随意伸手划了一下屏幕,谁知就是这一下,聊天框里居然弹出了上次在电梯里见到的那个大美女的视频。 封面上异国广场的夕阳更将她的脸映得美轮美奂,像一帧电影画面。 她就说吧就说吧,她小舅肯定和这个女的有一腿! 23.Part 23 “舅舅, 你就告诉我吧……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好奇心都要爆炸了。” 霍钦收回手机, 黄豆豆还在纠缠。 那天公寓电梯里小姐姐穿制服又没化妆, 没想到居然这么上镜, 笑起来真的很让人心神荡漾。她有预感, 倘若宁佳书肯配合着自己做一期美妆视频,她的微博粉丝涨幅绝对会迎来一波新高峰。 对方话里熟稔地讲到小舅从前养鸽子,可见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 “吃饭。”霍钦面无表情摆上碗筷。 “没意思。” 黄豆豆闷闷坐下来,“亏我还帮你保守秘密呢, 小外婆叫我盯着你的情况,我从来没打过小报告。” “我本来就没什么可报告的。” “骗人,你洗手台上有盒子,我在里面看见了女人的项链!”此话一出, 黄豆豆又捂住嘴。 她本来不想翻别人东西的,可那个盒子太女式了, 又随意放在洗手台上, 她就实在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 声音微弱, “虽然看你盒子是我不对, 但是这间公寓里肯定有女人来过。” 她一本正经分析, 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色长发,指着道, “这就是证据!我在洗手间角落里发现的。” 话是没猜错, 但宁佳书的头发没吹干之前是自来卷的, 而黄豆豆手里捏的却实打实是根直头发, 更何况他的洗手间地板向来干净光洁得可以做镜子了。 “不用诈我,那是你自己的头发。” “啊!舅舅舅舅,我求你了,你不想说,把她介绍给我也行,我超想认识她!” 只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别的长辈那儿行得通,霍钦却完全不为所动,饭没吃饱就把她送下了楼。 *** 墨尔本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尽,宁佳书回到酒店用餐,没等到霍钦的回复,倒是先等来她风尘仆仆从昆士兰州赶来探望的老父亲。 “爸?你一个人来的?”宁佳书望向他身后。 男人但凡有几□□家,总是不缺女伴儿的。宁父刚移民那年,交往了一个来农场勤工俭学的女朋友,留学生,三十来岁的硕士。 宁父虽然老了点儿,身材走样了点,但还有几分年轻时候的潇洒尤存。虽然没结婚,但那女人盯他比结了婚的盯得还紧,恨不得把人别裤腰带上。 这次看到他身后没跟人,宁佳书还颇有几分诧异。 “想见我女儿一面跟见国家元首似的。”宁父笑着脱了外套落座。 “国家元首有那么容易见吗。”宁佳书回嘴。 宁父难得能请上一回饭,尽点贵给她。悉尼牡蛎,澳式煎羊排,鲟鱼刺身,蒜蓉澳龙…摆了一餐桌,还开了瓶foie gras酒,可惜宁佳书明天就得飞回去,抬手推了,宁父只得自酌自饮。 “她怎么没来?”宁佳书挤半个柠檬在牡蛎肉上,夹起来咬,却见宁父犹豫了两秒。 “怎么了?” 宁父终于坦白,“我一直想要怎么跟你说,周映她怀孕七周了,在家保胎。” 他原本也不打算再要的,只是孩子说来就来了。医生说周映是高龄妊娠,这次流了,以后可能都怀不上。 宁佳书是独生子孩子,打小老人问她想不想要弟弟妹妹,一问她就摇头,从来不答应的。现在宁母那边刚生了一个,他这边又接着要孩子,很怕宁佳书会生出自己被抛弃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宁佳书什么也没说,也不像小时候哭闹,闷头吃了十来分钟饭,拿起餐巾擦嘴。 “饱了?怎么只吃这么点儿……” “明天还要飞回上海,吃多了消化不良。”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偏要选这个脚不沾地的工作,压力又大又辛苦。”宁父还想着劝她,“你要是辞了职,来爸这边住。你不是喜欢吃牛肉吗,我还有座山头空闲,到时候就养一批肉质最好的肉牛……” “我真过来住,你们就该嫌我烦了。”宁佳书低头叠餐巾。 “这个家都是你的,以后还要继承我的农场,谁敢嫌我女儿烦。” “你女朋友心里不舒服怎么办?” “我跟她聊过,她说以后会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的。” “真的?” “你爸对你说过假话吗。” “那还差不多。” 宁佳书终于眼眶微红地扑进宁父怀里。 她当然不是傻子,周映当年从个一穷二白的留学生摇身变成他爸的女朋友,说好的丁克现在又“不小心”怀上了,以后说不清还会有多少意外。 虽然不知道她爸这句承诺的保质期是多久,但至少在此刻是真实地安慰到了她。 宁父把她送回房间门口,临走,又塞给她一笔零花钱。 宁佳书念书时候胆子大,无法无天的,怕她学坏了,总不敢多给,直到离婚后,才总觉得亏欠了这个女儿,不停想弥补她。 宁佳书不知道卡里多少钱,推拒两下,也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了。 回头开自己的门,余光撇见斜对面的房间开灯半掩着,门微打晃,附近几间都是空乘的房间,不知道那间是谁住。 临睡前,她原已经不抱希望,最后一遍打开微信列表,谁料霍钦的消息却在这时候进来了。 A:你记错了,它吃撑摔下去那天是你喂的。 是她的错? 宁佳书的笑意僵在嘴角,莫名其妙了两分钟,才依稀记起来。 好像是,那时候室友买了五颜六色的粮食熬粥,早上绿豆被她弄撒了,她干脆把掉在地面的豆豆收起来拿去喂鸽子。 一次性全扔进食槽里,被那鸽子当成小饼干似的零嘴,一口一个。 本来是一番好意,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听说霍钦爱鸽摔死的消息。 当时霍钦没怪罪,所以她以为不关自己的事,现在想来,好像还真跟她脱不了干系。 Shushu:你当时怎么不说? A:我看你哭了,以为你真的很伤心,后来发现是我想错了。 女人有时候哭是没有理由的,那天宁佳书听说鸽子死了,想到快要考试,压力很大,但要问她在烦恼什么又答不上来,才听到霍钦打来的电话,觉得有了个宣泄口,才撒娇一样掉了一会儿鳄鱼泪。 她恼羞成怒。 Shushu:大不了我买只新的还你。 A:我的工作还没有闲到可以养鸽子的地步。 Shushu:那你要怎样? 那边出现了许久的正在输入,她等得昏昏欲睡,消息提示音一响,一个激灵醒过来。 A:我从未想过要追究你的任何责任,佳书。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在分手时候了,再遇见你之前,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逐字看完,沉重得来不及喘息,第二条消息终于进来。 A:上次警告你别再招惹我,想必直到今天,你也没听进去。 你应当知道,我快要三十了。二十岁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了很不起,可以把所有的事情握在手心,但到今天,我知道自己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为了一段稳固安定的关系,会把一切不安定因素排除。 给我一个答复,如果你还像从前一样,把爱当做你来我往追逐的游戏,请现在就停下来。 宁佳书睡意全无。 怔怔盯着屏幕,她不知道自己的手心为什么在发汗,而且汗得厉害。 她知道,霍钦在向她要一个保证。 像他这么风光霁月的人,在经过了那天晚上的翻云覆雨之后,肯定没办法再当做事情没发生过一样坦然面对她,得到她的保证,他就会负起责任。 是,除她爸爸以外,所有的男人里她最喜欢霍钦。 但那点喜欢,不足以让宁佳书改变自己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 责任袭来的一瞬间,她便胆怯了。 她是自己吃完,擦擦嘴巴就走的自私的女人,过去她从未给过任何人承诺,所以良心上无需背负任何责任。甩掉的那些前男友,也能毫无心理压力。 不过是搭伙走一段路,各取所需,好聚好散罢了。 她不能想象自己以后会跟一个人结婚,变成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那样的奉献对她这么自私的人来说实在太无私了。 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变数,没有什么关系是能海枯石烂的。 那时候他们可能会相看两相厌,冷战、争吵,被道德和婚姻捆绑在同一个牢笼里厮打。 她不想这样对他,也不想自己变得那么可怜。 停在这儿吧,就停在这儿,别再往下走了,有一个声音在心中拼命叫嚣。 又有另一道声音告诉她,错过这一次,也许她和霍钦就彻底结束了。 手机屏幕就在这时候暗下来。 她离线了。 宁佳书心头一跳,立刻翻身下床去找充电器,却发现随身携带的接线板不知什么时候坏了。 澳洲的充电口全是八字形的三孔插座,手机充电器没办法直接用。她也能下楼,到前台去借,再不济,还能去超市买。 宁佳书走到门口,站了整整一分钟,还是松开了握着的门把手。 这是最后的逃避借口。 她把手机一扔,快步回到床上,蒙上被子闭眼睡觉。 霍钦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五分钟。 十分钟。 半个小时。 一颗心从剧烈到沉静,自顶端回落。 他把手机放进床头的抽屉。 宁佳书的回复最终没有等到。 24.Part 24 宁佳书的关机模式一直持续到飞机落地, 她本想去公寓, 又怕在那边遇到霍钦, 她现在脑子乱得很, 踌躇了一下, 干脆开车回家。 宁母见她回来, 立刻起身给她煮夜宵。 在客厅才充上电,就见好几通何西的未接来电。屏幕再一闪,又有新的电话进来了。 “我是热线电话吗,你大晚上不睡觉, 给我打那么多电话干嘛。” 何西一哽,“本来要好心提醒你两句,既然你嫌我多事,那就算啦。” 宁佳书只得无奈的满足她的倾诉欲, “提醒什么?” “咱们圈里最大的民航论坛,你看了吗?” “我十多个小时刚落地, 看什么论坛。”宁佳书翻白眼, “有话快说, 没事我睡了。” “你今天不回来啊?”何西有点愣。 “我回家了。” “哦……”不能看到宁佳书咬牙切齿吃瘪的样子, 何西觉得颇为遗憾, “那你自己上论坛看好了,今天的最热帖, 我估计应该是昨天和你同机组的哪个心理阴暗的小婊砸发的, 说咱们公司的女飞异地卖春, 贴了你的图。” “什么图?”宁佳书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和你爸见面的照片。” 宁佳书爸爸高中时候来帮她开过家长会, 何西是认识的。 “你是木头吗?这点警觉都没有,这么拍你你都发现不了,要换我非把她的脸撕烂。” 宁佳书当时沉浸在宁父也有孩子的噩耗里,确实没注意周边环境。 她往后躺,打开IPAD,去找何西说的帖子。才看见那个飘红的热帖名,就差点笑出声。 “貌美女飞异地酒店深夜交易,民航圈风气每况愈下。” 这个年代还取这么恶俗的标题,亏人想得出来? 要不是标题有字数限制,宁佳书都想替她加上:这一切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也太逗了。” “嗯,只要能把你拉下来就不逗,你知道大公司规矩多得跟牛毛一样,申航去年还有离婚处理不好,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停飞的。更别提她帖子里直接带上申航,影响公司声誉,” 里面十几张图片,有用餐时候的,也有房间门口的。 用餐时候的拥抱,房间门口递卡,全程是十分亲密熟稔的态度。 酒店暖黄色的灯光环境本就暧昧,再加上宁佳书的神颜,不需要炒就有话题度。 这么漂亮的女人和有钱的老头在一块儿,动机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匿名论坛戾气重,宁佳书往下翻了几页没看见一句好话,还有申航的人跳出来指责她是害群之马。 “这种荒诞的事情要我一本正经去澄清也太可笑了吧?” “有点儿,”何西幸灾乐祸,“你爸知道估计得气吐血。” 请亲女儿吃顿饭,给点零花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结果成了酒店交易。 可见当今社会对漂亮女人,实在是苛刻。 “你的手机今早要是没关机,我打给你时候就申请删帖,事情就不会闹那么大了,现在好,她在好几个社交平台都扩散,我觉得她想整死你。” “干嘛要申删,转发满五百了吗?” 宁佳书眼珠子一转,何西就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 “还没,现在刚过两百五,再等一夜估计就满了。告人诽谤,你知道是谁干的啊?” “我倒是不想知道也难。” 那人的手段不算高明,她害怕申航细查于是伪装成陌生人视角发帖,却忘记了,陌生人哪能那么容易认出便装的申航女飞,又哪来那么大恩怨,不计较时间精力想叫她名声扫地。 不怪宁佳书以貌取人,她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当即给同组的乘务长去了电话,询问昨天住在她斜对面房间的两位乘务,不出所料,其中就有猜测的那个名字。 人和人之间的恩怨往来就是那么奇妙,她不过是车上装睡怠慢了人两句,就收到了这么大一份回礼。 手机在掌心转两圈,宁佳书给一位友人发了消息。 她的高中校友不乏能人异士,文理分科前,同班里就有一位编程界天才坐她前排。 宁佳书头天上课抱怨没复习好,不想考试,第二天教务的电脑就被黑了,出好的卷子不见踪影,考场和座位安排也全乱了套。那次期末考整整延迟一周,直到宁佳书抱完佛脚进考场。 李衡的社交头像从没亮过,宁佳书却每年能准时收到生日祝福。消息发出去,她原想着不会那么快收到回复,谁知宁母的夜宵刚煮好,大神便看见了。 ——地址,名字。 宅男大概二十四小时都坐在电脑面前,回复言简意赅,宁佳书的嘴角却翘起来。 这意思就是同意帮她。 夹到嘴里的面条赶紧放下,宁佳书啪啪把出现在几个社交平台的首发地址都复制发送,然后打上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宁佳书夜宵吃完不到半个小时,电话响起来,接通后还把她吓一跳,她从来没和大神说过自己的号码。 在网络时代,用户们的信息和网上留过的踪迹,在某一部分人面前,确实无所遁形。 “都发在你邮箱了,我顺手封了发帖ID,帖子需要删掉吗?” “不用不用,已经足够了,下次请你吃饭。” 宁佳书打开邮箱。 发现大神的负责任程度和资料内容之丰富简直超乎想象。 他不仅找出了发帖IP,还顺带把那个网吧发帖机位号、开机注册的身份|证件、以及监控截成的小视频一并整理好全部发了过来。 视频里的女人毫无防备,连鸭舌帽都没戴,她压根没想过宁佳书能找到这个地方。 剩下的内容,就是这位女乘务的详细资料了。从十年前的旧照到中二期矫情造作的心情日记,甚至她当初投给申航的简历,全给查得清清楚楚。 她看完真是恨不得再扒着对话框对李衡打一百声谢谢。 发帖人已经确认,接下来就只缺她故意捏造的证据了。 刚刚飞完澳洲,正逢休息和放松时间,宁佳书找了何西帮忙,打听那空乘第二天的行程,又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她会参加圈内组局的线下聚餐。 “行,谢了。”宁佳书合上电脑,“明天带你看出好戏。” 招惹她还想全身而退的人还没出生呢。 *** 宁佳书睡得安稳,霍钦却深夜接到了同事发过来的消息。 “霍钦,你和那个宁佳书不是在交往吧?” 这话听起来并不友善。 “怎么?” 又等几秒,他收到了一个帖子分享。 “你看看吧,这样的女人再漂亮也不能要,你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可别被骗了。” 霍钦皱眉,几乎下意识的,他对这平日并不相熟的同事生出恶感,点开帖子,一楼没看完便合上了。 “那是她爸爸。” “???” “即使匿名论坛,诽谤传谣也是犯法的。” “居然这么大乌龙……天哪那她也太无辜了,贴里连个澄清的都没有。” 霍钦关掉对话框没再回复。 平日这个时间段,他已经上床了,今天被一耽搁,竟然没有了睡意。 那个论坛的注册手续很麻烦,连续输错三次验证码,霍钦难得心烦意乱把手机扔开。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根本没必要这样,纵然那些话再不堪入目,只要宁佳书拿出户籍本,所有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只是早晚的事。他这样想。 *** 宁佳书假期鲜少有不睡懒觉的时候,起床洗澡化妆,吃过早点就去了附近的百货大楼挑了身新战袍。 修身小西装,贴身针织吊带裙,银光闪烁的细长耳链。 完全性冷淡风,宁佳书看镜子都觉得自己气场两米八。 买了一堆东西,刷的是宁父给的卡,刷完查询余额,把宁佳书吓一跳。 导购小姐毕恭毕敬将人送到门口,她才腾出手拿手机,拨通宁父的电话。 “爸,我又不买房,你忽然给我那么多钱干嘛?” “手头有点钱,你想做什么也能撒手做,最好再把那个又累又危险的工作辞了……” “整天就是这句,不跟你说这个了,我逛街呢。” “多买点,女孩子这么大就是要投资自己。” “你从前可不这么说。”宁佳书撇嘴。 “你也不瞧瞧你从前交的什么朋友,给了钱你肯定就跟着他们染头发化妆去泡吧,和乳臭未干的坏小子谈恋爱,看你现在后不后悔……” 宁佳书心念一动,忽然打断他,“爸,你在家吗?” “在啊,刚起,怎么啦?” “把我小时候咱俩在东风饭店那张照片给我发一下。” 照片不到三分钟就拍过来了,说明相册就在卧室,时常翻阅。宁佳书心满意足保存原图。 “我爱你,爸爸。” 佳书讨人喜欢的时候简直是个小仙女。 宁父当即把照片设成桌面,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看,开心了大半天,直到怀孕的女友看见,因此跟他大吵一架。 *** 不过这些插曲,宁佳书是不知道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准备万全,她才动身。 在前台站了会儿,几句话便从小哥嘴里套出了她们订下的餐桌号。宁佳书探头往里面看一眼,利落掏卡,笑道,“劳驾,我就要她们旁边靠窗的那桌子。” 那个地方被繁盛的花木遮挡,能听到众人说话,外头却看不见她,再适合今晚不过。 25.Part 25 这家餐厅的响油鳝丝很有名气, 难得有时间, 宁佳书又多点几道菜。 新鲜的松江鲈鱼、汤汁浓白腌笃鲜, 蟹粉豆腐、红烧划水、糖醋小排……等菜上得差不多了, 隔壁长桌才差不多坐齐了。 何西拿着筷子咂舌, “底气这么足, 你真有备而来啊。” “不然呢?”宁佳书咬了一口鳝段,油脂的滋味浸透肉质,鲜爽滑嫩,弹性十足, 焦香味在舌间迸溅开,每一个味蕾都是满足的。 隔壁聚餐的饭前座谈已经开始了,不知是谁开了个头,“申航那个女飞的事儿, 你们听说了吗?” “哦,宁佳书, 云航小公司来的, 飞国际航线和老头□□那个。” 这话一出, 桌面上所有人聚起精神, “卧槽, 这么劲爆?”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她们迫切从知情人口中得到消息,小人物总是对别人的私生活充满了窥探的欲|望, 对别人被扒出来的丑闻津津乐道, 乐此不疲。 被议论的主人公在隔壁擦掉粘唇上的油脂, 慢条斯理盛一碗腌笃鲜的汤, 拿起勺子小口品尝。 “她也就是一张脸长得还行。”终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宁佳书抬眸,何西会意摆好相机,打开录制键。 “从前在那个小公司也不知道睡了多少高层,好不容易熬到放机长,结果云航被申航并购了,哦哟,那个倒霉的。” 满桌人哄笑。 “咸了。”宁佳书放下汤碗,又去夹糖醋小排。 何西佩服,“好吃吗?” “挺甜的,我喜欢,你试试?”宁佳书挑眉邀请。 “那霍钦是怎么被她搭上的啊,按你说的,霍钦没道理看上这种人吧……” “哪个男人不喜欢又骚又坏还会装的,霍钦就算是个神仙也不能免俗。” 宁佳书对这句倒还颇为认可,嚼着肉点头。 “我和她飞过一个航班我知道,她在那些机长师兄面前和在我们这些乘务面前完全两个样,跟男人笑得像朵花似的,跟我们完全不带搭理的好伐。” “那这个女的挺厉害啊。” “不靠这些手段,她怎么穿得起身上那些东西,就照片里那个包你们认出来了伐?十几万的爱马仕铂金包,她拿来装早点。” …… “这吹的也太夸张了,”何西小声问她,“你拿铂金包装早点?” 宁佳书解释,“没啊,我羊角面包没吃完,包起来路上吃,再说那个包又蠢又大的……” “油脂是包包的天敌,你不喜欢借我背啊。”何西桌底下踢她,“宁佳书,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造作了。” 说实话,宁父有钱不是一年两年,宁佳书出国前也不这样的,自从她在澳洲的家里住了段时间,发现她爸那个女朋友满面墙的奢侈品才意识到,这些钱她不花,自然会有人替她花掉。 手一松,花钱就像泄闸的水,紧不回来了。 宁佳书最后吸了口蟹粉豆腐,吃得差不多,掏出镜子补唇蜜,又听人说起她的脸。 “眼睛肯定动过,天生那种扇形的很少见。” “鼻子和下巴估计是玻尿酸啦,医生倒是选得好。” “那个脸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收拾的哦,我有个亲戚做微整的,她说整出这种效果,起码得百八十万好伐。” 说别的宁佳书还能忍,说她脸就忍不了了。 宁佳书挑起下巴斜着左脸看镜子,看完又换右脸,怎么看怎么漂亮,“这么天然,哪里像动过的样子。” “你真花百八十万啊?” “我用得着吗。” 宁佳书言罢收起镜子,头发撩到背后,起身抖了抖小西装,从花架后盛装出场。 有正对她吃得油光满面的人刚好抬头,愣在当场。 宁佳书的长相很有辨识性,是看过便很难忘记的类型,那人把论坛上的帖子和真人对上号,轻轻捣了一旁的人两下。 桌上的笑意渐渐停下来,不过那乘务背对她并未意识到,说得正起兴,“飞机刚落地时候,我还好心约她逛街,她说有安排了,谁能想到是这样的安排——”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下一刻。 宁佳书行到她身后,桌上还有不明情况的低声问道,“这是谁啊?” “她就是宁佳书。”另外一人小声答。 连自我介绍都省了,宁佳书在桌子尽头站定,直视那乘务的眼睛,微笑着开口,“所以这就是你在网上发帖的理由啊。”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那乘务僵了好几秒,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宁佳书从天而降的局面消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死鸭子嘴硬呀,没关系的。”宁佳书点头表示理解,“你刚才帮我说了那么多,不能报答真是太没礼貌了,我也想和大家聊一聊你的事,不介意吧?” 她挑了挑下巴,餐厅小哥立刻搬来凳子。 宁佳书压着裙裾往下一坐,后仰翘起腿,长桌尽头顿时成了席首。 打开那只装过早点,又蠢又大的铂金包,捞出照片往桌上扔。 那是她和不同男人的合照。 今天就为了等彩印这些东西,宁佳书都看完两集《空中浩劫》了。 “我听人说,你中学时候和你们学校三十岁的物理老师在一起了,他虽然有家室,可老婆没你年轻没你漂亮呀,把人家搞离婚了,然后自己拍拍屁股去上大学了,在缺德这一点上,我还真是甘拜下风呢。” 宁佳书的声音不急不缓,咬字清晰,特别适合讲故事。 女人气得发抖,总算知道,宁佳书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有备而来。 眼看她又从包里掏出几叠照片,手指微点。 “这个、这个、这个,从聊天记录上看,你和这三个倒霉蛋是在同一时间交往的呢,一个给你租房,一个帮你还车贷,一个负责你的心灵需求,劈腿的快感是不是很能满足你的虚荣心?” 女人哗啦带开椅子站起来,愤怒指着宁佳书,“你,你……我不知道你通过什么途径拿到的这些东西,你这是污蔑!” “是吗?”宁佳书摊手无辜,“可这几条都是证据确凿我才敢放在前头说呢。” 她伸手去捞那个像哆啦A梦肚皮的大铂金包,扔出一沓又一沓照片,“你亲密合照的这些人里,有已婚的,当爸爸的,这么混乱的男女关系,我都懒得整理,诺,这个你抱着亲脸的老头——” “你简直含血喷人,”那乘务看到最后这张照片,反而冷笑起来。“看图说话连功课都不做,那是我爸!整我一个还不够,妄想给我们父女泼脏水,可笑,谁信了谁才是傻子。” 她得揪着这一点,让所有人相信,宁佳书说的话全是假的。民航圈里消息传得很快,要是在座有人出去乱说,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却不想,宁佳书看她,笑起来附和,“嗯,傻子。” “你骂谁呢?”她出离愤怒,宁佳书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不安至极。 对面的人唇角笑意却越扩越大,她无辜地一耸肩,“抱歉,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傻子。你们刚刚讨论的老男人,就是我爸爸。看图说话连功课都不做,可笑。” 宁佳书原封不动把一番话还给了她。 “你说是你爸就是你爸?”她到最后还嘴硬,做困兽之斗。 于是,宁佳书祭出了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宁父早上发过来的,她七八岁时候跟爸爸去东风饭店,穿着公主裙,他托人拍的。 宁佳书从小到大五官几乎没怎么变,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得出来。 桌上有面皮薄的,当即面红耳赤。 “我们素不相识,所以可以理解你嫉妒心旺盛,心理扭曲,以己度人,但你私底下嚼嚼舌根也就算了,不应该恶毒到想让我连工作都丢掉。” 宁佳书收起合照,“我只给你一个选择,自己申请删帖,从现在起,线上线下公开向我道歉,挂满一个月。做得好我可能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女人的面子里子都已经在众人面前丢了个干净,在宁佳书的轻屑里,最后竟意外地冷静下来。 她冷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帖子是我发的?” “我没证据。你刚刚故意抹黑我的时候,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在□□?就因为我拒绝了你的邀约?”宁佳书摊手反问。 “是又怎样?就算我故意抹黑,不过是私底下聚会说几句,难不成你还有本事告我们所有人不成?”她似是觉得荒诞地笑起来。 宁佳书歪头看她半晌,终于起身,拎上包,“告所有人是费力了一点,告你倒是还蛮轻松的。” 终于到这一步,可以收网了。她回头问何西,“录完了吗?” 何西摆出OK的手势,宁佳书会心一笑,离席时,又回头和颜悦色提醒那人,“今天就不打扰你用餐啦,要记得收传票哦。” 宁佳书重新架上墨镜,招来餐厅小哥给小费,接过泊车小弟手里的车钥匙,“替我帮你们主厨转达一声,今天的响油鳝丝我很满意。” 这个逼装得何西想当场给她鼓掌。 宁佳书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这个女人道歉,再说,道歉有用的话,这个世界要警察干嘛。 转发量已经超过五百,她也对着摄像头承认了自己捏造事实,自己手里还确凿掌握着她就是发帖人的证据,这样的名誉侵权案,想不胜诉都很难。 26.Part 26 大企业对网络风向的公关速度非小公司能相提并论的, 申航果然很快做出反应, 宁佳书周一回公司, 常规的安全会议结束后, 被领导留下来。 “你们先走吧。”宁佳书拿起檐帽, 对同行几人道。 众人看过来的眼神不无担忧。 宁佳书当然懂他们在担心什么, 申航大,飞行员并不紧缺,下属的飞行员若是出了问题,不论对错, 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一贯不安排飞行任务的。 也就是说,在她刚刚结束跟飞,即将第一次上座执飞A330的关口,要被迫在地面赋闲了。这种感觉, 完全不亚于满汉全席摆在面前喉咙里却卡了根鱼刺,什么都吃不下, 还咳不出拔不得。 不出所料, 女领导跟她说的就是这件事, “执飞期间出了这样的事, 对申航的声誉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影响, 我们会在调查清楚之后尽快做出申明,你也不用担心, 假如帖子的内容不属实, 公司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 真是让人无语至极。诉讼已经提交了, 但从立案到判决都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要等。 宁佳书也不知道自己还要为这样荒诞的事情解释多少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燥气,微笑道,“领导,照片里的人是我血缘上的父亲,现在定居澳洲,听说我飞墨尔本,会在当地停留两天,特地从昆士兰飞过来看我的。吃完便饭当晚就回去了,我当时没穿制服,又来申航不久,我真是想不通有谁要这样污蔑我。” 听清父亲两个字,领导的嘴角明显一抽,“是你爸爸啊……” 果然三人成虎,这种大乌龙居然都能瞎传得有模有样,又想到宁佳书话里的暗示,她开口又问,“你觉得是机组的人发的帖子?” “我没这么说。”宁佳书摊手,“只是觉得发帖人明明对我一无所知,却能在我没穿制服的情况下,把我所属公司、执飞航班写得一清二楚,如果是路人,那也太奇怪了。” “我做人向来低调,不喜欢结仇的,我停飞倒也没什么,如果发帖人的目的是要抹黑申航,那才是其心可诛。” 向来低调……不喜欢结仇…… 领导只觉得她的眼角又开始抽搐了,她在地面管理的就是飞行员们的琐事,宁佳书和申航明星机长首席霍钦那点绯闻,早就传遍公司大小每一个角落。 还有她跟飞期间两次遇险,两次领奖,可以说,从宁佳书来到申航之后,就从未低调过。 另一位女飞任可雅恨她恨得牙痒痒,连公司排班的智能调度系统都已经了解两人的匹配度为0,宁佳书能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个人才。 “好,你反应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保证,公司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但现在流言四起,事情没有处理完之前,你的心情受到影响是难免的,就算为了安全考虑,也不能让你背着包袱执行飞行任务……” 官僚们就是这样一套一套的,说来说去还是这个结果,宁佳书真想拍着胸脯告诉她,包袱是什么?不存在的,她一点没受到影响。可是谁会信呢? 她都快满27了,再缓再缓,等到升四道杠那天,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宁佳书很烦,这种烦躁在食堂看见任可雅端着餐盘坐在霍钦对面之后到达顶峰。 中间挡了根水泥柱子,隔壁桌几个小乘务没注意到宁佳书,盯着远处两人低声议论,“诶,不是说霍机长有女朋友了吗,任可雅怎么还光明正大坐他对面?” “机长女朋友出事了你不知道?现在都被停飞了。” “可我听说照片里的男人是她爸啊,这飞来横祸也真够惨的。” “调查结果没出之前咱们还是别妄论了,现在的干爸爸还不够多吗。我今早在会议室外面遇到两个人,跟陌生人一样就擦肩而过了,真还在一起的话,男女朋友哪儿有这样的。” “不过任可雅还真会抓紧机会,霍机长要是情伤未愈,说不定还真让她得手了。” …… 宁佳书摆弄叉子,花二十块钱端来的意大利面搅成一团乱麻,鸡胸肉东一块西一块搭在盘子边缘。 还真是……让人倒胃口啊。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宁佳书抬头,来人是和畅。 他还穿着申航的机务制服,端了份一模一样的意大利面坐下来,然后换了她面前的那一盘,轻声道。 “别生气了,吃吧。” “我邀请你坐在我对面了吗?”宁佳书扔开叉子。 他坐在对面,刚好把不远处的霍钦和任可雅挡了个严严实实。 和畅又把柠檬水插上吸管,一并推到她面前。 “我记忆中的宁佳书,是从来不会因为男人生气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生气?”宁佳书挑起眉梢反笑。 和畅并不在乎她言语中的枪火味,沉默半晌,终于心平气和开口,“我知道你喜欢霍钦。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到后来分别那么长时间,也足够我想清楚了。” “从一开会在澳洲,你来赴生日宴,就不是因为我吧。” 宁佳书没出声,便是默认了。 和畅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你这么早就开始关注他,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那笑容里的苦涩,纵然宁佳书面前摆的是柠檬水,也压不住味道,她难得感觉到一点不忍。 犹豫着劝道,“和畅,你别这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和畅凝视她,问完又自己笑起来,缓缓道,“佳书,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纵使你拥有这么多,可真正喜欢的东西却没办法得到。” “霍钦的性格和你截然相反,你受不了常规的道德束缚,他眼里却揉不下沙子。强行在一起,就像水火相融,结果还是会和当年一样……” “够了。” 宁佳书的笑容里终于有了裂纹,“你再说这些我就把意大利面扣你脑袋上。” “你扣吧,”和畅指着自己的脑袋,“佳书,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能相信,不能包容你,我可以。” “因为我爱你。” 和畅生得白净,显小,像弟弟,从前就不是宁佳书喜欢的类型,以后也不会是,但他干净的眼睛凝望她说出这句话,宁佳书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因为她知道和畅说的不是假话。 如果当年没有意外,和畅现在应该和霍钦一样成为一名飞行员的。 他从理论考试到各种check样样不差,却在毕业前夕,成为那一届航校百分之五淘汰率中的一位。 学员时期停飞,基本就永远没有复飞的可能了。和畅毕业后转在地面工作,永远失去了在蓝天驰骋的机会。尽管并不是宁佳书的主观意愿,但说起来,那件事和宁佳书有不小的关系。 也因为这件事,她和霍钦彻底决裂。 *** 当年西澳的航校规定,学员在学满规定的小时候,必须放单。 宁佳书虽然是个女孩,却是同批学员里第一个被放单的,教练认为宁佳书的技术和能力已经具备单飞的资格,于是特意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让她solo。 之前的学习不论操作出现什么不当,都会有教员在一旁提醒,及时纠正,单飞就不一样了,所有的操作都只能自己完成,前几次单飞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每个人的职业生涯。 宁佳书不喜欢理论课,但对实际操作却很感兴趣。 solo那天同批的许多学员跑来观看,宁佳书是属于越有压力,发挥得越好的临场形选手。 刚开始,从起飞到降落,她都完成得十分完美,只要顺利完成三个起落,第一次单飞就算圆满结束了,却没想到,意外在最后一次降落发生了。 塔台给出指令,宁佳书准备降低高度,对准跑到中心线的时候,毫无预兆遇到了风切变。还是低空风切变中危害最大的微下冲气流,这运气已经不是光倒霉可言。 风切变是安全起飞降落的最大威胁,宁佳书驾驶的又是难控制的非仪表小型机,飞机当时偏离原有的下滑轨迹,颠簸起伏,极不稳定。 那种情况,连资深教员都不一定能处理完美,更遑论第一次solo的宁佳书。 随着飞机与气流的相对速度逐渐变低,速度越来越慢。 那一刻,宁佳书心脏都悬在嗓子眼,她很清楚,当飞行速度不再大于最小速度,飞机就会失速。一个操作不当,她就会和这架飞机一起坠毁。 命悬一线,按着塔台的命令再往下降,她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间处理失速。 只用了一秒,宁佳书做出决定。 她几乎已经接受了自己会死的可能,只一遍遍疯狂告诉自己要镇定,在加速度和失速的旋转中,用最快的速度回想教员从前是怎么教的,一样一样尝试。 运气很好,她终于爬起来了。 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疯狂喘息,按照塔台的指示转向3边,然后就看到了前方飞过来的另一架小飞机。 机场上空当时不止她一架飞机,那飞机以五六米的距离从她下方迎面掠过她爬了上去。 那一架是和畅驾驶的。 两机险些相撞,只差一点点,他们两人都要机毁人亡。 27.Part 27 宁佳书险险结束第一次solo, 落地之后, 他们的教官不约而同选择了投诉对方学员。 国内当时规定了航校的淘汰率。这两位教官一个美国人一个印度人, 早前就水火不容, 这次抓紧了机会借题发挥, 闹到航校那里, 都觉得是对方的错,铆足劲儿要把对方学员淘汰。 按理说,塔台管制下,每架飞机会收到不同的指令和管制高度, 但那小机场的塔台录音故障,那几分钟管制员发出的指令十分模糊,小型飞机又没有舱音记录,这就扯不清楚是谁的错了。 宁佳书确认自己的操作没问题, 和畅也确认自己严格按照指令执行,而且最后还是他紧急把飞机拉上一个高度, 两架才避免的相撞。 那么责任谁来背呢? 和畅即将完成航校的所有课程圆满毕业, 而宁佳书只是一个刚刚开始solo的小学员, 论背景, 也是他的印度教官更资深。 航校的女学员本来就少, 事情的经过,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推测的:一个刚刚从风切变中死里逃生的女学员, 慌不择路冲进了别人的航道。 女孩子嘛, 天生在临危应变这方面就比男性差一些, 像宁佳书这样漂亮的, 操作不如人好像更是必然。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那样的环境下,有那么一瞬间,连宁佳书几乎都要觉得确实是自己出错了,只有霍钦信她。 那是他们感情最炽烈的时候。 眼看处分就要下达,宁佳书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们嘲笑女性不适合这个行业,却忘记了,同批学员之中,她是第一个获得solo资格的,她不能就这样被淘汰。 当天晚上,宁佳书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时候,又看到了家人群里,众人发红包庆贺罗图考上本地大学的好消息,和就要灰溜溜背着处分回国去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那一瞬间,宁佳书下定了决心。 她知道自己没出错,那错的就只有别人。 非仪表小型机靠目视操作,就如同两辆车相撞,一定有过错方,她确认出错的那个人是和畅。 于是,她找到了和畅,要他自己去和教官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告诉他男人要敢作敢当。 因为这件事整整一个星期停飞在宿舍,周边冷嘲热讽不断,宁佳书当时的语气并不算和善,她满心是自己受到的委屈、愤慨,却忽略了和畅对她的感情。 和畅找了自己的教官,一力承担下所有的过错。 飞行员的品质是考核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和畅没有在第一时间承认错误,反而撒谎任由学校把错误归咎到宁佳书身上,学校震怒,当即给和畅下达了停飞处分。 事情的反转发生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霍钦。 处分下达之前,他帮宁佳书奔走,动用所有的关系四处求情。 他是同批学员里的领头,即将荣誉毕业的最优秀学员,航校原本已经听从他的意见,同意小事化了,不再追究的。 本来一开始若不是两位教员坚持,这件事也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可是现在,那个被处分的人忽然变成了和畅。 一起长大,和畅是什么品行他很清楚,他既然一开始坚持自己按指令操作,那就不可能撒谎,除非是有人动摇了他。 霍钦找到宁佳书,她也坦然承认了。 那是宁佳书第一次见霍钦震怒,他的眼睛沉得像一滩水,把人拽进无尽的渊底,一字一句问她,“佳书,你就没想过,和畅喜欢你,就算放弃自己的前途,也会保住你吗?”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但他也是对的。” “你和他们一样,都不相信我。”宁佳书更怒。 仿佛一瞬间,全世界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那是继父母离婚之后,宁佳书又一次失去了所有。 她什么话都再也听不进去,歇斯底里的争吵之后,狠狠甩上宿舍门,然后冷声道:“分手吧。” 再后来,霍钦许多次找她,宁佳书都避而不见,最后一次,她干脆请了一周假回昆士兰。 再出现时候,霍钦已经要毕业了。 她故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同届的另一位男学员走到一处,在校园里招摇。 严格说来,那算不得交往,因为她早就连那个男生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要把霍钦扎得鲜血淋漓的决心。 因为她自己的心也鲜血淋漓,非要别人像她一样,才算得是报复。 她不能接受自己好不容易给出的信任,全都喂了狗。 她越喜欢一个人,才越容忍不得不得那个人对自己有一点不好。 她成功了。 宁佳书永远忘不掉毕业典礼上,霍钦的眼神。 所有人都是开心的,只有他眼睛里找不到一点快乐。 他向台下的宁佳书看过来时候,那漆黑的眉眼中有悲伤有无奈,更多的,她至今没有懂。 事实证明,霍钦是对的。 在他走后不久,机场把当初塔台那位女管制开除了。 录音的声波混乱已经无法辨认,是她的下属站出来作证。 当初差点造成的事故,是因为同一空域有四架飞机,本就忙不过来,而女管制因为下班延误,正在吃饭,一分神,就给两架飞机下达了相同的指令。 真相来得太晚,木已成舟,和畅也早已经回国了。 *** 宁佳书很少对一个人愧疚。但她想过,倘若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再来一次,她肯定还是会犯和当初的错误。 首先,她一心认定的错的是和畅而不是自己。 第二,她当时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最后,宁佳书是自私的,所以不相信世上有人的喜欢真能无私到那个境地。 她只是叫和畅对教官盘托出真相,却没料到他宁愿背黑锅也要保住她。 所以他现在说爱她,宁佳书是相信的。 只是她得到过的男人的爱,太多了,不可能一一对等地回馈。 她对他只有愧疚,这点愧疚促使她远离他,不让这个人越陷越深才是最好的做法。 将面前的意大利面和柠檬水重新推回他跟前,“你想多了,自己吃吧。” 她拿起制服外套起身离席。 “佳书!”和畅站起来挽留。 未想这一声,把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尤其隔壁刚刚还在谈论她八卦的小乘务们,追悔莫及地捂嘴,不确定宁佳书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谈话。 包括霍钦。 他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便抬头,然后看到不远处的和畅怔怔站原地,看宁佳书远去。 他们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样子并不愉快。 “……我还没有试过在侧风大于20节的时候落地,所以一直想问问你……”任可雅说得正开心,忽地见霍钦放下筷子起身。 “你去哪儿?” “抱歉,我吃饱了。” 霍钦拿起檐帽,步子很快,任可雅端着盘子起身要一起,却只见他追着人出去了。 那个背影她怎么都不会认错。 “宁佳书!” 又是她。 她恨恨把手里的盘子甩回桌上,偏又无可奈何。 恰巧和畅看过来,她气急败坏回瞪,“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女人啊。” 和畅指了指自己的脸。 任可雅一时没能领会,以为他在羞辱自己的美貌,气冲冲上前理论,谁知食堂的地板刚刚拖过一道,油水还没崭干净,脚下一滑,她整个人差点从大理石瓷砖上飞出去,还好和畅眼疾手快接住她。 “走开。”任可雅腰一软,站稳就推他,“别想占我便宜。” 和畅刚刚从宁佳书那里得到的话终于有地方说,他平静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脸上沾了菜叶子。” 她惊恐地动手摸了摸脸。 菜叶子……是刚刚和霍钦说话时候就沾上的吗? 他可能看见了?却一句话也没说? 女人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变得煞白。 *** 宁佳书出了食堂直奔停车场,她心情很不好,只想赶紧找个地方睡觉,却不想等到电梯之前,有人先一步按下了开门键。 白皙修长的,霍钦的手。 不用回头也能认得出来。 宁佳书本打算冷漠到底,可等霍钦跟着她一齐迈进电梯的时候,还是按不住气开了口,“这么快就吃饱了,你跟我出来做什么?” 谁都没提那天晚上的事。 镜面里,她的下巴高傲地挑着,声音冷硬得像块石头,仿佛错的是别人。 “佳书。” 霍钦呼吸两遍才平静念出来这个名字,他直视着电梯反光那一处,“和畅,你离他远一点。” “你是太平洋警察吗?”宁佳书冷哼,“叫我离你远点也就算了,现在又叫我离别人远点,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么事事都要管?” 就只许他和别人说笑吃饭,连和畅自己坐对面都要来怪她。 “你什么都给承诺不了他,只会害他又一次沉沦下去。” 霍钦咬字很重,一字一句,像是小刀磨在刮花的心口上。 “和畅今年几岁了?”宁佳书反问,终于从镜子中移回目光。 “他是成年人,他会自己判断,不需要你帮他做决定,你猜,如果他知道你追上来是跟我说这些,会感激你还是讨厌你?” 电梯已经到最后一层停车场,落地的失重感和地下的阴气让宁佳书有一瞬不适。 轿厢开了,她挺直腰从霍钦面前出门去,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只能听得见她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宁佳书回头。 “霍钦,你知道吗,就算我不喜欢和畅,可很多时候,我佩服他的勇气。” “而你是个胆小鬼。” 28.part 28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霍钦回来时,陈箐箐穿高跟鞋的脚都站得发麻了。 男人沉声道歉,“久等了。” “没关系, 没有等多久。” 她笑起来, 却不可避免去想, 霍钦送人回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虽然突兀,但我能问一下, 你和刚刚那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吗?”她小心试探。 霍钦默了一秒钟,吐出几个字, “陈小姐, 对不起。” “赴约之前,我原以为今天晚上是一场家庭聚会。这些话本来应该在一开始就讲清楚的,我没有进入一段婚姻的打算,是我母亲擅作主张,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代她再说一声抱歉。”