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法医简清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夜色笼罩着西北边陲的这座小镇,上古关破败的城墙挡不住塞外卷进来的寒风。 街道两侧的店铺门口,屋檐下,昏黄的气死灯被风吹得嘶嘶作响,左摇右摆,好似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简清从县衙出来,她顶着风走,身上裹着的羊皮袄挡不住寒。 风从狭窄的街道呼啸而过,鬼嚎一样。吸一口气,迎面而来的风直灌进她的鼻子,喉咙里就像喝下了半斤烧刀子,火辣辣地疼。 前世,简清身为政法大学毕业的博士生,验得一手好尸,声名鹊起后,经常被外省请去援助,全国各地去过不少地方。但,她唯独没有来过山西这边。 以至于,坐上时髦的穿越列车,风驰电掣而来,重生在和她同名同姓的女娃身上,两个月了,简清还没法适应这方气候,着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度日如年”。 “要真是个男人就好了!”御寒能力会强一些。 简清一身男子打扮,但穿越并没有改变她的性别。 简清家里是贱户,父亲执贱役,是个仵作。简清穿越过来时,他去河边验尸,跌了一跤,一病不起。家里还有母亲和弟弟,但弟弟简澈只有七岁,为了不至于让一家人生活无着落,简清重操旧业,接了父亲的班。 简清家的基因很好,姐弟二人专拣父母的优点长,都生得眉眼精致,用隔壁王大婶的话说,“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但家境贫贱,以防万一,母亲崔氏一直将女儿作男子打扮。 子承父业,倒也名正言顺。 灵丘属大同府下蔚州的一个下县,全县只有两千多户,岁赋不足三万。 下县县令从七品,蒋中林二十岁中举后,祖坟上的青烟就似乎冒完了。此后,屡试不第,十多年过去,眼看人到中年,正好吏部有了灵丘县这个空缺,蒋中林好容易才抢到手。 蒋中林实指望在这里干个三五年,考绩评个优,就有升迁的明旨下来,换个稍微殷实一点的中县,升个半级,也是好的。谁知,就焊在这里,一去十多年,熬到了如今奔五的年纪了。 前不久,简清听说,蒋县令好不容易走了朝中某位大人的路子,熊皮送了不下十张,终于谋到了一句话,“若不出意外……”谁知,话不过夜,就出了意外。 昨天,十月初三夜,兴来客栈二楼的天字房里死了一位客人。 死者从南边来,申时末进城,戌时二刻左右住进兴来客栈。三刻时分,客人要汤沐浴,店小二送进去后,客人就再也没有出来,今日一早,发现死在了浴桶里。 简清和快班巡捕们前往查看,天字间的门从里上闩,窗户紧闭,而死者浑身赤裸,坐在浴桶里。 他左胸下方,胸骨向左几厘米的地方插了一柄匕首,刀刃全部没入,只留了刀柄在外。 简清初步推断凶器穿过肋骨的间隙,直达心脏,而导致冠状动脉出血压迫心脏,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血量也会很少。 死者全身僵硬,但肠壁平滑肌因尸僵形成而出现的收缩状开始缓解,简清推断,死者死亡时间约四到五个时辰。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蒋中林亲自勘查过现场之后,准备将案件定为自杀。 这的确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灵丘县城不大,一条主干道只能容三辆马车并排通过,各有两条和主干道平行的辅道,就更加狭窄了。主干道上经营的店铺高大上些,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杂货店里卖些北边过来的货物外,客栈酒楼和青楼各有两三家。 青楼中以靠近城门的弄玉楼生意最为红火,里边的姑娘多从南边来。头牌是出身瘦马,做过官妾的细柳,她面若春晓之花,腰若拂风细柳,一把好嗓子如黄莺出谷,琵琶声能引来凤凰,诸多客人慕名而来。 不过,据说,细柳并不接客。简清也很好奇,毕竟,从事这一行的,只有没到年龄,老鸨准备待价而沽的未破苞姑娘才会不接客。 前面就是弄玉楼,简清抬头看去,楼高三层,门前的花楼扎得美轮美奂,在灵丘县城这样的小地方,有鹤立鸡群之感。 楼内,灯火通明,廊檐下两盏宫灯照亮了大半个街面。 突然,一道破空声传来,简清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弄玉楼的三楼中间窗户里飞出来,正朝她的头顶砸来。 简清的脚掌在地上一跺,身体如鹞子一般朝前扑了过去,就地一滚避开,黑色物体哐当一声砸在她方才驻足的地方,碎了。 是一把绍兴白胎青花执壶,把高流长,施釉润泽,碎片上有缠枝莲花的纹饰。 大冷的天,简清身上冒出了一层汗。 她朝那扇窗户看去,暧昧的光透过窗纸,可以想象里面红烛摇曳。简清不知此时,是否有人躲在窗户后面偷看。 到底是什么人? 简清应该马上冲上楼去,查看到底是何人要害她? 但她并没有那么傻,身为仵作,她乃贱籍。 从青楼里扔出个酒壶,看似醉酒的客人忘形所为。但简清并不这么认为。 她本来就是这具身体的前任横死,捡漏重生。前任为什么会死,她还没弄清楚,况且活过来两个月,她已经三番差点遭遇不测。 第一次是在街市上走,有人骑马朝她冲过来,要不是闪躲快,就被踩死了。 第二次是蹲在河边洗脸,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一头栽进河里。 最近一次,去衙门的路上,她的后背突然就起火了,幸好旁边卖豆腐脑的手快,一勺豆腐脑浇过来,帮她把火浇灭了。 这是第四次了。 有人想杀她,锲而不舍! 简清惊魂未定,到底是什么人?这就像是一场赛跑,她必须在凶手再次下手之前,查清他的真面目。 简清家住在弄玉楼背后的左后街上,她家是外来户,租了周寡妇家的半边厢房住。 这么晚了,母亲抱着弟弟坐在西窗下的炕上,简澈看到哥哥回来,从母亲怀里挣扎出来,朝简清扑了过来,“哥哥回来了!” 里间有人在说话,大约是听到了动静,父亲带着喘的声音传来,“清儿回来了吗?进来!” 简清推门进去,父亲床前的圆凳上坐着一名男子,二十上下,轻裘宝带,肩背挺括,双手扶膝。 男子应声扭过头来,一双剑眉星目,便撞入了简清的眼中。 第2章 燕王赵棣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踏进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屋子里的油灯很暗,但依然能够照出男子华服上的亮彩。他生了一副好皮囊,眼睛明亮而又深幽,眉眼之间自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锐气,哪怕坐在这寒碜的陋室之中,也依然不减他身上的贵气。 简清在父亲的床边站定,不惧男子的目光,回看了他一眼后,给父亲行礼,问道,“爹爹今日可好些了?” 想必是有客人在,简冲摆了摆手,不想谈自己,反而问道,“昨晚发生在兴来客栈的命案,可有破案的线索了?” 简清没有说话,前世,多年的职业生涯练就了她在与案件无关的人面前,守口如瓶的职业素养。她低眉垂眸,并没有看到客人朝她投来的惊诧的目光。 屋子里有一瞬的寂静。 简冲咳嗽了两声,他叹了口气,“不是我帮不了您,实在是,您也看到了我这身体连床都起不来了。犬子简清尚年幼,当不得大任。仵作这一行,若无名师指点,无多年侵淫,纵使有心也无力。” 简清没想到,父亲会将她闭口不谈命案看成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沉吟许久,他抬起头来,床头油灯昏黄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如同镀上了一层蜜蜡般的釉,黑亮的眸子,目光如炬,“我还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当年你曾对差役们说,走的路多了,真相也会慢慢浮出水面。” 简清惊讶地看向父亲,“当年”是什么时候?一个仵作,有什么资格跟差役们说这样的话? 简清满肚子的问号,只可惜这两人都不再说“当年”的那些事。 父亲恍惚了一会儿,朝简清招招手,“清儿,这位先生想我们能够帮忙查一查昨晚的那个案子。” “昨晚那个案子,蒋县令不是在查吗?” “蒋中林那种蠢货,能查出什么来?不定扯个什么理由就交差了。” 简清明白了,兴来客栈昨晚那位客人死得的确蹊跷。 门窗紧闭,人在浴桶,匕首插胸,直抵心脏。心脏是个像气泡一样的东西,遇到被害人挣扎的时候,这个“气泡”会躲闪,除非是武道高手,否则很难刺中。 单单从这些情况进行分析,蒋中林判一个死者自杀,无人能够提出反驳的意见。 方才蒋中林就是这么和师爷周韶商量的。 简清笑了一下,眯着一双狐狸眼睛,“燕王殿下既然想查个水落石出,不用说殿下现在身在灵丘,就算是千里之外,着人拿一纸手令过来,灵丘上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凶,殿下又何必想要暗中查案呢?” “清儿!”简冲怒吼一声,激动之下,咳个不停,他趴在床上,指着简清,“你,你,你这个逆子,你在说什么……” 简清后退了一步,都咳成这样了,还不忘骂她。 “不必!”男子抬起手来,止住了简冲。他在凳子上挪动了一下屁股,转过身来,饶有兴味地看着简清,这时候,他才好好打量简清,“你是如何认出我的身份来的?” 简清心想,认出你身份,有这么难的吗? 她有点担心父亲,虽说也不是她心理上的亲生父亲,但总归是顶了人家女儿的缺,两个月来,父亲担心她在县衙不能站稳脚跟,担心她验尸的时候出错,着实操了不少心。一个屋檐下住这么久,血脉相连不假,担心自是难免。 等级森严! 简清拱手朝男子行了一礼,“殿下,请恕草民适才无礼!” “你并非良民,而是贱民!” 一股气血上涌,简清实难忍住,抬起眼皮子朝男子愤怒地看了一眼,她脑子里想起一句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布衣之怒,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仓鹰击于殿上!” “天之一怒,伏尸百万。本王非天子,而你也不是布衣之士,恐怕做不出专诸、聂政和要离那般,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的壮举来。” 简清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个人太可恶了,居然能够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 果然,空穴不来风,外面传闻燕王赵棣天人之姿,可惜心思诡魅,行事诡谲。简清觉得,名不虚传,既然这人生一双神探鬼眼,为什么不自己去查明真相呢? “方才的话,你接着说!”赵棣牵了牵身上的袍子,蓝地云风暗花缎面上折射出一道光,几乎闪瞎了简清的眼。 “贱民遵从王爷钧令!”简清咽了一口口水,“王爷领间一圈雪貂风毛,左肩上的半圈颜色雪白,右肩上的半圈颜色发黄,殿下风尘仆仆,想必一路迎风而来,以至于风毛上沾了不少尘沙。” “这能说明什么?” “风从北边吹过来,殿下从东北方而来,风沙多半吹在殿下的右侧。殿下的靴子九成新,但千层底中间部分因与马镫相接触,磨损严重,也正好印证了殿下一路骑马过来。殿下的袍子缎面丝滑,不易沾沙尘,但风毛上的沙尘不易清理,颜色偏黄,说明颗粒中尘土少,细沙多,想必殿下走的是边城。” 赵棣抬左手揉了揉右肩,好似来的路上被风寒侵入过的骨头又疼起来了。 他饶有兴味,目光灼灼地盯着简清,容貌俊美的他,一笑,原本应是百花齐放之盛,但这人神情偏冷,眸色幽深,反而让简清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接着说!” “殿下龙章凤姿,器宇轩昂,既是从东北方来,如今在那边的贵人,符合贱民所说的这些条件的,只有殿下一人了。” 燕王的封地在北平。 “简冲,没想到你一个验尸的,居然还生了个会相面的儿子。”赵棣才不会信简清的这些鬼话,好在他并没有再细问。 既然已经被识破身份了,简冲也不能失了礼数,他趴在床上给赵棣磕头,“让殿下见笑了!” “不必多礼!”赵棣扭头问简清,“现在你可明白,我为何不能出面了?” 这里是代地。代王府就在大同。燕王这会儿来,应是不让代王知晓,想必是偷偷摸摸。 当今天子年事已高,太子薨逝后,嘉佑帝也不知那根脑神经突然搭错了,那么多成年有战功的儿子不封,偏偏封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孙子当皇太孙,以继承大明的基业。 第3章 疑点解读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先是赵棣他们这些叔伯们不把乳臭未干的皇太孙放在眼里,其次,分封九地,藩国环伺皇城金陵的藩王们明面上哥俩好,暗地里乌鸡眼斗得不可开交。 简清有点担心,要是代王赵桂突然从大同府那边杀过来,他们家岂不是要遭池鱼之殃? “你不必担心,赵桂那个蠢货,新纳了一房小妾,现在暂时还没时间搭理我!” 听说赵棣善战,战术不遵古法,但每每出奇制胜,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的眼里,人人都是蠢货? “还有,你刚才说,‘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凶’,莫非你早已认定,王璞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王璞便是昨晚兴来客栈密室里的受害者。 真是个难缠的人! 要再不说案情,简清担心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她想了想,只好如实回答,“据兴来客栈的掌柜和店小二介绍,昨晚,死者于戌时二刻左右住进客栈,当时客人身上有酒味,店小二认为客人是酒足饭饱而来,不会要饭菜。” “戌时三刻左右,客人要了热汤沐浴。据店小二所言,他出门的时候,听到客人上门闩的声音。此后,并未看到客人出来,也未再看到有人进那间房。贱民们今早接到报案前去查看的时候,房门是被撞开的,现场有其他客人为证,窗户紧闭,房中也并无其他可以进出的通道。也就是说,死者当时是在密室身亡。” 赵棣挑眉朝简清看了一眼。 简清嗓子有些干,但没有办法,在尊贵的客人面前,她就是一个贱民,“不过,如果是自杀的话,还存在三个疑点。” “什么疑点?” 果然,这人就是不想听到王璞是自杀的,和蒋中林相反。难道说死者身上有什么是这人在意的? 或者说,王璞一个南边人,大冷天,跑到灵丘这种地方来做什么?简清沉思的时候,眉头喜欢皱着,幸好年轻,眉间还没有褶皱,少年俊雅,一身破羊皮袄也难掩其夺目之色。 “清儿,有什么疑点,你就说出来吧!”简冲生怕燕王这尊凶神一不小心等着急了,会降下罪来。 “掌柜的也证实了昨晚王璞来兴来客栈投宿的时候,吐着酒气,那么他是在哪里喝的酒?离灵丘县城最近的酒肆,也有三四十多里地。客人是坐马车来的,如果是城外喝酒,行至灵丘,酒气早散了。” “如果客人自己带的酒呢?”赵棣又好似并不着急。 “客人的行囊我们都看过了,并无自带酒壶。且,昨晚为客人驾车的车夫也说客人并未在车上喝过酒。车夫只说,他们是申时末进城,主人家让他到兴来客栈等,并未交代自己要去哪里?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申时末至戌时二刻,王璞在城中某家酒楼喝过酒。但究竟是哪家酒楼,今日并未查清。” 赵棣寻思,并未查清的原因,应是蒋中林那个蠢货一门心思想把这个案子定为自杀,而非他杀。若以自杀结案,不许上报;若他杀,是一来要查清来龙去脉,捉拿凶手,审案结案,一级一级上报,最终要到达刑部,惊动太大,于其考绩无益。 “蒋中林在灵丘已经窝了十二年了吧?”赵棣问道。 简清愣了一下,灵丘这种鸟不拉屎的下县的县令,赵棣都能把人家的履历记得这么清楚的吗?她惊诧地朝赵棣看了一眼,飞快地垂下眼皮子,中气不足地说了一声,“是。” 简清其实并不确定到底是十几年? 可惜,她这点心思又被赵棣看出来了。好在赵棣也没指望她什么都知道,扭头对简冲道,“就这蠢货还想挪窝,这点心思,得亏是在这里,要是随便挪个地方,坟头上的草都长老高了。” 简清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她的父母官真的都蠢到这份上了?她怎么两个月了,一直就没看出来呢? 简冲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惊诧于女儿的伶俐心思,没想到,女儿居然把他那面对案情时细致入微的本事继承得完美无缺了,同时又非常遗憾,可惜是个女儿。 “还有什么疑点?”赵棣问道。 “桌上有两个茶杯,其中一个杯中有半盏茶,另外一个是空的,但有淡淡的血腥味,且令白色绢布变色,初步推断,茶杯在浴桶中洗过,且是被害者丧命之后。” 只可惜,这里实在是手段落后,没法提取指纹,更没法检验指纹。 “你的意思,凶手用浴桶里的水洗茶杯,是为了掩饰什么?或者说,凶手先给王璞下毒,然后再用匕首刺死他?” “未必就是毒药,以草……贱民的推断,凶手之所以会在浴桶里洗茶杯,是不想让人察觉屋子里有两个被人用过的茶杯。贱民的鼻子比常人要灵一些,才会闻出那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换了其他人,未必能够察觉。” 简清接着道,“另外,床前的地板溅上了几滴血,被人踩了一脚,印上了印子,从轮廓来看,贱民怀疑是男人的脚印。” “酒,茶杯,脚印……”赵棣沉吟了一会儿,黝黑的眸子看向简清,“你能查得出,到底是何人杀了王璞吗?” “贱民只知道王璞是应天府人氏,现年四十二岁,荣和当铺的老板,其他的一无所知。” 赵棣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咳咳咳!”简冲趴在床上咳得喘不过气来了,好似随时都能把心脏咳出来。简清抿了抿唇,知道他病不在肺部,只朝父亲看了一眼,“是,贱民知罪!” 赵棣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袖口间的风毛出得很好,露出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来,手背肌肤白皙,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简冲,本王记得你的小儿子简澈今年七岁了,该入学了吧?” “贱民之子,何谈入学?” 简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好奇赵棣想说点什么?谁知,他什么都没说,背着手,低头出了门。 第4章 凶器匕首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夜里,简清和弟弟睡在外面的炕上。 炕烧得并不旺,姐弟俩怕冷,两人挤得很紧,都竖起耳朵听里间父母在说什么? 母亲崔氏给简清的印象是柔得如水一般的女人,但此时,她语声有点激动,只可惜,声音含糊不清,简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猜测,应是和今日来的那个人有关。 这个家里,似乎有秘密。简清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次日,是个晴天。 简清喝了一碗几乎可见碗底的苞谷碜粥,吃了一个可轻易刮破喉咙的苞谷野菜饼,聊以果腹后,裹紧破羊皮袄出了门。 堂堂的大法医,居然落得这般下场。简清想起殉职前,闺蜜给她打电话抱怨,“我堂堂硕士研究生,你猜我在做什么?我特么在帮部门领工作服,我就一打杂的。” 报应啊!当时她还在笑闺蜜,现在,她可是堂堂政法大学的博士啊,她混得还能更惨点吗? 小小的仵作在这灵丘县里,一年能够拿到三两银子的工资,养一家四口,怎一个贫贱了得! 正赶上周寡妇家的儿子周参出门。当年他妈给他取“参”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希望他能够将来天天喝得上人参汤?愿望总是这般美好,只可惜,周参如今只在弄玉楼当个大茶壶,用南方人的话说,叫“龟公”。 一旦在青楼干上这一行,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一般人也不屑于和他们打交道。 简清不同,一来,她自己也是贱籍,二来,社会主义教育好啊,她从小就懂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劳动无贵贱之分的道理。 出门遇上,简清亲热地凑了上去,“周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出门呢?” 青楼,可不就是个昼伏夜出,和猫头鹰作息相同的行当? 周参一开始,对简清这位新上任“老弟”印象并不深刻,经常在一个大门进出,简清像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总是低着头,不大搭理人。周参在那种地方干活,受的气永远比拿的钱多,天天苦大仇深的,也没心情搭理人。 突然有一天,周参就升级成了简清的哥了,只要有机会遇到,简清就能拉着周参说上好大一会儿,从灵丘的天气,说到地里的庄稼,从县衙里寄寓的那条流浪狗,说到弄玉楼昨天又来了个新人。 周参有时候很好奇,简清怎么那么多话?不过,和简清说话,还是很开心的。 “昨日回来的早些,说今日,楼里有贵客要来,叫我们早些过去,要做个大扫除。” “这不年不节的,做什么大扫除?没说那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简清一副格外八卦的模样,不过,青楼里能有什么秘密?周参并未放在心上。 “没说,就听老鸨说,客人包了咱们整栋楼,要是有哪点不欢喜,是谁出的乱子,就要谁的命。”周参有点紧张,看来,老鸨不是在吓唬人。 “啧,一个人,包那么多姑娘,弄得过来么?” 简清耸耸肩,两人几步就走到了弄玉楼,周参要进去干活,简清继续往前走。 她从弄玉楼过去的时候,格外警惕,毕竟,昨天那酒壶要是再来一个,把她砸着了,穿越大车不定又会把她载到哪里去? 别人穿越,有金手指,或是穿到一个熟知历史的时代。可怜,她穿到了一个架空的明朝,皇族姓赵不姓朱。 县衙门口,遇到了县丞史忠,五十多岁,灵丘本地人。家就住在这右后街上,两进三间的大砖房,个个屋里都有火炕,家底比蒋中林这个当县令的殷实多了。 “史大爷,早啊!” 史忠一双倒三角眼神色不明地看了简清一眼,他抚着心爱的山羊胡,没有多搭理简清,提着青布袍子的前摆,上了县衙的台阶。 简清不以为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喊一声又不要花钱。虽说这老头不搭理自己,但前些时中秋,县衙里打赏下来,她不也跟着得了三个月饼吗? 以前她爹那老古董在的时候就没得过,这次,听说就是这老头帮她要来的。 灵丘县县衙,有大门三间,大堂面阔五间,木制构件上有花鸟彩绘,柱上嵌木联一副:“欺人如欺天勿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大堂正中间悬挂“灵丘县正堂”大匾。 匾下是县令审案的暖阁,立一海水朝屏风,上面悬挂“明镜高悬”的金字匾额。三尺法桌放在暖阁内的木制高台上,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着一把高背太师椅,左边是令箭架,右边是黑折扇。 暖阁前,左右各铺着一块青石,分别是原告和被告的位置。 大堂两侧有议事厅,后侧有两间平房,为衙皂房。 简清进了衙皂房,三班差役已经到齐了,站着在闲聊,说的无非是前天晚上发生在兴来客栈的命案。 “一看就是自杀,这还需要查吗?就算是那些身手好的江洋大盗,也不可能变成苍蝇飞进去把人给杀了,那屋子,门窗一关好,多密实啊!” “要真是江洋大盗杀人,听说那人是从城外来的。在外头杀了多好,何必来找咱们的晦气?” 这案子一日不了结,快班差役就一日要在外面跑,查问,寻找证据。 “昨天那凶器,谁取回来了吗?”简清问道。 “取回来了,诺,放那呢!”牛二朝衙皂房里面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努了努嘴,不解地问道,“简清,你要看那玩意儿做什么?” 这是一柄很小巧的匕首,简清目测匕首全长约30cm,刃长约20cm,刃宽约10cm,刃背上有深度约1mm深的放血槽,柄把圆形,为花梨木,刻斜旋道纹,柄把后端有穿孔,柄首呈爪楞状。 凶器就这么随随便便放着,简清突然有点认同赵棣的话了,蒋中林或许就真是个蠢货。 快班负责缉捕的头儿李实冲了进来,“快班的人跟我走,重新勘查现场,对了,简清,你也跟上。” “不是,我不是仵作吗?怎么还要出外勤了?”但说归说,简清还是一路小跑着跟上了。 带队去现场的是史忠,一路都板着脸,活像谁欠他三升陈大麦。 第5章 案发现场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兴来客栈挺倒霉的,天字房里发生命案后,昨天一天,客人全部都走光了,天字房被封了,不到这个案件水落石出,最后结案,估计是很难放出来了。 原本是灵丘县城里最高大上的客栈,估计以后也没人再敢住进来了。如今,县城里其他的两家客栈捡了个漏,客满,生意红火。 简清他们进去的时候,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哭。 听说,与案件无关的几个店小二昨天就跳槽了,去了另外两家客栈。有工作经验在,都不需要培训就直接上岗了。 倒是招呼过死者,特别是给死者抬过洗澡水的店小二,属于涉案人员,还在客栈里头待着,陪掌柜的在落泪,哭得花溅泪,鸟惊心。 二楼的天字间在客栈的东头,地面依旧很干净,东面是支摘窗,朝外推出支起,正好可以看到一轮红日冲破云层,如一个煮熟了的咸鸭蛋黄嵌在天边。 南面的是四扇一马三箭窗,每扇十一根直棂,上中下各三根横木,关得严严实实,上了闩,和昨日一样。 史忠走到了东边窗前,问李捕头,“你们昨天来的时候,看到这扇窗户了吗?” “看到了,案发我们来的时候是关着的,后来才打开。” 掌柜的生怕有什么事,连忙过来说,“昨晚,是小的求了李捕头,求他让小的把窗户支起来一点。这屋子里死了人,太晦气了,让东边的日出晒一晒,也能除晦气。” 简清已经不想再吐槽要保护现场之类的话了,李实这个人和他的名字一样,说得好听一点是老实巴交,说得不好听点投胎的时候没有带脑子。 案发现场,别人一求,居然就能把东窗给打开了。 史忠满脸含笑,看着李实点点头,一副赞赏的样子,比起之前在县衙门口,史忠对简清那是三世仇人,此时对李实就是亲爹一样了。 李实挠了挠头,眯着眼睛笑着,怪不好意思,他做的这点子事,那能让上峰夸赞? “李实啊,要不是我知道你有几斤几两,这案子,我就怀疑你跟凶手是一伙的!” 李实脑门上的汗崩了出来,吓得满脸苍白,浑身哆嗦,“哪能呢?史县丞,就我这刀都拿不稳呢!” 史忠也懒得搭理他了,背着手踱到了屋子中间,正对着房门口的那张八仙桌边上,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和杯子。 他朝简清招招手,“你来看看,昨日这茶壶杯子是这么放的吗?” 一般无二。 简清笑着道,“史大爷,这还用问吗?如果我是凶手,现在查案的人两眼一抹黑的,本来啥线索都没有。要是再跑回来一趟,不就提醒了您老一遍了,那不是傻吗?” 凶手能够做到天衣无缝,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了! 东边窗户虽然开了一天一夜,可是,并没有任何人出现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凶手没有回来过?”史忠瞪着简清,凶神恶煞的。 简清冻得鼻涕都快流下来了,她用食指搓了一下鼻孔,“门上贴着咱们的封条,没有任何破损。凶手想要进来,东边开着窗户是最便宜的。小的刚刚看了,支起的窗户边缘有一处破损,但上面并没有挂纱。” 史忠盯着简清看了好久,他转身走到东窗下,低着头凑过去,果然看到了正中间一处劈了一点,若凶手从这里进出,很难不留点丝啊纱啊之类的,但上面没有任何痕迹。 “老弟,你真厉害!”李实缺心少肺地朝简清拱拱手。 “哪里哪里!”简清笑着朝他回了个礼。 八仙桌与床中间隔了一架八扇的鸡翅木竖屏,绣的是富贵牡丹的图样,屏风后面,靠西面墙放着一张填漆床,床头靠北面墙边放着一个大浴桶。原本坐在里面的死者已经被移走了,如今放在县衙后面的仵作房里。 浴桶里只剩下了一桶血水。 浴桶到床之间约有两米距离,中间溅上的血上,脚印如今还在,血迹凝固,越发清晰,应是千层底,纳的纹路是大众款式。 史忠盯着脚印看了许久,看完之后又回头朝简清看了一眼。简清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想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去看看,那床有没有什么问题?”史忠吩咐简清。 简清愣了一下,怎么要她去看?她都看过一遍了好不好? 但简清没问,职场经验,少说少问多做,绝不会出错。 她先检查了脚踏,又爬到了床上,在床板上来来回回敲了好久,就好似她之前没有检查过,是第一次一样谨慎细致。紧接着,又将帐子全部卷起来,将床背后的一堵墙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部敲了一边,回头朝史忠摇了摇头。 史忠的两道眉毛已经粘在一起了,他一烦躁,就扭头吼掌柜的,“人是在你这里死的,你再仔细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官老爷啊……”如丧考妣! 眼看,掌柜的就朝那个鞋印跪了下去,简清连忙拦住了,“等等,你到外边去,别杵在这里,要是把什么有用的证据给毁坏了,就是影响查案!” “对,简老弟说得对!”李实还很挺简清的,这主要跟简清嘴甜也有很大关系。 她当小仵作这两个多月,和三班衙役的兄弟们关系都处理得特别好。出案子的时候,也能够从旁提点李实几句,让兄弟们少跑一点路,大家觉得这小孩,脑袋瓜子好使,人又亮光逢人就喊,见谁都是亲人。 久而久之,就没人不把她当亲人看了,她这小仵作都快成了快班的一员了。 隔壁的地字间腾了出来,史忠开始在地字间里询问客栈的人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反反复复地问,说白了,比的就是谁意志坚定,脑子清晰,要是能够扛过去,也就没事了,要是交代的前言不搭后语,那就麻烦了。 没多大一会儿,帮死者抬过洗澡水,名叫李三的店小二就哭起来了,“小的不记得小的当时有没有听到关门声了,小的或许是糊涂……这店里,是不是,是不是有鬼……呜呜呜……” 完了,开始讲鬼故事了! 简清出了房门,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从东头过来,面朝南面,第一间是天字间,其次地字间,再次是海字间。从东边往海字间方向走,走过天字间和地字间一共是三十步,简清走了五个来回,都是三十步。 地字间比天字间少两步,天字间长度应该是十一步,地字间应该是九步。但是,简清记得,两间房的长度应该是差不多,因为两间房的摆设全部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家具的材质和摆件的档次不同而已。 第6章 一截麻绳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要再进天字间看看,让牛二陪她一块儿进去。 “你自己进去看不就行了吗?还要人陪?”牛二说完,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害怕?里面死过人,那桶血还在,一股味儿,换我,我也害怕!” 简清不置可否,牛二是个憨货,就算跟他解释,案发现场不能独自一人进去,他也不能理解。再说了,这里的人办案都挺粗放的。 在天字间门口的时候,牛二正要一脚踏进去,简清拦住了他。 牛二不解,见简清蹲在地上看得非常仔细,好似地上被人撒了金粉一样。他也跟着蹲下去,地板被桐油漆过,比那些秃头的脑门都光亮,地上干干净净,也没有谁在上面丢一两半钱银子。 简清却趴在地上,扒着地缝看,活像那里面有她明天的早餐。 看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让牛二去帮他找把竹扫帚,从上面折一根签子来,“牙签也行,牛二哥,这案子要是破了,我请你喝酒。” 前提是,燕王不让她白跑腿。 “喝酒就算了,你就说你在找什么?”牛二不得已从地上爬起来,下楼去,很快上来,递给简清一根竹签子,是从竹扫帚上折来的,断口还带点竹须。 简清小心翼翼地从地缝里抠着什么,牛二趴过去看,见是一点点黑灰,“这是什么?” 简清一屁股坐在地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但,不该只有这么一点灰啊! 她又连忙来了精神,“牛二哥,你帮忙去问一下,昨天到今天,有没有人打扫地面,若是扫了,垃圾扔在什么地方?” 命案发生的当天早上,得知客人有可能出事,掌柜的让人将门撞开,门板被撞坏过。 简清坐在地上想当时的情景,在大力撞门的情况下,除了很大的冲力之外,还会有过堂风卷进去,想必地面上的痕迹就是因此而没了的。 她开始在整个屋子的地面寻找,果然,四处都有黑灰的痕迹,在南窗旁边,高几下面的脚边上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是一截二十厘米左右长的麻绳,简清凑到鼻端闻了一下,一股浓烈的煤油味儿。 牛二也来了,朝简清摇摇头,“没人打扫过,那天头儿不是说了,不许破坏现场,否则就有作案的嫌疑了吗,他们都怕了,不敢打扫。” 这正是简清跟李实嘀咕过的话。 简清不动声色地将要找的东西拢进了袖口里,点点头,“就该这样,慢慢地以后咱们灵丘县巡捕快班的名头就响起来了。” 牛二精神一振,集体荣誉感顿时拔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兄弟,是不是这案子有了着落?你就跟哥说说呗!” “要真有了着落还能不告诉你?咱们都是一块儿的,你给我说说,之前不是说那人是自杀吗?怎地现在,又开始查起来了?” 简清胳膊搭在牛二的肩上朝床那边走去,还有点东西想查。 牛二想到简清一个小仵作,平时大家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就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听说史县丞反悔了,想查个水落石出,原来死的那人,竟是和史县丞的二姨奶奶是亲戚,昨晚上回去一说,二姨奶奶就急了,非要史县丞为她娘家的表姨的三兄弟伸冤,说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 这番鬼话,简清听听就算了。她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人影来,那人玉冠宝带轻裘,一双凤眸如同X光一样,能够轻易就看透别人的心思,想来这样的人是不会不知道,这灵丘县,史忠若不愿管事则矣,若真想管事了,蒋中林也不得不听他的。 也难怪,今天一大早史忠就到衙门来,领了他们这些人来现场。 床靠着西边的墙,墙体用三合土抹平,上面似乎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屋子里的光线不是很好,简清要来了一盏灯,光映照在墙上,一点一点地看过去。在墙根边上,有一撮土,简清捻起来,抬头朝墙与屋梁连接的地方看去。 “简清,史县丞让你过去。”李实过来了,他挠了挠头,他脑子里有限的脑浆不足以支撑他去想,为何史县丞突然重视简清这个仵作来了。 简清起身,将手中的白蜡吹灭了,出去的时候绕过了地上留着的血迹。现在的这个时代,不可能和她前世那样,刑事照相将现场拍下来后,现场就可以不用留下来了。这里的血迹恐怕还会留一段时间。 地字间里,史忠朝简清招招手,“你还有没有要问的?” 来不及想史忠怎么专门关照自己,简清问道,“昨晚,地字间的客人知道去哪里了吗?” 昨天,简清其实专门找机会问过了地字间的客人,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之类的,对方并不配合。简清能够感觉到,对方不仅仅是在嫌弃自己的身份,他骨子里就有一种抗拒。 “很快就走了,听说是要赶着出城。不过留了地址,要是衙里要传,他很快就会赶回来。” 那位客人,掌柜的有印象,别的客人结账后转移到了其他的两家客栈。但地字间的客人却是让店小二帮他去租了辆马车,众目睽睽之下上车出了城的。 简清询问过那位客人后,做过记录,她翻出来看了一下,没有记错,何东来,浙江金华县人,来这里是做生意的。简清问他的时候,那人还吐槽过运气不好,怎么就碰上了这么倒霉的事? 现场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史忠将掌柜的和几个店小二差点逼死,都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决定暂时先回去,况且,多年的老吏了,也明白,就算这几个人是目击者,所言也需要一一去查实。 简清一心惦记今天弄玉楼里来的是什么尊贵的客人,回县衙的路上,她挂在史忠的身边,一路旁敲侧击,史忠被她魔音灌耳烦得难受,分派快班巡查案情的时候,顺便派了简清的活儿,“你就跟李实一块儿去弄玉楼问问,死者遇害的当天晚上到底是在哪里喝酒的?” 简清如愿以偿,终于能够进弄玉楼一探究竟。 “李大哥,兄弟觉得,死者遇害的前后两天在弄玉楼的客人都要好好查一查。如果凶手逃逸的话,半夜三更在大街上逃窜肯定不合适,万一遇到了咱们快班的兄弟,岂不是死定了。容易藏身的就是弄玉楼这种地方。” 老鸨兰姨看到李实和简清来,一张驴脸垮得都快和腰上的裙边接上了。 “哎呦,李爷您怎么来了啊?我们这边今日有贵客啊!”老鸨那双差点被胭脂填平的眼斜睨了一下简清,简清笑呵呵的,也不在意,反而迎了过去。 “啧,难怪年轻了二十岁了,瞧这水嫩脸蛋儿,我都想掐一把了,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简清从老鸨身边经过的时候,果断大胆地抬手掐了一把老鸨的脸。老鸨笑得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手上的帕子一挥,朝简清的脸扑了过去,简清哈哈笑,下巴差点被扫到,往后一仰,避开了。 “你这小兔崽子,我都当得你娘了,你还调戏老娘!” “兰姐姐,我的亲姐姐,我哪舍得让你当我娘啊?”简清作势要去搂这老鸨,兰姨多久没被雄性调戏了?脸红心跳得不行,装腔作势要躲开,简清自然不会强求。 第7章 贵客是谁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少贫了,你当我不知道你这点小心思?快说,不说的话,就别想进去。”老鸨说归说,并没有真的拦住简清他们。 简清朝李实扫了一眼,李实被简清一番神操作惊得飞到了九天的魂总算是归位了,他揉了揉眼,不明白简清对着老鸨这副尊容是如何下得去手和口的。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兴来客栈发生了命案,你应该听说了,我们现在要满城搜查,你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难道我们不来查?” 李实可是拿朝廷俸禄的老吏了,正儿八经地一说话,老鸨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皱着眉头请李实二人进去。 这种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的搭戏,简清来了之后,还是第一次和李实合唱,但配合得天衣无缝。老鸨专门腾出了一个房间,请李实二人进去说话,花言巧语地哄着不说,还使眼色让人去端了酒菜进来,随便请两个姑娘进来好生伺候着。 用赵棣的话说,蒋中林是个蠢货。现在这个社会,既没有老百姓通过网络举报,又没有媒体进行监督,不存在什么廉洁奉公之类的说法,李实看到酒肉女人,眼睛都直了,左拥右抱,把要来做什么,忘到了九霄云外。 简清捂着肚子,忍着这两朵快谢了春红的林花身上,那一股痱子粉般的劣质脂粉味,苦着脸,恨不得哭了,“哥,兄弟我今日一大早吃坏了肚子,这会儿去方便一下,你一个人用哈!” “去吧,去吧!悠着点,别着急!”李实没觉得简清这时候说要拉屎是在败他的兴,只觉得,这小子真是处处都善解人意。 简清从房间里出来,就站直了身子,揉了揉鼻子,总觉得那痱子粉味儿都沾在鼻子上了,忍不住就想打喷嚏。 她第一次进弄玉楼,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但总觉得,要是找周参的话,往后边院子里去应是没错。虽不知道周参有没有本事偷偷带她去一趟三楼扔出酒壶的房间,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死蹄子,你说,你把那食盒弄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用食盒偷了厨房的吃食拿回家去不敢拿回来了?” “不是!” 河东狮吼的声音如同钱塘江的浪潮翻过去之后,一道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 简清顿住了脚步,站在后门口,看到廊檐下一个约有三百斤的胖子,手里捏着根金钗,正拼命地往一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小姑娘身上戳。 小姑娘吃痛,想躲闪,又不敢,缩着身子,幼兽一般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简清看不下去了,正要一步踏出,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女子穿了一件绿绸棉袄,外面罩着一件灰鼠比肩褂,葱绿色棉绫裙,不等简清将她打量清楚,她就扣住了那胖子的手腕,声音偏冷,“你欺负她做什么?不就一个食盒,就算是她弄丢了,我赔你就是了。” “哎呦,招红姑娘,那是我想欺负她呀?这楼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别说一个食盒了,就是少了根葱,都得我们平摊了赔。” 不等这胖子说完,她掌心里就多了一角银子,闪闪的光,罩住了三百斤即将喷出的唾沫星子。顿时,胖子笑得合不拢嘴,大馒头一样的脸上堆起了一层又一层褶子,“多谢招红姑娘打赏!” “姑娘我打赏你?你以为你是谁呀?这是赔食盒的钱,你要是再敢欺负她,仔细姑娘疼你!” “哪敢啊?我要是早知道姑娘认了这小蹄子当干女儿,我巴结她还来不及呢!”大胖子说完,一溜烟地就跑,身上的肥肉就跟浪花一样飞快地卷走了。 招红还是被她这话给气着了,她一个大姑娘家,哪里认什么干女儿? “招红姐姐,谢谢你!”小姑娘梳双髻,简清认得是他们家隔壁米店老板的女儿,名叫添头。添头娘二十年里,生了十个女儿,接二连三,快四十岁的时候,总算是生出一个带把的。谁知,一胎双胞,还带出来个女儿,儿子取名叫孙德贵,女儿就叫添头,今年九岁。 简清几次在街上遇到这个小小年纪就在青楼打工养活哥哥的女孩,没好意思叫她添头,一向就叫甜头,或是甜甜。 招红没有搭理甜甜,将小姑娘往身后一拉,扭头看向简清。 “啊!”简清被招红伽马射线一样的目光惊得叫了一声,讪讪一笑,后背贴墙站好,“那个,招红姐姐,我是来找周参大哥的,他在不在?” 简清眼神羞羞答答,目光中带着对女英雄的神往和克制的掩饰,饶是刚刚和三百斤大胖子斗过一番,心头气焰未消,招红还是对这个一直在旁边偷窥的少年生不起火,她随手朝后面一指,“你从这边过去,直走,过长廊,穿过夹门,他在跨院里头。” 跨院里有口井,周参正在打水。简清忙过去帮忙,“周哥,提哪儿,我来?” “不了,我挑过去。”周参看了简清单薄得跟纸片人一样的身子,他取过扁担,用钩子钩了水桶,一挺身就站起来,这才想起问简清,“清弟怎么来了?” “我有事过来,就来瞧瞧周哥。你们楼上有贵客?”简清竖着指头朝前边楼指了指,“谁呀?” 她一向包打听,周参也不以为意,挑起了水桶,丝毫不显吃力,边走,边跟简清咬耳朵,“不知道,听说来头不小。” 来头很小的人正站在北窗下朝这边眺望,他曲起一指,正一下一下敲着窗户,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目光如网一般朝跟在担水的青年旁边的少年罩过去。他倒是没想到,简冲生了个好儿子,这小仵作油滑得跟泥鳅一样,才在前门和老鸨拜了一把姐妹,回头就在后院和龟公做了兄弟。 隔壁来头不小的屋里丝弦管乐如泣如诉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不依不饶地贴着他的耳朵爬进去。赵棣不悦地朝隔壁斜了一眼,他身后,身穿青布棉袍的中年男子低声询问,“爷,要不要把他们都撵走?” “不用,这大明的江山将来也不会是本王的,本王管他夜夜笙歌还是一心为民?” 第8章 王爷吉祥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来头不小的蒋中林在宴请上峰派下来督办这次案件的人,是代王府的一个太监,名叫宋直。公公一身宝蓝地莲花织金锦面狐狸底的袍子如同挂在撑衣杆上,两撇眉毛从眼尾那里耷拉下来,脸上不知道涂了多厚的一层粉,道道沟壑都被填平了,唯独两排并行的法令纹深邃如峡谷一般,兵分两路沿着嘴角向下,沉甸甸地挂着,将整张脸切割成了三大板块,活像是两个大馒头中间夹着一枚寿桃。 饶是蒋中林很想化身为眼前这人肚子里的蛔虫,无奈,中间隔了二两肉填不平的天堑,他想破脑袋都无法理解宋直这样的人为何还会对女色感兴趣。 宋直夹了一粒花生米塞进了嘴里,露出里外都黄透了的一口牙,咧嘴一笑,“人是在你这里丢的,你也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王爷打小就离不开我,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王爷,这次专门来了,你告诉我,人死了,东西也没了。” “蒋中林,这个笑话不好笑啊!” 宋直一字一句慢悠悠地,可是每说一个字,蒋中林都觉得好似被人砍了一刀,而且还是直击心脏那种,他噗通跪了下来,“下官一定竭力追捕!” 宋直似乎很满意,一把拉起了蒋中林,“好,好,尽力就好,尽力就好!” 蒋中林越发迷惑了,不知道该如何解读“尽力”二字,到底是追捕还是不追捕? “还是要追捕的,死了一个人不能白死了。连我这样的阉人都知道,身为父母官当为百姓说话做事,蒋大人还是圣人子弟,岂能将一条人命置若罔闻?再说了,我听说那人是燕王殿下的人,死在了代王殿下的地盘上,若不能给燕王一个交代,以后,代王如何见燕王这个兄弟?” 蒋中林听得稀里糊涂,如坠云雾。 他在这偏远北地十年,每日里愁苦生不逢时,命无贵人,不得升迁,还真没有盘算过头顶上这些贵人们的关系,现下好了,他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出左脚还是该抬右脚。 蒋中林堂堂儒生,被宋直一介阉人磋磨来去的这会子功夫,周参已经将一担水挑到了厨房。三百斤靠在门框上剔牙,一只脚踩在门槛上,裙子裹住了屁股,横出一座泰山来。 周参担着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三百斤还在跟厨房的人叨叨,“丢的那个食盒,到现在都找不到,你们就经点心吧,哪天锅被偷了,你们自己买去。” “食盒都是有数的,这丢得神不知鬼不觉,还是第一次。水缸里没水了,周参,井龙王招你当女婿去了?” “啊呸!胡说什么?”三百斤总算是让了位置,朝旁边靠了一下,她浑象是无法直立,依然挡住了三分之一门,水桶都比她细,周参侧着身子将水担了进去。 “把这给楼上的客人送过去!” 厨房里给了周参两个食盒,周参一左一右再次侧着身子提了出来。简清就知道跟过来必定会有所收获,殷勤地过去接过了周参一个食盒,“周哥,我帮你提上去,横竖我闲着。” 既然有免费的劳力,在三百斤的眼神指使下,里面又追了两个食盒出来,周参将手里另一个递给简清。两人各提了两个食盒,走出厨房,过了角门,到长廊上去的时候,周参很不过意地道,“清弟,害得你也跟我受累。” “哪里,周哥是我亲哥,一向都很照顾我!” 二人吭哧吭哧地将食盒提到了三楼,放在厢房后,由丫鬟们送到贵客跟前去。 简清的目光朝三楼中间最大的那间房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青衣长袍的中年男子正目光如炬地朝这边看过来。 简清很失望,心中懊恼,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错过了?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无论如何要进去一趟,一个与简清差不多大的少年踩着小碎步过来了,“简……简……简仵作,我家爷有请!” 真是为难这位小兄弟了,简清心想,多不容易才拼出这么个称呼来。她素来不喜欢为难别人,再加上她这会儿又非常想在三楼待一会儿,很大度地一挥手,“那就请小哥哥带路吧!” 问都没问,他家爷是谁? 少年的耳朵都红了,习惯弓着身子,转身屁股对着简清再次踩着小碎步,步速却不慢地将简清带到了中间最大的那间屋子门口,然后,利索地右转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就跟刚才带简清来的不是自己了。 居然就是这间,简直是天助我也,简清克制住激动,深吸一口气。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简清一遍,侧身让过,和少年面对面地站在门口,手朝门一抬,“请!” 太客气了! 简清也没有推辞,她抬手就把门推开,正要一步跨进去,站在南窗前的男子就在这时转过身来。黑沉眼眸吓得简清一哆嗦。 王爷脱了外袍,穿了一件蟒巢莲花织金锦道袍,腰间用根丝绦松松束着,左右垂下流苏,青缎白底朝靴,长身玉立。他双手背在身后,双鬓如裁,眉眼避开光线,如同一幅笔触锋锐的水墨画。 简清状似怯怯地朝赵棣看了一眼,低眉顺目地踱步进去,她有些不会行礼,稀里糊涂地在赵棣跟前打了个从影视剧里学来的千儿,“王爷吉祥!” 赵棣忍不住一笑,门口,张度脸上那一向恭敬严肃的结实面具此时也寸寸皲裂,掉了一地。小少年沈仓道行浅些,发出了轻轻的“嗤”的一声笑。 简清智商超过两百,这会儿也猜不出赵棣在笑什么? 她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赵棣,赵棣眸色深邃,也在揣摩这个少年,她看似恭谨,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会发出“怵”字来。 “张度!”赵棣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舒展了手腿,惬意地靠上了粉底牡丹靠背,胳膊架在同色引枕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让简清一下子想到了前世,她收留的那只奶牛猫。 张度连忙进来,不愧是赵棣身边信得过的人,简直是赵棣肚子里的蛔虫。 他恭恭敬敬地在赵棣面前跪下,磕了个头,“王爷有何吩咐?” 赵棣挑眉看向简清,问道,“学会了么?” 简清明白过来,已是脸色铁青。 日了你的大爷! 她满腔的怒火,宛如那年澳洲的大火,燎原之势席卷天地一般,只不过在碰到了赵棣身周一丈的红线位置时,如同一扣密不透风的锅盖一下子盖了下来,偃旗息鼓,原地只冒出一缕青烟,很快随风而散。 第9章 能屈能伸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来,双膝落地的时候,心里安慰自己,作古的死人了,明十三陵都给挖了,死者为大,拜就拜吧!她就跟演戏一样,扯了扯破羊皮袄的袖子,盖住了她乌七八黑的手,额头磕上去,“爸爸有什么吩咐?” 从小,她就被父亲教导,做事一定要专心致志,她也一直秉承这个家训,前世三十年都没有出过差错,谁知,刚才就这么走神的一瞬间功夫,出了错。 “爸爸?”赵棣皱着眉头,这是什么骂人的话? “不是,我是说爹爹,啊,不是,我是说王爷!”一激动,真是错上加错,简清渐渐语无伦次,没有受创却有了应激反应,她恨不得干脆把自己舌头吞了算了。 这算怎么回事啊? 前世金主都是爸爸,马爸爸,云爸爸,一大堆,写个网文,读者也是爸爸,搞习惯了,现在一张口就跟着来了。 “你想我当你爹?”燕王俯身过来,胳膊肘撑在炕沿上,和简清平视的样子,一双凤眸似笑非笑。 简清一抬眼,就看到他双眼皮折叠得很好看,两条平行线一块儿朝尾部翘起,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桃花味儿。 “也不是不可以!”简清没有多想,只在揣摩燕王的年纪,也不知贵庚几何,屈尊给人当干儿子,对前世也曾拜支付宝为爸爸的简清来说,没什么心理负担。 为人处世,自尊心不能太强,能屈能伸才是英雄好汉! 赵棣被噎了一下,“不是不可以”,他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孩子了?但,和眼里没有尊卑,认知里他这个尊贵的王爷和下九流的老鸨估摸没太大区别的人一般见识,赵棣觉得,他气晕估计对方都不知道为什么。 赵棣刀下一向没有糊涂鬼。但简清并不知道,她是靠实力的稀里糊涂捡回了一条命。 “哦,可惜我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赵棣芳年十八,简清年约十四,就算是娘胎里结婚,也的确养不出简清这么大的儿子,“况且,我对收干儿子不感兴趣。” 赵棣直起身往后躺去,缓缓地闭上眼睛,动作慢且夸张,这让偷偷打量他的简清心里一阵气,有必要这么浓墨重彩地描绘出一副很不待见她的样子吗? “起来吧!”赵棣被气得不轻,无力地抬了抬手,“我是说张度。简仵作,你言简意赅地说一下你查案的进展!” 意思是张度起,不让她起?简清也被气得不轻,心里已经将赵棣定义在了非主流神经病的范畴,她在看到赵棣的第一眼就明白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赵棣肯定要问案情的进展的,但凭什么非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简清是典型那种,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让我好受,我就一定让你难受的人。她狗腿子地一笑,一双眼睛弯得跟月牙一样,任何人在看到这种招牌式的简清笑面前,都会心情莫名好,歹徒都能放松警惕。 只可惜,大约,赵棣并不属于人类。他依然峻眉冷目,靠在和他的风格十分不搭的牡丹靠背上,冷白色的指尖慢慢地揉着额角,就像在看一只对他摇尾巴的叭儿狗一样,“怎么,没有进展?” “答对了!”三个字已经爬到了喉咙里,被简清生生咽下去了,她不是不识时务,而是打破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规则,然后用新的材料,做成新的结构的规则,换成谁都做不到一蹴而就。 “贱民还需要确认几件事情。” “什么事?”赵棣朝张度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反正,张度是明白了。 “第一,死者王璞初三日晚申时末进城,戌时二刻住店,刨开路上功夫,中间一个时辰,他是在哪里喝酒?王璞的车夫也坦承过,王璞与他分开前,并没有喝过酒。” “你认为在哪里喝过?” “城里的客栈酒楼和青楼我们都查过,王璞那么大个活人进出,不可能谁都没有看到过。既然都没有看到,那么说明,他并不是在这些公共场合喝酒,而是在某一处私宅。王爷,王璞在灵丘是否有私宅?还有他的私人关系,贱民没有任何信息。” “私人关系?你要他的私人关系做什么?他是在灵丘被杀的,不是在南边!” 真是白痴一个! 简清腹诽了一句,但不得不耐着性子道,“王爷,如果不查他的私人关系,如何定义这一场凶杀案?是情杀?仇杀?还是妨碍了谁的利益,劫财?劫他身上有用的信息?如何锁定嫌疑人?” “嫌疑人是什么东西?” “在刑部没有正式对杀人的凶手定罪之前,这个人只能称其为嫌疑人,不能称其罪犯,这是对司法的敬畏,也是对社会秩序的维护。” 很意外地,赵棣没有反驳,简清觉得,在这样一个家天下的社会里,自己这可称之为常识的论调,大约是取悦了这位社会利益既得者的王子,并非是这人有多高的思想觉悟。 赵棣再次朝张度看了一眼,张度转过身子面向赵棣,再次弯腰行礼,“是!”他说完,就下去了。 “还有呢?”赵棣有些不耐烦,一副简清很多事的样子。 简清忍气吞声,一边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封建社会害死人,一边恢复了正常,“初三日晚和初四日晚,这个房间,都有哪些人来过?” “为什么?” “啊?”简清没有张度那种察言观色,领导没想到的他能想到,领导没说的他能领悟,天天和赵棣肚子里蛔虫抢班夺权的本事,自然听不懂赵棣这三个言简意赅的词,指向是什么? 赵棣有种要被逼疯的感觉,他闭了闭眼睛,“为什么要查这间房?你在怀疑什么?” 我在查要杀我的人是谁?但,这话,简清是不会说的,这不是假公济私吗?她相信,燕王脾气再好,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忽悠他,这是上位者的尊严,也是禁忌。 “杀王璞的人是个女子。” 燕王的眼皮子猛地一抬,看着简清。如果是张度,此时肯定会继续,条分缕析地说下去,但简清却又成了死了的蚌,壳撬不开的那种,甚至还带着一点吊人胃口的优越感。 “说!” 语气很平静,但在门口守着的沈仓双腿一软,后背靠到了墙上,他为里面那个和他一样单薄的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第10章 燕王亲审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燕王冷笑了一下,“我记得你昨天还在说,怀疑杀死王璞的是个男子,今天又说是个女子,我倒要听听,你如何三言两语把一个男人说成女人的!” “这很正常!”一涉及到学术性的东西,简清就不改本色,很严肃,很固执,很不怕死,不惜命,她眉头挑起,义正言辞,“一个案件中,查案的人掌握的信息越多,查获的嫌疑人的特性就会越多,锁定嫌疑人就会越精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王索性信这句话吧,你接着说!” “犯案的是一名女子,身高不过四尺八寸,偏瘦,体重不会超过一百斤,手上有巧劲。当晚,她是提前潜入死者房间,之后,从房门而出。对别的人来说,那间天字房可能是密室,但对那名女子来说,就不是了!” “何出此言?”赵棣大约也想到,自己太过言简意赅,反而会让自己说更多的话,忙自觉地补了一句,“对凶手的推断,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简清自信地道,“不过,在此之前,请王爷帮忙询问这里的老鸨,初三晚和初四晚,这间房间的主人在什么地方?” 还从来没有人和他讨价还价过,赵棣足足花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胸口的闷气给咽下去。他左手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提醒道,“你当知道,我若帮你问了,你不能让我信服你的推断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简清低头不语,这就明显地传递给了燕王一个信息,信不信由你,也不是我逼着你做出选择的!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平静,好像埋了一个炸药桶,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但却依然让人耳边能出现那种倒计时的滴滴滴催命的声音。简清却依然很坚持,对她来说,这也是别无选择。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她一个小仵作,若不是跟着李实来,不管她如何花言巧语,讨好卖乖,老鸨都会毫不客气地将她一脚踹出去。怎么可能有机会踏进这花魁房?更不可能去盘问这屋里之前都有谁? 那么,等待她的,要么是躲过下一次追杀,要么就是直接搭返航车回去,至于回去后,还能不能死而复活,就要看命运如何安排了? 简清不觉得,老天爷总是会站在她这边。二十一世纪实行火葬,她可能回去后连诈尸的机会都不一定有,为什么要去冒那样的风险? “你在怀疑什么?” 简清松了一口气,赵棣这么一问,意味着妥协,不管他因为什么妥协,简清都很感激他,也因此,她也好说话了一些,“我听说,初三夜里,这里的花魁细柳姑娘不在楼里。” 燕王便明白了,男人都有劣根性,酒色不是不能分家,而是两相结合才能相得益彰,才能体现趣儿。如果王璞是在某人的私宅喝酒的话,主人家请一两名艳妓作陪,着实说得过去。 相反,若是没有这一举动,反而处处透着古怪。 “你起来!” 简清从善如流,赶紧从地上起来,起身时,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膝盖。赵棣正要吩咐沈仓的嘴,张了张,做了半秒停歇后,果断地决定装眼瞎,“沈仓!” “是!” 简清纳闷了,听到沈仓的脚步声下楼,她越发惊诧,彼此之间的大脑是搭接了什么二十一世纪都研发不出来的黑科技吗?对接得如此天衣无缝,毫厘不差。 “哎呦,这都什么事儿啊?今日楼里忙,没看到隔壁有贵客吗?” 老鸨一句话拖十八里的声音传来,到了门口,还不情不愿地抱怨了沈仓一句,这才推开门,一股放过期了的榴莲味道扑鼻而来,老鸨从门外进来,直接忽略简清,对赵棣道,“爷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妾身今日实在是抽不开身,隔壁两位大老爷还供着呢,要是有个不周之处,今日这楼里的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简清怔愣了好久,她原以为今日楼里的贵客是燕王,敢情还有个比燕王更大的来头?皇帝是不可能来这地方的,要是来了,赵棣就算是太子也要在跟前巴结,只有一种可能,眼前这头老虎披了一身猪皮。 “今日本王问你的话,你要是敢在外吱声半个字,本王将你挫骨扬灰!” 先前错把赵棣当富商公子的老鸨,此时,城墙厚的粉都挡不住往外飞的三魂七魄了,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听着动静,简清都帮她把腿瘸了,身不由己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赵棣朝她瞥了一眼,暂时没有时间计较,冷着脸跟阎王一样问道,“初三夜里,你这楼里有几个姑娘被接出去了?” 屋子里放了三个火盆,简清进来这会儿,身上本来是烤热乎了,此时又觉得被扔进了冰柜里了,马上要冻成零下十八度。 人形制冷机一点都都没有骄傲的觉悟,就像那刹车失灵的车,一脚油门踩下去,不遇到障碍物是不可能停下来的节奏,冷气不住地外放,都凝成杀气了。 简清朝后挪了挪,离火盆稍微近了一点。 老鸨是个棒槌,这会儿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她冷汗滚下来,和脸上的脂粉搅和在一起,形成了一副后现代的抽象油彩,“回,回,回王爷的话,妾身记,记不得了!” 赵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波澜不惊地道,“沈仓,帮她记一下!” “不,不,不,记得,记得,记起来了,就,就丽娘,红娘,被,被接走了,一个去了陈家,一个去了田家,都,都是陪客!” 简清有点急了,为什么要用“接”?她不停地朝赵棣使眼色,赵棣朝她有点斜眉吊眼,活像面部神经麻痹导致的左右不对称的脸看了一眼,以为她内急,便朝沈仓递了一个简清看不懂的信息,沈仓朝简清伸出手,“简仵作,请!” 居然不想让她听?简清有点恼火,她站着不动,假装没有听到沈仓的话,好在赵棣也没有在意,问道,“还有谁出去过?” “还有……?没了,就细柳姑娘出去买了点胭脂水粉,很快就回来了。”老鸨抹了一把脸,带着哭腔说道。 第11章 变脸翻书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这屋子是谁的?” 简清觉得,赵棣果然是赵棣,问个话拐弯抹角地。如果不是她事先就想让赵棣问这屋子里初三和初四晚都有谁在,她也不会想得到赵棣到底想问的是什么? 但,她念头才一起,很快冒了一身白毛汗,忍不住朝赵棣偷瞥了一眼,他其实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吧?这人狡猾如狐,之前的“挫骨扬灰”警告得其实是自己? “是,是细柳姑娘的。” “初四日晚,这屋子里都有哪些人?” 简清的心跟着砰砰砰地跳,突突地,如同有挺机关枪在连发射击,以至于她连方才怀疑赵棣看穿自己的恐惧都忘了,目光灼灼地盯着老鸨,满怀期待,就好似看一个悬疑片,悬念挂了快一辈子总算凶手要出炉了。 “昨晚上,细柳姑娘被人请去陪客,戌时末才回来,这屋里一直都空着,并没有人。”老鸨大汗淋漓,要是这位爷盯上了细柳姑娘,她这栋楼的摇钱树就没了,想到这里,老鸨斗胆问道,“王爷,细柳姑娘她……她一向本分,应不会有事吧?” 赵棣自然不会回答她这蠢话,眼角余光朝简清刮去,见简清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莫名地有点取悦了他。 “兰老板!”简清决定狐假虎威一次,她进来就看到了桌上一筷子未动的佳肴,还有与酒盅不配套的酒壶,她指着酒壶问道,“这八个白胎青花的酒盅外面是缠枝莲花的纹饰,现在怎么配了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 话一出口,简清就知道自己问的可能不占理。虽然,她明知道这把壶估摸着是随便找出来对付着用的。酒盅是瓷器,酒壶却是金属材质,完全就对不上。但,她自己都想得出一套很好的说辞,问了也是等于白问。 “小哥,这道理你恐怕是不懂了,毕竟寻常百姓家里,没这么多讲究。但我们这儿不同,档次在这儿摆着,屋子里的各种摆设都要应景儿。比如说,这酒具了,春夏天里用瓷的,玉的,但到了秋冬,一来浅色的镇不住这季节,二来冷酒下肚,用五脏去暖,写字会打颤儿。” 简清不以为然,也有点恼这老鸨,真是个见风使舵的,跟赵棣说话的时候,就跟大白日里看到死了的祖宗一样,吓得一张脸就跟淋了雨的涂鸦,跟她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明摆着挤兑她! “写字打颤儿?兰奶奶,你这是在和天下读书人过不去呢?肯到你这儿来的人,都是些恨不得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拿银子都拿不稳,还拿笔?哦,你是想说,拿笔是为了给女人描眉吧?那也是玷污了举案齐眉啊!” 奶奶? 老鸨气得脸都绿了。她正要张嘴就骂,可赵棣咳嗽了一声,噗嗤笑了。 赵棣挑眉朝简清看了一眼,老鸨这辈分升得挺快啊,姐妹不到一刻钟,就成了姨字辈,这才没焐热,又进化成了奶奶了。 这小仵作一张嘴,挺利索的! 不过,“举案齐眉”这典故,不该是一个仵作嘴里能够吐出来的锦绣,但赵棣并未起疑,而是道,“你心挺大的,准备把全天下的读书人拉来帮你助阵?” 简清翻了一个从赵棣那个角度看不到的白眼,心想,您也太抬举您这个时代了,以为时候信息时代呢,这边骂一句话,十秒钟内,连南北极的居民都能看得到骂人的视频? 皇帝老儿能享受的最快的快递,也就一个八百里加急,还请全天下读书人拉架,这人是真敢想! “王爷,贱民不敢,贱民只是不识抬举地为天下读书人说句公道话。” 简清侧身对着赵棣说了一句,又回转身子站好。这时,老鸨才后知后觉地看清楚简清站的位置,她的腿紧紧贴着炕沿,轻轻一推,她就能一屁股坐到王爷待的抗上去。 这小仵作,恐怕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三教九流中,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老鸨靠的可不是她这残花败柳的姿色,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也一向与肚子里有多少墨无关,情商的高低,取决于性格的好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天生的。 老鸨有点后悔自己眼瞎,抿了抿唇,局促地跪着,不知道要不要好生和这小仵作解释一番。 燕王已经敛色道,“本王问你一句,初四日晚,这屋子里都有什么人在?” “王爷,妾身说的都是实话,初四日晚,这屋里并没有人。姑娘们各自的房间里,素来是不太喜欢让别的人进来。若果真有生意好,客人多了,楼下还有两间空着的房间,一样可以安置客人,何必让细柳姑娘不愉快呢?” “细柳姑娘可是妾身这里的台柱子啊!” 赵棣朝简清看了一眼,简清有点失望,但也并不出乎意料,相反,如果当时屋里有客人,那才奇怪了。谁想杀人的时候,还会故意当着外人的面呢? “满意了?”赵棣问道,看似向着她,但简清眼角余光看到老鸨眼里迸射出的仇恨的目光,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妖又在作什么? “王爷,贱民愚钝,不明白王爷所指!” 赵棣笑了一下,也不跟她计较,挥挥手,将老鸨挥了出去。他站起身来,沈仓一路踩着小碎步过来,帮他牵扯身上的衣服,打理得整整齐齐,又给他披上了一件蓝地如意云寸蟒织金缎面白狐狸里的氅衣,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走啊!”赵棣催道。 “去哪?”简清问完,后悔了,她摸了摸鼻子,一副自我批评深刻的样子,将赵棣要发出来的火硬生生地给压下去了。但赵棣不是这么容易就解气的,他冷笑一声,“本王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聪明过头的。你最好能够解释,为什么要查初四日晚,这屋里都有什么人?” “王爷!”简清反而不惧了,她抬起头来,直视赵棣的眼睛,“初四日晚,贱民从衙里出来,经过弄玉楼门前的时候,有人准备用给一个酒壶砸死贱民。贱民平素与人为善,验尸唯恐出错,办案生怕有误,扶老太太过马路,看到垃圾主动捡起来扔了。除了因为这个案子被人嫉恨,贱民实在想不出得罪人的理由。” 第12章 密室再现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赵棣也不知是自知理亏,还是实在不想再和这小仵作多说一句话,他二话不说,朝门口走去。 简清确实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好一路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赵棣为了避人耳目,穿过后院,从东北角的小角门出去,一顶小轿等在门口。 两个轿夫连忙压低了轿杆,赵棣跨过去,沈仓已是连忙撩开帘子服侍他钻了进去。 两个轿夫战战兢兢地将他抬起来,简清为赵棣捏了一把冷汗,这要是摔下来,应是会摔残吧? 简清甩着手,和沈仓一左一右走在小轿的旁边。因为有了这份担忧,简清对于别人坐着她站着,别人坐轿她走路的区别待遇就很坦然了。 一路到了兴来客栈,掌柜的眼泪还没有擦干,没来得及庆幸送走了巡捕快班这帮瘟神,又看到来了一帮子人,明显不是来投宿的,还苟在客栈从上到下的这些人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 不过,沈仓躬身,双手捧起轿帘,一举一动进退有度,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行为,令掌柜的一张六月天孩儿脸实现了从阴转晴的无缝切换,他带着店小二们躬着身子迎接,头都快触地了。 沈仓扔了一角银子给他,简清瞪得眼睛都圆了,凭什么她帮赵棣忙前忙后,就没人给她打赏银子? 忍饥挨饿的时候,谁还要什么尊严? 她愤愤不平地将目光投向赵棣的后背,如果意念能够杀人的话,赵棣此时应该已经看到奈何桥了。 但没什么用。 站在天字间门口,赵棣没有任何要进去看看案发现场的意思,而是扭头看着简清。简清不解,用食指揉了一下鼻子,同样回望着他。若是一男一女,简清心想,这有没有点两两相望,在外人看来含情脉脉的画面感? 很显然,赵棣没有要与她演戏的意思,况且,她现在还是个男人! “开始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处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简清突然就能够适应这个人惜字如金的说话方式了。她福至心灵,明白赵棣到底要做什么了? 王子病晚期! 简清从怀里摸出了那一截麻绳,她也毫不客气地使唤掌柜的,“这么细,这种绳子,两丈长,浸油,有吗?” 掌柜的没明白简清要做什么,但他很讨厌这个小仵作。 贱籍,处心积虑地攀附权贵,以为就能麻雀变凤凰?但,他眼观四方来客的人,和弄玉楼的老鸨差不多的眼力劲儿,早就看到了赵棣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除了配合简清这个借老虎威风的狐狸,他暂时也别无选择。 麻绳很快就拿来了,简清指着地字间对赵棣道,“贱民已经查看过了,地字间无论是房间格局,房门,还是室内摆设与天字间其实别无二致,唯一的差别可能就在那些摆件的档次和家具的材质上,贱民以为爷若是想让贱民案情重演,不如就借用地字间?” 重演?赵棣本来只是想现场听简清解释一下,她如何推断出凶手是女子而不是男子的,既然简清还能重演一番,赵棣当然从善如流了。 客栈的门闩并非是插销式,为了美观,在左右门背后各安装了一个L形的结构,平常门开着的时候,门闩拿下来放在一边,要关上的时候,门闩从两扇门的L形结构的上方放下去即可。 简清先让赵棣进了房门,她将之前凶手留在现场的那一寸左右的麻绳给赵棣看,“贱民做过推理,凶手是通过将麻绳套在门闩的一端,然后从门外将门闩拉起,门便可以推开一条缝,凶手钻出去后,再在门外将浸油的麻绳点燃,烧尽。这一截麻绳是贱民在现场捡到的。贱民推测,是套住门闩端部的那一截,虽然浸过煤油,但因为凶手打的结太过牢实,且从麻绳上留下的气味可以推断,煤油的纯度不高,以至于燃烧效果不好,火焰在结头处熄灭,才会留下这么一截。” 简清将门闩举到赵棣的鼻端,“爷可以闻一闻,还有点气味。” 赵棣惊得往后一退,一双厉目瞪向她。简清被他吓了一跳,门闩被桐油漆过,光滑得很,要不是上面留下来的痕迹没有手段检测得到,她也不会让他闻。 “不必!”赵棣觉得不应该用常理来揣度这个少年,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子完全不懂礼数,为这种事生气,显得他很没有气度。赵棣嫌弃地拍了拍衣袖,把身上根本不存在的难闻的气味拍走。 简清无奈,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刚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冒犯到了赵棣,好在赵棣没有计较。 二话不再说,简清将那一小截麻绳在从天字间拿过来的门闩上套了一下,长度正好对得上,赵棣虽然沉着脸,但微微点头。 简清对赵棣认不认可并不在乎,她已经在心里做过很多遍推断,相信随后的实验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佐证她的推测。 简清将麻绳绕上了门闩的一端,与端面留出约有20mm的距离,以防脱落。 她先将门闩挂在L形的门槽里,门的上方边缘与门框之间,有一道间隙,绳子正好就从间隙里穿过,挂在了门外。 然后以门闩和左边门槽的接触点为支点,简清将门闩举起45°角,门闩的一半正离开了门槽,右边的门可以拉开一道间隙,她一手扶着门闩,一手牵住了挂在外面的麻绳,固定住门闩一端抬起的角度。 看到这里,掌柜的总算是明白,这小仵作在做什么了,他惊得合不拢嘴,双腿瑟瑟发抖,毕竟,如此一来,身量稍微瘦小一点的都可能会是凶手了。几个未成年的店小二也都差点要晕过去了。 简清身量虽小,但她毕竟没有凶手那般身手,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侧身钻了出去。 沈仓都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要是失败了,不知道他家主子还会不会这么容忍小仵作。 好在,简清缓缓地将绳子松开,门后的门闩也慢慢地滑了下去,安分守己地落在了L形的门槽之中,如此一来,赵棣就相当于身处与受害者一样的密室之中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仓魂飞魄散,急得要跳脚了。不过,他并没有简清那份狗胆,不敢为主子自作主张。 简清却要来了火折子,她点了麻绳,煤油浸过之后,燃烧的确要更加充分一些,但也正如简清所说,这个时代的煤油质量实在是堪忧,但好在火焰一路翻过门框,有惊无险地烧到了门背后,最后在结头处挣扎了一下,寿终正寝。 第13章 血迹脚印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一截麻绳从门闩上松脱,飘飘悠悠地在半空中打了个卷儿,躺到了地上。 