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 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若无其事再笑,“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 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 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 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 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如果不属于别人,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落下车窗问道,“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他思考了很久,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这一次,霍钦没有再答,他说,“祝你幸福。” “谢谢。” 男人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灯下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终于被风吹起了些许寒意。 宁佳书的香气还留在他外套上,触感也犹在,他转身大步去开车。 曾经很爱过。 姗姗来迟的答案,陈菁菁注定不会听到。 *** 宁佳书先把何西送回了家。 她崴着脚回包厢,本来是一堆人抢着想送她的,可谁知宁佳书擦了点药酒走几步,竟自己又好了,这下众人都没了当护花使者的借口。 何西的家租在一处高档公寓,绿化环境不错,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交通发达生活便利。宁佳书这段时间都在找房子,知道租金不会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价位的公寓,何西居然还租了个三室两厅,外边还带一阳台。 何西家里算中产,她自己每个月工资两万上下,不靠家里,根本无法在支付房租的同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你一个人住,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宁佳书气喘吁吁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瘫坐在地毯上。 “你懂什么,”何西闭着眼睛乱蹬脚,抬手就甩宁佳书胸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我为了租他楼底下费了多大劲吗?付这————么高的房租就为了多见几次面,他倒好,飞一回一两个星期不着家,放着我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楼下假装看不见!” 宁佳书原本是要打回去的,一听这话,捂着胸口心念一动,“谁,霍钦?” 听到这名字,何西似是有了一分清醒,半眯着眼睛睁开看一眼,宁佳书又赶紧伸手去手动帮助她合上,“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能跟个和尚似的,臭道士……”愤愤进入角色扮演说到这儿,何西又呜呜哭起来,“为了租房子,我现在都没有存款还修理费了!” “要不我帮你还吧。”宁佳书的眉眼顿时鲜活起来。 趴在沙发边循循善诱,“你看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住不下,还难打理,我正好在找房子,搬过来可以跟你分担房租水电……” “真的吗?”何西抱着她的手,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小鸡崽,感动道,“我跟你说,我都快穷死了……” “但你明天要是后悔可怎么办呢?”宁佳书早早打开了手机录像,等着她回答,得先给自己下道保证符。 “我不会后悔的,求你搬过来帮我付房租吧,我快二十七的人,不能再问家里要钱了,我怎么这么对不起我妈……妈妈,我错了,我一天都没孝敬过你,还只会问你要零花钱……” 她的眼线与睫毛膏此刻已经化作两条黑痕,在脸庞上蜿蜒划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何西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在一场醉酒后,暴露给了她最大的敌人。 宁佳书满意收起手机,觉得她明早起来可能会痛苦得想抹脖子。 *** 何西是被宁佳书搬家的动静吵醒的,宿醉醒来头疼欲裂,茫然扯开沙发上的毯子坐直,眼睁睁看着她指挥搬家工人进来,“梳妆台放哪儿好了,书架,书架就放客厅……” 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思考了一分钟生命的终极奥义,然后想起了混乱的昨夜,她躲在宁佳书怀里声泪俱下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失败。 “宁佳书?” “嗯?你醒啦。”宁佳书心情颇好,难得照顾她,“我给你买了早餐,吃吧。” 下巴努朝客厅里多出来的新餐桌。 铺了桌布,还颇有情调地摆了个瓶子,插一支向日葵。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何西朝她扔过去一个抱枕,咬紧牙根,“你这个卑鄙的女人!” 宁佳书闪身躲开,“你这是要找我秋后算账吗?” “不行哦,”她伸出中指摆了摆,掏出合同,“你得有点契约精神,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可不能反悔了。” 29.part 29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要知道,桌对面貌美如花的乘务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宁佳书来申航首飞, 她到哪儿都向来是议论的中心。性格如何, 品行怎样, 用不着等到航班回程, 便能从这些个空乘们口中悉数出现在公司的情报网里。 明明有一肚子能很快叫人对她生出好感的漂亮话, 却皆因为眼前这变数卡了壳, 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脱口而出了。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 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停顿,“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 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 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 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 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 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 那味道像阀门, 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 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 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旅客服务设备完好,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都是宁佳书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用腻了的小手段,霍钦果然不上钩,他像是完全与何西不在一个频率上,安静听完汇报,漆黑的眼眸半垂,一行行迅速分析眼前的资料,最后签字。 会议果然很短,不过十来分钟布置完工作便宣布结束。 乘车到停机位,乘务组开始为登机准备,霍钦示意众人回机舱,自己下去做绕机检查。 “机长,外面下这么大雨,还是我下去算了……”向北道。 霍钦没回头。 “我跟您下去,顺便还能帮忙加油,让师妹留机舱里对检查单。”跟久了其他甩手掌柜,遇到霍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向北受宠若惊。 这次,男人目光投过来,瞧了两人一眼,没再反对。 “师兄,我一块去。”宁佳书赶紧发言,“我也熟悉下申航的流程。” 向北怕她淋雨才说把她留舱里,可是宁佳书好像总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听着那声师兄,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舱外下大雨,宁佳书其实有点发憷,只是瞧见地面与机务交流的霍钦,还是咬咬牙套上了雨衣。 放平日,她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下去转一圈,精心打理的妆面发型和基本也就毁掉大半。 但是加油和绕机检查通常本就该由他们这些小跟班去做,要是安心呆舱里,保不齐霍钦对她的坏印象里又添了一条。 毕竟已经一个公司了,又是一个机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躲,也避免不了有搭档的时候。 为了避免霍钦对她有偏见给她穿小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一下机舱,雨水便迎面扑过来,雾气顺着脖子往钻,黏腻又难受,宁佳书拉紧帽兜的松紧绳,小跑着追上前面高大的背影。 隔着雨雾,霍钦的眉眼似青山远黛,氤氲水汽里的工笔画,精致又朦胧。 他与机务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条条逐一核对,严谨细致。 霍钦一直就是这样认真、活得一丝不苟的人。 宁佳书恍惚记起了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何西非要拉她去看高三的英语能力竞赛。 才进门,隔着小礼堂五十来排座位,她一眼就瞧清了台上演讲的人。他的演讲韵律节奏都叫人舒服,发音又好听,像汤姆·希德勒斯顿,会把“0fr it”连读,发出好听的r音。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英俊,骨子里都透出一股认真的雅致来。 “霍钦,听说家里是航空公司高层,高三验飞已经过了,以后注定要当飞行员的。” 何西得意问她,“帅吧?是不是没白来?” 宁佳书不记得自己怎么答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英文口音是RP,最标准的牛津腔。 活了十六年,霍钦是她在这个世上遇到最完美的家伙。 和宁佳书三天两头便厌倦的那些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堆积如山的臭球鞋,没有日抛的袜子,没有烦人的烟草气,没有青春油腻的汗迹,永远干净清爽。 分数漂亮,功课整洁,老师喜欢,同学爱戴。 入学时候做新生代表发言,毕业时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她俩自然也在其中,可直到霍钦从附中毕业那天,也不认识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名字。 他完美得像一个叫人自惭形秽的圣人。 何西犹犹豫豫,还是只敢止步在远处望着。 宁佳书的心理活动则更微妙一些。 她傲气,越抢手的东西才越不会主动靠近,否则岂不是和那些追逐他的人成了一样的俗物。 从地面回来,制服已经微潮了,宁佳书在洗手间迅速打整了下头发,纸巾压掉面上的水分,进驾驶舱和师兄输入CDU,核对舱单。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前最后十分钟,客舱确认登机人数和乘客名单一致后,飞机关闭舱门,等待地面放行。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跟飞,老天爷总要给些挫磨,就在飞机等待地面指令滑出的时候,肉眼可见远方的阴云压上来,雨越下越大,可见度降低了! 从驾驶舱看出去,跑道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航班延误,大概是所有机组和乘客最讨厌的事。 白白在机舱等待,乘客又闷又焦虑,机组也受气,还不赚小时费。 好在最新的气象资料里显示还在适航条件内,机场能见度也勉强达到了起飞标准。 在晚点了七八分钟,雨雾稍散后,终于接到了地面的滑出指令。 在塔台的指挥下进入跑道后,霍钦开口说话。 “申请离场。” 宁佳书反应了一秒,才意识是到这是霍钦在对她说。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霍钦漆黑的头发,硬朗深刻的面部轮廓,却瞧不清他的神情。 这是时隔几年再见,霍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让她向塔台申请离场。 这么简单一句话,宁佳书不知怎地,心一下被撩到了嗓子眼,节奏半点不受控。 时间等得有点久,副驾的向北转头过来看她,宁佳书才赶紧坐直,把地面频率调到备用,清了清嗓子,隔着耳麦联系塔台,“申航1381,准备离场。” 塔台似乎在忙,没听见,宁佳书等了几秒,又呼一遍:“申航1381,准备离场,准备离场。” 这次塔台很快回复,“申航1381,可以起飞,跑道34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 确认跑道没有障碍之后,霍钦执行起飞。 飞机在跑道上飞快滑行起来,宁佳书最享受飞机加油门的瞬间,推背感来临的一刻,叫人五脏六腑都变得爽快起来。她静静等待油门加到Vr,飞机带杆离陆的那一刻,惊吓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眼前的跑道上,居然有一架小型空客在横穿34L17R跑道。 “怎么回事?跑道上怎么会有飞机?”向北的声音惊恐地在颤抖。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飞机的滑跑速度已经到了125节,跑道上的那架空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要伸手去带刹车。 惨了! 宁佳书睁大眼睛瞧着雨雾中空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甚至能看清它机身上所属的航空公司字样。 然后想起了教科书上的那起特内里费世纪大空难。 她那么不平凡的一生,就要结束在今天了吗? 她进申航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开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局方几位领导和申航的高管们悉数到场,员工们穿着制服齐齐坐在大厅里,比从前云航的大会不知壮观多少倍。 来这么多人,大家都不干活吗?宁佳书心里吐槽,黑压压的人头,叫她更想睡觉了。 因为得上台领奖,1381航班机组一行人在会议厅的首排坐下来。 向北不安地扭扭领带,难掩激动,低声附耳与她说话,“师妹,我还是头回在这儿坐第一排呢。” 30.part 30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模拟机再真实也始终是假的, 心理状态根本就不一样,像一次来势汹汹的突袭考试。打开雷达看完图片之后, 作为主驾驶, 她不可避免地慌了神。 “佳书,你负责通讯,先和地面申请上升高度, ”晋机长有条不紊地吩咐完,又问任可雅,“小任, 你行吗?” “机长, 我可以的。” 当着宁佳书的面儿,即便是慌神了也不能露怯, 她相信自己能处理好。 宁佳书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联系地面,“北京区调,申航2251, 在我们前方40千米有雷暴,请求上升高度到11000。” 任可雅心中迅速过了一遍紧急上升高度的操作,务必要做得万无一失,完美利落。 刚准备好的时候,却只听地面回答, “申航2251, 不行, 11000米处还有另外一架飞机。” “那叫他们往上升让开。”任可雅皱眉。 宁佳书复述,地面又回答,对方机长不肯让。 “怎么那么难沟通,接过来,让我们跟他直接说,不知道我们遇到的是雷暴啊。”任可雅更生气了。 宁佳书见晋机长面上的不赞同,直接问道,“机长,那我请求绕飞指令?” 这一次,晋机长终于点头,而地面也很快传来答复,“申航2251,雷暴正往你方向移动,请从你目前的位置左转出航35千米绕飞。” 任可雅到底是温室里长大的年轻女孩,余怒未消,经验不足,动作又慢了些许,一眨眼,雷暴便移动到跟前,只能擦着雷暴边上的两块积雨云之间空隙通过。 尽管有晋机长在旁指导,她还是发慌,这会儿倒是再没空想宁佳书了,摒弃杂念,如临大敌盯着仪表盘,额上手心都是汗。 轰隆的雷声仿佛就劈在机体外面,飞机颠簸来颠簸去,晃得不行,窗外的视线也全被阴沉沉浓雾一般的云彩布满,恍如置身地狱。 机上没有经验的乘客,一定吓都吓死了。 宁佳书只能打开客舱的广播,对乘客们进行安抚。 她说话好听,声音轻甜,柔声起来很有效果,挂掉电话,果然又收货晋机长满意鼓励的目光一枚。 待到彻底脱离积雨云,重返航路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分钟。 周边和煦明媚的光线与刚才一对比,仿佛一场梦。 晋机长对任可雅的表现不太满意,接通自动驾驶后,便开始点评她刚才的操作,“小任啊,你如果学不会控制情绪的话,离机长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么点小事,怎么能因为置气干扰到你的判断。” “雷暴在向我方移动,距离越来越近,这种情况下,宁愿多费点燃油离开航路绕行,如果继续跟对方机长纠缠,他们到最后也没把高度让给你该怎么办,再或者,即使是上升到11000的高度也飞越不了雷暴呢?” “咱们今天钻的只是积雨云,下次进的怕就是雷暴了。”他开玩笑一般说完,又语重心长起来。 “对乘客来说,你职业生涯里再小不过的一次危机,都有可能是他们铭记一生的飞行阴影和体验。” 确实,刚刚一场经历,如果是第一次乘坐飞机出行的乘客,以后恐怕很难考虑会再将飞机作为第一出行工具。 宁佳书想不到晋凯机长这样慈眉善目,还能这么绵里藏针地批评人,瞧任可雅的表情就知道,这冲击受得有多大。 她今天一来就对自己抱着敌意,不是私底下那些流言传到她耳朵里,就是已经清楚自己霍钦前女友的身份了。 小女孩到底修炼不到家,宁佳书猜,如果今天坐在后排的不是她,任可雅可能不至于表现那么差,因为不想在情敌面前丢脸,才急躁地一错再错。 *** 虽是脱离了积雨云,但任可雅迟迟没从批评中缓过来,一言不发。 还有许多个小时要飞呢,老头暗自后悔这个点评说早了,只能扯着宁佳书没话找话聊天,聊得她口干舌燥。 这一来,左座那边的气氛更冷了。 到底老头是个心软的人,又飞许久,瞧了会儿任可雅的操作,还是率先破冰过去指导。 宁佳书的嗓子终于得空歇歇,往后靠,喝着3号小姐姐送过来的咖啡,抽空看了一眼燃油消耗情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坐起来,又确定了一遍起飞前的燃油重量。 刚刚一直沉浸在雷暴带来的紧张氛围里,没空注意燃油,这会儿才发现端倪。 来来回回计算,检查了好几遍之后,宁佳书终于开口唤。 “机长。” “怎么啦?”晋机长回头。 “我们预测的落地剩余油量比之前预测的少了。” “哦?”晋机长探头过来看。 任可雅好不容易从孤立中脱离,只以为宁佳书是单纯想转移走机长的注意力,皱眉反驳,“因为天气绕飞多消耗燃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宁佳书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晋机长看完数据,大概觉得误差不大,任可雅说的有道理,但直说又会驳了佳书的积极性,干脆开玩笑道,“再观察观察看吧,总不能咱们申航一个月内刚经历了跑道入侵又遇上燃油泄露这么倒霉吧,局方得把咱们公司盯死,约见通报处罚一条龙,哈哈哈哈……” 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晋机长是资深机长了,他这样说,换做别的副驾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可宁佳书不一样,她计算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比常人快,直觉准,而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尽管这样的经历,她也只曾经在教科书和模拟机上遇到过。 反正燃油泄露到一定程度也会有警告,她并不与任可雅争执,表面点了头,只是密切关注起燃油消耗情况,一直等飞机进入俄罗斯境内,才再次提出来,“机长,我觉得咱们的燃油消耗明显大于正常消耗情况,我怀疑是燃油泄露。” 这一次油量消耗与预计相差更大了,又有了刚刚的数据对比,晋机长思考着,和善的脸上笑意渐渐凝固。 “怎么可能。”任可雅着急偏头唤他,“机长!” “如果真是燃油泄露,咱们只能备降了。” 任可雅的唤声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老头的面上彻底严肃下来,“小任,从现在开始,我来接手驾驶。” 纵是任可雅在不情愿,这时候也只能放手,“明白。” 飞机走的是经由俄罗斯到北欧,再到英国伦敦的航路,他们联系好备降的俄罗斯伊尔库茨克机场后,还需要将多余的燃油放空才能落地。 等待伊尔库茨克机场清空航道调配其他航空器期间,驾驶舱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静。 宁佳书从前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高潮迭起的的时候,在云航几年,她遇到过最大的困难也就是天气之类的阻碍,然而才来到申航一个月不到,居然就接连遇到这么刺激的两回。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上空盘旋许久,终于得到塔台的落地许可,指示他们左转航向270,下降到4500米。 晋机长是老驾驶,他沉着平稳地开始执行指令,下降到标准气压4500米。 1500米。 …… 跑道的白色标准线近在眼前。 宁佳书不敢呼大气,随着落地的颠簸,飞机终于在跑道上的速度渐渐缓下来。 待到晋机长完成着陆动作,额头都湿了,这一次,宁佳书终于见他脱帽擦了擦汗。 果然如她所想,光洁得像一颗卤蛋。 备降是因为有了怀疑,防患于未然,晋凯未必真的就觉得燃油泄露了,然而等真正见到燃油管道上那道裂缝时,才后知后觉吓一跳,拍着心脏回首,语重心长,“佳书,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二副本来就是观察员,宁佳书不敢托大,赶紧摆手,“哪里哪里,就算我不说,您也早晚会发现的,您降落得那么好,还要多谢机长救命之恩。” 他捶胸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们要吃什么,这顿我请。” 说是晋机长请客,最后吃的还是机组餐,不过地面上的机组餐,比在空中吃时候,到底有滋味多了。 乘务们忙着安抚乘客,等待检修期间,宁佳书在机场大厅靠落地窗的地方坐下来,拍了张伊尔库茨克机场的图片,一架波音结束滑跑刚刚起飞。 打开微信,距离她上一次朋友圈还是一年前,定位,上传图片,然后编辑文字—— 又一次有惊无险的落地,感恩。 消息一发,点赞和评论立刻接连不断涌过来,有抱抱有爱怜有安慰。 宁佳书看半晌,放下手机叹气。 可惜了,她当时干嘛想不通把霍钦给删了呢,现在就偏没有她最想看到的。 “机长,我可以的。” 当着宁佳书的面儿,即便是慌神了也不能露怯,她相信自己能处理好。 宁佳书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联系地面,“北京区调,申航2251,在我们前方40千米有雷暴,请求上升高度到11000。” 31.Part 31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一等, 就等了五六个小时, 申航那边已经确定会派飞机来继续执行航班,乘客们又累又饿,乘务那边头都要炸了。 宁佳书把飞机上的一本杂志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 最后一遍, 接到了宁母打来的电话。 “今天有个男孩儿来找你,我看他在门口等挺久的,听说你还几天才回来,样子很失望,我看着不忍心,就说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他又说不用……” “留名字了吗?” “没留。” “长什么样?” “高高的,一米八几的个儿, 生得挺俊的, 就是走路有点不方便, 左脚跛了。” 宁母只以为是宁佳书欠下的感情债, 小声劝她, “佳书, 你不能仗着别人喜欢你, 就这样折腾他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 宁佳书在记忆中搜寻, 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她记忆中有什么跛脚的朋友。 她皱眉, “我折腾谁了,我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宁母会这样怀疑不是没有原因,上大一那会儿,宁佳书和当时交往两三天的男朋友提了分手。 原因是他脾气坏,一堆少爷毛病。 恰逢学期结束,宁佳书拉着行李箱自己回了上海,谁知那个男生竟然追来了,在她楼下站了八个小时,想等她回心转意。 宁佳书在楼上看电视,愣是没下去。 从烈日等到太阳落山,男孩儿终于心灰意冷,回了北京。 宁母总觉得,佳书是遗传了她爸爸的心硬。却不知道,宁佳书心硬起来,正是从他们离婚时候开始的。 离婚之后,宁父忙着移民澳大利亚,宁佳书跟她妈留在上海读书,等高考。 有一阵子宁母出差,周末大半夜,佳书犯了急性阑尾炎。 她并不知道什么病,只以为是没吃饭单纯的肚子疼,直不起腰在床上打滚时候,听见了那对父女下楼的声音,笑闹着说是要出去吃饭,吃完饭再去迪士尼。 宁佳书向来不哭的,可那天她实在没忍住。 她从半夜忍耐到凌晨,咬紧牙关蜷在床脚,度秒如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泛出亮色,疼得连起床给手机充电,拨个120的力气都生不出来的时候,又受到这样的暴击。 没有人问她一句好不好,饿不饿。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知道了天底下所有的情感都不可依靠。 那一天过后,她不再想着从别人那里获取关怀,因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人生那么艰险,她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哪里管得到别人受不受伤。 宁母话毕,最后又小心翼翼开口,“佳书,不然你还是搬回来吧……” “搬回来干嘛,看你们一家人恩爱和睦?”宁佳书轻嗤,“这事儿没商量,我在外边住挺好的。” 那边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悉悉邃邃一阵响,电话似乎被人抢了过去。 “佳书姐,是我,罗图。” 宁佳书合上杂志页,歪头松了松坐酸的肩椎,勾起唇角,“什么事?” “本来你搬出去,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也没什么,但宁叔叔好像误会了,觉得是我们把你欺负走的,你不搬回来,他就要把房子在中介那儿挂牌卖出去。” 罗图声音比平时冲,显然在宁佳书面前说这些让她觉得很不痛快。 “这不挺好的吗,家里又添一口人,你们正好换个宽敞的地方住。” 宁佳书慢悠悠一句,把罗图剩下的话全都堵了下去。 上海的房价这么贵,是,她爸爸没钱,买不起房。 罗图握着话筒的手越来越紧,半晌才缓过来,“佳书姐,你知道的,弟弟还那么小,短时间内,我们也买不到合适的房子。” 凑不出钱,宁佳书当然知道。 “宁姨跟我说了,背你的包是我不对,你搬回来吧,我不会再这样了。” “不光是包的问题。” “你的其他东西,我也不会再碰了,从前是我不懂事佳书姐,对不起。” “你再早点认识到也不至于这样,”宁佳书不耐烦站起来,“行了,我很忙,再说吧。” 她匆匆挂了电话,朝洗手间去。 比起回家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不顺意,她确实更倾向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宁母不算一个很差的母亲,温柔体贴,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耳根软,没主见。 亲生女儿在天平秤的这一端,重组的家庭在另一端。宁佳书十八九岁的时候,很是乖巧了一段日子,使劲想把母亲心中的天平往自己这边带。后来才发现,即使是赢了,这样的日子也实在叫人不痛快。 天底下的东西都是有缘分的,既然合不到一起,那就干脆彼此都离得远一些。 这样想着,宁佳书到底还是给宁父去了一个电话。 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叫罗图父女搬出去很简单,可到底宁母再婚已经这么多年,宁佳书不想给她难堪。 *** 再挂掉手机,宁佳书对着镜子补口红时,竟然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任可雅,她在打电话。 中文是母语,夹杂在一片闹哄哄的俄语里,实在很好辨认,宁佳书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听出来她似乎也在与人争执。 “……妈,你不看报纸吗?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你要我去跟这种纨绔子弟相亲?” “别说了,要见你自己去见,你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那又怎么样,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眼里只有我的。” “我出这么大事你都不关心,你只关心怎么把我嫁个有钱人,你是亲妈吗!” …… 女孩年轻时候,总是对自己的魅力无限自信,宁佳书起先觉得她可怜,听完下半段要把霍钦把到手的宣誓后,又不太想同情她了。 扔掉纸巾烘手,正要迈步踏出洗手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你站住!” 真麻烦。 宁佳书手插|进裤袋翻白眼,转身。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佳书下巴微颔,“听见了。” 女孩咬紧下唇,眼边的红痕还没消退,咬紧下唇,表情十分屈辱,活像是自己欺负了她。 “你要怎样,往外说吗?” “你刚认识我,可能不清楚,我脾气不太好,”宁佳书叹息,“如果你再用现在的眼神瞪着我,我可能真的会忍不住。” 任可雅恨恨移开眼睛,“你要是说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不过既然你这么威胁我,那就看心情喽。” “你!” 宁佳书就喜欢看张牙舞爪的人气得跺脚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慢条斯理把擦完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才转身折返大厅。 *** 伊尔库茨克的太阳快落山时,旅客们终于乘上新换的飞机继续接下来的航程,那边派来了新机组,宁佳书等一行人返回上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宁佳书客舱里睡了一路,倒也不困,落地便跟着晋机长在公司完成后续的调查。 燃油管道的故障机务组已经在排查,起飞前好好的,过了积雨云才出现泄露,如果管道是被雷电击坏的,任可雅又是第一次上左座。那么,即使她父亲是申航高层,这次放机长可能也悬了。 任可雅当然明白这一点,从落地起就是蔫的。 与之相反,宁佳书倒是挺开心,回公寓前在公司食堂吃了早点。 何西出勤不在家,她开车回去睡一觉起来,还能休息两天。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进公寓的电梯间。 宁佳书从地下车上楼,到一楼时,轿厢一开,迎面便看见了霍钦。 他飞完轮休,穿了件白蓝色卫衣,额上冒着汗,大概刚刚晨跑回来。 宁佳书嘴巴一翘,刚刚想打招呼,便看到了随后上来的女生,亲昵地抓住他的衣角进来。 穿着款式差不多的白色卫衣,头发全往后梳,扎了个高马尾,额前有绒绒的碎发,大眼睛,年轻又靓丽。 她看了看宁佳书身上的制服,又看看霍钦,用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问:“你们楼里住了很多申航的员工吗?” 宁佳书此刻最后悔的,是在飞机上卸妆之后,没有重新补一个,以至于现在用飞过长途,缺乏水分的素颜面对眼前的两个人。 女人啊,果然是一刻钟的懒都偷不得。 那法则宁佳书在课堂上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老师举例说过一次,她记性好,几年过去了,还残留两分印象。 说的是主人公卡斯丁在起床时候因为手表意外摔坏而引发的一系列效应,由一点不愉快扩大到最后身边所有人都出了差错。 “…难以控制的只有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九十,由你的反应来决定。如果总在纠结已经发生的误差,很难跟得上新涌出的问题,这对飞行员来说是致命的。” 32.Part 32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到了月中,刚从香港飞回公司,便遇到了申航召开表彰大会。 上一次跑道入侵事件局方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 塔台管制和塔台所有的领导被就地免职, 而霍钦因为在紧急时刻的处理果断迅速,非常到位,被局方提出表扬, 这一次大会,他便是申航表彰的主角。 机组也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1381航班上的所有机组成员,都会收到一笔奖金。 宁佳书刚飞完困得不行,奈何她好久没见霍钦了,也就硬着头皮撑起眼皮, 跟着机组进了大会议厅。 她进申航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开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局方几位领导和申航的高管们悉数到场,员工们穿着制服齐齐坐在大厅里,比从前云航的大会不知壮观多少倍。 来这么多人, 大家都不干活吗?宁佳书心里吐槽, 黑压压的人头, 叫她更想睡觉了。 因为得上台领奖, 1381航班机组一行人在会议厅的首排坐下来。 向北不安地扭扭领带, 难掩激动,低声附耳与她说话,“师妹,我还是头回在这儿坐第一排呢。” 从前第一排坐的都是领导和资深机长们。 宁佳书敷衍地搭了两句,转头环视会场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机长?” “机长一会儿要发言,现在可能在后台吧。”比上次见面时,向北对霍钦的感激和崇敬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要不是霍钦阻止了他点刹车的动作,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永远地断送了,更别提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受表彰。 宁佳书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时候,大会终于开始了,台上的灯光打得很亮,领导们已经入座,霍钦左手托帽,长腿步入灯光下,在麦克风的台前站定。 背后的大屏投映出他此刻的样子,黑色碎发在英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制服系到最后一扣打好领带,四道杠的金色肩章更衬出他皮肤白皙。 在台上清一色的地中海领导中间,是那么地引人注目。 唇形微动,低沉的声音便随着电流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像是会咬耳朵,宁佳书本来渐入梦境的思绪一瞬间清醒过来。 恍惚又回到从前在澳洲上课,霍钦考前给她划重点的时候。 事实上,宁佳书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每觉得已经练就将情感收放自如的本领时,霍钦便又冒出来,打破这一幻想。 理智上她明白霍钦说的是对的,她应该离他远远的,可真当见了面的时候,理智便不受控了。 宁佳书受不了霍钦看向她清心寡欲,无波无澜的眼睛。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她总忍不住要做点坏事。 “……无论多优秀的操作技术,在实际驾驶层面,也无法将人自身的素质和责任心所取代。” 霍钦的讲稿写得很短,关于自己的部分很快带过,多是在强调关注起落安全,简洁有力。 抬头时候,正好见第一排的宁佳书拄着下巴盯着他看。 前排那么多摄像头,她一点不在意,之前一直啄米似地瞌睡,现在又一副没骨头的坐相。对上他的视线,还故意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霍钦匆匆收回视线。 观众还没听够,讲稿便已经宣告结束。 他站台前一鞠躬,在如雷的掌声里,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领导发言和表彰环节。 霍钦又抬眼朝下面望,正好被宁佳书抓到视线。她擦得不知道是哪个色号的唇釉,灯光下又闪又粉,樱唇抿开,全是得逞的笑意。 大约是霍钦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叫人看出端倪,隔着走道坐在宁佳书左边的女人偏头过来扫了眼第一排,目光最后落定宁佳书身上。 她其实不太确定霍钦看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可瞧见宁佳书没坐相的样子,便又打消了疑虑。 霍钦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 女人对这种带着目的的打量一向很敏感,宁佳书若有所觉回望,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位女飞。 皮肤水嫩,小鹿眼,M唇,从头发到指甲都打理得十分精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三道杠的副驾。 要知道,申航的三道杠含金量可不比宁佳书从前所在的云航。 “她是谁?” 向北附耳过来悄悄答道,“任可雅,她爸爸是我们申航董事之一,现在就在上面坐着呢。” 宁佳书轻而易举从那堆地中海领导中间找到了任字开头的名牌。 只不过姑娘的眼睛并没有盯着她亲爱的爸爸,而是专注地放在霍钦身上。 任可雅。 这名字挺耳熟,宁佳书放在耳边过了一道,然后想起了明天飞伦敦希斯罗机场,她那份做了一半的飞行前准备上,跟飞的名单里好像就是这位副驾。 “她喜欢霍钦?” 虽然是疑问句的语式,音调却是平坦的陈述。 向北脸上惊愕,“师妹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第一回见面,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真是绝了。 台上领导的冗词赘句宁佳书并不感兴趣,干脆拄着下巴侧耳听向北小声说起八卦。 “这个妹妹胆子挺大的,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她悄悄追我们机长来着,”说到这儿,向北看了一眼宁佳书安静柔美的侧脸,又补充,“不过机长好像不喜欢她这类型的。” 和宁佳书比起来,任可雅这样的人间富贵花确实寡淡了一些,霍钦一直没看上也情有可原。 终于轮到全员上场领奖金合影的环节,毕竟是第一次在申航的台上亮相,宁佳书整理着头发和制服,加快速度才追上前面的向北和何西。 他们俩听领导宣布金额后,便开始难以自持。 虽然数额和霍钦不能比,但整整一个季度的税前工资还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何西的修理费能还上,向北的新车有了首付,这奖金简直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待到宁佳书上台,左侧的机组已经站到边缘了。 她只能越过大半个舞台,朝霍钦那边跋涉,然后被安排站在了向北和霍钦中间。 镜框里的人站不下,摄影师一再拜托他们,“站拢一点,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哦。” 宁佳书越靠越近,霍钦实在笑不出来。 穿制服,又戴红绶带,宁佳书大概觉得恶俗死了,她从前就不喜欢颁奖和表彰仪式上那些啰里八嗦的流程。 霍钦的唇角始终没扬起来,摄影师不满意,一连拍了好几张,宁佳书斜睨一眼他严肃的面孔,小声提醒,“你别拍证件照了,笑笑有什么难的?” 她倒是笑得好看,漾开的唇珠,还有雪白的牙齿在灯光底下越发刺眼。 霍钦正要收回视线,只见那台上之前便摇摇晃晃的聚光灯啪地一暗,然后掉下来。 直直冲着宁佳书的脑袋。 “闪开。”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咬唇,霍钦来不及解释,只能飞快伸手直接将宁佳书揽到身后推着她退开两步。 下一秒,黑色的射灯砰然落地,碎裂的玻璃和塑料在台前飞溅。 宁佳书在霍钦怀里怔怔睁着眼,心有余悸。 她怕的,倒不是那四分五裂差点把自己脑袋砸开花的射灯,而是刚刚胸腔一瞬间飞速跳动的频率。 果然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无论又过多久,霍钦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抓紧她的心脏。 好似眼前不是危机四伏的跑道,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起飞前滑跑。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宁佳书的大脑片刻空白后反而冷凝下来,目视前方对耳麦询问,“塔台,34L跑道前方正被其他飞机占用……” 此刻已经接近V1决断速度,没有等待答案的时间了。 前方跑道上的飞机也明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正加速滑行脱离跑道。 把飞机拉起来,或者终止起飞。 这一瞬间,谁都来不及做更精准的计算。 决断不过一秒钟,霍钦制止了向北收油门,迅速开始操作,使用全推力道TOGA。 “加力起飞。” “机长……”向北的话声里夹着颤。 “正常起飞在H3已经能够成功起飞,不因为恐惧丧失判断力,这是我们能做到的。” 他自始至终冷静的声音像是叫人找到主心骨,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飞机终于离地。 就从距前方客机不到百米的地方。 宁佳书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们已经成功飞越了眼前跑道的A320,避免了一场撞机事故,正在上升高度。 抬手擦一把,她的额上全是冷汗。 向北一个一米八的北方汉子,更是看着仪表就落了泪,又赶紧悄悄用金色三道杠的袖口迅速擦拭掉。 “机长,我刚刚差点儿点刹车了,这么大的事故征候,我会被转到地面吗?” “不应该,你并没有在责任范围内出错。” “我不想去地面……那是塔台的指令出错了吗?” “也许。” …… 在返回地面,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他们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 33.Part 33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 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 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 目光停顿,“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 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 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 那味道像阀门,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 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 旅客服务设备完好, 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 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 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 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都是宁佳书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用腻了的小手段,霍钦果然不上钩,他像是完全与何西不在一个频率上,安静听完汇报,漆黑的眼眸半垂,一行行迅速分析眼前的资料,最后签字。 会议果然很短,不过十来分钟布置完工作便宣布结束。 乘车到停机位,乘务组开始为登机准备,霍钦示意众人回机舱,自己下去做绕机检查。 “机长,外面下这么大雨,还是我下去算了……”向北道。 霍钦没回头。 “我跟您下去,顺便还能帮忙加油,让师妹留机舱里对检查单。”跟久了其他甩手掌柜,遇到霍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向北受宠若惊。 这次,男人目光投过来,瞧了两人一眼,没再反对。 “师兄,我一块去。”宁佳书赶紧发言,“我也熟悉下申航的流程。” 向北怕她淋雨才说把她留舱里,可是宁佳书好像总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听着那声师兄,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舱外下大雨,宁佳书其实有点发憷,只是瞧见地面与机务交流的霍钦,还是咬咬牙套上了雨衣。 放平日,她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下去转一圈,精心打理的妆面发型和基本也就毁掉大半。 但是加油和绕机检查通常本就该由他们这些小跟班去做,要是安心呆舱里,保不齐霍钦对她的坏印象里又添了一条。 毕竟已经一个公司了,又是一个机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躲,也避免不了有搭档的时候。 为了避免霍钦对她有偏见给她穿小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一下机舱,雨水便迎面扑过来,雾气顺着脖子往钻,黏腻又难受,宁佳书拉紧帽兜的松紧绳,小跑着追上前面高大的背影。 隔着雨雾,霍钦的眉眼似青山远黛,氤氲水汽里的工笔画,精致又朦胧。 他与机务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条条逐一核对,严谨细致。 霍钦一直就是这样认真、活得一丝不苟的人。 宁佳书恍惚记起了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何西非要拉她去看高三的英语能力竞赛。 才进门,隔着小礼堂五十来排座位,她一眼就瞧清了台上演讲的人。他的演讲韵律节奏都叫人舒服,发音又好听,像汤姆·希德勒斯顿,会把“0fr it”连读,发出好听的r音。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英俊,骨子里都透出一股认真的雅致来。 “霍钦,听说家里是航空公司高层,高三验飞已经过了,以后注定要当飞行员的。” 何西得意问她,“帅吧?是不是没白来?” 宁佳书不记得自己怎么答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英文口音是RP,最标准的牛津腔。 活了十六年,霍钦是她在这个世上遇到最完美的家伙。 和宁佳书三天两头便厌倦的那些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堆积如山的臭球鞋,没有日抛的袜子,没有烦人的烟草气,没有青春油腻的汗迹,永远干净清爽。 分数漂亮,功课整洁,老师喜欢,同学爱戴。 入学时候做新生代表发言,毕业时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她俩自然也在其中,可直到霍钦从附中毕业那天,也不认识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名字。 他完美得像一个叫人自惭形秽的圣人。 何西犹犹豫豫,还是只敢止步在远处望着。 宁佳书的心理活动则更微妙一些。 她傲气,越抢手的东西才越不会主动靠近,否则岂不是和那些追逐他的人成了一样的俗物。 从地面回来,制服已经微潮了,宁佳书在洗手间迅速打整了下头发,纸巾压掉面上的水分,进驾驶舱和师兄输入CDU,核对舱单。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前最后十分钟,客舱确认登机人数和乘客名单一致后,飞机关闭舱门,等待地面放行。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跟飞,老天爷总要给些挫磨,就在飞机等待地面指令滑出的时候,肉眼可见远方的阴云压上来,雨越下越大,可见度降低了! 从驾驶舱看出去,跑道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航班延误,大概是所有机组和乘客最讨厌的事。 白白在机舱等待,乘客又闷又焦虑,机组也受气,还不赚小时费。 好在最新的气象资料里显示还在适航条件内,机场能见度也勉强达到了起飞标准。 在晚点了七八分钟,雨雾稍散后,终于接到了地面的滑出指令。 在塔台的指挥下进入跑道后,霍钦开口说话。 “申请离场。” 宁佳书反应了一秒,才意识是到这是霍钦在对她说。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霍钦漆黑的头发,硬朗深刻的面部轮廓,却瞧不清他的神情。 这是时隔几年再见,霍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让她向塔台申请离场。 这么简单一句话,宁佳书不知怎地,心一下被撩到了嗓子眼,节奏半点不受控。 时间等得有点久,副驾的向北转头过来看她,宁佳书才赶紧坐直,把地面频率调到备用,清了清嗓子,隔着耳麦联系塔台,“申航1381,准备离场。” 塔台似乎在忙,没听见,宁佳书等了几秒,又呼一遍:“申航1381,准备离场,准备离场。” 这次塔台很快回复,“申航1381,可以起飞,跑道34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 确认跑道没有障碍之后,霍钦执行起飞。 飞机在跑道上飞快滑行起来,宁佳书最享受飞机加油门的瞬间,推背感来临的一刻,叫人五脏六腑都变得爽快起来。她静静等待油门加到Vr,飞机带杆离陆的那一刻,惊吓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眼前的跑道上,居然有一架小型空客在横穿34L17R跑道。 “怎么回事?跑道上怎么会有飞机?”向北的声音惊恐地在颤抖。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飞机的滑跑速度已经到了125节,跑道上的那架空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要伸手去带刹车。 惨了! 宁佳书睁大眼睛瞧着雨雾中空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甚至能看清它机身上所属的航空公司字样。 然后想起了教科书上的那起特内里费世纪大空难。 她那么不平凡的一生,就要结束在今天了吗?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喊了好几遍,手机贴近耳畔,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只听闻那句话,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八九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34.Part 34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Hello?”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 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 喊了好几遍,手机贴近耳畔,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 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 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 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 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 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 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 只听闻那句话, 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 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 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 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 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八九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 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嗦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间房,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 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两间房住的都是她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走廊转悠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那间门铃。 才按到第二下,房间灯光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很有体会,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谁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宁愿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 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样,脸便凝上来。 扫了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随便套了白T恤,宽松的领子,胸口的皮肤掉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大半。 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泪痣,更是像极专吸食人精魄为食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在。”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装作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 刚刚对门抬起小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作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风机?” 终于等到霍钦的门又重新打开。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他,飞快地扬眼得意笑起来,转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一皱:“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进不去了,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你忍心吗?” 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娇,受了伤倘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个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洗完澡至多不过二十分钟。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凌晨四点半还不到,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闪烁,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里,“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折回大厅。 竟是比刚才更委屈了。 “宁佳书——” 霍钦大半夜被她折腾得无奈,纵是知道这是宁佳书几年前便惯用的伎俩,还是松了口,“你别闹了。” *** 霍钦住的是双人床房,空了靠窗的那一张空着。 宁佳书洗过澡,又穿了短袖短裤,四肢都被冷得微红,进了房间半晌才稍暖些。 霍钦确实是睡不着了,洗漱后就在窗边开着阅读灯看书,宁佳书好几次张口欲叫他,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冷淡背对她的样子,自始至终没有投过来的视线,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径自把头发吹干了,盘腿坐到另一张空床上,没有手机,也就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霍钦的轮廓有点儿叫人屏神。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把电视打开干扰他,叫他看不成书,把注意力移回来。 可惜当初那么分的手,阔别几年,她也不敢轻易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到底到哪一步。 枯坐了二十分钟,宁佳书扭来扭去,到底是忍不住了。 “霍钦。” “霍钦。” 那人没动,沉静的眉眼,低垂的视线,倒真像入了定的神仙。 “霍钦。”宁佳书又叫,“我能看电视吗?” “不能。” 这一次应她了。 男人抬头,床上的宁佳书托腮挑眉看他,得逞地抿开唇笑起来,然后问他,“今天晚上要是别的女人来敲门,你也会开吗?” 温声软语,像是在对她的情郎说话。 白生生两条腿搭在他床檐的制服上,樱粉色指甲盖像是制服精美的袖扣,垂下来的领口隐约可见微绵的曲线,娇憨的大眼睛闪动着狡黠与揶揄,一动不动看着他。 宁佳书漂亮,那份生来的美貌便是她无往不胜的武器,她对自己认知准确且物尽其用。 他忘了,拨撩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而他从来不知道,她惯用的那些甜言蜜语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在洛杉矶改装的三个多月里,她不是没想过跳槽到其他小公司去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国内飞行圈的行业现状是,飞行员想换家航空公司供职,比登天还难。 上头花了那么大价钱将这些飞行员培养出来,和公司一并卖给申航,价值没实现之前,申航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飞行员是专业性极高的职业,下不了决心转行,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唯一能安慰她的大抵只有,新东家的薪酬待遇比云航阔气。 在公司处理了一天的入职事宜,宁佳书直到傍晚才开车回家。 还未进门,楼道里又听到客厅里隔门传来的婴儿啼哭。 还没停! 她耳朵嗡嗡一阵乱响,手上沉甸甸,腾出手肘按铃,等了半晌却不见人开门,倒是先把对门黄阿姨给招出来了。 “佳书,下班啦?” 楼外的树上蝉鸣聒噪,宁佳书额上被闷出一头汗,回身耐着性子颔首同人打了个招呼。 “还没吃饭哦?来家里吃吧,这边菜刚熟。” “不麻烦了黄阿姨,我明天跟飞,今晚整理完东西还得做航前准备。”她抬了抬手中的箱子示意。 宁佳书的鬓发浸湿贴在额角,看起来是热得厉害,晕染的两颊像早春里夹着朝露的瑞香,秋波眉无需描绘也根根精巧,雪肤冰肌,黑白分明。 35.Part 35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若无其事再笑,“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 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 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 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 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如果不属于别人, 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 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 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 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 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 落下车窗问道, “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 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 “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他思考了很久, 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 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 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这一次,霍钦没有再答,他说,“祝你幸福。” “谢谢。” 男人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灯下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终于被风吹起了些许寒意。 宁佳书的香气还留在他外套上,触感也犹在,他转身大步去开车。 曾经很爱过。 姗姗来迟的答案,陈菁菁注定不会听到。 *** 宁佳书先把何西送回了家。 她崴着脚回包厢,本来是一堆人抢着想送她的,可谁知宁佳书擦了点药酒走几步,竟自己又好了,这下众人都没了当护花使者的借口。 何西的家租在一处高档公寓,绿化环境不错,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交通发达生活便利。宁佳书这段时间都在找房子,知道租金不会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价位的公寓,何西居然还租了个三室两厅,外边还带一阳台。 何西家里算中产,她自己每个月工资两万上下,不靠家里,根本无法在支付房租的同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你一个人住,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宁佳书气喘吁吁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瘫坐在地毯上。 “你懂什么,”何西闭着眼睛乱蹬脚,抬手就甩宁佳书胸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我为了租他楼底下费了多大劲吗?付这————么高的房租就为了多见几次面,他倒好,飞一回一两个星期不着家,放着我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楼下假装看不见!” 宁佳书原本是要打回去的,一听这话,捂着胸口心念一动,“谁,霍钦?” 听到这名字,何西似是有了一分清醒,半眯着眼睛睁开看一眼,宁佳书又赶紧伸手去手动帮助她合上,“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能跟个和尚似的,臭道士……”愤愤进入角色扮演说到这儿,何西又呜呜哭起来,“为了租房子,我现在都没有存款还修理费了!” “要不我帮你还吧。”宁佳书的眉眼顿时鲜活起来。 趴在沙发边循循善诱,“你看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住不下,还难打理,我正好在找房子,搬过来可以跟你分担房租水电……” “真的吗?”何西抱着她的手,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小鸡崽,感动道,“我跟你说,我都快穷死了……” “但你明天要是后悔可怎么办呢?”宁佳书早早打开了手机录像,等着她回答,得先给自己下道保证符。 “我不会后悔的,求你搬过来帮我付房租吧,我快二十七的人,不能再问家里要钱了,我怎么这么对不起我妈……妈妈,我错了,我一天都没孝敬过你,还只会问你要零花钱……” 她的眼线与睫毛膏此刻已经化作两条黑痕,在脸庞上蜿蜒划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何西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在一场醉酒后,暴露给了她最大的敌人。 宁佳书满意收起手机,觉得她明早起来可能会痛苦得想抹脖子。 *** 何西是被宁佳书搬家的动静吵醒的,宿醉醒来头疼欲裂,茫然扯开沙发上的毯子坐直,眼睁睁看着她指挥搬家工人进来,“梳妆台放哪儿好了,书架,书架就放客厅……” 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思考了一分钟生命的终极奥义,然后想起了混乱的昨夜,她躲在宁佳书怀里声泪俱下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失败。 “宁佳书?” “嗯?你醒啦。”宁佳书心情颇好,难得照顾她,“我给你买了早餐,吃吧。” 下巴努朝客厅里多出来的新餐桌。 铺了桌布,还颇有情调地摆了个瓶子,插一支向日葵。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何西朝她扔过去一个抱枕,咬紧牙根,“你这个卑鄙的女人!” 宁佳书闪身躲开,“你这是要找我秋后算账吗?” “不行哦,”她伸出中指摆了摆,掏出合同,“你得有点契约精神,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可不能反悔了。” “那是我不清醒状态下签的,根本不能算,我什么也不记得。”何西抢过来便撕了个粉碎。 搬家工人都被她吓得一嘚瑟,宁佳书惊讶了一下,然后低头掏出手机解锁,“既然你记不清楚,看来还得用昨晚的视频提醒一下,咦,视频在哪儿呢……” 何西看着屏幕里女鬼一样的自己,失魂落魄坐回沙发上。 “我讨厌你。” “那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何西懊恼地后躺把头埋在抱枕里乱叫,“要怎么样你才肯把视频删掉!!” 她最大的把柄被人捏手里了,这个人还是宁佳书。 “为了庆祝我们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好好相处吧。”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 何西受到这个天大的打击,直到洗完脸还一蹶不振。 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让宁佳书这个恶魔住进来,这个月估计又得问家里要补贴了。 看着格局大变,焕然一新的客厅,她千方百计好歹找出理由安慰自己,宁佳书是个大方爱干净的房客。而且就算她一个人霸占这房子再久,霍钦也不再是她从前心中那个高冷的男神了,是已经被宁佳书染指的凡人。 *** 36.Part 36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宁母欲言又止, “佳书, 要不别搬了,租哪儿能比得上家里啊,在家我还能给你做做饭……” “我不搬,半夜你能哄得住他吗?”宁佳书睇一眼在沙发上爬的那个小家伙。 小孩光着身子只穿了纸尿裤,黑溜溜的眼珠子乱转, 嘴角边留口水边傻呵呵冲她笑。 宁佳书嫌弃地往旁边挪。 小孩儿又爬过来,口水滴到宁佳书裙子上扯出银丝, 她受到惊吓连滚带爬从沙发上下来,指着沙发上那个生物武器,“你赶紧把他抱走——” 大眼瞪小眼。 宁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小孩嘴巴一撇, 哇地一声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把苹果一扔,赶紧上楼换衣服出门。 下午有申航私底下的迎新会, 这次从洛杉矶改装回来新人不止她一个, 说是迎新会,其实也就是聚聚餐认个脸,再给适龄的单身男女牵牵线。 平日上班只能穿制服, 遇上这种场合, 宁佳书向来是不肯屈于人后的。 花了半个小时洗澡, 敷面膜,从脚指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整过后,才开始化妆挑衣服。 宁佳书是chanel的忠粉,衣帽间大半是这个牌子。这回挑的是回国时刚上的春夏新款,复古收腰裙,素色冷淡风,搭了只精致的小羊皮包,外套搭在小臂上备用。 出门时候,宁母的饭已经做好了,“不吃饭了吗?” “有聚餐,出去吃。” 说这话时候宁佳书在换鞋,正遇见开门回来的罗图。 罗图上的是本地二流大学,校招时候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到这几天毕业了才慌里慌张去找工作。 宁佳书只消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又碰壁了。 大抵是听见了宁佳书说“有聚会”,疲懒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兴致,“佳书姐,有人约你?” “嗯。”宁佳书埋头挑着鞋,语气淡淡,言语并不热衷。 罗图动了动,到底没移脚。 宁佳书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妆容精致,耳垂上两小颗星钻在摇曳,多半是出去见异性朋友。 她的朋友圈广,档次高,接触的男人不是富二代就是绩优股,早年宁母有事出差,让宁佳书带自己去玩的时候,罗图就已经见识过了。 讪讪找出个茬套近乎,“裙子好漂亮,新买的?从前都没见你穿过。” “头回穿,是挺漂亮的。”宁佳书走到她跟前,“你不让让吗?我要出门了。” 罗图面上挂不住,顿了两秒,到底是让开了。 听着楼道里远去细高跟踩地的声音,罗图把包甩沙发上,心里难受又复杂。 她羡慕宁佳书有个有钱的爸爸,穿的裙子是香奈儿,脚上的鞋是华伦天奴,不像她爸,只是区区一个销售经理,除了嘴巴能说会道,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班上那些成绩还不如她同学,家里早就托关系找好了工作,只有她,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奔波。 除了嫁个有钱人,她想不到更好的能脱离人生困境的办法。 可是想要找个有钱人何其容易,宁佳书现在不带她玩了,说话也爱答不理的,现在又要从家里搬出去了。 “罗图,吃饭了。”宁母喊她。 “我今天不吃了,吃不下。”她垂头丧气地倒在枕头上。 *** 估摸着晚上少不了喝酒的环节,宁佳书便没开车,约了何西一起。 站在金格百货外面的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已经遇到两辆车过来搭讪。 宁佳书又热又闷 ,心中烦躁得很,眼见何西的车过来,赶紧直接绕过跟前的男人,疾步上车。 “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机。” “前面晒。”话虽如此,宁佳书还是又放开手去拉副驾驶的门。 因为想起来一件事。 以何西上路的技术,不在旁边看着,她怕自己今天回不了家。 “刚那男人是谁啊。” “不认识。” 何西又往窗外看一眼,酸她,“宁佳书,你现在还真是招蜂引蝶啊。” “嗯,怪我。” 宁佳书面不改色,扒下车前的镜子补口红。 CL号称口红界的法拉利,宁佳书带出来这支是Silky stain系列的Miss loubl,不张扬显清纯的珊瑚色,衬得皮肤奶白。 “这么下功夫打扮也白搭,霍钦今天又不来。” “你怎么知道?” “有人问过了,他说有事。” 何西斜眼看过来,宁佳书干脆拧上口红盖,“我打扮给自己看,乐意。” 城市的傍晚华灯璀璨,闪烁绚丽。 何西开了车灯后,车技越发磕绊起来,宁佳书被刹车颠了好几次,就快要不耐烦地时候,终于抵达了聚会的餐厅。 停车场已经挤得满当当了,左右绕好几圈才找到车位。 左右都有车,宁佳书瞧着那小小的一方车位,实在替她发愁。 “你下来,我帮你停算了。” “你什么意思?”何西对她流露出来的轻蔑表现出极大的怒意,“你看着,我一次就倒进去。” 挂倒挡,打了一圈方向盘,松刹车,踩油门。 何西拿出考驾照的气势,一气呵成,然后只听砰—— 一声闷响,撞在了隔壁车屁股上。 女人踩了刹车越过车窗回头看一眼,瞬间脸色苍白,“宁佳书……” “什么?” “林肯。” “这点小碰擦也就两个月工资,你怕什么。” “我的车,还没上保险。” 宁佳书被她怔了一秒,才按下抽搐的唇角,“有监控跑不了的,你只能祈祷那辆车别太贵了,先下去看撞得怎么样。” 若不是时机不对看她可怜,她非要捂着肚子好好笑话她一番不可。 待到人下车,宁佳书挪到左边的驾驶座上,把奥迪往前开,找到另一个车位一把倒进去。 锁上车门先绕到奥迪后边看了看,不大显眼,也就尾灯裂了些,还能将就用。 跺脚使车库的灯亮起来,朝何西的方向边走边问她,“怎样,能找着车主的联系方式吗?” 何西似乎在车后跟人说话,没答。 宁佳书走近了才发现何西娇羞绯红的脸庞,越过车身望去,瞧清林肯车主的脸,心中暗吃一惊。 就是飞机上遇到过的,那张和她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站起来看,确实不是一个人。 比季培风矮了几厘米,但也在一米八以上,黑色碎发,唇角天生带着的三分笑意更叫他添了几分随性和痞气。 更可怕的是,他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和领带看起来很像申航的制服,再看何西与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早就认识,大概也是今晚来聚餐的! “我们又见面了。” 那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的瞬间,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一层。 何西有点意外,甜美笑起来附和,“原来你们也认识啊。” 除了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你怎么谁都勾搭。 宁佳书无辜摊手,把钥匙扔给她,“飞机上见过一面。” 撞的是同事,何西的心理压力就小多了,虽说几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但能有个和大帅哥接触的机会也不错。 圈外普遍有传闻认为飞行员和空姐是标配,其实不然。机组的搭配并非固定的,今天见上一回,下一次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面,想要擦出火花也难。 而且飞行员并非个个都像宣传画册上那样英俊潇洒,遇到丑的,她们也没那么待见。 像夏图南这样的颜值,在飞行圈子里算是顶端了,虽说比不上霍钦在她心中的地位,但要论起距离,怎么样都要数夏图南更平易近人些。 而且一想到霍钦已经被宁佳书染指过,她就像嗓子里卡了根鱼刺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 就算抛开这些不想,她也明白,那么多年的追逐该到尽头了。 何西人生的至高点,是学生时代,和宁佳书一起制霸附中校花榜首,平分秋色的时候。 那个年代的恋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先决条件,连那时的她都没有令霍钦入眼的资格,更遑论是今天呢,她只是申航那么多美丽乘务中的一个罢了。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低到了尘埃里。 不过就算她打算退而求其次,夏图南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成人世界的男女,许多话不必言明,一个眼神便能够通达。 夏图南看上去,对宁佳书很感兴趣。 *** 进门时候席间空余的剩位已经不多了,零星几个散开,何西去找了同事,而夏图南则选了宁佳书一侧的位置。 等开饭的时候,这次自洛杉矶改装训练回来的前云航飞行员们都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轮到宁佳书,她也大大方方笑起来,颔首道,“各位晚上好,我是宁佳书。” 听上去就是个温柔雅致的名字,搭上她的直发,白皙的皮肤,纯净的眉眼,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空姐中间,也收割了全场惊艳的目光。 宁佳书的美,是不沾染凡人俗气的。 像是瑶池里的菡萏,亭亭立在云端,高洁无暇,可是当她微笑着折腰主动与你接近、与你说话时,那种被送上巅峰的反差足以叫人失去理智,受宠若惊。 男人们移不开眼睛的时候,乘务们也在打量宁佳书一身的装备,作为常年在飞欧美各条航路走在代购一线的空姐来说,熟识大牌是基本功课。 宁佳书这身没有小十万是置办不下来的。 要么就是她有个有钱的男朋友,要么就是宁佳书还是个白富美。 想起近两天来公司的风言风语,大家都纷纷觉得前者更靠谱一些。 连霍钦这朵高岭之花都能摘下来的宁佳书,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全场只有熟知她真面目何西不停在翻白眼。 夏图南看上去不驯放纵,餐桌礼仪倒是极好,入座前帮忙拉开椅子,席间也数次起身替她添果汁。 这一点和季培风很像,作为从洛杉矶的富人区马布里海景大别墅出来的华人富二代,季培风从涵养到一行一止,都十分周到。 季培风,夏图南。 虽说不是同一个姓氏,生活轨迹也南辕北辙,但宁佳书把这名字品来品去,总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牵扯。 直至酒过三巡,众人放松说着话,夏图南俯身近了倒酒时,宁佳书才假意问了一句,“总觉得你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或者……你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吗?” “我爸妈离婚很早,我一个人跟着我爸,没什么兄弟姐妹。” 他纤长的手指执着水晶杯脚,五官轮廓俊美,皮肤很白,像是时下流行的爱豆和男模,挑起来的眉梢有三分率性,深黑色的眼睛仿佛诱人沉醉。 “你这个搭讪很土哦,要来一杯吗?” 宁佳书知道,夏图南当然不至于有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否则也不可能有林肯开了。 只是动起来,气质便也没有那么像了。 季培风的气质更像个王子,或者彬彬有礼的书生,即使在肉|体碰撞、汗水横飞的篮球场上,球风也是优雅硬朗的,这让他在UCLA俘获大票球迷。 天底下竟真的有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五官却如此相似的人。宁佳书觉得奇怪,但话既然已经问到此处,便也没有再多想。 她摇头,朝何西那边努了努下巴,笑起来婉拒,“我朋友喝了酒,我再喝,就没人送她回去了,她明天还得工作还清你的债务。” 宁佳书只是找副托词,这一看才发现,何西居然真的喝醉了。 抱着她手下的一个小乘务哭得伤心至极,妆也微残,只是她毫不在意,只用手背一擦便接着继续喝。 连宁佳书看了都不忍心。 哭着哭着便咳起来,一副要吐的模样,这下小乘务也坐不住了,悄悄把她的手拉松些,低声道,“乘务长,我送您去卫生间吧。” 37.Part 37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航班落地后有24小时时间休息,宁佳书乘机组车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 连下午饭也没吃, 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肉体囫囵卸了妆,一沾着枕头便睡得昏天暗地。 半梦半醒间, 床头的铃声响个不停, 她不耐烦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摸下来, 闭着眼睛划开。 “喂——” 半晌没得到回应, 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串陌生数字, 打头的号码001626。 来自美国洛杉矶。 “Hello?”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 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 喊了好几遍, 手机贴近耳畔, 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 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可她实在太困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 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 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 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 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 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只听闻那句话,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八九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 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嗦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间房,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 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两间房住的都是她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走廊转悠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那间门铃。 才按到第二下,房间灯光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很有体会,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谁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宁愿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 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样,脸便凝上来。 扫了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随便套了白T恤,宽松的领子,胸口的皮肤掉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大半。 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泪痣,更是像极专吸食人精魄为食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在。”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装作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 刚刚对门抬起小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作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风机?” 终于等到霍钦的门又重新打开。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他,飞快地扬眼得意笑起来,转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一皱:“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进不去了,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你忍心吗?” 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娇,受了伤倘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个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洗完澡至多不过二十分钟。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凌晨四点半还不到,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闪烁,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里,“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折回大厅。 竟是比刚才更委屈了。 “宁佳书——” 霍钦大半夜被她折腾得无奈,纵是知道这是宁佳书几年前便惯用的伎俩,还是松了口,“你别闹了。” *** 霍钦住的是双人床房,空了靠窗的那一张空着。 宁佳书洗过澡,又穿了短袖短裤,四肢都被冷得微红,进了房间半晌才稍暖些。 霍钦确实是睡不着了,洗漱后就在窗边开着阅读灯看书,宁佳书好几次张口欲叫他,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冷淡背对她的样子,自始至终没有投过来的视线,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径自把头发吹干了,盘腿坐到另一张空床上,没有手机,也就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霍钦的轮廓有点儿叫人屏神。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把电视打开干扰他,叫他看不成书,把注意力移回来。 可惜当初那么分的手,阔别几年,她也不敢轻易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到底到哪一步。 枯坐了二十分钟,宁佳书扭来扭去,到底是忍不住了。 “霍钦。” “霍钦。” 那人没动,沉静的眉眼,低垂的视线,倒真像入了定的神仙。 “霍钦。”宁佳书又叫,“我能看电视吗?” “不能。” 这一次应她了。 男人抬头,床上的宁佳书托腮挑眉看他,得逞地抿开唇笑起来,然后问他,“今天晚上要是别的女人来敲门,你也会开吗?” 温声软语,像是在对她的情郎说话。 白生生两条腿搭在他床檐的制服上,樱粉色指甲盖像是制服精美的袖扣,垂下来的领口隐约可见微绵的曲线,娇憨的大眼睛闪动着狡黠与揶揄,一动不动看着他。 宁佳书漂亮,那份生来的美貌便是她无往不胜的武器,她对自己认知准确且物尽其用。 他忘了,拨撩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而他从来不知道,她惯用的那些甜言蜜语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霍钦默了一秒钟,吐出几个字,“陈小姐,对不起。” “赴约之前,我原以为今天晚上是一场家庭聚会。这些话本来应该在一开始就讲清楚的,我没有进入一段婚姻的打算,是我母亲擅作主张,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代她再说一声抱歉。”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若无其事再笑,“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如果不属于别人,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落下车窗问道,“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他思考了很久,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38.Part 38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不过想找个离公司近,环境佳, 宽敞的房子, 也没有那么容易。 