试验做到现在,不论是门外并没有看到麻绳落地的客栈内部人员,还是属于旁观者的沈仓,抑或是门内亲眼目睹并参与了试验的赵棣,都不得不承认,案发时,凶手从现场逃脱的过程的确就是如此。 赵棣将门打开了,坐在了和史县丞的尊臀才分离的太师椅上。秋日的暖阳从南窗照进来,也驱散不了他身上冰冻三尺的寒意,年纪轻轻的眉眼间似乎擎着一抹厌世的愁,让简清怀疑他随时有暴起伤人的可能。 赵棣把人拉了进来,一溜儿跪在他面前,又一句话不说。简清就闹不明白了,自己该跪呢,还是该跪呢?要不还是跪吧,跪与不跪两种思想在脑子里打架,最后还是尊严占了上风。 赵棣朝她看了一眼,简清莫名其妙,这人的嘴巴长在脸上除了用来喘气就是吃饭,不具备别的功能了吗? “咳咳!”简清清了清嗓子,“掌柜的,初三晚,亥时初刻至二刻时间,有没有客人出入,有没有店小二在楼上来往?” “没有,不会有!”掌柜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入秋之后,戌时末刻店门就关了,客人如果要驻点,就得拍门,动静很大。” 掌柜的向赵棣道,“小的一向在亥时初刻算账,楼上的楼梯正对着柜台,若是楼上有人下来,小的不会看不到。” 简清却不信,客栈那柜台竖得很高,掌柜的在后面一坐,就他那身量,如果客人不过去拍一下柜台,他把脖子拉直都看不到人。那柜台快人高了,遮挡了他自己,又遮挡了柜台外边的人,如何看得到? 赵棣轻飘飘地朝掌柜的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但神情很明显是不信的。简清觉得,赵棣这吉祥物当得也还挺尽责。 “回答主要问题,店小二们上下楼的时候,有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哪怕是自己感觉有异常也行。如果不回答,或是故意说错,那就是包庇罪!” 三个店小二跪在地上,浑身就跟筛糠一样。简清有点不习惯,可能以前见一些穷凶恶极的罪犯见惯了,又或许这些平头老百姓看到赵棣之后,那种被踩进尘埃里的卑微,让简清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简清有点不忍看。 “小的那天负责天字房,看到客人说话吐酒气还挺高兴的,不用服侍客人用饭了。帮客人把水抬到房里的时候,客人说不必回来收拾,明早收拾也一样,小的想,客人必定不会再要什么了,就拜托了周二,他负责地字间,让他帮小的看着些,小的就去睡了。” 同事之间彼此拜托一下这是很正常的事,估计以前也经常发生,若不出事也就罢了,现在出了事。当着赵棣的面,掌柜的无法收敛那恨不得一脚踹死李三的表情,恶狠狠地道,“叫你躲懒!” “少废话了。”简清问道,“这间屋里的客人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有没有出门?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件屋里的客人是小的在伺候。”周二道,“是戌时二刻住进来的,是小的给他接的行李,客人要了饭菜,又要了汤沐浴,一直到戌时末刻才……才完事。” 细节和之前交代的一样,并无出入。 这间屋里住的是何东来,浙江金华县人。说起来和王璞一样,都是从南边而来的。王璞是应天府人,金陵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南京。 都从南京来,住一家客栈,左右隔壁,一个死了,一个一大早离开了,到底是巧合,还是简清自己想多了,亦或者其中真的有猫腻呢? 简清不是职场新人,也不会凭借想象和各种揣摩去破案,她并没有将两者关联在一起进行联想,所有的推理最终都需要证据进行支撑。 一句话,亥时时分,这么冷的天,大家都愿意待在热炕头。因此,过了戌时,基本上楼上楼下也没人走动,凶手到底是如何离开,没有目击者。 兴许凶手从大门大摇大摆离开都未可知。 赵棣起身从地字间到了天字间。简清陪在旁边,掌柜的等人要进去,被沈仓很体贴地留下来了。 站在浴桶旁边,赵棣看着地上的血迹,问道,“你之前说,这个脚印可以推断出是男子,后来又说凶手是个女子,身手不错,这是何故?” 简清顺着赵棣的目光看过去,“殿下应是心中已有答案。方才的演示中,门可以拉开多大的宽度,取决于门闩能够竖起的角度。如果角度太大,门闩会从门槽里脱落,产生的动静对凶手来说风险太大。方才贱民已经将门闩提起到了最大的角度,也仅仅能够勉强供贱民通过。” 若身材强壮的人,是没法从那么狭小的间隙里通过的。所以,简清才会说,“身高不过四尺八寸,偏瘦,体重不会超过一百斤”。 但,如何推断一定是女子呢? 赵棣明白了,点点头,首次对简清做了一个明确的认可。地面上的被踩踏后的血迹,明显可以看出的一个男人的脚印,赵棣指着问道,“如何断定是女子?” “如果凶手一定是男子,这里就不需要一滩血。”简清充满了自信,这摊血上留一个明显的脚印,是为了掩饰,也可以理解为对灵丘县衙巡捕快班的鄙视。 “我听说你验的尸,结果是匕首直击心脏?” “是!正因是直击心脏,所以血迹应当很少。这种伤口,血从这么高的浴桶里飚射出这么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况且,从血迹的分布来看,这也不是伤口处飚射出来的血,相反,殿下请看血迹是以离墙这一边朝浴桶所在的方向发散,贱民理解,这是人为操作上去的。凶手当时就站在血迹左侧的方位,面朝墙壁,手臂挥舞而出的方向正好朝浴桶,才会形成这种分布。” 简清做了一个空手演示,即便她不做,赵棣也已经明白过来了,并认可了她的推断。 简清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如果换成二十一世纪那样的时代,空手演示远远不够,他们需要进行唯一性再现,需要提供物证才可以呈堂供证。 这很显然是这个时代的漏洞,法律也是随着社会的进步才一步一步完善起来,人权的概念也不会出现在一个还将人分三六九等的社会产生。 “这摊血迹,包括这堵墙上的痕迹,贱民以为都是用来迷惑人的。”简清想起天字间和地字间在宽度上的玄机,道,“凶手是个对兴来客栈非常熟悉的人,甚至比掌柜的都可能更加熟悉。” 第14章 打铁铺子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有那个什么叫‘嫌疑人’了吗?”赵棣问道。 简清低头道,“请恕贱民无能!” 赵棣并不相信,但他没有催促,只问简清,“多久能够破案?十天?” 十天?十天之后所有证据搞不好都湮灭于滚滚红尘了,简清有点鄙视赵棣,这么一个刑法系统,也真是醉了。但她不是那种一心想在上峰面前表现的人,自己心里对案情进展有数,也懒得跟他多言。 “殿下,请问还有什么疑问?若无,贱民要去查案了。” “查案?到弄玉楼去查案?”赵棣似笑非笑,简清低头往后退了两步,见赵棣没有再说,她转身离开。 灵丘县巴掌大一个县城,有两个铁匠铺。一个在县城东面当头一间,临主街,生意比较红火,十里八乡的农具都从这里买,也常有人拿来回火重煅。 铁匠铺隔壁是一家卖肉的,因为嫌铁匠铺这边的火星子大,声音嘈杂,两家关系很不好,经常扯皮。但一个是打铁的,一个是杀猪的,两个人势均力敌,谁也奈何谁不得,一直僵持,牛二他们没少来这边劝架。 铁匠铺与肉铺合用一堵墙,靠东面没有墙,南北都开了门窗。人若站在街上,隔着门窗,里边的情况一览无余。 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大火炉,炉边架着一个风箱,风箱一拉,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窜。过了一会儿,乒乒乓乓打铁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大冷的天,打铁的壮汉穿了一条牛鼻子裤,腰间扎一条黑漆漆的腰带,留了快半米长。这人赤着上身,一手拿火钳,一手抡大锤,火钳夹着一截铁块,一半烧得通红,另一半呈黑色。 这块铁应该还处于清理杂质阶段,所谓千锤百炼,便因此而来。反复煅烧捶打,杂质飞溅出来,最后留下来的才是真钢好铁。 简清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火炉里的热浪朝外扑过来,烤得她身上暖烘烘的。不远处的城墙底下,站着执戈的甲士,发生命案之后,现在灵丘县城里,只准进不准出,里外人不允许有任何接触。 “有事吗?”打铁的汉子要休息一下臂力,将那块铁扔进了炉子里,撩起了那半米长的裤腰带,往脸上擦了一把,朝门口走过来。 拉风箱的徒弟停了下来,歪着身子,露出一张高原红的脸膛朝简清看过来。 “贵叔,帮我瞧瞧,这是您的手艺吗?” 打铁汉子名叫李贵。 简清将那柄凶器拿了出来,双手托着,送给打铁汉子看,她的目光朝屋里的墙上挂着的铁器一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李贵正要拿起匕首瞧瞧,简清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贵叔,不瞒您说,这是杀人的家伙,您手上有汗渍,铁屑之类的,若是沾上了,会给您带来麻烦,您将就垫一下!” 李贵从善如流,垫着帕子握住了匕首柄部,举起来,迎着外头的光看了一会儿,“这不是我的手艺,这钢是好钢,我打不出这样儿的来。” 他说完,拔下了一根头发,当着简清的对面,往刀刃上一吹,表演了一把传说中的吹毛断发。将刀重新还给了简清后,李贵二话不说便进去了。 简清走远,打铁铺里,风箱再次呼哧呼哧地拉了起来,坐在风箱旁边的徒弟没有忍住心头的疑惑,“师傅,那短刀是不是右后街那家的?” 汉子朝徒弟瞪了一眼,“拉你的风箱,都拉了几年了,还掌握不住火候,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他这里只打农具,打不出那样精巧细致又锋利的刀刃来。右后街那位,十多年前从外地来的,在这灵丘城里,占的地利虽不好,但生意一直不赖,跟他的手艺好,有很大的关系。 “这柄短刀是我打的。” 右后街的铁匠铺,规模和前面一家差不多,不过,墙和屋顶都要更加破败一些。 老板是个看外貌五十多岁的老者,常年重体力劳动,身形消瘦,腰有点直不起来。他穿了一身短揭,花白头发挽了一个纂儿在头顶歪歪扭扭地晃着,腰上扎了个围裙,一脚跨出门外,一脚站在门里,边用围裙擦手,边和简清说话。 “那您可否记得,当时是谁找您打这柄短刀的?”简清问道。 老者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这就不记得了,老朽不识字,也不会记账。做的是钱货两讫的买卖,这屋子里,有长刀,长剑,短刀,短剑,长枪,马槊……,谁给钱我就卖给谁。” 简清看到墙上挂着一杆四米左右的马槊,较之长矛,其刃部增长且制成两刃,尾部装有鐏,起配重作用。 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马槊其实就是一种加强版枪,不但长短适宜,轻重趁手,枪身还需要有良好的柔韧性,制作一柄马槊,最起码要三五年。 因此,一杆好枪用一辈子,甚至祖孙父子相传。 看来,这老头是制作兵器的高手,在这边塞关城,当真是屈才了。 “我可以看一下里边的兵器吗?”简清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那些兵器。 老者点点头,一双看似混浊的眼睛里,分明透着一缕精光。这些技术精湛的老手艺人,哪怕是生活在最底层,也同样有他们生而为人的尊严。 靠东北墙角放了一张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桌子,桌面上包了一层铁皮,约有半平米见方,上面摆了几块生铁,还有好几把装了柄的短剑,与简清手中的凶器一般无二。 不同之处在于,简清手里这柄,刀柄上是花梨木,而眼前摆着的匕首,刀柄上是酸枝木。简清指着酸枝木的柄,问道,“师傅,怎么这刀柄换了材料了?” 大约是这声师傅取悦了老头,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再次用围裙擦了擦手,朝简清手里的匕首瞥了一眼,“这得看是哪里的客人要了。若是北边的,就喜欢花梨木多些。酸枝木呈油性,太干燥的环境下相对于花梨木容易起碎纹。花梨木颜色深些,纹理较多,需要精打细磨,否则会有毛孔。” “这批货,就是南方的客人订的了?” “是的,是南边来的客人要的。” 简清看到桌子下面堆了一堆木头,她捡了两个不同纹路的看,有做成刀鞘雏形的,也有已经削成了刀柄的,她不由得想到,这柄刀的刀鞘到哪里去了?天字间早就被她翻了个遍了,但并没有看到刀鞘。 凶手为什么要拿走刀鞘?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刀身不具备可识别性,但刀鞘不一定。 “这刀鞘做起来有没有什么讲究?”简清问道,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刀鞘就跟一个人的装扮一样,一定会具备一些私人化的特性,正因此,这柄凶器的刀鞘肯定也很难找到。 第15章 神机妙算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没什么讲究!”老手艺人拿起一个外壳上做了一些简单阴雕的刀鞘,“这要看个人的喜好,随便一些手艺人都能够在刀鞘上做些油漆,装饰。” “您这里,只做一些简单的雕刻?” “不一定,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人少,做不来这些。这些雕刻也是我找的老朋友,他做了,我给他点钱。” 简清明白了,这相当于是找了个刀鞘供应商在供货。 那么,这柄凶器,配的又是一把什么样的刀鞘呢? 简清没什么要问的了,跟老手艺人道谢告辞。老手艺人见这孩子有礼貌,将她送到了门口。 正好,牛二他们从门口经过,简清与牛二等人一道回衙门。 “本来一起自杀案,现在好了,全城搜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石磙生得胖墩墩,圆滚滚,性格开朗,也因此心宽体胖,扶着腰间的铁尺,迈着外八字步,一个人生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你就开始抱怨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自杀?你看到了?”牛二一把揽过简清的肩膀,“兄弟,来,跟哥说说,你都查出点什么了?” “是啊,是啊,简清,你拿这凶器,是问打铁铺的老头了?他说什么了?”石磙一听来了兴趣。 “没啥,啥都没问出来。” 但,实话总是不会有人信。 “怎么地,不肯告诉哥?走,我们喝一盅去,看在哥们这么大的诚意份上,多少透露一点啊!” 简清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忍不住揉了揉肚子。前世,总是觉得撑得太难受,饿肚子的感觉挺好的,但现在,肚子里没油水,简清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两光棍,给简清来一个饼,烫二两烧酒的钱还是有的。 他们喝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向就在钱家铺子里简单地对付一下。 三人穿过右后街,拐过一道小巷子,横穿主街,从弄玉楼旁边进左后街。钱家铺子就在简清家左边隔了家的一个门面,中间隔了两家,一家屋子空着,总没人见进出。 钱家有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名叫钱枝儿,能说会道,极为泼辣,也会来事儿,虽门脸的位置不好,加上价格亲民,生意还不错。 此时,到了傍晚时分,小店里的人还不少。靠两边墙各三张桌子,已经有四张坐了人。钱枝儿忙进忙出,看到简清等人进来,笑着问道,“老规矩吗?” “枝儿姐,饼摊大点呗,兄弟今日跑了一天了,嘴都没打湿。” “这小嘴儿太甜了,枝儿,听到了没,亲他一个,帮他打湿嘴呢。”牛二打趣道。 “去你的,滚一边去!”钱枝儿说归说,还是偷偷儿瞧了简清一眼,很快忙去了,大约还是嫌弃这小孩儿又瘦又小,不像个男人。她爹就她一个姑娘,最好能够招个人高马大一点能够顶门立户扛大梁。 简清也无所谓有没有被鄙视,她率先进去,挑了靠里的一张桌子坐下,取了筷子,夹桌上的小菜吃。 这小菜,可不同于什么花生米,泡菜之类,而是春上在山梁子上挑的野菜,撒点盐霜,算是入点儿味,用腌咸菜的坛子压实了放着。一年到头,每天挑一点出来,用个小瓦碟子装上一筷子,算是一桌上的添头。 简清一筷子就干光了,牛二和石磙坐在她对面,两人聊着兴来客栈的这场命案,引得店里其他的客人引颈观望。简清用筷子敲了敲瓦碟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清清嗓子,闭了嘴。 客人们觉得无趣,各自吃完了手里的饼就走了。 钱枝儿送了吃食和酒上来,低声问简清,“简兄弟,你们那案子查得怎样了?” 简清不答反问,“枝儿姐,我认识个人,想在咱们县城里买个宅子养老,我看咱们隔壁这屋子挺好的,一直闲置着,没人住……” “咋没人住啊,前几天夜里,我还看到那边屋里有灯呢,好像还有人说话。” “不会是鬼吧?大半夜的,说的吓死人了。” 的确很吓人,那屋子,一度曾经有人说是鬼屋了。那边院子靠北的院墙塌了一截,院子里有两棵梨树,一到春夏季节,枝繁叶茂,入了秋后,果实累累,这条街上的孩子们经常去偷梨,一开始还偷偷摸摸,后来再偷也不叫偷了。 牛二一说是鬼,钱枝儿被吓得一愣,脸都白了,“不会吧?” “枝儿姐,你听人说话那会儿应该还不到子时吧,最多酉时三刻,戌时末不到,哪里有什么鬼?鬼一般都是子时过后才出来,估摸着是人家隔壁屋里的主人回来了。” “对,那会儿不到子时。我起夜,听到了敲梆子的声音呢。”钱枝儿朝牛二踹了一脚,“就你浑说,我以后都不敢起夜了。” “咦,简清,你怎地知道枝儿起夜的时间?莫非你……一直在偷窥?”石磙大笑起来。 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钱枝儿听真了,气道,“好啊,小兔崽子……” 简清一下子急了,这要让钱枝儿怀疑了,以后她还怎么做人啊? “枝儿姐,饶命啊,你别听他们胡说。你听我解释,枝儿姐这样的花样年华,身体肯定是倍儿棒,一般情况不会起夜,不出意外,一觉睡到大天亮才正常。枝儿姐说她起夜,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睡前喝水喝得有点多了,这种情况下起夜,一般是睡后一到两个时辰之间。” “如今这个季节,天黑得很早,钱家铺子一向都是申时二刻左右就收摊子,申时末,枝儿姐估计已经就寝,睡到酉时末,戌时起夜,不是很正常吗?” 牛二和石磙都呆住了,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术,好半天,牛二才醒过神来,“这,这,这都行?” “简兄弟,你太神了,那天晚上睡前,我喝了一碗豆腐脑,是隔壁王婶子端过来的,喝完了,就起夜,以前我不起夜的。”钱枝儿两眼放光地看着简清,少年的形象在她的眼里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了。 生得高大威猛有什么用啊?脑子好使才有用。 “是初三那晚吗?”简清问道。 第16章 十两银子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就喝了一小盅烫酒。 酒质并不好,简清怀疑,这估计是放的尾酒,带点夏天饭菜放久了后的馊味。但,喝过之后,身上暖呼呼的,简清也就忍了。 申时快过了,钱家铺子里只剩了简清他们这一桌。一个青菜饼下肚之后,简清就觉得身上的力气回来了。 外头的风声越来越大,门帘子被人掀开,周参出现在门口,一眼看到简清三人,忙道,“两位大哥,简兄弟,你们在就好,能不能行行好,李捕头喝醉了,赖在我们那不肯走,都这个点了,楼里要迎客做生意,能不能请大哥和兄弟去把李捕头弄走?” “这他妈跟我们有什么……啊……” 牛二话没说完,一声惨叫,捂着脚,不知道桌子底下是谁踩了他,看看简清,又看看石磙,愤愤的,只要知道是谁,他一定扑上来咬死他。 “周哥,我们这就去。” “去?去干啥?”牛二还要咕嘟,简清已经拉着他了,三人一起朝外走去。 牛二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知道,简清脑子比他好使,而且这小子人还挺厚道的,愿意信他。 一路上顶风冒雪的,好容易到了弄玉楼前,老鸨已经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迎了出来,“说是来查案的,查什么案啊?来了就让姑娘陪,到现在了,还不肯走。一分钱都没花不说,我这倒贴多少啊?查案在姑娘身上查?谁不会啊?” “唔唔,你这个老东西,你赶我走是吧?我跟你说,杀人的就是你这楼里的姑娘,你看看我,不就差点死在你这里了……” 李实被两个大茶壶拉了出来,周参的身体有点单薄,李实半边身体压在他身上,简清担心会把周参压垮,忙推了石磙一把,“石磙哥,你快过去把李捕头扶过来。” 石磙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简清在旁边低声道,“他现在是捕头,是你们的班头儿,等哪天不是了,再说。” 石磙忙换上了笑脸,迎了过去,从周参那边接过了李实。 牛二不得不效仿石磙。方才,简清对石磙说的那番话,他听到了。虽然,他也挺瞧不起自家班头这副熊样儿,但没办法,简清的话说得对,人家现在还在位置上,回头塞双小鞋,看夹不死你。 三人接了李实,又听了老鸨几句夹枪带棒的话,这才迎着风雪送李实回家。 牛二抱怨道,“这老鸨今天是吃了火药了?朝我们发什么脾气?头儿真是的,这是逮了个好机会,自己在弄玉楼里潇洒一场,害得我们跟着吃挂落。” “头儿家住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知道,右后街那边角落里一片儿,他家里有个母夜叉,我们过去的时候得小心着点。” 是一个婆子起来开的门,应是李实家里请的下人。一看李实这样子,婆子往旁边让了一下,求道,“三位哥儿做个好事,帮忙把我家爷送进去一下,这老婆子可搬不动啊!” “搬不动就让他睡院子里,天天就在外头灌黄汤,怎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三人送李实进去的时候,“母夜叉”在房门口晃了一下,穿一身粉色的中衣,披着一件大袄,露出隆起的肚皮。 原是怀了孕。 简清是个女人,有点能够理解这女人了。怀身大肚的,老公在青楼里嫖妓,简清对李实就有点反感了。 “母夜叉”不许把李实搬到房间里去,牛二和石磙就不得不将李实扔在了堂屋里。两人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风越发紧了,零星下这小雨,气温骤降。这在大同府,可不多见。 简清裹了裹身上单薄的羊皮袄,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吃饱穿暖啊? 走出几步远后,三人分手,各自回家。简清这次没有从弄玉楼的门口经过,而是从城东的巷子里经过,走县衙的后街,路过钱家铺子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细细地打量钱家隔壁的这座宅子。 是这家吗? 占了两个门面的脸,临街是一座倒座房,靠右边是两米宽的一个宅门,朝街面伸出三级台阶。 简清朝台阶走了两步,青石台阶上覆上了一层薄雪,黑漆大门并不起眼,上面的铜质辅首生了一层铜绿,但借着街上微弱的光,衔环却又很光滑。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的话,只需要看看,衔环上有没有留下指纹,是谁的指纹即可。但现在,这辅首对查案就没有任何帮助。 简清回到家里的时候,弟弟已经睡了。母亲坐在炕头等她,见她回来,连忙下地要给她做吃的,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崔氏很担忧,“又去喝酒了?” “石磙请的客,他有求于我,我就喝了两小口。太冷了,喝两口就驱寒。”简清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 简清前世是在孤儿院长大,党和国家把她抚养长大。孤儿院里虽然也有兄弟姐妹,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那种血脉相连,血浓于水的感觉,她感觉不到。 这里,虽然贫寒,但简清并不是耐不住贫寒的人,有爹娘,有弟弟,这种感觉还是很好的。 崔氏果然放下心来,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还给你留了一碗肉丝面,这一夜漫长,我还是给你端来,你自己吃了吧?” 简清愣了一下,哪里来的肉丝面? 崔氏已经将面从锅里端了过来,看到上面堆的肉丝,简清这才感觉到,今日屋里的温度似乎高了一点,应是炕烧得很旺。 家里似乎有了进项,可是,哪里来的?一直以来,除了仵作这个职业带来一点收入外,这个家基本上没有别的门道。 “爹爹今日吃的是什么?”简清问道。 “你爹他今日也吃了不少。” 但简清还是把面端了进去,她父亲靠在床头,和往常一样,每天都要等她回来,问了衙门的事,得知并无不妥后,才会安歇。 “爹吃了没?我今日在钱家铺子吃了饼,不饿!” “我吃过了,吃了顿饱!” 简清虽来了两月,没吃一顿好的,但还不至于馋一顿肉丝面,非要吃个精光。她把面递给母亲,“那就留着,明日再吃,我今日是真不吃。” 崔氏的眼里含了一丝泪花,“今日王爷着人送了十两银子,家里买了白面,这一顿好的,还是吃得起的。” 简清越发没了胃口,赵棣让人送十两银子来,这是什么意思?买她今日的消息吗? 第17章 闲置空屋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炕上,母亲把棉絮换厚了些,很松软,不像以前硬得跟石头一样,简清猜想应是去买了新的。 简清上炕的时候,动作故意弄得有点大,把弟弟吵醒了。弟弟睁开懵懂的眼,慢慢看清楚是哥哥,忙咧嘴一笑,朝哥哥扑了过来,搂住哥哥,“哥哥回来了?” “嗯!” 简清摸了摸弟弟身上,暖烘烘的,就将弟弟抱在怀里了。简澈以前不喜欢哥哥,但现在,他每天就盼着哥哥回来,要是哥哥回来晚了,他就一直撑着眼皮子不睡,生怕一不小心睡着了,这样就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哥哥了。 “小宝,哥问你个事,你今天有没有去隔壁那家院子里玩?” 简清家隔壁其实是王大婶家,卖豆腐的。简澈和王大婶家的儿子王铁生年纪不相上下,经常在一起玩,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那家闲置的四合院后面的院子,正是梨熟了的季节,不摘,长在树上,成了冻梨后再摘下来,味道会更好。 这两天温度低了,这些小馋猫们估计也等不及了,要是不去那家的后院走上一遭,铁定是忍不住的。 “前两天去过一次了,不过,哥,他们家好像有人了,这两天我们不敢去。铁蛋说,要是他们把后院墙给封了,以后只怕要翻墙呢。” “他们家有人了?你们看到了吗?哪里来的人?” “前些天,我们去的时候,看到院子里被打扫过了,后院墙的断墙后面,有人还放了些树枝拦着,我们担心那家里有人,就不敢去了。” “前些天是什么时候?是兴来客栈那边死人的日子吗?” 简澈拼命地想,“好像是。” 他爹是仵作,总想家里有个子承父业的,以前每天回来后,都会有意无意和他们说些验尸断案的事情。简澈从小耳濡目染,算得上家学渊博,对案情有种本能的关注,知道时间等细节的重要性。 他貌似没有帮得上哥哥,顿时,有些懊恼。 简清却不以为然,小孩的话不能作为呈堂供证。而且,简澈连到底是哪一天都记不清楚。况且,那家以前一直没有听说有人,现在突然有了消息,这个线索,对简清来说,已经很有用了。 次日,简清起得有点早。 崔氏已经烧好了早饭,昨天简清死活不肯吃的那碗面,她回锅煮了煮,又加了苞谷碜,烩了浓浓的一锅。 一家人围在一起,又吃了个肚饱。 十两银子,对这家人来说,已经很多了。昨天,赵棣让人送来了十两银子后,崔氏就去请了大夫来,给简冲把脉开药,服下去后,简冲今天略有一些精神,强撑着下了炕,挪到了外间。 “那案子,查到哪儿了?我听王爷跟前的那个小后生说,你已经推断出,凶手是个女子?不会有错吧?” 虽然昨天,简清着实是差点把弟弟教坏了,但罕见地简冲并没有责备她。 简清用筷子戳了戳碗底,“还有几件事要去确认一下。爹,你记不记得之前你在河边验尸的时候,到底是谁推了你一把?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简冲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现在说这些没有用,周围都是衙门里的人,兴许人家不是故意的。只是可惜了那个案子,一直到现在,连死者的身份都没有查出来,更别说找出凶手了。” 当时的那个案子,说起来,太简单了。 灵丘县内一共有两条河,绕城而行。一条是源起于浑源县东水沟的唐河,自灵丘县的东北入境,途径北泉村,从西南的红石乡出灵丘县。另外一条是从西北方的广灵县进来的,途径寒风岭,于北泉村汇合于唐河。 北泉村在城南五里处,两个月前,一个王姓的妇人一大早去河边洗衣服,看到河边的树下白花花一团,半天不动,用她当时的话说,以为是跑来一头野猪死在那儿了。她心里窃喜。 李王氏过去一看,血肉模糊一团,辨认了半天,才发现是一个死人。 简冲当时还是县衙的仵作,接到报案后,跟衙役们一起过去。当地的里正和族老们已经将现场封起来了,除了那团白花花的“野猪肉”被李王氏扒拉得变形之外,基本上没有多大的破坏。 但,尸体的头部已经被锤得稀烂,全身肌肤四处被破坏,手脚全部都被砍了,生殖器完好无损,可以看出是个男性外,右股的肉被剜掉。 基本上,没有任何身体特征可以分辨出此人的身份。在这个DNA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时代,基本上不存在查出死者身份的可能性。 只能推断出,凶手穷凶恶极。 简清看过她父亲对死者的记录,因为没有有用的可鉴别信息,因此,记录非常简单,对简清来说,有用的信息只有“男,身长约五尺”。 这个无头悬案,成了简冲心头的一根刺。 饭后,简冲就在外间的炕上躺着,这样,就可以从北窗看到后面的一片天空,从门厅看到院子里的半截老树,若有人在院子里进出,简冲还能看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崔氏带着简澈上街,昨天就和胡屠夫那边约好了,让他留半个猪头,今天一早过去拿,作为给私塾先生送的束脩。 今天,弄玉楼里没有贵客。周参一大早待在家里。简清过去找他,和他打过了招呼,从周家的正堂穿过去,经过后院,上了城墙边至这一排民房后面夹着的小路。一路堆了不少垃圾,臭气熏天,家家户户都筑起了围墙,一般没什么事,都不会开墙上的那道门。 经过王家豆腐铺的院子,就是空置的那家。后墙中间,缺了一个豁口,只有一米高,身手稍微矫健一点的选手,双手撑在断墙上,一跃便能过去。正因如此,周围的孩子们经常玩这种游戏,断墙之上,落下几滴雨后,多了一点浮尘,能看到不少叠在一起的手的痕迹。 正如简澈所说,断墙后有一些树枝稍作遮挡,简清用一根棍子将那些障碍物都挑开,墙边留出一片空地,露出干燥的地面。 第18章 势不两立(求收藏)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雨,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 北风呼啸,卷起了几片残叶。 简清身上毛快掉光了的羊皮袄,挡不住寒。但,或许是谜底即将被揭晓,简清不觉得有多冷。她双手撑在断墙之上,没有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武林高手飞檐走壁的本事,也没有小孩子那灵活的身段,只能先跨过一条腿,然后再挪另外一条腿。 咔嚓! 断枝的声音传来,简清感觉到了两道灼热的目光朝自己射过来,她扭过头去,赵棣带着沈仓和张度踏着满地的枯枝落叶和垃圾而来,北风扬起了大氅,猎猎招展,与其主人的冷酷内敛背道而驰。 简清骑在别人家的断墙上,姿态有点尴尬。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跨左脚出来,还是该抬右脚进去。 赵棣冷白色的手指捏住大氅,往身上扯了一下,皱起眉头,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有点梁上君子的味道。 “没,没什么,就,就准备进去参观一下。” 参观?第一次听说,趁着别人家里没人的时候,去参观的。张度和沈仓都愣住了,朝那宅子看了一眼,张度问道,“简仵作,请问,你知道这宅子是谁的吗?” 简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倒是挺坦然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你刚才点头做什么?”赵棣不肯听她的鬼话,走上前来,凑近了简清,“还是说,你怀疑这宅子是谁的?” 简清怀疑这宅子是谁的,她也只是怀疑。她生怕赵棣逮住她问,眼睛盯着赵棣,看似有点茫然,但她的身子此时滑溜得跟泥鳅一样,哧溜一下,就往后墙里跑。 只是,她快,赵棣更快,纤细冷白的手指猛地一扣,就将简清的大腿给扣住了。 这就太尴尬了! 简清毕竟是女儿身,这么敏感的部位与一个男子接触,简清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本能地挣扎,但赵棣的手就跟铁钳一样,简清感觉到腿骨都快被捏碎了。 她前世今生和男人连手都没有牵过啊! “你,你,你恶不恶心啊!”情急之下,简清忍不住骂了出来,赵棣的眼里凝着一层寒霜,虽然手掌下的大腿骨纤细得令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恶心”两个字引发的怒火,让赵棣无暇在意这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棣凑过来,本意是用身份和实力威压简清,但一缕若有若无的如同冷梅一样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端。 一个仵作身上,应该只有尸臭,而不会出现冷梅的清香。赵棣抬眼朝断墙里看了一眼,这破落的地方,居然还有墙角梅吗? “说话就说话,你凭什么动手?”简清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可能犯了这个时代的大忌,她挣扎着抬了一下大腿,抬不动,气急败坏,“你放不放手?实话告诉你,人都有尊严,你要是惹怒了我,你就自己查案去,我还不伺候了!” 有点意思! 不过,和一个不熟悉的人,肌肤接触,赵棣自己也有点不习惯。这小仵作,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裤子,他的手按在大腿上,先是感觉到冰凉一片,就跟捏着一根冰,慢慢地居然捂住了热气。有了柔软的感觉后,赵棣就有点烦躁了。 他松了手,简清慌忙不迭地一抽腿,差点踹在赵棣身上,为了避开这一脚,简清着急忙慌地单腿往后一跳,脚下一滑,四脚朝天地朝后摔去。 “噗嗤!” “哈哈!” 三人都很不顾身份形象地大笑起来,简清面红耳赤地躺在地上,羞辱带来的怒火,以燎原之势在她的心头熊熊燃烧,一个念头从心头生出,这辈子,她将和赵棣势不两立! 单薄的少年,被羊皮袄遮挡住的胸口不停地起伏,她如水洗般的眸子,眼里分明是毫不遮掩,显得非常坦荡的愤怒,并不因惹怒她的是一个亲王而有所收敛,就这么直白地,展露在赵棣的面前。 他止住了笑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哪怕官居三品,日常也只穿一身青布袍子,腰间系一根简单的带子,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却透着世家公子的清贵。赵棣每次见到那人,总是胳膊底下夹着一卷卷宗,行色匆匆,不是在去案发现场的路上,就是在案发现场。 那人总说,“愿天下再无冤案,愿乾坤郎朗,世间无一人枉死蒙冤!” 张度见识过这少年的能耐,很为这少年感到惋惜。少年一身反骨,虽说迟早都会吃亏,但张度却不想这少年折在他的手里。 张度正要翻矮墙过去,但赵棣闭上眼睛,他抬起手,止住了张度。简清惯会察言观色,不知道赵棣又抽什么疯,居然不打算跟她计较,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就朝前面跑去。 头上,羊皮袄和单裤上,沾满了泥巴。 “爷,这孩子有点犟!”张度低声询问,他很疑惑,自家主子怎地突然就放过了这孩子。若主子真心想栽培,应当不该如此才是。 “简冲他……”赵棣话到嘴边,就急转弯,吩咐沈仓,“你跟过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似乎,赵棣在这里一看到简清的时候,就没把她当梁上君子,至于缘由是什么,赵棣也很纳闷。他站在矮墙旁边,蓝地麒麟云纹织金缎面乌云豹里的大氅被他捏在冷白的指尖,包裹着他欣长的身体,颈间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他面如玉,人如月下青松。 “是!”沈仓单手撑在矮墙上,一跃而过。身段之伶俐,绝不似简清那般笨手笨脚。 简清已经一路来到了后院,看到了放在廊檐下的一个红漆食盒,漆面和纹饰与简清昨日在弄玉楼看到的一模一样。她走了过去,弯腰盯着食盒看了很久,心里的那点因发现而窃喜的情绪也渐渐地散了。 无法查指纹,她要如何断定这食盒就是弄玉楼丢掉的那个呢?就如同那柄从死者身上拔下来的凶器匕首,当时,浴桶里的浴汤并没有没过匕首,或许指纹还在,但是,无法提取指纹,无法验证指纹,更没有可做指纹对比的基础数据。 第19章 父母心病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你在看风景的时候,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简清在看食盒的时候,沈仓也站在院子里看她。他看到小仵作盯着那食盒看了好久,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食盒,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小仵作又陷入了沉思。 后院的门关着,小仵作如果想到前边去,根本就去不了。除非,小仵作做出溜门撬锁的事儿来,沈仓决定,如果小仵作真的敢这样做,他无论如何,没法袖手旁观。 简清直起身来,她朝沈仓看过来,沈仓本来还想躲一躲,发现躲都是多余,就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走了过去。 “你愿意给我做个证明吗?”简清问道。 “证明什么?”沈仓纳闷了。 “证明你在这里看到过这个食盒。你过来,把这个食盒看清楚。”简清朝旁边让了一下,示意沈仓上前来。 沈仓更加不解,也不太想听简清的,他以为他是谁啊,还对自己发号施令。 但方才,这小仵作分明骂了殿下,张老要动这小仵作,可是殿下却护住了。沈仓一个小太监,因为机灵一些,骑术不错,这次才被带了出来,他无法评估简清的深浅,只好依言上前,将这提盒上下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 “提手上内侧掉了一块漆,正面宝相花的漆面有点掉色,左侧的棱角碰掉了指甲壳大的一块,这些特征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沈仓决定先听这小仵作的,回头向王爷汇报,看王爷如何定夺。 简清“嗯”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再从原路返回,但正如沈仓所想的那样,除了从断墙出去,她别无选择。 后院约有半分来地,正中间种了两株梨树,已经高过了屋顶。每到春天,抽出嫩芽,经过一春的生长,枝繁叶茂,冠盖几乎可以覆盖整个院子,因此,院里的地并没有荒芜,缺少阳光和雨露,地上没长什么杂草。 一条碎石子小路从后院的廊檐下一直通到了后墙的一道小门前。门上了锁,因为墙断,也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 赵棣已经没有等在那里了,简清松了一口气。她再次翻过去的时候,沈仓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居然扶了她一把。 “谢谢!”简清没有矫情,再加上,她早就看出沈仓是个太监。虽然说太监无所谓男女,可是简清还是把沈仓当男人看,只不过,这是个少年而已。 “不客气!”沈仓等简清在墙外一站稳,就松了手。他忍不住问道,“简仵作,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食盒是怎么回事?我怕一会儿我主子问起来,我答不上来。” 他早就看出,这个小仵作和别的人不一样。她有一双很通透的眼睛,并没有因识破他的身份而瞧不起他。她的眼里小心翼翼地藏着悲悯,也因此,让他感到很窝心。 果然,小仵作心软了,本来她应该是不肯说的。 “你就说,我怀疑王璞初三晚是在这里喝的酒。我只是怀疑而已。” “简仵作,你是根据这个食盒才猜出来的吗?” “嗯,这个食盒也有可能是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这处宅子很多年没有人住过,有些东西扔在这里或许会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我并不确定。” 简清回家才将身上擦干净,崔氏回来了。她身上背着一个包裹,看到女儿裤子有点湿,沾了泥巴,她心里很难过。 “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简清正要出门,崔氏拦住了她。 简清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屁股那里烘干了一点,崔氏从屋里出来,将一条花布薄棉裤递给她,“换上,要是把身子冻出好歹,将来怎么办?” 那是一条九成新的裤子,是母亲压箱底的衣服。 简清想象着穿上这条棉裤会有的温暖,她朝父亲看去。 简冲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耷拉的眼皮遮住了眼中的神色,简清无法猜透父亲的心思。简清摇摇头,推开了母亲,“不换,怕人笑话。” 可惜她身上这条单裤,实在是太小了,已经快绑住她的腿,要不然,将棉裤穿在里头,外面罩上一条裤子,也就无所谓了。 崔氏以为简清是因为她父亲不表态才不肯穿上,她气得眼里噙着泪,“你倒是说句话,你不怕孩子被冻坏了身子?” 简冲缓慢地扭过头来,唇瓣嗫嚅两下,“清儿,爹……” “不换!”简清斩钉截铁,“就算爹让我换上,我也不会换。案子已经有点眉目了,我忙去了。” 她起身朝外走去,崔氏赶了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求道,“家里不缺你挣的那几个钱。” “娘,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很喜欢查案子,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和别人那样过一辈子,整天在屋里打转,淹没在家庭琐事之中。” 崔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悲从中来,无力地松了手,单手掩面哭了起来。简清听到这哭声,心都醉了,她本来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不得不收回来,将母亲搂进怀里,“好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都是家里连累了你!”崔氏呜呜咽咽,听声音就知道她极为崩溃。 前世,简清见过很多情绪崩溃而选择自我了断的人,有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的,有将自己穿戴梳洗整齐后服下整瓶安眠药的,也有躺在泡着玫瑰花和香露的浴缸里割腕自尽的……,一开始,简清有点想不通,人,为什么活着活着,就要走上绝路呢? 后来,简清年岁增大,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明白,人这一生中,总会有遇到挫折的时候,当很想改变又无能为力,一些负面的情绪就会跟魔鬼一样钻了出来,将人的思维拉入一个逼仄的角落里,如果不试图挣扎出来,就会一直在那里打转转,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墙,处处碰壁。 若运气好,遇到有人牵引,慢慢地找到了唯一没有墙的那个方向,就能走出来;有人内心强大,能够做到自己冷静下来,找到出路。而更多的人,越是碰壁,越是焦虑,越是崩溃,久而久之,心理就呈现出病态。 母亲觉得,是这个家连累了自己,不能够做个正常的女孩儿吧?简清心想,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父亲朝这边的半张脸,折射出了一点晶莹的光。 第20章 举报凶手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那是父亲的泪! 简清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就在这里,守着这个家,过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未必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怎么能是家里连累了我呢?别胡思乱想了,要是这个案子破得好,想必王爷会给更多的封赏,以后,咱们家的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 “再好,也是贱籍。”崔氏心头的悲痛,就跟决堤的江水一样,汹涌澎湃,席卷而下,无法自抑。 “这世上本无贵贱之分,娘,我们自己不看贱自己,谁也不敢看贱我们。若天无不公,地无不平,世上就没有不公平的事,这不是我们的错!”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既有不平,我们就打破不平!” 简清不太会安慰人,她只是拍了拍母亲,便松开她,大踏步朝外走去。 少年的背影原本单薄,哪怕她做男儿打扮,在父母的眼里,简清终究还是个女儿。但此时此刻,崔氏靠着门框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心里生出来了无限慰藉,若将来,她的女儿做出了一番事业,又当如何呢? 简清像往常一样,走上了县衙的台阶,被李实等手执直尺的衙役们冲撞得差点摔在了地上。李实看到简清之后,连招呼都没打,嘴里直嚷嚷,“快,快点,要是去迟了,人跑了,拿你们试问!” 又出什么事了? 简清闪到了一边,待人都走远了。她正要闷头进去,史忠带着人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看到简清,一挥手,“走,跟我走!” 简清心知事出有因,没有问去哪儿,小跑着跟上。 何氏米行位于右后街的第一家,前边的倒座房改做店面,穿过一个庭院,是正屋,左右各有厢房。 照理说,这地段儿不好,米行的生意应该会受影响,但是,一直以来,何氏米行以物美价廉,服务态度好,而深受广大顾客的喜爱。简清她娘每次光顾的就是何氏米行,店里的伙计们绝不会因为简清的娘只买得起苞谷碜就轻视她,也绝不会因为兴来客栈买的是白面白米,就谄媚不已。 但今日,何氏米行可就倒了大霉了,不知道是谁向县衙告密,说前儿把兴来客栈天字间贵客杀死的,是何氏米行的老板,何东来。 赵棣坐在路边的一辆不起眼的青幄油布马车上,他冷白修长的手指,挑开了一角帘子,一双凌厉的凤眼躲在帘子后面朝何氏米行看去。 小仵作前脚才在那栋暂时还没有查出屋主的院子里找到了一个可疑的食盒,这边,就有人举报何东来杀了王璞。赵棣觉得这戏台子越搭越大,戏也越唱越热闹了。 何氏米行的前后都被快班衙役们封了,人员也被控制起来。 简清随着史忠进去的时候,何东来正坐正屋的堂前,一脸晦气地在喝茶。他年约四十,保养得很好,穿一身青色绸布袍子,颈间和袖口一圈灰色风毛,出得极好。 看到县丞来,何东来连忙站起身拱手迎了过来,“史老爷,在下真的是冤枉啊,这就是平日里众人所说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这叫在下说什么才好,在下连认都不认识那天字房的客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在下杀他做什么?” 何东来快哭了! 史忠笑而不语,但笑意不达眼底,摸着胡子,不急不忙地听何东来喊冤喊完了,他点点头,“是非曲直自有县尊大人明断,非我等能够置喙一二。” 何东来只好停止了喊冤鸣屈,给史忠让座。史忠偏过头给简清使了个眼色,简清有点莫名其妙,李实来了,“大人,找到了!” “简清,你去看看!” 史忠吩咐,简清只好跟着李实去了。东厢房的床下,牛二趴在地上,从里面勾出了一双男人穿的鞋子,千层底,缎面,鞋底还印着血迹。 “好家伙,这上面有血。”牛二就跟中了五百两银子的大奖一样,兴冲冲地将鞋子戳到了李实的眼皮子跟前来。 李实接过了鞋子,前后左右连鞋子里头都没有放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也不知他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跟着傻笑。 简清没有问他昨晚上,是在哪里睡的?有没有被他家母老虎关在门外。 “简小弟,你是不知道啊,今天一大早,我听到我家门前的树上有喜鹊叫,我就知道好运气要到了。果然,我一进衙门,就有人举报,说死了的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王璞,对,王璞,是何氏米行的老板何东来杀的,连这证物藏在哪里都说了,看来今日是可以结案了。” “冤枉啊,这真是千古奇冤,小的是真不知道这鞋子从哪里来的?”何东来一看到证物,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人被衙役们锁拿出去的时候,几乎全灵丘县的老百姓都来看热闹了。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牛二和石磙一左一右推搡着何东来往外走,嫌疑人双泪涕流,李实立了大功一样趾高气扬,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这能理解,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娱乐生活实在是太过贫乏了,简清前世所在的那个时代,谁关心什么凶杀案啊,明星离婚都比这来得刺激。 “简清,你怎么看?” 简清沉思中,突然听到史忠问道,她朝史忠看了一眼,见史忠正看向门外。简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靠城墙的路边树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把式的背影让她感到很熟悉。 如此关心这案子,又这么低调的人,可不多见。 “史大爷,何东来不是个傻子,相反,还是个聪明人!”简清不多做评价,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说话务必要客观,这是一个法学界人士的职业素养。 史忠收回目光,朝简清深深地看了一眼,都是聪明人,说话一点即透,彼此都会非常轻松。简清的言外之意,史忠听懂了,一个聪明人,为什么要把一双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鞋子穿回家,而且一放就是两三天,难道他是忙得都忘了处理了吗? “不知举报者是什么人?”简清问道。 第21章 乞丐东儿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举报的是什么人?”赵棣问道。 车把式正是张度,他偏过头恭敬地道,“回王爷,听说是个乞丐,拿着一张字条,投递到县衙的,问其字条是谁给的,那乞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简清同时从史忠口中得知了这一信息,她有些愕然,前脚才找到了那个食盒,现在就有人举报,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原本,对简清而言,举报者即便不是凶手,也有可能与凶手有关,但如果现在连举报者都没有线索的话……简清觉得县衙的快班捕快能力实在是有点差啊! “小乞儿现在什么地方?”简清问道,她有些担忧,“不会把人放走了吧?” “的确。”史忠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简清虽然早就有预料,但她还是难免失望。只是抱怨也没有什么用,她问道,“是谁接的那字条?字条在哪儿?” 史忠问道,“简清,你在县衙里,只是一个仵作,莫非,你想当巡捕快班的班头?” 简清摇摇头,“史大爷,小的爹教过小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然小的只是一个仵作,若有余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小的以为这是小的责任。当然,若县衙有规定,每个人恪尽职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小的一定谨守规矩。” 史忠笑了一下,摸着胡子,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简清不是个喜欢跪来跪去的人,她假装没有看到赵棣在一边等着,而是往西,扒开人群,从城墙下的巷子里拐到了主街,朝牛二他们追过去。 快到县衙门口的时候,简清才追上了。 “牛二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给你字条的那小乞丐长什么样?”简清气喘吁吁地问道。 众人顿了一下脚步,何东来最是着急,如看到救星一样望着牛二。举报的是一个小乞儿,很显然,何东来与小乞儿是没有仇的,到底是在谁借着小乞儿的手在整他呢? 牛二顶着众人的目光,压力有点大,他想了想,挠了很久的头发,这才结结巴巴地道,“个儿不高,浑身脏兮兮的,穿个破袄子,裤子腿儿破得一条一条地,头发上都是泥巴,脸上很脏,看不出来长什么样。” 说得这么详细,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简清却不肯就这么轻易地放弃,“长多高?有没有这么高?”她比划了自己的肩膀部位,大约一米二左右。 “差不多吧!”牛二回答得有点艰难。 “小乞儿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男的吧?”牛二再次挠了挠头,“看不出来是男的女的,这,这嘴脸都看不清楚呢。又瘦又小,咋看得出来呢?” 何东来更加想哭了,他只好求助似地望着简清,“这位小弟,求求你帮我去问问,看是谁?你就说,谁要是敢站出来,我何家养他一辈子。” 简清心说,要不,我帮你沉冤昭雪,你养我一辈子吧?但,这不是明显受贿吗?即便她身在这样一个时代,也依然不愿自己献祭给了法律的灵魂,受到任何玷污。 她不是忒弥斯,但她曾经手按《律法》许过诺言。即便喝过孟婆汤,她也不会忘记自己庄严宣过的誓言。 城西靠左的城墙下面,是一个一个窝棚,靠城门约有一箭之地,有一片树林,林中原先有个土地庙,后来香火不继,渐渐地衰败了,留又几截残墙断垣,勉强能够挡一挡风,成了流浪人或是乞丐们聚集的地方。 简清不止一次路过这里,观察这些人,她虽然不说非常了解这些人,但大致也知道他们的状况。 用棍子撑起四周,在上面搭上松枝或是茅草,就是一个窝棚。顶高不过一米,每家门口用两个丫形的树杈一左一右钉在地上,横上一根木棍,中间吊一个锅子或是瓦罐,就是灶台。 沿着西面的城墙外,朝前走去,第一家有男人,家里三个孩子,最大的五岁,最小的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女人从窝棚里钻出来,无机质一样的瞳孔朝四周转了一圈,就开始将“灶台”下的灰烬扒开,从窝棚门口的柴堆里扔了几根柴火过去,灰烬里还有零星的火星子,不一会儿,新的柴火开始冒烟。 窝棚里地上的草堆上,爬着两个孩子,有一个滚到了地面上,开始哭起来,女人弯着腰又进去了。 第二家是个单身少年,窝棚门口,挂着用一种很有韧性的草编织成的帘子,遮挡住了外面朝里探寻的目光。 再往前走,是一个母亲带着一儿一女,女儿何花儿十三四岁,家中的重担已经一肩挑,之前一直在外头帮人打短工,想尽各种办法挣一口吃的,前些日子有两天没有看到女儿,简清问了不到五岁的儿子小墩子,说是姐姐去城里一户人家做了下人。 看到小墩子坐在一个木马上,手里吃着的五芳楼的糕点,简清的眼睛眯了一下。 隔壁是瞎眼的祖母和孙女,黄河发大水的时候,逃过来的。孙女儿不知去了哪里,奶奶一个人坐在窝棚门口,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郑奶奶,郑奶奶!”独居的少年从城门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近了的时候,一脚踩在了一个土坑里,朝前扑去,“东儿不见了,满城都找不到!” 简清的脚步顿了下来,看到瞎眼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哭起来了,“我可怜的东儿啊,我的东儿……” 少年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就这么趴在一场薄雪之后的泥泞地上,脸朝城墙的方向,简清看不见,但可以想见,他的脸上一定是有泪的。 或许此时,少年的心里,天已经塌下来了,人间已经没有了属于他的光和热。 简清有些不忍,她蓦然想起曾经看书的时候,看过的一句话,“这一生,你或许再也遇不到一个这般爱你的男孩了”,或许,对少年来说,少女凶多吉少,这一生可能再也不会遇到一个能令他这般魂牵梦萦,牵肠挂肚的女孩了。 感情,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超科学的存在,纯自然的存在。生不知从何起,终不知因何去。 第22章 鞋底之血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朝少年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轻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最后一次看到东儿姑娘,她是什么样子的?是在什么时候?”简清不敢保证,但还是道,“或许我能够帮你找找看。” 少年绝望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双臂撑地,直起身子,抬起头来的时候,简清看到了一双精明而又不外露的眼,正如她所想,少年的眼睛是红的,应是刚流过泪,“东儿她这么高……”少年站起身来,比划了一下,比简清稍微矮那么一点点,“她的眼睛很好看,就像天上的星星。” 每一个少年心里的姑娘,大约都有一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 “今天一大早,东儿就去河边洗脸,好久都没有回来。奶奶让隔壁小墩子去跟我说,我赶紧去河边找,没有找到。有人告诉我,说一个人领着东儿进了城里,我就去城里找。有人说,东儿去过县衙,我很担心,在县衙门口等了好久,一个好心的差爷告诉我,早上有个小乞儿去县衙投递过消息,他们没有为难那乞儿,让她走了。” “早上的确有个小乞儿,她穿得很破烂,头脸都很脏,是东儿吗?”简清心里其实有数,但还是确认一遍。 “是东儿,东儿昨天在城里差点被人欺负了,我就说让她以后弄得脏一点,等我找到活干,可以养活奶奶和她了,她再把自己洗干净。”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羞涩,可在简清眼里,少年真是机灵啊,懂得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了。 “我担心有人看到过东儿,在弄玉楼后面的门口守着,怕那些坏心肝的人把东儿弄去卖了。等了一会儿,我就看到有辆马车过来了,分明准备停下来,看到我才继续朝前走,我就追了过去,那车走着走着,进了个胡同,我觉得不妙,可是已经晚了,有人用麻袋把我一套,我被揍了一顿,醒来的时候,就再也看不到东儿。” “是在哪里被揍的?你带我去看看。” “你是谁?” “我是……一个王爷手底下的人,在查一桩案子。”简清隐去了仵作的身份,因为一说起仵作,这些流民的身份都比她强。 简清领着那小乞儿进了城,在主街的时候,往左拐,进了弄玉楼后面的巷子,在朝前走了几步远,左拐,在王家豆腐与无主院子中间的小巷子里时,小乞儿指着里边还没有被人捡去的麻袋,“就在这儿了。” 又是这里! 简清朝灰白色的墙看了一眼,也就是说,有可能她在这家后院看那个红色提盒的时候,行凶的人,在这里又做成了一桩事情,可是,会是谁呢?对方发现了她,而她却没有发现对方? 这件事,与食盒,与举报何东来有没有关联? 一时间,简清有点迷茫。她背着手朝巷子深处走,站在尽头,左边可以回家,右边走几步是后院墙的缺口。她顺着心意走了过去,看到断墙,再次翻过去,后院的廊檐下,食盒依然在。 简清盯着食盒看了一会儿,再次出来,小乞儿站在断墙旁边望着她,眼里充满了希冀。 “你帮我一个忙,偷偷地打听一下,你们那些人中,有没有谁今天一大早往县衙递过一张字条?如果有,递纸条的人是谁?或者长什么样?”简清对李狗儿道。 “为什么?和东儿有关系吗?” “或许有关系。”简清无法肯定对方做过什么,但是,她设身处地想,如果富贵人家真的缺人手,是不会去买一个乞丐的。乞丐是生手,上岗之前需要培训,这很不划算。而且,富贵人家很重规矩,安全起见,也不会用一个不知根底的人。 李狗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简清抢了先,“你若想找到东儿,就必须听我的。” “好!” 简清从怀里摸出一个硬邦邦的玉米饼递给李狗儿,“虽然我们各取所需,但,刚才耽误了你领粥,这是补偿。” 少年迟疑了一下,自尊心让他无法伸手,但简清的话很在理,而且,他的确饿了,一把夺过了饼,准备跑,简清忙喊住他,指着自家的院子,“过了隔壁这家,就是我家,你有什么消息,就去我家里找我”。 县衙里在审何东来,两个门子拦不住想看热闹的老百姓,门前乌压压地挤了一大片。 简清挤不进去,只好在门口踮起脚往里看,站堂分站两边,何东来跪在堂前。 “何东来,你初三晚上,都做了些什么勾当,还不从实招来!” “青天大老爷,草民什么都没有做啊,草民已经交代过了,草民酉时一刻进城就去了何氏米行,和掌柜的对账,因嫌弃米行那边卧房有股霉味儿,就连夜挪了地方,到兴来客栈。早知道那边会死人,草民就不去了,随便在那凑合一夜都行。” 这番话合情合理! 蒋中林一个读书人,迂腐死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竟想不出反驳之词,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问。他不由得朝史忠看去。 抓人本来也不是史忠的意思,抓来之后,都不做准备就开始审,也确实有点激进了。但事已至此,史忠也不能做县太爷的主,只好摸了摸胡子,外强中干地问,“鞋子上有血,你作何解释?” “那不是草民的鞋子,草民也从来没有见过那只鞋子。” “你说不是你的鞋子,可是鞋子与你的脚一般大小。米行的伙计都招了,说那鞋子就是你的,你还想抵赖不成?” 人群里发出了唏嘘声,简清也第一次听说米行的活计居然还做了证人,若鞋子果真是何东来的呢? 简清只看得到何东来的背影,没有看到,何东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蒋中林看到之后,顿时心头一喜,误打误撞之下,或许这案子要在自己手上破了呢?他猛地一拍惊堂木,“何东来,本官再问你一遍,初三夜里,你到底在哪里?做了什么?” 何东来抿了嘴,就跟蚌壳一样,无论蒋中林上什么刑,他就是不说。 第23章 一腔孤勇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不想看这种严刑逼供,正好,沈仓来请她,说是王爷召见,简清推不开,索性就跟了沈仓去了。 城中一处不起眼的私宅,从外面看,与左邻右舍一般无二,可是,进了宅门,一眼便看到一个粉油大影壁,便让人忘了,这是在灵丘,一个西北边城小县。 小小的宅院,打造得不同凡响。 过了垂花门,庭院的四角各种了一株屋高的银杏树,正中间,堆着一个假山池,水面上浮着几粒鱼食,几尾冷水鱼正在争食吃。 沈仓领着简清绕过去,张度站在正房的门前,见简清过来,打起了五彩线络盘花帘,“爷等着哥儿呢!” 张度没有轻视她的身份,但平白就让她矮了赵棣一辈。 简清朝张度看了一眼,没有吭声,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正房一明两暗两次,明间和西次间由一个木制的格子架隔开,格子架上放了各式各样的摆件,中间一道门敞着,北窗下有炕,炕上设靠背和坐垫,炕桌上摆着茶点,赵棣一身宽松道袍,曲起一条腿靠在靠背上,拿着书的手搁在膝盖上,眼睛离得远远的,错让人以为,他在照镜子。 视力真好! 前世眼睛高度近视,离不开眼睛的简清心里想到,又转念,自己现在的视力也不错啊! “王爷!”简清走过去,鞠了一躬。 赵棣的目光从书上挪开,落在简清身上,带着一种“你怎么在这里我在做什么”的迷茫,张度在旁提醒道,“爷吩咐简仵作过来问话的!” 赵棣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让简清很好奇,他正在看的是一本什么书。偏偏,赵棣不肯如她的愿,将书直接放在了炕桌上,也没有计较简清有没有给他行礼,问道,“那鞋子是谁的?” 赵棣问的自然是案情了。 “王璞死于初三夜里,死亡时间为亥时初刻之后。次日,辰时时分,贱民等接到报案,往兴来客栈时,门才被撞开。贱民看到床前的脚印时,就在屋里找过鞋子,但没有看到王璞的鞋子。那么冷的天,死者不可能赤脚走路,这与其身份也不符合。” 看来,赵棣也不信是何东来杀了王璞,以他的身份,只需要身边的人给蒋中林递个口信,蒋中林都不会兴起这桩冤案,但赵棣没这么做,又是什么原因? 还有一点,凶手作案的动机又是什么?死者的包袱被打开过,里面丢失了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知道。而能够牵动赵棣的,绝对不是寻常之物。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互联网,她无法从中查找出蛛丝马迹。猜不透动机,锁定嫌疑人就非常困难。 这也是简清想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的缘故,但她并没有这个便利,王璞对她来说,仅仅只有一个明面儿上的身份信息。且现在,即便她已经有了锁定的嫌疑人,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处处取证,且担心会打草惊蛇。 赵棣没有别的话了,简清从院子里出来,才下了台阶,一个小乞儿就朝她冲了过来,“简爷,狗儿哥让传信给你,他都问遍了,说今日一早,没有别的人去县衙投信,应该是东姐,东姐应该是被逼的。” 简清心头一跳,一种凶多吉少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转身就朝赵棣的私宅冲了进去,门口有人要拦她,好在送她出来的沈仓没有走远,简清连忙喊道,“沈仓,我有话要跟王爷说!” 沈仓决定把自己的脑袋不当一回事,尝试着做一次主,赌一下。毕竟,今天,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见王爷的时候,居然敢不行礼而没有被砍头。 “让他进来!”沈仓抖着胆子说了一句,门口的两人这才放开简清,简清一步朝门里跨进去。 赵棣见简清去而复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度在门外准备拦下来问的时候,赵棣说了一声“进来”。 简清冲了进去,“王爷,我想去弄玉楼捞个人!” 里里外外的人都愣住了,第一次见有这样的,直截了当向王爷提要求的人,真的是从来没有出现过。沈仓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是他放简清进来的,他本是想赌个赢,果然,世上的道理没有说错,从来都只有十赌九输的。 张度对简清格外惋惜,之前在那处无主的院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了会有今天。这小仵作有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当然,可能与她的身世有关,但既然已经落了贱户,就该安守本分。原本,张度准备找个机会敲打一下小仵作,谁知,这一天来得太快了一些。 赵棣愣住了,一双冰冷的眸子如同猛兽一样,盯着简清,到底是这小仵作的胆子太大了一点呢,还是她有点傻?谁给了她这样的底气向自己提要求的? 简清的确是凭了一腔孤勇,但是,这里到底不是前世那样的时代和社会制度。前世做事,一切以人为本,任何时候,把老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偶尔,违反一下制度甚至都没关系,只要一切都从老百姓的利益出发,没有任何私心地办事,最终都能够得到理解与认可。 这是家天下,不存在人权,以人为本,是一句令人贻笑大方的话。 简清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她不由得好笑,果然,前世,市局那位该死的刑侦队长说的话没有错,她就是个智商爆表,情商为零的傻蛋,读书都读傻了。 “王爷,我,我只是……”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简清继续道,“贱民……” “张度!”赵棣打断了简清的话,“派两个人跟着她去看看!” “啊,是!”张度比简清灵活多了,很快醒过神来。简清还跟个傻子一样,茫然地望着赵棣,有点没听懂她说的话,“王爷……” 她感动得快要哭了! 赵棣朝靠背上歪去,复又拿起了手中的书,看都不看简清一眼,“本王要的是结果,尽快有个结果,否则……” “挫骨扬灰!”简清果断地道。 “知道就好!”赵棣挥挥手,就跟挥一个屁一样,简清转身就走,她就知道,自己感动得太早了点。 第24章 命悬一线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东儿今天一大早在河边洗脸的时候,已经在城里找到事做的何花儿姐姐在小树林子里朝她招手,说是有个事儿,问她去不去做? 东儿高兴坏了,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也顾不上狗儿哥要她在脸上做点伪装的叮嘱,就跑了过去。 花儿姐姐把她交给一个管事的人后,就匆匆走了。临走前,她看到管事给了花儿姐姐一角银子,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是叫东儿吧?这小脸蛋儿真俏,怎地就找不到事做,还做个流民呢?说得好听还是民,可谁不知道,你们就是一群乞丐呢?怎么,现在肯不肯跟着我做事,挣点银子,自己吃好穿好,把你奶奶也养好?” 管事是个中年人,穿一件青布棉袍,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带子,手里提着个水烟袋,就跟打量货物一样,将东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叫人带走了。 东儿这才知道害怕,但是后面就由不得她了。她先是被逼着去县衙递了一回条子。后来她被扔进了车里,在一个窄巷子里时,她看到狗儿哥哥了,可是她被绑得牢牢的,嘴里被塞了布条,说不得话也坐不了什么,绕了一圈后,她被带到这里来。 柴房又脏又臭冷,夜里有很多老鼠跑来跑去。她和奶奶住的窝棚虽然也很差,可是那里是她的家。东儿双手抱臂,蹲在角落里,眼泪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虽然一大早到现在,滴水未进。东儿感觉不到饿,她只害怕,她怕她死了,奶奶就没人管了,狗儿哥哥肯定会想方设法给她报仇,也一定会因此丢了性命。 外面,嘈杂声渐渐地起来了,东儿听到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她慢慢地起身,准备挪过去看看,就听到有人在打招呼,“你们俩在这做什么?又弄了个什么人来了?别又是个性子不好的,回头又跳了井。” “嘿嘿!”声音离得很近,飘进了东儿的耳朵里,她全身一震,听得出来,人就在门口,门口有人守着她! 眼泪又流了一波!东儿试着站起来,但蹲得太久了,两条腿都不是她的了。 弄玉楼的三楼,自然是最美最挣钱的姑娘们在住。居中的房间,一向都是留给头牌姑娘,房间宽敞又明亮,装饰得比别的房间要精致些,摆件也都是花了不少心思淘来的,任何一件都既显身份,又雅致。 细柳一把细腰,不知道迷倒了南来北往多少客人,她坐在镜子前,不甚清晰的铜镜里,映照出她一张不辨年龄,羞花闭月的脸,容颜绝美,含泪带怯,声音委屈,叫人听了,为之发酥,“你还想做什么?当初我就说了,只把东西弄来就行了,不必伤了他性命……” “不必伤他性命?姐姐的心里难道还有他吗?他是如何待姐姐的?” 细柳拿了一把牛角梳在梳着发尾,听得这话,也不在镜子里和人对视了,气得转过身来,泪眼朦胧,梨花带雨,逼得招红别过头去,有点后悔,不该说这样的话。 “他是待我不好,所以呢,你,你……”细柳抿着唇,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珠儿颗颗滚落。 招红烦躁得一跺脚,转身就朝门外跑去,细柳尖着嗓子问道,“你又去做什么?” “我做什么,不要姐姐管,我保证不叫人疑心到姐姐身上就是了!” 细柳用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松了一口气。她将一对金镶玉蜂蝶赶菊耳环挂上了耳垂,小丫鬟进来服侍她穿上了一件大红羽缎对襟褂子,将手炉递过来,细柳推了,“就下了几滴雨,哪里就到这份上了?” 细柳出了门,但并未下楼,绕过走廊,左拐,进了北面的一间屋子,里边暂时还没有住姑娘,平日里来了多的客人就安置在这一间,此时没人,她推开北面的窗户,不看则矣,一看浑身冷汗直冒,濡湿了衣衫。 东儿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外面说,“打开,把人带出来!” 柴门被打开了,门口一直守着的两个人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扭着东儿的胳膊,一个身穿玫红绫袄儿,青缎子比肩,束着白绉绸汗巾子的姑娘站在她的面前,打量了她很久。 东子哭着跪了下来,“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招红冷着脸,看也不看东儿,朝两名男子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人接过了她手里的一根绫布,仗着身高,用力一甩,将轻飘飘的绫布甩上了柴房低矮的屋梁。东子见此,起身就朝门外扑去,大喊了一声,“救……” “命”字没有喊出来,另外一个男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顺便掐上了咽喉。 “别动手,把她挂上去就行了!”招红的声音还在东儿的耳边响着,她拼命挣扎,但女孩子柔弱,哪里是这些护院的对手? 简清还准备拍门,赵一已经一脚踹上了北角门,杨树木钉成的门板摇摇晃晃了两下,来不及挣扎,就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彻底寿终正寝。 “谁呀!”一个肥胖的婆子闻声,就像一发炮弹冲了过来,“踹什么门?知道这是哪儿吗?” “滚!”赵一朝那人推了一把,简清连忙抢了过来,“这位妈妈,你好好说话,我们不伤你,抓来的女孩儿你们关哪儿了?要不说,就割舌头!” 简清将那把凶器拿了出来,上面的暗褐色血迹就跟催命的阎罗一样,在朝肥婆子招手,肥婆眼睛恍惚了两下,眼看就要晕过去,简清将匕首在她面门前晃了两下,婆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手指头朝柴房指了指,“柴,柴房!” 简清一松手,肥婆就朝地上倒了过去,待简清等人走远了,她就跟5G陡变2G的网络一样,转着圈儿,突然之间,抖个激灵,又切回了5G,连上了服务器,活了过来。 肥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追着简清他们过去,原以为仗着熟门熟路,会走在简清等人的前头去报个信儿,谁知,那男子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朝她瞥了一眼,肥婆就此被钉在了原地。 第25章 床底藏物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救……” 声音传来,简清一下子就急了。赵一与赵二已是不分先后,循声过去,如灵猴一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简清的视线之中。 简清连忙奔着跟了过去。 东儿的脖子被挂在了绫布上,她双手抓着环,两条腿在空中不停地蹬踢着。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将她的胳膊拉下,咽喉被阻,东儿的挣扎渐渐地弱了。 招红站在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来。 柴门已被人从外一脚踹飞,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冲了进来。几乎本能地,招红朝旁边让了过去,抬起一脚,就朝来人踢去。 其中一人回敬了一脚,招红小腿被踢中,腿骨如同被烙铁烙过一般,火辣辣地疼。她身体不支,歪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人飞出一刀,破空声传来,绫布应声而断,东儿坠地之前,有人托住了她。 门口又来了一人,招红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但很可惜,她并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只听到这个之前来找周参的小子说道,“赵一大哥,我们去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东西?你们是谁?当这儿是菜园子,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 简清的屁股被人踢了一脚,她看到地面在自己的眼前飞速地朝后滑去,吓得惊叫起来。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背,抓住破羊皮袄,给她来了个急刹车。 简清四只轮子着地后,大黄蜂直立行走,愤恨地朝她的“结拜姐姐”怒目而视,“一言不合就动手,兰奶奶,你当谁打不过你,还是怎么地?” “呵,你一个贱户,还和老娘杠上了是不?你带这些人来做什么?想把我这弄玉楼拆了?” “啊呸!”简清才被发射了一回火箭,余悸未消,顿时怼回去,“我贱户?你一个卖肉的,还高尚得要上天了是不?以为拜的祖师爷是管老爷,自己也成了三公九卿了?” 赵一和赵二的脸顿时抽了一下,这小仵作的嘴是真毒,这话要是让朝中的三公九卿听到了,会不会呕死? 老鸨卡骂了,后边着实不好接话,顿时恼羞成怒,气得胸口温柔的曲线上下起伏。既然骂不过,对方人数不占优势,自己又是主场,老鸨二话不再说,举起手来,跟个山寨头子一样,朝前一挥,发出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简清看懂这个手势,有点紧张。她目光四处瞟,有点后悔,前世学的跆拳道,应该早点捡起来。要不然,这么被动呢,一会儿跑路的话,她肯定是跑不过赵棣手下这两员悍将的。 从窗户逃走! 简清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后,发现,对方还没有动,一时纳闷。而老鸨,比她还要纳闷,不高兴道,“怎么不动手?” 她话音未落,门口的打手,有个胆儿小的,直接跪了。老鸨这时才看出她的这些打手们貌似有些不对劲。转身朝门外看去,外头,整个弄玉楼几乎都被包围了,屋檐上,数个弓弩手,闪着寒光的箭头,正对着他们这边。 “全部带走!”赵一的声音透过柴房不是难事,外头,几个衙役进来了,对方才行凶的两个打手推推搡搡,老鸨哭起来了,“这,这跟我没关系啊,这到底是谁在作孽啊?” 郑东儿已经苏醒过来了,爬过来,就朝赵一磕头。赵一朝简清看了一眼,简清忙拉起她,“你叫东儿吧?狗儿在外头等你,你赶紧出去说一声,在县衙门口等着,回头,县老爷要给你伸冤呢,你今儿可是差点丢了性命。” “是,谢谢大哥,不知怎么称呼,东儿以后天天给大哥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大哥一辈子平遂!” 简清心说,你想吃肉也吃不到啊,吃斋不过是顺道的事儿,何必又说出来,但她也明白,一个人一生的际遇真是难说呢,“你若想感恩报德,这事儿我也不敢领,你就感激这位大哥好了,要不是他来得及时,凭我,真救不下你,你才也听说了,我就一贱户,小仵作一名。” 简清着实没这么多时间留在这里废话,她说完就朝门口冲去,正好牛二过来,简清一把抓起他,“牛二哥,走,跟我去!” 赵一和赵二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他们不仅仅是来听小仵作吩咐的,小仵作做了什么,回头王爷肯定要问。 四个大男人的到来,将弄玉楼后罩房闹得鸡飞狗跳墙,这里是弄玉楼下人们住的地方。 简清冲过去就问道,“招红姑娘住哪一间?” 整个弄玉楼,幸好这会儿还没到客人来的时候,但内部的人,不管是曾经耀武扬威的打手,还是凶神恶煞的婆子们,一个个被吓得跟鹌鹑一样。一个丫鬟忙指着她身后的屋子,“这里面,靠北窗左边一张床。” 简清连忙进去,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枕头边一个包袱,靠墙一个藤箱。但简清翻都没有翻过,她趴在床下,朝里看了一眼,没有看清什么。好在屋子里有桌子,桌上有灯,灯边还有个火折子。 简清将灯点燃,再次趴到床下去看。 “简清,你在找什么?”牛二这头迟钝的牛,总算是看出来了,简清在找什么? “找到了!”简清跪在地上,脸因贴在地上,汗水浸湿后,沾上了灰,变成了泥巴,搭在上头。但她松了一口气,笑得很开怀的样子,却非常迷人,赵一和赵二都有点感动,这个少年身上有种精神,很吸引人,也很感染人。 “什么?”牛二趴过去看,什么都没有看到。 简清指着靠床头窗边的一块地,“这里,泥土被人翻过,就在这里。”她扭头朝赵二他们道,“赵大哥,能不能借刀一用?” 赵二过来,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总之,有种一探究竟的冲动,“简清兄弟,你让开,我来吧,这角度,不怎么好施展!” 简清不好施展,赵二人高马大的,更加不好施展。好在,赵一和赵二两个身强力壮的,将那张只有三尺多宽的小床移动了一下,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牛二这个眼瞎的,终于看到,窗前果然有筛子大的一块,土的颜色与周围的不一样。 第26章 纷纷登场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带着赵一和赵二一离开,赵棣就起身,张度过来,帮他换了一身衣服,“出去看看!” 赵棣的车很快就停在了城门口,那里离弄玉楼只有一箭之地,楼里发生的事情,直播到了他的耳中。待他知道,里边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张度边听从命令,通过县衙,让卫所那边调来了五十个人,包围了弄玉楼。 灵丘县城的老百姓们,八百年都没有像这几天,天天都有好戏看,一曲接一曲的,高潮迭起。 石磙等人押着嫌疑人从门里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直到弓弩手出来,锃亮的箭头闪着寒光,那些看戏不嫌台高的老百姓们这才让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出来,供石磙他们通过。 东儿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了后门,狗儿哥哥在这里等她。东儿从死到生,原本应该情绪大起大落的,但她却顾不上了,拉起李狗儿的手,“我们到县衙去,那些坏人被抓了,他们说会给我伸冤的。” “是谁说的?是那个小仵作说的吗?”李狗儿一边跟着东儿跑,一边问道。 “不知道,就是救我的那人说的。” 县衙已经快挤不进去了,里边还在审何东来,双方已经僵持很久了。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蒋中林想用父母官的威压迫使何东来这样见过世面的人屈服招供,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赵棣的马车依旧停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将一枚小印递给了张度。张度愣了一瞬,格外惊讶,但还是很快转身,挤进了人海之中。 “让开,让开,人犯来了!” “啪!”惊堂木拍在了公案之上,蒋中林恼羞成怒,“上刑!” 两道声音夹杂在一起,互不相让,张度出现在大堂门口,眼看着两侧站堂就要对何东来再次施刑,张度高喊了一声,“慢!” 门口,招红和两名护院被巡捕们押解过来了,随着他们的靠近,门口看热闹的民众,如同摩西分海一般,纷纷朝后退让,留出一条路来。 招红一直低着头,此时,她猛地抬头,看着蒋中林头顶上的“明镜高悬”四个字,一阵哈哈大笑,“明镜高悬?蒋县尊,小女子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小女子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觉得小女子好欺负,就把小女子押解来?今日,小女子倒要看看,县尊大人究竟要如何判小女子的罪!” “少说废话,进去!”李实稀里糊涂地跟着去了一趟弄玉楼,稀里糊涂地抓了三个人回来,现在依然还没有弄清楚状态,不知道这招红姑娘到底犯了什么事,只一心想到,若是细柳姑娘来求自己,是应呢?还是不应呢? 大堂之上,有点乱,好几个人都在发号施令,彼此冷静了一下之后,县太爷决定先听这个喊“慢”的人说什么?他学乖了,朝躲在议事厅的槛窗后边的人看了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他才克制住了怒气,问道,“你是何人啊?来公堂之上,所为何事?” 张度眼角余光朝槛窗后瞥了一眼,就大踏步走了进去,从跪着的何东来旁边经过,径直走到了暖阁门口,略躬了躬身,将那枚私印捧给蒋中林看,“大人,请秉公审案!” 蒋中林“啊”了一声站起身来,准备奉承巴结一番,但张度用眼神制止住了他,他心里忐忑不安,虽然他其实并没有看出那私印上印文到底是什么,但这印分明是玉箸篆,篆书肥瘦均匀,末不出锋。他曾听人说过,此乃篆书正宗,非皇帝和诸王不得用。 只是到底是哪个王爷的宝印?是王爷亲自驾临还是只有宝印驾临? 张度办完事就出去了。 蒋中林喉咙干涩,说话艰难,一魂一魄跟在张度的身后飞了出去,探寻一番无果,又不得不归位。他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再次将惊堂木一拍,生平头一次,自己被吓了一大跳,颤声道,“带进来!” 大堂里,呼啦啦地跪了一片,招红,青楼护院,将何东来团团围住,何东来瞧这阵仗有点害怕,朝旁边挪了挪,突然门口有人哭着扑了进来,把他扑了个结实,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地。 “大人,您一定要给草民做主啊,草民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这被人一闹,人人都以为是草民那里的人杀了人,以后谁还敢去草民那……” “大人,您一定要给草民做主啊,今天要不是大人,草民就死在了弄玉楼了……” 紧随兰老鸨的身后,一个小乞儿也扑了进来。郑东儿和李狗儿比简清等人快一脚到了县衙,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指着脖子上的一道红痕,“大人,弄玉楼的人差点把草民吊死了!” 里里外外一阵惊讶声,小乞儿头脸身上看着挺脏的,可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上,一道明显红痕,分明就是吊过脖子的。 兰老鸨就跟正在嘎嘎叫的公鸭,一下子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卡得她脸一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了。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蒋中林切换频道有点困难,前边王璞无缘无故从自杀变成了他杀,还没弄明白,这会儿,光天化日之下,又出现了一桩吊死人案,今日一早,他就觉得眼皮子狂跳,心头不安。 果然,倒霉事一桩接一桩。这事儿要是不了结,搞不好会影响他升迁。 “兰……那谁,你知罪吗?” “草民不知啊,这事跟草民没有关系,草民不知道有这回事!”兰老鸨拼命朝招红使眼色。 招红抬起头来,“大人,没有人要吊死这小乞儿,她是我们买来当丫鬟的,做事毛毛躁躁,草民们只是用这法儿吓唬她一下,若真心要吊死她,她也不会在这儿了。” 这话挺有道理的。 蒋中林又看向那多事的小乞儿,“既然是吃人的饭,自然要受人管,堂下何人,知不知道规矩,还不报上名来!” 第27章 案发经过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大人!”简清迈过了门槛,从外面进来恭敬地朝蒋中林行了一礼,按规矩跪了下来。 简清不愿意跪赵棣,是因为多年受的教育令她做不到屈从权贵。但她心安理得地跪在这堂前,是因为,此时此刻,她要做的事是揭露真相,还无辜清白,为死者讨回公道。 她跪的是“明镜高悬”四个字,这四个字,不是由蒋中林来诠释,这四个字是所有老百姓心中的信仰,而她必须要维护这个信仰。 “大人,请容小的说两句,这位小乞儿名叫郑东儿,是今日一早举报何东来杀人,给县衙递字条的那个小乞儿。”简清说完,朝招红看去,她低着头,双手扶着地面,简清只能看清楚她的头顶,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这个弄玉楼里服侍头牌的丫鬟,看上去很淡定。 嘶! 蒋中林是个傻子,此时也看出来了,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从自杀到他杀已经够他喝一壶了,后边还要怎样? 但不管怎么说,升迁已是无望了,他不由得开始思考,今年春上去庙里烧香的时候,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蒋中林走神的时候,史忠接过了话头,他有种预感,这个案子今天应是可以了结了,那个大人应是会放过他了吧,忙问道,“你接着说,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今天早上,草民在河边洗脸的时候,被人诓骗到了城里,那人威胁草民,要草民去给县衙的老爷们送字条报信,说是兴来客栈的那人是被一个叫何东来的给杀了……” “草民没有,草民冤枉啊!”何东来忍不住哀嚎起来。 “安静!”史忠手上没有惊堂木,只好扯着嗓子喊,把蒋中林喊醒了,他用惊堂木一拍,大堂内外就安静下来了。 毕竟是在大堂上,郑东儿被这番阵势吓得哆嗦,不敢再说了。简清朝她看了一眼。 简清是郑东儿的救命恩人,郑东儿被她的眼神鼓励,全身又充满了力量,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草民迫于无奈,就只好去送字条,原以为会逃过一劫,谁知,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草民活下去。草民被关在柴房里,要不是简……县尊大人的人到了,草民只怕已经走到奈何桥了!” 简清警告的一眼,让郑东儿临时改了口,好在,大堂内外,无人听出来。 “兰花儿,你可知罪?” 兰老鸨这名字起得不算差,但在这大堂上,被蒋中林这么一嗓子喊出来,带点喜感,大堂外好多看热闹的老百姓都笑起来了。 简清没笑,她斜眼去看兰老鸨,对方略显肥胖的身子抖了一下,“大人,冤枉,草民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楼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乞儿。草民是开青楼的,要这小乞儿有何用?要也是要大姑娘好侍候客人啊!” 兰老鸨并不知道郑东儿是个女子,不过,这也难怪! 那么,这件事招红是主使?但她只是弄玉楼头牌的一个使唤丫头而已,她的背后到底有没有人主使呢? “事情发生在你弄玉楼,你想撇得干干净净?兰花儿,还不从实招来!” 两旁站堂正要上来施刑,简清无法接受严刑逼供,她抬头喊道,“大人,这件事的确和弄玉楼的老鸨没有关系,事关兴来客栈的那桩命案,请县尊大人允许小的从头到尾说一遍案情的经过,之后,再予以判决!” 事关命案? 门外,响起了一阵唏嘘之声,紧接着议论声如同浪潮一般,朝着县衙这狭窄的门汹涌进来,蒋中林只觉得脑子在嗡嗡嗡地响,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咳咳!”槛窗后面的咳嗽声传来,声音尖细,令人听着心头发毛。 是宁王爷派来的那个太监,他又想起什么幺蛾子?没看到刚才已经有王爷来打过招呼了吗?最令蒋中林烦恼的是,一直到现在,这太监都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蒋中林猛地一摇脑袋,他头一次发现,县太爷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做。 蒋中林决定先听听案发经过,若是能两不得罪那是最好不过,若不能,就只有对不起宋直了,谁叫他不好好当个男人呢? “简清,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说你要说说案情的经过,难不成你亲眼所见谁杀了死者?” “大人,何不先耐心听小的慢慢说来?” “本官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本官可不会轻饶你!” 简清懒得理会他,“初三日,申时时分,王璞从南边来,在城门口下了马车,他让车夫去兴来客栈订了房间,自己去了位于左后街钱家铺子右边空置的宅子……” “那座宅子,初二日有人进去打扫过,后院墙断了一截,有人在院子里用树枝进行了遮挡。” 说得跟真的一样,很多人都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了。 “为什么是初一日?而不是初三日,或是初四日?”蒋中林有点讨厌这个小仵作,自作聪明,不耐烦地反驳道。 “县尊,那处院子里,有两棵梨树,左邻右舍家的孩子们喜欢在院子里玩耍,摘梨,过家家,玩些游戏。初一日,小的下衙后,小的弟弟没有回家,小的找弟弟的时候,从那后院经过,那时候,断墙后面没有树枝遮挡。” 有点道理! 里里外外非常安静,许多灵丘县的老人们回想起来,似乎还从来没有人可以把一桩案情剖析得这么条分缕析了。 简直就跟听故事一样,还挺引人入迷的。 槛窗里,那位面白无须的公公在槛窗的窗纸上戳了个洞,偷偷看简清,这小仵作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奇葩? “今年,大同府的天气很奇怪,入秋之后,居然稀稀拉拉地下过几场小雨,最近的两场,昨天的小打小闹了一下,但初三早上一场下得很大,起了泥泞。今日初六,小的一大早去后院的时候,断墙后的树枝还在,推开之后,地面干燥,并未被打湿。” 第28章 对影四人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的一言一句,都有人以堪比同声传译的速度播报给赵棣听。 他不由得皱眉想起来,发现,那天在那堵断墙边的时候,自己对树枝什么的根本没有印象,吩咐道,“去看看!” 沈仓很快去了,很快又回来,“爷,简仵作说得没错,小的也看到了,那地儿的确是干的,和旁边的地颜色不一样。” 意思是,他没有看错,更没有眼瞎。 “去听听!”赵棣从车上下来,他已经不满足于同传的速度了,想亲自听听。 “爷,宋直那混蛋还在呢。” “在就在,把那份脏单子抄一份给他,警告他若敢在三哥跟前胡言乱语,会有什么下场。” “是!” 简清跪在堂前,依旧慷慨激昂。 见她跪在蒋中林跟前那么坦然,赵棣那两道闪着冷凌寒光一样的剑眉,狠狠地抽动了两下,这小仵作真是不识抬举!他身份地位不比蒋中林高吗?怎么向他行个礼,小仵作就那么不情不愿? “适才,小的只是想证明,那间屋子是有主的,虽然小的不能查出主人是谁,但有人可以证明,初三夜里,那座宅子里有宴请,时间是在酉时初刻至戌时初刻,用的是弄玉楼里的食盒。” 简清朝蒋中林拱手道,“对于食盒,小的请县尊大人召一个证人!” “谁?” “沈仓沈公子!” 沈仓被点名,有点愣住了,但他好歹是跟在赵棣身边见过世面的人,再加上,简清也曾问过他可否能当这个证人,原来等在这儿呢。 沈仓站出来,在大堂里跪下,“草民沈仓愿意做证,今日一早,草民的确在那宅子的后院廊檐下见到过那个食盒,与弄玉楼的食盒是一个规格模样。” 那食盒,很快就被史忠派人去取了过来,搁置在大堂之中。 兰老鸨见了,全身瑟瑟发抖,“大人,冤枉啊,这食盒,的确和草民楼里的一样儿,可是,这食盒,天底下难道只卖了草民弄玉楼一家不成?” 简清反问道,“兰老鸨,初五日一大早,草民到贵楼里去,在后门口听贵楼里张刘氏说,贵楼最近丢了一个食盒,找到了吗?” 兰老鸨的脸一白,不过,因为涂的粉太厚,目测的话很难发现,她声音颤抖是真的,“这,这不能是有人故意放那的吧?” “的确存在这个可能!”简清的话,让兰老鸨一喜,不过,她话音一转,“贵楼张刘氏因此事斥责添头姑娘的时候,招红姑娘拿出了一角碎银子打发了张刘氏,请问招红姑娘,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为人出银子?” 太可疑了! 招红咬着唇瓣,她记得这个小仵作,昨天在后门口,她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并未太过留意,此时想来,昨天真该弄死他! “缘故?要什么缘故?难道你没有看到张刘氏在戳添头吗?我不过是仗义而已,要什么缘故?” 虽然这动机说不过去,但也不能因此就指责招红,简清点点头,“招红姑娘言之有理。” 蒋中林越来越听不懂了,“简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一个仵作,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就行了,本官且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换了任何人,恐怕听了这话都会难过,千方百计把案情查清楚,难道为的是简清自己吗?但简清不这么想,对她而言,她执行的是自己的使命,为了这份她曾为之发誓的使命,她愿意受任何委屈,不惜尊严。 “县尊大人,且请兴来客栈的掌柜和店小二上堂,为初三夜的命案做证!” 命案将破,惊动不小,兴来客栈早就盼着了,要不然,命案一日不破,兴来客栈一日不能营业。虽说,可能恢复营业之后,生意不一定会好起来。 骑在了虎背上,暂时也下不来。蒋中林只好照着简清的意思去做,他才问了“兴来客栈是否有人在”,掌柜的和店小二们已是鱼贯而入,在堂前跪好。 “掌柜的,昨日在下已经在地字间演过凶手是如何从上闩的房间里离开的,今日,在下想问一句,天字间的房,若是无人入住的话,可会上锁?” 掌柜的对这小仵作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听问,忙道,“不会,若无客人,门就虚掩着或带拢。” 简清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当日凶手应是提前就进了天字间,是以,死者才会在店小二将浴汤送进去之后,吩咐说不必再来收拾。死者与凶手不但相熟,必定是有特殊关系。” 简清看着招红,招红低着头,她看不清招红的神情,也不知道招红到底为何要杀死王璞,但如今,证据确凿,至于动机,终有大白之时。 “招红姑娘,你还不准备招吗?” 招红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简清,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初三日,在那处一直闲置后经打扫的宅子里,招红姑娘摆上了从弄玉楼提来的酒菜。招红姑娘恐怕是没有资格上桌陪客人的,不过,举杯邀明月的一共有三人,何东来何老爷应就是其中之一!” 何东来本就心惊胆战,他不得不怀疑,那夜这小仵作是不是就在旁边偷看? 突然被点名,何东来吓了一跳,看简清就跟见了鬼一样,但少年眉间还有一抹未消的稚气,他强装镇定,“小兄弟,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我这次来,是来查何氏米行的帐,进城后就一直在那边,米行的人可以做证。” “何老爷,亲戚朋友下人是无法做证的。”简清不再搭理他,“戌时二刻,宴毕,死者王璞回到了客栈。在此之前,招红姑娘想必已经溜进了客栈,服侍王璞沐浴的时候,招红姑娘下手,因死者王璞毫无防备,是以,一击毙命。” 简清说一句,招红的脸色就白一些,心里的恐惧,就跟魔鬼一样,自由生长,瞬间,将她的心全部笼罩住。 大堂之外,靠门槛的地方,扶着门框站着一名女子,头上戴着幂笠,隔着一层黑纱,女子温柔而又坚定的目光锁着招红,她心底的意念如有魔力,能够隔空召唤一般,招红有所感应,微微偏头,朝门边瞥了一眼,顿时,如临大敌。 第29章 罪无可辩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淡淡地朝门外看了一眼,“招红姑娘当时就准备嫁祸地字间的客人了。也就是说,招红姑娘知道地字间住的是什么客人,连对方的鞋码都弄清楚了。因此,不但在现场留了一个男人的大号脚印,还在天字间与地字间之间的墙壁上,做了手脚。客栈的屋梁与墙壁之间的确有一道可以过人的间隙,而墙上有辅助攀墙的痕迹,但可惜,地字间与天字间之间有一个两步间距的空档,江湖高手恐怕也很难在那么狭窄的高度越过去。” 赵棣的眉头狠狠地皱起,天字间与地字间之间有两步远的空档,这小仵作之前怎么没有说? 招红全身哆嗦,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在后花厅里的时候,她故意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何东来的鞋子上,俯身去擦的时候,用手指丈量了何东来和王璞的鞋长,竟然一般大小,她当时心头窃喜。 “一派胡说!”招红的脸苍白,“谁都知道,兴来客栈的天字间客人是死在密室之中,如果是我杀了,难不成我会茅山道法,能够穿墙而过不成?” “招红姑娘,茅山道法也做不到穿墙而过。不过,姑娘一招金蝉脱壳非常高明,不知姑娘可曾见过这个?”简清拿出了在天字间捡到的那根绳子,举起来,在招红面前晃了晃。 招红的眼前一黑,朝旁倒去,门口,戴着幂笠的女子冲了进来,她一把抱住了招红,跪在地上,望着简清道,“求你,不要逼她了,是我杀了王璞,杀王璞的人是我!” “是吗?”简清问道,“那请问细柳姑娘,如果是你,你是如何从那密室里出去的呢?” 这姑娘还戴着幂笠,里里外外的人都在猜测她到底是谁?简清一口道出了她的身份。顿时,唏嘘声一片,谁也没有想到这女子会是细柳。 细柳是什么人啊?不仅仅是灵丘县出了名的头牌,在整个大同府都小有名气,多少男子想一亲芳泽,为了她一掷千金,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做她的裙下之臣。 “堂下何人?” 听到“细柳”两个字,蒋中林激动得声音都变了。昨天,他多次跟兰老鸨暗示,想她安排安排,虽说弹琵琶这种事很附庸风雅,可以衬托他的身份。可是,蒋中林可不是宋直那种无根之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兰老鸨一直跟他装傻,蒋中林逼急了,兰老鸨就把责任往细柳身上推,“细柳姑娘只卖艺,不卖身,老身也无能为力啊!”这他妈什么老鸨,还开什么妓院啊,不过,想到细柳自从来了弄玉楼,的确不接客,蒋中林也不好做出太强人所难的事,说白了,他自己没什么根基。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但这话,对蒋中林来说不太合适,他就算能破家,但也是在把对方的根底打听清楚之后,要不然贸然行事,最后惹上了自己不该惹的人,破的就是他自己的家了。 昨晚上,做的那梦里还有细柳姑娘呢,今日,她就送上门来了。蒋中林摸了一把颌下的胡须,心里得意起来,小仵作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 “妾身细柳!”细柳的声音果然如黄莺出谷一样,她一张口,这大堂上的肃杀之气就消散了好多,人的心都跟着纤细起来了。 “你说是你杀了王璞,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妾身听说王璞要来,提前就打扫了宅子。初三晚,妾身就在宅子里宴请王璞,说是为他接风洗尘,实则是有别的心思。王璞答应了,进城门的时候,他就让车夫先去了兴来客栈。因那宅子久不住人,妾身不方便在宅子里留王璞,与他约好,酒宴过后,就去兴来客栈,他便让人订了上房。” “戌时初刻,妾身先去了客栈,因妾身在弄玉楼并不接客,怕被人瞧见,妾身便换了丫鬟的衣裙,先偷偷进去,并无人知晓。二刻时分,王璞便来了,他让人担了热汤沐浴,妾身服侍他沐浴的时候动的手,因他丝毫没有防备,是以,妾身一击便得手。” 原来如此! 听起来,天衣无缝。 “请问细柳姑娘,你还没有交代,你是如何从密室里出来的?初四一早,衙门里的差爷们去的时候,天字间还被门闩栓得牢牢的,你是如何在杀人,逃走之后,又将门闩栓上去的?”简清问道。 “这,这妾身并不知道,妾身走的时候,门开着的,是谁栓上了门,妾身并不知道。” “你说你一击得中,那么请问细柳姑娘,你杀死王璞的时候,是站在王璞的身后,还是面对着他?血飚射多远?” “妾身,妾身记不住了。”细柳深吸一口气,“妾身生平头一次杀人,妾身很紧张,根本不敢看。” “一个连杀人现场都不敢看的人,是如何用死者的鞋子在现场留下脚印,又是如何用棘爪在墙上留下痕迹,用于误导官差,欲以陷害他人的呢?”简清反驳道,“还有,细柳姑娘第一次杀人,恐怕不知道,人的心脏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的猪尿泡,如果用刀戳的话,它会躲闪,想要做到直击心脏,一般生手,便是被杀的人躺在那儿,也很难一击而中,细柳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是,是我!” 不知何时,招红悠悠醒来,她刚刚一张嘴,细柳就捂住了她的口。招红扣住细柳的手腕,用一点巧劲,就令细柳松了手。招红跪直了身子,“县尊大人,杀死王璞的人是我!” “是你?”蒋中林有点失望,但,无论如何,这案子可以破了,“那你说说,你如何从那密室里出来的?” 招红看了简清一眼,满眼都是刻骨的仇恨,如果不是这个小仵作,就凭灵丘县里快班几个废物,还有这糊涂县令,谁能查得出这案子来? “草民用一根麻绳吊起门闩,从门上拉过来,门闩被吊起,门就能拉开一道缝。草民身材单薄,恰好可以从那门缝里出来。到了门外,草民用火折子点燃麻绳,那麻绳事先用油浸过,很快就能被烧光。只不过,草民运气不好,打结没打好,烧到最后麻绳还留了一截,被简仵作捡到了。简仵作,不知这个案子被破了之后,你是不是就能升任快班班头了呢?” 第30章 金钱粪土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李实猛地一惊,警惕地看向简清。 简清笑了一下,“招红姑娘不必挑拨离间。仵作是简家家传的手艺,要代代相传下去。扬天地正气,昭人间不善,乃刑法一线人员的职责。在下并未越俎代庖,不过是运气好,恰好发现了招红姑娘的破绽。” “什么破绽?”招红不甘,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了,要不是运气太不好,偏偏遇到了这子承父业的臭小子,凭蒋中林那满脑子酒色肥肠的猪脑袋,灵丘县衙,谁能发现? “招红姑娘身轻如燕,行走无声。初五日一早,在下在弄玉楼的后院看到招红姑娘,就注意到了。正如招红姑娘对密室作案的交待,凶手一定是一个身形瘦小,有一定身手的女子,因为现场的血并非是凶手行凶时溅出,而是凶手为了在现场留下脚印而刻意而为。那一刀精准无比,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具备这些条件的人,目前灵丘县内,应只有招红姑娘一人。” “难道就不是外来的人吗?天下之大,人外有人,凭什么就一定是我?” “这几天城门封锁,只许进不许出。最为关键的是,招红姑娘让东儿姑娘去县衙告密,诬陷何东来,动机何在?事成之后,招红姑娘想杀了东儿灭口,动机又是什么?”简清补充道,“在下问过兰老板,初三晚,出弄玉楼的姑娘中,就有细柳姑娘。其他两名姑娘都有不在场证明,唯独细柳姑娘,无人证明她那晚所在何处?” “我,我,妾身分明去买了胭脂水粉。” “城中几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在下都去问过了,均未在那晚接待过细柳姑娘。” 细柳的脸白得跟纸一样,身子摇摇欲坠,我见犹怜,令里里外外的男人们均心生不忍。 简清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细柳姑娘同时招待王璞和何东来,其中动机,在下无法探得,但正因有何东来在,招红姑娘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将杀人一事诬陷到何东来身上。不知在下说得可对?” “我已经说过了,我并没有想杀那小乞儿,我们买了她来,当然要她做事,之所以那样做,只是想调/教她而已。” 牛二从大堂外进来,跪在门口,双手举过头顶,“县尊大人,这是从招红姑娘的床底挖出来的证物!” 招红猛地扭头看过去,看到那柄刀鞘,脸上的血色褪尽,她唇瓣哆嗦,再也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细柳也惊呆了,“为什么它会在你的床底?” 简清起身,从牛二的手中取过证物,花梨木的材质,上面的雕刻并不起眼,但刀尖部位,镶嵌了两枚红宝石。她举着红宝石送到了招红的跟前问道,“招红姑娘,你是舍不得这两枚红宝石吧?” 招红怨恨地看了简清一眼,抿着嘴什么话都不说,姑娘一再交代,事成之后刀鞘一定要毁掉,她却贪恋上面的宝石以至于铸下大错。 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泪水从脸上滑落下来,招红深吸一口气,“是我杀了他,他那样的人,难道不该被杀吗?” “这世上确实有该杀之人,可是,招红姑娘,一个人就算再该死,也不是你有资格说了算的。”简清的话很是无情。 案情到这里已经算水落石出了。 从衙门里出来,简清抬头看头顶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了,将原本苍茫的天照得蔚蓝而高远。不过,风依然还是那么凛冽,简清拢着袖子,下了台阶后,往右拐,可以回去跟父亲交代了。 “简老弟!简老弟,等等!” 身后,有人在喊她,简清转过头来,兴来客栈的掌柜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简清忙住了脚步,“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这一次多亏小弟救了我家东家的命。县尊大人这会儿留了东家问话,东家吩咐先让在下对简老弟聊表心意,随后,待东家出来了,一定重重酬谢老弟。” 说完,掌柜的将一张银票塞给了简清。简清打开一看,一百两的,她笑了笑,也不说推辞的话,问道,“初三晚,贵东家是不是受了细柳姑娘的邀请,在那处私宅喝酒?” 掌柜的快哭了,“东家说了,要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他就不去了,无缘无故摊上这人命官司,这一次要不是简老弟,就上了人家的套了。” “这倒不必担忧,若不是贵东家做下的,谁也赖不到他头上。只不过,我很好奇,贵东家是什么时候接到的帖子呢?” “没下什么帖子,就那日在城门口,大家凑到了一块儿去了。我家东家和王璞王老爷曾经在南边有过一面之交,这次在城门口遇到了,就说攒个局。恰好,弄玉楼的细柳姑娘也是从南边来的,就请了来作陪,都是孽缘罢了。” 掌柜的不肯说其中的动机,简清也不急,她虽说好奇,想用动机去验证自己的推理,但凡事适可而止,不该知道的暂时就不要去强求。 李狗儿和郑东儿过来道谢,掌柜的趁机告辞。 “简仵作,这次,谢谢你!”李狗儿拉着郑东儿就准备行礼,简清忙拉住了,将银票递过去,“去把银票换成银子,看看你们那的人谁有要急用的,就拿去分了。” 郑东儿和李狗儿都呆住了,看着手里的银票,一百两,这得多少钱啊?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银子,这些银子可以买很多棉服,这个冬天,他们就不用挨冻了。 “那你呢?你都不要吗?” 两人亲眼看到何氏米行的掌柜把银票给简清,当然知道,是对方用来酬谢简清帮何东来证明清白的。 简清摇摇头,“我不要,我也不能要。我一旦要了,就会有人怀疑今天这个案情的真相,怀疑我的动机,怀疑我查案的结果。况且,我有俸禄,虽然不多,但聊以度日。”简清笑了一下,朝他们摆摆手,“你们先去吧。” 张度赶着车,马车停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他看到简清拿了何氏米行的银票时,本来有点瞧不起这小仵作的,虽说差役们拿冤主们的银子本是寻常事,但总觉得别人拿可以,简清就不应该拿。 此时,见简清随手将那一百两银子递给小乞儿,张度竟如释重负,无端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百两银子啊,张度都有点动心,简清才多大年纪?成天就着咸菜啃冷苞谷饼的人,居然说出手就出手了。 这品性,若非亲眼所见,张度都有点不信。 赵棣从帘子后面也看到了,“去简家。” 第31章 李实丧命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准备早点回家,没有走脱。 县尊大人打下赏来,一人十个铜板,李实得的多些,得了一角银子,要请快班的衙役们打牙祭。 “县尊大人怎么会打下赏来呢?”简清被快班的差役们簇拥着,她才出手了一百两银子,此时,十个铜板在口袋里叮当作响。 “还不是因为简清你能干,这才案发几天,你居然就能把案情查得清清楚楚,咱们灵丘县还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牛二今天出了风头,最关键的时刻,他把最关键的证物拿出来了,一下子把凶手拍定了,方才县尊大人还表彰他了。 “听说,上边来了人,对县尊大人大加赞赏,说咱们灵丘不愧是沾了个‘灵’字,人杰地灵,出了简清这样的有为少年,那人还说县尊大人栽培有功。”李实今天得到的奖赏最多,之前对简清抢功劳的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简清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上边来了人?是什么人啊?” “听说是个太监。”李实小声嘀咕,也有炫耀之意,毕竟别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简清想起了大堂之上,槛窗后边躲着的人,来的是个太监?难道是从宫里来的?也未必,每个王府也都有太监。王璞死得很蹊跷,虽说现在凶手抓住了,可是,招红为什么要杀王璞,动机却不清楚。 蒋中林并没有要逼问动机的意思,而她也实在是没法进一步越俎代庖了。 来了个赵棣不算,还来了个太监,王璞这个小小的当铺老板,看来也很不简单啊! 走神的时候,她已经被同伴们簇拥着再次来到了弄玉楼。很意外地,兰老鸨居然对他们笑脸相迎,“幸好是简仵作,要不然,妾身哪里知道,妾身这迎来送往的青楼里居然还有杀人凶手,想起来,妾身都害怕啊!” 简清被她一口一个“妾身”说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想笑,实在是笑不出来,好在,也不需要她应酬,众人一哄进去,占据了一个大花厅,兰老鸨很快安排了姑娘作陪,大方地手一挥,“今日一定要把官爷们服侍好,酒水佳肴,官爷们随便打发妾身几个钱就是了,就当妾身款待官爷们。” 简清理解,就是酒水饭菜打折的意思了? 只不过,姑娘们身上的香粉味儿实在是太浓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过敏性鼻炎,被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陪着,她总想打喷嚏。 牛二和石磙两只童子鸡第一次亲近女子,面红耳赤很不自在,惹得两名青楼女子咯咯咯地笑,不停地朝他二人身上凑,颇有想征服一下,逗弄处,男的意味。 李实等人就不同了,对身边的女子上下其手,有些迫不及待。 简清正襟危坐,端着茶杯,不时抿一口,实则也不怎么喝,她身边一名叫春娘的女子问道,“简仵作,是妾身二人生得丑陋,令简仵作觉得无趣么?” 女子娇滴滴的,简清有些无语。 李实听了大笑,“简清,这男人活一世,女人的滋味可不能不尝。酒是英雄胆,上酒吧,今日开怀畅饮,等有了酒意,兄弟们就不会这么局促了!” “好啊!”春娘拍手笑道。 周参送了酒上来,简清朝他使了个眼色,周参便心知肚明了,他平日里对楼里的姑娘都挺照顾的,便偷偷地跟斟酒的姑娘交代了一下,让那姑娘也照顾一下简清。 那姑娘顺着周参的手指方向,朝简清看了过来。简清示弱般地朝那姑娘露出一张哭脸,那姑娘掩面而笑,这一幕被春娘看到了,往简清的怀里一靠,“简仵作原是瞧上绣姑了!” 原来斟酒的姑娘名叫绣姑,简清环着怀里的姑娘,轻轻地拍了拍,“别瞎说,在下还是觉着春娘善解人意些呢,一会儿别让李班头他们欺负我,我可不耐酒,瞧我这单薄身子骨儿,若是喝醉了,岂不是会让春娘为难?” 简清身边另外一名姑娘人称丽娘,装作吃醋,趴到了李实的身上,“还是李班头会疼人儿,人家才不要和简仵作好呢,瞧着就是个嫩鸡儿。” “哈哈哈,可不是,嫩鸡儿就图个新鲜趣儿,有什么意思?哥哥这种提枪能战三百回合,知疼知痒的,日起来才快活不是?” 几句黄腔,姑娘们都又羞又乐起来,气氛也热闹了。 到了斟酒的时候,绣姑特意关照简清,在她面前放了一个小杯,李实面前,则放了一只大杯。丽娘一看,就嚷嚷起来,“哪有这样的?不公平,不公平,简仵作今日可是立了大功的,怎么能用小杯?绣姑,你说,你是不是瞧上了简仵作了,故意让她用小杯?” “哪有啊?明明我用的都是一样大的杯子,我要是照顾简仵作,不会给她斟少一些,非要用不一样的杯子,落下这种把柄给你们说?” 说着,绣姑就要去拿简清面前的小杯,春娘按住了绣姑的手,“这杯子,瞧着挺小巧的,这杯酒既然斟了,又何必拿走?咱们击鼓传花吧,这杯酒传到谁跟前,就归谁喝,可好?” 酒杯的确挺漂亮,是一只青花缠枝莲纹鸡心杯,质地上好,釉质光滑,酒在其中,如注入清泓,酒香四溢,这些被酒色侵蚀过的脑袋此时都宕机了,都想喝这杯中物,一时大叫起“好”。 绣姑击鼓,背对着简清众人,花先在春娘手中,是用红绸临时扎成的花。 鼓点响起的时候,春娘便迅速将花递给了简清,简清连忙抛了出去。鼓点不断,一时间,整个花厅之中的气氛变得火热而又激烈。如果说,最初人人都想喝那杯酒的话,那么此时,或许是因为竞争的关系,人人都怕鼓点停下的时候,花依然在自己的手里。 但,鼓点终有停了的时候,花第二次从简清手里递出去,突然之间,鼓声就停了下来,众人一看,红绸花正好被丽娘扔到了李实的怀里。李实大方地站了起来,端起鸡心杯,一饮而尽,酒滑过他的喉咙,刀割般的感觉从他的腹腔处蔓延开来,不等他坐下,血从他的七窍之中流了出来。 一时间,花厅里乱做一团! 第32章 砒霜杀人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腾地站起身来,这杯酒,原本应该是她喝的。如果不是春娘和丽娘在中间撺掇,这杯酒,应该已经到了简清的肚子里,七窍流血,一瞬毙命的人,就是她了。 花厅位于东厢房的隔壁,门前是一个庭院,墙角种了几株银杏。朝东是一个圆形的门,门轴装在格子窗上,入门头顶挂了一排四角红纱灯笼,西面墙上是两幅美人出浴图,两把高背椅子,中间一个茶几,墙角竖着一扇落地琉璃屏。 东面亦然,不过,原本放屏的地方,放了一张高几,几上一个四季松盆栽。 中间开了一桌,正是简清他们环着一张填漆大圆桌而坐。 李实因为是班头,坐在面朝正门的主座,简清因为立了大功,坐在他右手的位置,中间隔了两个姑娘,一个叫丽娘一个叫雁姑,雁姑本来是分派服侍李实的,此时,李实死了,倒下来,正好压在她的身上,她捂着脸,惊叫声可以掀翻屋顶了。 简清深吸一口气,她想到李实家里那头“母老虎”肚子里的孩子,一时间,心如刀绞。虽然,她也怕死,但让李实代替她去死,而令李实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简清宁愿死的是自己。 到底是什么人,三番五次对她下手,这次居然用了毒。 简清很快将已经断气了的李实放到地上,她拿起酒杯放到鼻端嗅了嗅,很容易就分辨出来是什么毒了。 “是砒霜。” 砒霜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毒,无臭无味,微溶于水。若少量服食,可以通过催吐的方式进行抢救,但酒服后,很快被吸收而溶于血液中,别说是古代了,就是在简清生活过的前世,医术发达,也无能为力。 杯底还有少量未溶解的砒霜粉末。 快班衙役们,不管是喝醉了的还是没喝醉的,此时全部都醒了,但措手无策。 简清看人人都像凶手,她几个深呼吸,彻底镇定下来,“牛二和石磙,你们二人把这些姑娘们全部都押到隔壁屋里隔离,不许说话,不许串供,尽快问话审讯。钟安大哥,你赶紧回衙里去,跟县尊大人汇报此事,其他的人,封锁现场,等县尊大人来了,重新验尸,安排调查审讯之事!” 事出太过突然,且简清的安排再合理不过了,没有人提出质疑,也没有人认为简清一个仵作,发号施令,是否不妥。 弄玉楼上下都被惊动了。 兰老鸨本来在前边迎客,听说花厅里出了这事,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招红才杀了人,余波未平,本来就影响了生意,现下好了,又出了一桩命案,以后这生意怎么做? 君不见,兴来客栈那边,已经在挂牌出售了,客栈的生意是彻底做不下去了。但,死过人的客栈,谁敢买?地段再好,三五年之内,休想能够卖出好价格来。 兰老鸨前边庆幸招红是在兴来客栈杀的人,后脚,她这地儿就出事了。 报应来得可真快啊! “哎呦喂,我的妈妈啊,这叫什么事啊?早知道,我就不请你们这些差爷们了,是哪个杀千刀的和我过不去啊?” 县太爷蒋中林裤子都没有系好,趿着鞋子,冲进庭院的时候,入眼便是兰花儿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蒋中林的心情似乎也很不好。大家都能理解,毕竟谁都知道他还等着升迁呢,这接二连三地出命案,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出了一桩命案,还可以用破案快来挽救一下,可是出了两桩,他就有教化民众不力的嫌疑了。这考绩,说天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简清可不管蒋中林是如何想的,她忙迎了上去,“大人,小的已经验过了,李班头是中砒霜而亡。小的建议大人下令,在县城的几家药铺里查一查,近期到底是何人去买过砒霜?” 砒霜可入药,具有蚀疮去腐,杀虫,劫痰,截疟之功效。常用于治疗痔疮,瘰疬,痈疽恶疮,走马牙疳,癣疮,寒痰哮喘,疟疾,休息痢等疾病。 蒋中林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简清说了一遍后,他有点没听清楚,盯着简清看了好半晌,怒道,“手里有点钱就作,大半夜的,跑到这青楼里来寻欢作乐,现在出了事,李实丢了命,也连累老爷我,你们,你们!” 他手指头点着简清,简清因这案子事关自己,有点急,抬眼盯着蒋中林,“县尊大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查清这案子!” “查?如何查?众目睽睽之下,李实就这么死了,你告诉我,谁是凶手?” 凶手? 凶手原本是想杀了她的。简清环视一圈,目光盯着隔壁东厢房里被关的那些女子们,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呢?那些人,简清一个都不认识,在此之前,没有打过交道,如果是她们中的谁,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 如果是背后有人指使的话,指使的又是谁呢? 当时桌上,还有谁和自己一样保持清醒的?似乎没有了,她一一看过那些人,都是些经不起“色”头上那把刀磨的男人,后来,连局促的牛二和石磙都神魂颠倒了,手伸向了那些女子私密的部位,应是无暇去算计杀人的。 “大人,这桩案子,暂时还没有头绪。”简清硬着头皮道,她并没有在意蒋中林呵斥她的语气,也没有在意自己只是一个小小仵作,查案并不该是她一个人的事。简清的心里,是深深的愧疚,对枉死的李实的愧疚,对他的遗孀和遗腹子的愧疚,还有对自己竟然无法掌握线索,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案情的茫然的羞愧。 蒋中林叹了一口气,他抬手拍拍简清单弱的肩膀,“事出突然,你暂时没有头绪,也是情有可原。今日,代王府来的宋直公公还向老爷我提起你,说你少年英杰,来日当前途无量呢。” 简清的心情好了一些,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凡人。谁不想得到上峰的认可? “实乃县尊大人栽培!”简清拱手道,“这桩案子,小的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早日查清,抓住凶手,给李班头报仇!” “好!”蒋中林喊来牛二,“李班头不在了,你今日又立了大功,这快班今后就由你领,这桩案子就交给你了!” 牛二立下的功劳就是在关键时刻,把那柄凶器刀鞘献出来助县太爷破了王璞案。 牛二算是整个快班巡捕中最憨最直的一人了,全然忘了,那刀鞘是简清找出来的。他顿时乐颠颠地跑过来,扎扎实实地给蒋中林磕了三个响头。 第33章 秉烛夜谈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蒋中林明显对这案子不甚积极,他居然将这么重要的命案交给牛二这种从未独立办过事的人来查。简清有点摸不清头脑,难道宋直这个代王心腹给了他什么保障不成? 大明朝建国不到十五年,朝政已经出现三大“易见而患迟,难见而患速”的三大弊政“用刑太繁、求治太速、封藩太侈”,均与当今皇上的出身有关。 嘉佑帝乃布衣出身,幼年时便父母双亡,大哥早夭,三哥给人做了倒插门的女婿。十五岁那年,饥荒四起,嘉佑帝遁入空门,原以为能讨一碗饭吃,谁知,和尚不得不出门化缘,乞食四方。 三年后,同室的和尚与他起了一点争执,怀恨在心,向朝廷举报嘉佑帝与起义军勾结。嘉佑帝受人陷害,不得已,投奔儿时的伙伴,已经在起义军中做了百户的汤达。 当时汤达所跟随的起义军将领,只是元末诸多起义军将领中的一员。嘉佑帝加入之后,如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很快得到了起义军将领的赏识,并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嘉佑帝。 而嘉佑帝的霸业也由此开始,经过二十多年的征战,打下了如今大明的江山。 正因他年少时的经历,嘉佑帝深知百姓疾苦,憎恨官吏贪污和不作为,设锦衣卫,监督百官,凡有贪污违法,即行重刑。百官头上每天都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上朝时惶惶,下朝回家就跟捡了一条命,为多活一天而庆幸。 蒋中林或许会觉得自己命苦,数十年寒窗,偏偏每次秋闱都遇上了不识货的主考官,以至于名落孙山,无法得中进士,最终只能在灵丘这种偏远县城里混混度日,壮志不得酬。 可在简清看来,蒋中林祖坟上依然在冒着青烟。嘉佑帝的皇图霸业原本容不得蒋中林这样的*****,只可惜元末数十年烽火硝烟,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遑论读书,以至于蒋中林这样的人才得以被选中,为一方守牧。 本是父母官,却如此轻贱人命! 简清走在街上,影子被街道两旁的灯光拖得老长。她想不通,到底是谁想杀她?这案子刚刚发生,那么多目击者,只要把每一个人单独关押,一一审讯,肯定能够审出点眉目来,但蒋中林却没有这么做,默许牛二被兰老鸨一番忽悠,结果把人都放了。 原以为,这是一次好机会,可以很快找出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杀害她的凶手,看来,只能好事多磨了。 到家了,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张度坐在车把式的位置上。见简清过来,他忙下来,朝简清拱手,“哥儿,爷等哥儿好久了!” 简清心说,又不是我让你等的。她原有些恍惚,此时醒过神来,“张管事,以后您叫我简清即可,我只是区区一个贱役,当不起您这般客气。” 张度不置可否,笑着往旁边让了一下,将车门位置留出来。 简清懒得上去,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在车前拱了拱手,“王爷,请问有何吩咐?” 张度被简清的胆大妄为吓着了,朝车帘子处看了一眼,应是见赵棣没有在里头偷看,便悄悄儿扯了扯简清的羊皮袄,手指头朝里指了指。简清有点不情愿,这时,赵棣在里面道,“进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简清有点累了,但还是不得不往车上爬。 车帘被掀开,赵棣一身青缎圆领,粉底皂靴,披着乌云豹大氅,脚跟前放着一个火盆。简清忙钻了过去,将冻得发疼的双手拢在火盆上。 感受到了热意,她才察觉自己有多冷。 小桌上放着茶点,青花勾连纹八角烛台上支着三根蜡烛,火光将车厢里照得通亮,赵棣将手里的书放下,低头看着跪坐在火盆前的人,小脸冻得通红,他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在大堂之上慷慨激昂,剖析案情的豪情少年来。 “用些糕点,我有话要问你!”赵棣将点心往前推了一下,又提起温在火盆上的小铁壶,往一只黄地珐琅彩梅花纹碗里倒上水,茶叶被冲得翻滚起来,一缕清香溢出来,简清的肚子很不争气地跟着咕噜了一声。 吃了两口点心,喝了一口热茶,简清这才算活过来,有些没精打采,问道,“王爷想问什么?” “这个案子算了结了吧?我是说,王璞的案子。” “不算。”简清手里捏着半块点心,抬起头,朝赵棣望过去,两人其实离得很近,分坐在车厢两壁,中间隔着一张矮桌。简清有点狼狈,赵棣则一如既往地从容。 听简清这么说,赵棣有点惊讶,挑眉问道,“人证、物证都分明,凶手也已经认罪伏法,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动机!”简清捏着那半块点心,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招红杀人的动机,只要动机不清楚,这案子就不算破了。往往动机比证据更重要,是因为,只要掌握了犯罪背后的动机,我们才能够做到警醒世人,教化民众。” 查清案子不是最终目的,查明犯罪背后的动机才是关键。甚至,真正的破案高手会把握破案的时机,掌握破案的方法,不是逼凶手伏法,而是让凶手自己承认错误,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棣沉默片许,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简清。 简清将那半块点心塞进口中,慢慢咀嚼,在羊皮袄上擦了一把手,这才接过纸条,借着烛火看起来。她并没有看到,赵棣盯着她一身破羊皮袄时,那纠结的目光,皱起的眉头。 赵棣有洁癖,居然有人在他面前用衣服擦手。 简清全然不知,她吃了一惊,这是一份人员名单,但这份名单究竟是指什么,她却不知道,抬起头来,“这是什么?” “王璞从南边带过来。一年前,京城发生了一桩大案,朝中上下都称之为‘胡惟庸案’。胡惟庸被下昭狱,两个月前,他提供了一份名单,东宫那边拿到了,本王的人想方设法复录了一份,但如今看来,这份名单应是假的。” 赵棣说完,从简清的手里接过名单,扔进了火盆中,一个呼吸间,便化为灰烬。 “怎么看出来这是一份假的?” “这里面少了吏部尚书陈敬任。”赵棣盯着简清的眼睛,“但其中多了一个人,徐铎,他是刑部尚书,为官清廉,才能出众,如果这次,牵扯到他,天地未免太过不公了。” “殿下因何而知,就一定会牵连到他呢?”简清问道,她还从来没有从赵棣这张冰山脸上看到多余的神情,但此刻,他似乎真的在担忧。 第34章 简家昔日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赵棣陷入了沉思之中,简清理解,赵棣在犹豫,要不要把更深一些的事情告诉她。几个呼吸之后,赵棣抬起眼皮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于‘胡惟庸案’,你怎么看?” 简清想了片刻,将从她父亲那里听说的事情归纳整理了一下,道,“殿下如果不是因为胡惟庸案,如今想必还在凤阳,不能就藩,我说得对吗?”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显。特别是对于朝中事,赵棣可以议论,但简清不能。嘉佑帝想用儿子取代功臣镇守边关,其心思天下皆知。 简清与赵棣不过数面之缘,对赵棣并不了解。 如果不是为了想要掌握招红杀害王璞的动机,简清恐怕还不敢把刚才的话说出来。 但,对赵棣来说,这小仵作着实是聪明,且有着与其身份年龄不相匹配的见识。 小仵作是穷酸一些,不过,看在她聪明的份上,赵棣也愿意多担待一些,他点点头,“接着说。” 说什么?说你爹的坏话吗? 简清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很不客气,“殿下,徐铎是淮西人?” 嘉佑帝祖籍淮西,朝中功臣泰半都是最早追随嘉佑帝的淮西人。 “不错!” 简清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赵棣也不再逼她,“十三年前,你父亲简冲乃大理寺寺正,掌审理具体案件和到地方复审案件。当时的大理寺卿便是徐铎,他见你父亲清明廉政,审理案件一丝不苟,慎之又慎,十分爱惜,便提拔你父亲为大理寺少卿。初从五品,后正四品。” 简清道,“嘉佑九年,天生异象,世称星变,皇上要天下人士指出政治或不公之处,国子监生叶伯巨上书,‘臣观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皇上看到后,怒不可遏,欲手射之。时任丞相的李善长将叶伯巨投入了大牢,原本想趁机救其一命,谁知,叶伯巨死在了狱中。刑部给出的结论是畏罪自杀。我父亲亲自去查叶伯巨的死因,才发现叶伯巨分明是被人勒死。” 简冲查出真相后,自己反而被投进了大狱。他性格耿直,坚信自己查得的真相,不肯更改卷宗。徐铎因此受到牵连,眼看提拔自己的人将因自己的固执而丢官弃爵,或将发配边疆,简冲不得已,不得不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低头折节。 简冲被夺官,从士族被贬为贱户,执贱役十多年,但依然不堕凌云之志,在这皇权不达的边远山城之中,,雪冤禁暴,以一己之力,为民撑起一片青天。 “不错。”赵棣道,“为贱民,执贱役,你弟弟即便天赋出众,将来也不可能会有机会入学出仕,最多也只能识得几个字而已。而你,原本金陵城中贵公子,却只能在这尘沙漫天,滴水成冰的边城之中,和死人打一辈子交道,你甘心吗?” 简清怔怔地看着赵棣,“殿下想说什么?” “你父亲一直想报答徐铎的救命之恩,而徐铎这些年在京中想尽办法营救你父亲,如若不然,这一次,也不可能会在名单之中。” “殿下说,这名单是假的,因为里头多了徐铎此人,那么在殿下的心中,真正的名单里,是应该有徐铎,还是不该有徐铎?” 赵棣没有说话。 简清继续道,“两个月前,我父亲是在北泉村的河边验尸时,被人推了一把,跌坐下来,把尾巴骨摔损了,一直到现在卧病在床,动弹不得。而我,之前三次差点死于他人之手,今天在弄玉楼庆功时,又有人朝我下手,若非偶然,今天死在弄玉楼的人,便是我,而不是李班头了。” 弄玉楼的案子,赵棣早就听说过了。的确正如简清所说,若没有击鼓传花一节,那杯酒就应该由简清喝,那今日死的人便是简清了。 简清怀疑向她和她父亲下手的人是京城中人,不想她父子继续活着的人。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赵棣虽然有点失望,但并未强人所难。 简清非常惊讶,她拒绝了赵棣的要求,赵棣居然没有拿她怎么样。这个人虽然小气,但其胸怀却不可估量。 简清站在门口看赵棣的马车缓缓地离开。她拢着手,头顶上的灯笼在风中吹得摇来摇去,她的影子也跟着在地上来回晃动,就如同一个酒醉之人站不稳。 父亲应该是不想她去金陵的,如若不然,赵棣也不会在她的家门口等她了。 的确如此,半个时辰前,简冲在床上跪着给赵棣磕头请罪,“犬子年幼,京中之事,人际关系,她一无所知。徐大人的恩情,贱民只有来生再报了。” 赵棣靠在车壁之上,他没有想到,简冲连他的赏赐都没有要,大约是担心,拿人的手软。这一点,简清倒是很像她的父亲,简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简清一样没有拿何氏米行一百两银子的酬谢。 简家一门,便是贱籍,也依然清贵。 “爷,那小仵作怎么也不答应了?要不要小的再去找她说说?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不必。”赵棣揉着眉心,她很聪明,只怕在家门口看到他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必定是她父亲没有答应,他才找上她去。 “那怎么办?” “她迟早会去的,明天,我们再去一趟。” “啊?好!” 这算得上是三顾茅庐了。 简清坐在父亲床前的脚踏上,将今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孩儿明天一早去李班头家里看看,尸体今天晚上会挪过去,也不必再检验了。孩儿只是觉得,若非孩儿,李班头也不会死。” “你是如何笃定,凶手想要杀的人一定是你呢?” “之前三次,孩儿差点死在了凶手手上。” “是什么样的凶手?清儿,为父应是没有和你说清楚,你觉得,如果是燕王要你的命,你如今还能活着吗?” 如果是燕王?简清想了想赵一和赵二两人的身手,弄死十个她都有多余,她摇了摇头,“应是不能。” “为父今天也在想,在河边的时候,到底是谁对为父动手了?原先为父也和你一样,想到会是京中的人,后来为父觉得,怕是有失偏颇。” 简清抬起头看着父亲,“爹爹,就算朝我们不是京城中的人,难道京城中的事,我们就能置身事外吗?” 第35章 李家哭丧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煤油灯微弱的火光映照在简冲的脸上,他的脸色有点发黄。卧床两个多月,简冲焦心忧虑,形如枯槁。简清看着父亲,心里有点难过,她挺后悔这么逼父亲,也知道父亲在担忧什么,但是,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了,选择逃避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出路。唯有面对,勇往直前,才能最终解决问题。 “你的意思呢?”简冲担心之余,也很欣慰孩子长大了。他如今已经忘了眼前的孩子并不是儿子,是女儿,也想听听孩子的意见。 “方才在门口,孩儿见过燕王了。燕王说徐铎在父亲被贬之后,一直在极力营救。如今,那份名单里不管有没有徐铎,孩儿都想去一趟京城,若徐铎有难,又是无辜,孩儿极力相帮,以报答恩情。皇上欲屠杀功臣,不管是为将来太孙继位铺路还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于国于民都有大弊。” 简冲闭上眼睛,“你终究只是少年心性,为父且问你,皇上高坐龙椅,陛下臣子孰忠孰奸,皇上可曾分明?” “皇上布衣出身,白手起家,慧眼如炬,岂有不辨臣子们是忠是奸。但是父亲,人这一生,战胜他人并不算奇,唯有战胜自己的人才是真正伟大。古今多少帝王将相,无一人得以称圣,这是为何?”这样质问父亲很是不孝,她忙道,“唯有孔孟被称为圣人,是因为,他们毕其一生,战胜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简清抬起头来,“父亲,太子早夭,太孙年幼,皇上如今屠杀功臣集团,预备为太孙铺路,他的心里眼里已经没有天下百姓,有的只是赵家天下。” “你去了能做什么?”简冲心里难免遗憾,这个孩子是女儿,可惜不是儿子。 “孩儿还没有想好。孩儿只知道,不管能做多少,都不能置身事外。孩儿也想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至于将来如何,到了明天再说。”简清低下头道,这么大的一盘棋,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不论如何,她都要去京城一趟。 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理想,是一件幸福的事。虽然时空变更,但她的追求永远不会变,于她而言,考验越大,越是能成就自己的梦想。 维护公平与正义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此时此刻,简清特别怀恋她曾经所在的那个年代,是真正的庶民犯法与百姓同罪,没有任何一个阶层的人拥有特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君主专制制度里,皇权与相权博弈,若能够平衡,则国家长治久安。而现在,明显皇权霸道,相权削弱,以至于皇帝随心所欲,大开杀戒,将来免不了一番祸乱。 次日一大早,简清便裹着她那一身破旧的羊皮袄,来到了李实家里。 李实的尸体昨晚就被抬回来了,“母老虎”李张氏没让李实进屋,而是放在院子里的廊檐下。 听得有人来,李张氏好一会子才从屋里出来,简清看到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绫袄儿,葱绿盘金彩绣棉裙,脚上一双绣鸳鸯蝴蝶的红鞋,没有半点收敛,简清的眉头狠狠地皱起。 “李实,你这该死的短命鬼,你死了,可教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好啊?可不得天天看人的脸色过日子?看脸色也罢了,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啊?”李张氏抱着廊檐下的柱子,哭得死去活来,她隆起的肚皮不时碰到柱子上,简清为之捏了一把汗。 婆子在扫地,等李张氏哭了一会儿,这才过来扶着她,“太太,快别哭了,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爷若是地下有知,也不肯叫太太哭成这样!” 李张氏很快收了泪,用丝帕胡乱抹了抹脸,腰肢儿一扭,扶着门框就进了屋。 简清上前问婆子,“太太这是快生了吧?” “八个多月了,眼瞅着就该生了,谁知爷却没了,这孩子也是命苦,落地就瞧不见父亲了。” 简清心里有点难过,她将一两银子递给婆子,“一点心意,实在也是家计困难,无法帮衬更多!”她顿了顿,“李班头好不容易熬到了如今这班头的位置,谁知撒手西去,留下太太和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可怜。” 婆子先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听了简清后面的话,抹了两滴眼泪,“哥儿说得是,我家太太也是个苦命的!” 说完,婆子连忙双手捧着,往怀里塞去。 简清想给李实上一柱香,但李家连灵牌都没有竖一个,也没放火盆之类可以用来烧纸的器皿,更不见香纸蜡烛。 这尸体放在廊檐下,简清也不知李家准备什么时候发丧,李实生前,她挺瞧不起李实的,但偏偏李实又是因她而死,所以说,命运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 简清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牛二带着快班的人来了,看到简清,老远就打招呼,“简清,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李实死了之后,最明显是牛二得到了好处。但以简清对牛二的了解,牛二应是不具备用这种巧妙的方法弄死李实的实力。况且,凶手一开始应是对准简清,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李实。 “我在这里等牛二哥。”简清迎了过去,她朝快班的衙役们看了一眼,随着大家再次进了李实的家里,李张氏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素雅一点的衣服,而实际上,她只是在外面罩了一件略显旧的月白色褙子,头上用一块同色的布条裹住,凸起大大的肚子,在丈夫生前的兄弟们面前,哭得声嘶力竭。 “你这个短命的鬼啊,到底是谁谋害了你?你是两腿一蹬死了,可把你的好都让给了别人,谁还领你这个情啊?”她又哭道,“这年头,谁是那好心又知好歹的人?你活着的时候,吃你的,拿你的,都说承你的好,现如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谁还记得你的好?” 婆子也跪在旁边,拉着李张氏,“太太快别哭了,人家都是谋划好了的啊,你心里有数也别说,回头叫人惦记上你和肚子里的哥儿,爷走都走得不安心。” 第36章 牛二棒槌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这时候,牛二是个棒槌,也听出几分不妥来了。再加上,快班的兄弟们都离牛二远远的,用些不太合适的眼光看着他,他张了张嘴,平日里就话少的人,此时越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牛二哥,我们先出去,留几个兄弟在这里帮衬一下吧,看怎么小殓,怎么大殓,总不能一直把人就这么放着。” 简清虽一个小小的仵作,但才送了一两银子的奠仪,再加上她这番话也的确是在为李家考虑,李张氏和婆子也还能听得进去几分。 简清将牛二拉了出去,牛二临走前,让石磙带着人帮李家打点一下丧事。 两人站在李家门前的大榆钱树下,牛二问简清,“简兄弟,你比我聪明,你听刚才那母老虎是不是在骂我?” 简清沉吟片刻,为难地道,“牛二哥,其实你也不必怪李家嫂子,你想想,大家一起在弄玉楼吃酒,偏偏李头儿就喝了一杯毒酒死了,他班头的位置就是你的了,虽说是县太爷点的,但难免一些目光短浅的人就因妒生疑,以为是你在中间做了什么?” 牛二一拍大腿,“这不是栽赃陷害吗?可是,那杯毒酒难道一开始不是准备给简兄弟你喝的吗?” 简清面上不动声色,笑道,“牛二哥,凡是伤人性命,他总要图点什么吧?那杯酒瞧着像是要给我喝一样,可是,牛二哥细想想,毒死了我,那人又有什么好处?反倒是李大哥这班头的位置,一年有十两银子的薪水钱,牛二哥当一个普通的衙役的话,一年就五两银子,只比小弟这个仵作稍微强那么一点。” 简清笑笑,“旁人能不生疑吗?” 衙役这个职业,如果是在一些富庶的府县,他们不必靠薪水过活,主要的收入来源于受贿。只要派差,就能得到贿赂,衙役办差向当事人收取的车费驴费鞋袜费和饭费茶水钱都属于“正常收费”。 但灵丘是什么地方?边城远县,老百姓自己都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去哪里弄钱来贿赂牛二这些人? 牛二被简清一点拨,顿时,越想越觉得既冤枉又委屈,跺脚对简清发誓,“真不是我干的,简兄弟,这你得相信我!” “小弟自然是相信牛二班头的,但是这灵丘县城里头,大家是不是相信牛二班头,这就很难说了。”简清敛眉想了想,“小弟就担心,今日李嫂子她们这番话迟早要传出去的,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了牛伯母的耳朵里,那就不好了。” 牛二是个孝子,一听他娘有可能会听到这番话,大冷的天,额头上都冒出汗珠子了,急道,“小弟,这你可得给大哥想个法子啊!” 简清挺为难的,“我昨日夜里就帮牛二哥在琢磨这件事了,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啊!” “简老弟,在我们这些兄弟中,你脑子是最活的,连县尊大人都这么说。昨天你破了兴来客栈那桩案子后,满灵丘县城的人谁不夸你少年英才?我听说,县衙里上边来的一个大人物还打听简老弟了呢。你要说,这件事你帮不了哥,哥是不信的。除非……”牛二盯着简清,“除非简老弟你也觉得李头儿是我害死的?” 简清忙摆手,“不,不,不,牛二哥,你这样说置兄弟于何地?你才说兄弟脑子好使,若果真这么怀疑牛二哥,那兄弟就是个猪脑子了!” 牛二听了果然很高兴,“这么说,简老弟是打算帮哥一把了?” “说起来,最好使的法子一向都是最简单的,要想洗清牛二哥的嫌疑,只有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可能有点费事。” “费事就费事,横竖现在也没啥事。简老弟,你说吧,只要能洗清哥身上的嫌疑,哥愿意上刀山下火海。”牛二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简清松了一口气,“为今之计就是查出到底是谁杀了李班头,我想,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只要查出了真凶,谁还敢怀疑牛二哥?”眼看牛二脸上显出了难色,简清忙道,“这也是兄弟一场,我们唯一能帮李头儿做的,想想当初他是怎么关照我们这帮兄弟的?况且,唯有这样,牛伯母那边才好交代!” “是这个话!”牛二右手握拳,在左手心上一击,下定了决心,“若论起查案来,还有谁比得过简兄弟?这件事,就有劳简兄弟帮忙了。” “谈不上帮忙,不过,我也是为牛二哥着想。关于这个案子,我私底下教牛二哥怎么查,牛二哥对外不要说是兄弟的主意,这有两个好处,一,牛二哥新官上任,一旦查出这案子,以此立威,快班里头若有人不服牛二哥,他也无话可说;二来,牛二哥亲自揪出凶手,将来谁还敢怀疑牛二哥?” 简清一番话,处处都在为牛二着想,也处处都占理,左右都无懈可击。牛二感恩不尽,忙问道,“那现下该如何做?” “先查一下砒霜,县城里几家生药铺子都去问一下,最近有谁买过砒霜?药铺里应有记录,其次,昨晚上那杯毒酒的来历,等把这两桩事查清楚了,便有了眉目。”简清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牛二哥须记住一条,但凡一桩案子,无非就是查凶手与凶器,桩桩证据都围绕这两者,断无不水落石出的。” 简清一笑,“小弟这有点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意思了,牛二哥多多担待,昨日才从家父那里听来这些话,耳热就多说了一句。” 牛二已是对简清心服口服了,哪里还会计较?不过,他一向也不太能听得进去些真知灼见,感谢简清几句,忙道,“我去喊两个弟兄来,我们一起去查这个案子。” 牛二正要进去,简清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牛二哥,这桩案子,若县尊大人没有明令,我们就只能悄悄儿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是为何?” 简清想了想,决定点拨他一下,“县尊大人虽说让牛二哥领头查案,但你想,但凡命案,便是县尊大人不亲自下场,也会指派县丞或师爷。断无让咱们快班自己查案的。小弟担心,牛二哥新官上任,若是在这点上没有揣摩对县尊大人的心思,将来于牛二哥前途有碍。这是小弟的一点私心。” 牛二虽没哟听懂,但感动得落下泪来,“一切都听简老弟的!” 第37章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如果是昨晚上现场就查案,这桩案子,不说水落石出,也一定有了眉目了。 案发现场,弄玉楼的花厅里,虽然暂时还没有收拾出来,重新派上用场,但昨日晚上留下来的狼藉全部都收拾干净了,现场打扫得一层不染。 