家里的行李倒是打包完了, 只是宁佳书挑剔, 一清早,中介左右打了许多通电话也没看上的。 挂掉手机,她盘腿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啃苹果。 宁母欲言又止, “佳书, 要不别搬了,租哪儿能比得上家里啊, 在家我还能给你做做饭……” “我不搬,半夜你能哄得住他吗?”宁佳书睇一眼在沙发上爬的那个小家伙。 小孩光着身子只穿了纸尿裤, 黑溜溜的眼珠子乱转,嘴角边留口水边傻呵呵冲她笑。 宁佳书嫌弃地往旁边挪。 小孩儿又爬过来, 口水滴到宁佳书裙子上扯出银丝, 她受到惊吓连滚带爬从沙发上下来, 指着沙发上那个生物武器, “你赶紧把他抱走——” 大眼瞪小眼。 宁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小孩嘴巴一撇, 哇地一声哭起来,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 把苹果一扔, 赶紧上楼换衣服出门。 下午有申航私底下的迎新会,这次从洛杉矶改装回来新人不止她一个,说是迎新会,其实也就是聚聚餐认个脸,再给适龄的单身男女牵牵线。 平日上班只能穿制服,遇上这种场合,宁佳书向来是不肯屈于人后的。 花了半个小时洗澡,敷面膜,从脚指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整过后,才开始化妆挑衣服。 宁佳书是chanel的忠粉,衣帽间大半是这个牌子。这回挑的是回国时刚上的春夏新款,复古收腰裙,素色冷淡风,搭了只精致的小羊皮包,外套搭在小臂上备用。 出门时候,宁母的饭已经做好了,“不吃饭了吗?” “有聚餐,出去吃。” 说这话时候宁佳书在换鞋,正遇见开门回来的罗图。 罗图上的是本地二流大学,校招时候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到这几天毕业了才慌里慌张去找工作。 宁佳书只消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又碰壁了。 大抵是听见了宁佳书说“有聚会”,疲懒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兴致,“佳书姐,有人约你?” “嗯。”宁佳书埋头挑着鞋,语气淡淡,言语并不热衷。 罗图动了动,到底没移脚。 宁佳书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妆容精致,耳垂上两小颗星钻在摇曳,多半是出去见异性朋友。 她的朋友圈广,档次高,接触的男人不是富二代就是绩优股,早年宁母有事出差,让宁佳书带自己去玩的时候,罗图就已经见识过了。 讪讪找出个茬套近乎,“裙子好漂亮,新买的?从前都没见你穿过。” “头回穿,是挺漂亮的。”宁佳书走到她跟前,“你不让让吗?我要出门了。” 罗图面上挂不住,顿了两秒,到底是让开了。 听着楼道里远去细高跟踩地的声音,罗图把包甩沙发上,心里难受又复杂。 她羡慕宁佳书有个有钱的爸爸,穿的裙子是香奈儿,脚上的鞋是华伦天奴,不像她爸,只是区区一个销售经理,除了嘴巴能说会道,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班上那些成绩还不如她同学,家里早就托关系找好了工作,只有她,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奔波。 除了嫁个有钱人,她想不到更好的能脱离人生困境的办法。 可是想要找个有钱人何其容易,宁佳书现在不带她玩了,说话也爱答不理的,现在又要从家里搬出去了。 “罗图,吃饭了。”宁母喊她。 “我今天不吃了,吃不下。”她垂头丧气地倒在枕头上。 *** 估摸着晚上少不了喝酒的环节,宁佳书便没开车,约了何西一起。 站在金格百货外面的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已经遇到两辆车过来搭讪。 宁佳书又热又闷 ,心中烦躁得很,眼见何西的车过来,赶紧直接绕过跟前的男人,疾步上车。 “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机。” “前面晒。”话虽如此,宁佳书还是又放开手去拉副驾驶的门。 因为想起来一件事。 以何西上路的技术,不在旁边看着,她怕自己今天回不了家。 “刚那男人是谁啊。” “不认识。” 何西又往窗外看一眼,酸她,“宁佳书,你现在还真是招蜂引蝶啊。” “嗯,怪我。” 宁佳书面不改色,扒下车前的镜子补口红。 CL号称口红界的法拉利,宁佳书带出来这支是Silky stain系列的Miss loubl,不张扬显清纯的珊瑚色,衬得皮肤奶白。 “这么下功夫打扮也白搭,霍钦今天又不来。” “你怎么知道?” “有人问过了,他说有事。” 何西斜眼看过来,宁佳书干脆拧上口红盖,“我打扮给自己看,乐意。” 城市的傍晚华灯璀璨,闪烁绚丽。 何西开了车灯后,车技越发磕绊起来,宁佳书被刹车颠了好几次,就快要不耐烦地时候,终于抵达了聚会的餐厅。 停车场已经挤得满当当了,左右绕好几圈才找到车位。 左右都有车,宁佳书瞧着那小小的一方车位,实在替她发愁。 “你下来,我帮你停算了。” “你什么意思?”何西对她流露出来的轻蔑表现出极大的怒意,“你看着,我一次就倒进去。” 挂倒挡,打了一圈方向盘,松刹车,踩油门。 何西拿出考驾照的气势,一气呵成,然后只听砰—— 一声闷响,撞在了隔壁车屁股上。 女人踩了刹车越过车窗回头看一眼,瞬间脸色苍白,“宁佳书……” “什么?” “林肯。” “这点小碰擦也就两个月工资,你怕什么。” “我的车,还没上保险。” 宁佳书被她怔了一秒,才按下抽搐的唇角,“有监控跑不了的,你只能祈祷那辆车别太贵了,先下去看撞得怎么样。” 若不是时机不对看她可怜,她非要捂着肚子好好笑话她一番不可。 待到人下车,宁佳书挪到左边的驾驶座上,把奥迪往前开,找到另一个车位一把倒进去。 锁上车门先绕到奥迪后边看了看,不大显眼,也就尾灯裂了些,还能将就用。 跺脚使车库的灯亮起来,朝何西的方向边走边问她,“怎样,能找着车主的联系方式吗?” 何西似乎在车后跟人说话,没答。 宁佳书走近了才发现何西娇羞绯红的脸庞,越过车身望去,瞧清林肯车主的脸,心中暗吃一惊。 就是飞机上遇到过的,那张和她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站起来看,确实不是一个人。 比季培风矮了几厘米,但也在一米八以上,黑色碎发,唇角天生带着的三分笑意更叫他添了几分随性和痞气。 更可怕的是,他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和领带看起来很像申航的制服,再看何西与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早就认识,大概也是今晚来聚餐的! “我们又见面了。” 那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的瞬间,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一层。 何西有点意外,甜美笑起来附和,“原来你们也认识啊。” 除了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你怎么谁都勾搭。 宁佳书无辜摊手,把钥匙扔给她,“飞机上见过一面。” 撞的是同事,何西的心理压力就小多了,虽说几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但能有个和大帅哥接触的机会也不错。 圈外普遍有传闻认为飞行员和空姐是标配,其实不然。机组的搭配并非固定的,今天见上一回,下一次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面,想要擦出火花也难。 39.Part 39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机长, 我可以的。” 当着宁佳书的面儿, 即便是慌神了也不能露怯,她相信自己能处理好。 宁佳书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联系地面, “北京区调, 申航2251,在我们前方40千米有雷暴,请求上升高度到11000。” 任可雅心中迅速过了一遍紧急上升高度的操作,务必要做得万无一失, 完美利落。 刚准备好的时候, 却只听地面回答,“申航2251, 不行, 11000米处还有另外一架飞机。” “那叫他们往上升让开。”任可雅皱眉。 宁佳书复述, 地面又回答,对方机长不肯让。 “怎么那么难沟通,接过来, 让我们跟他直接说, 不知道我们遇到的是雷暴啊。”任可雅更生气了。 宁佳书见晋机长面上的不赞同,直接问道,“机长, 那我请求绕飞指令?” 这一次, 晋机长终于点头, 而地面也很快传来答复,“申航2251,雷暴正往你方向移动,请从你目前的位置左转出航35千米绕飞。” 任可雅到底是温室里长大的年轻女孩,余怒未消,经验不足,动作又慢了些许,一眨眼,雷暴便移动到跟前,只能擦着雷暴边上的两块积雨云之间空隙通过。 尽管有晋机长在旁指导,她还是发慌,这会儿倒是再没空想宁佳书了,摒弃杂念,如临大敌盯着仪表盘,额上手心都是汗。 轰隆的雷声仿佛就劈在机体外面,飞机颠簸来颠簸去,晃得不行,窗外的视线也全被阴沉沉浓雾一般的云彩布满,恍如置身地狱。 机上没有经验的乘客,一定吓都吓死了。 宁佳书只能打开客舱的广播,对乘客们进行安抚。 她说话好听,声音轻甜,柔声起来很有效果,挂掉电话,果然又收货晋机长满意鼓励的目光一枚。 待到彻底脱离积雨云,重返航路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分钟。 周边和煦明媚的光线与刚才一对比,仿佛一场梦。 晋机长对任可雅的表现不太满意,接通自动驾驶后,便开始点评她刚才的操作,“小任啊,你如果学不会控制情绪的话,离机长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么点小事,怎么能因为置气干扰到你的判断。” “雷暴在向我方移动,距离越来越近,这种情况下,宁愿多费点燃油离开航路绕行,如果继续跟对方机长纠缠,他们到最后也没把高度让给你该怎么办,再或者,即使是上升到11000的高度也飞越不了雷暴呢?” “咱们今天钻的只是积雨云,下次进的怕就是雷暴了。”他开玩笑一般说完,又语重心长起来。 “对乘客来说,你职业生涯里再小不过的一次危机,都有可能是他们铭记一生的飞行阴影和体验。” 确实,刚刚一场经历,如果是第一次乘坐飞机出行的乘客,以后恐怕很难考虑会再将飞机作为第一出行工具。 宁佳书想不到晋凯机长这样慈眉善目,还能这么绵里藏针地批评人,瞧任可雅的表情就知道,这冲击受得有多大。 她今天一来就对自己抱着敌意,不是私底下那些流言传到她耳朵里,就是已经清楚自己霍钦前女友的身份了。 小女孩到底修炼不到家,宁佳书猜,如果今天坐在后排的不是她,任可雅可能不至于表现那么差,因为不想在情敌面前丢脸,才急躁地一错再错。 *** 虽是脱离了积雨云,但任可雅迟迟没从批评中缓过来,一言不发。 还有许多个小时要飞呢,老头暗自后悔这个点评说早了,只能扯着宁佳书没话找话聊天,聊得她口干舌燥。 这一来,左座那边的气氛更冷了。 到底老头是个心软的人,又飞许久,瞧了会儿任可雅的操作,还是率先破冰过去指导。 宁佳书的嗓子终于得空歇歇,往后靠,喝着3号小姐姐送过来的咖啡,抽空看了一眼燃油消耗情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坐起来,又确定了一遍起飞前的燃油重量。 刚刚一直沉浸在雷暴带来的紧张氛围里,没空注意燃油,这会儿才发现端倪。 来来回回计算,检查了好几遍之后,宁佳书终于开口唤。 “机长。” “怎么啦?”晋机长回头。 “我们预测的落地剩余油量比之前预测的少了。” “哦?”晋机长探头过来看。 任可雅好不容易从孤立中脱离,只以为宁佳书是单纯想转移走机长的注意力,皱眉反驳,“因为天气绕飞多消耗燃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宁佳书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晋机长看完数据,大概觉得误差不大,任可雅说的有道理,但直说又会驳了佳书的积极性,干脆开玩笑道,“再观察观察看吧,总不能咱们申航一个月内刚经历了跑道入侵又遇上燃油泄露这么倒霉吧,局方得把咱们公司盯死,约见通报处罚一条龙,哈哈哈哈……” 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晋机长是资深机长了,他这样说,换做别的副驾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可宁佳书不一样,她计算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比常人快,直觉准,而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尽管这样的经历,她也只曾经在教科书和模拟机上遇到过。 反正燃油泄露到一定程度也会有警告,她并不与任可雅争执,表面点了头,只是密切关注起燃油消耗情况,一直等飞机进入俄罗斯境内,才再次提出来,“机长,我觉得咱们的燃油消耗明显大于正常消耗情况,我怀疑是燃油泄露。” 这一次油量消耗与预计相差更大了,又有了刚刚的数据对比,晋机长思考着,和善的脸上笑意渐渐凝固。 “怎么可能。”任可雅着急偏头唤他,“机长!” “如果真是燃油泄露,咱们只能备降了。” 任可雅的唤声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老头的面上彻底严肃下来,“小任,从现在开始,我来接手驾驶。” 纵是任可雅在不情愿,这时候也只能放手,“明白。” 飞机走的是经由俄罗斯到北欧,再到英国伦敦的航路,他们联系好备降的俄罗斯伊尔库茨克机场后,还需要将多余的燃油放空才能落地。 等待伊尔库茨克机场清空航道调配其他航空器期间,驾驶舱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静。 宁佳书从前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高潮迭起的的时候,在云航几年,她遇到过最大的困难也就是天气之类的阻碍,然而才来到申航一个月不到,居然就接连遇到这么刺激的两回。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上空盘旋许久,终于得到塔台的落地许可,指示他们左转航向270,下降到4500米。 晋机长是老驾驶,他沉着平稳地开始执行指令,下降到标准气压4500米。 1500米。 …… 跑道的白色标准线近在眼前。 宁佳书不敢呼大气,随着落地的颠簸,飞机终于在跑道上的速度渐渐缓下来。 待到晋机长完成着陆动作,额头都湿了,这一次,宁佳书终于见他脱帽擦了擦汗。 果然如她所想,光洁得像一颗卤蛋。 备降是因为有了怀疑,防患于未然,晋凯未必真的就觉得燃油泄露了,然而等真正见到燃油管道上那道裂缝时,才后知后觉吓一跳,拍着心脏回首,语重心长,“佳书,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40.Part 40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中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高架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宁佳书回国后第一天入职。 扫一眼腕表,时间近八点了。路上好不容易有些许松动, 刚踩油门, 前方红色奥迪却出猝不及防又来了次急刹,打滑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好在宁佳书反应比常人迅捷许多,立刻踩停了刹车。 即使如此, 湿滑的路面和惯性还是让车身溜出一段, 保险杠堪堪悬在奥迪的后车牌上端。 只差一点点。 这是第五回。 宁佳书数得清清楚楚, 烦躁扯掉在播气象台的蓝牙耳机, 墨镜底下连白眼都奉欠。 雨天是追尾的高发阶段,前面车主三番几次吓人, 换个操作差的跟车,大概车祸都出四五回了。这马路还真是什么不要命的人都敢上。她想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二胎开放后,当了二十几年独生子女的宁佳书今年突兀地添了个弟弟。孩子的哭声尖利又极具穿透力, 整夜哭,在她回国后等待新单位人事调令的这两个月,美容觉没睡成, 反而差点被那小子哭出神经衰弱。 黑色牧马人一路憋屈堵到地下车场,终于得以撒开油门欢快跑了一阵。 新东家是航线遍及五大洲的国际化大企业, 停车场比马路宽敞。这大抵是整早唯一一件值得宁佳书顺心的事。 漂亮的甩尾后, 换挡倒进车位。她熄了火, 对着后视镜整理长发。 早上为了多睡两分钟,妆也没来得及化,此刻包里倒是样样俱全,唯独把粉底落在家里洗漱台上。脸凑近,看着眼下一片因睡眠不足留下的淡青,怎么瞧怎么戳心。 算了。 她叹气,挨着椅背闭目昏昏瞌睡了两分钟,终于放弃武装,摇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坐直把马尾扎上,仔细抹了防晒。 镜子里的人菱唇粉淡,雪肤乌发,眉目精致。 挑起下巴,离远些打量镜子,宁佳书心中颇为自得。 虽然没上底妆,但昨晚的轻奢面膜总算没白敷,她这张脸,可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啊。 刚开始顾影自怜,便被隔壁车位的动静打断,余光一动,宁佳书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真是巧了,中环上挡她跟前碍手碍脚的那辆红色奥迪,正艰难往隔壁车位里倒。 如出一辙的车技,她都不必看车牌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那已经是附近最大尺码的车位,只是司机笨拙得不像话,来来回回反复几次,才勉强停车成功。 车灯一暗,A字裙女司机终于下车。 锁了门也并不忙着走,只把包放引擎盖上,正对宁佳书,朝黑漆漆的车窗镜面调整起胸型。 聚拢效果颇为明显,随意拨动几下,直接从B涨到了C。开车的技能倒还不如她手动隆胸来得熟练。 宁佳书瞧得津津有味,直待人转身才想起来,那女人风情万种撩长发的样子…似乎颇有几分熟悉。 像谁呢? 她把包斜挎在身后,黑色马丁靴落地,甩上车门的瞬间,却不防瞧见了隔壁引擎盖上落下的车钥匙。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宁佳书顺手抄起来,迈开步子赶上去。 临近上班时间,失主鞋跟虽细,走得却还挺快,直赶进电梯才追到人。 “小姐,你车钥匙落引擎盖上了。” 那人转身在包里翻找一阵,才接过钥匙,抬头致谢。 妆容精致,礼貌也不错,露的是标准的八颗牙。 “谢谢你了,第一次开车上班,有点儿笨。” 不是有点儿,是真够笨的。 宁佳书堆出笑意,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重新腾空升起。 女人也是一副错愕模样。 “宁佳书?” “何西?” 两个女人惊叫出声,放大的瞳孔这次彻底瞧清了对方面容,在不可置信中相认了。 “好多年没见,佳书,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到你!” “是啊,高中毕业就到现在了。” 宁佳书漾开唇角假笑。 她们当年可是附中一对出了名的姐妹花。 哦不,塑料姐妹花。 喜欢穿同一个颜色的衣服比谁皮肤白,专挑同一款裙子看谁身材好……她们甚至狂热地暗恋过同一个学长。 表面每天手挽手在校园里亲密招摇,暗地想的是如何不着痕迹把对方踩下去,荣登校花榜首。 高中毕业后许多年再没联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宁佳书天天盼着与对方重逢。 原因无他,宁家父母那时候怕她谈恋爱,不肯给多余的零花钱。两口子性格不合吵闹了半辈子,唯有这点,意见不约而同地合到了一处。 整个青春期,宁佳书连新衣服都极少添置,更别提护肤品和小首饰。 偶尔长颗青春痘,两口子居然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女儿再丑些,彻底把早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以上种种,直接导致了宁佳书高中三年处处被何西压一头。 毕竟她哪里能和穿昂贵聚拢型胸衣,有各种新潮衣服裙子化妆品、还能做直发离子烫的何西相比呢? 根本都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遗憾的是,等宁佳书五官彻底张开,发育成熟,成了实至名归的大美人,有钱养护、颜值在航空学院难逢敌手、孤独求败的时候,何西已经联系不上了。 两人以极其绵长亲热的拥抱庆祝了重逢。 鼻尖轻嗅,何西闻出了对方的chanel 5号香水。 前调柑橘果,尾调白麝香。 拥抱一松,他们交互的目光如同五百瓦探照灯,在最短的时间里,不着痕迹将彼此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佳书的唇角不住上挑,而何西的眉梢则不可查地微垂了一下。 是,宁佳书的脸蛋比从前又漂亮不少。虽然不愿承认,不过看上去确实还是原装货。 察不出粉底的痕迹,胶原蛋白充足,像极了大学里那些水嫩的姑娘。 而她,近来飞多了昼夜颠倒的国际航班,精致得体的妆面上,已经少了点新鲜气。 这场重逢中谁占上风,已经显然。 “去几楼?” “六楼。” 何西在电梯上按下三和六两个数字,轿厢稳稳上升。 瞥见对方提袋里的制服一角,胜利者宁佳书率先问,“你在申航工作?” “是啊,一直做乘务。”何西答着,忽而意识到什么。 “你今天是来——” “入职的。” “哦……”何西尾音转了转,眼角终于放松地舒缓几分。 她记得,公司今年新招的空乘就是在这几天集中办理入职。 叮—— 电梯很快到了。 “人事部六楼出了电梯右拐就到,我一个朋友是那儿的经理,佳书,需要我上去打声招呼吗?” “只是办个入职手续,不必麻烦。”宁佳书摆手。 “哎,缘分这东西还真是猜不透,”何西颇有感慨,“兜兜转转,没想到从今以后咱们又是同事了,我真高兴。” “我也是。” 交换完最新的联系方式,又约了常聚之后,宁佳书目送何西仪态万千地走出电梯。 关门的瞬间,女人忽地又回过头来,目光落到她身上,故作惋惜地叹一声。 “佳书,我是真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没放弃当空乘的想法。” “嗯?”宁佳书无辜偏头,佯装错愕。 女人继续开口,“咱们这么多年姐妹,还是得给你一点儿小建议,在公司得遵守制度,容妆得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咱们公司的其他乘务长年纪普遍偏大,不喜欢下属工作时使用香水。” 她说着,目光动了动,由上及下落定在宁佳书鞋面。 “你刚来咱们公司,这方面还得多注意,好好学化妆,也买双像样的高跟鞋。” 那眼神真诚而恳切,仿佛真是掏心窝子对她好。 只不过宁佳书哪里不清楚她的尿性,在她开口就已经明白这翻话至少有三层含义,优越感蓬生的同时,也含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敲打。 一,我是乘务长,你只是新人。 二,我赢了。 三,那么多年过去,你一点儿没长进真叫人开心。 她们当时暗恋的男生通过了飞行学院的体检,高考前就已经被航空大学破格提前录取。 那年,俩人鼓足了气较劲,誓要追随学长脚步,抢在对方之前把人搞到手。 按宁佳书的条件,通过乘务专业选拔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偏偏选拔前一天,她急性阑尾炎发作,入院做手术去了。 41.Part 41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高高的, 一米八几的个儿, 生得挺俊的, 就是走路有点不方便,左脚跛了。” 宁母只以为是宁佳书欠下的感情债,小声劝她, “佳书, 你不能仗着别人喜欢你,就这样折腾他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 宁佳书在记忆中搜寻, 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她记忆中有什么跛脚的朋友。 她皱眉,“我折腾谁了, 我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宁母会这样怀疑不是没有原因,上大一那会儿,宁佳书和当时交往两三天的男朋友提了分手。 原因是他脾气坏,一堆少爷毛病。 恰逢学期结束,宁佳书拉着行李箱自己回了上海, 谁知那个男生竟然追来了,在她楼下站了八个小时, 想等她回心转意。 宁佳书在楼上看电视,愣是没下去。 从烈日等到太阳落山, 男孩儿终于心灰意冷, 回了北京。 宁母总觉得, 佳书是遗传了她爸爸的心硬。却不知道,宁佳书心硬起来,正是从他们离婚时候开始的。 离婚之后,宁父忙着移民澳大利亚,宁佳书跟她妈留在上海读书,等高考。 有一阵子宁母出差,周末大半夜,佳书犯了急性阑尾炎。 她并不知道什么病,只以为是没吃饭单纯的肚子疼,直不起腰在床上打滚时候,听见了那对父女下楼的声音,笑闹着说是要出去吃饭,吃完饭再去迪士尼。 宁佳书向来不哭的,可那天她实在没忍住。 她从半夜忍耐到凌晨,咬紧牙关蜷在床脚,度秒如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泛出亮色,疼得连起床给手机充电,拨个120的力气都生不出来的时候,又受到这样的暴击。 没有人问她一句好不好,饿不饿。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知道了天底下所有的情感都不可依靠。 那一天过后,她不再想着从别人那里获取关怀,因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人生那么艰险,她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哪里管得到别人受不受伤。 宁母话毕,最后又小心翼翼开口,“佳书,不然你还是搬回来吧……” “搬回来干嘛,看你们一家人恩爱和睦?”宁佳书轻嗤,“这事儿没商量,我在外边住挺好的。” 那边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悉悉邃邃一阵响,电话似乎被人抢了过去。 “佳书姐,是我,罗图。” 宁佳书合上杂志页,歪头松了松坐酸的肩椎,勾起唇角,“什么事?” “本来你搬出去,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也没什么,但宁叔叔好像误会了,觉得是我们把你欺负走的,你不搬回来,他就要把房子在中介那儿挂牌卖出去。” 罗图声音比平时冲,显然在宁佳书面前说这些让她觉得很不痛快。 “这不挺好的吗,家里又添一口人,你们正好换个宽敞的地方住。” 宁佳书慢悠悠一句,把罗图剩下的话全都堵了下去。 上海的房价这么贵,是,她爸爸没钱,买不起房。 罗图握着话筒的手越来越紧,半晌才缓过来,“佳书姐,你知道的,弟弟还那么小,短时间内,我们也买不到合适的房子。” 凑不出钱,宁佳书当然知道。 “宁姨跟我说了,背你的包是我不对,你搬回来吧,我不会再这样了。” “不光是包的问题。” “你的其他东西,我也不会再碰了,从前是我不懂事佳书姐,对不起。” “你再早点认识到也不至于这样,”宁佳书不耐烦站起来,“行了,我很忙,再说吧。” 她匆匆挂了电话,朝洗手间去。 比起回家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不顺意,她确实更倾向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宁母不算一个很差的母亲,温柔体贴,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耳根软,没主见。 亲生女儿在天平秤的这一端,重组的家庭在另一端。宁佳书十八九岁的时候,很是乖巧了一段日子,使劲想把母亲心中的天平往自己这边带。后来才发现,即使是赢了,这样的日子也实在叫人不痛快。 天底下的东西都是有缘分的,既然合不到一起,那就干脆彼此都离得远一些。 这样想着,宁佳书到底还是给宁父去了一个电话。 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叫罗图父女搬出去很简单,可到底宁母再婚已经这么多年,宁佳书不想给她难堪。 *** 再挂掉手机,宁佳书对着镜子补口红时,竟然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任可雅,她在打电话。 中文是母语,夹杂在一片闹哄哄的俄语里,实在很好辨认,宁佳书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听出来她似乎也在与人争执。 “……妈,你不看报纸吗?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你要我去跟这种纨绔子弟相亲?” “别说了,要见你自己去见,你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那又怎么样,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眼里只有我的。” “我出这么大事你都不关心,你只关心怎么把我嫁个有钱人,你是亲妈吗!” …… 女孩年轻时候,总是对自己的魅力无限自信,宁佳书起先觉得她可怜,听完下半段要把霍钦把到手的宣誓后,又不太想同情她了。 扔掉纸巾烘手,正要迈步踏出洗手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你站住!” 真麻烦。 宁佳书手插|进裤袋翻白眼,转身。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佳书下巴微颔,“听见了。” 女孩咬紧下唇,眼边的红痕还没消退,咬紧下唇,表情十分屈辱,活像是自己欺负了她。 “你要怎样,往外说吗?” “你刚认识我,可能不清楚,我脾气不太好,”宁佳书叹息,“如果你再用现在的眼神瞪着我,我可能真的会忍不住。” 任可雅恨恨移开眼睛,“你要是说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不过既然你这么威胁我,那就看心情喽。” “你!” 宁佳书就喜欢看张牙舞爪的人气得跺脚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慢条斯理把擦完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才转身折返大厅。 *** 伊尔库茨克的太阳快落山时,旅客们终于乘上新换的飞机继续接下来的航程,那边派来了新机组,宁佳书等一行人返回上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宁佳书客舱里睡了一路,倒也不困,落地便跟着晋机长在公司完成后续的调查。 燃油管道的故障机务组已经在排查,起飞前好好的,过了积雨云才出现泄露,如果管道是被雷电击坏的,任可雅又是第一次上左座。那么,即使她父亲是申航高层,这次放机长可能也悬了。 任可雅当然明白这一点,从落地起就是蔫的。 与之相反,宁佳书倒是挺开心,回公寓前在公司食堂吃了早点。 何西出勤不在家,她开车回去睡一觉起来,还能休息两天。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进公寓的电梯间。 宁佳书从地下车上楼,到一楼时,轿厢一开,迎面便看见了霍钦。 他飞完轮休,穿了件白蓝色卫衣,额上冒着汗,大概刚刚晨跑回来。 宁佳书嘴巴一翘,刚刚想打招呼,便看到了随后上来的女生,亲昵地抓住他的衣角进来。 42.Part 42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挂掉手机, 她盘腿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啃苹果。 宁母欲言又止,“佳书,要不别搬了, 租哪儿能比得上家里啊, 在家我还能给你做做饭……” “我不搬, 半夜你能哄得住他吗?”宁佳书睇一眼在沙发上爬的那个小家伙。 小孩光着身子只穿了纸尿裤,黑溜溜的眼珠子乱转,嘴角边留口水边傻呵呵冲她笑。 宁佳书嫌弃地往旁边挪。 小孩儿又爬过来,口水滴到宁佳书裙子上扯出银丝, 她受到惊吓连滚带爬从沙发上下来,指着沙发上那个生物武器, “你赶紧把他抱走——” 大眼瞪小眼。 宁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孩嘴巴一撇,哇地一声哭起来,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 把苹果一扔, 赶紧上楼换衣服出门。 下午有申航私底下的迎新会, 这次从洛杉矶改装回来新人不止她一个, 说是迎新会,其实也就是聚聚餐认个脸, 再给适龄的单身男女牵牵线。 平日上班只能穿制服, 遇上这种场合, 宁佳书向来是不肯屈于人后的。 花了半个小时洗澡,敷面膜,从脚指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整过后,才开始化妆挑衣服。 宁佳书是chanel的忠粉,衣帽间大半是这个牌子。这回挑的是回国时刚上的春夏新款,复古收腰裙,素色冷淡风,搭了只精致的小羊皮包,外套搭在小臂上备用。 出门时候,宁母的饭已经做好了,“不吃饭了吗?” “有聚餐,出去吃。” 说这话时候宁佳书在换鞋,正遇见开门回来的罗图。 罗图上的是本地二流大学,校招时候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到这几天毕业了才慌里慌张去找工作。 宁佳书只消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又碰壁了。 大抵是听见了宁佳书说“有聚会”,疲懒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兴致,“佳书姐,有人约你?” “嗯。”宁佳书埋头挑着鞋,语气淡淡,言语并不热衷。 罗图动了动,到底没移脚。 宁佳书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妆容精致,耳垂上两小颗星钻在摇曳,多半是出去见异性朋友。 她的朋友圈广,档次高,接触的男人不是富二代就是绩优股,早年宁母有事出差,让宁佳书带自己去玩的时候,罗图就已经见识过了。 讪讪找出个茬套近乎,“裙子好漂亮,新买的?从前都没见你穿过。” “头回穿,是挺漂亮的。”宁佳书走到她跟前,“你不让让吗?我要出门了。” 罗图面上挂不住,顿了两秒,到底是让开了。 听着楼道里远去细高跟踩地的声音,罗图把包甩沙发上,心里难受又复杂。 她羡慕宁佳书有个有钱的爸爸,穿的裙子是香奈儿,脚上的鞋是华伦天奴,不像她爸,只是区区一个销售经理,除了嘴巴能说会道,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班上那些成绩还不如她同学,家里早就托关系找好了工作,只有她,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奔波。 除了嫁个有钱人,她想不到更好的能脱离人生困境的办法。 可是想要找个有钱人何其容易,宁佳书现在不带她玩了,说话也爱答不理的,现在又要从家里搬出去了。 “罗图,吃饭了。”宁母喊她。 “我今天不吃了,吃不下。”她垂头丧气地倒在枕头上。 *** 估摸着晚上少不了喝酒的环节,宁佳书便没开车,约了何西一起。 站在金格百货外面的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已经遇到两辆车过来搭讪。 宁佳书又热又闷 ,心中烦躁得很,眼见何西的车过来,赶紧直接绕过跟前的男人,疾步上车。 “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机。” “前面晒。”话虽如此,宁佳书还是又放开手去拉副驾驶的门。 因为想起来一件事。 以何西上路的技术,不在旁边看着,她怕自己今天回不了家。 “刚那男人是谁啊。” “不认识。” 何西又往窗外看一眼,酸她,“宁佳书,你现在还真是招蜂引蝶啊。” “嗯,怪我。” 宁佳书面不改色,扒下车前的镜子补口红。 CL号称口红界的法拉利,宁佳书带出来这支是Silky stain系列的Miss loubl,不张扬显清纯的珊瑚色,衬得皮肤奶白。 “这么下功夫打扮也白搭,霍钦今天又不来。” “你怎么知道?” “有人问过了,他说有事。” 何西斜眼看过来,宁佳书干脆拧上口红盖,“我打扮给自己看,乐意。” 城市的傍晚华灯璀璨,闪烁绚丽。 何西开了车灯后,车技越发磕绊起来,宁佳书被刹车颠了好几次,就快要不耐烦地时候,终于抵达了聚会的餐厅。 停车场已经挤得满当当了,左右绕好几圈才找到车位。 左右都有车,宁佳书瞧着那小小的一方车位,实在替她发愁。 “你下来,我帮你停算了。” “你什么意思?”何西对她流露出来的轻蔑表现出极大的怒意,“你看着,我一次就倒进去。” 挂倒挡,打了一圈方向盘,松刹车,踩油门。 何西拿出考驾照的气势,一气呵成,然后只听砰—— 一声闷响,撞在了隔壁车屁股上。 女人踩了刹车越过车窗回头看一眼,瞬间脸色苍白,“宁佳书……” “什么?” “林肯。” “这点小碰擦也就两个月工资,你怕什么。” “我的车,还没上保险。” 宁佳书被她怔了一秒,才按下抽搐的唇角,“有监控跑不了的,你只能祈祷那辆车别太贵了,先下去看撞得怎么样。” 若不是时机不对看她可怜,她非要捂着肚子好好笑话她一番不可。 待到人下车,宁佳书挪到左边的驾驶座上,把奥迪往前开,找到另一个车位一把倒进去。 锁上车门先绕到奥迪后边看了看,不大显眼,也就尾灯裂了些,还能将就用。 跺脚使车库的灯亮起来,朝何西的方向边走边问她,“怎样,能找着车主的联系方式吗?” 何西似乎在车后跟人说话,没答。 宁佳书走近了才发现何西娇羞绯红的脸庞,越过车身望去,瞧清林肯车主的脸,心中暗吃一惊。 就是飞机上遇到过的,那张和她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站起来看,确实不是一个人。 比季培风矮了几厘米,但也在一米八以上,黑色碎发,唇角天生带着的三分笑意更叫他添了几分随性和痞气。 更可怕的是,他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和领带看起来很像申航的制服,再看何西与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早就认识,大概也是今晚来聚餐的! “我们又见面了。” 那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的瞬间,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一层。 何西有点意外,甜美笑起来附和,“原来你们也认识啊。” 除了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你怎么谁都勾搭。 宁佳书无辜摊手,把钥匙扔给她,“飞机上见过一面。” 撞的是同事,何西的心理压力就小多了,虽说几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但能有个和大帅哥接触的机会也不错。 圈外普遍有传闻认为飞行员和空姐是标配,其实不然。机组的搭配并非固定的,今天见上一回,下一次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面,想要擦出火花也难。 而且飞行员并非个个都像宣传画册上那样英俊潇洒,遇到丑的,她们也没那么待见。 像夏图南这样的颜值,在飞行圈子里算是顶端了,虽说比不上霍钦在她心中的地位,但要论起距离,怎么样都要数夏图南更平易近人些。 而且一想到霍钦已经被宁佳书染指过,她就像嗓子里卡了根鱼刺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 就算抛开这些不想,她也明白,那么多年的追逐该到尽头了。 何西人生的至高点,是学生时代,和宁佳书一起制霸附中校花榜首,平分秋色的时候。 那个年代的恋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先决条件,连那时的她都没有令霍钦入眼的资格,更遑论是今天呢,她只是申航那么多美丽乘务中的一个罢了。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低到了尘埃里。 不过就算她打算退而求其次,夏图南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成人世界的男女,许多话不必言明,一个眼神便能够通达。 夏图南看上去,对宁佳书很感兴趣。 *** 进门时候席间空余的剩位已经不多了,零星几个散开,何西去找了同事,而夏图南则选了宁佳书一侧的位置。 43.Part 43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 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若无其事再笑,“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 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 如果不属于别人,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 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 落下车窗问道, “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 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他思考了很久, 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 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 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这一次,霍钦没有再答,他说,“祝你幸福。” “谢谢。” 男人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灯下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终于被风吹起了些许寒意。 宁佳书的香气还留在他外套上,触感也犹在,他转身大步去开车。 曾经很爱过。 姗姗来迟的答案,陈菁菁注定不会听到。 *** 宁佳书先把何西送回了家。 她崴着脚回包厢,本来是一堆人抢着想送她的,可谁知宁佳书擦了点药酒走几步,竟自己又好了,这下众人都没了当护花使者的借口。 何西的家租在一处高档公寓,绿化环境不错,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交通发达生活便利。宁佳书这段时间都在找房子,知道租金不会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价位的公寓,何西居然还租了个三室两厅,外边还带一阳台。 何西家里算中产,她自己每个月工资两万上下,不靠家里,根本无法在支付房租的同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你一个人住,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宁佳书气喘吁吁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瘫坐在地毯上。 “你懂什么,”何西闭着眼睛乱蹬脚,抬手就甩宁佳书胸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我为了租他楼底下费了多大劲吗?付这————么高的房租就为了多见几次面,他倒好,飞一回一两个星期不着家,放着我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楼下假装看不见!” 宁佳书原本是要打回去的,一听这话,捂着胸口心念一动,“谁,霍钦?” 听到这名字,何西似是有了一分清醒,半眯着眼睛睁开看一眼,宁佳书又赶紧伸手去手动帮助她合上,“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能跟个和尚似的,臭道士……”愤愤进入角色扮演说到这儿,何西又呜呜哭起来,“为了租房子,我现在都没有存款还修理费了!” “要不我帮你还吧。”宁佳书的眉眼顿时鲜活起来。 趴在沙发边循循善诱,“你看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住不下,还难打理,我正好在找房子,搬过来可以跟你分担房租水电……” “真的吗?”何西抱着她的手,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小鸡崽,感动道,“我跟你说,我都快穷死了……” “但你明天要是后悔可怎么办呢?”宁佳书早早打开了手机录像,等着她回答,得先给自己下道保证符。 “我不会后悔的,求你搬过来帮我付房租吧,我快二十七的人,不能再问家里要钱了,我怎么这么对不起我妈……妈妈,我错了,我一天都没孝敬过你,还只会问你要零花钱……” 她的眼线与睫毛膏此刻已经化作两条黑痕,在脸庞上蜿蜒划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何西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在一场醉酒后,暴露给了她最大的敌人。 宁佳书满意收起手机,觉得她明早起来可能会痛苦得想抹脖子。 *** 何西是被宁佳书搬家的动静吵醒的,宿醉醒来头疼欲裂,茫然扯开沙发上的毯子坐直,眼睁睁看着她指挥搬家工人进来,“梳妆台放哪儿好了,书架,书架就放客厅……” 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思考了一分钟生命的终极奥义,然后想起了混乱的昨夜,她躲在宁佳书怀里声泪俱下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失败。 “宁佳书?” “嗯?你醒啦。”宁佳书心情颇好,难得照顾她,“我给你买了早餐,吃吧。” 下巴努朝客厅里多出来的新餐桌。 铺了桌布,还颇有情调地摆了个瓶子,插一支向日葵。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何西朝她扔过去一个抱枕,咬紧牙根,“你这个卑鄙的女人!” 宁佳书闪身躲开,“你这是要找我秋后算账吗?” “不行哦,”她伸出中指摆了摆,掏出合同,“你得有点契约精神,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可不能反悔了。” “那是我不清醒状态下签的,根本不能算,我什么也不记得。”