牛二带着简清过来,老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没好气地道,“差爷啊,你总得给我们这些人一条活路不是?昨日夜里闹了一场,今日还不罢休,这是又要怎地?” “这真是稀奇话,人死在你们这儿了,你不给个交代,你还诘问起我们来了?”简清道。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人死在我们这儿了?瞧你这话说的,你的意思是,我们把李班头毒死了?若是我们做的,我们能落什么好?” 这正是戳牛二心窝子的话,他气得猛地一拍身上的铁尺,恼羞成怒道,“少说废话,昨天是谁斟的酒?让她出来说话!” 那晚斟酒的人是绣姑,“我也不知道,我拿的是一套三秋杯,一杯足以装二两酒,不知何故,我端到官爷们桌上去的时候,就多了一只小杯。我以为是周参大哥专门为简仵作放的一只小杯也并未在意,这才说那小杯给简仵作,全是为了照应简仵作。” 周参被牛二喊来了,发生命案的时候,恰好他也在,如今被问话,周参很害怕,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小的,小的只是个大茶壶,平日里不在客人跟前服侍,昨晚是因为简兄弟来了,怕她不胜酒力,才,才斗胆趁着打杂的功夫过来,谁曾想就碰上了。” 碰上的当然是这桩倒霉的命案,谁也不想和这种事沾边。 “周哥,昨晚,按照惯例,你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简清担心周参误会,“周哥,你不用担心,只有把话说清楚了,才能够证明你的清白。昨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实际上,我和牛二哥是没有资格在这里问案的。” 周参不太听得懂这番话,但知道了一个道理,昨晚在场的人,都可能会被人怀疑杀了李实,这样一来,彼此之间,似乎就同仇敌忾,站在了统一立场。 “昨晚,按照惯例,小的只负责把酒菜送过来,不该进花厅里头去。小的从窗外看到了简兄弟,听到有人说要灌简兄弟的酒,小的这才斗胆进去了。” 简清问道,“周哥,你好好想想,昨晚你在花厅内外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让你觉得不寻常的人或事?或者听到什么不寻常的话?” 周参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那周哥,你把你昨天晚上进出花厅的时候看到的人,做的事,都说一下?” “我在厨房门口等着,胖婶喊人去提食盒,正好我没事,就去了……” “这时候,你和谁一起提食盒的?有没有遇到不该在厨房出现的人?” “我和李二他们一起提食盒,我们一共四个人,从厨房出来,进花厅的时候,李二和一个熟人打了招呼。” “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的一个熟人?” “正好走到庭院门口时,遇到的是老邱头,我们还挺羡慕李二的,能够攀上这么个大人物,还开玩笑说应该让李二请客,请我们吃糖炒栗子。” 老邱头是蒋中林身边的一位老仆。年约六十岁,平常穿一件青布圆领袍子,头上戴着网巾,不苟言笑,平日里寸步不离蒋中林的身边,也很不起眼。估计,若非周参等人的确很羡慕李二能够认识老邱头这种看似不起眼,而实则在灵丘城举足轻重的人,估计也未必能够留意。 至少,简清见过老邱头不少次,一次都没怎么留意过这位老者。 昨晚,蒋中林上下打赏了一番之后,他也来了弄玉楼?是来做什么的?老邱头不在蒋中林身边服侍,跑到这东厢房来做什么? 花厅里虽然现场已经被打扫收拾过一番,家具和摆件有所挪动,但大体位置没有变。不过,西面墙下的那张琉璃屏却不见了。 简清问道,“这琉璃屏到哪儿去了?” 兰老鸨一听,心肝肺都在疼,一拍大腿,“可别提这琉璃屏了,昨日夜里,也不知是哪只该死的耗子,把头上那顶宫灯的绳子咬断了,宫灯掉了下来,好巧不巧地就砸在了这琉璃屏上,是不是好好儿一个屏就这么没了?” 琉璃说白了就是玻璃,或许在简清之前所在的世界很不值钱,但在这个时代,琉璃是只有达官贵人家里才能够用得起的奢侈品。 弄玉楼虽然讲究,为的是给客人营造一个富贵温柔乡,但人高一个琉璃屏,也算得上是一件稀罕物,而且,这么贵重的摆件为什么不是摆在三楼,而是摆在这花厅里? 简清笑着问道,“这琉璃屏实属难得,不过,放在这花厅里,也着实不能为弄玉楼添彩,就不知当初是谁会挑唆兰姐姐的?” 兰老鸨已经无暇计较简清一会儿和她做姐弟,一会儿又成祖孙,这些朝夕万变的称谓,她想了想,猛地一拍脑袋,“可不是?这琉璃屏原是大同府里一个嫖客,祖上留下来的家产,押了十两银子得来的,必定是那些蠢货们瞧着不值几个钱,又不识货,这才搬到这里放着。” 那些蠢货说的应该是弄玉楼里的打杂,如此说来,这琉璃屏放在这里,也纯属偶然了。 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偶然,简清问道,“是谁搬过来放在这里的?” “是我!”周参抬起头来,“这琉璃屏是两个多月前搬进来的,因瞧着珍贵太易碎,搬进这庭院的时候,差点滑了手,我担心不过,就放在这边屋子里了。” 琉璃屏是两个月前搬进来的,那时候,简清才刚刚转世重生,谁也不可能算的到,她会破了兴来客栈的案子,也不可能算得到蒋中林会打发些银钱,更不可能算到李实会请他们来弄玉楼喝酒,当然也就无从提前布置。 第38章 砒霜老鼠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牛二总算是做了一次有心人,他偷偷地问简清,“简老弟,你关心这琉璃屏做什么?难道,这琉璃屏有什么讲究不成?” 简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想起来了就问起,我爹曾说过,问得多了,总有一个答案是接近真相的。” 这本不是简清她爹说过的话,而是前世,有个前辈曾经说过一句话,“什么工作都是有意义的,永远没有白做的努力”,查案子无他,勤勉,用心,总能发现事实的真相。 简清没有进花厅,而是站在窗边看里头,门内半米距离左右各一根边长二十多厘米的方形柱子,中间吊着四个四角吉祥如意红纱灯,大圆桌已经撤下了,换了一张小的,上面一个托盘,里头放置着茶壶茶杯。屋梁上原挂着四盏八角白纱宫灯,西北角上空了一盏,想必是老鸨所说的,被老鼠啃下来了。 “那只被掉下来摔坏了的宫灯在哪里?”简清问道。 “你要做什么?”牛二问。 “就看看!” “扔了!”老鸨大约少一事不愿多一事,不太高兴地道,“简兄弟,这事儿,连县太爷都不愿再查个分明了,你就省省吧,就算你是宋提刑在世,一天查个案子,把这灵丘县的案子都查个分明,这官老爷也轮不到你来做。” 牛二抽出铁尺,在桌上狠狠一抽,桌上的茶壶和茶杯被震得哐当作响,兰老鸨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你,你想做什么?”她被牛二难得的凶神恶煞吓得灵光一现,“那宫灯,在,在后院里,妾身这就,这就带官爷去。” 宫灯还没有被扔掉,但吊宫灯的绳子却没有了,只留了一截钩子在上头,几只蚂蚁爬在上面,简清用一块帕子隔着手,捏起钩子放到鼻端一闻,一股淡淡的芝麻香萦在鼻端。她蹲下身子,地上还有绳子的残骸,不过都被老鼠咬过了,简清也不怕被染上鼠疫,捏了一点绳子粉末,凑到鼻尖闻了一下,确定无疑,这绳子上的确被浸过了香油。 宫灯的吊绳用的是丝线编制而成,裹在铁丝的一端上,另一端弯成钩状,易于悬挂。 简清小心地将这些丝线的残屑用帕子包起来,又将瓷座碎了的宫灯残骸交给牛二,“牛二哥,这宫灯建议还是保留好,将来断案的时候,用得上。” “啊?这宫灯有什么问题?简仵作,你可别吓唬我,难不成李班头的死,还跟我们有关系不成?” “弄玉楼藏龙卧虎,实在是很难说。兰姐姐,若一桩事与你无关,两桩事也与你无关,总有一天,还是会有一桩事与你有关的!” 简清也不说破,兰老鸨看着她走远了,一口痰啐在地上,“毛都没长齐,还想吓唬老娘,哼!” 简清快出门的时候,周参赶了过来,朝牛二手上的宫灯看了一眼,“简兄弟,这灯有什么问题吗?” “周哥,这案子的事,你还是别问了。知道多了不好!”简清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了,忙又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宫灯有点问题。” “哦,我不该问的,我一时为你担心,才多嘴问了一句。”周参送简清二人出门,“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 “当然了,谢谢周哥!” 走远了,牛二扭头回看,周参还站在弄玉楼下张望,他不由得道,“这小子还挺热心的,对简老弟你挺不错,可惜你不是姑娘家。” “牛二哥,你难道不认识周哥了吗?”简清诧异地道,“你还记得周哥他爹周大饼,他们家原先做杂货铺的生意,五年前,他爹去关外找胡人进货,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北元打猎的军队,他爹骑着驴子没逃脱,中了一件箭,从驴子背上一头栽下来丢了性命。幸好遇到了李班头,把他的遗体带回来,周家母子才能够埋葬自己的亲人。” 牛二一时想偏了,一头冷汗,“简老弟,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要是不把这案子查清,我牛二誓不为人。” 简清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又抽什么疯,扭头看了他一眼。牛二转过身,握住简清的肩头,“哥不知道老弟对哥这么好,要是哥早点知道就好了。哥不是李班头那种人,被人骂了五年都无动于衷,哥做不出那种事来。” 简清恍然大悟,“灵丘城里的人都说是李班头谋害了周大饼的性命,我也曾听李班头说起过,说他干不出那种事来,要早知道世人这样误会他,他就该把周大饼的遗体扔在那老林子边上不管,任豺狼吃了算了。” “哥不做这种事,老弟,你说,这案子还要怎么查?” 牛二出钱,请简清和另外两个一起查这案子的兄弟王虎和卢平,四人在钱家铺子聚一聚,以细说这案子。 时间还早,钱家铺子里没什么客人,只一张桌子有两人在吃饼唠嗑,简清等人进去的时候,那两人正好收尾,很快吃了就走了。 一人要了二两酒,一个饼,吃了个大概,简清就使眼色让牛二问王虎卢平,在生药铺子那边查的结果。 “就这入了秋,没人去生药铺子那边买砒霜,我们俩问了个遍,就保安堂那边有两笔记录,李班头家里的那个婆子,秋下犯了咳,保安堂的大夫给她开了药,里头加了一点砒霜入药,再就是史家的下人去买过砒霜,说是他家小爷屋里有老鼠,用来药耗子的。” 史家便是史忠家里,史忠虽然只是一个县丞,但史家在灵丘却是大户。嘉佑帝起兵的时候,史忠的二哥便去投靠过嘉佑帝,做到了一员偏将,在金陵守卫战中丢了性命,嘉佑帝即位,还追封过他二哥,因此,史忠在灵丘县只要不造反起兵,大同府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史家的小爷史安生今年二十二岁,才入学,平日里喜欢装一副斯文书生的样子,但爱寻花问柳,整个灵丘城无人不知。买砒霜药耗子这种事,也绝对是他做得出来的。 关键是,简清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史安生为什么要朝自己下手? 第39章 史家公子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脑子里有点记忆,简清不由得想起两个多月前,她还没有重生到这具身体的时候,前身去何氏米行买苞谷碜,捏了十来个铜钱,被史安生一顿笑话,那纨绔用折扇挑起前主的下巴,笑眯眯地道,“要不跟了爷,包你天天吃香喝辣?” 当时前身气得面红耳赤,怒骂了一句“下流胚子”,转身跑了,连苞谷碜都没有买成。 难道说,就为了这点小冲突,那纨绔就三番五次要自己的性命? 除此之外,简清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缘由了? “史安生不就是史县丞家的公子?要说是他的话,那就说得过去了。”牛二猛地一拍桌子,义愤填膺,“还害得我帮他背了好大一个锅。” “怎么说?”简清连忙问道,“难道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不成?” “怎么就没有?之前,史安生不和头儿为了弄玉楼的紫嫣姑娘打得头破血流过?就为这事,头儿三番两次地抱怨,说史县丞公报私仇,总是在县尊大人面前说他坏话,旁边广灵县不比咱们灵丘县穷?那边的班头一年都能拿十二两银子了,咱们这才拿十两。” 中间还有这一茬! 简清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身上有了些暖意,“要是这么一说,倒是说得过去了!” “咱们这就去拘拿史安生!”牛二按住铁尺就要站起身,被简清摁住了,“先别忙!” “怎么地,万一他跑了怎么办?”牛二瞪着一双牛眼睛,“简老弟,你这就不对了,你不会是因为史县丞对你好,你就想偏袒史安生吧?我跟你说,他要是跑了,咱们都脱不了干系。” 这边起了争执,钱枝儿一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你们喝酒归喝酒,不许在这里打架,打坏了物什,可是要赔的。” “不会!”简清笑道。 钱枝儿将一碟咸菜随手放在简清他们桌上,对牛二道,“牛班头,听说你高升了,恭喜啊,以后一定要多照应我们。” 牛二还没有媳妇,昨日夜里大约是在弄玉楼开了窍了,再加上刚刚当了班头志得意满,便生出了狗胆来,对钱枝儿动了心思,偏偏生嫩得很,钱枝儿格外跟他说话,他脸都红了,“应当应当!” 钱枝儿也是好心,“外头现在都说是牛班头毒死了李班头,我是不信,不过,凶手到底是谁?” “枝儿,你可不能听外头的人胡说,根本不是我。要是我的话,县尊大人会提拔我?”牛二站起来,义愤填膺,“要说是谁,有个人嫌疑最大……就是史安生!” 简清拼命扯他的衣服,可惜,牛二一时脑热,还是把不该说的给说了。 说到底,史安生是凶手,不过是刚才他们话赶话赶出来的,无凭无据就说人杀人,这在现代社会,可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牛二倒好,身份形同于现代社会的刑警角色,说话居然这么不负责任。即便史安生真的杀人了,充其量也只能算嫌疑人,是不是凶手还要走法律流程,由法院,哦不,刑部裁决。 “不是吧,居然是史公子,这真是想不到啊!”钱枝儿捂着嘴,嘴里说是“想不到”,但眼里那惊喜的八卦神情,让简清丝毫不怀疑,她转身就会把这个消息宣扬出去。 “钱姑娘,这种话,在下建议你还是不要在外面说,眼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不说,我不会说的,你们慢点喝!”钱枝儿摆摆手,连忙出去了。 等简清等人一顿酒喝完,从钱家铺子出来的时候,整个左后一条街,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议论史安生杀了李实。 谣言猛于虎! 史安生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贴身的小厮出来买个桂花饼解馋,就被铺子里的老板拉着劝他快跑,“差爷们说不好已经上门去了,你还不快点跑,你家小爷杀了人,你怎地还这么心大,吃得下桂花饼?” “自古以来都是主子作孽,当差的遭殃,可怜的娃,这么小一点,真是不知事,回头你家小爷说都是你作下的,看你找谁去?” 史强是史家的家生子儿,他爹史槐原先跟着史家那位副将冲锋陷阵,厮杀过疆场。真假且不论,反正史槐很受史忠的器重。史强作为史槐的独子,打小儿就在小爷史安生身边服侍。 一听这话,史强突然觉得,自己惦记了好久,攒了好久的钱才买来的桂花饼都不香了。 史强飞奔回宅子,在二门口托一个丫鬟往里头带话,让他家小爷出来。 史安生正哄着一个小妾给他当模特儿,让那小妾在一丛菊花里坐着,他自己坐在凉亭里作画。正画得一团糟,有点不自在,听到丫鬟说,史强有事找他,急得跳脚呢,他一把抓了那宣纸,“明日再画!”飞一般地朝二门口跑去。 原想着史强是不是又从哪里得来他那狐朋狗友的的信儿,找他出去玩呢,谁知,史安生才从自己院里出来,迎面他爹就挥舞着一根长棍朝他迎头打了过来。 史安生猝不及防,额头上挨了一下,顿时就起了个鸡蛋大的包,气得他直跳脚,“又怎么了?话都不说清楚就打!” 他爹见他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气得只会骂“孽子”二字。史安生倒是个机灵的,一看他爹是蛮不讲理的样子了,他掉头就跑,边跑边喊,“要杀人啦,救命啊,我爹要杀人了!” 史强在二门口抓耳挠腮,急得原地打转转。史槐从里头出来,看到他儿子,咳嗽一声,史强一见是爹,忙扑了过去,“爹,外头都说小爷他杀了李实,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史槐才把这事跟史忠说了,史忠进去找史安生算账,这会儿听自己儿子说,他也有点抓不准了,问道,“你成日跟着小爷,你自己不知道?” “哎呦爹,这是能随便说的事?换了是我,别说告诉下人了,就是亲爹亲老婆也不能说啊!” 可不是这个理儿?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这事儿有点严重,若果真是史安生把李实给杀了,搞不好真的就该史强去顶罪了! “你先家去,没我的话,谁叫你出来你都不要出来。”史槐说完,扭头就又进了二门。 第40章 君入瓮中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史忠的书房里,史安生直挺挺地跪在青砖地面上,他两行眼泪跟面条一样,嚷嚷地骂道,“是哪个狗日地造谣说我老子杀了人?我日他十八代祖宗!” 史槐踏进书房,正好听到这句话,顿了一下,实在是有些不满,“小爷,这话现在满灵丘县城都在传,这么多人的祖宗,小爷就是铁棒磨成针,也日不过来!” 史安生连忙从地上起来,史忠猛地一棍子挥过来,“你给我跪好,谁要你起来了?” 史槐怼了自家小主子一句,也有点担心老主子记仇,他亲手沏了一碗茶端过去,先安抚老主子。紧接着,他转身凑到了史安生的跟前,“小爷,这会儿也没别的人,您就跟我们说句实话,李实是小爷杀的吗?” 史安生一听这话,绝望了,“哎呦,要我的命啊,我杀他那废物做什么?不就是为当时弄玉楼里争紫嫣姑娘那档子事吗?要不是现在有人说起来,我早就忘到唐河湾了。爹,连你都不信我是不是?我还有什么活头啊?” 史忠亏就亏在小时候没有读过书,大字识不得几个,他总感叹命运不济,否则,自己岂会屈于蒋中林那种废物之下,任其驱使?原本一心指望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光耀门楣。谁知,这儿子,真是半点不像他,偏偏随了他娘,唱作俱佳,实在是投错了胎,该去当个戏子! 史忠一脚朝他儿子踹过去,恨铁不成钢,“如若不是你成日花楼粉头,今日李实死了,别人会疑心到你的头上去?你且告诉我,李实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史安生是真委屈,别人不信他也就罢了,连自己爹都不信,他是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爹,你儿有几斤几两你心里没个数吗?我有那本事杀人,我,我,我做什么做不成?再说了,我杀他做什么?图他家大肚子老婆?” 简直是每一句话能够入耳的。 史忠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史槐在旁急死了,他突然明白过来,到底是不是小爷杀的,都没什么用,关键是县太爷那边怎么个决断法?万一,这事儿说不清楚了,将来还不是得找个人抵命! 自己儿子成天跟在小爷的身边,能脱得了干系吗? “老爷,还得想个法子才行啊!” “也只有想办法了!”史忠说完就起身,史安生正想着他爹走了,他也可以不用跪了,谁知,他爹就跟长了透视眼,临出门前,恶狠狠地道,“我没有说让你起,你就好好给我跪着!” 到底是谁造谣的?史安生发下大愿,这要是让他查出来了,他就想办法弄死那人! 简清在衙门里等着,差不多时辰的时候,史忠来了。 简清正在衙皂房里和人谈笑风生,史忠背着手从门口经过的时候,朝简清看了一眼。简清早等着了,等史忠过去了,就寻了个由头,说要上茅房,从里头出来,在史忠平时办公的配房门口探了下头。 “你倒是机灵!”史忠朝她招招手,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她。 简清拿过来一看,见是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她吓得手一哆嗦,忙将银票递过去,讪讪笑道,“无功不受禄,史大爷有什么吩咐,小的照办就是了!” 史忠没有往回收这银票,他拢着手,“简清,你应当听说过灵丘县城里的谣言吧?你说,李实是不是我儿子史安生杀的?” “这个……小的不知道!”简清见史忠脸色一沉,她忙道,“案情没有查清楚,谁也不敢妄言。” “可为何有人他就妄言了呢?你是不是知道这谣言是谁传起来的?” “小的不知,不过,小的知道,该如何平了这谣言。” “什么法子?”史忠将银票递过去,“我史家不缺这点银子,这银票你先拿着,只要能帮我史家平了这谣言,你史大爷我还有重谢!” “可小的是真的不能拿。查明真相原本就是小的职责所在,只不过如今,县太爷似乎没有要查明这案子的意思,小的不敢擅自行动,才会有所耽误。” “我会去劝县太爷尽快下令查清此案,你有鸿浩之志,我不阻拦你,不过,男子汉处身立地,须先上养父母下抚幼弟,这五十两银子只当我今日资助于你,来日,展翅高飞之时,再还我不迟!” 简清很想拿,只要有三五钱银子,她娘就可以给她做一件崭新的棉袄,她也不必每天冻得就跟寒号鸟一样了。但,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连简清自己都不知道李实到底是不是史安生杀的,她又怎么能拿史家的钱财呢? 简清的目光从五十两银子上挪开,她抬起头来,看着史忠,坚定地道,“史大爷,您一向都很关照我,我很感激。但简家一门身在贱籍,今生执贱役,恐怕是不可能会有展翅高飞之时了,我不敢欠恩情,一来怕负重难行远,二来恩多还不清。” 史忠也无法勉强。 因为事关儿子,史忠很快就去找了蒋中林,谁知,果然如简清所言,蒋中林根本对这桩案子就不上心,当然,他也不可能会反对查案,只说,“尸也验了,让牛二带人在查,就劳烦县丞多督促了。” 宋直还没走,蒋中林一心要把代王身边的这尊大神供好,哪里有闲心来管这案子的事? 快班人手本来就不够,蒋中林前脚说把案子交给了牛二,后脚就安排牛二带领几个人前呼后拥地陪着宋直去游山玩水。 留下来查案的只有石磙和另外两个不太会来事的衙役王虎卢平了。但,不管怎么说,蒋中林已经明确说可以查这个案子了,这对简清来说,这就够了。 简清和王虎一起上了史家的门,史安生还在书房里跪着。 简清去了,开门见山问道,“史安生,九月二十八日,你让人去保安堂买了一共三钱砒霜,请问这些砒霜用在何处?” “砒霜?我买砒霜了,碍着谁了?谁规定不能买砒霜了?”史安生梗着脖子,就跟一头斗鸡一样,牛逼轰轰地怼道。 第41章 不见棺材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向史忠看了一眼,心里已是为史忠掬了一把泪,养个这样的儿子一定心很累吧? 史忠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生生大了快一倍,若不是有外人在场,若不是这儿子都有了儿子,史忠此时想将他吊起来打的心都有了。 曾经有人说过,人生最大的悲哀是“钱有了,命没了”,但简清却觉得,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爹是英雄儿狗熊”。 “李实是被砒霜毒死的,最近半个月里,在城里的生药铺子里买砒霜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是药店里的大夫帮忙配的药,里面加了少许砒霜入药。而另外一人则是史公子你,买了大量足以药死人的砒霜。”简清提醒道,“麻烦你说一下,你为何要买这么多砒霜?药都用在何处?有什么证据?” “我买回来药老鼠的。” “府上的老鼠很多吗?” “多不多我不知道,反正我一个月前买的一幅字画就被老鼠给咬破了。”史安生有些不耐烦,斜睨简清一眼,嚷嚷道,“史强,去爷的书房里把爷花了重金买回来的《梅石溪凫图》拿来给这些差爷们见见世面。” 简清拢着袖子没有说话,史安生的意思太明显了,分明是在欺负他们没有见过世面。 也不怪史安生,衙役多来自市井,世代相承执役,多为无赖之徒。大字不识一个也就罢了,平日里敲诈勒索,侵害平民,为恶乡里,名声并不好。 史强很快将那幅字画拿来了,和史忠书房里的一个书童一起,一人扶着一边画轴将装裱好了的画展开,幽僻的崖涧,石壁上梅花盛开。一群野鸭在涓涓的溪水中或追逐嬉戏,或梳理羽毛,或振羽欲飞,其中一对幼凫伏在母凫的背上,十分动人。 史安生享受一般地盯着画看了一眼,得意地问,“简仵作,这画如何?哦,瞧我这问得什么话啊,关键是这画,你们可看得懂?” 王虎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怒道,“史安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在问你案情,谁有工夫和你讨论字画?” “讨论?哎呦,王虎,你还会用‘讨论’两个字了?不对,你不应该说‘讨论’,爷教教你,这种时候,应该用‘推敲’二字,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典故吗?” 简清冷眼看史安生,也挺佩服他的,跪在地上,还能侃侃而谈,跪姿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史公子,‘推敲’源于贾岛的《题李凝幽居》中‘僧敲月下门’典故,指的是写作时逐字逐句思考的过程,而我们现在是在谈论一幅画作,实际上也并不适用。”简清站起身来,朝画作走近,细细看了一眼,“在下斗胆问一句,这幅画作,究竟花了史公子多少钱?” “一千两……白银!”史安生话音落,一个砚台就朝他的脑门砸来,幸好他的头偏得快,也算是训练有素,砚台只从额角划过,带走了一层油皮,砸在青砖地面上,上好的端砚,碎成了数瓣也实在是可惜了。 史安生一阵哇哇大叫,捂着流血的额角,就跟命被索走了,另一只手指着简清大骂,“好你个臭小子,你是不是公报私仇故意给我下套儿?” 简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史公子,枉你是灵丘县城里数得上名的书生,白瞎了一双好眼睛,一千两银子买了一幅假画还得意洋洋!” “假,假,假的?” 老鼠不知什么缘故,将这幅画的画轴咬了个小缺口,为此,史安生命人去买了砒霜回来,用肉做饵,满院子下了毒老鼠。现下听说这画是假的,他哪里肯信? “你居然诬赖我这画作是赝品?你要不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瞧我怎么收拾你!” 简清瞥了他一眼,“我既然敢说是赝品,自然是有证据。” 一听说这画是假的,史忠也有些坐不住了。史安生瞧不起简清,是因为他只知道简清是个仵作,并不知简冲的来历。可史忠没有长一副猪脑子,他起身朝简清略拱了拱手,“你且说说,这画如何是假的?” “想知道这画是假,并不难。”简清忙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看着史安生,“我若是说出个一二三来,史公子须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 史忠用目光逼迫儿子,史安生只好勉为其难地道,“你先说!”又道,“你问我什么我说就是了,你该不会问我闺房之事吧?” 简清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而是指着画作道,“马远的画,笔道劲严整,设色清润。山石以带水笔作大斧劈皴,方硬有棱角;树叶有夹笔,树干用焦墨,多横斜曲折之态。而这幅画作,树干上的用墨虽在浓墨和宿墨之间,但却并无焦墨之感,既看不出‘润含春雨’的华滋,又无‘干裂秋风’的效果,可见临摹之人的火候之差。” 史安生听了个一头雾水,史忠虽老道,但也仅仅是在经济事务方面颇有心得,于字画一道,可谓是七窍通了六窍。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史忠相信简清既然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必然不是个不识货的。 一千两银子,买了个假货回来! 史忠全身都在哆嗦,但此时,简清在他眼里,已然非同一般,他愿意给简清给一个面子,朝儿子踢了一脚,“简仵作问你什么,你须好生回答,否则……” 后面的话已经不必再说了! “初六,也就是昨晚,史公子人在何处?” “我?昨天晚上我当然是在弄玉楼里了。” 昨晚上在弄玉楼的人还真不少。 “简仵作,你也不要问我了,我晚上不是在弄玉楼就是在醉花楼,要不就在我屋里,男人嘛,到了晚上也就那点事。爹,您不必瞪我,这只能证明您儿子我还年轻!” 简清看着史安生,有点怀疑自己之前的推断,这样一个人,他真的有本事杀人吗?要么这人很会演戏,故意在他面前演出一副不知世故的样子,要么这就是个绣花枕头,别说杀人了,连记仇这种小事都做不来。 第42章 两大秀才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昨天晚上,史安生在弄玉楼里和另外两个书生喝花酒,欣赏他这幅花了一千两银子买来的假画。 简清和王虎从史家出来后,就去了那两名书生家里。 这两名书生均为史安生做证,他们的确是和史安生在一起,还有三名青楼女子作陪。直到李实被毒死了,他们下来围观了一场热闹,才说说笑笑地离开。 “当时史安生史公子是什么表情?”简清问名叫李铭的书生,他是一名穷秀才,好在家里还有个门面,原先做绸缎生意,但读书人不懂经济,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李铭又觉得做生意有辱斯文,就停了生意。 如今这秀才在家里坐馆,简清的弟弟简澈就是李铭的学生。 无缘无故和一桩命案牵扯上,虽然衙门的人来,只是问一些信息,但李铭把读书人的尊严看得很重,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三番两次地端茶,暗示他在送客,却见简清二人死活坐着不动,心里不知把这两个大字不识的无赖骂了多少遍了。 “表情?本秀才不记得了!”李铭用茶碗盖撇着沉不到杯底的碎茶屑和茶叶杆,虽是下等茶,硬是给他喝出了西湖龙井的架势,挑眉道,“本秀才是读书人,平日结交,往来无白衣,非礼勿视,非礼勿闻,你们问得这桩事,休要在我面前提起了。” 王虎平日里对这些读书人还是挺敬重的,但今日看到简清把史安生整得一愣一愣,也就不觉得读书人有什么本事了。 他将铁尺在地上狠狠地一跺,“谁跟你掉什么书袋子呢?少废话,我们问你什么,你就直说!” 李铭被王虎吓得一哆嗦,也不敢再端茶了,虽然依然有不甘,但不敢再说些带酸腐味的话。 “我再问一遍吧,看到李实死,史安生是什么表情?” “幸灾乐祸,我亲耳听到史安生说李实是活该,说什么看以后还敢不敢跟他抢弄玉楼的姑娘了。” 难道不是史安生?简清心里疑惑,如果是史安生的话,他就算真是个二傻子也不会在那种时候说那样的话,岂不是叫人怀疑是他下手的? 这种话,当然只有事不关己的时候,才敢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王虎却不同,李铭的话似乎印证了他们之前猜想的,果然是史安生给李实下了毒,看到李实死了,自己得手了,他高兴得忘了形。 另外一名书生叫周籍年,据说平日里没少帮史安生写作业,课堂上先生考核的时候,也是周籍年给他递纸条。这也是为何,周籍年是寡母和寡嫂纺纱织布供其读书,他还能出入青楼的缘故。 周籍年有个侄儿名叫周宣锦,和简澈一般大小,都住在左后街一排,同样都是租户,两个孩子经常玩在一起。 简清去的时候,简澈正好在,看到哥哥,忙跑过来牵起简清的手,“哥哥,你怎么来了?” 和周家的人打过招呼后,简清被周籍年迎到了他的书房兼卧室,周籍年的嫂嫂周刘氏借了两把椅子过来,给简清二人让座。 “昨天晚上,周秀才是和史安生史公子,还有李铭李秀才一起在弄玉楼喝酒?请问是什么时辰进弄玉楼,什么时辰出来的?” 周籍年的脸略有些红,“昨天午后,先生让我们一人作了一篇文章,题目名叫‘春秋无义战’,在此之前,我曾作过一篇,提前让史公子抄了,他得了先生的佳评,一时高兴,请我和李铭一起去弄玉楼吃酒。” 周刘氏进来给简清二人送茶,粗瓷大碗,飘着几片晒干了的荷叶,但清香扑鼻,简清端起来就喝了好几口,谢道,“挺好喝的。” “好喝就好!”周刘氏朝周籍年投去两眼,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把这才出去。 “我们是申时末进去的,酉时中就听说东花厅那边出事了,去看了一眼,觉得挺扫兴的,就出来了,各自回家。”周籍年想了想,“我到家的时候,不到酉时末刻。” “看到李实死了,史安生是什么表情?”简清问道。 “史公子一向都那样,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于他而言,只要他做的文章先生那里能够应付得过去,天下便无大事。当时,他看了一眼,李实七窍出血而亡,我瞧他脸上有不忍之色。” “怎么会有不忍之色呢,史安生难道不是……” 简清按住了王虎,将他后边要说的话截住了,起身告辞,“多谢周秀才,来年大比,预祝独占鳌头!” “借小兄弟吉言!” 周籍年将简清二人送到了门口。简澈看到哥哥要回去,蹦蹦跳跳地跑在哥哥的身边,问,“哥哥回家吗?我跟哥哥一起回家?” 虽然时辰已经不早了,但简清现在还没什么思路,准备去李实家里看看,便问道,“今日要写的大字都写完了吗?” “写完了,爹今天奖励了我一本书。” “什么书?” “《诗经》,我已经会背一章了,哥哥要不要我背?” “要,不过,待会儿晚上我回去了,你再背给我听。” 简清将弟弟送到家门口,看着他回屋了,这才和王虎从弄玉楼这边过来,上了大街。 保安堂在弄玉楼对面,和兴来客栈隔了两家。简清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李实的妻子,被婆子扶着,上了一顶轿子离开。简清心念一动,抬脚就进了保安堂,这会儿时辰已经晚了,来看诊抓药的人并不多。 坐堂的大夫年约七旬,头戴小帽,身穿短衣,留长须,看到简清二人进来,有点惊诧,打招呼道,“二位差爷有什么事?” 明显就不是来看诊的。 简清在病人常坐的凳子上坐下,“才出门的妇人,可是李实李班头的遗孀?” “正是!” “我们正在查案,还请大夫直言相告,不知李班头的遗孀前来所为何事?难道她身体有恙了吗?” “那倒不是!”大夫摸了一把胡须,“妇人有孕,前来看诊,问的是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这恐怕很难诊出来吧?”简清不太关心李张氏怀的是男是女,问道,“不知李张氏肚子里的孩子多大了?听说有八个多月了?” “已经足月了!” 足月就是九个月多了。之前,李实家里的婆子说是有八个多月了,简清脑海中浮现出李张氏的怀相,她虽连男朋友都没有谈过,但前世身为法医,还是能看出,那孩子没有入盆。 第43章 成为人质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李张氏的个头不小,九个月了,孩子还没有入盆,又身体无恙,那应是孩子的头偏大。 因考虑到李张氏这时候回去,必又有一番张罗,简清二人若是跟了去,肯定要叨扰对方不得安宁。简清决定次日再去。 回到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了。 崔氏为简清端来一碗疙瘩面,玉米面里和着白面,里头加了些切细了的咸菜碎末,虽依然是清汤寡水,没什么油水,但比起前些日吃的要好太多了。 之前,赵棣打发了十两银子,简清问母亲要了一两银子拿去作了李实家里的奠仪。九两银子抵得上简清三年的薪水了。不过,最近母亲为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花费应该不少,也不知还剩多少钱? 简清端着碗在吃,母亲拿了一件青缎面新羊皮袄出来,喜滋滋地让简清试试。袄子做得并不大,简清穿着应是很合身,但她没有脱身上的破羊皮袄,“这件颜色也不鲜留着给弟弟穿吧!” “哥哥,我不要,我坐在学堂里暖和着呢。”简澈已经上了炕,躲在被窝里了,嚷嚷道。 “澈儿吃了没有?”简清端了碗坐到炕上,边吃边问弟弟。 “吃了,和哥哥吃一样的。”简澈的小脑袋朝哥哥身边凑过来前额贴着哥哥的腿,“哥哥,杀死李班头的坏蛋抓住了吗?” “还没有。” 简清三两口将一碗面疙瘩喝到了肚子里。她终究还是没有穿母亲给她新做的羊皮袄,进了里间。 两个月前,简冲在河边跌的那一跤,只是个引子,把一些陈年旧疾,还有这些年压积在心头的憋屈都给摔出来,以至于,一卧不起。 一直以来,家中并无余粮,自然也没钱为简冲抓药。 这两天,父亲喝了药后,看着气色好多了。 简清坐在脚踏上,开始为父亲说李实的案件,“明明李张氏已经九个多月了,为何他家婆子之前会说八个多月呢?这绝对不是口误。” 简冲每次只是认真听,因为自己不在现场,也没有进行过调查,他从来不会多言。 此时也一样。直到崔氏进来,低声道,“王爷又来了!”简冲这才抬起头来,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说道,“请进来吧!” 简清起身迎了出去,赵棣已经撩开了门帘子,一身黑底蟒纹织金锦面黑云豹氅衣,真正令这陋室之中蓬荜生辉。 简清退开两步,指着床前原本一张凳子,“王爷请坐!” 简冲要挣扎着起身行礼,赵棣抬手止住了,“不必多礼!” 崔氏出去了,一时间,屋里三个人都默默无语。 好半晌,简清问道,“王爷来,是为京城中事吗?” “不错!”赵棣对简冲道,“京城中事,我昨晚已经为令郎剖析过一遍了。方才,北平送信来,北元有一小股力量有异动,父皇命我和宁王即日出征。我今晚就要走。这是最后一次,若你果真不愿理会京中之事,我以后也绝不再多言。” 简冲看着简清,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见此,赵棣已知有戏,他招招手,张度从外面进来,从袖口里抽出两张银票来,递给简冲,躬身退下去。 “当年我随一干新科进士在大理寺观政时,先生曾指点过我‘格物致知’的原理,也曾嘱咐我一定要记住‘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 “这是宋慈宋提刑说过的话。”简冲谦逊地道,“贱民不过努力照着他说的去做罢了。殿下千万别叫先生了,贱民实在是担不起!” 赵棣大约是不太会说一些客气话,顿了一下,“简清若去京城,这一路所费不少,这些银两,一部分权做路费,另一部分留给先生养病。” 简清道,“殿下赏赐,原不该辞,只是简家乃贫贱之籍,家有余粮会遭人非议。况且,今日清儿得罪了城中书塾先生,澈儿明日去上学必定会受先生不待见,于学业有碍。贱民想待病养好了,即往北走,迁居保定府,谋份差事。” 北元年间,北元政府秉着“拔其地,屠其城”的宗旨,对老百姓进行大肆杀害,其中以保定府受害最深。嘉佑帝几番下旨要求百姓北迁,并对迁移的百姓提供了不少惠民政策,其中给予没有田地的乡民每户十五亩的耕地,再额外给二亩地专门种植蔬菜,如果家中还有壮劳力可以再多给耕地进行耕种,且不限多少,且三年免赋便是其中之一。 但简冲想要迁居保定府,却并不是为得一块地,免三年赋税而去的。简家是贱户,不是良民,根本没有资格得到土地。 简清想明白其中关节,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棣。 赵棣朝她瞥过来一眼,继而抬头对简冲点头道,“如此甚好,正好宛平县缺一个仵作,若先生去正好!” 赵棣走时,简清并没有起身相送。他走后,简清依旧在脚踏上坐了许久。她盯着父亲手里的两张银票,有种想冲过去抓在手里撕掉的冲动,赵棣这样一个人是如何一面喊“先生”,一面又将她父母家人弄到北平府去做人质的? “父亲,是孩儿害了你们!”简清抿了抿唇,她早就知道,若是坚持自己的信念会很难。前世,她亲眼看到过当刑警的同事家人被黑帮毒贩报复,她那时候难免会庆幸自己是孤儿,没有父母兄弟,也做好了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子的准备。 她不怕死,却害怕亲人因自己而受迫害。她看到崩溃的同事,也自认做不到自己在前线冲锋陷阵,亲人在后方被匪徒惦记迫害。 可是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放弃自己信念的想法,甚至非常抗拒,又令她感到羞愧与不耻。 她有什么资格为人子女,做人兄长? “你不要这样想,父亲深思熟虑过。这里是代王的地盘,且最近灵丘县城里一举出了两桩命案,事很多。再加上之前北泉村的一桩,一共三桩。迟早朝廷要派人来查。若蒋中林是个好县令且罢了,若不好,我们都要跟着受牵连。并非爹爹胆小怕事,一来为蒋中林丢了性命划不来,二来爹也不忍你弟弟母亲受牵连。” 第44章 两条人命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冲一番话,并没有令简清心里好受一些。 因为赵棣,简清现在对父亲有了些了解,同样是愿意献身于事业的人,立志于为百姓掌正义,清诉冤,简清自认做不到父亲这样为了家人的性命与安危,而放弃自己的志向,屈从于权贵。 夜里,躺在炕上,简清很想对弟弟说,如果明天夫子因为她而给弟弟穿小鞋的话,让弟弟不要与夫子计较。但看着弟弟稚嫩的脸,简清说不出来,她搂着弟弟,忍不住想,如果在李铭家查案的时候,稍微那么客气委婉一些,是不是就会好些? 还没等简清想明白,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窗外还没有一线天光,门被拍得震山一样响,简清从被窝里爬起来,边捡起炕头的羊皮袄裹上,边喊道,“谁啊?” “简清,快点起来,出事了!” 是王虎的声音,简清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她边穿衣服,边听到周参在问,“王虎兄弟,出什么事了?这天还没有亮呢。” “李实家的母老虎死了!” 简清抽掉门闩,咯吱一下就把门打开了,“你说什么?李张氏她死了?怎么死的?” “难产,半夜发动了,孩子生不下来,把人也憋死了。” 崔氏起来了,站在简清身后听了这话,催她,“你赶紧去看看,娘来关门!” 简清边走,边把头发在头顶拢了一下,带了个布巾就和王虎一起出了门。周参没有回去,他既然知道了这事,就要去看个究竟,点了一盏灯笼,走在前头,给二人照亮。 简清看着周参的背影,青年高大,身形板直,因为性格老实本分,在弄玉楼那种地方经常被人欺负。但他隐忍从不和人计较,这大约还是与他曾经的生长经历有关。 听说周参的父亲在世时,周家小有余资。周参还曾上过学堂,虽不是读书的料,但他父亲非坚持让他读。别人读书都为科考,唯独周参是奔着多认识几个字去上学的。 略走神,简清就问起了李张氏的死。 “我也不知道,牛二哥去喊我,让我通知简清你,说是亥时末发动的,挺仓促的,家里没有什么准备。他们家婆子说以前生过几胎,也给人接过生,原先也准备由她家婆子接生,谁知,孩子一直下不来,惊动挺大,把隔壁左右都惊醒了,折腾了快三个时辰,寅时时分,就断了气,临死前,孩子也下来了,可惜是个死胎。” 此时是卯时初,天还未亮。 “谁报的案?” “李家的婆子。听牛二哥说,来的时候全身都是些血,吓死人了!” 街上,一阵风卷起,王虎感到全身一寒,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哆哆嗦嗦地问道,“简清,你说李家怎么回事,这么邪门,这算是满门都死光了吧?难道,他们家祖上做过什么缺德事不成?” “是不是报应,我不知道。不过,究竟怎么回事,要去看了才知道。”简清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小门寒户,没有那么多讲究,李张氏发动的时候就在次间的卧房里生,门窗还没有打开,简清推门进去,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王虎跟在简清的身后,全无防备,被熏得往后一倒,差点晕过去了。 李家的房子坐南面北,一张简单的填漆床头朝西贴墙放着,南面一扇小门,通向后边的一件小房,搭建在后院,用于更衣沐浴。 床帘帐子全部都挂起来了,床上已经被血浸透过了一遍,脚踏上放着盆,大半盆血水,边上一个青竹烛台,一把生了锈的铁剪,这让简清不寒而栗。 如果生孩子这种条件,死亡率得有多高啊! 一床被子盖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简清戴上了布质的手套,将被子揭开。血腥味更加浓了,直冲脑门,能把人熏过去。 刚出生的婴儿在李张氏的两腿之间,头顶处,一大片血已经凝固在了床单上,沾在李张氏的两腿之间。她身上衣服凌乱,汗湿了的头发贴在脸上,之前柳眉倒竖,苦笑随意的脸已经失去了生动,白得像被贴了一张宣纸,双眸紧闭,鼻息全无。 身上虽然还有温热,但的确已经死了。 鉴于简清这几天一直看到李张氏,看过她嬉笑怒骂,而且,她的月份已经九个多月,的确到了临盆的时候,如果身体有暗疾,孩子不可能平安到临产。而且,昨天下午,简清亲眼看到李张氏去保安堂问脉,大夫也没有说李张氏身体有恙。 胎儿是个女婴,约有三四斤,正常体重,不算大。而李张氏的个子在155cm—160cm,不算瘦,盆骨也不窄,快临盆了依然不入盆,这就很奇怪了。 稍顷,牛二带人来了,将李家前后门都堵住了。 简清验尸完了,从房间里出来,牛二忙上前问,“简兄弟,如何?” 简清未答,走到了在一旁显得有点坦然的温婆子面前,问道,“你把生产的过程说一说,孩子是什么时候生产的?是怎么没了的?大人又是怎么没了的?你把经过说一说!” “还能怎么没?”温婆子一脸不以为意,“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到鬼门关走一遭的事。太太因老爷没了,伤了大心,半夜里突然就发动了,我费了老大的劲,帮她生产,谁知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太太伤心得不得了,血崩就这么去了。” “胎位正不正?” “啊?正,怎么不正?”温婆子说完,就改口,“不正,要正的话,早就入盆了。” 简清皱了眉头,“到底正不正?我记得你家太太昨日下午还去了保宁堂,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 “正的。”温婆子低下头,“婆子接生几十年,怕这事坏了婆子的名声,才,才故意,故意没说实话。” “孩子是在产妇肚子里就没了,还是生下来没了的?” “生下来就是个没气了的。” “实话实说!” “真是这样!” 简清对牛二道,“牛二哥,今日帮忙生产的,建议暂时都拘起来,把话问清楚了再说!” 李家的婆子姓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哥儿,这是为什么?婆子我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主家没了,你们就欺负我一个老婆子?” 第45章 两桩命案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牛二和快班的衙役们也不解,简清站在廊檐下,她边褪下手上的手套,边道,“胎儿若在母腹中被憋死,胞衣称紫黑色,血瘀模糊不清。而李张氏身下的女婴,身上呈淡红色,胞衣正常白色。分明是生下来之后,才没了的。” 简清无法克制心头的怒气,怒目圆瞪,“温氏,你既然一直接生,应当知道我所说的对不对?我欺负你一个婆子?我看你是欺负我年幼无见识吧!” “给我把这婆子绑起来,狠狠地打,打到她说出真相为止!” 门口,传来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简清等人忙看去,见是县太爷,这大晚上的,居然也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又一桩命案扰了他的好梦,感觉他怒气很重。 “老爷!”老邱头在旁边轻轻地喊了一声。 蒋中林稍微有所克制,但效果甚微,迈步过来,站在温氏的旁边,“还不说,谋害主家,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蒋中林的话音未落,门口冲进来一个小厮,扑地就跪了下来,“老爷,夫人要生了,让老爷快点回去。” 蒋中林一下子呆住了,喜极而怔的模样,良久,他缓过劲来,脖子有点僵硬地朝李张氏的卧房门口看了一眼,转过身来,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牛二,去请师爷来主持这个案子。” 蒋中林一阵风一样地来,又一阵风一样地走。 简清等人从地上起来,都有点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温氏,嚎啕大哭,声音直冲云霄,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和着呜呜从门口卷过的北风,令左邻右舍都毛骨悚然。 师爷周韶很快就来了,他背着手站在廊檐下,面朝院门,既不说怎么查,也不催着查,就跟一尊木雕一样。 牛二拉了简清到后院里,“简兄弟,你说这怎么回事啊?” 周韶三十出头,身上有秀才功名,穿一身直裰,脚上一双圆头布鞋,因为无妻,身上的补丁都打得不太隐晦,一片片贴在上面,好像在向世人叫嚣,这就是读书人的下场! 蒋中林之前是靠不上进士,而周韶十八岁进学后,参加府试多次,一直都上不了榜。老母去世后,因为机缘巧合,被老邱头带了回来,做了蒋中林的师爷。 简清走了过去,朝周韶一拱手,“周师爷,可否挪步,听小的们问一问温氏?” 周韶一看是简清,不知为何,一脸不耐烦,居然就被风拂去了一样,眉眼也变得温和,“请!” 在李家的明间临时布置了一下,将方桌挪到了一边,周韶坐在正中间,简清和牛二一左一右站着,温氏坐在凳子上,于下首。 大约从来没有看到凶手还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周韶抬头朝简清看了一眼。 “周师爷,私设公堂于法不合!” 周韶不置可否,“你问吧,我先听听!” “温婆子,你说说今晚的事,你家太太是什么时辰发作,什么时辰生产,孩子生下来后,又是什么时候没了的?怎么没的?” “亥时末发动的。我家太太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了,谁知是个死胎,啊,不,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有气儿,谁知,一直不哭,我,我等费了老劲,孩子有小半个时辰没有哭,就这么去了。婆子给人接生没有七八十回也有四五十回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事儿。” “孩子是什么时候落地的?” “是丑时吧?丑时末,寅时初。”温婆子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你之前说生下来就是个死的,现在又说生下来还有气儿。温氏,你是说着好玩儿呢?”简清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温氏,你从保安堂买来用于治疗风湿的药呢?” 温氏全身一抖,“吃,吃了!” “三天前,你一共买了十副药,一副药可以吃一天,你全部吃了?还不快交出来!” 温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跟筛糠一样,“吃,真吃了!” 简清让牛二按住温氏,自己和王虎去温氏的房间里搜,搜出来之后,并未看到药材里面用小包包着的砒霜,问她,“砒霜放在哪里了?李实是不是你毒死的?” “不是!”温氏咯噔一下,就晕了过去。 隔壁是一家卖豆腐的,人称豆腐张,他媳妇姓苏,苏张氏被传了进来,“我睡得好好儿的,听到这屋里的女子哭得挺吓人的,就醒了,张着耳朵听了好半宿,我就跟我老头子说,不行,得去瞧瞧。我们披了衣服起来,才走到门口,那哭声就没了。” “那时候是什么时辰?” “打更的才从门口走,寅时二刻。” “后来呢?” “门没上锁,我们一推就开了。进去看了一眼,孩子落了地,可惜是个死胎。” 简清相信自己验尸不会验错,女婴是在生下来后死的。而且,以李张氏的身材与盆骨尺寸,这么小的女婴,不可能到了九个月还没有入盆。这个女婴或许并不是李张氏这次生下来的孩子。 简清问完了话,朝周韶拱了拱手,“周师爷,小的没什么要问的了。” “你有什么主张?”周韶问道。 简清不防备他会这么问,也不知道周韶口中的主张指的是什么,以为他问的是案情,“小的可以断定,死去的这女婴并不是李张氏生的孩子,这孩子口中还有溢奶。而李张氏并未开奶,可见,孩子吃的并不是李张氏的奶,此其一;其二,正如方才小的所言,若胎儿死在母腹中,胞衣将呈黑紫色,而李张氏体内所排出的胞衣颜色正常,李张氏乃血崩而亡,但这孩子却并非正常死亡,是被憋死的。” 周韶吃了一惊,“孩子被憋死?何以见得?” “婴儿眼突出,口鼻中溢奶里掺杂血水,面赤带黑,粪门突出,可见是落草之后被人闷死的。” 周韶胸口剧烈起伏,闭上眼,深呼吸好几次,才压制住情绪,“岂有此理!” “依你之见,凶手是何人?” “小的不知,但小的认为,既然温氏是为李张氏接生的人,这件事应当好好问询温氏,她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大人,小的冤枉啊!”温氏不知何时醒了,听了这话,嚎道。 第46章 盘问周参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灵丘县衙穿过二堂,门口竖着一道砖雕插屏,绕过去,是一个空旷的庭院,对面三间正房,左右厢房,是县衙内院,蒋中林的内眷所居。 蒋中林的夫人王氏今年四十有二了,一直都没有生育过。家里三个小妾,各自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再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蒋中林年近五十,如今一举得男,本该高兴才是。 正房廊檐下挂了两盏红彤彤的灯笼,三间正房也是明烛高照。夫人的卧室在左次间,此时,她头上裹着额帕,穿了一件居家的袄子,歪在床上,身边躺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婴,约有七八斤重,比人满月的孩子还胖。 地上摆了三盆炭火,中间一个香炉,燃了檀香,香雾袅绕。 蒋中林便坐在床前的圆凳上,双手扶膝,盯着那婴儿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不一时,一个婆子进来了,端给王氏一碗银耳汤,王氏起身接过来,喝了两口,问道,“李家那边如何了?” 婆子钱氏是王氏从娘家带来的,惯常只会听王氏吩咐,连正眼都没有瞧蒋中林一眼,笑道,“太太放心,就几个小喽啰能掀起什么大浪来?”她朝婴儿看了一眼,“这孩子真是命好,能投胎到太太名下,将来啊,蟾宫折桂,谁还不羡慕夫人?” “蟾宫折桂”四个字似乎带着一种魔力,蒋中林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 王氏朝他瞥了一眼,笑道,“果真借你吉言,也是蒋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老爷,您说是不是?” “啊,是,是!”蒋中林走了过来,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麟儿,孩子睡得很沉,眼睛也没睁开,眉头皱着,小小的鼻子也有点塌陷,蒋中林觉得,哪哪都像自己。 “老爷,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了。不枉我十月怀胎生下他来。当初,我瞧着就知道,必定是个儿子,果然,没让我赌错。”王氏靠在蒋中林的身上,“老爷,别人我都不放在眼里,就简家那个孩子,年纪虽小,就王璞被杀那件事上,我就觉着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让周韶瞧着呢,简冲虽然流落到了这地界来,可我听说,前两天还有大人物去找过他,你不要轻举妄动了。上一次,已经很险了。” “不是留了他一条命吗?原本也只是不想让他插手今日的事,谁知,去了个老的,又来了个小的。”王氏不以为然地道。 孩子哭了,蒋中林吓得手一哆嗦。 王氏忙将孩子抱过来,她没有奶用来哄孩子,便抱着抖了抖。钱氏很快进来了,抱着孩子出去给乳母喂奶。 宅门口,门子在门口报说周师爷回来了。蒋中林连忙出去,二堂里,周韶已经等着了,见蒋中林进来,行过礼后道,“老爷,简仵作虽年幼,但家学渊博,已经查出,李张氏身边死的女婴并非是李张氏腹中之子。” 无人可知,此时蒋中林心中的震惊之情,他也不得不更加佩服他那位手段狠辣的夫人见识独到。 王氏的父亲只是兵部一个主事,且王氏还是庶出。 当年,蒋中林进京谋职,机缘巧合之下,与王氏的父亲在同一张酒桌上,给他翁婿二人牵线搭桥的正是吏部主事周万杰。当时,蒋中林求到了周万杰名下,花费不少,且还是用了蒋中林故去的亡母周氏的名义,与周万杰是拐了十八道弯的同宗亲戚。 看在周万杰的面上,也为了自己的前程,蒋中林这个屡试不第,最后都娶不起亲的穷举人,娶了王氏这个和丈夫和离的二婚女。 王氏和离的原因,蒋中林在和王氏成亲前打听到了,王氏不孕。 “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知道什么?这案子还是要好好查,验尸的事,还是让人去广灵县请个仵作过来好好验一下。”蒋中林深吸一口气,“唉,简冲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哪知道他一病之下,县里会出这么多事,正是应了‘多事之秋’几个字。” 周韶察言观色,心中虽诸多疑惑,但并没有问。只是,他对蒋中林说简清是一个孩子,很不以为然。他和简清从李实家里出来的时候,同在路边喝了豆腐脑,听简清谈论天下文章,头头是道,比他这个苦读圣贤书的人,不知道多明白多少道理。 “是!”周韶不知不觉对这案子上心起来。 但从二堂里出来后,周韶还是听从蒋中林的吩咐,让牛二挑两个人去离灵丘县最近的广灵县借个仵作来验尸。 简清跨进大门,正好遇到了周参从里头出来,“周大哥,你昨晚没睡,这么早又要去楼里?” 周参正低头想心思,被简清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忙笑道,“是简兄弟,你回来了,先李班头家那边如何了?” “满门被灭!”简清盯着周参,语气十分惋惜,“也不知李班头到底怎么了,家里遭此横祸,我真是长这么大,听都没听说过。” “简兄弟才多大?都说世间因果报应不爽,想必,他曾经一定做过什么吧?”周参轻轻地拍了拍简清的肩,“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能查就查,也不必太费心思。” “那是!”简清不以为然,见周参要走,忙喊住了,“周哥,弄玉楼东边花厅里的那个琉璃竖屏,以前是背对着西面的窗户放着,我们去的那天才挪了个角度,对着门口的吧?” “啊?”周参一时猝不及防,问道,“简兄弟,你怎么知道的?” “周哥就说是不是吧?” 简清盯着他的眼睛,周参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是周哥你挪的吗?” “这,这是谁说的?绣姑告诉你的?” “不是。”简清不肯多说,又问道,“周哥,我听绣姑说,周六日一早,老鸨让周哥你们打扫过东花厅,有这回事吗?” “初六日一大早,老鸨说花厅久不打扫,屋顶都积灰了,让我们打扫一番。”周参挠了挠头,这事儿,要是问也能问得出来,他只好坦白。 “屋顶是谁打扫的?”简清问。 “是我和李二。”周参有些不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简清看着周参有点难过,“周哥,我知道了,没啥事,你去吧!” 周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满腹心事地走了。 简清扭过头,朝周参看了一眼,左拐,进了自家的门。她母亲正做好了早饭,喊简清回来吃,“你弟弟刚吃完去学堂了,你赶紧来吃一点,一会儿都凉了。” 简清问道,“爹呢?” 第47章 嘴不饶人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冲已经吃过了,正在喝药。简清进去,从他手里接过空碗,放在旁边的桌上,问道,“爹可好一点了?” “嗯!” 家里已经在收拾了,想必近些日子就会走。赵棣离开,只带走了张度,将沈仓留了下来,大有不将简冲一家带去北平府不罢休的架势,令简清特别反感。 而沈仓,到底比简清大不了两岁,纯粹是个孩子,来的时候,没带什么过冬的衣服,这几天灵丘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了,把他冻得跟狗一样,又没有多的钱买冬衣,今天来,简冲还让崔氏给了二两银子,催着他去买件衣服防寒。 “爹,就咱们住的这家周参他爹,在城外遇到了元兵被砍死的事,是不是爹当年给验尸的?” “是啊,怎么回事?” 简清想了想,还是把怀疑周参的事给隐瞒下来了,问道,“爹当年验尸,可确定周参他爹的确是北元兵所杀,而不是死于比如说李实之手?” “当年我只能查出,周参他爹的伤口是北元人的武器所伤。你应当知道,不同的兵器所刺,留下的创口是不一样的。周参他爹中了一箭,力透后背,箭头为兽骨,对方应是用了一张角弓。” “爹认为,以李实的臂力,就算是手上有弓箭,应当也不可能令周参他爹有那样的创口的吧?”简清问道。 “嗯。”简冲似乎明白什么,“如果周家对李家心怀仇恨,应当也不是怀疑周大饼是为李实所杀,当年爹已经跟他们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不过,当时还有一桩疑案,周大饼出去是找胡人进货,当时他的褡裢还在,但货没了,银子也没了。而李实回来后,家里又是买地,又是给他媳妇买了新衣服,还买了个婆子,周参他娘不止一次在你娘跟前唠叨这件事,但时过境迁,银两上又没有写谁的名字,怎么说得清楚?” “如今又发生什么事了?”简冲明白,女儿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件事。 “还没查清楚,等查清楚了再跟爹说。哦,对了,爹,九个月前,去广灵县帮忙缉捕强盗的人里是不是有李实?” “是,不过,那次,也是无功而返。”简冲不再多问。 简清起身,她忘了家里很快就要北迁,可能这案子要很久以后才能跟她爹分辨一番了。 简澈哭泣着回来了,进门就扑到了哥哥的怀里,“哥哥,先生他欺负我!” “发生什么事了?”简清有所预料,语气不是很好。 “他把爹爹给我买的书给撕了,说我不好生学,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就不要去学堂上学了。我让他退我束脩,他还不退。” 简清气不打一处来,拉起弟弟就往外走。崔氏追了上来,“清儿,你要做什么?” “去找李铭那个不学无术,误人子弟的混蛋算账,他凭什么撕澈儿的书?《诗经》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简直是不可理喻!” 崔氏从来没有见女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不敢再拦,转身跑进里间问丈夫,“这可怎么办才好?” “让她去吧,她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 简澈高兴坏了,他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护着他,为他撑腰,等到了李铭家门口,简澈就朝里面喊,“李铭,你这个不学无术,误人子弟的坏东西,还不快出来,我哥哥找你算账来了!” 里面传来郎朗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突然声音戛然而止,都是刚刚进私塾的蒙童,书都不读了,赶紧跑了出来。 李铭气得差点一口气闭过去了,这是个尊师重道的年代,哪有学生对先生这般没有礼貌的? 简清也有点后悔,不该在弟弟面前信口胡说,结果被弟弟学了去,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她的确憎恨李铭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欺负她可以,欺负她的家人就绝对不行。 “李秀才,我简清尊重你是个有功名的秀才,你就真以为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屁都敢放了是不是?”简清指着门口簸箕里的碎纸片,冷笑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读书人撕书的,今天,我就要拿这个给你的先生好好瞧瞧,李秀才撕书这件事到底对还是不对?” 李铭出来,还没来得及就简澈对他无礼这件事讨个说法,就被简清这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眼见简清冲了上来,朝簸箕里的碎纸片抓了过去,连忙上来拦。 简清对付赵一赵二是没有办法,但李铭一个文弱书生,她还是对付得了的,侧身一避,朝李铭的膝盖一脚踢去,李铭吃痛倒在了门槛上,后背砍在门框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怒道,“你们这些贱民,真是不可理喻!” “贱民?”简清自己说自己是贱民可以,却听不得别人说,“李秀才,我虽然是贱民,可是论起读书做文章,你可比不过我!” 李铭简直是听了世间一个最大的笑话,他忍着痛,眼里的眼泪都没有干,就哈哈大笑起来,“你一个仵作,大字不识一个,就敢口出狂言,简直是可笑之极!” 这方动静很大,灵丘县城里看热闹的人也挺多,都挤过来,将李铭家门口围得严严实实。 简清举着手里的碎纸片,“乡亲们,请容我把话说清楚。我简清,县衙门的仵作,就因为这两天的案子,来问了李秀才一些话……” “你住嘴!”李铭脸都绿了,没有读书人愿意跟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他万万没想到,简清张口就将这件事说出来。 “我为什么要住嘴?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事实证明,李铭一个迂腐的读书人,在打口水战上,是绝无可能干得过简清这种被现代社会键盘侠们示范过武功的“侠之大者”。 简清语速快得就跟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清脆嘹亮,“我就问了李秀才一些话,结果,李秀才怀恨在心。他是我弟弟的先生,今天我弟弟来上学,他就无中生有,将我爹给我弟弟买的一本《诗经》给撕了!” 简清晃了晃手中的碎纸片,冷笑问道,“李秀才,请问《诗经》什么时候变成乱七八糟的书了?” 第48章 简清被抓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李铭的脸胀成了猪肝色,“我既然是他的先生,我让他读《三字经》,他读什么《诗经》?既然不听我的,我为什么撕不得?” “我弟弟不听先生管教,你可以打他,也可以罚他,可是你偏偏就是不能撕我弟弟的书。《诗经》乃是孔夫子从春秋时期流传下来的3000多首诗中,亲自挑选编纂,并指派孔门十哲、七十二贤之一的子夏记录传承,你为孔门弟子,居然敢撕《诗经》。” 一个人,有时候做一件事,只需要“冲动”这一个理由即可。可是,有些事,做了之后,就没法用“冲动”来为自己开脱。 李铭此时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偏偏又被简清这个小仵作大肆宣扬,以后,天下的读书人将怎么看自己? “你住口!”李铭恨不得扑上去把简清吃了算了。 “孔夫子亲自为《诗经》定的宗旨是‘无邪’,你却说《诗经》是一本乱七八糟的书,李秀才,你到底读过书没有?‘《诗》三百,一言以蔽之’,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论语·为政第二》,你应是背过,却不明其义,你我之间还需要比试吗?你觉得,我的学问会不如你?” 李铭的脸,此时就跟调色盘一样,脸颊抽搐,浑身冷汗直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仅仅李铭瞠目结舌,一边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也晕头转向,连急匆匆赶过来找简清的周韶也被简清这一番话说得镇住了,特别是简清说“背过,不明其义”,于周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一瞬间,豁然开朗,突然明白读书当明大义,而不是死记硬背了。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韶走上前来,“简老弟,我与李秀才的先生有些交情,这件事,李秀才不对,他不该撕书,也不该侮辱老夫子,可谓是读书人中的败类,我会与他先生好好说道说道。” 李铭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周师爷,是我,是学生的不是,学生猪油蒙了心了!” 周韶往旁边一让,板着一张脸,“我可当不起你的先生,也别在我跟前称学生。” 他带了两个衙役过来,将围观的人一齐驱散,“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 人群虽散去,但议论声不绝,大抵分两波,一波是对李铭的不耻,说读书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另一波则是被简清方才一番话给震惊了,说没想到简仵作家这小子居然还懂这种大道理。 “平日瞧简仵作两口子就是那种明理的人,养出来的孩子果然不差。” 这里的“简仵作”自然不是简清了。 简澈听人说哥哥好,与有荣焉,在一旁手舞足蹈,欢喜不已。 简清蹲下身,摸了摸弟弟的脸,“澈儿,记住了吗?读书不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读书是为了明理,一定要学以致用,死读书可不行,要明白其中大义所在!” “知道了,我记得哥哥的话,读书要学会修身养性!” “嗯!” 简清站起身,朝周韶一拱手,“多谢周师爷帮忙说话,不知有何吩咐?” 周韶看了一眼瘫在旁边跟死狗一样的李铭,心里为他默了一遍哀,仗着自己是读书人欺负人家贱户,打脸来得这么快,也够李铭喝一壶的了。这一番,若是不剥夺功名,只怕难堵世人的嘴。 撕书,侮辱圣贤,事关大体。 这秀才的功名上身不容易,落地太容易了。 原本这事,可大可小的。 “倒也没什么事。”周韶朝外走了两步,简清忙牵着弟弟跟上,走出越有一箭之地,周韶道,“才蒋县令让我安排两个人去一趟广灵县,要请那边的老仵作过来给李张氏和那个死去的女婴验尸。” 他说完,盯着简清的脸看。 简清却一脸无动于衷,倒叫周韶不明白了,他提醒道,“县尊大人这是担心你验尸验错,毕竟那孩子在肚子里死的还是落地后死的,事关重大。” “周师爷,问一句冒昧的话。昨晚,王夫人生产可还顺利?” 很可惜的是,简清不能去县衙内院查案,蒋中林怎可能让她进去查他的内眷? 周韶愣了一下,“没听说有什么不妥啊!” 也不知道给王夫人接生的稳婆是谁?简清有点焦虑,与周韶匆匆告别之后,牵着弟弟回了家。 沈仓来了,说是已经请好了马车,三天后启程,“一共三辆车,一辆装行李,一辆太太和小公子委屈一下,再一辆先生在里头躺着,王爷交代下来要小的好生伺候,若是有什么需要,还请直言。” “我们要走了,清儿怎么办?”崔氏抹了一把泪。 “娘别担心我,这个案子破了,我也该往南边去了。”简清将弟弟塞进屋里,就准备离开。 沈仓跟了上来,“简仵作,你这个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什么眉目。”简清问道,“怎么了?” “我住在兴来客栈,简仵作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到兴来客栈找我!” “兴来客栈?你怎么住在兴来客栈了?”简清有点惊讶,赵棣身边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沈仓笑着挠了挠头,与在赵棣身边时那谨小慎微如鹌鹑一样的样子大不一样,脸上露出了少年特有的天真微笑,“怕什么?王爷说了,有简仵作在,这灵丘县城,就是鬼作祟都能被简仵作查出来呢。” 简清倒是没有想到,赵棣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不过,现在赵棣说她是天仙都没用了,她笑着和沈仓道别,低着头朝前走去。 初六日,县衙快班的捕快们一共二十多人到弄玉楼喝酒,地点是东厢房隔壁的花厅,绣姑击鼓传花,花到了李实怀里的时候,李实喝了那杯青花缠枝莲纹鸡心杯里的酒之后,就倒地而亡。 青花缠枝莲纹鸡心杯一套十个,原就是东花厅里的配套餐具,那天东花厅里人多手杂,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拿出来的。 西北角放着一个琉璃屏,事发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初七日,屋顶上的灯笼落下来,瓷座砸在了琉璃屏上,将琉璃屏给砸碎了。 兰老鸨对这弄玉楼里的事,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或者说,这弄玉楼到底是谁的? 走着走着,简清面前出现了一堵墙,她抬头一看,正是县衙背后的一条小巷子。 突然之间,一个麻袋从天而降,简清眼前一黑,就被人捆了个结实。 第49章 夺门而逃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至夜,简清都没有回来,崔氏一下子就急了,哭起来,“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得了?” 简冲挣扎着要下地,崔氏忙拉住了他,“你要是再出个什么事,叫我和澈儿怎么办?” “我去找哥哥!我知道怎么找哥哥!”简澈本来挺怕黑的,现在看着门外的黑夜,突然浑身都来了力气。 “澈儿回来!”简冲的身体虽然好了许多,但腰还是不得劲,他只好重新回到床上去,对崔氏道,“你去看看周参在不在,想办法让周参去给兴来客栈的沈仓报个信,看他能不能帮忙找找清儿。” 崔氏忙出去,周参还没有回来,她又跑了一家,王铁生他爹豆腐王披了衣服起来,帮崔氏跑了一趟。 很快,沈仓就来了,进门就道,“太太别急,赵二已经找去了,这灵丘县也就巴掌大个地方,作怪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不信找不出来。”他又冷笑一声,“幸好王爷走前还安排了一下,通知大同府那边来人,盯着这边一点,果然就出事了。蒋中林这个王八羔子,不把自己的命折腾进去是不罢休的。” 简清被关在大牢里,这是她第一次进大牢,如果不是听见隔壁牢房里传来的脚链拖地的声音,她都猜不出,自己居然是在县衙的地牢里头。 阴暗,潮湿,一股霉味。 老鼠随意漫步,一双绿豆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大肆张扬地看着这些被塞进原本属于它们的世界里的人类,想象着这些人类身上的肉是何等美味。 身下躺的杂草堆上散发出一股夹杂着尿骚味的难闻气味,简清怀疑自己是被熏醒的,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之前后脑勺被打了一闷棍,还在作痛,其他的地方应是没有遭到过袭击。 居然被投进了县衙大牢,对方暂时没有要让自己死的意思,如此一来,虽然想从地牢里逃出去比登天还难,但暂时没有生命之忧,那就一切皆有希望。 次日一早,简清领到了一碗不是人吃的食物,她看着就想吐,隔壁一道声音传来,“吃吧,吃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简清扭头,见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披散着头发,用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捧着碗,退到了墙壁边,背对着墙坐好,珍重之极地吃了起来。 但简清依然吃不下,她将碗从两个牢房中间的柱子间隙间递过去,“老人家,我暂时不饿,您吃了吧!” 就成人拳头大一只碗,里头能装多少? 老人从碗里抬起头来,不客气地接过了简清的碗,将两碗难以下咽,令人作呕的不明物吃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吃人嘴短。老人吃完后,朝简清这边挪了挪,语重心长地道,“小伙子,你才被关进来吧?也难怪吃不下,不过,不怕,过两天等你饿了,你就吃得下了。” “老人家,我好冤,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被关到这里来了呢?” “想开点,人家想关你,也不为你做了什么。你瞧瞧被关进来的,又有几个是大奸大恶?那些大奸大恶啊,都不在咱们这灵丘县里。” “老人家,您是做了什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您出去?” “放我出去?”老人眼里浮现出嘲讽的神色,“不可能了,过不了两天,我就该去寻我家老头子去了!” 简清上下打量她,“老人家,看您身上的衣服,以前应该也是体面人吧?最起码也应该是衣食无忧,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老人家想了想,大约也是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人活一辈子,不能来去无声,便实话实说给简清听,“要说得罪了什么人,只能说不该贪便宜。我也不是什么体面人,是个贱户,接生的手艺比较好,我姓黄,稳婆黄,你若是灵丘人,你应当听说过。” “听说过!”简清朝稳婆黄靠近了一步,“您给谁接生?” 她话音未落,一个衙役带着一个婆子来了,那婆子用个托盘,上头装了一只碗,碗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那衙役将隔壁的牢门打开,两人进去了,婆子将碗递给稳婆黄,“来,喝了吧,喝了好上路!” “等等!”简清扑了过去,但中间隔了一排柱子,“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就算是杀了人,也应该通过审判定刑后,施刑裁决,你们这是在犯法!” “犯法?这是县衙大牢,什么刑法?县太爷说了算!” 那衙役一手端碗,一手揪住了稳婆黄的头发,就朝她嘴里灌去。 稳婆黄当然也知道这碗里装的是要她命的东西,她挣扎着不肯喝,那婆子上前去帮忙,捏着稳婆黄的下巴,将她的嘴撬开后,往里灌。 “杀人啦!”简清大叫起来,她伸手过去隔壁,从地上捡起了那两只碗,朝婆子砸了过去,她手头很准,正好砸在了婆子的头上,婆子吃痛,松了手,正好稳婆黄挣脱开了。 简清再接再厉,另一只碗朝衙役砸去,恰好打在他手里的碗上,两只碗相撞,一个也没落全,全碎了。 婆子和衙役都怒了,两人骂骂咧咧,说着最狠毒的话,往简清这边来。 “打开牢门,我要宰了这小兔崽子!” 衙役颤抖着手,连钥匙都握不稳了。 简清摸了一个碎片捏在手里,她不怕死,也绝不束手就擒,若是谁要她的命,她就和谁拼命。 哗啦两声响,牢门被打开了。那婆子也不知仗的是什么势,上来就比衙役的动作还快地朝简清扑了过来,简清侧身一避,手中的碗口碎片朝她的肩上扎去,一声惨叫声差点将牢房上的地面给掀翻了。 简清趁机一脚朝那婆子踹了过去,在地面猛地一蹬,朝衙役扑了过去,那衙役居然给吓着了,连忙往后一躲,没想到,简清夺门而逃。 她才不想蹲在这大牢里呢。 衙役醒过神来,赶紧追去,别的犯人逃了,还能追回来,这个犯人是上头特别交待过了,要是逃了,他们的脑袋都要掉! 第50章 大同推官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赵二在灵丘县的屋顶上飞檐走壁,从上而下看所有可能会关押简清的地方。很简单,掳走简清的人,必然是这次简清所查的案件的凶手。要是知道案子是谁犯下的就好了。 叮! 赵二顿下脚步,看到街上有个和自己平行朝前跑的少年,步速还不慢,赵二忙飞身下去,一把揪起少年,“做什么?” “我知道简仵作在哪里,她是在县衙后面失踪的。” “你们怎么知道?”赵二担心被诳,自然不会听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少年,万一被骗了,他也陷落,岂不是麻烦? 这里是代王的地盘,代王与燕王一向不合。 “我不会骗你,我叫李狗儿,简仵作是我们的恩人。灵丘县的乞儿们谁没有受过她的恩惠,她走到哪里,谁都会关注她。只不过大家不会走到她的面前去。” 赵二信了,简清没有接燕王的钱,没有接过史忠的钱,但她接了何氏米行的钱,转手送给了城外的那些乱民乞丐们。 李狗儿在前头跑,赵二快步越过他,还没有靠近,便感觉到了县衙里一片乱糟糟。 “走犯人了!” 赵二听到里面在喊,他翻身从围墙外面翻进去。县衙很小,赵二一眼就能看出地牢所在,这会儿,衙役们都往地牢方向跑,赵二再次越过衙役,三两步就朝地牢里冲。 简清已经凭借灵活的身形,越过了两重包围圈,正试图冲出地牢。 拦在地牢出口的衙役们都是简清平日熟悉的,且,没有上面的命令,谁也不敢下死手。要不然,就凭她越狱这件事,简清此时已经被刺成筛子了。 赵二看到她就往里冲,而简清,看到赵二,就知道自己有救了,这次死不了了。 她举起手朝赵二喊了一声“这儿”,追在简清身后的衙役是专门管牢房的,与她这仵作不熟。眼看对方来了救兵,这衙役也顾不上了,要是从地牢里把犯人丢了,他们也不用在这里头混了,他举起手里的铁尺就朝简清拍了过去。 “小心!”赵二吓了一跳,这一铁尺拍下去,简清可不得头破血流?赵二抓起近在身侧朝他攻过来的衙役,作为武器,朝简清那方扔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铁尺眼看就要拍在简清的头上,简清的身体朝后弯了一个可怕的弧度,就地一滚,避开了这一击,她顺势一脚,将那人踹在地上。 赵二手中的人也到了,砸在了那衙役的身上,叠了两个罗汉,将狭窄的地牢通道后面的衙役暂时挡了一下。 简清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她跟一个瘦小的猴子一样,窜了过来,赵二一把拉住了她,脚尖挑起地上一把铁尺,左突又挡,耍得泼水不进,将衙役们全部都逼退后,他一把抄起简清,助跑了一段,朝围墙附近的一棵大树冲了过去,这人如神兵下凡,衙役们眼看他冲过来,一个个如惊弓之鸟,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攀上大树,朝院墙上一步跨去。 蒋中林在睡午觉,想到后继有人了,他如今舒坦得紧。 老邱头冲了进来,扰了他的好梦,蒋中林有些不耐烦,老邱头却顾不得许多了,“老爷,大事不好了,被夫人关进地牢里去的那小仵作,越狱了。” “谁,谁越狱了?”蒋中林腾地一下从榻上跳了起来,一听是简清,他顿时就懵了,“谁把她关进去的?不是说了不能动她吗?” “大人,是夫人,是夫人关进去的。”老邱头哭丧着脸,狠狠地拍了一把大腿,“这下糟了,那小仵作被人给救走了,临走前,还说了一番话,说她早就知道,杀死李实的人是老爷,杀死李张氏,抢了李张氏肚子里的孩子的人是夫人,现在满城都知道了,老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 蒋中林的脸一阵煞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胡说,她纯粹是胡说,她有什么证据?”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有落下,门子在外头喊了“报”,蒋中林烦躁地道,“喊什么喊,有什么话就说!” “城门遣人来报,大同府推官周大人进了灵丘城,。” 蒋中林一听,又是一惊。照理说,蒋中林是下县县令,从七品,从大同府来的推官也是从七品。两人的品阶相同,蒋中林完全可以不在意这推官。但往往事情没那么简单,蒋中林是举子出身,年近五十,而来的推官周令树却是今科进士,二甲一百三十八名,年不过三十,可谓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蒋中林除非不想活了,才敢不巴结周令树。 况且,周令树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灵丘县来,绝对是事出有因。而到底怎么回事,蒋中林两眼一抹黑。这就是朝中无人的弊端了。 赵二拉着简清在街上狂跑了一阵后,沈仓寻来了,“大同府那边的人来了,住在兴来客栈天字间。” “带了多少人来?是大同府派来的还是怎么回事?” “大同府知府派过来的,王爷应该派人打过招呼。这边灵丘县接二连三出了三桩命案,现在闹得满城风雨,除非大同府那边不想活了,否则,不可能坐视不管。” “赵二哥,你能不能帮忙去地牢里把一个稳婆黄提出来?我担心我们这一闹,那稳婆活不了,她也是个重要的人证。” “行!”赵二二话不说就往回走,简清和沈仓往弄玉楼赶。 过去的时候,兴来客栈的一楼已经被腾出来了,座椅板凳都靠墙放,中间空出了一块地,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周令树身穿七品补服,威风凛凛地坐在,面前跪了一溜儿,全是弄玉楼的人。 简清在门口就遇到了蒋中林,她气不打一处,拦住了蒋中林的去路,冷笑道,“蒋大人,不知在下犯了何罪,不审,不判,就直接被投到了大牢中,对在下来说,简直是今古未见啊!” 简清背着手,站在弄玉楼前的台阶上,环视了苍穹一眼,“这灵丘县什么时候改姓蒋了?连当今皇上都要广纳谏言,海纳百川的,到了蒋县令这里,就可以肆意妄为,想关押谁就关押谁,是不是想杀了谁就杀了谁?” 不得不说,简仵作是制造舆论的高手。 第51章 简清析案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此时,围在兴来客栈的人不知道多少,几乎所有人都和简清一个阶层,属于无产阶级。简清的话,轻易地就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大家都有同仇敌忾之感。 稳婆黄被赵二救了出来,听说是简清让他来救自己的,稳婆黄感动得涕泪交替。 两人紧赶慢赶到了兴来客栈,正好遇上了简清怼蒋中林。稳婆黄也很泼辣,她撸起袖子,振臂一呼,“乡亲们,大家都认识我稳婆黄吧?二十岁以下的小伙子姑娘们,你们有几个人不是我稳婆黄捧出来的?你们看看我,刚被人从大牢里劫出来,我不怕死,我就想问一声县老爷,民妇犯了什么事,无缘无故被投到了大牢里去?” 群众一阵哗然! 大同府的两名兵士出来了,手中执戈,分外威严,“周大人在此,何人在外喧哗?” “是小人!”简清拱手,“灵丘县衙仵作简清求见周大人,小人状告弄玉楼老鸨兰花儿为虎作伥,草菅人命,谋害巡捕快班班头李实,枉顾国法!” 大街之上,这消息,一传到底。客栈之内,兰花儿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大哭道,“大人,妾身冤枉啊!” 十年寒窗,今日终为人上人,周令树也很想有一番作为,一鸣惊人,但也并无鱼跃龙门后的狷狂。 周令树声音清朗,“兰花儿,灵丘县仵作简清告你为虎作伥,纵容县衙的下人在你这弄玉楼下毒害人,草菅人命,你可认罪?” “妾身冤枉啊!” “简仵作,你状告兰花儿可有证据?” “有!”简清踏步进去,人群随着她也围拢过来。蒋中林如同丧家之犬,但前有府里派来的官员,后有义愤填膺的百姓,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地跟在简清身后进去。 简清先行礼,跪下,“大人容小的禀来,初三夜里,至初四凌晨许,南来商人王璞被弄玉楼的丫鬟招红杀死在了兴来客栈的天字房。初六日,案破,县尊大人首次嘉奖快班巡捕,小的也跟着沾光得了十块铜板。班头李实带领大家在弄玉楼喝酒时,开局便被毒死。当时,小的在场。” “案情,本官来的路上已经有所耳闻,听说到现在,只验尸了,并无卷宗,验尸之人可是你?” “是小人!”简清道,“不过,小的听周师爷说,因县尊大人认为小的经验不足,验尸不确凿,怕耽误查案,已经遣人去广灵县请仵作去了。因此,小的验尸报告并未入卷宗。” 这小仵作思路清晰,回答问题条分理析,且一番口吻,听起来分明是个读书人,周令树不知不觉就对简清的认识发生了改观,语气温和一些,“你且说证据!” “是!”简清道,“初六日夜里,快班衙役们因为破获王璞被杀一案,受县尊大人嘉奖,得了点银两,小的随他们一起到弄玉楼吃酒,被安排在东边花厅里,花厅里西面靠墙放置着一架琉璃屏,但那日被弄玉楼的下人们挪到了西南角上。席间,击鼓传花的时候,绣姑看似背向席面而坐,而实际上,桌上的一举一动,都通过琉璃屏反应在了绣姑的眼里,她看到绸花在李实怀里的时候,鼓声便停了下来。” “不是,大人,妾身冤枉啊!”绣姑喊冤。 “若没有西南角的灯笼被老鼠啃掉掉下来,砸掉琉璃屏,小的还想不起来。可是,屋顶上一共挂了四盏八角白纱宫灯,为何老鼠就偏偏啃了那一盏?” “是啊?为什么?”门外的人群中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声音,又有一个故事可以听了。 特别是李实一家满门被灭,城中老百姓们议论了好多天,没有人猜得出凶手到底是谁。谁都很想知道,灭人满门啊,现在说李张氏是因为生孩子而死的,谁信啊? 看戏不怕台高,自古以来皆是,祸事不发生在自己头上,站着看热闹不怕腰疼。 现在听说弄死李实一家的人是谁,这个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人群就跟沸腾的油锅一样,没有人不激动。 “因为那盏宫灯吊在屋梁上的绳子,被人用香油浸泡过。”简清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招红杀王璞时,在绳子上浸泡煤油的方法启发了作案者,这一次居然用香油招引老鼠。宫灯掉下来,打破了昂贵的琉璃屏,小的以为,这是作案者担心琉璃屏一直放在西南角,会引起查案者的主意,如此一来,有可能会暴露绣姑,将下毒的怀疑对象锁定在弄玉楼。” 简清偏头问弄玉楼的兰花儿,“兰老鸨,你说,在下说得对吗?” 兰花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 简清拱手对周令树道,“周大人,那个宫灯,小的已经交给灵丘县快班衙役了,大人可以传唤人将证物呈上来。” 周令树假装这时候才看到蒋中林,忙起身,“蒋大人,失敬失敬,方才过问案件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看到大人进来!” 年纪轻轻,高中桂榜,蒋中林不知道多羡慕周令树,嫉妒之心无法抑制,却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 彼此寒暄过一遍,周令树接着方才的案情进展,“蒋大人,快班衙役还得听您的吩咐,要不,您让他们把证物传上来?” “牛二!” 牛二忙屁颠屁颠地将那灯笼呈上来了,因为事先蒋中林没有得到半点风声,也无法串供和销毁证物。此时看到灯笼,一张脸铁青,几次向简清使眼色,但简清却混沌得很,根本就装作没有看见。 简清接过灯笼,再次在鼻端嗅了一下,“大人,这上面的铁丝上面还有残余的香油味道,请辨识。” 简清顺便将被老鼠啃成了粉末,一直被她藏在灯笼里的只能猜出是什么的吊绳残骸拿了出来,一并呈上去。 周令树确认过之后,已经相信事情如简清所说的了,问兰花儿,“你认罪吗?” 兰花儿哆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事,这事,民妇不知啊,一定是绣姑你这个贱坯子,你说你到底跟李实什么仇?你害人就算了,我待你不厚吗?你居然牵连我!” 第52章 调包之计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兰花儿指责完了,扭头就对着周令树喊冤,“大人,民妇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周令树没有惊堂木拍,他身边有个大嗓门的随从,喊一声“肃静”,兰花儿被一嗓子喊哑了,不敢再造次。 周令树不疾不徐地问道,“这个案子,如今有眉目了,只要把这些人带回去好好审理一番,还是能够审清楚的。简仵作,我听说还有一个母婴案,你接着说!” 实则,周令树恐怕误会了简清的意思。绣姑的确有下毒的嫌疑,只要严刑拷问一番,她就能招。但逼供并不是简清查案的风格。 不过,母婴案和这案子有关联,简清也决定从善如流,把母婴案说清楚了,李实被害一案也水落石出。 简清让出一点位置来,“大人,李张氏和女婴被害一案,还需要让稳婆黄先说个前奏。” “讲!” 稳婆黄朝前膝行两步,“大人,民妇是在五天前被县尊大人的夫人王氏跟前的一个婆子带到县衙的,说是夫人要生了,让民妇接生,给了十两银子。民妇在县衙住了三天,等到了第四天夜里,民妇突然就被投进了大牢。” “稳婆黄,我有一句话要问。”简清道。 “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说。” “三天时间里,你见过王氏吗?据我所知,但凡要生孩子,提前几天应该会由稳婆来瞧瞧,看胎位正不正,好不好生?” 周令树也没想到,简清作为一个小仵作,居然经验这么丰富,一时间,他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个思路清晰的小仵作,能力之出色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 “没有,这也正是民妇万般不解之处。”稳婆黄再次朝周令树磕头,“大人,请为民妇做主!” 简清朝周令树拱手道,“大人,初六日,李实被毒死。初七日一大早,小的去李实家里送奠仪,他家的婆子告诉小的,说李张氏怀孕八个多月。因小的看李张氏还没有入盆,小的信以为真。但晚上,小的在保宁堂的门口遇到了李张氏,当时她在保宁堂刚刚问诊出门,小的进去问了坐堂的大夫,才知,李张氏已经九个多月了,随时有可能生。” “对此,小的有两个疑问,一是李张氏明明怀孕九个多月,但服侍她的婆子却说她才八个多月,这是为何?其二,李张氏的孩子九个多月还没有入盆,而且身体状况良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孩子的头大,无法入盆,但那个据说是李张氏生下来的女婴才三四斤重,分明未足月。这其中有诸多蹊跷!” “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对于第一个疑问,李张氏隐瞒了孩子的大小,而一向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孩子不是李实的。小的打听过,李实在九个月前曾经出过一趟远差,这一点,县衙可以查到记录。李张氏的孩子便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简清说完,蒋中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令树见此不动声色,点点头,“你继续说!” “我听说那次是去广灵县帮忙缉捕强盗,但无功而返。”简清道,“李张氏临产时,还没有入盆,生下来的孩子,不足四斤,这实属不正常。这只能说明,这个女婴分明不是李张氏的。大人,请传李实家的婆子问话。” “带上来!” 这一次,周令树来,带了五十个兵士,很快,李家的婆子被带了进来,苍白着脸,狠狠地瞪了简清一眼。 “还不从实招来!”周令树的声音充满了威严。 “大人,小的实在是冤枉啊!”温婆子嚎道。 周令树自然不会理会这婆子,周围的兵士正要对温婆子施刑,简清有点慌,不过她多虑了,温婆子哪里经得起刑法,忙叫道,“太太生下的孩子,被人抱走了!” “被谁抱走了?”周令树很惊讶。 “不,不知道!”温婆子生怕受刑,“民妇不知道是谁,闯进来两个婆子,抱起孩子就走了,走的是耳房的那道门,从后院走的,没人看到。” “女婴是哪里来的?” “她们,她们把太太的孩子换走了。那孩子,民妇一打开襁褓,看到就是个没气的,偏偏太太又遇难产,一下子死了两个人,民妇吓坏了,赶紧报案了。” 简清听她这么一说,恍然大悟,难怪她一开始语无伦次说孩子在李张氏肚子里憋了,一落地就没气了。 换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撒谎,把自己的责任撇赶紧。李张氏怀胎的时间不对,温婆子居然不知道,从这事就可以看出,温婆子应没有参与用死婴换李张氏孩子。 周令树已经听出端倪来了,转身朝蒋中林一拱手,“蒋大人,贵府夫人诞下麟儿这件事是真是假?” 县衙内院之中,王氏头戴额帕,怀里抱着儿子,不停地哄着。稚子无知,吃饱喝足之后,就闭着眼睛呼呼大睡。王氏想逗他一会儿,但他总是不睁眼,抱了一会儿有点沉手了,她就将儿子交给乳母。 婆子钱氏进来,正好与乳母错身而过。她瞥了一眼,对这孩子很不以为意。 “外头如何了?”王氏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屋里没人了,钱氏低声道,“大同府那边来了人,正在兴来客栈。老奴早说那个小仵作不能留,那小仵作在新来的推官面前一番胡说,那推官居然听了一些进去了。” 王氏抬起眼皮子,“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李张氏身下的那个孩子不是李张氏的。偏偏,他们还把稳婆黄弄出去了,如今他们怀疑夫人您怀孕生子是假的。” 哐当一声,王氏手里的茶盏掉了下来,摔了个粉碎。外头的丫鬟红豆听到动静,才到门口,就被钱氏呵斥出去了。 王氏知道害怕了,“怎么办?” 此时,钱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她不能乱了方寸,“太太不必担心,凡事都要讲究证据,那小仵作只是猜测,她若是没有证据,任她说得天花乱坠都没用。” “我有没有怀孕生子,一查就分明。更何况,这屋里还有个没处理,迟早也是个祸害。” 门外的丫鬟红豆侧耳听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到了门口,她轻轻地将大门合上,站在门边的两个丫鬟见此,因习惯里边总是会悄悄说话,朝屋里的姐姐笑一笑,都悄悄儿退下。 第53章 大势已去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红豆往后边柴房里去了,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婆子道:“你们先下去歇会儿,这里有我。” 两个婆子见她是夫人房里的,也未防备,再三道谢,忙退下,各干各的事去了。看人这差事极其无聊,谁也不愿领这份差事。 柴房的地上堆了一捆枯草,身穿披头散发,穿着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赤着脚的女子躺在上面,面色苍白,两眼无神。红豆看到她眼泪都流了下来,她扑了过去,抱起那人哭了起来,“妹妹!” 女子睁开眼睛,见是姐姐,她眼泪都流光了,只问道,“姐姐,那孩子是不是没了?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还在呢,她在天上看着她的娘亲呢!”红豆哭了两声,她不敢放声哭,捂住了妹妹的嘴,“妹妹,眼下报仇的机会来了,大同府的推官在兴来客栈,那个查出杀害王璞真凶的简仵作已经查出了这桩案子,只要妹妹出面再做人证,太太就必死无疑。你穿我的衣服从后门出去,那边守门的婆子曾经受过我的恩惠,你跟她好好说,她会放你出去,只要把那黑心肠的老虔婆弄死了,咱们才有活路。” “姐姐,我好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我不该进这吃人的地方,我也不该痴心妄想。” “别说这样的话,是我们命苦,只要报了仇,以后会好起来的。”红豆庆幸当初妹妹进来,她为了保护妹妹,没有暴露素心是她妹妹这件事,她知道夫人不会轻易放过妹妹,但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夫人会行这一招毒计,提前把妹妹的孩子催下来,让她丝毫没有准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弄死。 素心与姐姐原本身形相同,只不过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生得五官不怎么相同。 姐妹俩很小就没有了父母,被族人卖了,妹妹素心生得精巧些,被卖给了青楼,姐姐有些粗苯,被卖给了人伢子,很小就进了县衙的内院当差,也因为粗苯才会被提拔到了王氏的屋里服侍。 素心换上了红豆的装扮后,低着头朝后院走去,她没有露脸,因此一路也无人盘问,到了后院处,那守门的婆子正好躲在墙边的竹林里小便,素心没有看到,自己拉开了后门,那婆子还蹲着呢,隔了半个竹林问道,“红豆姑娘,又出去买东西呢?” 素心没有理会,拉开门就跑了。 兴来客栈门口,人山人海,素心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路快跑过来,她听到里边有人在问,“蒋大人,贵府夫人诞下麟儿这件事是真是假?” 素心泪流满面大声喊道,“假的,当然是假的。” 周令树惊得站起身来,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原本围在门口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一样朝两边让去,一个身穿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的女子冲了进来,倒头就拜,“大人,夫人没有生孩子,生孩子的是民妇,民妇的孩子被夫人偷了去,被人闷死了!” 她说完,大哭起来,捂着脸,周令树也不认识她是谁,但猜出了她的身份,扭头朝蒋中林看去。 蒋中林看着她,瞳孔狠狠一缩。 周令树问道,“你是何人?” 素心痛哭一番,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多拖一刻时间,姐姐的危险就越大,她快语说道,“民妇叫素心,原是倚红楼里的丫鬟,被县太爷看中了,把奴家赎身了出去,答应奴家,要是有了身孕,就抬奴家为平妻……” “住口,你胡说!”蒋中林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 “胡说?”素心看着是不想活了,斜睨蒋中林道,“我的孩子才八个月啊,眼看她就要出生了,是谁给我下了药,初七那晚,我喝了一碗鸡汤,腹痛乳胶,孩子落地的时候,明明还是活着的,被太太院里的老虔婆抱走了。今天,我姐姐告诉我,我的孩子早就死了,不在了!” 周令树又问,“你姐姐是谁?” “我姐姐她是夫人屋里的丫鬟,我原本被关在柴房,是姐姐把我偷出来的,她让我穿她的衣服,打扮成她的样子,偷偷从后门出来的。推官大人,要是我不出来,我在那吃人的后院里头也会活不成的。” 那个女婴是素心的,她的孩子被人抱走了。那么李张氏生的孩子呢? 周令树似笑非笑,对蒋中林道,“蒋大人,令夫人怀没怀孕,大人应是心知肚明的吧?” 蒋中林闭上眼,一声长叹,他还要做垂死挣扎,老邱头从门口扑了进来,“大人,大事不好了,夫人她要跳楼了!” 蒋中林猛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素心才离开,红豆就一头朝墙上撞去,她完全是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用力过猛,晕了过去。 不多时,那两个婆子回来了,在外头喊,“红豆姑娘”,没有人应,那两婆子顿时就慌了。照理说,红豆姑娘不可能会在她们不在的时候离开,两人连忙推开门,里边草堆上躺了一个人,满头满脸都是血,两人赶紧过去一看,哪里是素心?分明就是红豆,素心扒了红豆的衣服穿上后就跑了。 为了演得像一些,红豆连素心的衣服都没有穿,身上就裹了一件素心的外袍,香肩露出,腿上一条亵裤,就算不撞死也要被冻死了。 一个婆子留下来安置红豆,另一个婆子赶紧跑去喊人。 “素心跑了?”王氏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她扶着椅子,已是魂飞魄散。 刚才还强自镇定的婆子钱氏,此时也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了。素心跑了,她们与素心可是有杀女之仇啊!而此时,大同府来的推官还在兴来客栈里等着,小仵作已经将她们所做的事已经算出来了,再加上素心和稳婆黄的佐证,钱王二人心里已是不约而同起了个念头:大势已去! “服侍我更衣吧!”王氏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屋里走去,钱氏很明白,眼前留给她们的也只有一条路了。 第54章 真相浮现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蒋中林什么都顾不上了,起身就朝外冲去。周令树带来的兵士要拦,被周令树制止住了,一群人都跟在他后面追过去,一直来到了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一左一右各有一座约五米多高的角楼。 此时,王氏穿着一身大红缎子遍地金通袖袄儿,白绫竖领,妆花眉子,赶菊纽扣儿,穿得非常正式,站在县衙左前的角楼上,跟着她来的婆子丫鬟们跪了一地,求她下来。 蒋中林一路都在喊王氏的闺名,等他赶到了,看到王氏站在墙头迎着风的样子,忍不住哭起来,“芸娘,你下来,你下来啊!” “下来做什么?老爷,你都知道了吧?是我吩咐人给素心姑娘下的催产药,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为难钱氏。” 周令树走上前去,“王夫人,为不为难钱氏,如今已经由不得蒋大人了,请夫人先下来,我们把话说清楚,夫人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把话说清楚吗?” “不!”王氏迎着风摇摇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下的事,我知错了,我只求朝廷不要因为我而牵连我的父亲。” 她低头看着蒋中林,“老爷,愿来世能够再做夫妻,愿来世上天不要待我如此残忍……” “上天待你残忍?”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冷笑,王氏顿时气愤不已,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她如此无礼了,她看到一个身穿破旧羊皮袄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来,背着手仰头看过来,双眼清澈如同水洗一般。王氏不认识这少年,但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简仵作,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王夫人,你说上天对你很残忍?可是你自己就不残忍吗?你仅仅只是生不出孩子来,你就怨恨世道,行各种手段,残害生命。我听说,如果一个人想要得到上天的厚待,这个人自己就应该厚待每一个生灵。王夫人,你扪心自问,你这样的人配得到孩子吗?” 配吗?王氏摊开双手,她似乎看到双手上那隐隐的血光,似乎看到了每一根手指头上都被一个阴灵缠绕,很疼,疼得她都说不出话来了。 每一个阴灵都在叫她母亲,在责问她,说,你为什么要做坏事?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害得我们不能去你哪里投胎? “王氏!”简清眼见王氏的眼中出现了混乱,她猛地一声高喝,王氏醒过神来,简清道,“你以为你这一跳就能够死吗?这角楼高度不足九尺?跳下来只会让你摔残,那种疼痛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众人愕然,王氏也被吓住了,明显迟疑起来。 周令树看着这小仵作,有点佩服她的口才与机智。他没有想到,这小小的灵丘县,居然还有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简清并未关注围观者的反应,她只关心王氏会不会跳下来,她不允许任何人逃脱法律的制裁,刑法的审判。 “王氏,你以为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可以用死来逃避?你真的以为,人只要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 王氏当然不这么以为了,她方才看到了双手上笼罩着的血光,她想起曾经参加法会的时候,那些得道高僧们说的“业力”,若是业力缠身,她将遭受天道排斥,王氏怕极了。 “我应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你应该下来,接受审判,接受良心的谴责,接受国法的制裁,为自己赎罪!”简清义正言辞,围观的百姓人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片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芸娘,快下来!”蒋中林伸出双手,随时准备接着王氏。 “夫人,下来吧,黄泉路上,还有老婆子陪着你呢!”钱氏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道。 王氏没有看蒋中林,倒是盯着钱氏,她眼里慢慢地浮现出不忍来,就在众人以为她会义无反顾地跳下来时,王氏居然转过身,一步一步从角楼上下来了。 周令树带来的人待她的双脚一踏在地面上,就冲了过去,一左一右将其擒住。钱氏扑了过来,要护住王氏,王氏握住她的手,“嬷嬷,不用了,不要再护着我了,该是怎么样,都让我受着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没看明白这场戏,忍不住问道。 周令树走到了蒋中林的跟前,问道,“蒋县令,李实的妻子李张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吧?如果本官没有猜错,你借着破了王璞的案子,花了点钱打赏快班衙役,你你知道李实喜欢去弄玉楼,紧接着你指使兰花儿,让她想办法弄死了李实,为的就是李张氏肚子里的孩子快要生了。” 简清不由得想起,当初她和李实去弄玉楼查案,李实就在那里鬼混了一天,对案情没有过问分毫。 李实的确是个很爱在青楼里混的人。 蒋中林看似置若罔闻,实则,他身体崩得很紧。 周令树继续道,“你原想霸占李张氏的,你夫人不答应,借着你新纳的小妾肚子里也有了孩子,令其早产,把李张氏的孩子换了,顺便把小妾生的孩子弄死了,以此逼疯了小妾,达到一箭三雕的效果,令夫人也算是女中枭雄了!” 这一切看似天衣无缝,寻常人根本很难想到,但一个小仵作却在其中看出了端倪来。 周令树问简清,“弄玉楼为何会听从蒋县令的指使,谋害一条人命?你是为何想到这一点的?” 看来,周令树也是一个破案的时候,追寻动机的人。 简清很为难,正不知该如何把周参说出来,好在,蒋中林没有让周令树久等,“弄玉楼有个大茶壶叫周参,他父亲当年出城经商,回来的路上被元军射杀。李实虽然将他的尸体运回来了,虽说有收尸之恩,但李实趁机谋了人家的财,周家怀恨在心。只要给周参一点暗示,让他从中稍动手脚,便可报了李实贪图他家财产的怨仇。” 周参本来躲在人群中看热闹,此时一听,掉头就准备走。人群中早有人发现了他,忙抓了来入官。 简清别过脸不敢看周参,周参走到她面前,“简兄弟,谢谢你没有举报我。只不过,你是怎么怀疑我的?” 第55章 移花接木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那个灯笼,周哥问过两次,还有,绣姑没有跟我说过周哥挪琉璃屏和打扫花厅的事,都是我的猜测。” 简清特别愧疚,周参却笑了一下,“简兄弟,这些都不怪你,你做得很对。人不该心存恶念,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李实大哥,他帮我爹收尸,要不然我爹可能就尸骨无存了。他死在哪里,我和我娘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法出城去把他找回来。” “可是,为什么?”简清相信,这是周参的真实想法,可是为什么后来又下手了呢? “啊!简清,你这个下贱坯子!”人群中,冲出一个妇人来,花白头发,满脸皱纹,穿着粗布棉袄,朝简清抓了过来。 赵二身形如鹞子一般,飞身而上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提起来,就要朝后甩去。 “别!”简清忙制止住了,“赵二哥,手下留情!” 赵二不解,但还是把人放了。 那妇人正是周寡妇,还要再次朝简清发起攻击,她儿子周参抓住了她,“娘,儿子犯了重罪,就算朝廷不抓儿子,儿子也没法活下去了。” “为什么?李实他该死!” 到了这时候了,周寡妇提起李实依然是恨得牙痒痒,但李实毕竟已经死了,周寡妇将恨意转移到了蒋中林的身上,朝蒋中林吐了一口口水,“要不是这个昏官,不肯帮我们,李实他敢吞咱们家的钱财吗?” 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桩公案! 只不过,人都死光了,再断清楚,也没有什么用处,最重要的是,整个灵丘县的人谁都知道,李实当年发的那笔财就是周大饼的。如今,因为一笔钱财,又酿出一桩祸事来,人人都唏嘘不已。 “周婶,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小侄以为,在一个娘亲的眼里,不管多少钱财都比不上儿女们的性命,可是为什么,您就以为,周哥谋了李实的命,就不会有人发现?为什么当娘的能够不担心儿子的安危,为了一点早就被花光了的钱财,要儿子铤而走险?” 这些年来,周寡妇心心念念就是丈夫留下来的钱财,在她的心里,那些钱财一定是丈夫生前很想交到自己的手上,好把儿子抚养成人,可是,连上天都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被李实那个缺心肝的贪了去。 此时此刻,听简清一说,周寡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儿子就要离开她了,她的儿子杀了人,要被判死刑了。 “不,不,是娘的错,是娘不应该,参儿,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周参抱着他娘痛哭,“娘,已经晚了,来不及了,娘,儿走了之后,你要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再惦记那些事了。” 谁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再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谁又会相信呢?钱财是不是身外之物,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简清不忍再看了,况且事情已经了结了,所有涉案人都会被周令树带走,在大同府初审之后,便会一路被押送往京城。 简清朝人群中走去。 “简仵作!”周令树喊住了她,走过来,“可否愿意跟着我去大同府?” 周二朝周令树看过来,周令树感受到了他凌厉的目光。简清笑了一下,摇摇头,“周推官,我爹爹是简冲,他受伤前本来在验尸的,却被人推了一把,摔伤了,那是一桩无头命案,他惦记很久了,我想去看看现场。” 说到这里,简清盯着蒋中林道,“蒋县令,两个月前,你就已经开始谋划要李实的命了吧?那时候,你担心我爹验尸会验出什么玄机来,揭穿你的阴谋,你就安排人推了他一把,让他摔伤?” 事已至此,蒋中林承不承认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点点头。 “推我爹的那个人是李实?”简清眯着眼睛问道。 蒋中林再次点了点头,好奇问道,“你如何知道的?李实告诉你的?” “不是。我只是想起一句话,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若李实不把我爹推得摔倒,或许他也不会丢命。”简清讥讽地道。 蒋中林没有反驳,事实的确如此,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简清比她爹还厉害,可谓人算不如天算。 简清又问,“我有四次差点被人害死,也是大人您安排人做的吧?” 蒋中林低下头,“我并未想害死你。” 简清点头,“是了,一次差点被马撞死,一次在河边被人推下河里差点淹死,一次在路上走后背起火差点被烧死,最后一次从弄玉楼下经过差点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死,大人,原来那么早您就已经给李实安排了死期。” 周令树不解,朝简清拱手,“还请详述。” “毕竟李实那杯酒原本是该归小的喝,结果李实喝了。有了前面我四次差点死于非命的事,李实死,只会被人以为是误会。所以,县尊大人才会放手不管这桩案子,准备由小的自己折腾。小的一定围绕与小的有关的人进行调查,那时候又有谁还会关注李实?扰乱查案思路,偏离方向,这桩案子查到最后有可能就会变成无头公案。” 周令树恍然大悟,朝蒋中林拱手,“大人这一招移花接木,实在是高明啊!” 连周令树都词穷,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蒋中林这一招术了,蒋中林有些气不过,如果不是简清,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识别他的诡计,“简仵作过谦了,不知你又是如何识别的呢?” “原本一开始,小的也是往小的身上查,但我爹说,若是有人存心朝我这样的人动手,我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蒋中林伸出双手,周令树的人过来给他戴上枷。简清也趁机和周令树等人告别。 往往就是这样,她亲自将证据找出来,等证据一件一件地摆出来,嫌疑人渐渐地明朗了,她对这个人也非常熟悉了,甚至能够体会他的喜怒哀乐,感受到他的怨恨情仇,更见鬼的是,有时候还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这时候,再去看这个人受到刑罚的制裁,她又有点难过。 蒋中林夫妇和钱氏固然是罪有应得,可是周参呢? 第56章 赵棣出征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刚刚转过左后街,就看到三辆马车朝这边驶过来。弟弟趴在马车的窗口朝她招手,“哥哥,这里,这里!” 简清有点吃惊,马车停了下来,沈仓和车夫并肩而坐,与他打了招呼,简清问道,“怎么这会儿启程?为什么不明天一早再走,万一错过了宿头怎么办?” “没事,我们今晚先在兴来客栈住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出城。简兄弟,你也别回去了,家里都收拾空了,你和我们一起去住一宿客栈吧!” 简清朝周寡妇家望了一眼,心里明白了,很是愧疚,最后一夜,是她害得家里人被人赶出来,连落脚地儿都没有。 她走在旁边,崔氏掀开帘子,“清儿,你别多想了,娘还从来没有住过好客栈的,今晚上也可以尝个鲜儿了。” 简清笑得比哭都还难看,“娘,那家客栈里才死过人呢。” “死就死吧,这天底下,从古至今,哪块地上没死过人呢?” 到了客栈,行李都不必取下来了。 沈仓一共要了三个房间,他和赵二住一间,简清和弟弟睡一间,简冲夫妇住一间。 夜里,简清教弟弟读了书,哄着弟弟睡着了,她描了一张比A4小一点的地图,内行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张堪舆图,折叠好之后,简清过去隔壁找赵二,将地图交给赵二,“这是我谢你家主子的救命之恩。” 她实话实说,“这一次,我查这案子很凶险,若没有你主子的安排,我恐怕很难全身而退,这张图是塞外地图,愿对你主有益。” 赵二打开地图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简清居然将保定府以北,大河口,姜家店以外的所有山川地势全部都画出来了。此时,他已经来不及思考,简清为何会有此等能耐,他要迫不及待地将这地图给主子,因为,此时的燕王赵棣正奉命出征,要出古北口,搜寻一支元兵的下落,欲一举歼灭元兵。 而此时,正值秋冬之际,古北口外大雪纷飞,千里茫茫,难分东南西北,燕军出征,对地势不熟,根本无法找到敌军下落。 赵二当即就出发,星夜兼程,跑死了好几匹马,这才在两天后追赶上了燕王的部队。他从怀里掏出地图时,虽然全身挂霜,但地图却是热乎乎的。 简清画这副地图的时候,是全凭前世的记忆。虽然她如今所处的大明,皇族姓赵不姓朱,但经过她重生后两个多月的了解,版图与前世历史上的大明却是一样的。 山川河流,依旧是那个东方文明古国。 此时,燕王率领的三万大军刚刚到达古北口,还没有出关。大军驻扎在城墙之下,从关外吹进来的风,卷起雪,在空中打卷,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赵棣的营帐之中,升了一个火盆,在营帐外站岗的士兵,都快缩到营帐里来了。 张钰身为赵棣跟前的第一员大将,正要出声呵斥,被赵棣摆手止住了,“天太冷了!” “是啊,下这么大的雪,眼睛都睁不开,这仗怎么打?”赵能蹲在火盆前烤着火道。 “正是因为大雪,敌人肯定也想不到我们会出征,这样一来,这仗反而好打。不过,前提是,出去哨探的人要能够找准敌军的行踪才行。”赵棣朝外面看了一眼,白毛乎乎,他难免担忧。 营帐外起了一阵躁动,张钰赶紧出去,掀开帐帘朝外一望,只见远处一人一马朝这边冲了过来,因离得远,张钰暂时看不清对方的脸,好在哨兵的声音在透过夜色传来,“赵远求见殿下!” “赵二来了?让他进来!”赵棣的声音里透着一阵惊喜。 赵二翻身下马,将怀里热乎乎的书信递给冲过来扶他的将士,“交给殿下!”说完,便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众人分两拨,一拨赶紧将赵二抬进营帐,脱了他的鞋袜,帮他搓手脚,尽快搓热,以免出现冻伤。而另一拨人则将书信送到燕王的营帐。 赵棣接过信,信封上并无一字,没有写是由谁来开启,而信封根本也没有封,一眼就能看出,这可能是赵二自己找了个信封装进去的。他皱起眉头,从里面掏出一张刚刚启蒙的孩子用的那种描红纸,粗糙得简直是不堪入目。 描红纸的反面,是用一种黑色的炭灰绘就的地图,与这描红纸不同,地图非常详尽,而且线路还标注了里程数据,对于燕王这种从小就熟读兵书,行军打仗的将领来说,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仔细的地图了。 赵棣没法再嫌弃这张地图,虽然他已经猜出了这张地图是谁画的,但赵二不醒来,他不询问清楚,赵棣终究还是不敢相信。 赵能与张钰凑过来,看清楚这张地图,基本上将古北口关外的地理一览无余,关键是,每一条线路还标识了里程数,可以说,对这些率兵打仗的将军们来说,就好似在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一个GPS定位器一样,迷路,找不着北,这种事是不太可能存在的了。 而行军打仗,想取得胜利,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虽不可控,可对方也不可控,而他们现在掌握了地利和人和,还怕个球啊? “殿下,明天就可以出关了!” 眼看一场胜利就在眼前,赵棣也非常激动。 这一次,金陵那边下达了命令,他们要对付的敌人是北元太尉乃儿不花。而这一次奉命出征的,不仅仅只有赵棣这一路人马,命令同时下达给了代王。 朝廷方面,开国功勋英国公魏达、信国公汤河和颍川侯付友德这些北方军队的将领,将受赵棣节制。 另外一边,西平侯沐瑛奉命率兵在古北口外策应,受代王节制;代王率领定远侯王弼出山西,此时已经出了关外,正率领大军四处搜罗敌军行踪。 最好的结果是两股人马同时找到敌军共歼灭之,最坏的结果就是两股人马同时空手而还。否则,一方找到了,另一方连敌人的毛都没有捞着,就会非常尴尬。 明眼人一看就非常清楚,这是嘉佑帝对两个儿子的一次试炼。 第57章 简清南行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赵棣已经派了好几拨哨探出关,此时,他又喊了几个斥候进来,将地图展开给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问道,“记住了吗?” 斥候专业性记地理位置有天赋,几个人反复将地图子啊脑子里过了一遍后,点头,“记住了!” “行,重点找这两个位置。”赵棣将两处他认为乃儿不花那一万大军会藏身的角落点了出来,一个在花皮岭,一个在狼窝沟。这两个地方离关口都很近,而且北面都有山岭,但这是看了地图才知道。 如果没有地图,谁知道哪里是狼窝沟,哪里是花皮岭。大明并非没有关外的堪舆图,但,仅仅只有非常笼统粗糙,大军经历过的地方的地图。 如今,赵棣手上的这种,简直是让人如同捡到了宝藏一样。 从赵棣的营帐里出来,虽然依旧是白毛乎乎,但几个斥候却非常激动,铁甲穿在身上都感觉不到冰寒,而是热血沸腾,一个个从马厩里牵出马来,翻身就上了马,到了关口要分别的时候,彼此立下了赌约,“看谁先完成任务,输了的要请大家喝酒啊!” “没问题,反正输的绝不会是我!” 大家相视一笑,信心满满,迎着风雪就冲进了那片曾经对他们来说,如同死亡之地,一旦进入,就会找不到北,行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留下长久可辨识痕迹的草原大漠。 赵二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心里惦记着事,尽管不想醒来,但还是强迫自己睁开了眼。 赵棣在营帐里等他。赵二进来的时候,赵棣还在研究那份堪舆图,一来凭借自己已经掌握的对关外的地势进行分辨,这堪舆图究竟有几分真实性,实际上,他在看到这份堪舆图的时候,并没有起疑;二来,他也要尽量把这份地图完完整整地记住,一位出色的军事家,心里脑子里装的是大河山川和天下。 “辛苦了!” 赵棣将描红纸小心地折起来,收进了袖袋里,俯身将赵二扶起来,“灵丘那边怎么样了?简家一行起身了没?” 赵一和赵二是兄弟二人,名字分别是遐和远,从小就跟在赵棣身边,骨骼惊奇,身手不凡。 赵二见赵棣并没有问这堪舆图是谁画的,答话的时候极有技巧,“属下是在两天前夜里拿到堪舆图的,简仵作一交给属下,属下就连夜骑马赶过来了。简家定于次日一大早启程,简仵作前往南边,她父母兄弟往北边,如果不出意外,此时应当已经离开灵丘,行了一段路了。” 果然是简清画的,赵棣心里起了疑,她一个仵作怎地对地势山川会如此了如指掌呢? 赵棣有点嫉妒,“你可知道,简仵作怎么会画得出这般细致入微的堪舆图?” 赵二心想,主子果然生疑了,“属下不知,属下拿到堪舆图,一心想着赶紧给王爷送来。简仵作自己也说了,这是塞外地图,报答王爷这次关照之情,若无殿下,简仵作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赵棣对关照什么的,并不在意,于他而言,很多事做起来,不过是一句话,一抬手的事。他要是天天记这种恩情,他得用多厚的一个本来记? “既是如此,你明日一早返回,追上简仵作,跟在她身边。” 这是要监督简清的意思了。赵二虽然有些觉得对不起简清,但是想到,那小仵作这一路往南边去,诸多坎坷,若是能跟着,也能保她一条命。这么一想,赵二反而有些期待能够很快赶过去跟简清回合了。 “你明天一早就离开吧!” 赵棣吩咐完赵二之后,就下达了次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的命令。 第二天,赵二往南,赵棣率大军往北。赵能和张钰都有点不明白,已经派了斥候出去哨探消息,并没有找到乃儿不花所率领的一万敌军的下落,现在贸然北上,不是和之前商量好的不盲目出发,跟没头苍蝇一样在大漠上找来找去的作战方针背道而驰吗? 但,赵棣有他自己的打算,对赵棣来说,如今有了这堪舆图之后,他带着大军在草原上就不是没头苍蝇了。如果一直在关内等着斥候,显然太浪费时间,如果他带着大军往前推进,与斥候之间的距离就会缩短,一旦斥候有了信息就能马上返回。 如此一来,也节省了时间。 赵二次日一早,在大军出发前,他就离开了。因为担心简清在路上会遇到危险,他比来时花的时间要稍微少一点,还没有出灵丘县,便追上了简清一行。 简清从灵丘出发去京城,要途径保定府,行经德州,走济南府,到达金陵。 而沈仓带着简清父母兄弟要去宛平县,宛平乃是北平城的拱城,在其南边,也要从保定府走,只不过,到了保定府,简清往南,而沈仓一行要往北走。 才出城,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 简清让车夫停了车,那人上前来,简清一看,原来是李狗儿,他扒着简清的马车,“简仵作,我能跟着你去南边吗?” 李狗儿身后还跟着郑东儿,东儿扶着她奶奶,两人正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过来。 简清见了有些不解,“你们前两天还商量着要在这里建房子,怎地今天又要去南边了?” “我们本来是开封府人,就因为黄河决口,我们的家给淹了,这才逃难到北边来的。我们总不能一直都流浪在外边,总要回家的。”李狗儿腼腆一笑,“前些天,简仵作给的一百两银子,我每家分了一点,我自己留了三两银子,手里有了钱,我们也能回家了。” 这是赖上简清了?沈仓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世上怎地还有李狗儿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谁知,简清很大方地往旁边挪了挪,一口答应下来,“行!我们有多的车,你上来吧,等到了德州,你们再想办法回去。” 简清甚至还因为多了一行人作伴,有些高兴。 沈仓有些不解,简仵作自己手上都没什么银子,怎地还这么热心。但他想到自己在这里没有冬衣穿,简冲给了他银子买冬衣的事,又觉得,自己好像也能够理解简家人了。 第58章 贴身保镖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原先,简冲一个人坐一辆马车,如今多了李狗儿一行人。崔氏便挪到了简冲那辆马车上。简清和李狗儿坐在车外,郑东儿和她奶奶,还有简澈挤在马车里面。 出了县城没有多远,赵二就追上来了。他一人双马,见简清坐在车上艳羡地看着,便笑道,“简仵作,要不要骑一下?” “当然要!” 简清的骑术不怎么样,只不过前世在俱乐部里过了一把骑瘾,后来喜欢上了,经常去,但也只能把马当自行车骑,远远达不到赵二这般,骑在马上如履平地一般的水平。 两人并辔而行,简清问道,“赵二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到王爷了吗?” “找到了,王爷已经带兵出了古北口。我奉王爷之命一路保护简兄弟。” 简清一听就明白了,只觉得赵棣这人真是小肚鸡肠,将她父母兄弟弄到北平当人质不说,居然还让赵二监督她。不过,她这人挺豁达的,赵二功夫不错,就当多了个贴身保镖,笑着问道,“那意思是,王爷这一路会给我额外出路费了?” 简清指着郑东儿和她奶奶,“赵二哥也看到了,我这还有客人呢,王爷给的那点银子,我爹娘和弟弟到了北平还要安家,招待客人也要费不少银子,王爷都能负担?” 简清廉洁,但并不代表她就不会宰肥猪。 这对燕王府来说,当真是九牛一毛,但赵二做不了主啊。 赵二哭笑不得,他也只能先用自己的银子垫着,回头想办法找燕王报销,点头,“这是当然,既然在下能够有幸与简仵作一路同行,兄弟之间彼此照应原是应当。” “没想到你们王爷这么小气啊!”简清一听就知道赵棣没这个打算,她感叹一句,赵二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过,见简清没有嫌弃他的意思,赵二也放下心来。 从灵丘至保定府,如果途径涞源县的话,自然一条直线距离要近很多。但现在根本就没有走马岭隧道,不可能这么多人,老弱病残还要翻山越岭。沈仓便安排,马车出城之后往南走,从阜平县进保定府。 北泉村位于城南五里处,马车于正午时分到达。村头路边有一家杂货铺,门前搭了个棚子,两根支撑的柱子顶上挂了个帘子,上面写着“茶寮”二字。 隔壁是一家生药铺子。 沈仓便让人将马车停在茶寮门口,扶着简冲下了车,进去要了两张桌子。沈仓和简冲夫妇及简澈坐一桌,简清赵二和李狗儿四人坐一桌。李狗儿原本准备和郑家祖孙一起要一碗白水喝算了,简清说赵二请客,非拉着他们入座。 要了两笼馒头,一行人边吃边聊。 说到兴致处,李狗儿让简清帮忙取个名字,“狗儿这名字,以前我爹说容易养活,如今我大了,也不愁养不活了,简仵作,你见识多,能不能帮我取个大名?” “狗儿挺好的啊!”简清站着说话不腰疼,啃了一口杂面馒头,虽然糙口,但热乎乎,软绵绵,简清吃得挺香的。 “这不好吧!”反正,李狗儿就是赖定简清了,要不是他和郑东儿情投意合,赵二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郑东儿在旁边笑起来了,“狗儿哥,我也觉得挺好的。” “你就笑话我吧!” 气氛挺活跃的。 一个女子低头走了进来,穿过茶寮,直接朝隔壁的生药铺子走过去。 简清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这女子细挑身材,容长脸,生得娟秀,穿一件水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分明就是家境优渥,但却鼻青脸肿的,明显就被人打过。 正好,茶寮的老板出来给简清等人添水,看到那女子,忍不住叹气摇头。简清好奇,待那女子走过去了,问茶寮的老板,“这位娘子是怎么回事啊?是被人打过还是怎地?” 这一问,就跟拨开了一个闸门,这茶寮老板的话就跟长江水一样,低声嘀咕道,“哎呀,别提这袁大娘子,原先她嫁到方家的时候,谁不羡慕呢?方家也是咱们这方圆百里数得着的富户,家里不但有百亩良田,在灵丘县还有两间铺子。家里本来是有兄弟两个的,谁知,五年前,兄弟二人出了趟门,老大就再没回来,好大一笔家产,就是老二的了。” 简清心想,什么时候世间三大好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变成了升官发财死兄弟?这和后世升官发财死爸爸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每个时代就有每个时代的特点,就是这么好玩儿。 简清对案件非常敏感,可以说敏锐性很强,她一听这里头有故事,忙问,“后来呢?” 讲故事的人,最喜欢别人问的就是这句话,果然,茶寮的老板提着个茶壶,继续讲起来,“方家老大没了,原先本来是方家老大和袁大娘子订了亲的,如今老大没了,袁家不肯退亲,方家老二很仗义,就说哥哥虽没了,但也不能无后,他愿意兼祧两房,就娶了这袁大娘子,等袁大娘子生了一个儿子,就算大房这边的,方老二就又娶了原先和自己定亲的宋娘子,又生了一个儿子,这老大虽说没了,可是方家好歹也是人丁兴旺,谁不羡慕呢?” 众人都听得有趣,除了简清,都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但看了袁大娘子方才那副模样,众人也明白,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讲故事的人继续道,“谁知,两个多月前,方家老二出了一趟门回来,就性情大变了,进门就将袁大娘子暴打了一顿,说她不贞不洁,又要将宋二娘子休回家去,说她生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宋二娘子气不过,一头撞死在石磨上了,袁大娘子不敢死,如今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简清也听得起疑,她揉了揉眉心,“这方家老大和老二相差几岁?方家老大丢的时候多大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也没几年,只有个三五年吧,方家老大和老二原是双胞胎,就差了半个时辰。” 简清问道,“那如今,这两人多大了?” “若老大还活着,兄弟俩也有个二十多岁了吧!” “既是一母同胞,兄弟二人应该很同相吧?” “可不是,单论脸儿,简直是一模一样。” 简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方家老二回来后,没有说袁大娘子生的孩子不是他的吧?” “那倒没有,袁大娘子生的孩子,本就是在大房,喊方家老二也不是喊爹,喊的是二叔。” 简清点点头,摸出一两银子来,“这是我们这两桌的茶水点心钱,多的您也不必找了,就麻烦您一件事。” “请讲!”茶寮的老板喜不自禁,一副上刀山下油锅都无怨无悔的架势,“客官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尽力。” 第59章 方家故事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笑了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会儿袁大娘子出来,您就告诉她说,我或许可以帮她找出她丈夫性情大变的原因。” “啊?”茶寮老板很是惊讶,“是什么原因?” 简清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思索一会儿,“具体怎么回事,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一下袁大娘子。” 待袁大娘子从生药铺子出来了,茶寮的老板一是看在简清额外的打赏上,二是自己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方老二性情大变,他忙上去,低声不知道和袁大娘子说了什么,袁大娘子朝简清这边看了一眼,见少年眉清目秀,目光清澈,眼神真挚,她想了想点了头,只不过,她提了个要求,只愿意和简清单独谈。 以前的方家,富庶,一夫二妻非常和睦,这北泉村里谁不羡慕?谁不高看一眼?可是,这两个多月,方家成了附近这十里八村的笑话,谁都等着看方家的热闹。 茶寮的老板额外收拾一桌出来,靠边缘,那边说话,若低声一点,附近的人也听不见。 简清问道,“大娘子,在下问话,可能会有些直白,但不管是什么问题,请大娘子不要回避,若难以启齿,就请用点头或摇头来表示也无碍。” 毕竟是陌生的男子,虽说是少年,但袁大娘子还是有些回避,她再次点头。 “请问您的丈夫方二郎两个月前出了一趟远门,所为何事?在外逗留几天?回来的当天是什么样子?您能够想起来的,觉得奇怪的地方都可以讲。” 袁大娘子抿了抿唇,含着泪道,“说是出远门也不远,灵丘县城里有方家两个门面,每到了中秋节前一个月,夫君都会去一趟灵丘查账,收钱。他出去的时候是七月十四日,回来的时候是七月二十日。妾身还记得那日,妾身和秋娘领着孩儿们在院子里推磨磨面粉,准备中秋节的时候做点月饼吃。” “秋娘就是宋娘子吗?” “是的。”大约是想到这少年必定是从别的人那里听说了方家的事,袁大娘子低头红了脸,但事关重大,她还是继续说了。 “他那会儿回来了,我们都挺高兴的,妾身和秋娘领着孩子们忙迎上去,妾身就觉得他眼神不对,看我们就跟看仇人一样,妾身以为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刺激,就问,谁知他二话不说一耳光朝妾身扇了过来,他要再打,秋娘忙护住了妾身,他一脚踢在秋娘的身上,指着仲阳说,‘带着你生的这杂种滚!’” 这句话,袁大娘子大约是恨极了,说出来的时候,咬牙切齿,那语气极大程度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简清也跟着不寒而栗,问道,“后来呢?” “秋娘听了这话,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一头朝石磨撞了过去,就那么……撞死了!”袁大娘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简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幸好,这会儿茶寮里除了简清一行,没有别的客人。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袁大娘子哭完了,抬起头来,“他说妾身不守妇道,妾身就问他,妾身如何不守妇道了?他又不说话。” “您丈夫回来后,还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是不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袁大娘子听了,默想一阵子,她摇摇头,“妾身也不知道了,他有时候还是那个人,有时候又不像了。” “冒昧地问一句,您的丈夫回来后,有没有和您同房过?” 简清明显看到袁大娘子的脸红了,好一阵,她都不说话,简清正要说,对于这个问题,只点头或摇头就好。袁大娘子缓缓地摇摇头,“他说妾身不贞,所以,才,才不肯碰妾身。” 简清又问了一句,“大娘子,还有一个冒昧的问题,您的丈夫,右股和四肢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比如说,胎记,瘤子,伤疤之类的?” 袁大娘子脸上的血色褪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简清,唇瓣几次颤抖都说不出话来。简清将一杯茶递给她,“你别紧张,也别着急,慢慢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他的右股上有一个痦子,小指头那么大。他的左手上有一处烧伤。是一年前,秋娘不小心把烛油碰到了他的左手上。可是,可是,他这次回来,左手包着,说是手伤了。” “那个烫伤的疤痕呢?” “他的伤好了之后,妾身就没有看到那个疤痕了。” 她说完,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幸好隔壁就是生药铺子,茶寮老板一家忙将袁大娘子抬过去,那边大夫掐了个人中,袁大娘子就被疼醒了,她醒了后就痴痴傻傻地,三魂丢了两魂。 简清便知,这事应正如自己所推理的那般了。 茶寮老板很担心,这袁大娘子是在自己这里出的事啊,他有点后悔收了简清的打赏,但现在已经上了贼船,想下就难了。 灵丘县没了县令,就算朝廷现在任命,等到达这灵丘县,最起码也要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周令树肯定要将蒋中林那些人先带到大同府去,在大同府进一步审理,形成了卷宗,上报朝廷,待刑部下令之后,再将案犯押解入京。 周令树不知道走了没有? 简清没办法,一面让茶寮老板去通知这里的里正,一面让沈仓辛苦跑一趟回县衙那边,通知县丞和周推官,当然,如果周令树还待在灵丘的话,就安排人过来。 “我该怎么说呢?”沈仓和茶寮老板不约而同地问。 “就说当年失踪的方老大,我帮忙找到了。” “啊?” 这太令人惊讶了,这是怎么找到的?人现在在哪里?无人不好奇。 很快,人就都过来了。 因灵丘县没有县令,大同那边派人来接应,将蒋中林一家先押解过去了,周令树连夜誊写的卷宗也一并交了过去。那边,只等知府大人随便问问,毕竟,蒋中林乃是朝廷命官,无论大同府这边审得有多么周密,刑部都会把人要到京师去再堪核一遍。 周令树忙了这些天,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热茶,门子就来报,“大人,简仵作那边派了人来,说北泉村那边又出了事了,之前方家丢的大儿子,她如今找到了,若是大人在,还请大人亲自走一趟。” 周令树一口热茶喷了出来,他和简清打过交道,那是个知道轻重的少年,只是,怎么她走哪都有案子? 第60章 李代桃僵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周令树到,茶寮这边被临时征用,做了审案现场,四周被附近问询赶来看热闹的人,围得严严实实了。 里正还挺配合简清的,简清让他将性情大变的方家老二看好,他果真派了村里的几个青年壮劳力将方老二看住了。 “简仵作,你说你找到了方家老大,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简清朝周令树拱手,“大人,请将方家老二带上来,小的还有几句话要问他。” 方老二被送了过来,跪在周令树面前,简清问道,“方老二,麻烦你将你的手伸出来!” 方老二根本不理会,他抬起头,狠狠地朝简清横了一眼。 简清并未在意,而是缓缓道,“你不是方老二,你是方老大,这些年,你流落在外,过得应该很不好吧?” 袁大娘子在旁边再次捂着脸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方老大浑身一颤,“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方老大,两个月前,死在河边的那个被毁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的人,就是你的弟弟方老二。你利用你们孪生兄弟的关系,顶替了他的身份,我说得可对?” 方老大纵身而起,要朝简清攻击,赵二一脚踹过去,将他压服在地,“老实点!” “方老二的右股上有个痦子,你若不肯承认也没关系,但是,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辩解你没有杀你弟弟这件事。” “我没有杀他!他不是我杀的!”方老大辩解道。 简清也一愣,她想了想,点头,“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你杀了他,但是,毁尸这件事是你做的,你有什么话要说?” 方老大沉默不语。 “你弟弟的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你所杀,要么是因你而死,如果他不是被你杀的,你也绝对知道杀死他的人是谁?因为,杀死他的,就是想杀你的人,我说的对吧?” 方老大的嘴依然紧得如蚌壳一样,周令树大怒,拍案而起,正要说“用刑”,简清缓缓地道,“方老大,你若不说想杀你的人是谁的话,你觉得,今天你的身份暴露了,你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性吗?” 方老大抬头看简清,满眼都是恨意,简清被震得往后一退,她突然有点后悔,不该在这种地方审方老大。 但,已然来不及了,耳边传来破空声,赵二一把拉开简清,一只利箭直奔方老大,正中他的后背,贯穿左胸。 “是什么人?”周令树也被吓得不轻,他就坐在方老大的前面,那箭飞过来的时候,似乎就朝着他的面门,他腾地站起身来,赵二已经追出去了。 周令树带来的士卒也有一个小分队追出去了,简清也要跟过去看,沈仓一把拉住了她,“简仵作,你不能出去。” 万一,哪里一支冷箭射过来,把简仵作给射死了,这就划不来了。 周围的人群被吓得一哄而散,方老大还躺在地上。简清忙过去看,她跪在地上,来来回回将方老大检查了个遍,扒下方老大的裤子,见其右股之上光溜溜,并无袁大娘子所说的那个痦子。 简清朝袁大娘子看去,见袁大娘子正往这边扫了一眼,两人四目对上,袁大娘子朝简清摇了摇头,表示,这人的确不是她原先那个丈夫。 正如袁大娘子所说,方老大的左手之上,被削了一块皮。如果这人正是袁大娘子原先的丈夫的话,这里应是有块烫伤疤痕,方老大之所以不惜伤了自己的左手,其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掩盖身份。 简清起身,禀报周令树,让里正喊了村里一些小时候和方老大比较熟悉的人来认一下这被射杀的到底是不是方老大。 “他的肚脐眼右边有个胎记,大拇指那么大一点。” “右腿上我记得应该有个疤痕,小时候被村里方老万养的那条恶狗咬过一口。” “左乳上有个痦子,不大,米粒那么大一点。” 就如同方老大对他的弟弟方老二身上的标志都很熟悉一样,村里和方老大一般大小的人对方老大身上的印记也很清楚,一一验证过后,里正点头,“是方老大啊,没想到方家两兄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方老大说他没有杀过方老二,简仵作,你信吗?”周令树问道,他皱起眉头,如此一来,那么方老二是谁杀的?今天杀了方老大的一拨人又是谁? “信。”简清道,“如果我是方老大,弟弟被人杀死了,我如果想冒充他的身份活下去,一定不做出毁尸这样让人生疑的举动,而是想个别的办法,比如将尸体扔到河里去,或是扔到深山之中被野兽啃掉,一样可以起到遮掩的作用。同时又不会暴露自己。不过,抛尸的风险也很大。” 简清沉思片刻,“方老大这么做有两个动机。” “什么动机?”周令树正色问道。 “一是泄愤,二是遮掩身份,方家孪生兄弟二人长相非常像,只有身上一些印痕不同,他毁掉了那些足以让人辨识身份的印痕,但他还锤烂了弟弟的脸,他对弟弟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毁尸动作,明显有泄愤的动机。他对弟弟可以说恨之入骨,这就需要追寻当年方老大为什么会失踪?他失踪之后又去了哪里?” 里正道,“这就要从五年前说起了,那时候兄弟二人都只有十五六岁,再过两年都要娶亲了。这一年正月里,兄弟二人一起去下关给他两的外祖父母拜年。去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的,回来是方家老二一个人回来的,说是回来的时候在插箭岭那一块儿,哥俩儿遇到了亲舅舅,舅舅说带哥哥去发个财,哥哥就跟着去了,再也没回来。” “方家老两口儿听到这话,就赶紧去了下关舅家,一问,舅舅是那时候的三年前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如今把亲外甥又弄走了,这不是要人的命吗?老两口就这么一病不起了。”茶寮的老板在一边补充道。 这事太过蹊跷了。 简清沉思片刻,问道,“你们村里呢?这几年有没有年轻人一去不回过?” 简清话音一落,慢慢聚拢过来的人群就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很多老人低头抹泪,一共有十来个之多,其中一个老人朝周令树一跪,“大人,我儿子没了,村里好多年轻人都是一出门就没有回来了,大人救救我们吧!” 这人一说,人群里更安静了,一个半大小子在旁边多嘴,被他娘拍了一巴掌,“都说这附近的山上有个九尾狐狸精,专拣年轻人下手,勾引他们吸他们的精血。” 第61章 一桩大案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九尾狐狸是不可能会有的,但**血这件事,倒是有可能是真的。 简清又蹲下来,她再次为方老大验尸,双手粗粝,虽然已经养了两个多月,但一些明显的伤痕遍布其中。简清又压下他的腹部,按住了肺部,如果可以的话,只要进行解剖就能够知道,方老大这几年一直在什么地方,但,解剖尸体在这个时代是不被允许的。 “袁大娘子,我有个问题,你方便回答一下吗?” 袁大娘子点点头,简清问道,“方老大这段时间在家里是不是会咳嗽?每日寅时会咳得非常厉害,辗转难安?” 按照中医的理论,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是肺部排毒的时间。如果一个人肺部出现了毛病,这个时辰应当会有很强的反应。 袁大娘子非常惊讶,她点头,“是的。简仵作,不知这是因为什么?” 简清没有回答,问在旁边看热闹的生药铺子的老板,“不知方老大这段时间,有没有去您那里诊脉?如有,脉象如何?” “来过,让我给他开了些润肺止咳的药,并没有诊脉。” 简清明白了,方老大非常谨慎,每个人的脉象都不同,他担心诊脉的时候,会被上药铺子的老板看出端倪,对他产生怀疑,他并不知道,或许就在他将那具弟弟的尸体锤得面目全非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只是,对方为什么时隔两个月了,都不对他动手,而要选择在这个人多的时候,才动手呢? “这两个多月里,村上有没有人失踪?”简清问道。 “有,村头方寡妇家的儿子去打柴,就没有回来过。方寡妇天天哭,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儿子多大年纪了?” “翻过年也该十七了吧?” “为什么没了这么多人,也没见人去县衙里报案?”周令树厉声里正,里正一下子慌了,跪下来,“大人,不是草民不报案,是村里的人不让报啊!” 什么意思?家里亲人没了,居然不让报案,这是什么理儿?简清有点不明白了。 “但凡是家里的人走了没回来的,家里每个月都能得一两银子的进项,有人专门送到村里来,每家每户都有,谁要是想报案,让县里去寻人,就不要在这村里住下去了,要把人撵出去。” 在这宗法社会非常严厉的时代,被赶出村子了,轻易找不到活路。 岂有此理! 简清出离愤怒,她凑到周令树身边低语道,道,“大人,小的只能做一个初步判断,方老大的肺部出了问题,里面有硬块,应该是在一个矿上做苦力,这附近的某一个山上应是有矿。” 周令树大吃一惊,“什么样的矿?” “暂时不清楚,但一定是重金属矿,只有查到了才知道。” 这是一件大事,特别是山西境内有代王,而这里旁边一座山,又是大同府和北平府的交界处,北平府有燕王,敢私自开采矿产的,肯定不是等闲之人,搞不好不是代王就是燕王,这是两亲王啊,别说周令树惹不起,就是布政使也惹不起啊! 周令树沉默不语,简清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她也挺好奇的,不过,在山西境内抓人当壮丁,应该不是燕王干的事,他那么聪明的人,非要去惊动代王不可? 好让代王在嘉佑帝跟前替他上眼药水? 要说燕王,他才是一头九尾狐狸吧? 