何西抢过来便撕了个粉碎。 搬家工人都被她吓得一嘚瑟,宁佳书惊讶了一下,然后低头掏出手机解锁,“既然你记不清楚,看来还得用昨晚的视频提醒一下,咦,视频在哪儿呢……” 何西看着屏幕里女鬼一样的自己,失魂落魄坐回沙发上。 “我讨厌你。” “那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何西懊恼地后躺把头埋在抱枕里乱叫,“要怎么样你才肯把视频删掉!!” 她最大的把柄被人捏手里了,这个人还是宁佳书。 “为了庆祝我们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好好相处吧。”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 何西受到这个天大的打击,直到洗完脸还一蹶不振。 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让宁佳书这个恶魔住进来,这个月估计又得问家里要补贴了。 看着格局大变,焕然一新的客厅,她千方百计好歹找出理由安慰自己,宁佳书是个大方爱干净的房客。而且就算她一个人霸占这房子再久,霍钦也不再是她从前心中那个高冷的男神了,是已经被宁佳书染指的凡人。 *** 宁佳书搬家这事儿,在家里引起了非凡的动荡,起因是她远在澳洲的亲爸打电话回来问候了。 “佳书,你跟爸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家里谁给你气受了!是不是他们逼……” “爸——”宁佳书叹气,“你还不了解我吗?谁能给我气受,我就是工作不方便,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 “别骗你爸了,隔壁你黄阿姨都跟我说了,说你回家没钥匙,抱着一堆东西他们半天也不来开门。” “要是没人给你气受,你学飞那年,怎么会突然来找我,抱着我哭。” 还哭了两天。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你就应该跟我留在澳洲的,回国上什么班,我只有你一个乖囡,就想把最好的给你。他们跟着你享了福,现在反倒还蹬在你头上来了。” 两千万还在往上涨的大房子,如果没有宁佳书,宁爸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大方,他当年跟宁母算得上是一对怨偶。 年轻时候他学历高,生得英俊一表人才,又是本地户口,情窦初开时,认识了江浙老家来找工作,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在他家暂住的宁母。 能生出宁佳书这样的颜色,可想而知年轻时候的宁母,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她最后和宁爸看对了眼。 两边家里自然是不同意的,宁佳书奶奶嫌宁母文凭低,又是乡下人,外公嫌弃宁家傲气,瞧不起人。 两个人顶着压力结了婚,婚后却诸多不顺。 一直到宁佳书出生,宁爸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生意发展得如火如荼,街坊的风言风语也多起来。 说见哪个女人挽宁爸的手逛街,又请了几个漂亮女人做秘书。 宁爸生得一副好皮囊,有学问,再有了钱,想扑他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每天解释每天吵架,终于有了累的时候。 他们悄悄离了婚,宁佳书却临近高考前才隐约听闻风声。 每天住在一个屋檐下陪她准备考试的父母,已经分别有了女朋友和男朋友。 44.Part 44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陈菁菁被遗忘一般站在入厅处的回廊,瞧着眼前的一幕。 如果到此刻她还毫无察觉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就枉为女人了。 霍钦和宁佳书曾经一定有点什么, 纵然他们说话的时候是那样生疏平淡,可动作间的默契做不得假。 平心而论, 不管是家世还是其他, 她是很满意霍钦的, 这种满意在亲眼见到本人之后,又重新上了一个层次。 如果没有宁佳书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这会是再愉快不过一次晚餐。 就在刚刚,她还想要怎样顺理成章地提出下一次见面。 她等了好久, 才等到霍钦回头与她说话。 “麻烦稍等一下, 我把她们送回包间去, 可以吗?” “好的。” 即便是征询意见, 她想自己也没有权利说出不字,毕竟他们还是同事。 宁佳书这次不再嫌何西累赘了, 因为餐厅的服务生扶住这个大累赘之后,霍钦只能搭手过来扶她。 她单脚穿细高跟鞋,一蹦一跳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有失体面, 又怕再崴一次, 折过拐角, 只能拿眼去偷瞟霍钦。 他正好抬头。 “要我背你?” 宁佳书眼睛转了转没答。 包厢离大厅还挺远的, 后面还得上楼下楼。 片刻后,霍钦如她所愿在面前蹲下来。 背对着人,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细白的腕子搭在他肩膀,勾住他颈间。 “谢谢你,霍钦。” 宁佳书下巴压在胳膊上,对他的耳朵说道。 脆生生的声音和往常仿佛没什么不同,细一听又像在对人撒娇。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上,一张一合,身体乳的奶味争先恐后钻进他每一个毛孔里。 她没穿袜子,光|裸的腿搭在他胳膊上,霍钦握紧掌心,每一步都迈得很重。 这样的煎熬直到度过漫长的走廊,霍钦在包厢门口把她放下。 服务生先扶着何西进去了,宁佳书从他身上蹦下来,问道,“你不进去打个招呼吗?” “不进了。” 霍钦的神色很冷淡,比刚才更淡几分,她隐隐觉得不好,转身就要进包房,男人便在这时候拉住了她的胳膊。 宁佳书回头。 他立得很直,像是一株白杨树,走廊雕花宫灯交错的光影里,漆黑的眼睛凝了一湖深水,坚毅认真至极,他看了她半晌,松开手,然后开口唤她。 “宁佳书。” “嗯?” 他过来,就是要同她说这一番话的。 “从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从今以后,别再招惹我了。” 宁佳书愣了愣,才委屈摇头轻声问道,“怎么样算是招惹你呢?我不明白。” 仿佛自己真是天底下那头顶无辜的人。 “你自己知道。” 她走近,凝望他的眼睛,手一寸一寸缓缓穿入他的腰际,如同缠绕的藤蔓收拢往上爬。 “这样吗?” 宁佳书的眼皮很薄,眼尾微挑睫毛上翘。眼珠仿佛在冰糖里浸泡过,明亮又妩媚,倾略性十足地将人往里拽,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在方寸的水光里沦陷。 霍钦身体直得像棵一动不动的树。 他心中明白应该放完不再往来的狠话,就离她远远的,可是身体像上了发条被绷到最近的弦,动弹不得。 宁佳书又踮起脚,柔软的唇落在他颈间,“还是这样?” 那是霍钦最敏感的地方,被呼吸拍打着,柔软的唇瓣所触之处,那一寸皮肤像是触电一样燃烧,炙热滚烫的电流沿着血管流至四肢百骸。脑海里像是有洪水破闸,顷刻间汪洋肆虐,蛮横地东闯西撞。冰火交融,搅得他神思混乱。 “到此为止。”他按住宁佳书的手,面上像是一块寒冰,“有过一次就可以了,宁佳书,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你每一次出现在我眼前,都是在提醒我,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多可笑。” “这就是你不敢看我的原因吗?你既然心如磐石,说到此为止,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霍钦半垂的眼眸终于抬起来,“我没有。” “你现在要重新开始了吗?和大厅里那个女人?”宁佳书松开手。 她惯会骗人的,就像刚刚恶作剧之后,又把他骗过来,她有数不清的手段达到目的。 这样想着,他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你说我招惹你,可是今天晚上,是你自己带着她到我跟前晃的。”她咬着唇强词夺理,“你明知道我咽不下这口气才会这样。她有哪里好?你就这么狠心,要因为她把我们从前的事,全部要当做垃圾处理掉?” “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霍钦叹气,终于软下来,语重心长告诉她,“佳书,我没有再一个两年陪你玩了。” “我原谅你,不是因为还爱你,是想放过我自己。”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抛出来像是将暮鼓狠狠撞了一下,心肝都颤。 宁佳书眼眸里的水光终于泛滥开,“你恨我吧,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她的眼眸像是悲伤极了,一动不动看着他控诉,“你永远只把最不好的结果记得清清楚楚,忘了我爱你的时候。” 他们也曾经在异国有过耳鬓厮磨的日子。 朝夕相处,他给她做早餐,做晚餐,她在他怀里,吻他的下巴,刷碗。 黑夜里肌肤相亲,汗液交融,十指相扣共赴鱼水。 过得大抵是天底下最快活的日子。 他许久不说话,宁佳书终于退后两步,抬手擦泪,吸了吸鼻子,抬起下巴,“如果我非要招你呢?” 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吗? 霍钦想这样问她,可一被那带水光的眼睛凝望着,他就开始像丢盔卸甲的士兵,忍不住慌不择路,他生不出胆量接受,也生不出勇气拒绝。 宁佳书对着镜子仔细补完口红,直到灯光下的妆面重新变得光洁无瑕才收手。 只是袖子上的水印是弄不干净了,皱巴巴一小片。 毕竟这款裙子,香奈儿的设计师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考虑过洗涤。 何西吐得差不多了,摸着墙根角过来。 宁佳书心情不畅,回去的路上还恨恨,“我就应该脱下来叫你赔。” 何西干呕的空儿拨冗瞅她的衣角一眼,醉醺醺死乞白赖,“我没钱。” 转过拐角,她好死不死忽然这时候抬头,瞪大眼睛,指着对面的包厢惊呼—— “佳书,那不是霍钦吗,那个女人是谁,霍钦怎么——” 话音没落,便被宁佳书捂住嘴拽回来往后躲,压低声音警告,“小声点,再耍酒疯我把你送抽水马桶里冲下去。” 不确定何西大喊大叫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听见,宁佳书悄悄探出头瞧一眼,瞧着两人已经在结账,并没有什么异动,才松口气缩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下意识就动了。 何西被捂得喘不过气,拼命扒开宁佳书的手,傻呵呵指着她笑,“我都放弃了,佳书你不会是还惦记他吧嗝——”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宁佳书心头火起,退开半步,只冷笑答她。 “我就说他不会喜欢咱们这种人,人家现,现在就和女朋友约会呢……” “你见过有那么陌生各坐一端的男女朋友吗?”宁佳书反驳。 “霍钦才不会和普通的异性朋友单独吃饭呢,别自欺欺人了。” “就算是又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 话说着,宁佳书狠狠抽出扶她的手,压下怒意,冷冷整理好裙摆和鬓发,出了拐角,径直朝前走。 她原本打算快步走过去,很不巧的是,包厢里两人结完账,正好步出来。 宁佳书还没出声,何西已经傻乎乎招手了,“霍钦~机长!要过去一起喝酒吗?”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此时此刻录下来,让这个女人明天瞧瞧自己丢人的傻样。 “认识的人?”那边的女人低声偏头问,声音很温柔。 这一次,宁佳书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五官清秀干净,长发,安静细弱,气质很好,卡其色风衣是个英国牌子。 霍钦先点头应了她。 他鼻子敏感,瞧见两人的时候便闻到了酒意,想起来今天是同事的迎新会,又答何西,“我明天还有飞行,不喝酒,你们玩得开心。” 他私底下对这些活动不大热衷,收到邀请的时候也就没打算去。 45.Part 45 临近年底, 第二次大考在即,申航上下的气氛不知从什么时候悄悄紧张起来。 在民航业内, 上至检查员,下到教员、机长、副驾, 统统要考试,不论岗位、不论资历,考试不合格便只能接受降级, 像宁佳书这样的副驾没得降,干脆直接停飞,直到重新补充完提高训练为止。 宁佳书习惯临时抱佛脚, 直到最后一次飞完长途,回到公寓才开始翻书。 何西最夸张,她打小脑袋就不太够用, 上学那会儿还能混着玩儿,现在考试和饭碗直接挂钩,吃早饭都叼着三明治在背书,反正不出门, 连澡也懒得洗了,整日边幅不修油光满面对阳台发奋。 飞行员有飞行员的考核, 乘务也有乘务的复训,何西已经是乘务长,复训要求还更严格些。而且她是典型月光族, 随着年龄增长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 工资花起来越来越捉襟见肘, 最近在准备法语考试,等级考过了,小时费也能再往上调一调。 因此,宁佳书早上每每还在睡梦中,便被她叽里呱啦一阵土里土气的弹舌音吵醒,跟她理论她还怪有理。 “我的级再考不过花呗就还不上了,到时候这房子你就自己租吧。” 宁佳书抱手冷嗤,环视客厅一圈,“你要是再不拿出你出门对待自己的劲头把卫生打扫干净,我倒是还真宁愿自己租。” 外边光鲜亮丽的漂亮女人家里往往一团糟,说的就是何西这样的人。 这段时间临近考试,她越发肆无忌惮。冰箱里除了面膜就是喝剩的啤酒和饮料罐,还有一堆过期的食材。外卖盒,衣服东一件西一件放在客厅,厨房水池里是上个星期的碗筷。 明明偌大的公寓,却走到哪里都塞手塞脚,在厨房再次踢翻一个茶壶,眼瞧着里面爬出一只母蟑螂后,宁佳书终于尖叫着发飙了。 “何西!快点带着你的垃圾滚出这道门!” “房子是我租给你的,要滚你滚。” 宁佳书反笑,“那咱们去问问房东看,我出两倍房租,她让谁滚。” 何西怒目圆睁,“你犯规!你这个大骗子,把霍钦都弄到手了还想过河拆桥!” 她现在根本没钱找合适的新房子。 “不滚也行,我上楼坐会儿,回来时候希望你还我一个干净的生存空间。” 宁佳书将要打扫的地方,仔细理好条目交给她。 何西眼睛越睁越大,指着最后道,“洗手间的砖缝要用清洁剂消毒液擦也就算了,你房间凭什么也要我打扫?” 宁佳书隔手套拎着刚刚抓到的那只蟑螂触须,扔到茶几上吃剩的盘子里。 何西触电般退后两步,眼睛盛满恐惧。 “恶心吗?” “家里发现一只指甲盖搭大的蟑螂,说明看不见的地方至少还有成千上万只蟑螂。” 宁佳书慢条斯理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振振有词,“既然第一只是因为你出现的,我的房间再干净,也难保不会受外边污染,我只是叫你清扫干净,还没叫你出稍后上门的灭蟑螂公司的费用。” 何西潜意识觉得那里不对,可宁佳书的话听上去却似乎也有道理,来不急细细思考又听她道,“还是你准备自告奋勇承担这笔费用?” “我没钱!”何西立马捂住荷包,“你快上楼去吧,我会打扫的。” 宁佳书这才满意点头,“多用消毒液和清洁剂,瓷砖要擦亮。” “我知道了!”那声音充满干劲。 宁佳书一路强忍笑意,抱着书上楼,到了霍钦门口唇角还在翘。 “高兴什么?” “我就是觉得,何西这么笨,当初摇号是撞了多大的运气,才和我上一所学校。” “摇号?”霍钦在做早餐,闻言回头看过来。 何西与宁佳书是中学同学,比霍钦小两岁,她们上学那几年,教育.局规定试行摇号搭配能力测试入学的学校就那么两所,再往下说,他们曾是校友的事情立刻就瞒不住了。 意识到说漏嘴,宁佳书马上移开话题,凑到灶前,“我好饿,快好了吗?” 霍钦以为她是真饿了,把煎好的一部分用铲子切开放进她盘子里。 宁佳书迫不及待下嘴,霍钦赶紧给她倒牛奶,“还烫,慢点吃。” 在楼上复习的效率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专业书又厚又重,宁佳书以前大部分时间浪费在瞎翻上,在楼上不同,霍钦讲得比培训部的老师更精准。尤其他们俩驾驶的还是一个机型,交流上不存在障碍,基本上她能想得到的问题霍钦都能答得出来。 他上学那会儿就在附中名列前茅,不似宁佳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霍钦对待学习的认真和严谨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缘故上了航空大学,宁佳书估计会在哪本学术期刊上瞧见他。 宁佳书没定性,学了会儿觉得差不多,便腻味了,偏男人教得认真,怕她考试不合格,让她有点不好意思提休息。 加之这家里实在太干净了,连阳台上盆栽的泥土边缘线都擦得整整齐齐,几根绿萝赏心悦目地随空调传来的暖风摇曳,想起下面那堆蟑螂,宁佳书便打消了回去午休的心思。 饮饱思淫.欲。 宁佳书吃饱之后,发觉室内的暖风舒服得让人连毛孔都发痒,她拄着下巴,看桌子对面的霍钦。 男人低头看书,睫毛半垂,一边跟她说话,话里内容是什么宁佳书没细听,只是那温和低沉的嗓音,像是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抓得人温痒酥麻,挠心挠肺。 即使在室内,他的领子也仍然系到最后一扣,外边套了毛衣,黑发落在额间,眼睛和眉形都生得漂亮,极简的精致,非要比方,那就是泼墨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天生带了股仙气飘飘,禁欲冷淡的味道。 从十来岁到二十来岁,无论什么时候,她最吃的颜果然还是这一口,仅看着,心脏就蠢蠢欲动。 她想扒他的衣服了。 “你平时跟豆豆这么讲课,她能专心听吗?”宁佳书轻声问。 霍钦抬头,似是不能理解女人的思维跳跃怎能有如此大的跨度,“她听课和你一样没定性,我一般拿卷子给她做,遇到不会的题再问。” “那我也想做卷子。”宁佳书拉着凳子坐到霍钦这一边,手搭上他肩头,小声道,“老师,你出卷子给我做吧。” 霍钦的耳朵很敏感,被热气一染,便晕开了绯色,他试图让宁佳书坐正些,“你认真听课,不用做卷子。” “可我没定性呢,你刚刚讲的我都没听进去。” “那我重新给你讲。” “我不。”宁佳书揽上他的脖颈,声音懒洋洋的又爱娇,轻咬他的耳朵,“听腻了,我就要做卷子。” 敏感点被柔软的热气包含,所有感官一瞬间被刺激顶峰,像是许多小爬虫在吮骨头。 “别闹。”霍钦试图保持理智,“现在还是清早。” “窗帘拉起来就不是了呀。” 宁佳书眨眨她秋水湖光一样的眼睛,无辜又纯净,不像邀人共赴床榻,反而像邀人一起去上学那样坦荡。 霍钦的书房椅子没有软垫,硬梆梆地半点不舒服,宁佳书干脆起身,顺势坐在霍钦腿上,抬手解男人领扣。 霍钦喉咙动了动,捉住她的手,“佳书……” 宁佳书收回手,“既然如此,那好吧,我不动了。” 余光瞥见霍钦眼中忽而出现的怅然若失,她才翘起唇角来,“既然你不肯考我,那我考你好了,答错一次解一颗扣子。” 她回身哗啦哗啦翻书,挑了个重心包线图指给他看,“参考图4.18,该飞机以最大重量着陆时,其安全重心范围是——请一分钟内作答。” 这是个选择题,选项都在背后一页,霍钦伸手要去翻页,宁佳书故意倾身咬了下他的嘴巴,霍钦还要说什么,宁佳书的舌尖已经趁机灵巧地滑进去,与他缠绕。 直待一分钟过了,才在他脸庞边气喘吁吁提醒,“一分钟过了,你自己解扣子。” 霍钦愣了愣,手终于还是抬起来,解开领扣。 前极限0.8%MAC,后极限是26.8%MAC。 就算不看选项这答案他也记得,不过女朋友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宁佳书玩上瘾,又翻出下一题。 十来分钟过去,霍钦的衬衫解到最后一扣,阵地也从椅子转移到了书桌,脱下来的白毛衣滑落在地上。 “你这个人,整天就假正经。”宁佳书垂落的小腿在书桌边上晃悠,拿指尖戳他鼻子。 那些基础的理论考试指导教程,他都不知道在哪百八十年前就已经倒背如流,衣服怎么解到最后一扣,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霍钦苦笑。 宁佳书就爱这样,戳人最心底然后赤裸裸戳开,玩在掌心里。 他的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雾,黑沉沉的,急迫得可怕,宁佳书这会儿反而推搪起来,不肯脱裙子,磨人道,“我冷。” “我去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男声低沉又嘶哑。 “开空调也冷。” 霍钦就要抓狂了,他不想再让宁佳书看见自己的神色,下巴抵在女人侧脸庞,温柔得几近哀求,“佳书,听话。” “刚才还说我胡闹呢,现在又叫我听话,我要听哪句好呢?” 两人的情况倒是和刚才来了个颠倒。 46.Part 46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宁佳书刚飞完困得不行, 奈何她好久没见霍钦了,也就硬着头皮撑起眼皮, 跟着机组进了大会议厅。 她进申航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开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局方几位领导和申航的高管们悉数到场, 员工们穿着制服齐齐坐在大厅里,比从前云航的大会不知壮观多少倍。 来这么多人,大家都不干活吗?宁佳书心里吐槽, 黑压压的人头,叫她更想睡觉了。 因为得上台领奖,1381航班机组一行人在会议厅的首排坐下来。 向北不安地扭扭领带, 难掩激动,低声附耳与她说话,“师妹,我还是头回在这儿坐第一排呢。” 从前第一排坐的都是领导和资深机长们。 宁佳书敷衍地搭了两句, 转头环视会场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机长?” “机长一会儿要发言, 现在可能在后台吧。”比上次见面时,向北对霍钦的感激和崇敬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要不是霍钦阻止了他点刹车的动作,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永远地断送了, 更别提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受表彰。 宁佳书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时候, 大会终于开始了, 台上的灯光打得很亮,领导们已经入座,霍钦左手托帽,长腿步入灯光下,在麦克风的台前站定。 背后的大屏投映出他此刻的样子,黑色碎发在英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制服系到最后一扣打好领带,四道杠的金色肩章更衬出他皮肤白皙。 在台上清一色的地中海领导中间,是那么地引人注目。 唇形微动,低沉的声音便随着电流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像是会咬耳朵,宁佳书本来渐入梦境的思绪一瞬间清醒过来。 恍惚又回到从前在澳洲上课,霍钦考前给她划重点的时候。 事实上,宁佳书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每觉得已经练就将情感收放自如的本领时,霍钦便又冒出来,打破这一幻想。 理智上她明白霍钦说的是对的,她应该离他远远的,可真当见了面的时候,理智便不受控了。 宁佳书受不了霍钦看向她清心寡欲,无波无澜的眼睛。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她总忍不住要做点坏事。 “……无论多优秀的操作技术,在实际驾驶层面,也无法将人自身的素质和责任心所取代。” 霍钦的讲稿写得很短,关于自己的部分很快带过,多是在强调关注起落安全,简洁有力。 抬头时候,正好见第一排的宁佳书拄着下巴盯着他看。 前排那么多摄像头,她一点不在意,之前一直啄米似地瞌睡,现在又一副没骨头的坐相。对上他的视线,还故意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霍钦匆匆收回视线。 观众还没听够,讲稿便已经宣告结束。 他站台前一鞠躬,在如雷的掌声里,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领导发言和表彰环节。 霍钦又抬眼朝下面望,正好被宁佳书抓到视线。她擦得不知道是哪个色号的唇釉,灯光下又闪又粉,樱唇抿开,全是得逞的笑意。 大约是霍钦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叫人看出端倪,隔着走道坐在宁佳书左边的女人偏头过来扫了眼第一排,目光最后落定宁佳书身上。 她其实不太确定霍钦看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可瞧见宁佳书没坐相的样子,便又打消了疑虑。 霍钦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 女人对这种带着目的的打量一向很敏感,宁佳书若有所觉回望,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位女飞。 皮肤水嫩,小鹿眼,M唇,从头发到指甲都打理得十分精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三道杠的副驾。 要知道,申航的三道杠含金量可不比宁佳书从前所在的云航。 “她是谁?” 向北附耳过来悄悄答道,“任可雅,她爸爸是我们申航董事之一,现在就在上面坐着呢。” 宁佳书轻而易举从那堆地中海领导中间找到了任字开头的名牌。 只不过姑娘的眼睛并没有盯着她亲爱的爸爸,而是专注地放在霍钦身上。 任可雅。 这名字挺耳熟,宁佳书放在耳边过了一道,然后想起了明天飞伦敦希斯罗机场,她那份做了一半的飞行前准备上,跟飞的名单里好像就是这位副驾。 “她喜欢霍钦?” 虽然是疑问句的语式,音调却是平坦的陈述。 向北脸上惊愕,“师妹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第一回见面,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真是绝了。 台上领导的冗词赘句宁佳书并不感兴趣,干脆拄着下巴侧耳听向北小声说起八卦。 “这个妹妹胆子挺大的,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她悄悄追我们机长来着,”说到这儿,向北看了一眼宁佳书安静柔美的侧脸,又补充,“不过机长好像不喜欢她这类型的。” 和宁佳书比起来,任可雅这样的人间富贵花确实寡淡了一些,霍钦一直没看上也情有可原。 终于轮到全员上场领奖金合影的环节,毕竟是第一次在申航的台上亮相,宁佳书整理着头发和制服,加快速度才追上前面的向北和何西。 他们俩听领导宣布金额后,便开始难以自持。 虽然数额和霍钦不能比,但整整一个季度的税前工资还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何西的修理费能还上,向北的新车有了首付,这奖金简直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待到宁佳书上台,左侧的机组已经站到边缘了。 她只能越过大半个舞台,朝霍钦那边跋涉,然后被安排站在了向北和霍钦中间。 镜框里的人站不下,摄影师一再拜托他们,“站拢一点,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哦。” 宁佳书越靠越近,霍钦实在笑不出来。 穿制服,又戴红绶带,宁佳书大概觉得恶俗死了,她从前就不喜欢颁奖和表彰仪式上那些啰里八嗦的流程。 霍钦的唇角始终没扬起来,摄影师不满意,一连拍了好几张,宁佳书斜睨一眼他严肃的面孔,小声提醒,“你别拍证件照了,笑笑有什么难的?” 她倒是笑得好看,漾开的唇珠,还有雪白的牙齿在灯光底下越发刺眼。 霍钦正要收回视线,只见那台上之前便摇摇晃晃的聚光灯啪地一暗,然后掉下来。 直直冲着宁佳书的脑袋。 “闪开。”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咬唇,霍钦来不及解释,只能飞快伸手直接将宁佳书揽到身后推着她退开两步。 下一秒,黑色的射灯砰然落地,碎裂的玻璃和塑料在台前飞溅。 宁佳书在霍钦怀里怔怔睁着眼,心有余悸。 她怕的,倒不是那四分五裂差点把自己脑袋砸开花的射灯,而是刚刚胸腔一瞬间飞速跳动的频率。 果然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无论又过多久,霍钦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抓紧她的心脏。 眼看他又要走,宁佳书赶紧从床上滑下来抓他的手,“你还没答我呢。” 温凉的手触摸他的指节,像是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小心翼翼爬上来试探。 等人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霍钦触电般唯恐避之不及地甩开,偏头,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火苗在摇曳,“宁佳书,你别来招我了。” 宁佳书被甩开的手背在身后,竟像是带上几分无所适从,“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抬眼看霍钦,又补充,“我的门真是不小心锁上了。” 茫然又无辜。 霍钦片刻后开口,语气重新冰冷平淡下来,“我出去接电话,六点钟一到你就回房间去。” 宁佳书听着门合上的声音,才撇嘴在窗边的位子坐下来。 拿起他刚刚看的书,封面就是黑漆漆一只鸟站在栏栅上,《肖申克的救赎》。 她从来对这些沉重的小说不大感兴趣,胡乱翻两页,瞧着那只鸟,肚子又饿了,小腿踩上凳子,下巴拄在膝盖上,重新昏昏欲睡起来。 铃声出门便挂断了,霍钦回拨过去,那边急匆匆接起来, “儿子你没事儿吧?这么大事故,你爸居然刚刚才跟我说,我看新闻视频,嗓子眼都快蹦出来了。” “我没事,有把握才拉起来的。” “我早说别去航院别去航院,当年以你的成绩,上哪不好,你爸非固执,现在又苦又累,还冒着生命风险,咱们别做这个了……”那边说着便要啜泣起来。 “妈,我挺喜欢的。” 霍钦赶紧打住,“你今天没课吗?” 47.Part 47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全场都被这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今天的表彰大会正是为了起到安抚和警醒的作用, 呼唤大家提高安全意识。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曲折,好在没伤到人, 若是灯底下的宁佳书有个三长两短, 表彰估计也进行不下去了。 霍钦的脸色并不太好, 他手背上有血迹,于是松开宁佳书问, “伤到哪了?” 宁佳书没觉得哪儿疼,上下看了看,“没伤到。” 最后才发觉是霍钦的手背被溅起来的碎玻璃划伤了,她想仔细看看那伤痕,他却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有负责人上来了收拾了聚光灯碎片,主场人打圆场,“咱们霍机长今天可是第二回做英雄了。” 台下哄笑,领导们面色也终于缓过来。 大会临结束,主持又邀请霍钦做几句简短的受表彰感言, 这一次, 霍钦并没有拿出稿子念。 他顿了片刻, 大屏上的眉目清晰而认真,“海恩法则强调, 事故发生是量累计的结果, 每起严重事故背后, 必然已经有29次轻微事故,300起未遂先兆,1000起隐患。因此,每出现一起事故征候,更应该提高一次安全意识。” “我希望,刚刚的意外同样给了大家一次警醒,安全不能有片刻松懈的时候。” 台下掌声雷动。 …… 向北感慨,“机长觉悟和我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难怪领导都喜欢。” 虽然申航近年来大力培养年轻的优秀骨干,但要说霍钦这样三十岁不到便朝着机长教员进发的,业内还真是很难找出第二个。 宁佳书沉浸在刚刚受到的冲击里,又记着霍钦手上的伤,没有说话。 也没心情注意,隔着走道任可雅余光一直看她。 终于等到表彰结束,宁佳书原本要立刻去找霍钦的,谁料男人却被领导唤住。 再等一会儿,便瞧见任可雅过去了,先叫了那高层一声叔叔,然后就开始同霍钦说话。 小鹿般的圆眼睛全是不吝的崇拜,M唇笑起来更是风情。 “男人怎么都喜欢天真清纯挂的。”何西悄声吐槽。 余光瞥见远处站着的宁佳书和何西,任可雅还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好让霍钦把其他不相干的人完全摒弃在视野之外。 何西被她的小动作激怒,瞬间和宁佳书同仇敌忾起来,“我真是一分钟都看不下去那千金小姐的得意劲儿,佳书,你快过去,杀杀她威风。” “你今年几岁了?幼不幼稚。”宁佳书转身便走。 那女孩的心机在她看来拙劣又可笑。 她不可能自跌身价巴巴凑过去。 在任何时候,宁佳书都不喜欢对事情失去主导和掌控,她直接回了家。 *** 何西租的三室两厅里,宁佳书选了靠阳台的屋子,没有独立洗手间,但胜在推开玻璃门就是阳台。 前段时间休息时候,她订了适合阳台尺寸的小桌椅,养了两三盆绿萝和吊篮。坐在阳台上刷第二天的飞行任务准备,一直到有了困意,也没见楼上灯光亮。 霍钦没回来。 大抵是和领导去吃饭了,可能在朋友家庆祝,歇在朋友家里。 任可雅在申航这么久,两人社交圈一定有许多重合的地方。 宁佳书想,脑海又不禁浮现白天那张清纯可人的脸,觉得心情烦躁,干脆收了IPAD回卧室睡觉。 霍钦认识宁佳书,就是在一次朋友的生日庆祝宴上。 那时候还在澳洲学飞,有个男生猛追宁佳书好久,想着借过生日的由头想把她约出来。 女神之所以是女神,就是在大部分时候要和凡人适当保持距离。宁佳书本不打算去,后来又听说那人是霍钦的朋友,霍钦也去,才改了主意。 观望一个人久了,才知道走近的时候是会胆怯的。 那天上完课,她在宿舍挑了一整个下午的裙子,画了整整两个钟头的妆,临出门,又卸掉假睫毛和口红,换了条普通的白T恤搭白色牛仔短裙。营造出一副随意出门但是又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样子。 整个聚会,她第一次坐在离霍钦最近的地方,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柠檬沐浴露味,神思摇晃。 偶尔有人与她说话时候,侧耳倾听,保持微笑。 一直到宴会结束,才不动声色加上了霍钦的微信账号。 不过即使是这么费尽心机、得之不易的账号,还是被宁佳书负气分手的时候一口气全删掉了。 她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一项天赋,即便再喜欢一样东西,也不容许自己露出非它不可的样子。 小到买一样东西,永远只有等转身要走导购最后将人唤住的时候,得到的才是商品最低价。 *** 凌晨四点的闹钟,比平时还要早许多,宁佳书穿上熨平的制服,早早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抵达公司签到时候,机长已经晋凯已经在沙发上等待了,手边还放了个养生保温壶。 晋机长四十来岁,眉目和蔼友善,就是全程帽子不离头。飞行行业通常对男人的发际线不太友善,那顶威严又帅气的檐帽,就是上了年纪的机长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宁佳书意会到这点,只觉得忍俊不禁,看晋机长也觉得他越发可爱起来。 跟飞近半个多月,申航的流程她基本熟悉了,自觉跟着机长去取了任务书借航图,又在派签处领了放行文件和资料。 作为二副,她的工作本来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因为任可雅还没到,只能先帮她那份也做了。 等成员到齐的空儿,机长就在那转椅上玩起来,一边跟宁佳书聊天,说到机舱里保湿不好,皮肤干燥的问题。 “你们小姑娘整天呆驾驶舱,还一个个水灵灵的,年轻人新陈代谢就是快。”他说到这儿颇为郁闷的样子。 “年轻人也要做很多补水功课,机长你也不差啊,我看您像三十多呢。”宁佳书填单时候抽空抬头。 晋机长眯起眼睛,对她的恭维满意极了,“其实我女儿都跟你差不多大啦。” “真没看出来。”宁佳书望着小老头,眼神真诚。 椅子又赚了一圈,晋机长憋了一下,到底没忍住问,“你们年轻人都用些什么保湿产品呀,效果这么好。” 啊? 宁佳书没来得及反应,又听老头微不可查低声嘀咕,“我老婆就知道给我买大宝。” 她极力憋着笑把常用的牌子说了几个告诉他,机长认真用随身小本子记录下来,才亡羊补牢地补充一句,“去伦敦嘛,我给我女儿和老婆买一点。” 说着,他端起保温杯抿一小口热水,又看宁佳书身后一眼,“小任还没来呀。” *** 任可雅其实已经到了,只不过在路上遇到了机组的乘务长,结伴进门前,听到了几个新进乘务的八卦。 说是半个多月前飞罗马的时候,有人见宁佳书从霍机长房间里出来。 本来嘛,男未婚女未嫁,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八卦主角是霍钦这朵高岭之花,意义就不一样了。申航那么多漂亮姑娘,居然让宁佳书那个小公司来的副驾捷足先登,大家讨论起来的时候,语气中多有愤愤。 宁佳书,就是她们今天同机组的二副。 这个人她不认识,只是名字冒出来的瞬间,任可雅几乎立刻想到昨天表彰大会上,被霍钦护在怀里的那个女人。 乘务长见她脸色不太好,赶紧拉着飞行箱从走廊拐角转过来,扬声制止她们,“你们不做航前准备,在这儿干嘛呢?” 一群小乘务赶紧散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任可雅偏头问她,“宋乘务长,你也知道宁佳书吗?” 宋乘务长已经三十来岁结婚了,平日对这些年轻人的话题其实不太感兴趣,不过还是隐约听说了一些,看着眼前任可雅黯然的样子,安慰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玩够了才收心呢。” “你也觉得霍钦是那样的那人?” “霍钦确实不像,”她赶紧改口道,“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大家就是平时飞行太无聊枯燥了,就爱瞎传,你快别放在心上了。” 任可雅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只是进门之后,对宁佳书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宁佳书也不喜欢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好在之前就和机长打好了关系,驾驶舱的这十来个小时无论如何不至于太无聊。 *** 意外的是这一次飞行,坐左边驾驶的是任可雅,而资深的机长教员晋凯坐在右边驾驶座。 宁佳书这时候才明白,领导这是派晋机长给他宝贝女儿压阵来了。 一般副驾坐左座,说明已经在转升机长的过程中适应,意味着只要不出差错,达到规定的飞行小时,升机长只是早晚的问题。 如果云航没有被并购,宁佳书现在大概也是A320的机长了,虽说飞机不如A330大,但作为机长再参加改装训练,肯定比以副驾的身份在A330上放机长更容易。 尤其任可雅的年纪比她还小一岁。 宁佳书花了一会时间才叫自己把心态放平,去瞧任可雅的操作。 中规中矩,在晋机长的提醒下,没出什么大毛病。 她在模拟机上做过很多次的步骤,她有把握能比任可雅做得更好,更果断更利落,偏偏现在,熬不到飞行时长,连上座的机会都没有。宁佳书心里暗叹。 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后不久,精神刚刚放松些,宁佳书忽地便听到了打雷的声响,飞机接连摇晃颠簸了几下。 一抬头,便瞧见了远处的雷暴云团。 他可能适合当个大学教授,对待别人倒是好耐性。 宁佳书重新戴上耳麦,瞧着他背影落拓的肩线心想,要是大学那会儿听这样的声音每天在课堂上睡觉,睡着了一定很舒服。 霍钦讲话逻辑条理清晰,北方人的吐字字正腔圆,低沉好听。 向北果然镇定许多,伏在膝上的手不颤,面色也回转了。 低声谢他,霍钦却只轻点了下头,落在仪表上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抬起来。 “不谢。” 向北心中有些复杂,此刻,他感激霍钦,却也羡慕他的镇定自若。 论起来,他们的年纪实在差不了多少,他还在副驾苦苦熬资历,霍钦却早已经成为申航最年轻的机长,以后也即将是最年轻的机长教员。 虽然有传闻说他后台硬,可技术更硬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只要与他共事过的人都十分清楚。 他的情绪好似一台精密的仪器,状态稳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做什么。 *** 抵达罗马时候,正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钟。 落地温度22度。 天气状况良好,霍钦的降落非常平稳。 离开上海还是阴雨连绵,十来个小时后便站在了意大利六月热情的阳光底下。 宁佳书是第一次降落在费尤米西诺机场,发动机关闭后,她搭着眼皮按flight time抄完几份飞行时间和油量,终于走出机舱,额头还在门口撞了一下。 “师妹很困吗?”走在后面的向北忍俊不禁。 出声的时候,恰逢霍钦回头,瞧见了宁佳书被机舱门弹回去的样子。 她觉是真的多。 从前学飞住西澳航校宿舍,每天早上买好早点至少在楼下等半个小时,才见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下来。 宁佳书眼皮耷拉着,睫毛半垂像把小扇子,很有几分娇憨的味道。 向北觉得,这模样,和早上的明艳动人少了几分距离感。 想想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休息轮换,确实叫人疲惫。 只不过和宁佳书相反,向北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的。飞机平安落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等公司的处理结果出来。 落地手机一开机,霍钦的电话就没停过,都是高层打来,还有局方的调查电话。 宁佳书连上无线网络,微信消息也是一瞬间齐齐涌进,直接震动成了来电铃声。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学同学都发消息来问了两句,好像一天之内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消息里有问机上具体情况的,有象征性安抚的,也有吓一跳真担心的。 宁佳书挑了两条回复,又去看群里的动态。 虽说并入了申航,但云航的同事们在新公司抱起小圈子,从前的飞行群并没有解散,消息还颇灵通,一天不到,就这事儿刷出了几千百条讨论。 聊天记录翻了十分之一,宁佳书才明白了这次事故有多严重。 她当时在飞机上,眼睛看着,只觉得飞机拉起来时还离A320有一段距离,事实上,她们起飞的瞬间,两架飞机最小的垂直距离仅有二十多米,翼尖距更短。 离相撞不到四五秒钟。 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上去,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池鱼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条小虾米。 宁佳书平日只窥屏从不发言,同事只以为她不玩儿微信群,因此八卦起她来很是肆无忌惮。 聊到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的时候,有人发了条消息问:“1381航班是霍钦的责任机长,佳书跟飞?” 很快有人答了他是。 那人又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跟一起。” 这个惊天大料一爆,接下来的几分钟群便炸了。 “???” “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那人又答,“我和佳书一期去西澳的,霍钦当年很喜欢她啊,拿到执照最先租飞机带佳书去其他城市玩。” “不可能吧,怎么看都不像啊,霍钦怎么会喜欢佳书这类型?不太搭。” …… 就差没摆明说她是妖艳贱货了。 宁佳书摸了摸鼻子,这次算是明白了,几千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八卦她和霍钦的,难怪她快落地时候一直忍不住哈欠呢。 点开那爆料男生的头像,面孔隐约有些印象,说过两句话,确实是当年学飞的同期生。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脚步停下来,向北落后了几步没来得及拉,眼睁睁看着宁佳书便一头撞了上去。 霍钦的身板实在很硬,撞得她鼻子生疼泪光直涌,强行才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控制住面部表情,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时候,霍钦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桌面就停在宁佳书点开的头像上。 照片里的男生剃掉两边鬓发,梳了个无刘海的铲青,戴上墨镜挑着下巴大笑,神似郑凯。 霍钦扫一眼,挂了电话,递过她的手机。 “你的新目标?” 他只轻描淡写问一句,听不出其他情绪。 宁佳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东西一解释会显得她很在意,因此只把手机一把抢过来,学他的腔调冷邦邦道,“是啊,比你帅吧?” 霍钦似是认真回想了半秒,然后嗤笑,“宁佳书,你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宁佳书下意识要开口反驳,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没风度的话,不是别人,居然真是从霍钦嘴巴里说出来的。 一瞬间,她把准备好的话悉数又咽了回去,唇角抿开拉成一条上扬的弧线,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我没觉得呀,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她和人说话向来自带三分笑意,此刻故意拉开的菱唇更是漂亮,眼珠子叽里咕噜机灵地转了两圈,秋波便荡漾起来。 “不。”霍钦此刻答得飞快,像他按TOGA把飞机拉起来时候一样果决,“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坦荡顺遂的人生遇到宁佳书之后便波折起伏。 “宁佳书,遇到你我总是很倒霉。” 48.part 48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来自美国洛杉矶。 “Hello?”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 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喊了好几遍, 手机贴近耳畔, 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 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 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只听闻那句话,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 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 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 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 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嗦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间房,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 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两间房住的都是她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走廊转悠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那间门铃。 才按到第二下,房间灯光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很有体会,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谁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宁愿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 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样,脸便凝上来。 扫了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随便套了白T恤,宽松的领子,胸口的皮肤掉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大半。 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泪痣,更是像极专吸食人精魄为食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在。”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装作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 刚刚对门抬起小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作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风机?” 终于等到霍钦的门又重新打开。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他,飞快地扬眼得意笑起来,转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一皱:“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进不去了,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你忍心吗?” 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娇,受了伤倘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个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洗完澡至多不过二十分钟。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凌晨四点半还不到,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闪烁,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里,“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折回大厅。 竟是比刚才更委屈了。 “宁佳书——” 霍钦大半夜被她折腾得无奈,纵是知道这是宁佳书几年前便惯用的伎俩,还是松了口,“你别闹了。” *** 霍钦住的是双人床房,空了靠窗的那一张空着。 宁佳书洗过澡,又穿了短袖短裤,四肢都被冷得微红,进了房间半晌才稍暖些。 霍钦确实是睡不着了,洗漱后就在窗边开着阅读灯看书,宁佳书好几次张口欲叫他,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冷淡背对她的样子,自始至终没有投过来的视线,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径自把头发吹干了,盘腿坐到另一张空床上,没有手机,也就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霍钦的轮廓有点儿叫人屏神。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把电视打开干扰他,叫他看不成书,把注意力移回来。 可惜当初那么分的手,阔别几年,她也不敢轻易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到底到哪一步。 枯坐了二十分钟,宁佳书扭来扭去,到底是忍不住了。 “霍钦。” “霍钦。” 那人没动,沉静的眉眼,低垂的视线,倒真像入了定的神仙。 “霍钦。”宁佳书又叫,“我能看电视吗?” “不能。” 这一次应她了。 男人抬头,床上的宁佳书托腮挑眉看他,得逞地抿开唇笑起来,然后问他,“今天晚上要是别的女人来敲门,你也会开吗?” 温声软语,像是在对她的情郎说话。 49.Part 49 此为防盗,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言简意赅五个字 其实今天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位机长, 她绝不至于这样失礼。 要知道, 桌对面貌美如花的乘务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宁佳书来申航首飞, 她到哪儿都向来是议论的中心。性格如何, 品行怎样, 用不着等到航班回程, 便能从这些个空乘们口中悉数出现在公司的情报网里。 明明有一肚子能很快叫人对她生出好感的漂亮话,却皆因为眼前这变数卡了壳, 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脱口而出了。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 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 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 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停顿, “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 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 那味道像阀门, 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 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旅客服务设备完好,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都是宁佳书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用腻了的小手段,霍钦果然不上钩,他像是完全与何西不在一个频率上,安静听完汇报,漆黑的眼眸半垂,一行行迅速分析眼前的资料,最后签字。 会议果然很短,不过十来分钟布置完工作便宣布结束。 乘车到停机位,乘务组开始为登机准备,霍钦示意众人回机舱,自己下去做绕机检查。 “机长,外面下这么大雨,还是我下去算了……”向北道。 霍钦没回头。 “我跟您下去,顺便还能帮忙加油,让师妹留机舱里对检查单。”跟久了其他甩手掌柜,遇到霍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向北受宠若惊。 这次,男人目光投过来,瞧了两人一眼,没再反对。 “师兄,我一块去。”宁佳书赶紧发言,“我也熟悉下申航的流程。” 向北怕她淋雨才说把她留舱里,可是宁佳书好像总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听着那声师兄,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舱外下大雨,宁佳书其实有点发憷,只是瞧见地面与机务交流的霍钦,还是咬咬牙套上了雨衣。 放平日,她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下去转一圈,精心打理的妆面发型和基本也就毁掉大半。 但是加油和绕机检查通常本就该由他们这些小跟班去做,要是安心呆舱里,保不齐霍钦对她的坏印象里又添了一条。 毕竟已经一个公司了,又是一个机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躲,也避免不了有搭档的时候。 为了避免霍钦对她有偏见给她穿小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一下机舱,雨水便迎面扑过来,雾气顺着脖子往钻,黏腻又难受,宁佳书拉紧帽兜的松紧绳,小跑着追上前面高大的背影。 隔着雨雾,霍钦的眉眼似青山远黛,氤氲水汽里的工笔画,精致又朦胧。 他与机务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条条逐一核对,严谨细致。 霍钦一直就是这样认真、活得一丝不苟的人。 宁佳书恍惚记起了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何西非要拉她去看高三的英语能力竞赛。 才进门,隔着小礼堂五十来排座位,她一眼就瞧清了台上演讲的人。他的演讲韵律节奏都叫人舒服,发音又好听,像汤姆·希德勒斯顿,会把“0fr it”连读,发出好听的r音。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英俊,骨子里都透出一股认真的雅致来。 “霍钦,听说家里是航空公司高层,高三验飞已经过了,以后注定要当飞行员的。” 何西得意问她,“帅吧?是不是没白来?” 宁佳书不记得自己怎么答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英文口音是RP,最标准的牛津腔。 活了十六年,霍钦是她在这个世上遇到最完美的家伙。 和宁佳书三天两头便厌倦的那些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堆积如山的臭球鞋,没有日抛的袜子,没有烦人的烟草气,没有青春油腻的汗迹,永远干净清爽。 分数漂亮,功课整洁,老师喜欢,同学爱戴。 入学时候做新生代表发言,毕业时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她俩自然也在其中,可直到霍钦从附中毕业那天,也不认识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名字。 他完美得像一个叫人自惭形秽的圣人。 何西犹犹豫豫,还是只敢止步在远处望着。 宁佳书的心理活动则更微妙一些。 她傲气,越抢手的东西才越不会主动靠近,否则岂不是和那些追逐他的人成了一样的俗物。 从地面回来,制服已经微潮了,宁佳书在洗手间迅速打整了下头发,纸巾压掉面上的水分,进驾驶舱和师兄输入CDU,核对舱单。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前最后十分钟,客舱确认登机人数和乘客名单一致后,飞机关闭舱门,等待地面放行。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跟飞,老天爷总要给些挫磨,就在飞机等待地面指令滑出的时候,肉眼可见远方的阴云压上来,雨越下越大,可见度降低了! 从驾驶舱看出去,跑道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航班延误,大概是所有机组和乘客最讨厌的事。 白白在机舱等待,乘客又闷又焦虑,机组也受气,还不赚小时费。 好在最新的气象资料里显示还在适航条件内,机场能见度也勉强达到了起飞标准。 在晚点了七八分钟,雨雾稍散后,终于接到了地面的滑出指令。 在塔台的指挥下进入跑道后,霍钦开口说话。 “申请离场。” 宁佳书反应了一秒,才意识是到这是霍钦在对她说。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霍钦漆黑的头发,硬朗深刻的面部轮廓,却瞧不清他的神情。 这是时隔几年再见,霍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让她向塔台申请离场。 这么简单一句话,宁佳书不知怎地,心一下被撩到了嗓子眼,节奏半点不受控。 时间等得有点久,副驾的向北转头过来看她,宁佳书才赶紧坐直,把地面频率调到备用,清了清嗓子,隔着耳麦联系塔台,“申航1381,准备离场。” 塔台似乎在忙,没听见,宁佳书等了几秒,又呼一遍:“申航1381,准备离场,准备离场。” 这次塔台很快回复,“申航1381,可以起飞,跑道34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 确认跑道没有障碍之后,霍钦执行起飞。 飞机在跑道上飞快滑行起来,宁佳书最享受飞机加油门的瞬间,推背感来临的一刻,叫人五脏六腑都变得爽快起来。她静静等待油门加到Vr,飞机带杆离陆的那一刻,惊吓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眼前的跑道上,居然有一架小型空客在横穿34L17R跑道。 “怎么回事?跑道上怎么会有飞机?”向北的声音惊恐地在颤抖。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飞机的滑跑速度已经到了125节,跑道上的那架空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要伸手去带刹车。 惨了! 宁佳书睁大眼睛瞧着雨雾中空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甚至能看清它机身上所属的航空公司字样。 然后想起了教科书上的那起特内里费世纪大空难。 她那么不平凡的一生,就要结束在今天了吗? 宁佳书崩得有点儿紧,直到师兄向北桌底下碰了下她提醒,才开口道,“二副,宁佳书。” 言简意赅五个字 其实今天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位机长,她绝不至于这样失礼。 要知道,桌对面貌美如花的乘务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宁佳书来申航首飞,她到哪儿都向来是议论的中心。性格如何,品行怎样,用不着等到航班回程,便能从这些个空乘们口中悉数出现在公司的情报网里。 明明有一肚子能很快叫人对她生出好感的漂亮话,却皆因为眼前这变数卡了壳,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脱口而出了。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停顿,“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那味道像阀门,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旅客服务设备完好,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都是宁佳书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用腻了的小手段,霍钦果然不上钩,他像是完全与何西不在一个频率上,安静听完汇报,漆黑的眼眸半垂,一行行迅速分析眼前的资料,最后签字。 会议果然很短,不过十来分钟布置完工作便宣布结束。 乘车到停机位,乘务组开始为登机准备,霍钦示意众人回机舱,自己下去做绕机检查。 “机长,外面下这么大雨,还是我下去算了……”向北道。 霍钦没回头。 “我跟您下去,顺便还能帮忙加油,让师妹留机舱里对检查单。”跟久了其他甩手掌柜,遇到霍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向北受宠若惊。 这次,男人目光投过来,瞧了两人一眼,没再反对。 “师兄,我一块去。”宁佳书赶紧发言,“我也熟悉下申航的流程。” 向北怕她淋雨才说把她留舱里,可是宁佳书好像总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听着那声师兄,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舱外下大雨,宁佳书其实有点发憷,只是瞧见地面与机务交流的霍钦,还是咬咬牙套上了雨衣。 放平日,她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下去转一圈,精心打理的妆面发型和基本也就毁掉大半。 但是加油和绕机检查通常本就该由他们这些小跟班去做,要是安心呆舱里,保不齐霍钦对她的坏印象里又添了一条。 毕竟已经一个公司了,又是一个机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躲,也避免不了有搭档的时候。 为了避免霍钦对她有偏见给她穿小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一下机舱,雨水便迎面扑过来,雾气顺着脖子往钻,黏腻又难受,宁佳书拉紧帽兜的松紧绳,小跑着追上前面高大的背影。 隔着雨雾,霍钦的眉眼似青山远黛,氤氲水汽里的工笔画,精致又朦胧。 他与机务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条条逐一核对,严谨细致。 霍钦一直就是这样认真、活得一丝不苟的人。 宁佳书恍惚记起了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何西非要拉她去看高三的英语能力竞赛。 才进门,隔着小礼堂五十来排座位,她一眼就瞧清了台上演讲的人。他的演讲韵律节奏都叫人舒服,发音又好听,像汤姆·希德勒斯顿,会把“0fr it”连读,发出好听的r音。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英俊,骨子里都透出一股认真的雅致来。 “霍钦,听说家里是航空公司高层,高三验飞已经过了,以后注定要当飞行员的。” 何西得意问她,“帅吧?是不是没白来?” 宁佳书不记得自己怎么答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英文口音是RP,最标准的牛津腔。 活了十六年,霍钦是她在这个世上遇到最完美的家伙。 和宁佳书三天两头便厌倦的那些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堆积如山的臭球鞋,没有日抛的袜子,没有烦人的烟草气,没有青春油腻的汗迹,永远干净清爽。 分数漂亮,功课整洁,老师喜欢,同学爱戴。 入学时候做新生代表发言,毕业时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她俩自然也在其中,可直到霍钦从附中毕业那天,也不认识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名字。 他完美得像一个叫人自惭形秽的圣人。 何西犹犹豫豫,还是只敢止步在远处望着。 宁佳书的心理活动则更微妙一些。 她傲气,越抢手的东西才越不会主动靠近,否则岂不是和那些追逐他的人成了一样的俗物。 从地面回来,制服已经微潮了,宁佳书在洗手间迅速打整了下头发,纸巾压掉面上的水分,进驾驶舱和师兄输入CDU,核对舱单。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前最后十分钟,客舱确认登机人数和乘客名单一致后,飞机关闭舱门,等待地面放行。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跟飞,老天爷总要给些挫磨,就在飞机等待地面指令滑出的时候,肉眼可见远方的阴云压上来,雨越下越大,可见度降低了! 从驾驶舱看出去,跑道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航班延误,大概是所有机组和乘客最讨厌的事。 白白在机舱等待,乘客又闷又焦虑,机组也受气,还不赚小时费。 好在最新的气象资料里显示还在适航条件内,机场能见度也勉强达到了起飞标准。 在晚点了七八分钟,雨雾稍散后,终于接到了地面的滑出指令。 在塔台的指挥下进入跑道后,霍钦开口说话。 “申请离场。” 宁佳书反应了一秒,才意识是到这是霍钦在对她说。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霍钦漆黑的头发,硬朗深刻的面部轮廓,却瞧不清他的神情。 这是时隔几年再见,霍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让她向塔台申请离场。 这么简单一句话,宁佳书不知怎地,心一下被撩到了嗓子眼,节奏半点不受控。 时间等得有点久,副驾的向北转头过来看她,宁佳书才赶紧坐直,把地面频率调到备用,清了清嗓子,隔着耳麦联系塔台,“申航1381,准备离场。” 塔台似乎在忙,没听见,宁佳书等了几秒,又呼一遍:“申航1381,准备离场,准备离场。” 这次塔台很快回复,“申航1381,可以起飞,跑道34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 确认跑道没有障碍之后,霍钦执行起飞。 飞机在跑道上飞快滑行起来,宁佳书最享受飞机加油门的瞬间,推背感来临的一刻,叫人五脏六腑都变得爽快起来。她静静等待油门加到Vr,飞机带杆离陆的那一刻,惊吓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眼前的跑道上,居然有一架小型空客在横穿34L17R跑道。 “怎么回事?跑道上怎么会有飞机?”向北的声音惊恐地在颤抖。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飞机的滑跑速度已经到了125节,跑道上的那架空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要伸手去带刹车。 惨了! 宁佳书睁大眼睛瞧着雨雾中空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甚至能看清它机身上所属的航空公司字样。 然后想起了教科书上的那起特内里费世纪大空难。 她那么不平凡的一生,就要结束在今天了吗? 转过拐角,她好死不死忽然这时候抬头,瞪大眼睛,指着对面的包厢惊呼—— “佳书,那不是霍钦吗,那个女人是谁,霍钦怎么——” 话音没落,便被宁佳书捂住嘴拽回来往后躲,压低声音警告,“小声点,再耍酒疯我把你送抽水马桶里冲下去。” 不确定何西大喊大叫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听见,宁佳书悄悄探出头瞧一眼,瞧着两人已经在结账,并没有什么异动,才松口气缩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下意识就动了。 何西被捂得喘不过气,拼命扒开宁佳书的手,傻呵呵指着她笑,“我都放弃了,佳书你不会是还惦记他吧嗝——”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宁佳书心头火起,退开半步,只冷笑答她。 “我就说他不会喜欢咱们这种人,人家现,现在就和女朋友约会呢……” “你见过有那么陌生各坐一端的男女朋友吗?”宁佳书反驳。 “霍钦才不会和普通的异性朋友单独吃饭呢,别自欺欺人了。” “就算是又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 话说着,宁佳书狠狠抽出扶她的手,压下怒意,冷冷整理好裙摆和鬓发,出了拐角,径直朝前走。 她原本打算快步走过去,很不巧的是,包厢里两人结完账,正好步出来。 宁佳书还没出声,何西已经傻乎乎招手了,“霍钦~机长!要过去一起喝酒吗?”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此时此刻录下来,让这个女人明天瞧瞧自己丢人的傻样。 “认识的人?”那边的女人低声偏头问,声音很温柔。 这一次,宁佳书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五官清秀干净,长发,安静细弱,气质很好,卡其色风衣是个英国牌子。 霍钦先点头应了她。 他鼻子敏感,瞧见两人的时候便闻到了酒意,想起来今天是同事的迎新会,又答何西,“我明天还有飞行,不喝酒,你们玩得开心。” 他私底下对这些活动不大热衷,收到邀请的时候也就没打算去。 只是没想到普通的一场聚会,何西居然喝得这么醉,酒前和酒后判若两人。 他不确定宁佳书有没有喝,看她光洁的脸颊,漆黑的眼睛,应该是没醉的。 事实上,宁佳书绷得很紧。 她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再纠结过去,霍钦和任何人交往都与她没有关系,一面又忍不住迸发战意,想留在这里做点什么。 为了阻止自己,她强迫手抬起来去拽何西,奈何何西脚生了根似的偏不动。 她只能在她腰后暗暗掐一把,咧开唇角笑,“我们不要耽误霍机长正事,走了——” 谁料何西这头猪队友扭了扭身子,居然诶呀一声皱眉,“佳书,你干嘛掐我!” 一时间,四下的空气静寂下来,宁佳书掐死她的心都有了,面上还只得继续维持笑意,温柔解释,“我没有啊,是你喝醉了吧?” 何西摸着腰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气氛实在太尴尬,宁佳书只能主动出声,“这位是——” 陈箐箐安静等着霍钦介绍,不过这个男人真的惜字如金,他只回了宁佳书几个字。 我的朋友。” 陈箐箐扶了扶肩上的链条包,应声颔首。 没说名字,也没有介绍更多的内容。 当然,今天是第一次吃饭,她和霍钦的关系也远没有到可以相互介绍朋友圈的地步。 宁佳书目光下移,像是才看到陈箐箐,笑起来,主动朝她伸手,“你好,我是宁佳书。” 眼前的女人实在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温柔的灯光下,皮肤细腻如上等的瓷器,连睫毛都是根根分明,浑然天成。 挺直的脊背与放松的两肩,更衬出她纤细的颈段,姿态竟是比她这个学艺术的人更优雅几分。 陈箐箐女人的直觉模糊告诉她,宁佳书,来意不善。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伸出手同她交握,“陈菁菁。” 50.part 50 此为防盗,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 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 若无其事再笑, “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 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 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 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如果不属于别人, 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 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落下车窗问道, “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 “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 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 他思考了很久, 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 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 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这一次,霍钦没有再答,他说,“祝你幸福。” “谢谢。” 男人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灯下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终于被风吹起了些许寒意。 宁佳书的香气还留在他外套上,触感也犹在,他转身大步去开车。 曾经很爱过。 姗姗来迟的答案,陈菁菁注定不会听到。 *** 宁佳书先把何西送回了家。 她崴着脚回包厢,本来是一堆人抢着想送她的,可谁知宁佳书擦了点药酒走几步,竟自己又好了,这下众人都没了当护花使者的借口。 何西的家租在一处高档公寓,绿化环境不错,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交通发达生活便利。宁佳书这段时间都在找房子,知道租金不会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价位的公寓,何西居然还租了个三室两厅,外边还带一阳台。 何西家里算中产,她自己每个月工资两万上下,不靠家里,根本无法在支付房租的同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你一个人住,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宁佳书气喘吁吁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瘫坐在地毯上。 “你懂什么,”何西闭着眼睛乱蹬脚,抬手就甩宁佳书胸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我为了租他楼底下费了多大劲吗?付这————么高的房租就为了多见几次面,他倒好,飞一回一两个星期不着家,放着我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楼下假装看不见!” 宁佳书原本是要打回去的,一听这话,捂着胸口心念一动,“谁,霍钦?” 听到这名字,何西似是有了一分清醒,半眯着眼睛睁开看一眼,宁佳书又赶紧伸手去手动帮助她合上,“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能跟个和尚似的,臭道士……”愤愤进入角色扮演说到这儿,何西又呜呜哭起来,“为了租房子,我现在都没有存款还修理费了!” “要不我帮你还吧。”宁佳书的眉眼顿时鲜活起来。 趴在沙发边循循善诱,“你看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住不下,还难打理,我正好在找房子,搬过来可以跟你分担房租水电……” “真的吗?”何西抱着她的手,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小鸡崽,感动道,“我跟你说,我都快穷死了……” “但你明天要是后悔可怎么办呢?”宁佳书早早打开了手机录像,等着她回答,得先给自己下道保证符。 “我不会后悔的,求你搬过来帮我付房租吧,我快二十七的人,不能再问家里要钱了,我怎么这么对不起我妈……妈妈,我错了,我一天都没孝敬过你,还只会问你要零花钱……” 她的眼线与睫毛膏此刻已经化作两条黑痕,在脸庞上蜿蜒划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何西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在一场醉酒后,暴露给了她最大的敌人。 宁佳书满意收起手机,觉得她明早起来可能会痛苦得想抹脖子。 *** 何西是被宁佳书搬家的动静吵醒的,宿醉醒来头疼欲裂,茫然扯开沙发上的毯子坐直,眼睁睁看着她指挥搬家工人进来,“梳妆台放哪儿好了,书架,书架就放客厅……” 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思考了一分钟生命的终极奥义,然后想起了混乱的昨夜,她躲在宁佳书怀里声泪俱下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失败。 “宁佳书?” “嗯?你醒啦。”宁佳书心情颇好,难得照顾她,“我给你买了早餐,吃吧。” 下巴努朝客厅里多出来的新餐桌。 铺了桌布,还颇有情调地摆了个瓶子,插一支向日葵。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何西朝她扔过去一个抱枕,咬紧牙根,“你这个卑鄙的女人!” 宁佳书闪身躲开,“你这是要找我秋后算账吗?” “不行哦,”她伸出中指摆了摆,掏出合同,“你得有点契约精神,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可不能反悔了。” “那是我不清醒状态下签的,根本不能算,我什么也不记得。”何西抢过来便撕了个粉碎。 搬家工人都被她吓得一嘚瑟,宁佳书惊讶了一下,然后低头掏出手机解锁,“既然你记不清楚,看来还得用昨晚的视频提醒一下,咦,视频在哪儿呢……” 何西看着屏幕里女鬼一样的自己,失魂落魄坐回沙发上。 “我讨厌你。” “那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何西懊恼地后躺把头埋在抱枕里乱叫,“要怎么样你才肯把视频删掉!!” 她最大的把柄被人捏手里了,这个人还是宁佳书。 “为了庆祝我们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好好相处吧。”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 何西受到这个天大的打击,直到洗完脸还一蹶不振。 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让宁佳书这个恶魔住进来,这个月估计又得问家里要补贴了。 看着格局大变,焕然一新的客厅,她千方百计好歹找出理由安慰自己,宁佳书是个大方爱干净的房客。而且就算她一个人霸占这房子再久,霍钦也不再是她从前心中那个高冷的男神了,是已经被宁佳书染指的凡人。 *** 宁佳书搬家这事儿,在家里引起了非凡的动荡,起因是她远在澳洲的亲爸打电话回来问候了。 “佳书,你跟爸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家里谁给你气受了!是不是他们逼……” “爸——”宁佳书叹气,“你还不了解我吗?谁能给我气受,我就是工作不方便,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 “别骗你爸了,隔壁你黄阿姨都跟我说了,说你回家没钥匙,抱着一堆东西他们半天也不来开门。” “要是没人给你气受,你学飞那年,怎么会突然来找我,抱着我哭。” 还哭了两天。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你就应该跟我留在澳洲的,回国上什么班,我只有你一个乖囡,就想把最好的给你。他们跟着你享了福,现在反倒还蹬在你头上来了。” 两千万还在往上涨的大房子,如果没有宁佳书,宁爸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大方,他当年跟宁母算得上是一对怨偶。 年轻时候他学历高,生得英俊一表人才,又是本地户口,情窦初开时,认识了江浙老家来找工作,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在他家暂住的宁母。 能生出宁佳书这样的颜色,可想而知年轻时候的宁母,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她最后和宁爸看对了眼。 两边家里自然是不同意的,宁佳书奶奶嫌宁母文凭低,又是乡下人,外公嫌弃宁家傲气,瞧不起人。 两个人顶着压力结了婚,婚后却诸多不顺。 一直到宁佳书出生,宁爸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生意发展得如火如荼,街坊的风言风语也多起来。 说见哪个女人挽宁爸的手逛街,又请了几个漂亮女人做秘书。 宁爸生得一副好皮囊,有学问,再有了钱,想扑他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每天解释每天吵架,终于有了累的时候。 他们悄悄离了婚,宁佳书却临近高考前才隐约听闻风声。 每天住在一个屋檐下陪她准备考试的父母,已经分别有了女朋友和男朋友。 用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宁佳书得知消息那一瞬间的震撼。 她的生活从起被颠覆了,观念也被彻底洗刷。 被骗得这么惨,也就从那时候起,她很难再毫无保留相信一个人。 她受够了从小到大生活里那些吵嚷和瓷器落地的脆响,也不再期盼遇上相守一生的人。 因为光阴易逝,容颜易老,所有曾经炙热的情感都会随着岁月凋零。 当着宁佳书的面儿,即便是慌神了也不能露怯,她相信自己能处理好。 宁佳书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联系地面,“北京区调,申航2251,在我们前方40千米有雷暴,请求上升高度到11000。” 任可雅心中迅速过了一遍紧急上升高度的操作,务必要做得万无一失,完美利落。 刚准备好的时候,却只听地面回答,“申航2251,不行,11000米处还有另外一架飞机。” “那叫他们往上升让开。”任可雅皱眉。 宁佳书复述,地面又回答,对方机长不肯让。 “怎么那么难沟通,接过来,让我们跟他直接说,不知道我们遇到的是雷暴啊。”任可雅更生气了。 宁佳书见晋机长面上的不赞同,直接问道,“机长,那我请求绕飞指令?” 这一次,晋机长终于点头,而地面也很快传来答复,“申航2251,雷暴正往你方向移动,请从你目前的位置左转出航35千米绕飞。” 任可雅到底是温室里长大的年轻女孩,余怒未消,经验不足,动作又慢了些许,一眨眼,雷暴便移动到跟前,只能擦着雷暴边上的两块积雨云之间空隙通过。 尽管有晋机长在旁指导,她还是发慌,这会儿倒是再没空想宁佳书了,摒弃杂念,如临大敌盯着仪表盘,额上手心都是汗。 轰隆的雷声仿佛就劈在机体外面,飞机颠簸来颠簸去,晃得不行,窗外的视线也全被阴沉沉浓雾一般的云彩布满,恍如置身地狱。 机上没有经验的乘客,一定吓都吓死了。 宁佳书只能打开客舱的广播,对乘客们进行安抚。 她说话好听,声音轻甜,柔声起来很有效果,挂掉电话,果然又收货晋机长满意鼓励的目光一枚。 待到彻底脱离积雨云,重返航路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分钟。 周边和煦明媚的光线与刚才一对比,仿佛一场梦。 晋机长对任可雅的表现不太满意,接通自动驾驶后,便开始点评她刚才的操作,“小任啊,你如果学不会控制情绪的话,离机长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么点小事,怎么能因为置气干扰到你的判断。” “雷暴在向我方移动,距离越来越近,这种情况下,宁愿多费点燃油离开航路绕行,如果继续跟对方机长纠缠,他们到最后也没把高度让给你该怎么办,再或者,即使是上升到11000的高度也飞越不了雷暴呢?” “咱们今天钻的只是积雨云,下次进的怕就是雷暴了。”他开玩笑一般说完,又语重心长起来。 “对乘客来说,你职业生涯里再小不过的一次危机,都有可能是他们铭记一生的飞行阴影和体验。” 确实,刚刚一场经历,如果是第一次乘坐飞机出行的乘客,以后恐怕很难考虑会再将飞机作为第一出行工具。 宁佳书想不到晋凯机长这样慈眉善目,还能这么绵里藏针地批评人,瞧任可雅的表情就知道,这冲击受得有多大。 她今天一来就对自己抱着敌意,不是私底下那些流言传到她耳朵里,就是已经清楚自己霍钦前女友的身份了。 小女孩到底修炼不到家,宁佳书猜,如果今天坐在后排的不是她,任可雅可能不至于表现那么差,因为不想在情敌面前丢脸,才急躁地一错再错。 *** 虽是脱离了积雨云,但任可雅迟迟没从批评中缓过来,一言不发。 还有许多个小时要飞呢,老头暗自后悔这个点评说早了,只能扯着宁佳书没话找话聊天,聊得她口干舌燥。 这一来,左座那边的气氛更冷了。 到底老头是个心软的人,又飞许久,瞧了会儿任可雅的操作,还是率先破冰过去指导。 宁佳书的嗓子终于得空歇歇,往后靠,喝着3号小姐姐送过来的咖啡,抽空看了一眼燃油消耗情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坐起来,又确定了一遍起飞前的燃油重量。 刚刚一直沉浸在雷暴带来的紧张氛围里,没空注意燃油,这会儿才发现端倪。 来来回回计算,检查了好几遍之后,宁佳书终于开口唤。 “机长。” “怎么啦?”晋机长回头。 “我们预测的落地剩余油量比之前预测的少了。” “哦?”晋机长探头过来看。 任可雅好不容易从孤立中脱离,只以为宁佳书是单纯想转移走机长的注意力,皱眉反驳,“因为天气绕飞多消耗燃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宁佳书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晋机长看完数据,大概觉得误差不大,任可雅说的有道理,但直说又会驳了佳书的积极性,干脆开玩笑道,“再观察观察看吧,总不能咱们申航一个月内刚经历了跑道入侵又遇上燃油泄露这么倒霉吧,局方得把咱们公司盯死,约见通报处罚一条龙,哈哈哈哈……” 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晋机长是资深机长了,他这样说,换做别的副驾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可宁佳书不一样,她计算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比常人快,直觉准,而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尽管这样的经历,她也只曾经在教科书和模拟机上遇到过。 反正燃油泄露到一定程度也会有警告,她并不与任可雅争执,表面点了头,只是密切关注起燃油消耗情况,一直等飞机进入俄罗斯境内,才再次提出来,“机长,我觉得咱们的燃油消耗明显大于正常消耗情况,我怀疑是燃油泄露。” 这一次油量消耗与预计相差更大了,又有了刚刚的数据对比,晋机长思考着,和善的脸上笑意渐渐凝固。 “怎么可能。”任可雅着急偏头唤他,“机长!” “如果真是燃油泄露,咱们只能备降了。” 任可雅的唤声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老头的面上彻底严肃下来,“小任,从现在开始,我来接手驾驶。” 纵是任可雅在不情愿,这时候也只能放手,“明白。” 飞机走的是经由俄罗斯到北欧,再到英国伦敦的航路,他们联系好备降的俄罗斯伊尔库茨克机场后,还需要将多余的燃油放空才能落地。 等待伊尔库茨克机场清空航道调配其他航空器期间,驾驶舱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静。 宁佳书从前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高潮迭起的的时候,在云航几年,她遇到过最大的困难也就是天气之类的阻碍,然而才来到申航一个月不到,居然就接连遇到这么刺激的两回。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上空盘旋许久,终于得到塔台的落地许可,指示他们左转航向270,下降到4500米。 晋机长是老驾驶,他沉着平稳地开始执行指令,下降到标准气压4500米。 1500米。 …… 跑道的白色标准线近在眼前。 宁佳书不敢呼大气,随着落地的颠簸,飞机终于在跑道上的速度渐渐缓下来。 待到晋机长完成着陆动作,额头都湿了,这一次,宁佳书终于见他脱帽擦了擦汗。 果然如她所想,光洁得像一颗卤蛋。 备降是因为有了怀疑,防患于未然,晋凯未必真的就觉得燃油泄露了,然而等真正见到燃油管道上那道裂缝时,才后知后觉吓一跳,拍着心脏回首,语重心长,“佳书,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二副本来就是观察员,宁佳书不敢托大,赶紧摆手,“哪里哪里,就算我不说,您也早晚会发现的,您降落得那么好,还要多谢机长救命之恩。” 他捶胸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们要吃什么,这顿我请。” 说是晋机长请客,最后吃的还是机组餐,不过地面上的机组餐,比在空中吃时候,到底有滋味多了。 乘务们忙着安抚乘客,等待检修期间,宁佳书在机场大厅靠落地窗的地方坐下来,拍了张伊尔库茨克机场的图片,一架波音结束滑跑刚刚起飞。 打开微信,距离她上一次朋友圈还是一年前,定位,上传图片,然后编辑文字—— 又一次有惊无险的落地,感恩。 消息一发,点赞和评论立刻接连不断涌过来,有抱抱有爱怜有安慰。 宁佳书看半晌,放下手机叹气。 