不多时,赵二和一干兵士回来了,抬着个死人,看装束与普通人无异,但左右手虎口,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均有厚厚的茧子,果然是用箭的好手。此人身高约有170cm左右,五官平常,有着一张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脸,头戴方巾,穿短衣,脚上一双平常布鞋,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可以看得出身份象征的物件。 “这厮身手不错,我差不多追出了五里地才追上,竟在我手底走了三十多招,眼看就能抓住了,谁知竟叫他服了毒。”赵二懊恼不已。 这人七窍都流出黑血来,就算赵二不说,简清也知道,这人是服毒而亡,“马钱子加砒霜,两种毒物混合在一起,剧毒无比。他应该是眼看自己落败就服了毒,又和你旋斗一番,毒性很快就扩散,死得比较快。” 如此一来,就没法查出杀害方老大的究竟是什么人了。 简清也已经猜出了这中间的玄机,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如果没有万全之策,她也有点犹豫。 天已经黑了,路上不好走,简清等人就准备在这里先将就一夜。 沈仓又去附近的一家车行弄了一辆马车,又给了老板一些银子,让他弄了两桌简单的席面,一行人吃了之后,该睡的睡。 赵二在草寮边上点了一堆篝火,和简清周令树围在边上,一面烤番薯吃,一面说话。 简澈睡不着,便过来趴在哥哥的怀里,李狗儿也跟了过来,蹲在旁边,盯着番薯看。 一个小的先熟了,发出了淡淡的香味,简清用木棍扒过来给李狗儿,“吃吧!” “简仵作,你还没有给我取名字呢。”李狗儿有些委屈,这叫什么事啊,才走出了五里地,又遇到了这么大的一桩案子。 简清道,“周大人两榜进士,你不求周大人,反而求到我面前来了?” 周令树也是贫苦出身,并不嫌弃李狗儿他们这样儿的人,笑了一下,问李狗儿的父母生辰出生地,确定了李狗儿的确是个苦命人之后,他道,“就一个‘蒲’字吧,‘扬之水,不流束蒲’之‘蒲’。” 李狗儿听不懂,愣愣的,简清用木棍敲着地面,“小河沟的水啊,再湍急,也冲不走成捆的木柴。”她低头问怀里的弟弟,“澈儿,你可懂周大人用这个‘蒲’字的意思?” “懂,就是说李狗儿哥哥虽然贫寒,但再艰难困苦都不能转移意志,不能被困难打倒。” “就是这个意思。”简清摸摸弟弟的脑袋,对眼圈儿都红了的李狗儿道,“还不快谢谢周大人,顺便请周大人再送你一个字。” 李狗儿噗通跪下来,朝周令树磕了三个头,“多谢大人赐名,请大人再给小的赐个字吧!” 周令树点点头,“你起吧,别这么客气了,今日有幸,大家相聚一堂,说起来都是托了这个案子的福啊!” 简清看周令树那忧郁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第62章 寡妇母子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周令树与简清隔着一堆篝火坐着,隔空用手指头点着简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走那都能叫你找出奸佞来。” “小的就是包青天转世呢!”简清笑起来。 把众人都逗笑了。 周令树给李蒲取字曰“怀锦”,简清又给他说了“怀锦”二字的来历,李蒲高兴得跳了起来,朝郑东儿那边冲了过去,“东儿,我有名了,我也有字了,以后我不叫狗儿了。” 大家都笑起来了。 李蒲去而复返,问简澈,“澈儿,你会不会写我的名和字?你教我写这几个字,回头我给你买糖炒栗子吃,好不好?” 简澈也不会写,周令树或许是被这气氛给感染了,他暂时将他两榜进士的孤高收起来了,拿了一根细树干在地上写起了李蒲的名和字。 李蒲没有读过书,但他非常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又问他的字是怎么来的,学会了“扬之水,不留束蒲”几个字后,又学会了“怀锦,奉壶饮冰,以蒲伏焉”几个字,周令树给他们讲了这两句话的典故,让两人各自背了一遍,这才将他们挥走,“不可贪多,细细咀嚼,比多学几句更重要。” 两人复习去了,马车里还传来他们的背诵这两句的声音。 周令树问简清,“简仵作应当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啊!” 简清笑着摇摇头,“些许认得几个字而已。”她还是关心这个案子,“这件事,若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事关重大,不可不理啊!” 这才是最令周令树头疼的地方,说起来,都怪简清,若不是她让人通知他来,他也完全犯不着掺和进这件事啊。 不过,周令树毕竟是读书明理之人,而且他今年杏榜提名,对整个官场还不是特别了解,还保留着初心,一心想为朝廷和百姓做点事情。关键,周令树因简清而感到震撼,一个小小的仵作,分明是贱户,可是却非常倔强,对案情有着一以贯之的执着,这种从业精神,又如何能不打动周令树呢? 这也是周令树这种职场菜鸟,若换一个在官场上干了三五年的老人试试看,和简清这种人围炉夜话可以,要他去查一个有可能与亲王相关的案子,还是拉倒吧! “先梳理一下这个案子吧!”周令树抬手请简清先说,对于案情,简清总是最清楚的。 “现在初步的推断是,失踪的人一般都是熟人用发财这种诱惑勾引走的,五年前,方老大是被他失踪了三年的舅舅给拉走了,期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以这个组织的特性,方老二不可能会独自回来,多拉走一个人不好吗?而方老大对方老二的仇恨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只是,到底什么缘故,我们还不得而知。” 简清当仁不让地说了,周令树和赵二均赞同,她继续道,“方老二回来后,先是娶了方老大的未婚妻,生了个儿子归到大房,继承方老大的烟火,又娶了与他自己有婚约的女子,生了个儿子算作自己这个房头。这一点说明,方老二知道方老大回不来了。两个多月前,方老二去灵丘县的时候被人袭击死了,方老大一来泄愤二来遮掩,毁了方老二的尸体后,自己冒充了方老二。”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看到了,方老大容不下自己兄弟的两个老婆,尽管其中有一个还应该是他自己的,一个老婆自杀,另一个老婆被他虐待,被简清看出端倪,联想起两个月前河边的被毁了的尸体,查出方老大冒名顶替他兄弟的事。 眼看就要水落石出,方老大被人射杀。 杀害方老大的凶手在与赵二打斗的过程中不敌,怕被活捉,而服毒身亡。 同时,从方老大的身体情形看,方老大在过去的五年有可能在矿区工作。 不过,这只是简清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而进行的推理。具体如何,还需查证。 方老大回到村子里后,方寡妇的儿子失踪。 周令树和简清一齐起身,两人在茶寮老板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村东头的方寡妇家里。 泥墙茅屋柴门,一共两间,进门的时候要低着头躬身才能进去,正对着门口的是个灶台,北面一口缸,巴掌大的窗户,窗下是一张小方桌,黑漆漆的,桌上摆了两只粗瓷碗。 茶寮老板站在门口朝里喊了一声,细弱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里头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是微弱无力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扶着墙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借着茶寮老板手里的灯笼光,朝简清等人望了一下,“是谁呀?是不是我登儿回来了?” “是我呢,我是贵老三,我们是为登儿来的,这两位是衙门里来的人,就问问登儿没了那天的事。” 这方寡妇也不再看简清了,就两眼发愣地看着前头,像是在回忆,“我登儿没了那天,一大早的,他说家里没多少柴,回头压了雪,要没柴烧了会挨冻,要去打点柴回来。我说‘登儿,你要仔细些啊,别打多了,担回来累着’他说,‘是呢,娘,你就在家好好歇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天的事,母子二人说的话,她大约不知道在心里想过多少遍了,说起来挺熟练的,连儿子的语气都学得很像,只是简清等人听着实在是难过。 这妇人,先是死了丈夫,如今没了儿子,等同于生活里没有了希望。 她的头发全都白了,满脸皱纹,两眼无神,比简清曾经见过的七八十岁的老妪都要显老。而她的儿子只有十六岁,大明的妇人及笄后就嫁人,这妇人年不过四十,却已油尽灯枯,如风中残烛了。 或许,在她儿子还没有丢了的时候,她也会幻想着哪天发财了,给儿子搭一间瓦屋,娶个贤媳,再生几个大胖孙子,她每日里含饴弄孙,就算这愿望最终只是空想,但谁还不是活在希望里呢? 简清问道,“方登儿去砍柴的时候,有没有说会跟谁一块儿?” “登儿去砍柴总喜欢和桩儿一块。哦,他喜欢和桩儿一块,我要去问问桩儿,我怎么忘了呢?”方寡妇忙要出门,从简清等人中间挤过去。 茶寮的老板忙拉住了她,“那日我们都问过桩儿了,桩儿说他和登儿分开打柴,约好了在那大槐树下会面的,后来登儿没回来,他寻了不见人才回来报信。” 第63章 倔强简清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离北泉村约三里地,是一片茂密林子,从太行山延伸过来一条支脉,在北泉村的西面蜿蜒起伏,山不高,山上树木葳蕤,灌木疯长,一到了秋季,附近的村民们都喜欢上山打柴。 次日,简清让沈仓带着她爹娘弟弟还有李蒲两家人先离开,她要留在这里查这桩案子。 崔氏自然是不同意,这一次和女儿分开,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相见,她当然希望能够和女儿多同行一段路。 且人员失踪一事,也根本没往衙门里报。 简冲却摆摆手,“她有她的事,且她能破这案子,也算是了我一桩心病。” 崔氏怨丈夫,“这案子一看就不是好搬弄的,你只想着你的心病,你可曾想到孩子有可能因此而遇到危险?” “若真要遇到危险,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行天下之大义,锄世间之奸恶,本就危难重重,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担忧又有什么用?” 崔氏气晕了,当即就要从简冲的马车上,她宁愿和李蒲他们挤一块儿也不愿和丈夫待在一起了。 简冲忙拉住了她,无可奈何地道,“咱们这个孩子啊,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有志气,有梦想,比一些男儿都强。要是她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她,可是既然她有凌云之志,她都不畏生死,身为父母,我们难道还要拖后腿吗?” 崔氏大哭,简冲将她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肩头说,“你可曾记得清儿小的时候,你教她读《后汉书》?” 简冲轻抚妻子,一字一句道,“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 《后汉书》里有一篇《范滂传》,写的是后汉时期的名士范滂,他少厉清节,被奸臣诬陷,赴死之前,拜别母亲,他的母亲说了这段话,意思是,你今天能够和李膺、杜密齐名,死又有什么遗憾的呢?既然已经有了好名声,再求长寿,这是可以兼得的吗? 妻子依然流泪,简冲道,“你当年为她读这一段,你想她能够问你一声,长大了能不能做个范滂一样的人?她没有说,你很失望,如今她长大了,想去做这样的人了,你又难过,你让她怎么办才好呢?” 崔氏泣不成声,如今再说她的孩子是个女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既做不到去怨怪丈夫,就只能怨命吧! 简清等人来到了茶寮老板所说的大槐树底下。两个月过去,就算当初留下了痕迹,此时也已经风吹雨打去了。 但,简清依然在附近小心地寻找,不放过任何一根荆棘条。 “最近,有人来过吗?”简清问道。 “没有了,自从登儿在这里失踪后,就没什么人来了。”里正站在不远处大声回答简清。 简清站在大槐树底下,面前一条路蜿蜒向前往村里去,右边一条隐约的小道往北,方才里正说了,村里经常从这条路往山里去,因此,一些延伸出来,可能会挡住道的枝蔓之类,都会被路过的村民用手里现有的镰刀或是斧头给砍掉。 左边被灌木丛挡得严严实实,简清在右边这条道里没有找到什么,她便用手扒开了灌木,但有着顽强生命力的灌木枝条很倔强地不肯屈服。 赵二过来了,拔出剑来,挥出去,为她劈开一条路来,简清这时才看到,这一丛灌木,就像是一道门,一旦门开了,里面又是一番天地。 只见,一条比北面的小道更要滑溜的小道,朝东面,往山下延伸。 小道两边也有荆棘矮灌木,一片粗布挂在了一根荆棘条上,风一吹,粗布如同指路的旗帜一样招展。 简清将那片破布摘下来,拿给里正看,“麻烦看看,这布片是方凳身上的吗?” 里正仔细看了一遍,“是,不过,还是让他母亲给瞧瞧吧!” 这是自然,简清收了起来,她要沿着那条小道往前走,但被赵二拦住了,周令树也不肯让她下去,“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只要确认方凳是在这里失踪的,其他的以后再图。” “不能以后。”简清执着地道,“如果对方知道我们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我们又不继续查下去了,对方会放过我们吗?会放过那些被他们抓走的人吗?万一他们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抑或是为了警告我们,伤害那些无辜人的性命,怎么办?” 周令树无言以对,甚至感到很惭愧。赵二有些服了简清了,他本就很想跟着燕王去关外厮杀疆场,立下战功,将来好封妻荫子,跟着简清,他已经很不情愿了,现在简清分明是要拉着他一起去跳一个坑。 这坑里的危险,丝毫不亚于在关外和北元的军队一刀一枪地干。 关键,有可能牵连到殿下。 “这样吧,要不,我下去看看,你们留在上面。” “不行,站在你的立场看的,和站在我的立场看的不一样。若想查清案子,一定要亲临现场,这是最基本的规则。” “可是,你不知道下面很危险吗?”赵二无语了。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一定要去看看。” 赵二说不过她,两人乔装打扮一番,装作砍柴的兄弟二人,沿着这条路下去了。 走了很长一段山路,一路除了野兽,并没有看到人迹。就在简清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时,前面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此时,简清二人已经走了约有十多里路了。 赵二很后悔陪简清来,他自己一个人倒是没关系,若陷进去了,他带着简清,想要从里头逃出来,可就半点胜算都没有了。 既然是矿区,里面肯定会有不少凶悍打手,俗话说“蚁多咬死象”,对方人多势众,凭他二人恐怕插翅难飞。更何况,他和简清都没长翅膀。 “我进去,你在后面,看到形势不对,你就自己离开。”简清拉住赵二,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躲着说道。 “什么?”赵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怕死吗?” “怕啊,不过,我又不是来送死的。” 赵二心说,这和送死有区别吗?不过,他知道简清倔强,只好道,“那你还叫我先离开。” “你离开了才能救我出去。” 正说着,前边有两个兵士出现了,简清将赵二往后一推,她竟然迎着那两个人走了出去,“两位大哥,请问保定府怎么走?” 第64章 装神弄鬼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赵二有种想要冲上去打简清一顿的冲动,但他不敢,若果真做了,两个人就都陷进去,到了那会儿,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保定府?”那两个兵士看到简清,就跟两条饿急了的狗,看到了一根挂着油的骨头,“小兄弟,你去保定府做什么?” “投亲啊!”简清理所当然地道,她格外自来熟地往其中一个兵士的肩上一搭,“大哥,给指条路呗,兄弟我以后一定不忘了大哥的恩情。” 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大防大过天,连嫂子掉水里去了,叔叔是援手还是不援手都要讨论一番的时代,简清这番举动,谁又会怀疑她是个女子呢?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很微妙,你防备别人,别人自然就会防备你,你对别人示以亲近,对方自然也会对你减轻防范。 两人和简清顿时就熟络起来,高个子的叫陶山,矮个子脸上有道疤痕的叫金二,彼此通了姓名后,金二问简清,“你去保定府怎地就走了这条路了?” “兄弟只能走这条路啊,不满金二哥说,我犯了点事,也不敢走官道啊。” “你犯事?犯了多大的事?官府难道还专门抓你不成?”金二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简清,见她个子瘦小,浑身上下没一两肉,照理说,也应当没有二两力才是,难道偷了别人的东西? “也没大多点事,就手底有两条人命罢了。”简清说的轻描淡写,两条人命在她口中就跟三只鸡两只鸭一样,不值一提。 赵二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被简清一顿神操作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在简清三言两语里就没命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换了别的人,听到简清说自己杀过人,不定要跑多远。可这两人反而朝简清靠近了两步,陶山用刀柄戳了戳简清,“兄弟,看不出来啊,你这鸡架子,居然还杀得动人。” 简清笑着摆摆手,“兄弟自然不比两位大哥生得魁梧,只是,自古高手杀人何须动刀枪呢?再,兄弟大小也算个术士,若跟人动刀动枪的,祖师爷也不答应啊!” 这有点玄啊,陶山和金二激动不已,对简清也崇拜不已。三人称兄道弟,两人簇拥着简清走远了。 赵二从藏身之地出来,他站在原地,有大梦一场的幻觉。若非他与简清一路同行,且在此之前奉燕王之命,对简清生平做过调查,他也要被简清给忽悠瘸了。 留给赵二走神的时间并不多。简清此番亲自入虎穴,赵二也能理解,她是想掌握第一手证据,这个人对查案还真是情有独钟,明明一个仵作却干起了推官的活,又不多拿一两银子,这又是何苦? 见赵二一个人回来,周令树心头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一问,果然,简清走丢了,“这可如何是好?得赶紧派人去找。” “偌大一个森林,肯定不能派三两个人去找。”赵二沉吟片刻,“以在下之见,应请求卫所派遣人以捉拿逃犯的名义去找,否则,恐简仵作会有危险。” “如此,甚好!” 这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又装糊涂的对答。因为事关重大,周令树怀疑里头偷偷开采矿石的人是燕王,而赵二又怀疑里头的背后主使是代王。好在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为了简清,两人达成一致,同意向卫所求援。 自嘉佑八年,大同都卫改为山西行都指挥使司后,下设五个卫所,蔚州卫,朔州卫,大同左卫,大同右卫和大同前卫。蔚州卫驻守蔚州,靠近保定府那边,与灵丘最近。 两人决定,虽然去蔚州的路不好走,但对赵二来说,翻山越岭算不得什么,一致同意,由赵二去向蔚州卫所求救,周令树当场就写了一封信,盖上了他作为大同推官的戳儿,交给赵二。 赵棣过了古北口,一直朝北行,一共有五路探马回报,并没有在他们预定的地方找到乃儿不花的行踪。 “继续探!”赵棣的脸色有些不好,天寒地冻,虽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且有简清给的堪舆图指路,每晚都找到了尽可能遮风挡雪的地方,但非战斗减员依然存在。 十一月十三日,大冻。马蹄踏在冰河之上,往正北刺探的斥候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乃儿不花的行踪在黑山阻出现”,黑山阻离花皮岭不远,在大马群山的南面,面前有一条河,名叫白河,每到开春季节,从大马群山上流下来的水就从河里淌过,经黑河往南流去,在某一处汇入一条主干流之中。 赵棣从怀里摸出堪舆图,他所在的地方离黑山阻不足一百里的距离了。赵棣让将士们做好准备,“今晚到达黑山阻,掩盖行踪,不能被对方发现,到达之后,就地扎营!” 赵能不解,“殿下,不发起进攻吗?” 赵棣望着来时的路,白毛乎乎已经掩盖了他们所有的行踪,风雪眯眼,让人根本看不清来时的路,这一路艰难险阻,每一个人都急需一场战斗来发泄心头淤积的戾气,赵棣也一样,但他忍住了,“把甘渥喊过来见我!” 甘渥快马上前来,略落后赵棣一个马头,赵棣的声音被风雪吹到他的耳边,隐约可闻,“你和乃儿不花,本王记得是多年好友了?” “是!” “你现在可以快马加鞭去找乃儿不花,告诉他,本王准备明天一早发动进攻,与他决一死战!” 甘渥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了,他乃是元人,在马背上生,在马背上长,若是从马背上掉下去,简直是比死都还要丢人。 “殿下,属下知道‘忠诚’二字怎么写,属下不敢忘记朝廷对属下恩重如山!”甘渥连忙表忠心。 “本王不是在试探你,你去找乃儿不花,要么一决,要么投降,若能投降,本王可保他福禄富贵不减。你让他好好思量一番,在这北元大地上有什么好待的?便是在这里给本王一个皇帝做,本王也不愿意,想想江南的温柔富贵,醉生梦死,不比在这冰天雪地里苟且偷生强吗?” 第65章 用兵攻心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当年,嘉佑帝以一介布衣投身到造反的行列当中,打的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着实激愤人心,也招募了不少仁人义士加入他的起义军队伍。 但等他坐上了皇位,拥有天下,嘉佑帝又改弦更张,换成了“天下一家”的政策,朝廷里各色人种都有。 甘渥透过风雪看眼前这位年轻的王子,他细思恐极,毛骨悚然,这么冷的天,全身都渗出了一股白毛汗,颤抖着拱手,“是,殿下!” 乃儿不花乃是北元太尉,在一个英勇善战的民族中,能够坐到这个位置,就不仅仅只是骁勇善战了。 听说甘渥来了,乃儿不花特别高兴,亲自出营迎接。他们是十多年的旧交,彼此都对对方钦佩不已,有英雄相惜的情分在。 营帐里摆好了各种好吃的食物,一头全羊挂在火上烧烤,羊杂碎熬出的汤汁在釜中汩汩作响,马奶酒令人沉醉的香味在营帐中弥漫,甘渥与乃儿不花携手坐着,彼此用银碗盛了满满的马奶酒,在空中相碰,笑声夹杂着清脆悦耳的碰杯声,多年不见的好友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甘渥,我的朋友,大雪封地也没能阻挡你的脚步,寒风肆虐也无法吹散你对我的友情,感谢昆仑神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我们今天一定要畅饮一场,不醉不休。” “乃儿不花,多谢你对我的款待,你我的友情天地可鉴,不过,今天你的朋友甘渥可能会让你失望了,我不是昆仑神带来的,是有人让我来的。这个人,你要是认识了他,你也会感谢昆仑神,把他带到了你的面前!” “谁?”乃儿不花非常警觉,他对朋友真是太真诚了,应该想到,这大雪封路的日子里,他已经极力隐藏了行踪,而甘渥形单影只,又是如何找到他的呢? “是大明燕王殿下!”甘渥起身朝乃儿不花行了一个礼,“乃儿不花,我的朋友,我不忍心自己在江南那样温暖烟云之地享受荣华富贵,而我的朋友你却在这北地的大风大雪中遭受摧残,时时刻刻还要提防大明军队的讨伐,好在燕王殿下是个很好的朋友,他答应收编你的军队,将你送到大明疆域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喝到最美的酒,睡最温柔的姑娘,从此以后你可以高枕无忧,不必担心随时会有被夺命的危险。” 说完,甘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面番镜递给乃儿不花。 乃儿不花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接了过来,原来是一份对北元人来说,连皇后都用不起的番镜。乃儿不花拿起来一照,差点没把他照得晕过去,镜子是如此光亮清晰,只是镜子里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满脸胡子拉碴,皮肤粗糙得赛过老树皮,和眼前的老朋友甘渥相比,足以给甘渥当父亲了。 镜子里的人,是他乃儿不花吗? “这,这是什么?”乃儿不花的手一抖,番镜差点掉下来摔碎了。甘渥忙伸双手接过,对着自己照了照,对老朋友道,“这是番镜,是镜子,是殿下让我带过来送给你的。” 乃儿不花有点不敢接,他不能接受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 就在这时,帐篷外他的亲兵有要事禀报,乃儿不花让他进来,那亲兵眼神复杂地朝甘渥看了一眼,“太尉,我们的营地被包围了!” 幸好乃儿不花没有接那个镜子,他腾地站起来,怔愣了半晌,不敢相信地问甘渥,“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人不多,共三万多人,不过,乃儿不花,我的朋友,我不会害你,你是打不过这位大明王爷的。” “此话怎讲?”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乃儿不花心知此时千难万难,他不愧是一员经验丰富的老将,平静下来,挥手让副将出去,自己耐心地听甘渥说话。 “实不相瞒,昨晚,大明的这位王爷就已经到了。虽然我们这一路来,找到你们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如果是我在这种天气寻找你的下落也不一定办得到,但我也很好奇,这位大明的王爷似乎能够知道你在哪里,可以说没有多费半点周折就查探到了你的下落。” 乃儿不花顿时紧张起来,难道说这位大明王爷有神助?但他并没有怀疑朋友的话,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位大明的王爷的确找到了他,和他做了一晚上的邻居,他居然不知道。 “如果换成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敌人的下落,如果昨晚,大明的军队发起进攻,你会被打得措手不及,大军很快就会崩溃。但是,很奇怪的是那位王爷却没有捡这种现成的便宜。这就好比,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宝藏,宝藏里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可是殿下说我们不能拿,他亲手盖上了宝箱。乃儿不花,如果换成是你,你做得到吗?” 这份心智,多么让人可怕! 乃儿不花的双手开始颤抖,他想端起银碗喝一口马奶酒,可是他的手颤抖得端不起来。 天底下没有多少猛兽能够做到,抓住了猎物而不下口的,如果换成是他自己,他肯定就指挥军队扑了上去,可是这位王爷却并没有这么做,他忍耐下来了,这需要多强大的意志才能做到? “乃儿不花,这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王子,他只有十八岁!” 哐当! 乃儿不花的银碗掉到了地上,他浑身都在冒汗,将他身上的皮袄解开,眼里浮现出畏惧来,“我的朋友,如果我不投降的话,这位王子会怎样?” “他不是个好人!” 这话太笼统了,但乃儿不花已经明白,这“不是好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让我考虑考虑!” 甘渥知道,乃儿不花已经动摇了,他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虽然久违的马奶酒是如此可口,可是,甘渥知道,乃儿不花是没有心思陪自己喝下去了。 甘渥离开后,乃儿不花召集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进来商议大事,“塞北和江南,你们愿意选哪一个?” 这还需要问吗? 看着摆在桌上的那面番境,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江南。 “那好,你们就把那些不听话的控制起来,天一亮,你们就跟我走!” 营帐已经被包围了,主将没有战斗的意志,就算有人想做垂死挣扎,无异于以卵击石。天一亮,乃儿不花带领手下的一万精悍将士投降赵棣,而赵棣,在代王还领着五万大军在大漠的草原上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的时候,不费一兵一卒,招降了北元太尉乃儿不花。 《孙子·谋攻》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第66章 简大忽悠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回城次日,赵棣便接到了大同这边的密报,“简仵作为查案,只身入了插箭岭的矿地,赵远与周令树商议后往蔚州卫请求援军搜查。” 赵棣当即招人问了简清这边的具体情况,听说简清自称自己手底下有好几条人命,他不由得气笑了,“简直是不自量力!” 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薛蔚!”赵棣喊道。 “末将到!” 薛蔚忙骑马奔过来,听从赵棣调遣。 “你率一千骑兵先行赶往古北口,直接进关,从涞源县接应赵二。”赵棣的脾气很不好,一张脸阴得比此时漫天风雪的天气都要糟糕。 “殿下,那个简仵作到底是个什么人?”张钰好奇地问道。 “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赵棣说完,默了默,又补充道,“简冲长子,你还记得简冲吗?” “记得啊!”张钰“咦”了一声,“末将记得,简冲没有长子,他不是只有一个长女的吗?” 赵棣亲眼见简清,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亲眼所见,只当张钰对多年前的事记错了,丝毫不怀疑。 将帅二人也没有再多议论简家之事,大军迎着风雪朝关内跋涉,因大获全胜,大家情绪都很高。 乃儿不花待燕王处理完事情,又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燕王对他礼遇有加,乃儿不花对赵棣也是钦佩不已,也感恩不尽。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嘉佑帝已经得到了燕军大获全胜的消息,对他而言,赵棣的胜利意义非凡,这意味着用儿子取代功臣驻守边关的方针政策是正确的,除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赞赵棣之外,对赵棣的赏赐丰厚自是不必说了。 简清被带到了矿区负责人的面前,她侧面打听,这人名叫邓绍,原是一个指挥使,因犯了罪,被流放,说是死在了半道上,究竟如何死而复活,又为人所用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矿区当监工的,简清就不得而知了。 金二和陶山原来是邓绍的左右手,简清遇到他二人那天,他们是出去打猎的,所谓打猎就是捉人进来干活,谁曾想,他们捉了个简清进来。 “大人,用这么原始的法子挖矿,何年何月才能够挖出来?您看,那边那块大石头,想要把它凿开,就算人再多,也得等到明年去吧?” 简清陪着邓绍巡查完一遍旷工们干活的情况后,两人站在附近的一处山头上。 “你有什么好法子?”邓绍一看到简清,就知道这小子来历恐怕不凡,果然,居然这么小一点,手底就有了好几条人命。 就在这时,金二冲了过来,“大人,又有三人准备逃,被小的们抓来了!” “走,看看去!”邓绍阴沉着脸,所谓看看,无非就是看看怎么弄死那两人。 简清略有点迟疑,邓绍走了两步,扭头吩咐简清,“小子,你上来,先学着点,回头也给两个人你带带。” 简清“哎”了一声,连忙狗腿地,一路小跑着跟上。 所有的旷工都被召集起来了,大冷的天,都只穿了勉强能够遮羞的衣服,寒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这些人的身上,简清穿了一件破羊皮袄,还是为他们感到很冷。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一个个眼神黯淡,如同一群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不小心爬过了忘川河,没来得及投胎,游荡在人间。 他们似乎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寒冷,什么叫饥饿。 前世,有老人曾经对简清说过一句话,“娃啊,你们这点苦算什么?你们是没有见过真正的苦,俗话说‘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那时候,简清是孤儿,没有父母,她难免自怨自艾,有人这么对她说,她一直不能理解。此时此刻,简清才明白过来,什么叫当你脚上没有鞋穿的时候,看看那些没有了脚的人。 “不怕死是吧?”邓绍玩着手上的马刀,用一根食指带着转了好几个圈儿,可见他功夫之好。 简清很担心那马刀会掉下来扎了他自己的脚,或者飞出来,把人给误伤了。显然,简清这点担忧是多余的。 “知不知道前一个跑了的人,后果怎样了?金二,你说说!” “方家那个?”金二上前来,冷笑一声,“死了,知道怎么死的吗?” 简清的心提了起来,只听金二指着他自己的太阳穴,“喏,照着这里,一下子下去,就死了,很轻松,不痛苦,看来,你们今天想试试。还有一个,是朝这里‘嗖’地一箭,一点儿都不痛苦。” 金二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简清心里顿时悲愤不已,她忙垂下眼帘,掩饰情绪。 金二提着一把刀就上前去,简清吃了一惊,喊住了他,“金二哥,等等,这三个人交给我,我有点用,等让他们把事儿办完了,你再动手!” “什么事?”邓绍不悦。他和简清认识的时间太短,虽然欣赏这小子的手段,年纪轻轻不惧杀人,但也依然不那么信任。 “大人!小的来了之后,还没有立过功劳,算不得大人的人,小的要送大人一份大礼,好叫大人看看小的手段。”简清指着不远处那块数吨重,这些被抓来的老百姓们凿了半个多月,依然岿然不动的大石头,“小的帮大人把这石头给弄走。” 这块巨石卡在半山腰中,旷工们挖了一半后,它就跟拦路虎一样挡在前面,约有三米多厚,若想将其凿穿,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他们已经补充了不少人,附近的府县接二连三有人失踪,虽然有钱补贴,但有些家庭就是贱,非要人不要钱。 “你果真有办法?”邓绍眼睛一亮,真是天助我也,将这么个人送到他的面前,好叫他在主人面前立项大功,“你若果真有办法,你身上那几条人命,就不是事儿!” “小的身上背几条人命算什么?”简清毫无惧色,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若想把这块巨石弄走,不算难事,不过,小的还要几个物件。这三个人先留着,小的也要有用处,若到时候他们命大,不死,再劳烦金二哥补两刀,小的请金二哥喝酒。” 这说得多么轻描淡写啊,就好似这三人的命不是人命,是三条狗都不如的东西。且,语气是那么胸有成竹,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话,甚至,没有邓绍的吩咐,金二和陶山就开始听从简清的调遣,陶山负责将三人关押起来,金二拿着简清开的单子去买材料。 第67章 好大烟花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连夜,简清就找了几个手艺好的工匠,在那块巨石上,凿几个坑出来。本来这巨石的表面就被凿得坑坑洼洼了,再稍微凿深一点,也极容易,就是要凿破,那是比登天还难。 金二很快就回来了,“有几样,不好买,我就去找咱们的人问了问,幸好他们指路,我这才买到了。简清兄弟,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你瞧着吧,我给你表演一出大戏。”简清也不说破,神秘一笑,邓绍也被吊足了胃口,足足等了两天,简清说好了,她先在一块石磨大的石头上做了个试验,众人只看到,一根长长的引线点燃,呲呲地烧过去,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那块石磨般的大石头便被四分五裂,石块炸开,一颗打在了金二的肩膀上,嵌进了肉里,疼得金二就此跪在了地上,大嚎不止。 邓绍吓呆了,任简清拉着他往后退了好远,他都没有醒过神来,而那些旷工们,以为天雷降落,吓得四散逃去,居然没有人去追,一时间,这矿区乱成了一团。 此时的矿区,自然没有简清前世看到的那般井然有序,已经开采出来的一片矿地上,用碎石铺得很平坦,上面搭建了窝棚和营帐。窝棚便是简清曾经在灵丘县城外见到的那种流民所居住的只有半人高的草棚,靠着挖得只剩下一半的山墙,虽然风吹不倒,地面阴冷,一到晚上,寒刺入骨。 而营帐自然是监工们居住,里面有桌椅和床,条件要好很多。离营帐不远,埋着灶台,做饭分两块,一块是给监工吃的,有鱼有肉,另一块是给劳工吃的,猪食不如。 监工们反应过来,赶紧拿着刀枪去赶劳工,简清站在高处,振臂呼道,“大家都听我说,大家不要跑,不要慌,看到过鞭炮没?你们谁看到鞭炮把人炸死了的?” 果然,大家都平静下来了,关键时候,有人站出来,就有个主心骨。 人都有从众心理。 “好了,我知道,大家这几个月天天和这块大石头作战都挺累了,我今天就把它化整为零,大家不要怕,所有人听我指令,往后退,越远越好,每个人都找一块高台做掩体,否则的话,下场就跟金二哥一样,金二哥是运气好,才只中了肩头,如果运气不好,中的是头部,那么恭喜你,可以转世投胎了!” 没有人笑得出来,毕竟,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两个军士将金二扶走了,去找大夫看肩膀,前后左右四名军士护着邓绍,按照简清的要求往后退。 “不许他们动,让他们站在前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们离开。” 邓绍想得很周全,他们召集这么多人在这里,无非就是想弄掉这块大石头,如果简清成功了,死百把几十个人,算不得什么,这些人的命怎么有他的命贵重呢? 简清见此,朝那些两眼无神的百姓招手,“过来,你们过来我这边,快点,否则出事了,小爷可不负责任!” 简清的纨绔,简直是令人发指,那些军士便驱赶着着这些猪狗一样的老百姓们过来了,简清围着这些人看了一遍,朝军士们摆摆手,“你们离开,不要留在这里,小心受伤!” 金二的惨状还在众人的脑子里回荡,没有人愿意待在这里,一听说让他们走,众人求之不得。 等邓绍躲在了五百米以外的一块大石头背后,两边还有三人合围粗的百年老树做掩护后,简清朝那边看了一眼,寻思那边应听不到了,对这些老百姓道,“谁是方凳?” 方凳站了出来,原来,他就是之前要逃跑,差点被金二一刀砍死的三人中的一人,简清点头,“很好,你娘还活着,托我把你带回去。” 方凳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简清压低了声音,“大家现在听我的,我说的话,至关重要,要是没有听清楚,一定要问!” “看到这块大石头没?”简清指着这大石头,“你们分三拨,分别蹲在那三个掩体的后面……” 三个掩体,是指被这些老百姓们围着这块大石头挖出来的土垫起的高地。 不远处,邓绍起了疑心,问陶山,“这小子在捣什么鬼?她不会准备把这些人都弄走吧?” “大人,她哪有这本事?在那些老百姓的眼里,她分明是咱们这边的人,谁会听她的呢?等那块巨石炸开了,咱们抓住她,逼着她把这法子告诉咱们,王爷一定会重赏咱们。” 邓绍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手按在陶山的肩上,“还是你小子灵光,得,事成之后,我与你富贵均分!” 只是,他心里却在想,幸好这小子说出来了,要不然,被他抢了先,岂不是冤哉? 一共三根引线,方凳和其他两个人各自用一根火折子点一根引线。这是做给邓绍等人看的,以免他们起疑。果然,见三人出来点火,稍安,便看到三条火蛇朝着同一个目标行进,速度极快,爆射出的火花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令人恐怖。 邓绍等人不自觉地就再次朝后靠了一点,他们眼睛盯着火蛇,见其没入到了巨石之中,眼睛死死地盯着,不敢动分毫,明明隔得那么远,可是令人恐惧的死亡却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简清也在往后退,她不断地朝三拨人打着手势,火蛇缩进了巨石之中的时候,那三个点燃引线的人也已经回到了掩体之中,埋下了头,她松了口气,也将头埋进去。 作为一个法医博士,定向爆破不是她的强项,但简清从小到大学霸附体之外,动手能力很强,曾经跟隔壁做了一辈子烟花的老人打过好几个暑假的工,有化学知识垫底,搞出一个黑火药炸弹,对她来说,还是没有问题的。 轰隆隆! 一阵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所有人的神魂在这一刻都飞升上天,地面之上,飞沙走石,巨石化整为零,但是却如同一条石龙一般,朝着同一个方向飞了出去,夹杂着被震动起来的泥土,树枝断根,朝着邓绍等人所在的方向掩埋。 第68章 天助自助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啊啊啊! 邓绍等人吓晕了,但这飞沙走石的速度,就算是齐天大圣附身,架着筋斗云都无法躲过,邓绍等人毕竟是凡人,如何能够躲过?此时此刻,就算知道简清这人不靠谱,但除了听从她的叮嘱,将头尽量贴在地面。 一阵雨下了下来,每个人的身上都洒满了土屑,残枝和烂叶。奔雷般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这一片如同发生过战争一样的山头,久久地,邓绍等人都不敢抬起头来,直到四下里一片寂静,有飞鸟从头上经过,邓绍才动了。 他抬起头来,看到面前堆出了一座小山,高约四五米,长度约有十多米,山石聚集,令他不由得想起了移山填海,浑身再次散了一身冷汗,到底是哪里来的泼猴? 突然,邓绍又想到一事,他不由得跳起来了,除了方才受了点惊吓,身上被撒了满头满脸的泥屑土渣之外,基本上,他没有受任何伤。 “都给我起来,快点过去看看!”邓绍说完,率先就往前冲,往土石山上爬去。 韩蔚领着一千骑兵,才跑到了插箭岭附近,只听见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胯下的战马受了惊吓,扬起了前蹄,嘶叫起来。 一千整齐有序的骑兵,因为战马受惊,骚乱了约有一盏茶功夫,才算平静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韩蔚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下,“这不像是地动,是怎么回事?” 入丛林时,只能弃马而行,进去的时候,韩蔚遇到了赵二等人。赵二去求了蔚州卫,带了一百人来,他原就有些担心,一百人投进这山林里边,能成什么事。谁知,才进了没多远,一阵地动山摇,一百人被惊得魂飞魄散,正在整队,韩蔚就到了。 “殿下如何了?”赵二急忙问道。 “还好!” 有外人在,韩蔚不好多说,但只这两个字,也足以够矣。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朝地动所在地拼命赶过去,这些人时时刻刻提防地动会再次发生,好在,等他们赶了半晌的路后,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不多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一句,“快点,别让这些人跑了,他们要是跑了,轮到咱们没命了!” “快跑,快跑,跑过那道山梁,我们就得救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不敢生活在太阳底下!” 是简清的声音,赵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一快,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快起来了,大家冲过了一道临时被堆起来的土石山,往前跑了一段,就看到一群执戈的军士在追赶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百姓,其中一个瘦小的少年跑在最后面,不时抓起一块石头,朝坠在他们身后最近的军士掷去。 这些被充作劳力的老百姓们,实在是太虚弱了,别说跑了,就是走,有的人都走不动。 大家搀扶着跑了十里多路,就被那些身强力壮的军士们追上了。 但,不管怎么说,离逃脱苦海又近了很多。一路之上,简清让那些年轻力壮一点的和自己一道,一路搬动路边的石头滚下去拦住对方,或是捡起树枝树干往下砸,想尽办法阻挡身后的追兵。 “臭小子,老子早就该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邓绍站在一块山石上,举起弯弓搭起箭,准备朝简清射去。 简清可有点怕,看石头穿进金二的肩膀,简清都被那惨状惊得全身寒毛竖起,这要是射进自己的身体里,那种疼痛,简清想想都跑不动了。 难道就要被射死在这里了吗?简清手里握着一把黑火药,她边跑边撒,此时如果将一个火折子扔到地上,黑火药就会被点燃,虽然炸不死人,但至少可以暂时吓退这些人。 大明,已经有了火炮,只不过,比起简清前世所见过的火炮,那真是差太远了,而且因为太过笨重,而携带不便,战场上用来攻城守城都很不方便,而并没有得到广泛运用。 嗖! 邓绍手里的箭射出来了,直对着简清飞出,可就在这时,一粒石子儿后发先至,光速般地越过了箭,直击箭头,翎羽箭在半空之中被折断,箭头在惯性的作用下虽朝前坚持了一会儿,还是坠落下来。 “什么人?”邓绍猛地一转身,赵二已经朝他扑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将其制服。 陶山等人见势不妙,就要逃。韩蔚一路过来,所见所闻心中已经有数,他哪里会让陶山等人逃跑,抬手一挥,一千甲士呈包围圈朝陶山等人围了过去,一个不漏。 赵二和韩蔚商量,如何处理邓绍这些人,很显然这是代王的人。 “送到大同府那边去,不要给殿下惹麻烦。”韩蔚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送过去!” 赵二赶着这些人,翻过了那道山梁,跟在那些老百姓的身后,过了大槐树,便看到周令树领着村里的人正在山腰处等着。 这一番认亲的场面,简直是听者伤心,闻着落泪。 方寡妇眼睛都快瞎了,被里正家的儿媳妇扶着过来,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她摸索着喊道,“登儿,我的登儿,你在哪里啊?” “娘,我在这里!”方登儿扑了过去,老远就跪下来,膝行数步,抱住了他的母亲,“娘,儿子让您担忧了,是儿子不孝啊!” 母子二人抱头大哭起来。 里正问清楚情况,得知是简清将他们带出来的,带领乡亲们朝简清跪下去,“简仵作的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简清一时慌了,这里头多少白发苍苍的老者,她如何受得起?况且在简清看来,匡扶正义,救民于水火本就是一个有志之士应当做的事情。她如何敢受众人的跪拜? 简清一手扶着里正,一手扶着方寡妇让他们起来,“大家听我说,这一次我们能够逃出来,全乃老天保佑,大家不必感谢我,如果真的要感谢,就应该感谢你们自己,你们一直坚持,在逃跑的一路上,大家精诚团结,才有了现在逃出生天,和家人团聚的这一刻。” “还记得那个雷动吗?那么大的动静,不是哪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你们的悲苦感动上天,上天派天神下凡助大家一臂之力。所以,请感谢你们自己,感谢你们对家人的牵挂,也请大家相信一个道理,天助自助者!” 不得不说,简清是个忽悠人的高手,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跪下来拜谢上天。 第69章 一战成名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救出了乡亲们,有些人是北泉村的,还有绝大多数人都是别的乡县,但此时天色已晚,均是九死一生归来,村里几个家里稍微有余力的,便暂时收留了这些人,打点一番,第二天相约着一起,去县里告状。 夜里,待北泉村被抓走的人与亲人叙旧之后,简清喊了方凳过来问话,“你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那天,我去打柴,就在旁边的山头上,方老大跟着我过来了,问我有个挣钱的活,愿不愿去做?他就把我带过了南面的荆棘丛,我哪里知道那里有条路,往前走了一里多地,我眼见着不对,要回来,结果他就朝我动手了。” 简清这才明白,对方之所以容方老大多活了两个多月,可能是方老大答应了对方的条件,帮对方觅人。 那么,方老大被他舅舅忽悠进去后,为何会对方老二那般恨之入骨呢? “你可知道方老大的舅舅是谁?” “早死了。”方凳道,“若是简恩人不去救我们,我们兴许也活不过两三年。他们都说方老大活了五年,已经狗命长的了,要不是他一直惦记方老二,恐怕也早死了。” “他为何惦记弟弟?” “我听那里面的人说,他一直恨他弟弟,说他弟弟早瞧出他舅舅的坏心肠,自己跑了,不跟他说。” 简清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至此,案情也算是清楚了,也可做个了结。 只是,回来了那么多失踪的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不到一天时间,这些人原是被抓去当旷工,已经闹得整个灵丘县都家喻户晓。 赵二和薛蔚美其名曰是帮周令树将人犯押解到府县去,而这一路上,逃难出来的百姓们跟在后面,浩浩荡荡,一路喊冤鸣屈,将自己被捉拿,在矿山受鞭打,夜以继日做苦力,缺衣少食的事沿路讲故事一样讲过去。 大同府总兵刘汉在代王出征的时候,奉命镇守。燕王那边已经胜利班师回来了,代王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实在是天寒地冻,他在四处寻找敌人的踪迹时,他也担心自己成为对方的靶子,被埋伏在哪一处的敌人偷袭,打败了事小,把自己的命丢了,才事大。 因此,在转悠了半个月后,眼见粮草不继,代王也回来了。 刘汉在关口迎接代王,见面,他就说有要事要禀报。这番动作,不由得令代王赵桂心有不安,他连忙跟着刘汉进了附近的一家茶楼,关上门,赵桂问道,“燕王得手了?” “燕王的确得手了,但有更重要的事,末将须禀报殿下!” “什么事?” “那个地儿被人发现了!”刘汉将矿区发生的事才一说,代王的脸色铁青,比听说燕王赢了这场战争还要生气,怒道,“是谁干的?” “末将打听过了,最开始是一个叫简清的仵作,她破北泉村那个无头命案,找来找去,不知怎么地就找到了矿区那边,她骗人说她手底有好几条人命,结果邓绍就没有留意。” “蠢货!” 刘汉也很无语,“可不是蠢,不过殿下,谁无缘无故地会说自己手底有人命呢?末将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人,没杀人说自己杀了人,还大摇大摆在外头说的。” “那些人就不能留了!”代王只好道,“否则,你我都将不好向朝廷交代。” 刘汉的腿都软了,什么叫“你我”?分明只有他自己。当今皇上二十六个儿子,谁不知道,除去薨逝的太子,皇上如今最喜欢的只有代王赵桂和宁王了? 这大明的江山都是赵家的,赵桂只是在自己家里那点东西,矿产什么的弄去卖点钱花,只要他不起兵造他爹的反,夺他爹的江山,哪怕是偷他爹的小老婆,他爹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可自己就不同了,代王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自己帮他善了此事,如若不然,回头他把责任一推,皇上怪罪下来,非要拉一个人定罪的话,他就是诛灭九族的罪名啊! 刘汉哭了,噗通跪下来,“殿下,这事声势浩大,山西境内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蔚州卫的人押着邓绍等人从灵丘一直到了大同,沿途多少百姓跟着看热闹,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已经无法掩饰,属下只有以死以谢殿下!” 刘汉说着,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起身就朝墙角的高几撞了过去。赵桂岂会轻易让他死,他一个武将,马背上长大的皇子,名声虽不及燕王和宁王那般响当当,但也算骁勇善战,他一把扣住刘汉,“你也别急着寻死,若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本王虽护不住你,也能护得住你双亲九族,你慌什么?” 刘汉想死,也是这个目的。人死如灯灭,他若是死了,一旦事情传到了京城里去,皇上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追究他一个死人的责任,况且,这件事是代王做下的,除非当今皇上果真昏聩了,才会诛灭他九族,以掩盖代王的行径。 十三道监察御史,代天子以巡察天下。 山西道监察御史在得到代王的召见指令前,已经将一封发往朝廷的奏疏用火漆封好,交由下人送往驿站,着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然后又写了一封家书,交给管家,“我这一去,恐不得返还,若天黑之前没有回来,你就带书信快马加鞭回家,对老太太说,儿未辜负她老人家教养,虽无令名,却未有屈服,并命少爷不得追求功名,务必代替我孝养老太太,待老太太百年归山之后,方可科举。” 叶家的管家听得莫名其妙,但有一点,他听明白了,自家老爷如今有危险了,不由得腿一软,跪在地上,“老爷,是什么必须赴死之事,小的不能代劳吗?” “百年之后,青史留名之事,我为何要你代替?”叶希平视死如归,“再说了,这一次,我也未必会死。” 叶希平与韩蔚乃同乡,前一刻,韩蔚听说他在这里,来拜访他,将简清一介小仵作设法将老百姓们解救出来的事说了一遍,他真想见一见那个少年英豪。 第70章 保定大枣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如今,大同府上下,谁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 果然,出名要趁早啊!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能够解救两百多号人,而且是从一百多军士的手中解救那么多老弱病残出来,听说,她一路上鼓励那些实在是走不动的人,勉力那些青壮年,“不抛弃,不放弃”,硬是跑了几十里地,没有折损一人。 叶希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不管此行,我是否能够回来,都托一句话给少爷,当今少年一辈之中,简清当属豪杰,虽属贱籍,但心存天下.若将来有机会,命他与简清结交,若能效仿一二,也算大成了!” “是,老爷!” 叶希平骑马来到了代王府,在门口下马,代王府的下人领着他进了西花厅。 代王坐在炕上,地龙烧得很热,叶希平走到门口,一股暖意迎面扑来。 “坐吧!” 叶希平行过礼后,代王吩咐下来,下人搬了凳子过来,叶希平不敢不坐,只挨了半边屁股。 “奏疏已经送出去了?”代王将手中正在看的奏疏朝叶希平扔去,叶希平忙双手捧住,一看,怒火中烧,他握着奏疏,站起身来,“代王殿下,您这是何意?” “何意?”叶希平哈哈大笑,“没什么别的意思,本王向父皇问安的奏疏没有出山西,谁敢送出去只言片语?” 叶希平气得全身发抖。 赵桂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算全山西境内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那又如何?实话告诉你吧,你这本奏疏送出去之日,便是你命丧之时!”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文人的风骨不容叶希平有任何退缩,他气得连声音都在打颤,依然坚定地道,“殿下,《大明律》规定,任何人不得私自开采矿脉,如今有人做国贼,下官身为皇上钦点的御史,查违法之实,行举报之责,又有何错?” “若殿下不吝令名,愿成全下官青史留名,下官感激不尽!” 赵桂也没想到叶希平这般不识抬举,他揭开炕桌上的一块红绸布,一片金光朝叶希平的眼睛里逼来,叶希平忙闭上眼睛,他听到赵桂呵呵一笑,“你以为你还能青史留名?做梦去吧!” 叶希平猜透了赵桂的用意,他拂袖而去,回到住处,吩咐管家备马,怀揣奏疏,连夜出大同府。 名震山西的简清已经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地朝保定府行去,赵二骑马跟在一旁,行过数日便远远看到了阜平县城的城门了。 简清将脑袋伸出来,“赵二哥,我们从阜平到曲阳,从曲阳走定州吧?” 原本,简清是准备从阜平走保定府,在保定府与父母兄弟分开,如今,她爹娘兄弟估摸着早就到了保定府了。她在北泉村耽误了两天,又在插箭岭耽误了好些天,从插箭岭出来后,又要和周令树一起整理卷宗,不知不觉,已经耽误了小半个月了。 再去追爹娘兄弟,除非,她有赵二那般精湛的骑术。 况且,这会儿,她爹娘兄弟估计已经到了北平。 赵二也怕了简清了,京师那边局势非常紧张,据说徐铎如今每天早上上朝之前都要将准备好的一口松木棺材擦一遍,与妻儿郑重道别,妻儿哭泣送到门口,若晚间徐铎回来了,一家人就会庆贺一番,以祝贺他又多活了一天。 但简清,还没有走出大同府呢,就因为北泉村的案件,多耽误了小半个月,这一路去京师,山高水长的,要这么拖拖拉拉地走过去,还不定走到什么时候。 本来,赵二也担心简清还想绕道保定府,如此一来,以马车的速度,那就又要多花个三五天了。幸好她没说要绕道。 赵二自然是求之不得,“行!” 进阜平县城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两人随便在城南靠城门的街上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客栈不大,一共三层,一楼大厅用餐,二楼和三楼住人,后面还有一个拖院,左右各一排厢房,厢房门前,种着四棵枣树,据说和这客栈的年岁一样长,北元人当皇帝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如今,挂满了累累硕果,赵二去拴马的时候看到了,猛地一掌,落下了好些个。 他捡了几颗擦干净后递给简清吃,“咱们保定这边的枣个儿大,核小,脆又甜,去年殿下送了几箩筐去京城,皇上赐给满朝文武,大家都说不错。” 简清心想,就赵棣那种人,居然还知道要给皇上送礼,可惜,送的是这种不值钱的枣儿。 不过,的确好吃。 简清吃了之后,还想吃,便用脚去踹树,她没有赵二那么大的力气,结果,连树干都没有动一下,反而把腿脚震得发疼,抱着哀嚎。 赵二哈哈一笑,他一脚踹过去,顿时,枣儿如一阵雨一般纷纷落下,一颗颗比成人大拇指还要大的枣儿,朝简清头上砸去,简清也顾不上腿脚了,抱着头就往外跳,待避开了枣雨,她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两人问客栈借了簸箩,将这些不要钱的枣儿都收起来。掌柜的听说了,过来,靠着后门框,笑着道,“客官要是不惜力,帮忙把这四棵树上的枣儿都打下来,我们可以免一个人的房钱。” 赵二一开始听了还有点心动,但抬头一看,四棵树密密麻麻挂满了枣儿,就垂下来的两条枝儿上面的枣被人摘了,这要是一棵棵地去踹,他可以练成铁腿功了。 想到,自己还能找燕王报销,赵二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婉拒了掌柜的建议。 “怎地不找根竹竿打下来,这拿去卖的话,还是能卖不少钱的。”简清好奇地问。 掌柜的笑了,“小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明儿个一大早地,你起来在这县城里转转,出了门前这条城门大街,后头的几条街,谁家门口没两棵枣树?谁家吃得完?这还是在县城里,要是出了城,到了乡里,房前屋后,谁家不种个三五棵?多了,就不值钱啰!” 枣木最适合做砧板,坚硬如铁,在没有电锯的时代,这一人合抱粗的枣树,要是想放倒的话,那才是要人的命啊。 这要是能产出,倒是好事。可惜,在这交通又不发达,工业革命0.0都没有到来的年代,这么多枣,这么放着,还真是浪费了。 第71章 简清相面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那个,赵二哥,你多踹点下来,回头晒干了,炖银耳汤喝。” “银耳汤?”赵二惊讶至极,上下打量简清,“你喝得起吗?” 简清想一脚踹死赵二了,横了他一眼。好在赵二也是和简清闹着玩儿的,他还真就下了一番力气,给简清踹了有一簸箩多,两人这才回了位于二楼东头南面的房间。 客栈呈口字型,南北向长一些,东西窄,估摸也是朝向不好,客人也不大喜欢,价格略低一些。 不一时,客栈那边说吃食已经布置好了,简清和赵二在一楼的大厅里头吃面,两样下菜的小食,面条用的是肉沫浇头,简清吃得挺欢。 门口传来一声拖长了的“吁”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身穿蓝羽缎氅衣,粉底皂靴的中年男子捏着马鞭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青布棉袍的男子,掌柜的见了,忙迎过去,“客官是住店吧?” 这会儿,天擦黑,也只有住店了。 男子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简清二人的桌上,“两间上房,两碗打卤面,送到客房来即可!” 男子带着长随上去了,简清低声问赵二,“赵二哥,你猜猜这人的身份呗!” “这怎么猜得出来?”赵二扭头去看那人,只看到了那人一个背影,就凭一面之交,猜人家身份?赵二摇摇头,“不知道。” “我知道!”简清手指头在桌上敲了敲,沉吟片刻,“我要是猜对了,赵二哥明日请我吃驴肉火烧,我可是听说这边的驴肉火烧特别好吃。” “成!”赵二觉得这个要求不难。 “此人两榜进士,官居七品。”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身穿玉色内衫,此一可以从衣领看出,青色绿边腰带,深青色棉袍,一个严格遵循忠静冠服制度的人,必定是七品以上。他手上拿的马鞭很新,并不是用旧了的那种,一个在北边跑的老练的武官一定有两样东西会被视作性命,因为常年用,也会显得旧而厚重。” “马鞭和武器?”赵二也是常在北地跑的老将了,他一言猜中,也很佩服简清,小小年纪,眼光毒辣。 “不错。他马鞭很新,说明平日里骑马不多。他一进来,先四处环视一番,很显然是有所警惕。他明显饥肠辘辘,但不知道要吃什么,看到我们吃,他才要了同样的吃食,只能说明,他并非北地人。一个什么样的朝廷命官才会在这近年关的时候,不在家里做账,为自己求一个好的考绩,不四处钻营,反而在外奔波?” “御史,监察御史!”赵二倒抽了一口凉气,若非亲眼见识,他真的想不通,一个只照一面的人,居然可以从对方的衣着和行踪可以看出这么多玄机。 赵二敬佩不已,起身拱手,“简兄弟,领教了!” 简清摆摆手,“这不是最重要的。既然你已经猜出了他是监察御史,应该知道,他也是跟在我们的后面,从山西那边过来的。” “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不是保定府这边的?” “他身上有一种青北山羊奶特有的膻腥味,且他穿的粉底皂靴,鞋边缘上有那种大颗粒的红黏土。赵二哥还记得我们在下关的时候喝的那羊奶?还有车轱辘上到现在还沾着那种红黏土,青北山羊和红黏土两种特征,附近唯有下关那个地方才会有。” 简清补充道,“如果是长距离赶路,靴子上会沾上别的泥土覆盖掉,而且文人不比武将,最起码两三天要换一次衣服,或是骑马迎风吹时间长了,那种膻腥味会散一点,不会一直这么浓烈。因此,我分析他和我们一样是从山西来的。” 赵二越发佩服不已了,简清提醒道,“如果是在山西道的监察御史,这人应是叶希平,我猜他这一路不会太平,如果我是代王,为了栽赃嫁祸,一定会在保定府弄死叶希平,如此一来,偷挖矿山的罪名就可以嫁祸在燕王头上。” 赵二腾地站起身来,他连忙朝外走,简清拉住了他指了指柜台,“要不,赵二哥先付账了再去寻王爷?” 赵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但是,这件事非比寻常,不管简清的推论是对还是错,他既然听到了,就不能不通报给王爷。赵二将手里的十两银子拿出来,塞给简清,“简兄弟,我去去就来!” 简清这才放他走,她此番出来,只带了五两银子,是她娘非塞给她不可的。原先是五十两,但她死活不要,最后只拿了五两。简清也嘱咐她娘,等和李蒲他们分开的时候,送十两银子的红包给李蒲,作为李蒲和东儿将来成亲时候的贺仪,她娘答应了。 既然赵棣给她安排了一个贴身监视的人,她怎么能让人白监视呢?且刚才,她也卖了好大一个人情给赵棣了,消息可不能是免费的。 简清抛了抛这个大元宝,妥妥的官银,她塞进了兜里,转身上了楼。 店里的小二等人见她手上有了银子,虽然还是穿一身破旧的羊皮袄,也不那么轻视她,对她热情起来,殷勤地为她抬来了热汤沐浴。 赵二一出门便遇到了来寻他的人,是他哥赵一赵遐,兄弟俩一个叫赵遐,一个叫赵远,都是“远”的意思,这名字取得倒是挺有学问的。 “王爷来了吗?” “嗯,跟我来!” 城门大街上,中间正对着县衙门口有一家绸缎铺子,门脸儿挺大的,一共有三间,兼卖一些杂货。布料都是从江南那边运过来的,时新的料子,在北地一向很受欢迎,黑底金漆大匾上写着“锦绣江南”四个字。 天色已晚,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只留了一扇门,赵一带着赵二直接进去。 掌柜的在一盏油灯下算账,听到动静,只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又埋头做事去了。赵二来不及打量这店面,便已经穿过了店铺,过穿堂,绕过了一道石插屏,一个庭院,小小三间厅后面才是正房。 正房一共三间,灯都亮着,廊檐下左右挂两个红纱大灯笼,将庭院照着满地亮。 门口站着沈仓,看到兄弟俩,稍微掀开点帘笼,朝里探了个头进去,喊一声,“爷,人来了!” “叫他进来!” 第72章 彼此算计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是王爷的声音,赵二快走两步过去。 沈仓打开帘笼,赵二进了明间,先给赵棣行礼。 赵棣赐座,问了他这一路的事,细问了简清查插箭岭一案的经过,沉吟片刻,问道,“如今歇在城南门客栈?” “是!”终于轮到赵二汇报了,他战战兢兢将方才简清猜测叶希平身份的事说了,“简仵作提醒属下,代王有可能会在保定府境内对叶希平动手,好栽赃嫁祸到殿下身上,属下担心不已,这才出客栈寻找殿下。” 赵二既然得了赵棣的指令,就应当寸步不离地跟在简清的身边,但他擅离职守,赵二也做好了接受处罚的准备。 好在,在赵棣的眼里,简清算不得什么重要的阿猫阿狗,他也没有多在意赵二是不是时刻守在简清身边,他在琢磨方才赵二说的话,心里同样对简清这一手察人观相的本事感到震惊,也有点怀疑,喊了一声,“赵一!” 赵一进来了,赵棣问道,“叶希平来保定府了吗?” 赵一一时回答不上来,好在,他在外边听到了赵二的话后,让自己的人赶紧去查。 不多时,人回来了,汇报道,“叶希平二刻钟前进了保定府,他身后跟了一群可疑的人,已经将城南门客栈包围了,今夜有动手的可能。” 赵棣好久没有说话,显然,他无法再怀疑简清的推理,也分外震撼。如果没有简清的提醒,固然,他不怕代王的诬陷,可想要洗干净,也着实需要一番功夫,而那时候,当今皇上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注意力也就被代王轻易转移,谁还会在乎当初做下这般恶的人是代王了呢? “把那些人都废了,丢到代王府门口去!”赵棣站起身来,“去一趟城南门客栈!” 自古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王。 贵族层面的相互屠杀,是简清这种小人物没法干预的。她已经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将自己从头到脚好好地洗了一顿。 “……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 赵二跟在赵棣的身后上楼来,转过走廊,简清房间里传来清丽婉转的女声,和着洗澡水哗啦的声音,钻进二人的耳中。 赵棣顿住了脚步,赵二顿时低下头,摸了摸耳朵,心想,这小子,什么毛病,毛都没长齐,就好这一口了,偏偏还是在这个时候。 赵棣的脸黑了,转身就进了赵二的房间,在里头坐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听得隔壁的歌声渐渐地低了,没了,后来洗澡声也消失了,赵棣才放下茶盏,吩咐赵二,“去喊一下,也该完事了!” 赵二的耳朵又热起来了! 简清穿好了衣服,她打听好了叶希平的住处,正要去串个门子,门就被敲响了,打开一看,是赵二,“咦,你回来了?” 简清大大方方地把门打开,赵二反而不好意思往屋里看,只是简清虽然还是她那一身破羊皮袄,却也穿戴整齐了,一看就是出门的样子,难道还准备送人回去? “简兄弟,你这是要出门?” “出不出门都无所谓的,你打听清楚了,方才那人是叶大人吗?” “过来!” 赵二没来得及回答,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道有点熟悉的,又严厉的声音,简清吓了一大跳,不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在命令自己?她朝赵二看一眼,赵二点点头,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简兄弟若是没事,请过来一趟吧!” 简清掩上了门,赵二朝门缝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姑娘在那屋里,不关门妥当吗?赵二不敢问。 赵棣果然在赵二的房间里,看似专程奔着自己来的。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面前放了个火盆,右手边一个青花花果诗句的盖碗,左手把玩着腰间一双谷纹卷龙玉佩,见简清进来,他松了玉佩,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茶,道,“事儿完了?” 简清就站在他面前,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事,以为是自己洗澡的事,摸了摸鼻子,“是啊,王爷有什么吩咐?” 赵棣有点没眼看她,盯着手边的茶碗,问道,“你多大了?” 直接问年龄,有点不礼貌吧? 不过,现在这种时代,像“王爷”这种生物,是不用和老百姓讲道理的,况且现在,这人还是自己的老板BOSS,简清一向很识时务,“十四岁了!” 赵棣挑起眼皮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慎独’二字,怎么解?” 简清越发有点懵了,不知道赵棣找自己来,到底想说什么?一会儿问年龄,一会儿又考核起功课来了。既然谈《大学》,那就正规正统地回答吧! “语出《礼记·大学》,此谓诚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简清说完,看了一眼赵棣,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天下人都知“燕王善战,宁王善谋”,简清不知道燕王读书怎么样,不过,既然能够问出“慎独”来,应是认得几个字吧? “既是知道,就应该做到知行合一!” 简清有点怒了,她怎么就没有知行合一了?她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简清眉目难掩愠色,赵棣也有点气了,心想,有些话他是不方便开口,难道他还不方便在简冲跟前告个状?简清招妓儿这件事,赵棣便决定先谈到此为止,他问了关心的话题,“你以前认识叶希平吗?” “不认识。”简清知他为何这般问,“在灵丘县城初四那晚之前,王爷见过贱民没?” 这是在提醒赵棣了。 赵棣岂有不懂? 他也并无不信简清,便又略过这章,“这次山西境内也算是被你搅得沸反盈天了,也因此,代王准备把我也拉下水,简清,这件事一时半刻难以善了,你做好了告御状的准备了吗?” 简清当然清楚赵棣这话背后的意思,代王是亲王,既然简清已经把代王的这个脓疮戳穿了,要么一次性挤干净,要么就准备着承受皇上的雷霆之怒。 只是,她为何这么想不开,要和一个亲王对着干? 在赵棣的眼里,自己就这么蠢?她这边和代王斗个如火如荼,然后赵棣这些亲王站干岸,捡果子? 第73章 无端迁怒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殿下,我只是把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们救出来了,我并没有任何实力去皇上面前状告代王,在一个父亲面前说他最心爱的儿子的坏话,这是一件很蠢的事。” 简清说白了,要救的还是那些想发大财而上当受骗成为别人劳力的老百姓。 原本,人口大量失踪,不该隐瞒那么久,代王的人也是利用了老百姓贪小财的便宜,一个月给两百钱,比起这些人的产出,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老百姓来说,两百钱可以买七八十斤米面了,这对一家人来说,天天能够吃上饱饭。 即便知道自己亲人在外头受苦,除了少量方寡妇那种把儿子当命根子的老百姓来说,也会假装不知,毕竟,谁不是在过苦日子呢? 现在又不是工业时代,矿不矿的,对老百姓来说,意义不大。且在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代,说什么矿业国有化,便是王子都不能开采,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赵棣想忽悠她和代王作对,没门! 而且,简清也算准了代王想拿燕王当挡箭牌,而燕王这人睚眦必报,必定不会放过代王,她又何必夹在中间当炮灰呢? 只是,赵棣也很惊讶,他见简清一向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走到哪里都能查出案子,个个案子都不放过,原以为她满腔正义感,谁知,竟是假的! 果然是沽名钓誉之徒! 不过,这少年如此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竟然不上他的当,也实在是非常难得。 赵棣也就不恼了,“明日一早,你就上路吧,不要再耽搁了,你家人在北平一切安好!” 谁知,简清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了,“殿下今晚实在不该来!” “你说我不该来,是何意?是因为我打搅了你的好事?” 简清不明白赵棣所谓“好事”是什么?只觉得这人,真是满脑子精虫上脑,难道一个男人,一到了晚上,就只能做那点事?她索性忽略这所谓的“好事”,直言道,“叶希平主仆二人就住在这客栈之中,殿下今晚来,恐怕明日,代王就知道了,就算代王的人不知道,皇上总会知道,若有人在皇上跟前言一句,叶希平和燕王殿下在同一个客栈待过,叶希平就有受殿下指使的嫌疑!” 赵棣能够把代王所有的人都弄死扔到代王府门口去,难道还敢动朝廷的人不成?除非,他想造他爹的反。 赵棣狠狠地瞪了简清一眼,腾地站起身,越过简清朝外走去。 赵二守在门口,不明白殿下怎么气冲冲地出来了,正要迎上去,赵棣道,“以后你就跟着简仵作了!” 赵二一听吓晕了,噗通跪下来,哭道,“殿下,简仵作养活自己都难!” 哪里用得起他呀? 赵棣冷笑一声,“是吗?那就只有你设法养活她了!”说完,扬长而去,不肯在这客栈里多待一刻。 赵一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同情地看了弟弟一眼,递给弟弟一个“我会接济你”的表情,忙跟在赵棣的身后出了门,二人跃身上马,流星一般,就冲向黑暗之中。 赵一哪曾想,赵棣居然就不回绸缎铺了,他一路骑马从北门出城,趁着夜色不说,顶风而行,看来被刺激得不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出了城,赵棣的马速就不得不降下来了,就算是老马,在这没有路灯,不是柏油路的官道上也得小心一点,一蹄子没踏稳,就是人仰马翻的结果。 赵一终于跟上来了,往后掉一个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到走马驿有点远,要不,走平阳,到曲阳,由定州回北平?” “不去!”赵棣执着地朝前走,只是走了好远,到处都黑漆漆的,关键这还是一条他不熟悉的路,他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简清,那就是关于堪舆图的事。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忘事过。 “你通知赵二,让他想办法问简清,关于堪舆图的事,在本王看来,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将塞外的山川地势勘测得如此清晰精准!” 赵一心想,方才在房间里说了那么长时间怎地不问?还有,赵二现在不是跟了简仵作了吗?又为王爷去查自己主子的底细,这算什么? 不过,赵一只敢这么心里想一想,燕王赵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贴身跟随这么多年,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 “是!”赵一实在是没法对兄弟的事压下不理,他斗胆道,“不知赵二如何冒犯了殿下,属下恐他无知不改,还请殿下明示!” 这是谦逊的说法了,不过,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这是人之常情。 “他既已不忠于本王,本王还留着他做什么?” 赵一大吃一惊,吓得差点从马背上落下来了,“殿下,何出此言?赵二他,他难道背叛殿下了?” 这是不可原谅的事,如果真是如此,不待殿下动手,他也要令赵二自尽,以悔其叛逆之行径。 “哼,他居然还敢厚颜让本王给他贴补他花在简清身上的银两!”赵棣大约也觉得,将这点小事定为背叛,有些过了,语气减轻了,“你回去后去帐上支一千两银子给他,跟他说,下不为例!” 赵一松了一口气,这哪里算什么不忠啊?而且既然王爷已经同意支给赵二一千两银子,大约也没把这事放在眼里,他道,“此行一趟京师,大约也用不到一千两银子。且,为了简家,殿下垫了不少银两进去,属下寻思,五百两应是够了。” 赵一为了消一消主子的怒气,扳着指头在帮主子省银子的时候,赵二正坐在简清跟前抹眼泪。 他都忘了查看一番,简清屋里有没有藏女子,一门心思地倾诉,“简仵作,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居然就不要我了。” “不要你还不好吗?”简清就不解了,“我和你家主子不一样,我不要人卖身为奴,关键是他现在没有把你的卖身契给我,要是给我了,我一准儿给你撕了,从此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第74章 又起风波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赵二大吃一惊,“简仵作,我没有签卖身契的。王爷府上,除了朝廷派来服侍他的人,他跟前没有一个人是王府自己买来的。” 简清同样也吃了一惊,“还有这回事?那你哭什么?你跟着我,我也没法给你发月例银子,你爱跟着跟着,不爱跟着就不跟着,这岂不是更好?” 赵二摇摇头,“王爷让我跟着你,我就只能跟着你,若你哪天不要我了,你去跟王爷说,让王爷把我收回去。” 简清就闹不懂这是什么情结了,还有人没签卖身契,上赶着要做人奴隶的。 五更天,天光未现,一阵尖叫声在后院响起。简清从床上跳了起来,套上她那件羊皮袄就朝下冲去,赵二比她早了一步,就在简清一脚踏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时,赵二扶了她一把。 后院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一个拿着扫帚的店小二一把拉住了赶过来的掌柜的,手指朝西北角的大枣树指着,借着掌柜手里微弱的灯光,简清顺着店小二指示的方向,简清看到枣树的枝丫上挂着一个人,惨白的脸,怒目圆睁,只是失去了神光,蓝羽天青氅衣,玉色内衫竖领因脖子被绳子拉得老长而显得特别突兀。 青色绿边腰带,深青色外袍,脚上一双粉底皂靴边缘上,还有下关特有的大颗粒红色黏土。 她惊得朝前一脚踏出,脚下踩了枣,一滑,差点摔了,幸好赵二一把抓住了她。 赵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清楚,没有看错,被挂在树上的人,正是叶希平。 “苍天啦,大地啊,你还让不让好人活啊!”一个老者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哭天抢地,“是燕王逼杀了我家主子啊!” 原本,这对简清来说,真是一件普天同庆的事,谁叫燕王那么令人讨厌呢? 可是,心中的正义感使然,简清跨前一步,怒道,“你胡说!没有调查,没有举证,没有案情分析,也没有审判,不许随便乱说,否则就是污蔑陷害!” 老者瞥了简清一眼,大呼道,“冤枉啊,昨晚燕王亲自来要了小人主子的命,小人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燕王不能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草菅人命,小人不怕命不保,小人就是要到御前告状,向皇上要个说法!” 这果然是个法盲社会! 简清简直是目瞪口呆,但不得不说,这老者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非常有感染力,如果不是昨天夜里,简清亲眼所见赵棣,连她也要相信的确是赵棣杀了叶希平。 只是,她已经那么提醒赵棣了,怎么叶希平还是死了呢? 在这个科举年代,每三年一考,每考录取人数多一点两三百人的时代,十年寒窗,两榜进士,简直是堪比大熊猫还要稀有的动物,居然就这么死了? 并没有人要封案发现场,简清便过去,围着吊叶希平的大枣树绕了一圈,在枣树的背面,简清看到了皲裂的树皮上有一个不太清晰的脚印,她伸手丈量了一下,将巴掌大一块树皮带泥土抠了下来。 很快,衙门的人来了。 阜平县衙的仵作是个年纪约有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打扮和简清不相上下,都是寒酸得要命,也是一件破羊皮袄,用一根绳子在腰间一扎,一条单裤,用以御寒。 尸体被放了下来,地上铺一张草席,客栈里找来了几个多枝铁质的烛台,点上了蜡烛,将庭院这一方西北角上照得透亮。 简清朝后退了一步,衙门里的仵作,她的同行开始验尸了。她还是前世在影视剧里看到过古代的仵作工作,今日亲眼所见,也算是长了见识。 “正面:头有发髻,发长约一尺二寸,顶心……两眼闭合,鼻无异常,口开,齿微咬舌出齿间二至三分,口吻两角有吐涎沫,两手虚握大拇指,两脚尖直垂下,两腿上有血荫……” 仵作一边验尸,一边大声念唱,旁边有个小吏在记录,简清凑过去看时,他一躲,避开不说,狠狠地瞪了简清一眼。 阜平县令名叫高巍,年约四十,看上去还很年轻,留着一寸许的山羊胡,边听仵作念唱的时候,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看上去应是很爱惜。 验尸约有一个时辰,一直到了天大亮,蜡烛都可以撤了,才完事。 高巍叫了叶希平的管家来问话,“叫什么名字啊?” “回青天大老爷,小的名叫叶全,跟我家老爷十二年了。”叶全跪在地上,边回话,边抹泪。 “你且说说,你家老爷是如何死的?” 阜平县也不大,客栈里出了人命,死的还是个两榜进士,朝廷七品命官,消息就跟瘟疫一样,很快传遍了十里八村,此时,客栈后院的墙头上都爬了人,探头往里看热闹。 客栈掌柜的,店小二等,也顾不上院墙有没有可能会被这些人蹭倒,顾不上去撵人,一个个就跟霜打了的茄子,耷头耷脑的,等着被县尊大人问话。 真是要命啊,眼见着要过年了,出了这样的事! “昨儿晚上,小的已经睡了,半夜里头,听到隔壁老爷的屋里有响动,小的以为老爷这大晚上的了,还在念书,天儿太冷了,小的贪睡,就没有起来……要是早知道出这样的事,小的那会儿一定爬也要爬起来……”叶全要哭起来了。 高巍咳嗽了一声,叶全忙止住了哭,抹了一袖子眼泪,接着道,“小的正要接着睡,就听到了一个声音‘燕王殿下给你这个机会,你别不识抬举’,小的一惊,正要起身,突然,鼻子里不知道吸进去什么,就睡死了去。” 接下来就是,店小二回话了,“小的每日里五更天起来打扫庭院,今日一大早也一样,才起来,就看到这棵大枣树下晃悠悠是个什么,小的过来一看,居然吊着个人。” “嗯!”高巍又摸了摸胡子,环视众人一圈,“你们谁看到死者上吊的过程了?” 简清眼皮子一跳,抬起眼,看了高巍一眼,难不成这昏官要这么轻而易举地判叶希平是自尽? 见无人回答,高巍果然道,“如此看来,死者是自尽无疑了!” 第75章 为难与否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一步跨出,“县尊大人,小人是灵丘县仵作简清,这个案件尚存几个疑点,若判自尽,恐难以服众!” 高巍挑眉朝简清看了一眼,“一个小小仵作,你敢质疑老爷我的判定?” 简清心想,真相面前人人平等,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县令,就算是当今皇上,也不能抹杀一个案情真相,还真是大言不惭! 简清懒得跟他废话,“县尊大人,缢处离地面约有十尺高,而死者身高不过五尺,脚部虚悬,除出死者头部长度,从死者的脚底到地面,需要至少六尺高的垫台,但案发现场并未看到近六尺高的桌案等物,用来垫脚。” 六尺约有两米高,谁家会用这么高的桌子呢?人都够不着。 “此其一!” 高巍的脸色很不好看,但简清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指着地面落了一层的枣,继续道,“这庭院里四棵大树,几有百年,树干粗大,树上的枣若非自己熟透了掉落,平时没有人用竹竿打,想要撼动树掉下来,极难。而地面铺了快一地的枣,昨夜究竟是谁打了枣,还请县尊大人查个分明,兴许此人也亲眼目睹了死者被缢死的过程呢?” 昨夜,后面庭院里两侧的厢房只住了叶希平主仆二人。叶希平出身于没落世家,祖上在大宋年间也曾显赫过,前元年间,叶家拒不出任朝廷官职,绝不为胡虏卖命,虽坚贞大义,家族也因此没落。 到了叶希平这一辈,读书种子又生根发芽,叶氏一族十五年间,出了一个榜眼,四个二甲。 叶希平殿试时,嘉佑帝问了他的祖籍家族,得知叶家所出的人才,不由得感叹,“叶氏满门清贵啊!” 如今,这个满腹才华的两榜进士,这个清贵,居然以这种方式死在了这风雪漫天的北地。 高巍带来的门子将叶全捧着的奏疏递给了高巍,高巍打开奏疏,看了一遍,然后将奏疏全部展开,展示给简清看,简清别的没看到,只看到最后五个字用血写成,森寒可怕,“杀我者燕王”。 赵二在旁边也看到了,他暴起就要从高巍手里抢过这本奏疏,简清拉住了他,“县尊大人,如果此人是燕王所杀,燕王临走前能不把这本奏疏带走吗?” “县尊大人,您一定要给我家主子伸冤啊,这是我家老爷用命保下的状书,若不能递到皇上面前,我家老爷死不瞑目啊!”叶全膝行几步,跪在高巍脚前,恨不得抱住高巍的腿哭诉一番。 “那是我的错,居然不知道死者居然是个未卜先知的,一开始就知道燕王要来杀他,因此才写了这本奏疏,提前藏好。不过,燕王也未免昏聩,既然有功夫把死者吊得屋高,也没有功夫花时间把死者的包袱搜一遍,以免死者留下告状文书。” 简清此言一出,看热闹的人群都纷纷议论起来。赵二在旁边大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高巍彻底怒了,手指头点着简清二人,“此二人一看就知道是燕王同党,给本官抓起来,和这份奏疏,一并送往京师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凭什么锁拿她? 简清气得跳了起来,指着高巍的鼻子,“你这个狗官……”她话还没说完,赵二一把拉上她就往外跑,幸好高巍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并没有带多少人来,以赵二的身手,对付几个手拿铁尺的衙役,自然是不在话下,两人三下五除二就从衙役的包围圈中逃脱,很快跑到了外面。 马车一直停在外面,赵二将简清往车上一扔,他驾起马车就往南门外冲。衙役们跟着跑了出来,老远就喊,“关城门,关城门!” 城门下的守兵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怔愣了一会儿,赵二已经到了跟前,有个反应快的守兵正要关,赵二的马鞭一把缠上了这守兵,往后一拉,那守兵被甩到一边,赵二已经驾着马车冲出了城门。 后面喊杀声络绎不绝地传来,有两个骑着马的衙役跑得很快,但一直远远地坠在后面,大约是忌惮赵二身手不凡,而不敢靠近,但一直这么跟着也挺烦的。 跑了约莫十里地,马车的速度慢慢地降下来了,后面两骑也跟着减缓了速度。马车停下来后,后面的两骑也跟着停下来,喊道,“前面的,你们听着,如果你们现在放弃抵抗,县尊大人一切都好商量。” 不等简清等人说话,一骑从简清他们这边所在的方向,如同一道闪电一般朝对方卷了过去,那两人,不仅仅是人惊了,连马也惊了,朝两边的坡下翻滚下去。 而那人,在原地只打了个转儿,一提马缰,那马儿扬起了前蹄,两条后腿很快就调了下位置,朝简清二人迎面过来。 简清正提高警惕,赵二忙喊了一声“哥!”就冲了过去。 原来是赵一,果然和赵二生得有点同相,简清过去见礼,赵一从马上下来,回了一礼,“简仵作不必客气,殿下在前面等着。” “殿下已经知道城南门客栈的事了?”赵二问道。 赵一没有说话,简清知道他不便透露赵棣的事,也就不再问,横竖过去了就知道了。 不远处有一处破旧的土地庙,正对着大门的土地爷已经破旧不堪,只留下了下半截身体,胖乎乎的腿,和一只捏了诀的手指头。赵棣就背对着土地爷,坐在一截一尺高的树桩上,青缎圆领外袍,披着一件蟒巢莲花织金锦面狐狸腋毛里氅衣,叉开腿,正坐着喝酒。 见简清等人进来,他盖上了酒壶盖子,往旁边一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待赵二向他行完礼,这才问无动于衷的简清,“你怎地知道叶希平不是我杀的?既然不是我,你觉得应该是谁?” 简清没说,赵棣朝赵一兄弟俩挥挥手,把二人挥了出去,等着简清回答。 简清有点无语,“贱民不敢妄加议论。” 赵棣也不为难她,背着手走到门口,将唯一投射进来的那点光给挡住了,简清整个人便被罩在了阴影里。 第76章 渔翁之局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很清楚他这一举动所包含的含义,这是一种警告。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横竖这件事,也有需要向赵棣借力的地方。否则,如果没有赵棣的关照,她连一个七品县令都斗不过。 “贱民有所怀疑,不过,还有几个问题,还需要问殿下。” “你说!”赵棣侧过身,给了简清一点阳光。 “昨晚,殿下应是连夜出城了吧?” 简清说完,直视赵棣的脸,赵棣没答,不过脸色很臭,简清便知自己猜对了,“殿下应是安排了人手拦截代王追过来的人,阻止他们向叶希平下手。之后,对叶希平的威胁解除,殿下的人便放松了警惕,不过,这也正常,这里属保定府,殿下将这里经营的铁桶一般,代王轻易不可能得手,放松警惕原正常。” “叶希平死于什么时辰?”赵棣问道。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简清的推理是对的。赵棣这种人,是轻易不可能在口头认可一个人的,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那这人就危险了。 “不早于寅时初刻,不晚于寅时末刻。昨晚天气那么冷,但叶希平被放下来的时候,身体依然是软的,若超过一个时辰,死者在那么低的气温下,身体必然会发生僵硬。而打扫庭院的店小二是在寅时末卯时初刻才发生尖叫。对付叶希平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论是殿下,或是代王,抑或是朝廷方面的人,都没有必要惊动客栈的人。毕竟,一旦惊动,另外两方很快就会查出端倪。这场局就设不成。” “什么局?”赵棣心中非常震惊,但他依然问得云淡风轻,叫人瞧不出他的心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局!”简清略显高深地道,“既然不是代王的人,也不是殿下的人,而对方又是一个身手比赵二更要高的人,排除江湖人士,那就只能是朝廷的人了。”简清道。 赵棣笼在袖子里的双手,伸展又捏拳,他因为震惊,声音略有些沙哑,“朝廷的人?为什么不是别的藩王?” “皇上立了皇太孙之后,听说皇太孙很忌惮他这些叔叔们,一个个手握重兵,驻守重镇。有一次皇太孙问皇上,如果叔叔们不听诏令,又当如何?虽然皇太孙说出了自己的主张,以德怀之,以理服之,之类的话,但谁都知道,这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 “皇太孙乃未来之君,他曾经在皇宫的东角门边问过他身边的近臣齐德削藩之事,这件事连贱民都听说过,相信和殿下一样的藩王们也都听说过。这件事,姑且不论真假,但殿下们必然是信其有不信其无。同时,空穴不来风,于公于私,一旦皇太孙继位,削藩都是势在必行之事。” “既然殿下和所有藩王的立场相同,在殿下与代王殿下相争之时,自然不会有别的藩王会出手。贱民猜测,如果代王不想出这栽赃殿下的法子,殿下肯定也会袖手旁观,不会掺和此事。” 简清说得很有道理,赵棣也不得不认同,“皇太孙身边有一位老太监,是个大力士,身高约有七尺,身手不凡,就是本王对上,也难有胜算。” 简清心想,没见这么吹牛的,吹得还挺谦虚。 很快,追兵上来了,赵一和赵二没有和那些衙役们动手,简清猜测,他们估摸是有点瞧不起对方。 后面喊打喊杀,要说什么也说不成了。简清现在是逃命要紧,让她非常冤屈的是,她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被贴上了燕王党的标签,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二将简清一把扔进了车,来不及和燕王打招呼,驾起马车就准备赶路。赵一连忙塞了一把银票在他怀里,“一千两,我先垫给你!” 赵二以为是他哥把自己攒的娶媳妇的钱给自己了,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哥”。来不及多说,扬起马鞭唰地甩了过去,马儿撒开蹄子,就朝外奔去。 赵一抓了一把石子儿,朝追来的军士扬手甩了出去,一粒石子儿一个军士,那些人疼得哇哇哇地叫,不敢再往前冲。 这里岔道很多,赵一和燕王很快就从另一条岔道上离开。 马车跑了半个多时辰后,赵二见后面的追兵又被甩远了,他将车速降了下来。北地待的时间长了,赵二他们这些成日在马背上辗转的人已经习惯了将马儿看做伙伴,而不是一头牲口。 枣红色的马,身上滚满了汗珠。 简清从马车里出来,和赵二坐在一起,问道,“赵二哥,赵一哥给了你多少银子?” 赵二有些烦,他哥哥今年已经二十七了,早该娶一房媳妇了,可是,他却将自己攒来娶媳妇的钱给了自己。 “有一千两之多!”赵二情绪很低落,“那一年黄河发大水,爹娘把我和哥哥放在一棵大树上,拼命地让我们往上爬。爹娘在下面守着我们,不让人抢我和哥哥的位置。夜里,我和哥哥抱着树干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就没有看到爹娘。” “我们一路逃荒,逃到了凤阳府,在路边乞讨的时候,有人撵我们,说那是他们的地盘。都是要饭的,还占什么地盘?我和哥哥跟他们打起来了。那会儿,燕王才七岁,站在旁边看我们打架,见我们打赢了,就问我们愿不愿跟着他,我们就这样跟了燕王。” “说起来,燕王还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呢?” “也算不上吧,因为那会儿哥哥已经十五岁了,我十二岁,都能靠卖力气挣钱了。只不过那时候,逃难过来的人太多了,一时间找不到活。我们之所以愿意为燕王效力,是因为,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简清见过太多了不起的人了,对燕王的了不起不感兴趣。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平阳县,门口排了长长的队,赵二一看,心头觉得不妙,忙将马车赶到了一边,嘱咐简清,“你先别露面,我过去瞧瞧。” 简清没有待在马车上,这么大个马车,停在这里,多引人注目啊。她等赵二一离开,自己就跳了下来。 第77章 东宫太监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排在长长的队伍最后面的是一对母女,母亲约莫三十多岁,姑娘十三四岁,母女都挺清秀的,姑娘一看到简清脸就红了。 简清对撩妹不感兴趣,视而不见,很守礼地问母亲,“这位大姐,这平阳县怎么回事啊?怎地设起关卡,这是在查什么?” 母女二人站在最后面,又是大字不识一个,自然答不上来,“听说是抓个什么人吧?” 就在这时,排在前面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人,一把揽住了简清的肩,“兄弟,你怎么在这里,好容易找到你了,还以为你在城里头呢,原来你在这等我们啊!” 说着就拉了简清往外边走。 简清压根儿不认识这人,不过,她也没有拒绝,就想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辆排在前头的马车也从队伍中出来了,车过来,从车窗里头探出一张脸来,朝简清笑眯眯地道,“就说看着像你,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啊!” 没头没脑的,但简清认识这人,不是何东来是谁?原来,他把灵丘的事儿了了之后回南边去,和简清前后出了灵丘城,他也是有事耽误了一些天,赶巧就和简清在这里遇上了。 何东来朝简清打手势,简清朝城门望了一眼,心头一动,爬上了何东来的车,问道,“何老爷,这平阳县发生什么事了?” “不满简兄弟说,平阳县那边已经得到了阜平县的讯息,在城门口贴了简兄弟的头像,正要捉拿简兄弟呢,幸好在下看到得早,要不然简兄弟就被抓了。” 简清顿时就怒了,“凭什么抓我?” 混来混去,她居然还被通缉了,简清简直想造反了,这朝廷也太不靠谱了吧? “简兄弟也不必生气,这件事恐怕中间有什么误会。正好在下也要回金陵去,那边有几个熟识的朋友,简兄弟于在下有再造之恩,在下看能不能想办法托那几位朋友帮忙中间疏通一下,解了这场误会。” 简清已是明了,看来,何东来是皇太孙的人,这也正好解释了,他为何会在灵丘县出现的原因。 “再造之恩谈不上,不过,若何大哥能帮这个忙,小弟我感激不尽。” 赵二很快也回来了,简清喊了他一声,他见简清挪了个马车,挺奇怪,过来一看,原来是灵丘县的时候,王璞一案的配角,彼此打了招呼,简清道,“赵二哥,何大哥邀请我们和他们一块儿走,他们是商队,人多,方便一点。” 县城是进不去了,幸好,何家财大气粗,他们在附近不远处有个庄院,便领了简清他们住进了庄院。 晚宴非常丰盛,宾主尽欢之后,何家的小厮领简清二人住了客房。 赵二待在简清的房间里,这才有机会问道,“简兄弟,何家老爷是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平阳县城门口通缉你的事?” “我就不明白了,小小一个阜平县,凭什么就通缉我?”简清坐在桌前,敲着桌子,非常郁闷,这皇太孙赵应汶是有毛病吗?追杀她做什么?对付不了自己的几个叔叔,就拿她出气? “通缉钦犯难道不应该是兵部发文,什么时候,县衙也有这么大的权力了?”简清抱怨道。 “这件事怎么跟皇太孙扯上关系了?简兄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知道是皇太孙在通缉抓捕你?”赵二越听越糊涂。 简清自然不会像和赵棣说话那般,帮赵二剖析,只是道,“我猜的。” 赵二也不傻,就算简清是猜的,凭简清这脑袋瓜子,肯定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而且,简清一向做事非常谨慎,如果对她来说案子不是非常明朗的话,她一般也不会透露什么。 居然是皇太孙,赵二恍然大悟,也觉得挺理所当然的,如果不是皇太孙,是别的人,就奇怪了。 赵二聊了两句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简清正要休息,何东来领了一个人过来,简清一看,吃了一惊,这人身高快两米了,着实是高,很瘦,颧骨凸出,两眼凹陷,看似没精打采,实则眼中精光爆射,颌下无须,简清一眼便猜中了此人来历。 “简仵作,方便进去说话吗?”何东来边说,边朝隔壁赵二的房间看了一眼。 简清低头盯着何东来带来这人的脚看,一时没有听清,何东来又说了一句,简清醒过神来。 “请进!”简清连忙侧身相让,在屋子里一张小圆桌上坐下,简清正要借花献佛,尽点地主之谊,给客人倒杯水,何东来已经唤了人,“来人!” 一个老者进来了,亲自沏茶,每人一盏,躬行退出,妥当地关上了门。 简清端起茶盏,在鼻端嗅了嗅,清香的味道弥漫,不过,她并没有喝,而是轻轻地用碗盖刮去浮沫,静静地等待着。 “简兄弟,在下说过要帮简兄弟向京城的人解释一下误会,如今正是时候。”何东来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并介绍这人的名字,“这位是京城来的吴勃吴大人。” 简清心想,这名字取得是真好,“无勃”,没了,自然是不能勃,怎地不换个名字呢? 笑,她是不敢笑的,也不能笑。 东宫里,服侍皇太孙的贴身太监,弄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简清连忙起身行礼,太急了,手里的茶没有放稳,朝吴勃那边滚了过去。吴勃眼疾手快,忙扶稳了茶碗,但还是有些茶和叶沫洒到了吴勃的腿脚上。 “啊,抱歉!” 简清忙起身半跪在地上要用自己的羊皮袄给吴勃擦裤子和靴子。 “不用,不用!让下人们来做这些事。”何东来要喊人进来,简清忙拦住了,“本就是我不小心。” 她趁机丈量了一下吴勃的鞋,并从鞋边沿子上抠下了一点泥土,手指头捻了一下,道,“哎呀,这鞋子是不能穿了,要不,换一双新的?” 鞋子的确打湿了,简清殷勤地帮吴勃褪下靴子。 外头,何家的下人们拿了一双合适的来,简清又手脚迅速地帮吴勃换上,顺手将吴勃换下的靴子放到了墙边。 吴勃没想到这小仵作是如此机灵,会来事儿,他笑眯眯地,抬起脚任小仵作服侍他,问道,“闹了半天,咱家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小人简清。半夜三更的,还要劳烦吴大人来见小人,小的情何以堪?” “听说简仵作是燕王的人,不知这事是真是假?”吴勃问道。 他声音有点怪怪的,也很刺耳,不过,简清并不会反感,淡淡地一笑,“不知吴大人问的是私交还是公务?如果是私交的话,倒是可以说一说。” 第78章 大明湖畔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嘉佑十年,当今皇帝在皇宫的宫门口竖起了一个铁牌,上面刻着他的亲笔圣令“内臣干政者斩”几个大字。 十四岁的少年,真是难得沉稳,只是方才,听了他的来头之后,简清表现出的那份激动与不安,又是为何? 吴勃难掩心头的惊讶,与何东来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信息,一定要把这个少年争取到手,将来必定会成为皇太孙的一大助力。 吴勃也不愿计较简清这般直来直往的无礼,“若私交如何说?” “若论私交,小的与燕王殿下只有过数面之交而已,若论公务,小的虽然只是一介仵作,但心中装的是天地大义,人间公道,简清为大义而生,为公道而往,仅此而已!” 吴勃和徐东来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吴勃赞同地点头,“简仵作不愧是简大人的儿子,当年,简大人便是这般忠诚耿直,心中装的是大明的百姓,志存高远,即便后来被没入贱籍,也并未损青州简氏的清名。” 青州简氏?简清从未听说过,想必这是她父亲的出身,但简清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毕竟,一个人的出身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一生之中能够为自己的国家,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做多少事? 吴勃也没有多说,他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何东来晚走了一步,低声对简清道,“这位吴大人非寻常人,乃当今皇太孙身边第一等得意人,过了此刻,就再也不会有人追杀简仵作了。此去京师,必定会有大惊喜等着简仵作。” 简清沉默不语,她以为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吴勃却以为,简清是乐疯了,他得意地走了出去。 简清待人走了,忙关上了门,她丈量了一下这双靴子,少见的大码。她也不敢随便乱动,而是找到了一块包袱,将靴子包了起来。想想,又有点不安,简清便去找赵二。 “这么大的靴子,你能找一双来吗?”简清问道。 “要做什么?”赵二打着呵欠,“去成衣铺子里去买一双也不是买不到。” 简清摇摇头,“你跟我来!” 她回到了自己屋里,将包了靴子的包袱递给赵二,“无论如何想办法送到金陵城去,这是非常重要的证物。” 这种事,赵二当仁不让,他将包袱往怀里一收,准备出去,简清拉住了他,“吴勃就在这院子里,你务必要小心,如果实在是不行,你就暂时不要回来了。” 赵二当然听说过吴勃的大名,他吓得脸都白了,但事不宜迟,既然简清说是重要的证物,无论如何,他都要护送出去。 也不知赵二找了谁,不到三更天,他就回来了,简清听到了窗上传来声音,忙过去,打开,赵二递给她一个包裹,“你看看。” 是一双旧靴子,码数和吴勃那一双没有太大的区别,目测应是看不出来的,且也旧,如果不是吴勃自己,或是贴身服侍他的人,应当看不出来。 简清将这靴子依旧放在靠墙的地方。 次日一早,何东来带着何家的下人来了,站在门口,就朝那双靴子打量了一眼,见还在,脸色方才好些,笑着问道,“简兄弟,昨晚睡得可好?” “多谢何老爷款待,睡得很好,下人服侍得也很周到。” “那就好!”何东来朝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进了简清屋里,提起了那双靴子。 简清故意问道,“怎么了?莫非吴大人敝帚自珍,还准备再穿这双旧靴子?” “倒也不是!”何东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怕简清误会,或是心虚,解释道,“吴大人因有要事,今日一早就启程了,吩咐在下好生送简兄弟去金陵。这靴子,实在是昨晚上应当拿走的,毕竟脚底下的东西,放在这屋里一夜,味儿不好!” 何东来故意摸了摸鼻子。简清笑了,“我倒是没留意,想必吴大人的脚也是香的。” 马屁劲儿十足! 用过早饭后就启程,虽然吴勃不在,但何东来身边多了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和沈仓一般年纪,不过没有沈仓那么活泼,也不大爱说话,总是喜欢偷偷地盯着简清。 简清便知道,这小太监大约是吴勃的人,是监视她还是做何用,简清也懒得琢磨。 一日午后,在一个茶寮里歇脚,那小太监和何东来先后都去上茅房去了。赵二瞅准了机会,偷偷地对简清道,“那小阉人不可小瞧,骨骼精奇,身手不凡,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代高手。” 简清倒是看不出这些来,武道高手,她不是没有见识过,而是不在这一行,她也不懂这些。 不过,赵二说了之后,简清也开始偷偷关注这小内侍来,心想,莫非是吴勃的徒弟? 很快到了济南府,往左走便是青州府,再往前没多远便是金陵城,何东来问简清,“简兄弟,要不要回青州瞧瞧?” 简清对青州没有任何印象,她笑着摇摇头,“不必了,自打我出生就没有回过青州,族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且我爹爹这一脉入了贱籍,就不给族里惹麻烦了。” 吴勃摇摇头,“话不可这么说。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即便如此,谁又敢瞧不起简兄弟呢?” 简清笑笑没有多说话。 济南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城内七十二名泉,山、泉、湖、河、城相得益彰。城高墙厚,在军事上,也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何家在大明湖畔有一处房子,简清等人便借宿在此。饭后,何东来约简清一块儿出去逛逛,七弯八拐地,便到了趵突泉旁边,周围有好些个茶寮。 “简兄弟瞧哪家好,咱们过去讨杯茶喝?”何东来笑着伸手做邀请状。 简清笑着指向人多的一家,“若要喝好茶,自然是去这一家,若要清净,就看何老爷如何安排了?” “哈哈哈!”何东来大笑,他带着简清去了一家他比较熟悉的铺子,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靠路边的一张桌子还有空位,不过,已经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那就得和这人拼桌了。 第79章 京师金陵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啊,是梅大人!” 何东来吃了一大惊的样子,竟要下跪。这位梅大人,忙抬手扶住了他,“这是在外边,请别客气!” 简清打量这人,她肯定是不认识。这人也将目光挪到了简清身上,见这少年穿了一件很破旧的羊皮袄,一条单裤,也没见打哆嗦,这大冷天的,可见其意志之坚定,不由得对简清多了一分重视。 “两位请坐,我这桌也没别的人,想喝什么,我请客!” “那怎么行?”何东来不愧是生意人,见这位梅大人喝的是一壶老君眉,便也要了一壶,边喝边聊天。 聊了几句,简清就知道了,这位梅先生是山东学政,汝阳侯梅思忠之侄。 梅思忠乃是北元末年起兵的起义军将领,起兵之后,北元将他的父亲剁为肉酱。梅思忠先是投靠了嘉佑帝的两个敌对势力,北元被灭的前两年,也就是至元二十三年才投靠嘉佑帝。 梅思忠投靠嘉佑帝时,乃献城而降,他原本追随的将领张世成杀了他的几个兄弟。梅殷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两年后,嘉佑帝登极,嘉佑元年,大封功臣,梅思忠因战功被封汝阳侯。 梅殷由其抚养,自幼饱读诗书,有谋略,善弓马,品性恭谨,颇受嘉佑帝重视,一年前被选为驸马,半年前被点为山东学政。 简清既然要来金陵,对嘉佑一朝的人事自然是打听得清清楚楚,父亲也为她剖析分明。一听说梅殷的职位,她便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驸马爷,宁国公主的未来夫婿。 娶一个杀了自己伯父全家的的人的女儿,简清有点不太理解,这个时代的人的君父思想。 “原来是简师弟!”梅殷惊道,“当年老师在京师时,我受老师指点颇多。师弟回到京师,真是太好了!只可惜师兄不在京师,不能对师弟多加照应。” 简清摆摆手,“梅大人不必客气。斗转星移,今非昔比,如今我父亲这一脉已经入了贱籍,已是无颜再见昔日旧人了。” 毕竟,不是摆过拜师宴的,简清临行前,父亲也特别交代了,京中虽诸多曾得过他指点的,但毕竟没有摆过拜师宴,且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若能不攀扯,就尽量不要攀扯。 梅殷听了特别难过,简冲一家被贬,那时他还不到十岁。 头一天,他在先生家里读了《论语·为政》第一篇,夜里背得滚瓜乱熟了,第二天兴冲冲地跑到先生家里去,结果家里一片狼藉,平日里总给他沏茶的圆脸丫鬟不见了,师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个粉团团的小妹妹也不见了。 “你是?”梅殷瞪圆了眼睛。 简清吃了一惊,已是明白,梅殷难道知道了什么?她忙起身朝梅殷拱手,“梅师兄,我是简清,父亲的长子,想必梅师兄对我还是有些印象。” 梅殷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心里好奇,难道说当年的小妹妹不在了?抑或是,就是他想的那样?他眼角余光瞥过何东来,不敢再问,只好按下心头的疑虑,问了一些简冲一家的现状。 “我父亲两三个月前,在北泉村验尸的时候,被县令蒋中林陷害,一病不起。小弟无能,家无隔夜粮,无钱为父亲延医治病。这次进京,也是为了能够在京城谋求一份职务,多挣二两银子,好养活父母和兄弟。” “严重吗?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啊!”梅殷懊恼不已,“只恨当年没能求皇上收回成命,将先生贬到那样的地方不说,还入了贱籍。” 简清不敢评论皇帝,她笑了笑,“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皇命大过天,不敢抗旨。况且,即便是入贱籍,父亲这些年也不堕鸿浩之志,一心为百姓,灵丘县过去十三年,无一桩冤假错案,父亲居功至伟,也算是得酬平生志愿。” 梅殷赞同,“师弟想谋一份什么差事?但凡有师兄能够帮得上忙的,师兄一定不遗余力。” “自然还是老本行了,子承父业,也是理所当然。”简清笑道。 可梅殷脸上却有不忍之色,但也无可奈何。简氏这一脉,已经入了贱籍,只能子承父业,做些三教九流上不了台面的活。 若要有所改变,也只能徐徐图之。 想当年,先生满腹才学,壮志凌云,谁曾想,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应天府尹曾佐朝与师兄我乃旧识,我修书一封,师弟带过去,看在师兄这份薄面上,曾佐朝应当会为师弟谋一份合适的差事。你看如何?” 简清自然是求之不得。何东来在旁边要说话,简清按住了他,“若能有师兄关照,自是再好不过了。” “师兄愧疚!”梅殷是读书人,与赵棣不同,梅殷读书是真正修身养性,平家治国安天下,他愧疚是真正愧疚,“师弟回来,师兄原应护送师弟前往金陵,但公务在身,未奉旨,不敢离任。” 简清当然能够理解,也挺感激她端起茶碗,“不管怎么说,师兄这份友爱之情,简清都会牢牢记得,简清以茶代酒,敬师兄,也感谢师兄!” 梅殷见简清如此磊落大方,心中颇欣慰。 次日,梅殷又起了大早,到城门口来送简清,他要送五十两银子给简清当仪程,简清摆摆手拒绝了,“我身上有银子,若是真短了手,自然会向师兄要,你我之间,亦非外人,不应当循这些虚礼吧?” 梅殷知简清是守其风骨,不肯轻易受人恩惠,他也就不再勉强,嘱咐简清,“若实在有为难之处,务必托人跟师兄说,这里离金陵不远,须臾可至,千万不能客气。” 转眼,已经能够望见金陵城的城墙了,巍峨高耸,城池雄伟而王气蒸蔚,真正物华天宝之地,虎踞龙盘之所。 “金陵”两个大大的字,嵌在高大的城门之上,带甲军士站在城楼之上,冬日的暖阳照在擦得光亮的兵戈之上,一道道寒光闪烁,流影一般,彰显着帝王的雄霸之气。 简清从马车里出来,她望着金陵城的城门,整了整衣衫,迈开步子,就朝里边走。 “简兄弟怎地不坐车了?”何东来问道。 “从未来过金陵,我想我还是走着进去,正好也可见识一下这座帝王之城的繁华与壮观。” 嘉佑帝乃开国皇帝,屠杀功臣,毫不手软。百官每天上朝的心情比上坟都还要沉重,最起码,上坟的话,是给别人上坟,可是上朝就有可能是给自己上坟。 两种心情迥异,沉重难以描述。 第80章 接四连五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嘉佑帝对老百姓却又是一番情怀,鼓励垦荒,发放农具,给流民发放安家费,休养生息,种种安民措施,非常到位。 可能是年幼时的经历,嘉佑帝对百官不但不信任,还很仇恨,给嘉佑帝打工,休想发财,给的俸禄很少,且但凡贪污银两超过六十两,就会被判死刑。 然而,刑法如此严苛,每天都有官员被锁拿投放到监狱之中,可依然架不住人贪污。 主要原因还是当官太穷了,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刺激人坚持下来的,无非就是一旦紫袍加身带来的荣华富贵,封妻荫子。 可嘉佑帝把当官人的这点梦想都给掐了,当皇帝抠得要命,给官员的俸禄少得要命,正一品的官每年才一千石米,也仅仅发了几年,后来用棉,丝替代,最后竟然发纸币。 官员所得不到规定俸禄的百分之四。 何东来要请简清住自己的别院,简清拒绝了,“明日小弟还要去应天府求见曾大人,一旦入职,小弟这样的身份,出入何大哥家里,多有不便,大哥的恩情小弟铭记在心。如今都在金陵,见面之日自然是有的,以后再聚。” 何东来犹豫一下,也不得不同意了,“过些日子,家母七十大寿,简兄弟一定要来!” “一定会去给老寿星祝寿!” 赵二做了简清的长随。 简清并没有在次日就去见曾佐朝,是因为赵二说,曾佐朝如今忙得晕头转向,应天府连着一个月,已经发生了四起命案了。死者分别是江宁县一个绸缎铺的老板,生药铺的掌柜,句容县一家客栈老板,金陵城一个守城门的小吏。 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 即便是在这个不存在网络的时代,出现了这样的案子,消息也依然被传播得非常快,满城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连着三天,简清在门口的豆腐脑摊子用早点时,真的假的,存在的猜测的,各种消息,都被她探听了个够,大致对这案子有所了解。 死的四个人里,有三个是生意人,一个是小吏。 应天府下辖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八县。 简清和赵二赶到这桩连环杀人案中的第一个死者,江宁县内绸缎铺老板的家里时,简清看到了曾佐朝。这位正三品大员,穿着常服,带着府丞、治中和一个通判,捕快衙役们正在对死者进行复验。 曾佐朝带来的仵作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棉袍,脚上一双露棉的鞋子,正蹲在地上反复搬动尸体。 简清凑过去看了一眼,死者的后脑勺上,有一道半指宽的伤痕,简清初步可以断定是用斧头之类的利器砍伤。 “去去去,在这儿看什么看?能看得懂什么?”仵作一脸嫌弃地朝简清挥手,格外不耐烦地道。 赵二很恼火,回敬了一句,“你又能看得懂什么?” “你行你来啊!”仵作怒道。 简清没想到这时候,“你行你上”这句怼人的话就已经这么流行了。 “报!” 一声拖长了的声音让这仵作和赵二都无暇争吵了。一个衙役提着铁尺从远处跑来,大冷天里,居然满头大汗,“府尹大人,那边,那边,又,又,又死了一个,一个人!” 曾佐朝的脑子轰地一下就响起来了,眼前一阵金花直冒,师爷忙一把扶住了他,关切地问道,“大人,您怎样了?没事吧?” “能,能没事吗?”曾佐朝想发怒,又没力气,“才几天,都死了五个了,消息传开了没?” “传开了。”那名来报信的衙役噗通跪在地上,他们接到报案后,谁都不想来,谁让他资历最浅,被推举过来,眼见府尹大人有点熬不住,这衙役生怕被当做出气筒,怎能不担心? “是是隆鑫车行的老板,大白日里,就被砍死在马厩边上,几匹马被惊得一阵叫,惊动了店里的活计,才,才发现老板死了。” 简清跳起来就往外跑,赵二知道她必定是赶去看第一现场,忙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动,后面的人都跟着呼啦啦地围了过去,这阵仗,把这边原本不知情的老百姓也都惊动了。 隆鑫车行就在上元县,紧靠着应天府皇城处,正是人烟鼎沸之地,再加上又是车行,平时人来人往本来就多。 简清等人过去的时候,上元县衙的人已经将隆鑫车行戒严了,但正因此,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众人指指点点,说的无非就是这段时间,一直有人丧命,可以看到众人脸上那惊惧的神色。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会因何而没命? 简清过来了,进不去。 好在,曾佐朝很快带着人过来了,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一路跑过来,额头冒汗,气喘吁吁,不及匀气就喊道,“何九,何九,快点跟过来,去验一下,怎么死的?” 简清跟着混了进去,她穿一身破羊皮袄,一看就跟仵作何九是一路人,衙役们以为是何九新近收的徒弟,也没有多阻拦。 至于赵二,他想在这群衙役们中间混点手脚,太容易不过了。也不知他怎么进来的,简清一错眼,他就跟在了自己后头。 后院,马厩边上,血流了一地,不及靠近,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马槽旁边,躺了一个人,身高约有五尺一寸,面朝下,只看得到后脑勺,头发散乱在两边,靠颈部侧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约有一寸长的伤口,豁口约有半指宽,血凝固在了头发上,伤口凸显出来,狰狞骇人。 死者右手弯曲贴地,手在头前方,左手在身侧,手肘朝外,手心向上。 曾佐朝见了之后,先问道,“来人,找人来问问,这尸体有人动过没?” 这也正是简清想问的地方,尸体的扑地姿势,也有很多玄机,不问清楚就动手验尸,很显然是不明智的。 第一个发现现场的店活计名叫方三,年不过十六,并没有店小二的那种精明劲儿,吓得战战兢兢,两腿如筛糠,说话都不利索,“没,没动过,小的,小的一来,一看,就是这样。” 方三的腿曲着,两手捏着衣襟下边,明明很怕,可是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地往死者身上瞟,似乎一个不小心,死了的人会诈起,朝他扑过来一样。 第81章 染布铺子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蹲在地上查看,地面没有摩擦留下来的印痕,甚至这附近除了几个马蹄印子,连人脚踩的痕迹都没有,简清暂且相信,方三说的属实,尸体应是没有被挪动过。 而且,别的地方并没有血迹。 马厩靠墙而建,占地约有十来平米,一共五个马槽。简清站在死者脚步的地方,想象凶手如何动手?拿着一把斧子,朝死者挥过去,然后从哪里逃走? 隆鑫车行坐北朝南,大门面向南城门方向。马厩在靠后院墙一带,离后门有一块十尺见方的空地,死者头朝西北角扑地。简清正欲奔向西北角,被一个衙役拦住了,“你是何人?嫌疑人等请一律出去。” 何九早就对简清不顺眼了,怎么看怎么像同类,难道是来找他学艺的?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大人,此人扰乱现场,请大人将其逐出去。” 赵二正欲发怒,简清拉住了他,两人不等曾佐朝下驱逐的命令,便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怎么了?你不准备帮忙了?”赵二奇怪极了,他可是知道简清这个人,看到有案子发生,简直是比打了鸡血还兴奋,现在突然撒手,赵二打死都不信。 “不,我想绕到后院墙那边去看看。走!”简清扯起赵二的袖子就绕道而行。 后院墙那边暂时没有人,院墙有六尺多高,又有一排马厩,味儿很大,暂时没有人跑到这里来爬围墙看热闹。 一条不足三尺的小巷子,巷子后面是一家染坊,院子里摆了好些个大缸,搭起一个个架子,上面铺着五颜六色的布料,一股股染料的味道扑鼻而来,气味不比马厩的差,也难怪,两家后院挨得这么近,竟也没有去投诉隆鑫车行的马屎尿味儿。 赵二正要越过简清走在前头,被简清一把拉住了,“停!”他停下脚步,也学着简清蹲下身来,看到地面一滴很不明显的血迹,赵二惊呼道,“凶手从这里逃走的?” “应该是!”简清沾了一点血迹,凑到鼻端闻了一下,“是人血的味道。” 这话一说,把赵二恶心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赵二杀过那么多人,但还做不到简清这种,在人命与鲜血面前如此冷静。 简清在破羊皮袄上擦了一把手,继续低着头,用她比狗还要灵敏的鼻子在小巷子里一遍一遍地走,寻找可疑的踪迹。 两边都是白墙黑瓦,如果对方是一个像赵二一般的高手,会如何逃走? “赵二哥,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托上去?我想到墙头看看。”简清指着墙头问道。 “你要是掉下来了怎么办?”赵二一口拒绝,“你要看什么,我帮你上去看。” 简清自然是不会答应的,“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什么时候,你看到一个人第一面,你能说出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了,你再帮我看。” 太伤人了! 赵二白了她一眼,面向隆鑫车行这边的墙头,蹲下了身子。 简清很感动,这会儿,她也别无选择,只好走过去,一脚踩在赵二的背上,扶着墙,赵二慢慢起身,简清踩在了他的肩上,目光越过了墙头,可以看到院子里面,何九正在验尸。 “卤门、面部、口鼻……均无外伤……” 简清无暇顾及里边,指挥着赵二沿着墙角来来回回地走,寻找对简清来说可疑的痕迹,“好,好,停,停,就在这儿……”简清看到黑瓦上,有一点与别处不一样的痕迹,模糊的鞋底印子隐约可见,脚前掌的半个脚印,黑色的瓦上一道被踩后的裂痕。 简清让赵二换了一边,沿着染坊这边的墙边移动,很快,简清又找到了这边的脚印,初步可以断定,凶手是染坊这边逃脱的。而地面上那唯一的一滴血,可能就是凶手从墙头跨过去的时候滴下来的。 “走,我们去染坊那边看看。” 简清从赵二的肩上,踩着后背下来,她用自己的羊皮袄袖子为赵二扑身上的灰。赵二自己将肩头的灰拍了拍,“得了,赶紧过去吧,不是追缉凶犯要紧吗?” 简清巴不得,转身就朝小巷子外面跑。 如果凶器是斧头的话,不易隐藏。而且那滴血还是新鲜的,并没有完全凝固,滴落在地约莫半个时辰左右。 这是一家绸缎铺,兼自己也染点布料卖,多是蓝拷花布,色彩质朴,纹样古拙,风韵素雅。不过,这都是在简清这个后来者的眼里才如此,金陵城内多达官贵人,喜好的多不是这种朴素的风格,因此,门面上码放的布料,多色彩鲜艳的绸缎,和新出的纹样料子。 这要如何进去?赵二不由得愁上眉头。 简清已经过去了,对掌柜的道,“大伯,我大哥的一把短刀掉到你们后院了,能不能进去找找?” 掌柜的挑起眼皮子朝简清看了一眼,生意人多势利,简清这身打扮实在是入不得人的眼,“后边是作坊,岂是寻常人等能够进去的?” 正说着,后边有人惊呼了一声,“这一缸是怎么回事啊?料子全部都坏了?” 掌柜的顾不上简清二人了,边朝后跑去,边手指头点点,“不许偷东西!” 简清忙拉起赵二也跟了过去,偌大的一口水缸里,原本是蓼蓝草提取出来的天然植物染料,此时颜色和旁边水缸里的看似一样,可是从里头挑起来的布料带了一点别的颜色。 那掌柜的一看,顿时痛不欲生,多好的一块布啊,他跳起来就朝简清吼去,“说,是不是你们?” 简清的眼睛,差点被这掌柜的伸出的手指头给戳瞎了。她吓得猛地往后一退,结果,踩了一个人,那人一声嚎叫,简清忙挪开往后一看,一个身穿直裰,二十出头的青年,抱着脚尖,边蹦边叫。 掌柜的一看,吃了一大惊,忙过来扶着,“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青年忍住痛,将脚放下来,“隔壁死了个人,我过来看热闹!” 简清和这青年彼此打量一番,简清过来拱手道,“在下简清,很抱歉,不小心踩了公子一脚。” 第82章 父亲简冲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有点乱。 谢瑾揉了揉眉心,决定一个一个问,他朝简清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介意,完了问掌柜的,“付清,出了什么事?怎地前头的铺子都没人守着?” 付清这名字取得好,简清心想,谁都别想欠这家绸缎铺的钱。 “大少爷,这匹布料废了不说,这缸染料也坏了。”付清快哭了,指着简清,“都怪你们,你不是说你们的短刃掉了吗?我看,你们必定是掉进我这缸里了,要不然,好好的一缸染料怎地变色了呢?” 简清是外行,看那染布半天,总算是看出了点端倪,颜色的确不怎么正。 也就是说,加了别的颜色了。 “怎么就变色了?”简清故意问道,“这不好好的吗?” “有没有变色,老朽我干了三十多年染坊了,我能看不出来,这里头分明加了赭色。你们那短刃上,是不是沾了血?” 简清有点不明白,“这一大缸染料,就算是沾了血,能有多少?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付清被简清这话快气晕了,差点跳了起来,“你知道什么?染料的颜色必须纯正,半点异色都不能有。这一缸染料算是废了。” 说完,付清吩咐人从缸里捞短刃,他认定了简清二人将沾了血的短刃掉进了他这染缸里。简清也不管,她就在这院子里到处看着,跟强盗一样,一丁点的线索都不打算放过。 靠墙边,约有两尺距离的地方,有一个深陷的脚印,虽被人用脚填了一下,但因匆忙,在简清这种专业人士的眼里,清晰可辨。简清趴在地上丈量这个脚印。 运气是真好,这院子里染布,晾布,布料上有水会滴在地上,而布料被高高挑起晾晒,地面不见光,因此常年土地有点湿润。 如果这个脚印可以断定是凶手的,那么凶手从六尺高的墙上跳下来,冲量很大,才会在地面留下这么深的一个左脚脚印。只是,怎么只有一只?难道不应该是双腿着地吗? 脚印前一个脚掌的距离,还有一个浅不可辨的右脚印,这就对了!简清松了一口气。 从脚尖朝向看,凶手朝前奔去,难道说,他把斧头扔在了这口染缸里了? 付清安排人打捞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从缸里打捞起身来,不由得愤然道,“你这小子,你们不是说有柄短刃的吗?扔在哪里了?还不快交代,否则我们就拿你们去见官。” “确定是一柄短刃吗?”谢瑾在旁边问道,指着隔壁,“那边车行的顾老板被人杀死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赵二的脸都白了,他一听这话,赶紧朝外跑去。简清直接被店活计给扭住了,送往隔壁去。 曾佐朝还在审车行里的活计,听说隔壁的染坊抓住了凶手,忙叫人送上来,一看是简清,问道,“怎么是你?” 付清忙道,“大人,这位小子用一柄染血的短刃坏了我们一口染缸,碰巧这边顾老板被人杀了,一定是这位小子用那柄短刃杀了人。” 曾佐朝心知有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简清。” 曾佐朝一愣,又问,“你有什么话说?” “小人没有把短刃扔到隔壁的染缸里,小人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进去看看。如今,那边一口染缸被异色污染,小人以为,这对大人来说,是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曾佐朝疑惑问。 “付掌柜的,你说那里面蓼蓝色的染缸里,多了一抹赭色,确实如此吗?” 付清不懂,为何原本他是扭送凶手来的,现在这凶手怎么就开始盘问起自己来了。但见知州大人盯着自己,付清不情不愿地道,“老朽做这一行三十多年了,不可能辨错,况且,布料都染出来了,还能看错?” 简清是不懂染布这一行的,不过,也相信这些老手艺人的眼光的确是毒辣,她朝曾佐朝拱手道,“大人,小人以为,付掌柜的所说的赭色,倒是很接近在空气中暴露良久的血色。” 血被氧化后,可不就接近赭色了?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曾佐朝来不及问车行的活计了,带着人就往隔壁染坊里去。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呼啦啦地转移阵地。 到了后门口,跟在曾佐朝身后的人正要进去,简清拦住了,拱手对曾佐朝道,“大人,请容小的说一句。” “你讲!” “小的以为,这里的后院藏有诸多线索,不比对面的案发现场少,若大家一齐涌进去,人多手脚杂,容易破坏现场线索。不如,大人先进去看看,待线索都查清楚了,才能容其他的人进去?” “你是何人?”何九很不客气地问道,“衙门中事,自然有大人定夺,要你在旁边多什么嘴?” 曾佐朝抬起手止住了何九,“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就你跟着我进去。” 何九虽一介仵作,但他在应天府的资历比曾佐朝要老得多,应天府下辖的七个县,没有何九不熟悉的,曾佐朝平日里断案,依仗他颇多。何九一直以为,曾佐朝是赏识自己的,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捂热的宠爱,就被这个不知来路的小子给染指了。 简清已经领着曾佐朝将她方才的发现看了一遍,两人站在院子中间,染好的布料在阳光下,微风中飘来飘去,曾佐朝问道,“依你的意思,凶手是什么样子的?” “身高不过五尺。” “何以见得?”曾佐朝吃了一惊。 “从被害人的伤口可以看出。被害人身高五尺一寸左右,如果凶手是与被害人的身高一般,相差无几的话,那么挥斧头砍过来,伤口应当正中后脑勺。而被害人的致命伤口在靠近后颈部分,除了说明凶手的身高比被害人要矮数寸之外,那柄斧头应是短柄。” 曾佐朝又是一惊,再次道,“请讲!” “若斧头是长柄,正常情况下,砍人的时候,应会握在柄端,如此方才省力。从此人留下来的脚印可以看出,此人的身高至少四尺五寸以上。正常的斧头柄长约十寸,即便握在柄中间,离斧头一端最起码也有五寸,若五寸的话,加上此人的身高,砍过去,也应当正中被害者的后脑勺,而不是如今靠后颈的部位。” 曾佐朝一想,豁然开朗,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简清,“你父亲就是简冲大人?” 第83章 八品知事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父亲这一脉,全部都入了贱籍。 简清听曾佐朝尊称父亲一声“大人”,顿时热泪盈眶,她强忍着,笑了笑,“大人说笑了,小人父亲只是一介仵作,小人也是,如何当得起大人这般?” 曾佐朝也不为难她,“你是什么时候回京的?既然来了,怎地不到衙门来见我?” 还差点被他当做嫌疑犯给抓起来了。 简清笑了一下,没太当回事,继续说这个案情,“大人,小的有个请求,可否对另外几个死者也验一下尸?” “自然是可以的。”曾佐朝语重心长地道,“你还未来,你的壮举就已经风传至京师,你父亲当年的同僚与好友幸存者不多,但大家都很欣慰,你父亲后继有人,令我等羡慕不已啊!” 人至中年,有了儿女之后,自己的事业成就倒是排在后面了,儿女们争气与否,前程如何,反而成了相互攀比的事。 这也是人之常情! 简清谦逊一笑,未多说。 曾佐朝反而为她身上与年龄不符合的沉稳动心,“我这衙门之中,还缺一名知事,我瞧你正合适。” “知事”,为知府或是府尹的内部直属中级事务官,一般地方府的知事为正九品,刚刚入流。而应天府的知事则为从八品。 若简清能够为知事,好歹也算是当上官了。 可是,她身在贱籍,若无皇上特赦,世代相传,不得与普通民众通婚,不得参加科举,更不得当官。 曾佐朝这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为她谋官位啊!难道,他以为,在这皇城之中,自己还能够只手遮天不成? 简清很是感动,但她并不是一个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人,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除了冷静,她很理性,拒绝道,“多谢大人厚恩,只是小人平生夙愿便是做好仵作这一行,若能得大人赏识,能在大人麾下谋一仵作之职,小人感恩不尽。” 彼此都心知肚明,曾佐朝也明白简清为何会拒绝。他也的确是一时头脑发热,看到故人之子想关照一把,也没有多想。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简清居然会拒绝。 “好,好,好!”曾佐朝抬手在简清的肩上拍了两把,“那就做个仵作吧!” 何九站在一口大缸旁边,将简清和曾佐朝后边说的话,听了个分明。他简直是气晕了,这小子到底是何人,居然一来就让府尹大人任命他为知事。而自己,帮府尹大人做了那么多事,竟然都没有得到大人的赏识。 知事,从八品,若能当上知事,他也算是朝廷命官了。何九难免憧憬。 简清在这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找到凶手。她这才跟在曾佐朝的身边回到前院去,这里还需要问染坊一些问题。 简清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她稍微愣了一下,便挑衅地朝何九笑了一下。 何九的脸颊狠狠地抽了一下,眼中泛起了杀意。 也不知曾佐朝是刻意要提携一下简清,还是想考验一下他,曾佐朝将问案的主动权交给了简清。他坐在太师椅上,端了一盏茶,边喝边听简清问案。 “付清,在我们进来之前,一个时辰内,你有没有听到院子里有任何动静?” “没有。” 曾佐朝面前跪了一溜儿人,均是方才在后院干活的伙计,简清问了同样的话,无人说听到动静。 其中一个班头道,“我们干活,本来就有声音,染布这活计也挺关键,稍微出不得错,哪有心思去听什么动静?” 说得挺在理的,简清的目光在二十来个人的身上一一看了一遍,她让大家都站起来走几步。 其中一人是个跛子,走路的时候,一脚高,一脚低。 简清刻意留意了那人,约二十出头,若撇开他的跛腿不提,这人算得上身材魁梧,金鸡独立的话,身高足有五尺,只可惜另一条腿,着实给他拖了后腿。 “大人,小的没什么好问的了。” 曾佐朝很诧异,但简清一来是故人之子,二来她在山西的壮举的确惊人,曾佐朝自己也没什么要问的,便决定暂时就这么着。 谁知,何九却道,“大人,小人建议车行和染坊都应该严加搜查一番,或许藏着凶器。” 简清刻意去看那跛子左脚深,右脚浅,但见他身形晃都不晃一下,索性按下了心头的疑虑。 “搜查?”简清惊问道,“何九前辈,没有任何证据,搜查民宅,若如此破案的话,晚辈倒是建议,可以向五城兵马司请求,干脆关闭九门,来个全城大搜索。” 何九目瞪口呆,大约是这辈子没见过如此大言不惭的人,“全城搜查?你是开玩笑的吗?你知道那是多么大的动静吗?” “可如果你搜查这两家铺子,那你可曾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过没有?动静又是多大?影响又有多大?我们办案,难道不应该尽量减少扰民?” “那你可曾想过没有,若一日不快点抓到凶手,明天就不知道会是谁遭受毒手!”何九一番大义凛然,顿时,围观的民众均格外激愤,好似简清就是那为虎作伥,协同犯案的人。 简清没有说话,她无言以对。 曾佐朝却抬起手来,止住了何九依然准备义愤填膺的一番演讲,“本官已经决定,不作搜捕,若案情有所延误,本官自会一力承担!” 简清已经是应天府的人了,自然跟了曾佐朝入应天府,到了门口,何九看了她一眼,府里养两个仵作不是养不起,只是如何分工? 一想到,以后要和这小子共事,何九心里就极为不爽。 但,入了衙门之后,何九这种低贱的仵作就没有在曾佐朝跟前说话的资格了。 简清也准备止步,但曾佐朝有诸多话要问,便让简清跟着他去了书房,这越发让何九忌恨,他见左右没事,便出了衙门,寻了与他关系好的兄弟,一起去酒铺子里喝酒。 何九这兄弟在镇抚司任职,说起来也不过是个缇骑,专门逮治犯人的禁卫吏役。 两人住邻居,何九知道这缇骑居然和北镇抚司的一个总旗是表兄弟后,就挺巴结这缇骑,常喊了喝酒,关系越来越近。 第84章 有备而来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你们那边不是出了案子,怎么还有功夫请我喝酒?” 这缇骑名叫应伯安,年约二十来岁,就好这口,狠狠地灌了一杯后,问道。 “嗐,别提了,晦气!”何九将今日应天府衙又来了一名和他抢饭碗的仵作的事说了,“我亲耳听说府尹大人说想将那小子提为知事,兄弟你说气人不气人?想大哥我在应天府也算是劳苦功高,府尹大人来这两年,下面的县出了多少案子?要不是我,哪里破得这么干净?” 应伯安并不太认可他这些话,曾佐朝的官运不好是真,但每出了案子,镇抚司几时没有出过面?一个小小的仵作能顶什么事儿? 不过,看在现在吃的,喝的,都是何九的,应伯安一面夹了一筷子菜到嘴里,一面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酒,含糊不清地道,“没错,别的不说,大哥这手破案的本事,兄弟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狠狠地将没有嚼匀乎的食物咽下去,应伯安用口酒送了一下,喉咙顺畅了,他继续道,“不瞒大哥说,前日我去找我表哥,就听到余千户在说你们这个案子,到现在都没什么进展。正好,要是新来了个仵作,大哥你就干脆抽身出来,省得到时候搭挂上了划不来。” 何九不仅仅只想不被搭挂上,他拉着应伯安的袖子,“兄弟,你也知道衙门里这点油水有多稀松,这要是多一个人,以后想和兄弟这么三天两头喝两口的机会就没了。现今用得上这小子,且让她蹦跶两天,等过两天,这案子解了,兄弟可得帮帮大哥。” 应伯安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饮了一口,满不在乎地道,“我刚不说了吗?搞不好,连那谁都有可能吃挂落,她一个小小仵作,还跑得了?放心,要不成,回头兄弟随便扯个罪名,把她抓进去就是了。” 酒足饭饱,两人又闲聊了一顿,天擦黑,这才结伴儿回家。 曾佐朝无非是细问了简清一家这些年在边城的情形,对以前的一些事,简清其实也知道得不是很多。有些细说了,有些则说得很简略。得知如今,简清父亲在她到南边来前,移居到了北平,曾佐朝竟然赞同,“听说北平被燕王治理得非常好,边境无战事,老百姓安居乐业,朝廷也给了许多垦荒政策,去那边比在灵丘着实要好些。” 简清有些愕然,没想到燕王一个马上王爷,居然还颇有政绩。当然,不管简清对赵棣有多大的意见,她肯定也不会当着曾佐朝的面表达出来,“父亲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去了北平,那边的城镇大,应当有比灵丘更好的大夫,父亲主要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不得不迁居。” 从衙门里出来,简清才走出几步路,赵二就出现了。简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呵,你不是跑路了吗?” “我跑路,不是你让我跑的吗?”赵二糊涂了,“上次在插箭岭,你难道不记得了,你说过,要是我们俩都陷进去了,就没人救你了。” 简清有些无语了,能一样吗?不过,暂且,她也不得不承认,赵二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行吧!”简清道,“明日一早,我们去租个房子住吧,总住客栈也太浪费了些。” “你想住哪儿?” “先去打听一下,哪里有出租的房子。” 简清说着,便又去了那个染坊,就在简清想着如何进去搭讪的时候,正要与出来的谢瑾撞了个满怀,“哎呀,是你啊!” 简清摸了摸额头,“你走路怎么就不看路啊?” “这怎么怪我起来了?你不也没看路吗?”谢瑾抬手就要给简清揉额头,简清朝后退了一步,“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啊!”谢瑾有些委屈,“我说小兄弟,之前,你不是还唬我们说你短刃掉到我们的院子里了吗?偷偷跑进来!现在又这么怕人做什么?” 简清对这人不了解,也看出来这人有点跳脱,她摸了摸鼻子,“那会儿是查案需要。这件事,是我们不对,很抱歉!” 简清拱了拱手。 “好说,对了,两位兄弟,你们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是啊,我们想找个住处,就问问你们这里染坊的那些劳工都住哪里,我们打听一个便宜的住处。” 赵二一听,懵了,他怀里揣了一千两银票,难道说他还要和那些染坊的劳工一块儿住?能住吗? 赵二才发现,简清是真能折腾,她和谢瑾三言两语竟然也能称兄道弟不说,还让谢瑾出面,请付清帮忙介绍了一个租户,“俞柏就住在这家,听说租金也还很厚道,周围也挺干净的,家具也齐全。” 这些,简清都不关心,她只关心一点,“俞柏是谁?那个走路不是很方便的大哥吗?” “是啊,就他是外地来的,我们这里别的人多是当地的,也用不着租屋子住。” “这样啊,也行,那就请您说个地址,我们找过去。” “就前边过了一个坊,十里街有个仁尺巷,那边有个安婆子,早年守寡,守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了十七八岁没了。老了,没什么依着,就靠典几间屋子过活,你们要去了,准能租上屋子。” 简清等人依言去了,正打听安婆子,就看到了俞柏跛着腿出来,对方愣了一下,简清则像是看到了熟人一样,赶紧过去打招呼,“原来你住这里啊,太好了,有个认识的人了。” 俞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理会,就越过三人出去了。 这么晚,这人出去做什么?简清略有所思地看了这人的背影,没敢多看。 安婆子还有两间屋子,赵二租了下来。每间屋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这就是付清所说的家具齐备?赵二怀疑,付清是不是对齐备二字有什么误解? 床上没有铺盖,幸好谢瑾热心,让身边小厮想办法去弄了两床来,赵二要付钱,谢瑾死活不要,“这多不合适,要是兄弟你过意不去,明天请我吃顿饭就当是谢了。” 也只能如此了!只不过,明天还要和谢瑾打一天交道,赵二有点不乐意。 第85章 川蜀有关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次日一大早,简清要上衙门去,赵二赖床没起来。 才出了门,简清就遇到了走在前面的俞柏,她再次自来熟地上去打招呼,问道,“用早饭了吗?要不,我请大哥吃早餐?” 俞柏再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气儿都不吭,就折身往左,去了谢家布庄。 简清也不在意,她找了个路边摊,要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热乎乎地吃了一顿。 何九今日没来。 曾佐朝安排简清随推官一起去查案。推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举子,叫何可立。 一出了衙门,他就叫人叫来了一顶轿子,一路抬着去了江宁县。到了绸缎铺子,何可立便让人将轿子放在路边,他也不下轿,坐在里头,让衙役们去问案,问什么,他也不说,任其发挥。 简清也懒得管,她进了绸缎铺,老板死了,掌柜的还在,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简清将一袋子酥饼递过去给他,道,“旁边酥庆斋新出炉的,老丈,您尝尝!” 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一个给自己送礼物的少年。 老丈从善如流地捏了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果然是刚刚出炉的,又香,又脆,还很酥,特别好吃,一时间,心情很愉悦,老丈点点头,“好吃,是酥庆斋的味道。小伙子,你这般殷勤,是想来我这里求个活计?不瞒你说,我们这店啊,才出了点事,以后怎么样,还很难说,你要是想找份活干,你去看看别的店。” “我有个认识的人,在这城里最大的酒楼当主管,要不,我介绍你去那里当个小二?” 简清一听欢喜了,“行啊,多谢老丈。不过,您这店挺好的,离我住的地儿也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就不好说了?” “上头,东家,没了!”掌柜的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道,说完,又捏了一块吃了。 “是怎么没了的?”简清自然是感兴趣,一双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亮晶晶的,特别激发人倾诉的欲望。 “那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天天很晚了,东家一个人在后边院里算账,周边一个人都没有。东家算账的时候,也不喜欢人在旁边。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太太叫人来寻东家多早晚能完?结果,在门边喊了没人应,推开门一看,东家就趴在桌上,后脑勺上好大一条血坑,可把人给吓得,啧啧,什么人下了这样的手?” 简清像是被吓着了,她傻愣愣地站了好大会儿,问道,“那个,是什么人干的?” “谁知道呢?”掌柜的大约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心有余悸,连酥饼都不香了,“衙门里头也来问了好几次了,东家太太都想不起自家惹了什么样的仇人,这事儿,也是蹊跷,听说这金陵城死了好几个,都和东家这死法一个样儿。” “是挺奇怪的,不过,就算是杀人狂杀人,挑人杀也有个说法。这铺子的东家,原先就是金陵城人吗?” “是啊。” 简清就奇怪了,又问,“从小到大都在金陵城长大的?” 掌柜的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年轻时候听说进过川。不过,这都是我偶尔听说的,有一次,来了一个川蜀那边的药材商,就听他们说起过当初在川蜀的事,听着好像还在那边待了几个年头。” 简清把这事记在心上,衙役找当日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丫鬟问了些情况,从后院出来了,吆喝简清赶紧出去,简清这才跟在衙役们的后面出了门。 因第一天走马上任,简清屁颠屁颠地跟在何可立的轿子后头。谁知,他让人把他抬到了一个小酒楼跟前,就把简清他们给驱散了,“各干各的去,待到了晚些时候再来接本官。” 简清有点愕然,不是说,嘉佑帝对下边的官员管理得非常严格吗?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简清巴不得,自己去了生药铺子那边。第二个死者就是这生药铺子的掌柜,和绸缎铺子那边的掌柜上下年纪,约莫四十多岁,也是被人用斧头砍了后脑勺。 死者那天晚上喝多了酒,独自宿在了前头的一间厢房,平日里,死者经常在这厢房里算账,类似于读书人的一件书房了,晌午常在这里睡午觉。 一大早,家里的下人见自家老爷一直没有起来,就来敲门,结果,门一敲竟然就开了。里面,死者上半身趴在床上,后脑勺上一道狰狞的血口子,血流了满床,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满屋子的血腥味,那副惨景,简直是让人神魂俱裂。 简清和生药铺子里的碾药的伙计混熟了,两人在旁边的小酒馆里要了两碟小菜,二两小酒,边吃边聊。 尽管说起这般惨烈的景象,也没有影响这小伙计的食欲,“我当时就想着,东家怎地昨晚上都没把夜壶拿进去,一晚上也不起夜?结果,春哥把门一推开,我天啊,我们都快被吓晕了。还是春哥反应快,推了我一把,让我赶紧去往衙门里报案。” “你们东家是和什么人结仇了吗?” “没有啊,东家做生意很和气,有时候遇上病重又没钱的,还免收诊金,药钱也就随便收点,我们都说,这真是老天不长眼,好人没好报。” “你们东家进过川蜀没?”简清问道。 “没听说啊。” 简清愣了一下,“一般做药铺生意的,不都要进川蜀吗?好多药材都要从那边进,什么川穹啊,川贝啊,之类的。” 简清这是不太懂中药,就说了这两个种类,把这小伙计逗得哈哈大笑,“也不是一定就要川贝了,川蜀那边的才叫川贝,比如你说的川穹,也叫抚穹,贵州,云南也有,不过,四川的药效要好些。” “是啊,你们东家不去,谁去呢?” “有时候是大掌柜去,有时候那边会有人送过来,总之,每年也都要来回走两趟。” “川蜀那边会有人送?什么人啊?” 小伙计有点警惕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这生药铺子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本钱多着呢。” 说到这里,小伙计八卦心动了,压低了声音对简清道,“我听说,我们东家当年也是发了一笔横财,才开得起这生药铺子的。” 