可惜了,她当时干嘛想不通把霍钦给删了呢,现在就偏没有她最想看到的。 宁佳书重新戴上耳麦,瞧着他背影落拓的肩线心想,要是大学那会儿听这样的声音每天在课堂上睡觉,睡着了一定很舒服。 霍钦讲话逻辑条理清晰,北方人的吐字字正腔圆,低沉好听。 向北果然镇定许多,伏在膝上的手不颤,面色也回转了。 低声谢他,霍钦却只轻点了下头,落在仪表上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抬起来。 “不谢。” 向北心中有些复杂,此刻,他感激霍钦,却也羡慕他的镇定自若。 论起来,他们的年纪实在差不了多少,他还在副驾苦苦熬资历,霍钦却早已经成为申航最年轻的机长,以后也即将是最年轻的机长教员。 虽然有传闻说他后台硬,可技术更硬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只要与他共事过的人都十分清楚。 他的情绪好似一台精密的仪器,状态稳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做什么。 *** 抵达罗马时候,正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钟。 落地温度22度。 天气状况良好,霍钦的降落非常平稳。 离开上海还是阴雨连绵,十来个小时后便站在了意大利六月热情的阳光底下。 宁佳书是第一次降落在费尤米西诺机场,发动机关闭后,她搭着眼皮按flight time抄完几份飞行时间和油量,终于走出机舱,额头还在门口撞了一下。 “师妹很困吗?”走在后面的向北忍俊不禁。 出声的时候,恰逢霍钦回头,瞧见了宁佳书被机舱门弹回去的样子。 她觉是真的多。 从前学飞住西澳航校宿舍,每天早上买好早点至少在楼下等半个小时,才见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下来。 宁佳书眼皮耷拉着,睫毛半垂像把小扇子,很有几分娇憨的味道。 向北觉得,这模样,和早上的明艳动人少了几分距离感。 想想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休息轮换,确实叫人疲惫。 只不过和宁佳书相反,向北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的。飞机平安落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等公司的处理结果出来。 落地手机一开机,霍钦的电话就没停过,都是高层打来,还有局方的调查电话。 宁佳书连上无线网络,微信消息也是一瞬间齐齐涌进,直接震动成了来电铃声。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学同学都发消息来问了两句,好像一天之内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消息里有问机上具体情况的,有象征性安抚的,也有吓一跳真担心的。 宁佳书挑了两条回复,又去看群里的动态。 虽说并入了申航,但云航的同事们在新公司抱起小圈子,从前的飞行群并没有解散,消息还颇灵通,一天不到,就这事儿刷出了几千百条讨论。 聊天记录翻了十分之一,宁佳书才明白了这次事故有多严重。 她当时在飞机上,眼睛看着,只觉得飞机拉起来时还离A320有一段距离,事实上,她们起飞的瞬间,两架飞机最小的垂直距离仅有二十多米,翼尖距更短。 离相撞不到四五秒钟。 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上去,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池鱼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条小虾米。 51.Part 51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言简意赅五个字 其实今天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位机长,她绝不至于这样失礼。 要知道, 桌对面貌美如花的乘务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宁佳书来申航首飞, 她到哪儿都向来是议论的中心。性格如何, 品行怎样, 用不着等到航班回程,便能从这些个空乘们口中悉数出现在公司的情报网里。 明明有一肚子能很快叫人对她生出好感的漂亮话,却皆因为眼前这变数卡了壳,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脱口而出了。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 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 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 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 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停顿,“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 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 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 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 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 那味道像阀门, 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 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旅客服务设备完好,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都是宁佳书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用腻了的小手段,霍钦果然不上钩,他像是完全与何西不在一个频率上,安静听完汇报,漆黑的眼眸半垂,一行行迅速分析眼前的资料,最后签字。 会议果然很短,不过十来分钟布置完工作便宣布结束。 乘车到停机位,乘务组开始为登机准备,霍钦示意众人回机舱,自己下去做绕机检查。 “机长,外面下这么大雨,还是我下去算了……”向北道。 霍钦没回头。 “我跟您下去,顺便还能帮忙加油,让师妹留机舱里对检查单。”跟久了其他甩手掌柜,遇到霍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向北受宠若惊。 这次,男人目光投过来,瞧了两人一眼,没再反对。 “师兄,我一块去。”宁佳书赶紧发言,“我也熟悉下申航的流程。” 向北怕她淋雨才说把她留舱里,可是宁佳书好像总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听着那声师兄,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舱外下大雨,宁佳书其实有点发憷,只是瞧见地面与机务交流的霍钦,还是咬咬牙套上了雨衣。 放平日,她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下去转一圈,精心打理的妆面发型和基本也就毁掉大半。 但是加油和绕机检查通常本就该由他们这些小跟班去做,要是安心呆舱里,保不齐霍钦对她的坏印象里又添了一条。 毕竟已经一个公司了,又是一个机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躲,也避免不了有搭档的时候。 为了避免霍钦对她有偏见给她穿小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一下机舱,雨水便迎面扑过来,雾气顺着脖子往钻,黏腻又难受,宁佳书拉紧帽兜的松紧绳,小跑着追上前面高大的背影。 隔着雨雾,霍钦的眉眼似青山远黛,氤氲水汽里的工笔画,精致又朦胧。 他与机务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条条逐一核对,严谨细致。 霍钦一直就是这样认真、活得一丝不苟的人。 宁佳书恍惚记起了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何西非要拉她去看高三的英语能力竞赛。 才进门,隔着小礼堂五十来排座位,她一眼就瞧清了台上演讲的人。他的演讲韵律节奏都叫人舒服,发音又好听,像汤姆·希德勒斯顿,会把“0fr it”连读,发出好听的r音。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英俊,骨子里都透出一股认真的雅致来。 “霍钦,听说家里是航空公司高层,高三验飞已经过了,以后注定要当飞行员的。” 何西得意问她,“帅吧?是不是没白来?” 宁佳书不记得自己怎么答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英文口音是RP,最标准的牛津腔。 活了十六年,霍钦是她在这个世上遇到最完美的家伙。 和宁佳书三天两头便厌倦的那些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堆积如山的臭球鞋,没有日抛的袜子,没有烦人的烟草气,没有青春油腻的汗迹,永远干净清爽。 分数漂亮,功课整洁,老师喜欢,同学爱戴。 入学时候做新生代表发言,毕业时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她俩自然也在其中,可直到霍钦从附中毕业那天,也不认识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名字。 他完美得像一个叫人自惭形秽的圣人。 何西犹犹豫豫,还是只敢止步在远处望着。 宁佳书的心理活动则更微妙一些。 她傲气,越抢手的东西才越不会主动靠近,否则岂不是和那些追逐他的人成了一样的俗物。 从地面回来,制服已经微潮了,宁佳书在洗手间迅速打整了下头发,纸巾压掉面上的水分,进驾驶舱和师兄输入CDU,核对舱单。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前最后十分钟,客舱确认登机人数和乘客名单一致后,飞机关闭舱门,等待地面放行。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跟飞,老天爷总要给些挫磨,就在飞机等待地面指令滑出的时候,肉眼可见远方的阴云压上来,雨越下越大,可见度降低了! 从驾驶舱看出去,跑道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航班延误,大概是所有机组和乘客最讨厌的事。 白白在机舱等待,乘客又闷又焦虑,机组也受气,还不赚小时费。 好在最新的气象资料里显示还在适航条件内,机场能见度也勉强达到了起飞标准。 在晚点了七八分钟,雨雾稍散后,终于接到了地面的滑出指令。 在塔台的指挥下进入跑道后,霍钦开口说话。 “申请离场。” 宁佳书反应了一秒,才意识是到这是霍钦在对她说。 52.Part 52 此为防盗,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宁佳书的大脑片刻空白后反而冷凝下来,目视前方对耳麦询问, “塔台,34L跑道前方正被其他飞机占用……” 此刻已经接近V1决断速度,没有等待答案的时间了。 前方跑道上的飞机也明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正加速滑行脱离跑道。 把飞机拉起来,或者终止起飞。 这一瞬间,谁都来不及做更精准的计算。 决断不过一秒钟,霍钦制止了向北收油门,迅速开始操作,使用全推力道TOGA。 “加力起飞。” “机长……”向北的话声里夹着颤。 “正常起飞在H3已经能够成功起飞,不因为恐惧丧失判断力, 这是我们能做到的。” 他自始至终冷静的声音像是叫人找到主心骨,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飞机终于离地。 就从距前方客机不到百米的地方。 宁佳书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 她们已经成功飞越了眼前跑道的A320,避免了一场撞机事故, 正在上升高度。 抬手擦一把, 她的额上全是冷汗。 向北一个一米八的北方汉子,更是看着仪表就落了泪, 又赶紧悄悄用金色三道杠的袖口迅速擦拭掉。 “机长, 我刚刚差点儿点刹车了, 这么大的事故征候,我会被转到地面吗?” “不应该,你并没有在责任范围内出错。” “我不想去地面……那是塔台的指令出错了吗?” “也许。” …… 在返回地面,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他们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 宁佳书一生最值得自豪的,便是每每在人生最重要的节点,她都意外地冷静自持,决策果断。 15岁时候,成绩只在中上游的她超常发挥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18岁又意外地考上了最好的航空学院。 高考结束父母离婚,她果决地跟了妈妈留在国内。 …… 她不敢说从未后悔过自己做下的决定,可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后来看上去最好的选择。 刚刚那一秒钟,扪心自问,她不可能比霍钦更快地做出决定。 这让宁佳书心情复杂,一遍遍设想,假若是自己坐在驾驶座上,要怎样才能比他做得更好。 进入巡航高度,切换到自动驾驶,待到霍钦结束与地面的通话时,机舱的氛围更加沉下来。 面对干燥的空气与闪着灯光闪烁的仪表盘,向北的手至今还是忍不住微颤。 飞行非常平稳,头等舱的乘务给他倒了水,他端在手中要喝,却几欲晃出来。 向北坐在前排,是最直观与危机接触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起飞那一刻有多可怕。 稍微出一点差错,他们的机务组以及客舱两百多人,连同地面A320的旅客,就全部殒命了。是霍钦的果决救了所有人。 宁佳书看他的状态实在危险,关切道,“师兄,你看起来不大好,需要替你一会儿吗?” “不可以。” 向北没有来得及答便被霍钦阻止,“飞行时间不够,你不能上座。” 还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调子。 声音再好听,宁佳书也气死了这个语调。 她并非要违反规定上座,只不过同事间象征性关怀两句罢了。 纵然分手时候再不愉快,她再讨厌,刚刚一齐经历了生死,难道连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 “霍机长每次执飞对你的机组成员都这么冷若冰霜?”宁佳书故意把尾音扬起来刺他。 霍钦这次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如点水一般落在她的面上,宁佳书挺直腰脊。 他漫不经心唇齿启合,“不一定,看人。” “那些被冷待的人受得了你吗?” “我相信你会适应得很好。” “当然。” 宁佳书瞪男人的后脑勺咬牙切齿答完,又想到刚刚是托他的福才好端端坐在这儿,闷得不行,再呆不下去,干脆借吃饭的时间,摘了耳机走出舱门,自己去洗手间。 还在瑟瑟发抖的向北都忍不住移出注意力看了两人几眼。 师妹胆子这么大?可能还不知道他顶撞的是什么人…… 霍机长平时待人就有这么冷漠吗? 他想来想去,总觉两人话间的争锋相对没有那么简单,师妹和霍机长似乎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再想想,他又把这念头按下去,既然认识,那登机前怎么可能会全程无交流? 应当是不认识的。 霍机长果然如传闻一般不近女色。 他回身看了看师妹快步走出门的背影,有点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可以对着宁佳书这样的美人都心如磐石呢? 冲了水,宁佳书站起来一照洗手间的镜子,才大惊失色。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漂亮眼睛上,睫毛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小块,晕染在右眼的卧蚕上,像国宝熊猫。用的本来是防水睫毛膏,也许因为在地面被雨淋了一场,起飞时又这么慌,擦汗时候没留意给擦掉了。 所以霍钦刚刚目光定在她脸上是在看这个? 她就是用这个形象渡过了大半个航程? 才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脸唰地一瞬间黑下来。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打完雄赳赳气昂昂走回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那种尴尬。 宁佳书一张接一张抽纸擦,从来没这么恨过防水睫毛膏的质量太好,直到眼睛都卸光,再没有晕染的可能,才借了3号小姐姐的口红补足气势。 头等舱有两个无成人陪同的小男孩儿在哭闹,四五岁的混血双胞胎,属于不太好哄的年纪,小姐姐焦头烂额,糖果也拿了,小饼干给了,玩具也都抱过来,半蹲得腿都麻了,俩小子还是没哭够。 大概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一个不停另一个便也不肯示弱,哭声此起彼伏像是二重唱在客舱回荡。 时间一久,周边几个在休息的乘客神色也不耐烦起来。 宁佳书是来还3号东西的,走时却被那在哭的小孩奶声奶气唤住,“Wait,are you a high flier?” 回头,小正太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指着她胸前的飞行徽章,蔚蓝色的眼睛泪目眼巴巴盯着她。 宁佳书向来对这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不是很有耐性,只是瞧着小姐姐写着救命的眼神投过来,想到刚刚擦了人家的口红,不好白用,才勉强定住脚步。 “YES。” “I like the plane.”小孩更开心了,伸手就想去解安全带过来。 他的兄弟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着小姐姐的手擦了鼻涕终于停了哭声,伸手要宁佳书抱抱。 宁佳书吓得倒退小半步。 她不喜欢小孩,家里的那个祖宗弟弟都没抱过,更别提别的,示意空乘按紧俩小孩不安分的手,蹲下来陪着说了两句话,又把飞行徽章取给他们玩,才总算脱了身。 一抬头,又瞧见对排座位的男人拿开报纸,在冲她笑。 男人五官极俊朗,眼角眉梢都是年轻人的飞扬,笑容不羁又放浪,带着一点儿痞气。 “培风?” 这一瞧,遇上飞机颠簸,宁佳书差点没蹲稳。 这张脸,正是几个月前,她刚刚在洛杉矶分手的男友,加州大的学生,小开季培风。 “你认错人了哦。” 男人隔着过道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那手指白皙袖长,养尊处优。 宁佳书没接,这并不是她前男友的手。 季培风是UCLA的篮球校队主力,代表学校出战NCAA连续几个赛季的首发控卫,前途无量的华裔球员,他的手指骨节还要更宽大,身板也偏运动系。 晒过洛杉矶的太阳,小麦色的皮肤也远比眼前的人更健康野性。 不过这世上,怎么会真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 双胞胎? 宁佳书瞧着那几乎和前男友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混血儿,扶着座位起身。 男人也不介意她的不领情,收回手又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留个联系方式也行。” 那笑容晃眼得几近勾引。 她可没听季培风说过他有兄弟。 那就做搭讪处理了。 “不好意思,根据公司规定,我不能向您透露联系方式。谢谢。” 她站稳,矜贵地微颔首后便不再说话,转身径直往前。 背影婀娜又帅气。 头等舱小姐姐被这一顿骚操作惊得五体投地。 宁佳书回到驾驶舱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客舱的旅客中,有亚洲面孔,也有高鼻阔眼的外国游客,有的开着阅读灯在看书,有的在盖着毯子休息,一对双胞胎埋头玩着徽章,讲得津津有味。 他们还不知道,几个小时前,自己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 往回走时,穿过微暗的通道,宁佳书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一股豪情来。 这就是一个飞行员的责任与担当,排除万难,把他们送到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起落安妥,总有一天,她能比霍钦做得更好。 到了月中,刚从香港飞回公司,便遇到了申航召开表彰大会。 上一次跑道入侵事件局方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塔台管制和塔台所有的领导被就地免职,而霍钦因为在紧急时刻的处理果断迅速,非常到位,被局方提出表扬,这一次大会,他便是申航表彰的主角。 机组也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1381航班上的所有机组成员,都会收到一笔奖金。 宁佳书刚飞完困得不行,奈何她好久没见霍钦了,也就硬着头皮撑起眼皮,跟着机组进了大会议厅。 她进申航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开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局方几位领导和申航的高管们悉数到场,员工们穿着制服齐齐坐在大厅里,比从前云航的大会不知壮观多少倍。 来这么多人,大家都不干活吗?宁佳书心里吐槽,黑压压的人头,叫她更想睡觉了。 因为得上台领奖,1381航班机组一行人在会议厅的首排坐下来。 向北不安地扭扭领带,难掩激动,低声附耳与她说话,“师妹,我还是头回在这儿坐第一排呢。” 从前第一排坐的都是领导和资深机长们。 宁佳书敷衍地搭了两句,转头环视会场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机长?” “机长一会儿要发言,现在可能在后台吧。”比上次见面时,向北对霍钦的感激和崇敬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要不是霍钦阻止了他点刹车的动作,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永远地断送了,更别提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受表彰。 宁佳书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时候,大会终于开始了,台上的灯光打得很亮,领导们已经入座,霍钦左手托帽,长腿步入灯光下,在麦克风的台前站定。 背后的大屏投映出他此刻的样子,黑色碎发在英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制服系到最后一扣打好领带,四道杠的金色肩章更衬出他皮肤白皙。 在台上清一色的地中海领导中间,是那么地引人注目。 唇形微动,低沉的声音便随着电流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像是会咬耳朵,宁佳书本来渐入梦境的思绪一瞬间清醒过来。 恍惚又回到从前在澳洲上课,霍钦考前给她划重点的时候。 事实上,宁佳书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每觉得已经练就将情感收放自如的本领时,霍钦便又冒出来,打破这一幻想。 理智上她明白霍钦说的是对的,她应该离他远远的,可真当见了面的时候,理智便不受控了。 宁佳书受不了霍钦看向她清心寡欲,无波无澜的眼睛。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她总忍不住要做点坏事。 “……无论多优秀的操作技术,在实际驾驶层面,也无法将人自身的素质和责任心所取代。” 霍钦的讲稿写得很短,关于自己的部分很快带过,多是在强调关注起落安全,简洁有力。 抬头时候,正好见第一排的宁佳书拄着下巴盯着他看。 前排那么多摄像头,她一点不在意,之前一直啄米似地瞌睡,现在又一副没骨头的坐相。对上他的视线,还故意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霍钦匆匆收回视线。 观众还没听够,讲稿便已经宣告结束。 他站台前一鞠躬,在如雷的掌声里,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领导发言和表彰环节。 霍钦又抬眼朝下面望,正好被宁佳书抓到视线。她擦得不知道是哪个色号的唇釉,灯光下又闪又粉,樱唇抿开,全是得逞的笑意。 大约是霍钦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叫人看出端倪,隔着走道坐在宁佳书左边的女人偏头过来扫了眼第一排,目光最后落定宁佳书身上。 她其实不太确定霍钦看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可瞧见宁佳书没坐相的样子,便又打消了疑虑。 霍钦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 女人对这种带着目的的打量一向很敏感,宁佳书若有所觉回望,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位女飞。 皮肤水嫩,小鹿眼,M唇,从头发到指甲都打理得十分精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三道杠的副驾。 要知道,申航的三道杠含金量可不比宁佳书从前所在的云航。 “她是谁?” 向北附耳过来悄悄答道,“任可雅,她爸爸是我们申航董事之一,现在就在上面坐着呢。” 宁佳书轻而易举从那堆地中海领导中间找到了任字开头的名牌。 只不过姑娘的眼睛并没有盯着她亲爱的爸爸,而是专注地放在霍钦身上。 任可雅。 这名字挺耳熟,宁佳书放在耳边过了一道,然后想起了明天飞伦敦希斯罗机场,她那份做了一半的飞行前准备上,跟飞的名单里好像就是这位副驾。 “她喜欢霍钦?” 虽然是疑问句的语式,音调却是平坦的陈述。 向北脸上惊愕,“师妹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第一回见面,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真是绝了。 台上领导的冗词赘句宁佳书并不感兴趣,干脆拄着下巴侧耳听向北小声说起八卦。 “这个妹妹胆子挺大的,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她悄悄追我们机长来着,”说到这儿,向北看了一眼宁佳书安静柔美的侧脸,又补充,“不过机长好像不喜欢她这类型的。” 和宁佳书比起来,任可雅这样的人间富贵花确实寡淡了一些,霍钦一直没看上也情有可原。 终于轮到全员上场领奖金合影的环节,毕竟是第一次在申航的台上亮相,宁佳书整理着头发和制服,加快速度才追上前面的向北和何西。 他们俩听领导宣布金额后,便开始难以自持。 虽然数额和霍钦不能比,但整整一个季度的税前工资还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何西的修理费能还上,向北的新车有了首付,这奖金简直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待到宁佳书上台,左侧的机组已经站到边缘了。 她只能越过大半个舞台,朝霍钦那边跋涉,然后被安排站在了向北和霍钦中间。 镜框里的人站不下,摄影师一再拜托他们,“站拢一点,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哦。” 宁佳书越靠越近,霍钦实在笑不出来。 穿制服,又戴红绶带,宁佳书大概觉得恶俗死了,她从前就不喜欢颁奖和表彰仪式上那些啰里八嗦的流程。 霍钦的唇角始终没扬起来,摄影师不满意,一连拍了好几张,宁佳书斜睨一眼他严肃的面孔,小声提醒,“你别拍证件照了,笑笑有什么难的?” 她倒是笑得好看,漾开的唇珠,还有雪白的牙齿在灯光底下越发刺眼。 霍钦正要收回视线,只见那台上之前便摇摇晃晃的聚光灯啪地一暗,然后掉下来。 直直冲着宁佳书的脑袋。 “闪开。”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咬唇,霍钦来不及解释,只能飞快伸手直接将宁佳书揽到身后推着她退开两步。 下一秒,黑色的射灯砰然落地,碎裂的玻璃和塑料在台前飞溅。 宁佳书在霍钦怀里怔怔睁着眼,心有余悸。 她怕的,倒不是那四分五裂差点把自己脑袋砸开花的射灯,而是刚刚胸腔一瞬间飞速跳动的频率。 果然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无论又过多久,霍钦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抓紧她的心脏。 要知道,桌对面貌美如花的乘务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宁佳书来申航首飞,她到哪儿都向来是议论的中心。性格如何,品行怎样,用不着等到航班回程,便能从这些个空乘们口中悉数出现在公司的情报网里。 明明有一肚子能很快叫人对她生出好感的漂亮话,却皆因为眼前这变数卡了壳,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脱口而出了。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停顿,“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那味道像阀门,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旅客服务设备完好,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53.Part 53 此为防盗,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好在宁佳书反应比常人迅捷许多, 立刻踩停了刹车。 即使如此, 湿滑的路面和惯性还是让车身溜出一段, 保险杠堪堪悬在奥迪的后车牌上端。 只差一点点。 这是第五回。 宁佳书数得清清楚楚,烦躁扯掉在播气象台的蓝牙耳机,墨镜底下连白眼都奉欠。 雨天是追尾的高发阶段, 前面车主三番几次吓人,换个操作差的跟车,大概车祸都出四五回了。这马路还真是什么不要命的人都敢上。她想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二胎开放后, 当了二十几年独生子女的宁佳书今年突兀地添了个弟弟。孩子的哭声尖利又极具穿透力,整夜哭, 在她回国后等待新单位人事调令的这两个月,美容觉没睡成,反而差点被那小子哭出神经衰弱。 黑色牧马人一路憋屈堵到地下车场, 终于得以撒开油门欢快跑了一阵。 新东家是航线遍及五大洲的国际化大企业, 停车场比马路宽敞。这大抵是整早唯一一件值得宁佳书顺心的事。 漂亮的甩尾后,换挡倒进车位。她熄了火,对着后视镜整理长发。 早上为了多睡两分钟, 妆也没来得及化, 此刻包里倒是样样俱全, 唯独把粉底落在家里洗漱台上。脸凑近, 看着眼下一片因睡眠不足留下的淡青, 怎么瞧怎么戳心。 算了。 她叹气,挨着椅背闭目昏昏瞌睡了两分钟,终于放弃武装,摇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坐直把马尾扎上,仔细抹了防晒。 镜子里的人菱唇粉淡,雪肤乌发,眉目精致。 挑起下巴,离远些打量镜子,宁佳书心中颇为自得。 虽然没上底妆,但昨晚的轻奢面膜总算没白敷,她这张脸,可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啊。 刚开始顾影自怜,便被隔壁车位的动静打断,余光一动,宁佳书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真是巧了,中环上挡她跟前碍手碍脚的那辆红色奥迪,正艰难往隔壁车位里倒。 如出一辙的车技,她都不必看车牌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那已经是附近最大尺码的车位,只是司机笨拙得不像话,来来回回反复几次,才勉强停车成功。 车灯一暗,A字裙女司机终于下车。 锁了门也并不忙着走,只把包放引擎盖上,正对宁佳书,朝黑漆漆的车窗镜面调整起胸型。 聚拢效果颇为明显,随意拨动几下,直接从B涨到了C。开车的技能倒还不如她手动隆胸来得熟练。 宁佳书瞧得津津有味,直待人转身才想起来,那女人风情万种撩长发的样子…似乎颇有几分熟悉。 像谁呢? 她把包斜挎在身后,黑色马丁靴落地,甩上车门的瞬间,却不防瞧见了隔壁引擎盖上落下的车钥匙。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宁佳书顺手抄起来,迈开步子赶上去。 临近上班时间,失主鞋跟虽细,走得却还挺快,直赶进电梯才追到人。 “小姐,你车钥匙落引擎盖上了。” 那人转身在包里翻找一阵,才接过钥匙,抬头致谢。 妆容精致,礼貌也不错,露的是标准的八颗牙。 “谢谢你了,第一次开车上班,有点儿笨。” 不是有点儿,是真够笨的。 宁佳书堆出笑意,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重新腾空升起。 女人也是一副错愕模样。 “宁佳书?” “何西?” 两个女人惊叫出声,放大的瞳孔这次彻底瞧清了对方面容,在不可置信中相认了。 “好多年没见,佳书,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到你!” “是啊,高中毕业就到现在了。” 宁佳书漾开唇角假笑。 她们当年可是附中一对出了名的姐妹花。 哦不,塑料姐妹花。 喜欢穿同一个颜色的衣服比谁皮肤白,专挑同一款裙子看谁身材好……她们甚至狂热地暗恋过同一个学长。 表面每天手挽手在校园里亲密招摇,暗地想的是如何不着痕迹把对方踩下去,荣登校花榜首。 高中毕业后许多年再没联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宁佳书天天盼着与对方重逢。 原因无他,宁家父母那时候怕她谈恋爱,不肯给多余的零花钱。两口子性格不合吵闹了半辈子,唯有这点,意见不约而同地合到了一处。 整个青春期,宁佳书连新衣服都极少添置,更别提护肤品和小首饰。 偶尔长颗青春痘,两口子居然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女儿再丑些,彻底把早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以上种种,直接导致了宁佳书高中三年处处被何西压一头。 毕竟她哪里能和穿昂贵聚拢型胸衣,有各种新潮衣服裙子化妆品、还能做直发离子烫的何西相比呢? 根本都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遗憾的是,等宁佳书五官彻底张开,发育成熟,成了实至名归的大美人,有钱养护、颜值在航空学院难逢敌手、孤独求败的时候,何西已经联系不上了。 两人以极其绵长亲热的拥抱庆祝了重逢。 鼻尖轻嗅,何西闻出了对方的chanel 5号香水。 前调柑橘果,尾调白麝香。 拥抱一松,他们交互的目光如同五百瓦探照灯,在最短的时间里,不着痕迹将彼此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佳书的唇角不住上挑,而何西的眉梢则不可查地微垂了一下。 是,宁佳书的脸蛋比从前又漂亮不少。虽然不愿承认,不过看上去确实还是原装货。 察不出粉底的痕迹,胶原蛋白充足,像极了大学里那些水嫩的姑娘。 而她,近来飞多了昼夜颠倒的国际航班,精致得体的妆面上,已经少了点新鲜气。 这场重逢中谁占上风,已经显然。 “去几楼?” “六楼。” 何西在电梯上按下三和六两个数字,轿厢稳稳上升。 瞥见对方提袋里的制服一角,胜利者宁佳书率先问,“你在申航工作?” “是啊,一直做乘务。”何西答着,忽而意识到什么。 “你今天是来——” “入职的。” “哦……”何西尾音转了转,眼角终于放松地舒缓几分。 她记得,公司今年新招的空乘就是在这几天集中办理入职。 叮—— 电梯很快到了。 “人事部六楼出了电梯右拐就到,我一个朋友是那儿的经理,佳书,需要我上去打声招呼吗?” “只是办个入职手续,不必麻烦。”宁佳书摆手。 “哎,缘分这东西还真是猜不透,”何西颇有感慨,“兜兜转转,没想到从今以后咱们又是同事了,我真高兴。” “我也是。” 交换完最新的联系方式,又约了常聚之后,宁佳书目送何西仪态万千地走出电梯。 关门的瞬间,女人忽地又回过头来,目光落到她身上,故作惋惜地叹一声。 “佳书,我是真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没放弃当空乘的想法。” “嗯?”宁佳书无辜偏头,佯装错愕。 女人继续开口,“咱们这么多年姐妹,还是得给你一点儿小建议,在公司得遵守制度,容妆得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咱们公司的其他乘务长年纪普遍偏大,不喜欢下属工作时使用香水。” 她说着,目光动了动,由上及下落定在宁佳书鞋面。 “你刚来咱们公司,这方面还得多注意,好好学化妆,也买双像样的高跟鞋。” 那眼神真诚而恳切,仿佛真是掏心窝子对她好。 只不过宁佳书哪里不清楚她的尿性,在她开口就已经明白这翻话至少有三层含义,优越感蓬生的同时,也含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敲打。 一,我是乘务长,你只是新人。 二,我赢了。 三,那么多年过去,你一点儿没长进真叫人开心。 她们当时暗恋的男生通过了飞行学院的体检,高考前就已经被航空大学破格提前录取。 那年,俩人鼓足了气较劲,誓要追随学长脚步,抢在对方之前把人搞到手。 按宁佳书的条件,通过乘务专业选拔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偏偏选拔前一天,她急性阑尾炎发作,入院做手术去了。 看何西现在的样子,倒是过得挺开心,就是可惜段数没有半点长进。 娉婷的背影远去,胜利者的姿态,真是得意洋洋啊。 宁佳书感慨,强行耐下性子等着电梯合上。忍不住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要立刻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3、2、1…… 宁佳书才抬手扶墙,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唤—— “稍等一下。” 轿厢重新启开,身着申航飞行制服的男子踏入这方空间。 来人转身站稳才瞧清宁佳书的脸,又惊又喜惊呼出声,“师姐?” 飞行圈就这么大,宁佳书也没想到一清早连遇俩熟人。 这小师弟从前在澳洲时,和她是同一家航校出身。 “邵城?”她把涌到喉间的笑意咯噔一声强忍了回去,露出一分恰到好处再见故人的欢欣。 “居然还记得我,”他手足无措,喜不自胜,“师姐怎么会在这儿?” “来新公司报到。” 话到此处,邵城猛地反应过来,“哦,对啊,云航和申航一合并,以后咱们是同事了。” 宁佳书颔首。 目光落在他肩膀金黄色的三道杠上,唇角矜持微翘,“邵城,你在申航干的不错啊。” 男孩羞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哪里,比不上师姐厉害,你离开航校后很久,教员还总提起你呢,我还听说,你之前在云航都快放机长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宁佳书话里推谦,却挺直腰脊,深吸一口申航的空气。 简直神清气爽。 这才是新公司的正确打开方式嘛。 师弟极为热情跑前跑后带她办完手续,领了肩章和制服。 申航飞行制服是出了名的好看,双排扣款式,剪裁大方设计精妙,面料低调内敛。指尖抚过,还有绣线的暗纹。 师弟大包小包跟在身后,宁佳书握着口袋里质地冰凉的飞行徽章,秋波眉微蹙,很是过意不去。 “邵城,你去忙,我自己来吧。” “不用不用,我今天没有飞行任务,不忙的,”男人连摆手,“东西多,我一会儿直接帮你搬到车上好了。” 师姐这么瘦,哪里能让她自己提,邵城想。 他不知道的是,宁佳书单手提矿泉水桶可能比他还要轻松。 人力资源部还挺忙,手续告一段落,在厅里等邵城回来的空儿,宁佳书低头玩手机,不防听那边柜台办理入职的年轻空姐们叽叽喳喳小声讨论。 …… “我刚上来在大厅遇着霍机长了,不愧为申航品质最高的飞行员,一眼沦陷型!” “真的?比宣传片里怎么样?” “宣传片根本没拍出他百分之一的帅气好吗?” “简直惊为天人,我第一次对禁欲系毫无免疫力,你是没见着,从肩到腿,还有窄腰,都比视频里更完美!” “说到这儿,好想夹那腰上试试……” 最后一句不知是谁发出来的,压低了声音讲,不过宁佳书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有人口水咽下的声音。 她抬眸,将柜边几人的样貌一一扫过,然后收回视线。 现在的年轻女孩,比起她们当年还真是没有半分矜持。 色|情。 不要脸。 痴人说梦。 她面无表情腹诽。 到了月中,刚从香港飞回公司,便遇到了申航召开表彰大会。 上一次跑道入侵事件局方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塔台管制和塔台所有的领导被就地免职,而霍钦因为在紧急时刻的处理果断迅速,非常到位,被局方提出表扬,这一次大会,他便是申航表彰的主角。 机组也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1381航班上的所有机组成员,都会收到一笔奖金。 宁佳书刚飞完困得不行,奈何她好久没见霍钦了,也就硬着头皮撑起眼皮,跟着机组进了大会议厅。 54.Part 54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那法则宁佳书在课堂上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老师举例说过一次, 她记性好,几年过去了,还残留两分印象。 说的是主人公卡斯丁在起床时候因为手表意外摔坏而引发的一系列效应, 由一点不愉快扩大到最后身边所有人都出了差错。 “…难以控制的只有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九十,由你的反应来决定。如果总在纠结已经发生的误差,很难跟得上新涌出的问题, 这对飞行员来说是致命的。” 显然, 霍钦是在教导向北怎么跳过刚才的失误带来的障碍。 他可能适合当个大学教授, 对待别人倒是好耐性。 宁佳书重新戴上耳麦,瞧着他背影落拓的肩线心想, 要是大学那会儿听这样的声音每天在课堂上睡觉,睡着了一定很舒服。 霍钦讲话逻辑条理清晰, 北方人的吐字字正腔圆,低沉好听。 向北果然镇定许多,伏在膝上的手不颤,面色也回转了。 低声谢他, 霍钦却只轻点了下头, 落在仪表上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抬起来。 “不谢。” 向北心中有些复杂,此刻, 他感激霍钦, 却也羡慕他的镇定自若。 论起来, 他们的年纪实在差不了多少,他还在副驾苦苦熬资历,霍钦却早已经成为申航最年轻的机长,以后也即将是最年轻的机长教员。 虽然有传闻说他后台硬,可技术更硬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只要与他共事过的人都十分清楚。 他的情绪好似一台精密的仪器,状态稳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做什么。 *** 抵达罗马时候,正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钟。 落地温度22度。 天气状况良好,霍钦的降落非常平稳。 离开上海还是阴雨连绵,十来个小时后便站在了意大利六月热情的阳光底下。 宁佳书是第一次降落在费尤米西诺机场,发动机关闭后,她搭着眼皮按flight time抄完几份飞行时间和油量,终于走出机舱,额头还在门口撞了一下。 “师妹很困吗?”走在后面的向北忍俊不禁。 出声的时候,恰逢霍钦回头,瞧见了宁佳书被机舱门弹回去的样子。 她觉是真的多。 从前学飞住西澳航校宿舍,每天早上买好早点至少在楼下等半个小时,才见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下来。 宁佳书眼皮耷拉着,睫毛半垂像把小扇子,很有几分娇憨的味道。 向北觉得,这模样,和早上的明艳动人少了几分距离感。 想想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休息轮换,确实叫人疲惫。 只不过和宁佳书相反,向北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的。飞机平安落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等公司的处理结果出来。 落地手机一开机,霍钦的电话就没停过,都是高层打来,还有局方的调查电话。 宁佳书连上无线网络,微信消息也是一瞬间齐齐涌进,直接震动成了来电铃声。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学同学都发消息来问了两句,好像一天之内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消息里有问机上具体情况的,有象征性安抚的,也有吓一跳真担心的。 宁佳书挑了两条回复,又去看群里的动态。 虽说并入了申航,但云航的同事们在新公司抱起小圈子,从前的飞行群并没有解散,消息还颇灵通,一天不到,就这事儿刷出了几千百条讨论。 聊天记录翻了十分之一,宁佳书才明白了这次事故有多严重。 她当时在飞机上,眼睛看着,只觉得飞机拉起来时还离A320有一段距离,事实上,她们起飞的瞬间,两架飞机最小的垂直距离仅有二十多米,翼尖距更短。 离相撞不到四五秒钟。 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上去,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池鱼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条小虾米。 宁佳书平日只窥屏从不发言,同事只以为她不玩儿微信群,因此八卦起她来很是肆无忌惮。 聊到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的时候,有人发了条消息问:“1381航班是霍钦的责任机长,佳书跟飞?” 很快有人答了他是。 那人又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跟一起。” 这个惊天大料一爆,接下来的几分钟群便炸了。 “???” “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那人又答,“我和佳书一期去西澳的,霍钦当年很喜欢她啊,拿到执照最先租飞机带佳书去其他城市玩。” “不可能吧,怎么看都不像啊,霍钦怎么会喜欢佳书这类型?不太搭。” …… 就差没摆明说她是妖艳贱货了。 宁佳书摸了摸鼻子,这次算是明白了,几千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八卦她和霍钦的,难怪她快落地时候一直忍不住哈欠呢。 点开那爆料男生的头像,面孔隐约有些印象,说过两句话,确实是当年学飞的同期生。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脚步停下来,向北落后了几步没来得及拉,眼睁睁看着宁佳书便一头撞了上去。 霍钦的身板实在很硬,撞得她鼻子生疼泪光直涌,强行才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控制住面部表情,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时候,霍钦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桌面就停在宁佳书点开的头像上。 照片里的男生剃掉两边鬓发,梳了个无刘海的铲青,戴上墨镜挑着下巴大笑,神似郑凯。 霍钦扫一眼,挂了电话,递过她的手机。 “你的新目标?” 他只轻描淡写问一句,听不出其他情绪。 宁佳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东西一解释会显得她很在意,因此只把手机一把抢过来,学他的腔调冷邦邦道,“是啊,比你帅吧?” 霍钦似是认真回想了半秒,然后嗤笑,“宁佳书,你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宁佳书下意识要开口反驳,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没风度的话,不是别人,居然真是从霍钦嘴巴里说出来的。 一瞬间,她把准备好的话悉数又咽了回去,唇角抿开拉成一条上扬的弧线,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我没觉得呀,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她和人说话向来自带三分笑意,此刻故意拉开的菱唇更是漂亮,眼珠子叽里咕噜机灵地转了两圈,秋波便荡漾起来。 “不。”霍钦此刻答得飞快,像他按TOGA把飞机拉起来时候一样果决,“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坦荡顺遂的人生遇到宁佳书之后便波折起伏。 “宁佳书,遇到你我总是很倒霉。” 此话一出,宁佳书的笑意瞬间没了,她拉着飞行箱径直从他跟前穿过,沉下脸回刺。 “真巧,我也是。” 没有高冷到两分钟,向北在身后大喊一声,“师妹,出口在这边!” 宁佳书面无表情拖着箱子转了航向,快步再次在他之前上了扶梯,和机组成员回合了。 何西总觉姐妹情绪不对,回头看一眼远处的霍钦,压低声音问宁佳书,“学长批评你了?” 宁佳书斜睨她一眼,“就不能是我跟他吵架?” “你一个副驾就别吹牛皮了,宁佳书。”何西穿高跟鞋追上她的脚步比平日困难,喘着息,“你还真别得罪他,再多的臭脾气也收收,霍钦出了名的认真,他不会无缘无故批评你。” “再说,你要真不喜欢他用得着那么在意吗?”何西撇嘴,“他是机长,你是副驾,说你两句天经地义。” “而且我觉得也得是他说你,你才听得进去……” “打住!”宁佳书与她拉开一步与她强调,“你喜欢,以后别再拉上我了。” 十六七岁的宁佳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心无旁骛幻想过一段缥缈的爱情。只是这样的光景,在后来便不得见了。 她现在讨厌那样愚蠢的,沉沦过的自己。 何西被她吓得错愕,“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呗,用得着那么大反应吗?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心里也早放弃了。” 霍钦再好,可终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他在一处,只敢拼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劣处缝缝补补,遮遮掩掩。 相恋的人若是性格门第差距甚远,迟早是要掰的。 何西这么些年始终观望没有费力迈出那一步,除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外,也因为她很好地认清了这一点。 霍钦的身体是坚硬而稳沉的。 从宁佳书的角度偷偷看去,半垂的额头饱满,冷清的眉眼,抿成一条线的唇角,全部都俊得要命。 他就是这样好,直到今天,宁佳书也再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合自己心意的人。 陈菁菁被遗忘一般站在入厅处的回廊,瞧着眼前的一幕。 如果到此刻她还毫无察觉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就枉为女人了。 霍钦和宁佳书曾经一定有点什么,纵然他们说话的时候是那样生疏平淡,可动作间的默契做不得假。 平心而论,不管是家世还是其他,她是很满意霍钦的,这种满意在亲眼见到本人之后,又重新上了一个层次。 如果没有宁佳书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这会是再愉快不过一次晚餐。 就在刚刚,她还想要怎样顺理成章地提出下一次见面。 她等了好久,才等到霍钦回头与她说话。 “麻烦稍等一下,我把她们送回包间去,可以吗?” “好的。” 即便是征询意见,她想自己也没有权利说出不字,毕竟他们还是同事。 宁佳书这次不再嫌何西累赘了,因为餐厅的服务生扶住这个大累赘之后,霍钦只能搭手过来扶她。 她单脚穿细高跟鞋,一蹦一跳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有失体面,又怕再崴一次,折过拐角,只能拿眼去偷瞟霍钦。 他正好抬头。 “要我背你?” 宁佳书眼睛转了转没答。 包厢离大厅还挺远的,后面还得上楼下楼。 片刻后,霍钦如她所愿在面前蹲下来。 55.Part 55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没关系,没有等多久。” 她笑起来, 却不可避免去想, 霍钦送人回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虽然突兀,但我能问一下, 你和刚刚那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吗?”她小心试探。 霍钦默了一秒钟,吐出几个字, “陈小姐, 对不起。” “赴约之前,我原以为今天晚上是一场家庭聚会。这些话本来应该在一开始就讲清楚的,我没有进入一段婚姻的打算,是我母亲擅作主张,耽误了你的时间, 我代她再说一声抱歉。”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若无其事再笑, “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 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 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 如果不属于别人, 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落下车窗问道,“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他思考了很久,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这一次,霍钦没有再答,他说,“祝你幸福。” “谢谢。” 男人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灯下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终于被风吹起了些许寒意。 宁佳书的香气还留在他外套上,触感也犹在,他转身大步去开车。 曾经很爱过。 姗姗来迟的答案,陈菁菁注定不会听到。 *** 宁佳书先把何西送回了家。 她崴着脚回包厢,本来是一堆人抢着想送她的,可谁知宁佳书擦了点药酒走几步,竟自己又好了,这下众人都没了当护花使者的借口。 何西的家租在一处高档公寓,绿化环境不错,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交通发达生活便利。宁佳书这段时间都在找房子,知道租金不会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价位的公寓,何西居然还租了个三室两厅,外边还带一阳台。 何西家里算中产,她自己每个月工资两万上下,不靠家里,根本无法在支付房租的同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你一个人住,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宁佳书气喘吁吁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瘫坐在地毯上。 “你懂什么,”何西闭着眼睛乱蹬脚,抬手就甩宁佳书胸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我为了租他楼底下费了多大劲吗?付这————么高的房租就为了多见几次面,他倒好,飞一回一两个星期不着家,放着我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楼下假装看不见!” 宁佳书原本是要打回去的,一听这话,捂着胸口心念一动,“谁,霍钦?” 听到这名字,何西似是有了一分清醒,半眯着眼睛睁开看一眼,宁佳书又赶紧伸手去手动帮助她合上,“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能跟个和尚似的,臭道士……”愤愤进入角色扮演说到这儿,何西又呜呜哭起来,“为了租房子,我现在都没有存款还修理费了!” “要不我帮你还吧。”宁佳书的眉眼顿时鲜活起来。 趴在沙发边循循善诱,“你看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住不下,还难打理,我正好在找房子,搬过来可以跟你分担房租水电……” “真的吗?”何西抱着她的手,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小鸡崽,感动道,“我跟你说,我都快穷死了……” “但你明天要是后悔可怎么办呢?”宁佳书早早打开了手机录像,等着她回答,得先给自己下道保证符。 “我不会后悔的,求你搬过来帮我付房租吧,我快二十七的人,不能再问家里要钱了,我怎么这么对不起我妈……妈妈,我错了,我一天都没孝敬过你,还只会问你要零花钱……” 她的眼线与睫毛膏此刻已经化作两条黑痕,在脸庞上蜿蜒划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何西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在一场醉酒后,暴露给了她最大的敌人。 宁佳书满意收起手机,觉得她明早起来可能会痛苦得想抹脖子。 *** 何西是被宁佳书搬家的动静吵醒的,宿醉醒来头疼欲裂,茫然扯开沙发上的毯子坐直,眼睁睁看着她指挥搬家工人进来,“梳妆台放哪儿好了,书架,书架就放客厅……” 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思考了一分钟生命的终极奥义,然后想起了混乱的昨夜,她躲在宁佳书怀里声泪俱下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失败。 “宁佳书?” “嗯?你醒啦。”宁佳书心情颇好,难得照顾她,“我给你买了早餐,吃吧。” 下巴努朝客厅里多出来的新餐桌。 铺了桌布,还颇有情调地摆了个瓶子,插一支向日葵。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何西朝她扔过去一个抱枕,咬紧牙根,“你这个卑鄙的女人!” 宁佳书闪身躲开,“你这是要找我秋后算账吗?” “不行哦,”她伸出中指摆了摆,掏出合同,“你得有点契约精神,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可不能反悔了。” “那是我不清醒状态下签的,根本不能算,我什么也不记得。”何西抢过来便撕了个粉碎。 56.part 56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若无其事再笑,“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 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 如果不属于别人, 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 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 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落下车窗问道,“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 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他思考了很久, 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 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 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这一次,霍钦没有再答,他说,“祝你幸福。” “谢谢。” 男人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灯下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终于被风吹起了些许寒意。 宁佳书的香气还留在他外套上,触感也犹在,他转身大步去开车。 曾经很爱过。 姗姗来迟的答案,陈菁菁注定不会听到。 *** 宁佳书先把何西送回了家。 她崴着脚回包厢,本来是一堆人抢着想送她的,可谁知宁佳书擦了点药酒走几步,竟自己又好了,这下众人都没了当护花使者的借口。 何西的家租在一处高档公寓,绿化环境不错,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交通发达生活便利。宁佳书这段时间都在找房子,知道租金不会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价位的公寓,何西居然还租了个三室两厅,外边还带一阳台。 何西家里算中产,她自己每个月工资两万上下,不靠家里,根本无法在支付房租的同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你一个人住,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宁佳书气喘吁吁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瘫坐在地毯上。 “你懂什么,”何西闭着眼睛乱蹬脚,抬手就甩宁佳书胸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我为了租他楼底下费了多大劲吗?付这————么高的房租就为了多见几次面,他倒好,飞一回一两个星期不着家,放着我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楼下假装看不见!” 宁佳书原本是要打回去的,一听这话,捂着胸口心念一动,“谁,霍钦?” 听到这名字,何西似是有了一分清醒,半眯着眼睛睁开看一眼,宁佳书又赶紧伸手去手动帮助她合上,“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能跟个和尚似的,臭道士……”愤愤进入角色扮演说到这儿,何西又呜呜哭起来,“为了租房子,我现在都没有存款还修理费了!” 57.Part 57 可不离闹分手不远了吗?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部线条, 霍钦的样子似乎格外落寞。 这一瞬间,这位平日安静高冷的机长,像是忽地从神坛上走了下来,成为了被凡尘情爱困扰的普通男人。 副驾心里一激灵,暗怪自己多嘴,他混猜的, 怎么就还就正戳人伤口上了? 搜肠刮肚想了半晌的经验,副驾试图补救道, “其实女朋友时不时闹一闹分手,归根结底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想看看自己在对方心里有多重要,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他实在想不通,霍钦这样的极品美男子,怎么会还有人舍得与他闹别扭。 宁佳书要真是这样的人倒好了,现在看来, 他更像哄哄就好的那一个。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唇角却始终没有扬起来。 保持着吵架后的状态分别, 可真是一件糟心事。 到底没等到见宁佳书最后一面。 眼看就要超过规定时间,霍钦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 快步穿过安检。 这一趟飞的是加拿大, 加上在当地逗留的时间, 往返不超过四天。 到那时候, 他必须做出决定。 *** 宁佳书最近不太走运,被排的班都是短程航线,地上的延误倒比天上飞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工作之余,她连玩手机游戏都兴致缺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关机,偶尔开机瞧见空空如也的未接来电一栏,心口又不禁生出闷气。 不搭理就不搭理,跟谁稀罕似的。 她狠狠拔下充电器,把刚充满的手机扔到床尾,倒头蒙着被子睡觉,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起身,等宁佳书回神,电话不知怎地已经在她掌心了,却是个陌生号码。 刚刚生出来的零星喜悦瞬间被砸得七零八落,宁佳书最讨厌这样不受控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皱眉划开接通。 打来电话的是许久未见面的高中学委,号码是问何西要的,通知她参加毕业八周年同学聚会。 自附中毕业之后,他们还是头一次举办这样大规模的同学聚会,众人已经在群里交流好几天了,宁佳书之前没开机,自然不知道这一回事。 何西刷着牙趴门口听她讲电话,白沫直往下落,宁佳书一抬头,恶寒了好一阵,勒令她擦干净地板滚出去。 谁料那边惊喜道,“你跟何西住一起啊?” “是合租吗?真羡慕你们住一块,那么多年过去,你们居然还这么要好,不像我,这些年一个人飘在美国,逢年过节跟孤魂野鬼似的,如果不是遇上我老公Declan,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宁佳书嘴上微笑,心里疯狂翻起白眼。 嫁了个美国中年企业家移民成功,还有大房子住,能把这么巨大的信息量塞在三两句客套寒暄里炫耀,也是种本事。 学委高中那会儿顶瞧不起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空有皮囊,念书不认真的同班同学,觉得她们投机取巧,但令人唏嘘的是,多年以后,居然是她最先靠婚姻走了捷径。 “对了佳书,你这次会带男朋友来吧?” “他工作很忙,应该没空。” “别这样,佳书,你都好多年没参加过同学聚会了,大家都很好奇……” 宁佳书有点头疼,别说霍钦现在还在跟她冷战,就算两人好得如胶似漆,她也不想让他去参加。 一来她们高中曾经是校友会瞒不住,二来,这类同学聚会约等于出风头大会,和霍钦的气质实在是格格不入。 电话到最后,宁佳书还是没有答应带男朋友赴约,那边失落至极,又炫了几句,才恋恋不舍挂了电话。 “你干嘛拒绝?霍钦一出场妥妥地横扫全场啊,我还等着看她眼珠子掉出来呢。”何西至今还在记恨学委当年常打她小报告的往事,“什么企业家,不就是一有钱的秃顶老头儿吗,亏她好意思带回来。” 宁佳书懒得再应声,躺回被窝里,横竖不得劲,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电话里霍钦最后说过的话。 仔细想想,她其实能感觉到霍钦清冷平静的表象之下的焦躁不安,尽管她并不懂他在不安些什么。 也许确实是她那天语气太坏了,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伤了他的心,才会这么多天一通电话也没有。 那么这件事算她做错了? 结束冷战,要先道歉吗? 直接道歉好一点,还是先撒撒娇好一点? 宁佳书把电话摸出来,在聊天记录框里犹豫半天,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又气急败坏全部清空,将手机扔回床尾,整晚如此反复,终于在手机最后一点电量耗干后入眠。 *** 自打同学聚会提上日程后,何西把收藏的垃圾食品和啤酒统统扔进垃圾桶,开始疯狂往健身房跑。 原因无他,她刚刚咬牙买下打算聚会穿的昂贵裙子,会将腰腹的缺点展露无遗,这两年何西疏于形体管理,腰上有了淡淡一层游泳圈。 人活一口气,树争一张皮,想当年,她和宁佳书可是齐驱并驾的存在,现在去见老同学,怎么着也不能让众人觉得自己被宁佳书甩远,分出高下来。 宁佳书轮休,一连跟着何西去了两天,在跑步机上跑到大汗淋漓,剧烈运动后,便也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了。 恰逢她在另一家健身房办的年卡到期,干脆在这边的俱乐部新办一张。 漂亮姑娘在健身房通常僧多粥少,几个身材健美的年轻男教练为谁上去服务争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俱乐部经理亲自把文件拿过来,让宁佳书填会员资料,顺便给两人倒了水。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梳了个背头,戴眼镜,油光水滑的。 宁佳书一向以记忆力出众为傲,竟一时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资料快填罢时,有位白人男子刚做完运动,走过来与这经理闲聊了几句。宁佳书也听了一耳朵,白人说话是美式发音,经理的英文,却是澳洲口音。 挺地道的,也许是做过留学生。 毕竟在澳洲生活过几年,宁佳书抬头,又多看了那经理一眼,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猛地记起来,这个人,她的确见过。 在周映的照片册子里。 58.Part 58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喊了好几遍,手机贴近耳畔,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 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 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 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 只听闻那句话, 微启的唇怔怔愣着, 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 可到那一秒钟, 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 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 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 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嗦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间房,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 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两间房住的都是她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走廊转悠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那间门铃。 才按到第二下,房间灯光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很有体会,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谁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宁愿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 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样,脸便凝上来。 扫了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随便套了白T恤,宽松的领子,胸口的皮肤掉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大半。 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泪痣,更是像极专吸食人精魄为食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在。”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装作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 刚刚对门抬起小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作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风机?” 终于等到霍钦的门又重新打开。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他,飞快地扬眼得意笑起来,转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一皱:“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进不去了,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你忍心吗?” 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娇,受了伤倘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个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洗完澡至多不过二十分钟。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凌晨四点半还不到,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闪烁,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里,“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59.Part 59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 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宁佳书刚飞完困得不行,奈何她好久没见霍钦了, 也就硬着头皮撑起眼皮, 跟着机组进了大会议厅。 她进申航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开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局方几位领导和申航的高管们悉数到场, 员工们穿着制服齐齐坐在大厅里,比从前云航的大会不知壮观多少倍。 来这么多人, 大家都不干活吗?宁佳书心里吐槽, 黑压压的人头, 叫她更想睡觉了。 因为得上台领奖,1381航班机组一行人在会议厅的首排坐下来。 向北不安地扭扭领带,难掩激动,低声附耳与她说话, “师妹, 我还是头回在这儿坐第一排呢。” 从前第一排坐的都是领导和资深机长们。 宁佳书敷衍地搭了两句,转头环视会场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机长?” “机长一会儿要发言,现在可能在后台吧。”比上次见面时, 向北对霍钦的感激和崇敬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要不是霍钦阻止了他点刹车的动作, 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永远地断送了, 更别提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受表彰。 宁佳书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时候, 大会终于开始了, 台上的灯光打得很亮,领导们已经入座,霍钦左手托帽,长腿步入灯光下,在麦克风的台前站定。 背后的大屏投映出他此刻的样子,黑色碎发在英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制服系到最后一扣打好领带,四道杠的金色肩章更衬出他皮肤白皙。 在台上清一色的地中海领导中间,是那么地引人注目。 唇形微动,低沉的声音便随着电流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像是会咬耳朵,宁佳书本来渐入梦境的思绪一瞬间清醒过来。 恍惚又回到从前在澳洲上课,霍钦考前给她划重点的时候。 事实上,宁佳书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每觉得已经练就将情感收放自如的本领时,霍钦便又冒出来,打破这一幻想。 理智上她明白霍钦说的是对的,她应该离他远远的,可真当见了面的时候,理智便不受控了。 宁佳书受不了霍钦看向她清心寡欲,无波无澜的眼睛。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她总忍不住要做点坏事。 “……无论多优秀的操作技术,在实际驾驶层面,也无法将人自身的素质和责任心所取代。” 霍钦的讲稿写得很短,关于自己的部分很快带过,多是在强调关注起落安全,简洁有力。 抬头时候,正好见第一排的宁佳书拄着下巴盯着他看。 前排那么多摄像头,她一点不在意,之前一直啄米似地瞌睡,现在又一副没骨头的坐相。对上他的视线,还故意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霍钦匆匆收回视线。 观众还没听够,讲稿便已经宣告结束。 他站台前一鞠躬,在如雷的掌声里,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领导发言和表彰环节。 霍钦又抬眼朝下面望,正好被宁佳书抓到视线。她擦得不知道是哪个色号的唇釉,灯光下又闪又粉,樱唇抿开,全是得逞的笑意。 大约是霍钦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叫人看出端倪,隔着走道坐在宁佳书左边的女人偏头过来扫了眼第一排,目光最后落定宁佳书身上。 她其实不太确定霍钦看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可瞧见宁佳书没坐相的样子,便又打消了疑虑。 霍钦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 女人对这种带着目的的打量一向很敏感,宁佳书若有所觉回望,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位女飞。 皮肤水嫩,小鹿眼,M唇,从头发到指甲都打理得十分精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三道杠的副驾。 要知道,申航的三道杠含金量可不比宁佳书从前所在的云航。 “她是谁?” 向北附耳过来悄悄答道,“任可雅,她爸爸是我们申航董事之一,现在就在上面坐着呢。” 宁佳书轻而易举从那堆地中海领导中间找到了任字开头的名牌。 只不过姑娘的眼睛并没有盯着她亲爱的爸爸,而是专注地放在霍钦身上。 任可雅。 这名字挺耳熟,宁佳书放在耳边过了一道,然后想起了明天飞伦敦希斯罗机场,她那份做了一半的飞行前准备上,跟飞的名单里好像就是这位副驾。 “她喜欢霍钦?” 虽然是疑问句的语式,音调却是平坦的陈述。 向北脸上惊愕,“师妹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第一回见面,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真是绝了。 台上领导的冗词赘句宁佳书并不感兴趣,干脆拄着下巴侧耳听向北小声说起八卦。 “这个妹妹胆子挺大的,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她悄悄追我们机长来着,”说到这儿,向北看了一眼宁佳书安静柔美的侧脸,又补充,“不过机长好像不喜欢她这类型的。” 和宁佳书比起来,任可雅这样的人间富贵花确实寡淡了一些,霍钦一直没看上也情有可原。 终于轮到全员上场领奖金合影的环节,毕竟是第一次在申航的台上亮相,宁佳书整理着头发和制服,加快速度才追上前面的向北和何西。 他们俩听领导宣布金额后,便开始难以自持。 虽然数额和霍钦不能比,但整整一个季度的税前工资还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何西的修理费能还上,向北的新车有了首付,这奖金简直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待到宁佳书上台,左侧的机组已经站到边缘了。 她只能越过大半个舞台,朝霍钦那边跋涉,然后被安排站在了向北和霍钦中间。 镜框里的人站不下,摄影师一再拜托他们,“站拢一点,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哦。” 宁佳书越靠越近,霍钦实在笑不出来。 穿制服,又戴红绶带,宁佳书大概觉得恶俗死了,她从前就不喜欢颁奖和表彰仪式上那些啰里八嗦的流程。 霍钦的唇角始终没扬起来,摄影师不满意,一连拍了好几张,宁佳书斜睨一眼他严肃的面孔,小声提醒,“你别拍证件照了,笑笑有什么难的?” 她倒是笑得好看,漾开的唇珠,还有雪白的牙齿在灯光底下越发刺眼。 霍钦正要收回视线,只见那台上之前便摇摇晃晃的聚光灯啪地一暗,然后掉下来。 直直冲着宁佳书的脑袋。 “闪开。”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咬唇,霍钦来不及解释,只能飞快伸手直接将宁佳书揽到身后推着她退开两步。 下一秒,黑色的射灯砰然落地,碎裂的玻璃和塑料在台前飞溅。 宁佳书在霍钦怀里怔怔睁着眼,心有余悸。 她怕的,倒不是那四分五裂差点把自己脑袋砸开花的射灯,而是刚刚胸腔一瞬间飞速跳动的频率。 果然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无论又过多久,霍钦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抓紧她的心脏。 中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高架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宁佳书回国后第一天入职。 60.Part 60 此为防盗, V章买够50%,或等待36小时后可见。  显然,霍钦是在教导向北怎么跳过刚才的失误带来的障碍。 他可能适合当个大学教授,对待别人倒是好耐性。 宁佳书重新戴上耳麦,瞧着他背影落拓的肩线心想,要是大学那会儿听这样的声音每天在课堂上睡觉, 睡着了一定很舒服。 霍钦讲话逻辑条理清晰,北方人的吐字字正腔圆, 低沉好听。 向北果然镇定许多,伏在膝上的手不颤, 面色也回转了。 低声谢他,霍钦却只轻点了下头, 落在仪表上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抬起来。 “不谢。” 向北心中有些复杂,此刻, 他感激霍钦, 却也羡慕他的镇定自若。 论起来, 他们的年纪实在差不了多少, 他还在副驾苦苦熬资历, 霍钦却早已经成为申航最年轻的机长,以后也即将是最年轻的机长教员。 虽然有传闻说他后台硬,可技术更硬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 只要与他共事过的人都十分清楚。 他的情绪好似一台精密的仪器, 状态稳固, 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做什么。 *** 抵达罗马时候,正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钟。 落地温度22度。 天气状况良好,霍钦的降落非常平稳。 离开上海还是阴雨连绵,十来个小时后便站在了意大利六月热情的阳光底下。 宁佳书是第一次降落在费尤米西诺机场,发动机关闭后,她搭着眼皮按flight time抄完几份飞行时间和油量,终于走出机舱,额头还在门口撞了一下。 “师妹很困吗?”走在后面的向北忍俊不禁。 出声的时候,恰逢霍钦回头,瞧见了宁佳书被机舱门弹回去的样子。 她觉是真的多。 从前学飞住西澳航校宿舍,每天早上买好早点至少在楼下等半个小时,才见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下来。 宁佳书眼皮耷拉着,睫毛半垂像把小扇子,很有几分娇憨的味道。 向北觉得,这模样,和早上的明艳动人少了几分距离感。 想想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休息轮换,确实叫人疲惫。 只不过和宁佳书相反,向北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的。飞机平安落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等公司的处理结果出来。 落地手机一开机,霍钦的电话就没停过,都是高层打来,还有局方的调查电话。 宁佳书连上无线网络,微信消息也是一瞬间齐齐涌进,直接震动成了来电铃声。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学同学都发消息来问了两句,好像一天之内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消息里有问机上具体情况的,有象征性安抚的,也有吓一跳真担心的。 宁佳书挑了两条回复,又去看群里的动态。 虽说并入了申航,但云航的同事们在新公司抱起小圈子,从前的飞行群并没有解散,消息还颇灵通,一天不到,就这事儿刷出了几千百条讨论。 聊天记录翻了十分之一,宁佳书才明白了这次事故有多严重。 她当时在飞机上,眼睛看着,只觉得飞机拉起来时还离A320有一段距离,事实上,她们起飞的瞬间,两架飞机最小的垂直距离仅有二十多米,翼尖距更短。 离相撞不到四五秒钟。 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上去,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池鱼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条小虾米。 宁佳书平日只窥屏从不发言,同事只以为她不玩儿微信群,因此八卦起她来很是肆无忌惮。 聊到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的时候,有人发了条消息问:“1381航班是霍钦的责任机长,佳书跟飞?” 很快有人答了他是。 那人又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跟一起。” 这个惊天大料一爆,接下来的几分钟群便炸了。 “???” “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那人又答,“我和佳书一期去西澳的,霍钦当年很喜欢她啊,拿到执照最先租飞机带佳书去其他城市玩。” “不可能吧,怎么看都不像啊,霍钦怎么会喜欢佳书这类型?不太搭。” …… 就差没摆明说她是妖艳贱货了。 宁佳书摸了摸鼻子,这次算是明白了,几千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八卦她和霍钦的,难怪她快落地时候一直忍不住哈欠呢。 点开那爆料男生的头像,面孔隐约有些印象,说过两句话,确实是当年学飞的同期生。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脚步停下来,向北落后了几步没来得及拉,眼睁睁看着宁佳书便一头撞了上去。 霍钦的身板实在很硬,撞得她鼻子生疼泪光直涌,强行才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控制住面部表情,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时候,霍钦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桌面就停在宁佳书点开的头像上。 照片里的男生剃掉两边鬓发,梳了个无刘海的铲青,戴上墨镜挑着下巴大笑,神似郑凯。 霍钦扫一眼,挂了电话,递过她的手机。 “你的新目标?” 他只轻描淡写问一句,听不出其他情绪。 宁佳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东西一解释会显得她很在意,因此只把手机一把抢过来,学他的腔调冷邦邦道,“是啊,比你帅吧?” 霍钦似是认真回想了半秒,然后嗤笑,“宁佳书,你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宁佳书下意识要开口反驳,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没风度的话,不是别人,居然真是从霍钦嘴巴里说出来的。 一瞬间,她把准备好的话悉数又咽了回去,唇角抿开拉成一条上扬的弧线,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我没觉得呀,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她和人说话向来自带三分笑意,此刻故意拉开的菱唇更是漂亮,眼珠子叽里咕噜机灵地转了两圈,秋波便荡漾起来。 “不。”霍钦此刻答得飞快,像他按TOGA把飞机拉起来时候一样果决,“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坦荡顺遂的人生遇到宁佳书之后便波折起伏。 “宁佳书,遇到你我总是很倒霉。” 此话一出,宁佳书的笑意瞬间没了,她拉着飞行箱径直从他跟前穿过,沉下脸回刺。 “真巧,我也是。” 没有高冷到两分钟,向北在身后大喊一声,“师妹,出口在这边!” 宁佳书面无表情拖着箱子转了航向,快步再次在他之前上了扶梯,和机组成员回合了。 何西总觉姐妹情绪不对,回头看一眼远处的霍钦,压低声音问宁佳书,“学长批评你了?” 宁佳书斜睨她一眼,“就不能是我跟他吵架?” “你一个副驾就别吹牛皮了,宁佳书。”何西穿高跟鞋追上她的脚步比平日困难,喘着息,“你还真别得罪他,再多的臭脾气也收收,霍钦出了名的认真,他不会无缘无故批评你。” “再说,你要真不喜欢他用得着那么在意吗?”何西撇嘴,“他是机长,你是副驾,说你两句天经地义。” “而且我觉得也得是他说你,你才听得进去……” “打住!”宁佳书与她拉开一步与她强调,“你喜欢,以后别再拉上我了。” 十六七岁的宁佳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心无旁骛幻想过一段缥缈的爱情。只是这样的光景,在后来便不得见了。 她现在讨厌那样愚蠢的,沉沦过的自己。 何西被她吓得错愕,“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呗,用得着那么大反应吗?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心里也早放弃了。” 霍钦再好,可终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他在一处,只敢拼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劣处缝缝补补,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