第86章 一出好戏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横财?”简清惊诧道。 “羡慕了吧?啧啧,这种运气,可真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生药铺的伙计见吊起了简清的好奇心,很是得意。 “这倒是,不过,你们东家是怎么发这笔横财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以前的伙计说过一嘴。” “他是怎么说的?” “就说东家这运气,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发了笔横财就翻身了,以前可比我们还穷呢。”小伙计补充了一句,“听说也是给人家当伙计的。” 小伙计见时间差不多了,要快点回店里去,简清就没有多问了。 当晚,简清没有回租屋,而是宿在了云中客栈。 赵二找了过来,“租了房子你又不住,你住在这里做什么?听说,这客栈才死了人……”说到这里,赵二才想起来,要不是这客栈才死了东家,简清她也不会住进来。 没办法,赵二只好要了一间简清隔壁的屋子,也住了进来。 店小二给简清送洗脚水,简清给了他二钱银子的打赏。店小二本见简清一身寒碜得要命,倒是没想到,这穷小子出手还挺大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店小二转身就是一副殷勤的笑脸,打躬作揖,“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简清打趣道,“怎么,觉得我穷,必定没钱打赏你?” “倒也不是!”店小二也算机灵,笑着道,“毕竟这年头,人在家中坐也会丧命。就算有钱,也没人敢露白,不瞒客官您说,您一进来,小的就瞧见客官您不凡。” “哦?怎么说?”简清挺好笑的,果然是迎来送往的人,真是会巴结人啊! “瞧瞧客官您这通身的气派,可不就是那些世家公子的模样?干小的们这一行,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真不比那些相面的差,什么样儿的人,有钱没钱,有权没权,小的们一眼就瞧得出来。” “你刚说,人在家中坐也会丧命,我听说你们客栈的东家就是这么没了的,是真是假?有没有丢钱财之类?” 店小二生怕简清忌讳他们客栈死了人,要退房,好在瞧着简清没这意思,他也是要巴结简清,便知无不言了,“说起来也是奇怪,那天掌柜的亲自送一个客人到天字间来,下楼的时候,就听到‘咚’一声响,有什么从楼梯上滚下来,我们赶紧过去,一看,竟是东家,血流了一地,从楼梯上淋下来,把当晚所有的客人都给吓跑了。” “你们东家送什么样的客人去住天字间?” “这……我倒是不记得了,我就记得那人说是从川蜀来的,走路有点不大便利。” 简清心头一动,“是左脚深,右脚浅?” “不记得了。” 简清又放了二钱银子到店小二的手里,“你带我去瞧瞧那天你家东家倒地的地方?” 天字间在三楼,一共三个房间,一个天字间,左右各一个地字间,当天晚上,两个地字间都没有住人。天字间里住了东家亲自送上去的跛脚的客人。 “穿一件青缎圆领的袍子,脚上穿粉底皂靴,瞧不出是什么身份的人,行动也不便利,听说原是在屋里整理包裹,听到外头动静也跑出来了,瞧着挺害怕的,脸都白了。” “后来呢?” “那会儿谁还管得着他呀,就算他是东家大舅爷,也管不着了。掌柜的让我们赶紧去报官,等衙门里的人来了,大家都被拉去问话,后来听掌柜的说,那人还留了房钱,大约也是和东家关系近,别的客人倒是都跑了精光,独独他留下了银子。” “是官银?”简清问道。 “应是的吧,小的也没瞧见过。” 楼梯上有个阁楼,隐约看得见,靠北面有个窗户,若是从阁楼出去,踩在瓦上也能跑得掉。不过,对于凶手来说,应是不必了,因此,阁楼的窗户还完好,也并未打开。 简清因忘了晚些时候去迎何可立,结果,到了第二天,去衙门里,何可立就专等着她了。 “大人在酒楼里喝酒,小的去查案,因为耽误了迎接大人的时辰,难道就应该被罚?敢问小的错在何处?”简清眯着眼睛,想让她跪在中庭? 简直是做梦。 赵应汶在吴勃的陪同下,踱步进了应天府。他身后跟着北镇抚司的千总余丁,才走进应天府衙门,便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余丁手按绣春刀,正要上前制止,被赵应汶拦住了。 “是她?” 吴勃点点头,小碎步走在前头,从穿廊过去,站在廊檐下,见身穿破羊皮袄的简清,正与一身官袍的推官何可立起争执。 两名衙役上前按住简清的肩膀,要将她押下去跪着,简清奋力抗拒,怒目圆睁,“何可立,府尹大人让你去查案,你先是坐在轿子里不出,怠慢公务,后又去饮酒作乐,置要案于不顾,你现在居然苛待下属,你就不怕被镇抚司的人知道了,奏你渎职之罪吗?” “镇抚司”三字一出,何可立的脸都白了,他担心衙役们看出他的胆怯,不由得恼羞成怒,上前去就朝简清的脸上一耳光扇过去。 谁知,他的手刚刚抬起来,简清便借了两侧衙役的力,跳起来就朝何可立的脸上一脚踹过去。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欺负过呢,居然想扇她的耳光,简直是找死! 何可立朝后倒去,若非吴勃伸手扶得快,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何可立都顾不上是谁扶了自己一把,他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自己遭遇的,居然被人给打了,打了脸了! 打他的还是个小仵作。 “你这个……”何可立正要骂。 简清趁着两个衙役还没有回过神来,她猛地一挣脱,朝前一跳,又是一脚踢出,正好踢在何可立的嘴上,“你敢骂我?” 好家伙! 赵应汶没想到一来,居然看到了这一出好戏! 应天府衙门这是乱套了?还有没有尊卑可言? 皇太孙驾到,曾佐朝连忙领了上下人等迎接,迎到中庭这里,见赵应汶袖手在看戏,曾佐朝心道一声不好,何可立挨了简清两脚后,是可忍孰不可忍,正要招呼衙役殴打简清,曾佐朝喝住了,“皇太孙降临,还不迎驾!” 何可立连忙转身,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廊檐下柱子边的赵应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87章 何为不耻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朝赵应汶看了一眼,也不得不跟着众人跪下来。 赵应汶不看别人,只盯着简清,走到了她跟前,一双粉底皂靴映入她的眼帘,声音从头上压下来,“起来吧,本宫跟前,不必多礼!” 简清心说,哄谁呢? 不过,不让她跪,她是求之不得。 “你多早晚知道本宫过来了的?”赵应汶问道。 “曾大人提醒,小的才知道。”简清谦逊地回答。 赵应汶不辨真伪,姑且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且,他过来,不是专程为简清,还有重要的事。 北镇抚司千总余丁忙过来,站在赵应汶的身后,曾佐朝一见这人,心头突地一跳,但这事,由不得曾佐朝做主,他连忙低下了头,听赵应汶道,“皇上下旨,这桩连环杀人案,就交由北镇抚司来查。” “臣遵旨!”曾佐朝跪下来,简清等人再次跪下。 赵应汶宣完了皇帝的旨令,并没有离开。 曾佐朝领着他进了后堂,请赵应汶上座,吴勃和余丁站在赵应汶的一左一右,曾佐朝坐在赵应汶的左下首,其余人等,也就是简清与何可立二人,就站在堂中。 “坐吧!”赵应汶指了指右下首的椅子。 就一把椅子,简清并不觉得赵应汶是指给自己坐的,不管怎么说,何可立还是个推官,从六品,而自己,是个贱籍,别说是坐了,连在这些达官贵人们面前站的资格都没有。 何可立却不敢坐,无他,此时何可立也想到了方才这一幕,简清这个该死的小仵作说的话,皇太孙殿下到底听到了没有,还有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听到了没有? 何九从门外进来,和外边的衙役们站在一起,他是从他那个当缇骑的邻居那里听说,北镇抚司果然接了这桩案子,这才跑过来打探消息。 不管怎么说,他对这案子最熟悉了,几具尸体都是他验的,若能钻营一番,进北镇抚司任职,岂不是比在这应天府衙门强? 如今,镇抚司权倾天下,想抓谁就抓谁,连皇亲国戚都不在话下,去了,谁能不巴结自己? 谁曾想,却遇到了简清和何可立打仗,简直是天助我也!何可立心想,如今,进退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就算他去不了北镇抚司,简清这个眼中钉也不存在了。 敢和上峰干仗,何可立活了半辈子,连听都没听说过。 “本宫方才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在起争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赵应汶从小师从大儒,修身养性,涵养非凡,言行举止,温文尔雅,君子如玉,说话也是不紧不慢。 机会来了! 何可立噗通一声就跪下来,免了坐还是不坐的难题,开始哭诉,“殿下,下官今日挨了这小仵作两脚,原本为的只是昨日,这小仵作随下官去下边问案,不听吩咐,下官想教训她两句,结果反遭毒打!”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谁都听出了这画外音。 赵应汶看向简清,简清凶狠的目光朝何可立瞥了一眼,如果单单讲道理,何可立怎么训诫她,她都能忍下去,可若是想动手欺负她,那就没道理可讲了。 “何大人,您说昨日您出衙门到下边是去问案子,那么请问,您问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曾佐朝向赵应汶拱手道,“殿下,昨日下官因要入宫觐见皇上,是以,不得亲自去问案,这才交代何推官和衙门里的人一起去查案,以免耽误。” 曾佐朝被宣,赵应汶自然是知道的,他点点头,问何可立,“何推官,要不,你跟本宫说说这案子吧,正好皇上也在过问。” 何推官能有什么进展? “迄今为止已经发生了五桩相同的案件了,死者都是后脑勺被砍了一刀,且没有财产损失,就此分析的话,凶手就是个穷凶恶极之人,暂时……暂时没有什么线索。” 曾佐朝有心要在皇太孙跟前抬举简清,且他相信,简清有能力查出一些线索,而最为关键的是,简清方才打人了,若没有点能耐,恐怕今日以下犯上的局难结,因此问道,“简仵作,你昨日也去查了案子了,你又有什么收获?” 简清朝上拱手道,“正如何推官所说,一共五桩案子……” “嗤!”何可立见简清拾其牙慧,颇为不耻,“简仵作,你还是说自己的话吧!” 简清并不搭理他,而是继续道,“小的走访了四家死者相关的人,绸缎铺、生药铺、客栈及是去的车行的老板,死者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后脑勺上被形如利斧的凶器砍伤,失血过多而身亡,目前来看,并无财产损失,看似凶手穷凶恶极,肆意行凶,实则其中另有隐情。” “从现场留下来的线索看,凶手身高不过五尺,虽跛足而行动便捷,可能与客栈老板是熟识,但这只是小人猜测,具体情况,还须待小人进一步查访后,才能断定。” “跛足?你是从何判断出来的?还有,身高不过五尺,简直是可笑,除非你见过凶手。”何可立脸色难看,反驳简清道。 简清侧目看他一眼,“何推官,世事洞明皆学问,当然了,若查案的时候不查案,而是去饮酒作乐,确实无法做到世事洞明。” “胡说,本官并未去饮酒,而是在酒楼里传讯与案子相关的人。” “愿闻其详!”简清拱手道,“查同一个案子,若能够将所有收集到的信息进行汇总,彼此佐证,便可提高效率,早日破案。” “本官并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 “何推官谬矣,问案的过程中,并不存在无用的信息,哪怕是一则错误的信息也有参考的价值。除非,何推官根本就没有问案子。” 同样是推官,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赵应汶与余丁对了一个眼神,问道,“余千户,你怎么看?” 余丁何等人,早就瞧出,皇太孙怕是要重用简清,忙道,“依下官看,这桩案子若要移交到北镇抚司,还得将简仵作一并要过来以襄助!” 第88章 燕王回京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曾佐朝很不高兴,这分明就是在抢班夺权,眼看这个案子很快就要破了,北镇抚司居然跑来掺和一脚。 简清挑起眼皮子,朝余丁看了一眼,“简清一介仵作,且这几个案子的死者都是由何九前辈验尸,‘襄助’二字,小人实在是担不起。” 北镇抚司拥有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及专理诏狱的职权,权力凌驾于国家司法之上,这与简清的理念和信仰格格不入。对简清这样的人来说,国法至高无上,拥有最高权威,而赋予国法至高无上威严的正好是其保障人民的安全、平等与尊严的职能。 如果,在国法之上,有这么一个东西的话,那算什么? 余丁愣了一下,笑道,“简仵作,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北镇抚司吗?” 简清没有答话,曾佐朝也有些意外,简清居然不想去北镇抚司,如此一来的话,那简清相当于把皇太孙和北镇抚司得罪了。 见简清如此不识抬举,余丁便点名让何九入北镇抚司,只不过不再用“襄助”这个词了,而是要求其听从调遣。 何九已经乐疯了,根本就没有在意是“襄助”抑或是“听从调遣”,这两种说法,对他们这种贱籍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世代相传的职业,也不存在升官发财的机会,贱役也有好处,就是不用纳税服徭役。 何九屁颠屁颠地跟着余丁去了。 何可立愤恨不已,简清一个贱役居然敢打他一个从六品官,复又在曾佐朝跟前跪下后,状告简清,“大人,还请大人为下官做主,惩罚这仵作,以正尊卑!” 三纲五常乃孔孟之道,社会之本。 曾佐朝很为难,“你既然不服皇太孙的裁定,方才你怎么不在皇太孙面前辨个分明呢?” 何可立愣了,他什么时候不服皇太孙的裁定了?无论如何,何可立都没法认下这个罪名,“大人,冤枉啊,若皇太孙有裁定,下官岂敢不从?” “方才你也在皇太孙跟前状告了简仵作,那你的意思,皇太孙对你的诉状置若罔闻?” 这更加不能认! 只是,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了呢?何可立仔细想了方才发生的事,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坑里,分明他是在皇太孙面前状告简清打人,但被简清转移了话题,结果,转移到了查案一事上,他还因为渎职,占了个下风。 何可立跪在地上,想明白这一茬,浑身冷汗直冒。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两榜进士出身,居然一头就栽在了一个小仵作的手里。 “起来吧,今日这事,既然让北镇抚司的人瞧见了,就不是你和我能够了结的,听候圣旨吧!”曾佐朝起身,走到何可立的身边,弯腰拍拍他的肩,径直离开。 简清跟在他的后面去了曾佐朝的书房,关上门后,曾佐朝问道,“这案子既然已经移交到了北镇抚司,以后我们也没法查了,你打算怎么办?” 简清笑道,“案子交到北镇抚司,不过是往上奏报的权利转移到了那边,这案子我们想查还是能查,而且马上水落石出了,不查可惜了。多一个人查,将来也可以佐证我们手里拿到的证据是不是周全严谨的,未尝不好。” 曾佐朝释然,少年人心性果然是不一样的,曾几何时,他也曾如简清这般,只谋做事,不谋结果。又曾几何时,他虑所得多,虑初衷少。 简清从衙门里出来后,赵二在路边等她,二人在街上逛了一下,顺便从染坊旁边经过,恰好看到俞柏从里面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穿了一身很破旧的衣服,头上戴一块幞头,低着眉眼,走在街上,谁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披着夜色,往家里赶的人着实不少。 简清和赵二跟在俞柏身后,行了一段路后,俞柏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头望了一眼,看简清的眼中掩饰不住的嫌弃。 简清并不介意,反而朝他笑笑。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群一阵骚动,一个军士骑着马甩着马鞭跑了过来,“让开,让开,燕王进城了!” 怎么回事?燕王怎么回来了? “听说宫里皇后病了,王爷们都在往京师赶。”赵二昨天就得到消息了,说王爷今日会回来。 简清“哦”了一声,抬头朝城门方向看去,一阵风袭来,见一群高头大马朝这边冲了过来,最前面的人一身内红外黑的披风,扬起如一片风帆,猎猎作响,如飓风一般卷过,简清连忙往旁边退了两步,差点被绊倒。 赵棣跟她有仇。 旁边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简清,简清忙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站稳后一看,竟然是俞柏。 俞柏忙收了手,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一样,跛着一条腿,慢慢地朝前走去,看似走得很慢,但简清若想跟上,却有点难。 快到巷子口了,简清快走两步追上了俞柏,“俞大哥,刚才真是多谢啊,能不能请你吃顿饭?” 俞柏只当没有听见,他在路边停了一会儿,买了一块豆腐和两斤米,提着就进了屋。 赵二追过来,“简兄弟,你老盯着他做什么呀?就那跛子,你不会怀疑他吧?” 简清收回了目光,“赵二哥,我们找个地儿吃饭吧,我肚子饿了。” 两人在旁边的小店里头要了两个菜,赵二要了半斤酒,边吃边喝起来。简清没有喝酒,添了一碗米饭,吃得很慢,陪赵二。 这是一家夫妻店,一个年约十来岁的小姑娘忙前忙后帮忙端菜送酒,店里还兼卖一点杂货,方才,俞柏的豆腐就是从这家买走的。 天色晚了,店里没什么客人,小姑娘二丫给简清添了一碗米饭后,就坐在旁边择菜,做明天的准备,简清问她,“你们这店在这儿开了几年了?” “好多年啊,我们家这店看着小,是老店了。”二丫笑道。 “哦,那这附近的人都是你们老街坊了?安婆子家的儿子,是怎么没了的?”简清摆出一副很八卦的样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我娘知道。” 第89章 叶家死讯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二丫朝外望了一眼,正好她娘进来了。大约是因为简清二人好歹点的是两盘肉菜,值点钱,再加上他们正好住安婆子的屋,若是吃得高兴,将来这两单身汉就可能会把他们店当厨房。 二丫娘就开始给他们普及仁尺巷各家各户的家长里短,“说起安婆子家里啊,以前我们家这个门面也是他们家的,老安爹没了后,她一个妇人被家里的管事不知道哄了多少去,这些没良心的,见她不识字,儿子又小,里外糊弄,好好一个家就这么给败落了。” “唉,人心不古啊!”简清叹息一声,赵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满眼嘲讽,简清也不在意。 “可不是这个话。” 简清轻而易举就能够激发人八卦的潜能,二丫娘也跟着叹息一声不说,还拖了条凳子横在简清他们桌子头,一板一眼地说起来,“他们家底子也还行,孩子也挺争气的,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原本聘了城西裴家的姑娘做媳妇,谁知,那孩子被秦淮河船上一个花娘给迷住了。裴家那边知道了不乐意,这孩子也不肯娶,非要和那花娘相好,安婆子哪里肯,骂了那孩子几句,那孩子一下就病倒了,没两天竟把条命丢了。” 这就是棒打鸳鸯,娘逼死儿子的典型案例了。 简清听得唏嘘,“怎么这样?” 她也说不出那种“怎地不娶了花娘”那种话,不管什么样的时代,都有其局限性,就如同她如今所在的时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若是说出来,就不是被人抨击,有可能挨打了。 “那安婆子现在那屋里有几个租客?我看到有个年岁和我这位大哥差不多的,走路不太便利的,他们住了多久了?” “哦,你说的是俞婆子娘俩?住了可不止一两年了,我算算啊,起码有三五年了。” “这么久?”简清惊异道,“我还以为比我们就早租了没几天呢,他一直在染坊做工吗?” “不一定,俞家那孩子打短工,腿脚是不便利,可那孩子勤快,他娘卧床多年,他一直照顾得挺好,宁愿自己饿着,也不肯让他娘一天不吃肉,都说这样的孩子是当娘的修了三生的福气才修来的呢。” “他娘卧病在床?是什么病啊?” “这就不知道了,说是老毛病了,不能起床,一起身就头晕,只能躺着。” 赵二酒喝完了,半斤酒下肚,他的脸有点红,又要了一碗饭,把桌上的剩菜连汤汁都不剩地倒进了饭碗里,拌一拌,吃得颗粒不剩。 安婆子的屋子是一座正正方方的四合院,前面的倒座改建了一下,一半租给了二丫家,另一半是租给一家卖早点的,每天起早贪黑,到了这会儿,正是人家睡好觉的时候,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北边厢房里住的是俞柏和他母亲,听说原先三间厢房是租给两家,另外一家是夫妻俩带个孩子,丈夫是个货郎,因嫌弃俞婆子常年瘫痪,满屋子味儿,就不肯和俞家合租。 安婆子哪里肯失了这笔租金,就要摊到俞家头上来。若俞家不肯把这三间厢房都租下来,就要把俞家撵出去。 俞柏没办法,只好认了这笔钱,多租了一间半。两个人三间房,住起来本来会宽敞些,但因俞婆子夜里也要人照顾,俞柏还是在母亲的房间下方,搭了个铺,方便照顾母亲。 此时,俞柏家里,还亮着昏黄的油灯。一个弓腰忙碌的身影还映在窗纸之上。 简清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夜里,简清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她在琢磨这个案件。 一共五个被害者,不必怀疑的是,每个人的后脑勺上都被砍了一刀,刀刃外部宽约半指,初步可以断定,凶器应是同一把,刃口至少有四十厘米长。此其一。 其二,三个老板都和川蜀有联系,绸缎铺的老板曾经去过川蜀,与川蜀来的人有交谈;生药铺的老板不用说了,派大掌柜去川蜀进货,也常有川蜀的人送药材过来,客栈老板亲自送川蜀来的客人到天字间,最后被砍了一斧头。 “砍了一斧头后,就赶快回到天字间,在里面逗留片刻,之后,趁乱逃走?”简清想想觉得不对,当天去现场问案的是什么人?天字间的那位客人有没有被询问? 不知不觉间,简清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应天府查卷宗,才到了衙门门口,听到有人喊她,简清扭头一看,原来是谢瑾,她都忘了这个人了,可是自己和赵二睡的铺盖还是谢瑾捐赠的呢。 “谢大哥?你怎么来了?”简清连忙下了台阶,迎了过去。 “明年朝廷开春闱,这不,来了几个同窗,大家一块儿聚一聚,回头往秦淮河那边走走。”谢瑾兴致勃勃。 “这样啊,那小弟就在此预祝谢兄明年高中桂榜,独占鳌头了!”简清拱手,真诚地祝福。 “独占鳌头是不敢当,不过,高中桂榜应当是十拿九稳!”谢瑾毫不谦虚。 “谢兄何必谦虚?”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大冬天里,一个青年摇着扇子走了过来,笑道,“某记得谢兄半年前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这次乡试头名又是谁?” 简清听懂了,惊讶地“啊”了一声,再次向谢瑾拱手,“小弟眼拙,没有认出解元大人来,失敬失敬!” 谢瑾哈哈一笑,浑没当回事,对摇扇子的青年道,“叶兄何必调侃?明年春闱,彼此还可一比,叶兄才高八斗,还怕压不过谢某的学富五车?” 简清愕然,这个年代的学霸都是这么不谦虚的吗? 谢瑾为简清和青年彼此介绍,“这位是应天府新来的仵作,当年青州简冲简大人的长子简清,这位是‘满门清贵’叶家的叶希安叶老爷。” 简清分外吃惊,难道说,叶希平的死还没有传过来吗?应是没有,否则,叶希安应是回去奔丧,不可能还这般壮志满满地还想着参加春闱。 若果真如此,那藩王与皇太孙之间的争斗,可见一斑了。 第90章 茅厕后巷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客栈的老板被砍死的那天,正好是何可立带着人先赶过去,仵作是何九。 此时两人都不在衙门里,简清想问也无从问起。 验尸报告和当时查案的记录里,均没有对天字间的这位客人做过记录。 这就是很大的失误。 但往往,一个人的工作,有没有失误,评价很容易,可定性却很难。是能力有限,还是态度有问题,这个真不好说。 顶头上司又是如何看法,是否认为这就是失误,怎么评价,如何处置? 即便定性公正,做了裁决,失误导致的损失也未必能够追回了。 此时,这桩案子就是如此。分明天字间的这位客人嫌疑很大,偏偏没有人察觉,也没有人过问,一个字的相关记录都没有。 简清问到了当时随着何可立一起去查案的衙役班头,名叫钱乙,据钱乙说,当时何可立专门找了客栈里住的人一一问过了,具体问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那钱头儿,你当时看住天字房的人,腿脚如何?” “瞧着也还好啊!”钱乙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挺有钱的,腰上挂着一枚玉佩,我听何九说是汉玉。何九那人你知道的,说是仵作其实祖上干过盗墓的活,有点见识,常被人请去掌眼,他说是汉玉,估摸就没错。” “你和他说过话?是川蜀那边的口音?” “没有,哪里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问过案子了,但名字,籍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些信息都没有。 如果简清没有和客栈的伙计聊天的话,她可能都不知道,当时的天字间还住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有可能是凶手。 当晚,简清就住进了死了老板的那家客栈。 看到简清又来了,之前受过简清打赏的店小二格外殷勤,前次,他都没有给简清介绍过自己,这次郑重地介绍了,“小的叫马三,客官有什么事随时吩咐小的,包您满意!” 马三推开天字间的门,他非常好奇,穿一身破羊皮袄的简清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住进这家死了人的客栈。但,客人的事,不能随便打听,这点规矩,他懂。 天字间很大,约有二十多平米,进门是一张小八仙桌,桌上一套米色釉瓷盖碗和提壶,四个圆凳,靠窗一张书桌,前后两个高几,几上放着一对青花莲花纹玉壶春瓶,瓶里插着两捧腊梅,屋子里加了个火盆,将香味儿烤得浓香馥郁。 一架八扇的四季富贵立屏将屋子隔开两边,后面是一架填漆架子床,铺着锦被,挂着绣幔。 简清还没有吃晚饭,马三进来给她张罗吃食,摆饭的时候,简清问道,“自那日,那位川蜀来的客人在这里住过后,就没人再住这间了吧?” “没呢!”马三手脚麻利,“如今这客栈里,没啥人来,死了人了,都说晦气。不过,前些日子,掌柜的找人做了三天水陆道场,又请了紫金寺僧人超度了一番,客官放心住。” 简清笑道,“我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就算有鬼,也有金刚镇它,你倒是跟我说说,那天那位客人住进来后,都是谁服侍的?” “也是小的……” 简清看了他一眼,目露厉色,马三浑身一哆嗦,猛然醒悟过来,眼前这位瞧着年纪很小的客官,虽穿得寒碜,可是出手大方,未必就是人眼里瞧见的这般,他忙道,“还有一个,小的把那人叫来?” “嗯!”简清也不吝啬,又打赏了他几个钱,马三便屁颠屁颠地去了。 被马三叫来的店小二,话很少,简清问一句,他答一句,不太适合聊天。 “当晚,客人住进来的时候是多早晚?” “天色很晚了,约莫卯时末了。” “你看过更漏了?” “是,小的习惯看。”店小二低着头,一直都不抬头看人。 简清问道,“客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知道,早上小的去天字间的时候,客人不在了,房钱结了,桌上还有一钱银子打赏。” “当时,老板被人砍死了后,客人都做了些什么?” “过了一盏茶功夫,客人才出来,说是在里头沐浴,小的后来进去抬了水出来。” “水是什么颜色?” “没什么颜色。” “有什么味道吗?” “没有。” “客人在天字间住的时候,你们除了进去抬沐浴的水之外,还有没有让你们做过什么?” “没有,哦,对了,客人说不习惯用马桶,让小的带他去了茅厕。” “那带我也去一趟吧!”简清道。 店小二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简清,简清也不在意,让他走在前头。那店小二没有办法,只好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带简清进了后院,一阵北风卷进来,那店小二缩了一下脖子,指着靠墙东北角的方位,“就那儿。” 在北方待了那么久,简清已经不惧南方的这风了,她出了后远门,那店小二正要走的时候,简清问道,“听说那客人腿有点跛,是吗?” 这小二想了想,点头,“是的。” “跛的是哪条腿?” “左边的腿不得力。” 但那个脚印是右边浅,左边深,那就很明显,跛的是右边的腿。难道说,凶手不是一个人?还是说,染坊里靠墙边的那个脚印不是凶手的?又或者,这店小二看走了眼。 但那个脚印很新,而且附近并没有别的脚印,那地儿也很低,晾晒染布的水都往那地儿排,寻常没有人去。况且,当时,简清追过去的时候,凶手离开的时辰并不长。 简清当然不是来上茅厕的,茅厕无顶,后边是一堵墙,翻过去就是后巷,简清爬了上去,趴在墙头往下面望了一下,很窄,但她依然打算过去看看。 巷子口,有两个小乞儿,简清从客栈大门出去,绕过去的时候,给了他们几个钱。两个小乞儿欢呼着就跑开了,也把巷子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巷子的确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里边很脏,但垃圾却不多。这是个物资贫乏的年代,没有那么多垃圾可以扔。 简清来到了正对着茅厕的那堵墙后边,半块染血了的布非常明显,简清捡起了布料,凑到鼻端闻了一下,已经闻不到血腥味了,但从血渍的颜色和布料来看,这块布留在这里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月。 很可惜的是,这个时代没有DNA检测,否则的话,便可以鉴定一下这上面的血迹到底是不是客栈老板的。 第91章 小子威武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大哥哥,你在找斧头吗?那个斧头被人拿走了。” 简清出来的时候,两个小乞儿已经回来了,原来是一对兄妹,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烧饼,芝麻粒留在脸上,妹妹奶声奶气地对简清道。 “斧头?你们看到有人从这里面捡过斧头吗?”简清惊讶地问道。 哥哥朝妹妹看了一眼,有点怪她多嘴。妹妹背靠着墙,一双脏兮兮的小手里捏着饼,细细地吃着,不再理会简清了。 妹妹吃得很认真,绝不是那种久饿无食,有点吃的就狼吞虎咽的那种。 若是前世,简清一定是难以理解。但重生后,她也挨过饿,知道那种长期处于饥饿中的人,有了食物后,那种珍惜,舍不得一口吞下去的感觉。 她的眼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了怜悯。 哥哥犹豫好久,才嗫嚅着道,“前些日子,有人从里边找了一把斧头走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清再问,兄妹二人就不说话了,哥哥要牵着妹妹离开。简清忙拦住了,“好了,我不问了,你们就留在这里吧,不过,夜里冷不冷?我那里有住的地方,你们要不要去我那里住?” 兄妹二人当然不答应了。哥哥护住妹妹,警惕地朝简清摇了摇头。 有人从那里捡到了斧头。 简清一晚上没有睡好。 第二天天不亮她就起来了,买了油条去巷子里看那对兄妹。哥哥没在,妹妹靠墙睡着,小脸蛋儿红红的。简清见着不对,上前去抚了一下妹妹的额头,果然,烫得很。 突然,一股力道朝她的腰侧撞来,简清猝不及防,身体几乎是贴地飞了出去,头和肩头狠狠地撞在了墙上,差点没把她疼晕过去。 “哎呦!”简清靠着墙,捂着额头,看清楚是哥哥。 哥哥抱着妹妹,如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眼里满是警惕,活像简清是那抢孩子的恶霸。待他看清简清手里的油条时,眼神才稍微缓和一点,依然很生气,“不许你动我妹妹。” “我没想动你妹妹啊!”简清揉着肩头起身,这一跤,真是跌得扎实啊,简清满眼都是金花,她将油条递过去,“我是看到你妹妹在发烧,这可不行啊,她年纪这么小,会烧出毛病的,你先把油条吃了,我们带你妹妹去看大夫。” 哥哥约莫十来岁,妹妹只有五六岁。兄妹俩都是青州人,青州去年洪灾,颗粒无收,一家人逃难逃出来,他二人父母在半道上死了。哥哥带着妹妹,跟了乡亲们一路从凤阳过来,寻了这小巷子当做栖身地。 “叫什么名字?”简清背着妹妹,哥哥提着油条跟在后面,妹妹没吃,他也不吃。简清瞧着挺可怜的,“吃吧,妹妹就算醒了,也吃不得这油腻的食物,回头我给她买热馒头吃。” 听简清这么说,哥哥就咬了一口油条,“我叫孟善,我妹妹叫孟真真。你要是能够治好我妹妹,我愿意把自己卖给你。” “卖给我做什么?”简清愣了一下。 就这附近,有一家医馆,简清把人带进去,坐堂的大夫还挺嫌弃的,简清将五两银子拍在了桌上,大夫才不情不愿地给孟真真把脉,末了,写了张药方。 简清看了一眼,生怕出现那种《红楼梦》里,庸医给晴雯开的虎狼之药。简清虽不懂医术,但也知道,有些药,不能给孩子用。 “大夫,这孩子是受寒了吧?”简清终究看不懂药方,就看到里头一味黄连,但黄连清热,这点常识她还有。 “嗯。”大夫摸着胡须,眯着眼睛,打量简清,“若是不信任老朽,可以换一家,这城里医馆不少。” “医者若无仁心,即便药方开得很好,也让人难以信任。我的确不太放心。”简清笑着起身,抱起孩子,示意孟善,“把银子拿上,咱们换一家。” “慢着!”那大夫将药方拍在桌上,“老朽这方子是哪里不对吗?” “没有。”简清否认道,“我虽看不懂药方,可我看得懂人心。医者医的不是病,而是命,若无仁者之心,药材拿捏就会很随意,但凡随意就不谨慎,但一味药可治人,也可毒人。” “那小哥应当一开始就不让老朽把脉,既然老朽已经开了这张方子了,小哥若说不出所以然,今日这五两银子,就请留下来。” 这老大夫朝简清怀里的孩子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他耗得起,了不起一早上就不接病人了,可简清耗不起,这孩子还烧得滚烫着呢。 店里,几个小二纷纷走了出来,五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他们虎视眈眈,很快就将门口堵住了,明显没打算放简清走。 “大哥哥,你抱着我妹妹离开,这里交给我!”孟善,撸起袖子,其实,他衣服破旧得很,两截细细的胳膊早就露在外面了。 “没想到,这皇城脚下,也没有王法!”简清冷笑一声,“孟善,把银子给他们,我们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说什么都会把这五两银子连本带利地要回来,她和善,并不代表好欺负。 孟善却充耳不闻,小小的身体跑出几步,一脚踏在门槛上,飞身而起,一脚就踹上了守在门口的小二的下颌,对方头重脚轻,身体朝外飞了出去,屁股摔出了八瓣。 简清惊呆了,突然明白过来,孟善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护住自己和五岁的妹妹,原来是有些本事的。 这边的打斗,吸引了很多人看。孟善一人对付五人,也并不见吃力。但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身法奇绝,力道也有限,一拳一脚打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并不损人的战斗力。 缠斗良久,孟善渐渐落了下风。 “抄家伙,把这孩子留下!”掌柜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十来个手持棍棒的凶汉,谁能想到一个救死扶伤的医馆,竟然还会蓄养打手。 孟善一见势态不好,越发拼命,但终究只是一个孩子。稍微迟疑一下,一个店小二就朝他一脚踹来。孟善连忙后退,但身后又有一人朝他挥上了拳头。 已是避无可避! 简清抱着孩子冲了上去,一脚朝踢腿的那个踹了过去,那人小腿吃痛,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孟善与简清背对着背,被团团围住。孟真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喊着“哥哥”,孟善眼里有了泪,“你们要抓就抓我,只要你们放过我妹妹和这位大哥哥,让我做什么都行!” “呸!臭小子,你能做什么?一餐还要吃三大碗饭,有屁用!”老大夫啐道。 街头巷口吹过来的风吹起赵棣身上的大氅,眼见那些棍棒已经离简清很近了,他侧目朝赵一兄弟瞥了一眼,赵二已是冲了过去。 第92章 虎落平原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赵一和赵二从天而降,三拳两腿,将这帮人踹了个干净,全部都堆在了保和堂门口。 围观的人纷纷拍手叫好。 “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我保和堂里撒野,简直是不想活了!”老板背着手走了出来,一个商人,头上戴儒巾,穿青缎直裰,脚上粉底皂靴,头上簪着两朵金花。 此人一出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原本被打得扑在地上的打手和店小二嗖地一下爬起来,一个个又斗志昂扬,挽起袖子,抄起家伙,如打了鸡血一般,一步步朝赵一和赵二逼过来。 孟善很懵,这是哪里来的两个大侠?简清几次示意他赶紧走,可是孟善的眼睛就黏在了赵一的身上,连妹妹都顾不上了。 很显然,他是为赵一的身手折服,眼睛里已经冒出了星星了。 能不能拜师? 斜对面就有一家医馆,简清连忙抱着孟真真走了进去。 坐堂的是一位年轻大夫,门口的小二要帮简清抱孩子,简清避开了,“不用,谢谢!” 大夫姓许,捉过孟真真的手把了一会儿脉,换了一只手,又把了一会儿,看孟真真衣着,道,“受了风寒,这是个乞儿吧,孩子身子骨太弱了,这冷的天,在外头冻不得。” 大夫还可以,眼底有怜悯之情。 简清也就放下心来,或许是因为前世工作的缘故,她已经不习惯用耳朵去听一个人的声音,而习惯了用心去感受另一个颗心。 店铺不大,门面就两丈多宽,许大夫的坐堂的地方也就占了两个平米,两排药柜,柜台都快摆到门口来了。不过,简清看小二抓了药就到后边去熬去了,便问道,“你们后边还有地儿?” 店里暂时没有客人,这位小许大夫道,“有的。后边是个院子,几间屋子,平常要在这店里住。” 正说着,门口来了人,简清一看,还是老熟人。之前在平阳附近何家庄院里遇到吴勃,第二天一大早,吴勃走了,就留了个小太监监视简清。 这小太监看到简清也愣了一下,没有搭理,对小许大夫道,“小许大夫,许太医让我来这边拿点玉屏风散,说是有成药。” “是有。”小许大夫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柜台后,去拿制好的成药。 小太监偷偷地朝简清看了一眼,又朝简清怀里的女孩儿看了一眼,捏着手,也不说话。 不一会儿,小许大夫把药拿出来了,问了小太监,“是谁用?用量要掌握好,不能多了。” “年约二十出头,许太医说,一日三丸。” “是的。” 小太监拿着药走了,小许大夫这才再次正式打量简清,“小哥认识三保吗?” “从北来南的时候,与马三保同行过一段时日。这么说来,许大夫的父亲是在太医院任职?” “是。” 简清若有所思,朝对面的保和堂看了一眼,那边的打手和小二被赵一和赵二放倒了,不敢再动手,灰溜溜地躲到了店里,头上插金花的店老板在门口放了几句狠话之后,就派人出去了,明摆着是告状搬救兵去了。 赵一赵二拍拍手,准备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站住!哪里来的刁民?” “是北城兵马司的人,这下可糟了!”许大夫也站在门口看,简清扭头问道,“保和堂这是什么背景?” “保和堂尹老板的女儿是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新续弦的夫人,这副指挥使前妻留了个长女,聘给了皇太孙做侧妃,去年生了一位小郡主。” 难怪,小许大夫开的这济世堂,虽然背后有当太医的父亲做靠山,与宫里的太监关系也挺近的,却依然不能和对面保和堂分庭抗议。 简清也挺好奇的,赵一是燕王的人,燕王比皇太孙还小三岁,对上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侄儿,赵棣又会如何? 北城兵马司来的领头的人耀武扬威,看到赵一和赵二,问都不问就指挥军士们上前抓人。 “谁敢动!”赵一抬起手,朝领头的人亮了一下手里的牌子,对方愣了愣,虽稍有迟疑,竟视而不见,“抓走,居然敢伪造燕王府的令牌!” 岂有此理! 赵一和赵二呆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若是真和北城兵马司的人对上了,皇城脚下,又不是他们的主场,吃亏了,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孟善一见这形势,也什么都顾不上,跟在了赵一身后跑,但他腿短,北城兵马司的人又骑着马来,三下五除二就被追上了,领头的人朝孟善一把抓去。 赵一一扭头就看到了,他猛地转身,一脚踢去,地上的一个土块朝那人飞过去,正中他胳膊上的麻筋,那人哎呦一声,顾不上,孟善就跟泥鳅一样,跳着朝赵一扑了过去,赵一一把提上了孟善的衣领,怒一声,“跟着老子做什么?” “爹!”孟善从善如流,赵一恨不得扔了他。 北城兵马司的人追了一段,这两人翻墙越瓦地跑了,弃马去追,这些人没赵家兄弟二人的本事,只好空手折返。 保和堂的老板还不得不在附近的酒楼犒劳这些人一顿,又怕这些人恼羞成怒,拼命地骂了赵家兄弟一顿为这些人出出气,说起来,也是划不来。 送走了北城兵马司的人,尹传辉不敢生北城兵马司的气,对简清等人气得牙痒痒。掌柜的迎上来,被他一巴掌差点打得扑到了街上去,“没用的东西!” 毕竟,五两银子没弄到手,结果,尹传辉还倒贴了五两。 这条街上就没便宜的酒楼,北城兵马司来了十来号人,开了一桌,人吃马嚼的,花了他不少钱。 “还不去打听打听,是什么人?” 店小二“哎”一声出去了。 孟真真在济世堂喝了药,睡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她出了一身汗,醒过来了。 简清去买了一碗粥喂给她吃了,到底是孩子,就这么折腾一番,精气神儿还挺好的。简清带着她,提了药,去街上买了点米面菜肉和馒头,又帮她买了点衣服,把她领回了仁尺巷。 第93章 一抹异香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把门打开后,简清把钥匙交给真真,指着屋里,“你先在这里住下,你哥哥跟着两个大哥哥跑了,回头他应该会来这里找你。哥这会儿有事,你要是饿了呢,你就吃点馒头,晚上哥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一共死了五个人,四个是店铺的老板,还有一个是城门小吏。简清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小吏原在北城门那边站岗,她想过去瞧瞧,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走了约莫半里地,简清看到远远有人过来,一瘸一拐的,正是左脚深,右脚浅的。 简清不由得想起赵棣进城那天,他带着人从城门口冲进来,卷起一阵风,气势汹汹,自己腿脚健全差点被冲摔了反而是瘸腿的俞柏扶了她一把。 简清上前去要跟俞柏打招呼,俞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当看一个陌生人,朝旁边挪了挪,避开简清,朝家里走去。 没办法,简清只好寄希望于下一次相遇了,那时候再套近乎。 “快,抓住她,她和那两人是同伴!” 五六骑如风一般朝简清卷过来,简清猛地朝俞柏看去,对方正好回头,满眼冷漠,如利箭一般朝简清射来,简清心头一惊,跳起来就跑,但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对方四条腿的? “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简清被团团围住,她看到俞柏不知何时蹇过来,站在旁边看热闹。 “凭什么抓你?你的同伴杀了保和堂的尹老板,你说不抓你,抓谁?”领头的小旗挥动马鞭,街上响起了破空声,吓得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后退,“少废话,将她抓回去,交给北镇抚司!” 简清猛地扭头朝俞柏看去,只看到了他一瘸一拐朝前走的背影,尹传辉被杀了?就是方才的事? 简清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血腥味。 这些人怀疑尹传辉是赵一兄弟杀的? 那就真是够冤的了,赵一兄弟想杀尹传辉这种货色,还需要偷偷摸摸吗?况且,赵一兄弟连平阳县的衙役们都懒得搭理,还愿意和一个药铺的打手们一般见识? 但,无论如何,现在简清是有理说不清了,她真是想不到,皇城脚下,规矩居然如此烂,不审,不判,她就能被投进北镇抚司的监狱。 “唉,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保和堂的尹老板是怎么被人弄死的?”简清抓着牢房的木柱子问来给她锁牢门的狱卒。 “是被人用利器从后脑勺上砍了一刀死的。”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一身华服的皇太孙赵应汶背着手缓缓地踱步过来,狱卒连忙跪在地上,吴勃经过的时候踢了他一脚,“还不快把门打开。” “是!” 狱卒忙从地上爬起来,屁颠过来,哗啦又将门锁打开了。 赵应汶走了进来,环视一圈,就好似在打量一个干净朗阔的屋子一样,对环境还算满意,“简仵作,我们又见面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千金之躯,实在不该来这种地方。”简清道。 “本宫以为,简仵作这样的磊落君子,身上并不会藏兵器,也绝不会行暗杀之事,本宫来这里,又有什么危险?”赵应汶蹲下身来,他捏着简清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简清,当年简冲还在京师的时候,很多人都向他讨教过学问。其实,当时,本宫的老师高启比你父亲简冲的名声要大多了,本宫纡尊降贵,去向简冲讨教学问,却被他拒之门外。” 当年赵应汶才八岁,去讨教学问是假,想探简冲虚实是真。 这个姿势很难受,简清跪在地上,赵应汶偏偏蹲在她的身侧,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别过脸。 这样一来,简清的膝盖难受,脖子也很难受。 简清强硬着脖子,“殿下,那时候的事,贱民一无所知。” 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盖过了这牢房里霉腐的味儿,直透赵应汶的鼻端,赵应汶心头为之一荡,他松了手,站起身来,吴勃递过帕子,赵应汶摆摆手,拒绝了。 “本宫听说,你向你父亲学了不少学问,本宫身边现在缺个伴读,本宫许你进宫,如何?” 简清心想,这是在要我当太监吗?宫里不许除皇上之外的成年男子在,她去给皇太孙当伴读,她是在寻死吧? “殿下,很抱歉,我只会验尸,不会读书。”简清谦逊地道。 赵应汶很不高兴,不过,他这个人,越是不高兴,就越是待人和善。这和他多年在嘉佑帝身边伴驾有关,所有展示给人的都是谦谦有礼的一面。 “本宫听说,你学问不亚于两榜进士。” 简清前世读南先生的书,看到南先生书里的一段话,若想把文章写得四平八稳并不难,只要将四书背熟就行了。简清那会儿年轻,胜负心很强,班上有个男生,次次语文都考得比她好,她一打听,原来人家作文基本上不扣分,这就很厉害了。 简清为了超过那男生,花了一个暑假,把四书全部背下来了。 她担心自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好南先生讲《四书》,他的学生们将他的讲座录下来,并编纂成书,简清就全部看了一遍,虽不求甚解,却也不至于在这个时代当个文盲。 “殿下真是谬赞了!”简清宁愿坐牢也不愿跟着赵应汶的原因有二,其一,简清听话听音,既然当年她父亲拒绝了当赵应汶的老师,想来主要是不掺和帝王家事,皇太孙的身份多敏感啊,就算太子当时在世,可太子继位后,眼前这位特别讨嘉佑帝喜欢的皇孙也是未来之君。 其二,简清有点忌惮这人,赵一是燕王府中人,他展示给北城兵马司人看的那枚牌子肯定是燕王府的信物,可是对方居然敢污蔑赵一伪造燕王信物。小小北城兵马司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明显就是仗着赵应汶的势,自古楚王好细腰,赵应汶的心思,从北城兵马司人的行为中可窥一斑,他并不把他的叔叔们放在眼里。 藩王守边,虽说是嘉佑帝的命令,可是这世上时时刻刻都充满着变数。 嘉佑帝总有驾崩之日。 第94章 父子祖孙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如此不识时务,赵应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他不满地朝吴勃看了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吴勃忙跟上去,“殿下,要不小的再去劝劝简仵作?” 吴勃之所以不敢对简清下手,他太清楚赵应汶了。这眉清目秀的小仵作,明显就是让殿下上了心。 “先晾她一晾!” 果然,赵应汶道。吴勃偷偷地笑了笑,临出去时,吴勃嘱咐负责这诏狱的千户余丁,“好生看着简仵作,别冻着了,别饿着了!”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朝赵应汶的背影指了指,余丁了然于心的同时,也着实吃了一惊。 “那个仵作,被关进来了?”何九来了北镇抚司后,勾搭上了这里的狱卒,两人要了点小酒小菜,正在牢房里火盆边上边吃边聊,得知这个消息,简直是喜上眉梢。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也真是神奇,他就是瞧不惯简清那调调,就好像查个案子,就她一个人在行一样。 “兄弟你是没见识过,那小仵作,简直是可笑极了,她居然敢空口白牙地说那凶手身高不足五尺,右足跛了之类的话。” “何大哥你就错了,她可不是空口白牙胡说,大哥还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吧?保和堂的老板死了,凶手就是她的同伙,敢情她之前打入你们应天府就是为了当内应呢。” “大哥早就不是应天府里的人了,大哥如今和兄弟一样,是北镇抚司的人,咱们啊,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何九凑到那狱卒的耳边,“兄弟不知道,那小仵作身上不少银子……” 赵应汶的心情有点好,他从诏狱里出来,也没觉得身上臭烘烘的,抬脚去了东宫,换了一身衣服,谨身殿的太监就来宣旨了,说皇上要见皇太孙。 来宣旨的是曹吉祥,赵应汶从小在嘉佑帝身边长大,和这个大伴当然是相当熟悉,一路过去的时候就问,“皇爷爷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要见我了?” 这时候是午后过了一点,往常,嘉佑帝是要在这个点睡个午觉的。 “今日中午是燕王陪皇上用了午膳,皇上兴致高,要燕王陪着下会儿棋,原说落几个子儿就完了,谁知下到兴头上了,可不,就错过了时辰。皇上再想睡又睡不着,不睡吧,精神劲儿不比往常,就请皇太孙过去说会儿话。” “那可得快点过去,皇爷爷睡习惯了的,今日这不睡,可怎么受得了?别回头短了精神,损了身体。” 赵应汶走到门口,听到燕王的话,“父皇今日没有歇息,全是儿臣的错,若这会儿睡了,晚上怕睡不着,不如我们到园子里去走走?” 赵应汶一步踏进来,“皇爷爷,您要是想睡,就睡一会儿,臣孙守着您,还是和以前一样,睡一盏茶的功夫,既养足了精神也不怕晚上睡不着。” 赵棣抬起眼皮子凉凉地看了赵应汶一眼,嘉佑帝已经笑呵呵地朝赵应汶伸出了手,“来,朕今日是和你九皇叔下棋下得胶着了,才错过了午睡。” “臣孙问过吉祥了,必定是九皇叔下棋比臣孙认真,皇爷爷这才兴起。” 赵棣没想到,他这个侄儿如今言语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别以为他听不出话里话外的意思来,一是警告自己,他这当孙子的天天儿守在皇上身边,皇上的饮食睡眠他一清二楚,他的安排皇上才舒服;二是自己不知进退,与皇上下棋的时候,太过认真根本就不顾皇上的身体。 赵棣起身,“父皇,那就让应汶侄儿守着父皇睡会儿,儿臣久在边关,不能在父皇跟前尽孝,诸多事都是应汶侄儿替代,儿臣这就代替守边的兄弟们多谢应汶侄儿了!” 赵棣说完,撩起袍子,单膝就要下跪。赵应汶愣了一下,连忙扑过去,双膝跪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九皇叔这是要折煞侄儿!” 赵棣似乎也动了真情,竟然眼中含泪,“儿距父皇千里,无一日不思父,今日得与父亲对弈,承欢膝下,实慰儿平生夙愿,一时忘形,竟耽误了父皇午睡,儿万死难辞其咎!” 既然是演戏,谁不会呢? 真正动情的是嘉佑帝,他忙起身亲自扶起了赵棣,“你兄弟几个在边关,为父也常常思念。北边风大,尘沙漫天,每北元犯边,均是你兄弟几个屏藩击退,维护我大明安危,也是为父之骄傲!” 有儿子们守边,嘉佑帝这觉才能睡得着啊! 赵棣出去后,去了后宫。 嘉佑帝在孙儿的守护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约莫眯了一盏茶的功夫,他醒过来,像刚刚做了一场梦一样,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嘉佑帝如今偶有精神不济的时候,每这时候,他的脾气便很不好。 今日,也是一样,虽然养了会儿神,到底比不上平日里真正睡上一觉。 “燕王去了哪里?” 曹如意忙进来奏道,“燕王殿下出了谨身殿后,问娘娘这会儿在做什么,去了娘娘宫里。” 嘉佑帝的元配皇后姓马,马家曾是最早造反反抗北元政权的起义军队伍。嘉佑帝在造反的过程中,得马家支持最多,但大明开国后,嘉佑帝举起屠刀首先杀的就是马家。 马家如今被封怀恩伯的乃是马皇后的侄孙马瓒。 嘉佑帝与马皇后伉俪情深一辈子,马皇后并无所出,嘉佑帝现有的二十六个儿子,十三个公主,均出自侧妃侍妾。 而赵棣则是被关在冷宫里的元妃娘娘所出。元妃翁氏,乃北元最后一位皇帝元悯帝最小的公主,当年嘉佑帝攻进元大都,如今的北平城时,正是这位公主单枪匹马守在正阳门下,要求与嘉佑帝单挑。 当年公主才十五岁,嘉佑帝一眼就看中了这位美貌的公主,花了五年时间想驯服,即便知道公主与他单挑的目的就是为了赢得时间,让她的父皇能够逃出宫外,嘉佑帝都没有责怪她。 直到嘉佑元年,元悯帝被其大臣谋杀死于关外,公主才请求见皇上,跪求嘉佑帝为她父皇上谥号,“悯”,并说,“上天弃大元,乃先朝咎由自取,大明能够一统天下,乃天命所归。” 昔日,英姿飒爽的公主,终究还是被嘉佑帝的英武神姿折服,被册封为元妃。彼时,宫里贵妃乃信国公汤河的妹妹,因中宫无主而奉旨领六宫,除此之外,淑妃出自颍川侯府,贤妃出自英国公府,元妃却依然能够在宫中宠冠六宫,直到她怀上了燕王。 第95章 大明后妃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燕王进京后,只在昨天进宫拜见了皇帝,并没有进后宫。 他本是因为皇后病重,才回来侍疾的。 翁氏听说儿子来了,她虽然依然跪在佛前,可眼睛却不时地瞟向门外。如今,还愿意服侍她的,只有身边的侍女,原来在北元宫里的时候,就跟了她的阿蛮。 “殿下来了呢!”阿蛮也不年轻了,这些年守着公主,不肯嫁人,与公主相依为命,也视小主子若性命。 终于,翁氏撑不住了,她起身,走到门口,倚着门框看着。赵棣踏进了殿门,冷宫虽不破败,但清冷得如同庵堂,赵棣心头一痛,快跑两步,噗通就跪下了。 翁氏抱着儿子,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听说你回来了,你阿蛮姨为了做了好些糕点。一会儿出宫的时候,带些出去。”翁氏牵着儿子的手,让他起身。 当年,那个身穿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马槊,要与嘉佑帝大战五百回合的少女已经豪气不在了。 唯独留了身为母亲的满身坚韧。 冷宫里,只有简单的家具。阿蛮用两只白瓷碗沏了两碗茶,茶叶是陈年的旧茶,汤色晦暗,没有茶味。 “母亲何必自苦?孩儿自有保全之策。”赵棣喝了一口,实在是难以下咽,但他依然将茶喝了个干净。 元妃笑了一下,问道,“如今北元那边又是什么光景?” “孩儿生擒了乃儿不花,他已经归降大明,北元虽亡,但实力犹存,未来几年,皇上一定还会对北元用兵,若皇上的决策得以实施,必定会要瓦解这股力量。” 元妃笑着点点头,“皇上决策英明,天下一统,不分贵贱,乃百姓之福。只是,苦了我儿了。皇后病重,你当先去看望皇后。” 赵棣笑道,“孩儿非皇后所出,于她并无亲情,就算巴巴地赶了过去,也不过是做戏,况且如今,二皇兄他们都守在那里,孩儿去了也挤不进去,还不如先看看母亲呢。” 母子难得有这样的温情时刻,阿蛮张罗着晚饭,“殿下会留下来用饭的吧?” “好久没有吃阿蛮姨做的饭菜了。”赵棣卸下了他那一副冷酷无情的面具,依偎在母亲的身边,脸上是满足的笑。 元妃也难得开怀。 当年,她没想要孩子,她这样的身世,要个孩子,那是害了孩子。到如今,依然如此,但她却不后悔,只觉得,这辈子不管受多少苦,有了孩子,她就没有枉来人世这一遭。 元妃原本吃斋,但今天为了陪儿子,她让阿蛮不要尽做素菜了。阿蛮也高兴,想法去要了一点羊肉,片下肉来,先烤了一盘炙羊肉,将羊腿炖了,熬了一锅汤,下了面疙瘩进去。 申时末了,嘉佑帝还没有要去用饭的意思,曹如意很担心,朝里望了好几次,皇上还靠在枕上看书。再不用饭,天色就晚了,曹如意笑着上前去,“皇上,这会儿该饿了吧?” 嘉佑帝放下了书,拢着手朝窗外看了一眼,“元妃那边要了一条羊腿去?” “是啊,御膳房的来说了,说是挑了一条最肥的给了那边。” “朕去见见皇后吧!” 元妃刚刚放下碗筷,要了一杯茶,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来了,急匆匆地,行完礼,不等叫起,就道,“王爷,小的马三保,东角门边上,王爷身边姓赵的将军有急事要禀报王爷。” “什么急事?”燕王有点不想出去,要是可以,他想今晚留在母亲身边。 马三保默了一会儿,“赵将军没有说什么事,不过,小的想,既然赵将军找到宫里来了,必定是有了不得大事。” 元妃轻轻地摩挲着儿子的背,她又何尝不知道,母子之间,见一面就少一面,“你去吧,看看有什么事,明日还可以进宫来的,明日,母妃给你做点心。” “儿不爱吃点心。”赵棣站起身来,给母亲行了礼,就离开了。 元妃朝阿蛮招招手,方才阿蛮在门口探了好几次头了,因有赵棣在,她就一直忍着。 “皇后娘娘那边来了人,请娘娘过去一趟。”阿蛮很担心,“奴婢打听到了,方才皇上过去了。” 元妃想了想,“怕什么,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趁着我儿还在,能为我送个终呢。” 元妃打扮了一番,领着阿蛮往坤宁宫去。 及至门口,皇后身边的姑姑出来了,领着元妃往偏殿走,“且先委屈娘娘在这边等等,皇上来看望皇后,一会儿就该走了,皇后说今日是一定要见见娘娘的,怕将来没机会了。” “蕙英,到了今日,也该跟朕说句实话了吧?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坐在床前,看着这个跟随了自己四十多年的结发妻子。 “那皇上也该跟臣妾说说,当年又是怎么回事?”皇后靠在软枕上,她说话都有点困难,却依然维持着微笑的样子。 这面具是什么时候戴上的?皇后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她夹在中间,左右摇摆,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在想,到底是谁的错? 嘉佑帝即位之后,杀的第一波功臣便是马家。太突然了,马家根本没有想到,嘉佑帝会朝他们举起屠刀,更没有想到,这一刀下得这么快。马家上下两百多口被拖到午门的时候,尚在中宫的皇后都没有醒过神来。 她身边的宫女跌跌撞撞地扑进来,哭道,“娘娘,马家被满门抄斩了,一个不剩。” 皇后犹在梦中。 如果不是她哥哥的侍妾肚子里还有个种,马家如今的坟头都无人祭祀。 为了她哥哥的这个遗腹子,皇后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以至于与皇帝反目至此。 “臣妾知道,这宫里,谁都有资格为陛下生孩子,唯独臣妾没有。”皇后笑道。 “胡说!” 皇帝看着皇后那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情难自禁。如果说,军中的将领,皇帝的人只占三分之一的话,马家占了一半以上。 即便当年,太子是从马皇后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嘉佑帝也不敢留马家。 即便马家的人都死光了,那个遗腹子的消息出世的时候,军中有多少人为了保住这个遗腹子,而丢了性命。 第96章 皇后姐姐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元妃隔了一扇门,皇帝和皇后的话,一字一句地从门缝里透过来,传入她的耳中。 “臣妾没有胡说,臣妾慢慢也想通了,臣妾也不该要个孩子。当年,是臣妾不懂事,臣妾应当感谢陛下不让臣妾为陛下生孩子,陛下说的没有错,陛下的孩子也都是臣妾的孩子,他们哪一个敢不叫臣妾一声母亲呢?” 元妃已是惊骇不已,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男人,居然对自己的妻子下药,不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 嘉佑帝这点好,自己做过的事,从来不会推诿。而当年,他是在听诚意伯刘基讲汉代的历史时,起了这个念头。 他至今记得诚意伯刘基说的话,“惠帝乃嫡子,最不肖高祖,性情仁柔,而母强子弱。高祖欲改立赵王如意,然彼时,军中多吕家旧部。吕家甚至能够请出商山四皓,可见势力之大已经盖过了天家刘氏。” 要知道,高祖登极之后,也曾请过商山四皓出仕,但商山四皓根本不予理睬。可是,吕家去请,商山四皓却愿意为了太子而出山。 高祖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太子还没有贤能到令商山四皓愿意辅佐的地步。商山四皓之所以愿意管天家这点破事,也是为吕氏所托。 当时,高祖听了那番话之后,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当年元妃有孕,是臣妾所为。”皇后叹了一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也并非是为了报复陛下,才换了元妃的避子汤,臣妾看出了元妃心存死志,她那么爱陛下,臣妾不想她走臣妾的老路。臣妾还有马家要护着,可元妃没有,她在这世上再无一个亲人了。” 若换了二十年前,嘉佑帝还能说一句,“朕也是她的亲人”,可是如今,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如今,他老了,手里的那把刀,已经不锋利了,他提不动,也不想提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该做的也都做了。 自古帝王多薄恩,在嘉佑帝看来,有得必然应有失。 当年,黄氏跟了他,为他生下了长子,次子,和三子。 有了三个儿子之后,黄氏失宠。在嘉佑帝所有的女人中,黄氏的容貌实在是谈不上好看,连中上之姿都算不上。若比起元妃来,元妃与她,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但,在元妃之前,黄氏的身份可以说贵重无比。 黄氏一族,乃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文学家,诗人,词人,画家,但凡与读书沾上边的,可以说人才辈出,比比皆是。 嘉佑帝当年看重的,就是黄氏背后所代表的读书人。 皇后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嫁给这样一个真正称得上深谋远虑的男人,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若说不幸,她身为大明的开国皇后,一定会青史留名,贤良淑德四个字,一定会写在她的名字后面。 可是,为了这点虚名,赔上她一族人的性命,皇后心中何等不甘。 皇帝心头的震撼已是无法用语言形容。整整二十年,自从知道元妃怀了他的孩子之后,他就把元妃打入了冷宫,他也曾想尽法子,要打掉元妃肚子里的孩子,但总是无法得手。 现在看来皇后在中间起了很大的作用。若非皇后说出来,嘉佑帝根本就怀疑不到皇后的身上。他一直以为宫里有北元的残存势力,是这股势力在帮元妃,以至于,他根本不敢靠近元妃。 甚至,想起以前与元妃的缠绵,他心有余悸。 门被推开了,元妃出现在了门口。皇帝和皇后双双朝她看过来。 二十年了,时光似乎从不曾光顾元妃的这张脸,五官深邃又不失娇媚,哪怕是做了母亲,年少时的慧黠也依然能够在她的脸上寻找到踪迹。 皇后还记得,当年元妃进宫,她把元妃当女儿疼宠,特别怜悯这位亡国的公主。可是元妃却说,“娘娘,您不要这样对我好,皇上想我做他的女人,您应当把我当仇人看。” 皇后感念公主的天真,笑着说,“这天底下,想给皇上做女人的女子多了去了,我把她们一个个都当仇人,那我岂不是仇敌满天下了?” 元妃走到了床边,坐在床沿握住了皇后的手,“娘娘,你救了我的性命,让我拥有了一个孩儿,我特别感谢你。” “你不用感谢我!”皇后笑道,“我当时那么做,其实就是想拆散你和皇上,让他恨你,让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爱。” “如果我死了,结果也是一样的,可是皇后姐姐,我就没有孩儿了。当母亲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愿皇后姐姐来世能够有一大群孩子,我会日日在佛祖面前为皇后姐姐祈祷。” 黄氏生下第三个儿子的时候,居然难产血崩而亡。帮黄氏接生的稳婆被皇上怒极而斩。 究竟真相如何,如今,谁也不知道了。 但,黄氏的三个儿子,全部都记在了皇后名下,名为嫡子。 皇帝的目光一直锁在元妃的身上,脸上的神色晦暗多变。他明白皇后的意思,如果元妃死了,他或许会很伤心,难过,但人死如灯灭,很快就会有新人进宫,他也会忘了元妃。 无非,每年元妃忌日,他多上一炷香,在心中念叨几句,于元妃来说,已是莫大的情分了。 可是元妃不死,被他亲自送进冷宫,元妃活着,就慢慢地活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天长日久,扎得越来越深。随着儿子长大,嘉佑帝就算想忘了元妃,也忘不了。 而元妃,昔日对他的爱恋有多深,如今对他的恨意就有多深。 皇后这辈子能够报复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妹妹叩谢姐姐大恩!”元妃在脚踏上跪了下来,向皇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她身为前元公主,本不甘心向人行如此大礼。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她儿子更重要的了,为了儿子,她也愿意屈膝。 赵棣赶到了东角门,远远看到了赵一,赵一忙要跑过来,被值守宫禁的亲卫拦了下来。赵棣见他急成这样,快走两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97章 赵棣探监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王爷,简清被关进诏狱了!”赵一急道。 赵棣也是愣了一下,很快又想通了,“关了就关了,她那性子,不被关进诏狱也不太正常。” “可是……”赵一挠了挠头,“王爷,难道咱们就不管她了吗?” 不还等着简清帮忙的吗?关键时候,不还指着简清能够出把力的吗? 赵棣挑眉朝赵一看了一眼,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就浮上心头,要是自己被关了,赵一未必会这么着急吧? 赵棣被自己这个念头震撼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被关了?” “就一个多时辰,保和堂的那个老板被人杀了,还是后脑勺的致命伤。正好,属下等和保和堂起过冲突,北镇抚司这些混蛋们想抓属下等没有抓到,就把简清给抓进去了。” 赵一言语之间,是自己等连累了简清的意思,也是想帮简清在赵棣跟前争取一下支援。 “去看看!”赵棣抬脚朝外走。 诏狱里不生火,哪怕是那些狱卒们在里头,也没有火盆烤火。诏狱的条件比刑部大牢要差更多,堪比地狱。 踏进诏狱的那一刻起,耳边便响起各种惨叫声,刑具刺入肉体的声音,喊冤的声音,此起彼伏。赵棣有点烦躁,披风紧紧地裹住身体,在狱卒的带领下,快步走到简清的牢门前。 “王爷,就是这里!” 牢房里,除了一堆腐烂的茅草之外,空无一物。狱卒看到之后,吓得魂飞魄散,抓住柱子,“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草堆里慢慢探出一个头来,朝外看了一眼。 借着昏暗的灯光,赵棣看清楚这张脏得已经没法看的脸,倒是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倒映着牢房里的灯火,显得越发明亮,不是那小仵作是谁? 这双眸子看清楚来人后,迅速聚焦,有点震惊。 “还看什么?过来!”赵棣站在牢房门口,生怕牢门弄脏了他的衣服,离得远远的。 简清忙从乱草中爬起来,站起身,跑了过去。她有点委屈,眼圈红红的,一步一步挪过来,也没搭理赵棣,问赵一,“赵一哥,你空手来的?” 赵一偷偷地朝赵棣看了一眼,也慢慢地挪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简清,“快吃,还热乎着呢!” 简清忙打开,是一包包子,她也不怕冷,就这么坐在地上,将油纸包摊开在地上,拿起包子,就吃起来了。 很狼狈,但吃得并不匆忙,一口一口地咬着,在这牢房之中,饥肠辘辘,简清竟也吃得慢条斯理,有种让人挺有食欲的赏心悦目。 简清穿着一条单裤,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腿,脚上是一双露出脚指头的布鞋,脚指头还挺干净的,玉巧玲珑,就好似从一个破洞窗户里朝外看的排排站娃娃。 不知为何,赵棣就看了一眼,心里头噗通跳了一下,他忙挪开目光,竟有点不自在,就好似犯了非礼勿视的错。 简清浑不知道。 她吃了个饱后,牢房里那种阴寒刺骨就好受多了。身为法医,简清多少懂点医,这样的环境下,只要她在这牢房里多待一个晚上,她这身体就要废了。 女儿身,最受不得寒了,否则后患无穷。 但如今,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并没想过要结婚生子,这辈子,只要能够查案,在实现自己理想的路上,一路走下去,也知足了。 渐渐地,眼前被遮挡的光线似乎要好多了。简清抬起头来,不知何时,赵棣竟蹲下身来,将披风卷起,下摆被他抱在怀里,显然是担心垂到地面弄脏了。 简清心想,何必嫌弃呢? 这诏狱里,不是没有关过皇亲国戚的呀! 曾经的梁国公,也就是皇后的娘家哥哥;后来的李贞,曹国长公主驸马,战功卓著,不都在这诏狱里待到了逝世? 胡乱想着,一团夺目的蓝便被人送到了自己的面前,简清定睛一看,蓝地如意云寸蟒织金缎,正是赵棣身上穿的那件披风,领口对襟和下摆上镶着黑色流光一般的风毛,一看就非常暖和。 简清有点不解,赵棣将披风抛给了她,问道,“还想查案吗?” 缎面光滑,简清如摸到了一层猪肚皮,滑不溜秋,披风上还留有余温。简清抱在怀里,看着赵棣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赵棣嗤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来,诏狱里,好似从地狱吹进来的风,拼命地往他的骨头缝里钻,这地儿,他一刻都不愿意再待下去。 “知不知道为什么被关进来了?”赵棣问道。 “知道。”简清将还下剩的几个肉包子用油纸裹好,塞进了怀里,她并没有太把赵棣问的话放在心上,而是专注地将赵棣的披风穿到了身上,有点重,外边是缎面,里边是熊毛,难怪镶边的风毛是黑色呢,也有点长,垂到了她的鞋面上,不过无所谓了,特别暖和。 她全身就活过来了,脸上也有了点颜色和生机。 “知道就好!先待着吧!”赵棣说完,就走了,就好似,只为了来看看她的热闹。 赵棣冻得打哆嗦,赵一捏着自己披风的领口带子,问道,“王爷,要不穿属下的吧?” 赵棣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眼里的嫌弃不言而喻。但没办法,就算知道主子会嫌弃,赵一身为下属也还是不得不问一句。 从诏狱里出来,迎面就看到了赵应汶,两人都是彼此凉凉地看了一眼,便别开目光。 不是在宫里,也没必要装一家亲。 只不过,赵应汶看到赵棣一身单薄,愣了一下。 简清裹着赵棣那身奢华比棉被还厚的披风,只觉得暖和极了。她脱了鞋,把脚也裹紧里面,靠墙坐在烂草垛上,之前的那点委屈,也烟消云散。 先待着吧,再想办法出去。虽说现在身在诏狱,比之前在灵丘的县衙不太一样,但谁说就不能出去了呢? 此时,简清才有精力观察她的左右两个狱友,左边一个奄奄一息,不知道是谁,简清也没有勇气知道。她将怀里的包子扔了一个过去,打在了对方的脸上,滚落下来。 那人正要发火,一股肉香味儿飘进鼻子里,那人没有起身,顺着香味,摸到了包子,举到了眼前一看,吃了一惊。 这诏狱里面,居然还会有人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别人吃! 第98章 太孙伴读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如果说,灵丘县衙的地牢里吃的是猪食的话,诏狱的伙食就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了,大约是连地沟里的老鼠都不会碰的,无法叫做食物的东西。 所有进来的人,吃过之后都会拼命拉,拉几天,形销骨毁,但没把命给丢了,挺过来了,就是命大的。若拉着,最后一命呜呼了,后边的事儿也都省了。 简清不敢吃,她也吃不下。 右边的人躺在冰冷的地上,不知道还活着又或是死了?简清敲了敲柱子,对方一直都没有动静,朝上的腹部也没有起伏,简清顿时有点紧张问左边的狱友,“他是谁?是不是死了?” “死了也正常,他受刑受得重,幸好现在天儿冷,要不然,这牢房里味儿更大!”左边的狱友说着,将一物扔给简清,“瞧你是个读书人,给本书你看看!” 简清道了一声“谢谢”,她将书随意塞进了怀里,拼命拍打着牢门,“来人啊,死人了,你们过来看看,帮他找个大夫!” 诏狱里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靠墙坐着,冰冷漠然的眼神看着简清,如同高高在上,睥睨人间的神祗,而实际上,这些人都是身在地狱,连仰望天堂的资格都没有了。 赵应汶停下了脚步,他问吴勃,“这声音怎地有点熟悉?” “殿下,这是简仵作的声音!” “声音还挺洪亮的,看来,在这地儿,她觉着还挺适应。”赵应汶冷笑一声,他拢了拢袖子,“才本宫瞧着九皇叔出去的时候,衣衫单薄?” 他说完,快走了几步。 两个狱卒正打了点酒在喝。在这里当狱卒,也挺苦的,不许生火,穿多少衣服都冷,也就靠酒温着身体了。 “吵什么吵?”一个狱卒边啃着鸡腿边过来,一脚朝简清踹了过来,简清避开,指着右边地上的人,“他是不是死了?你们连看都不看一眼?” “哎呦,小子,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诏狱,死个把人,不挺正常的?我可告诉你,你这个牢房里,也死过人,说出来不吓死你,当年皇后娘娘最疼爱的侄儿,梁国公世子就是在这里吊死的。” “还有隔壁这间,记得叶伯巨吗?就是在这里死的。”那狱卒一手拿鸡腿一手指着简清左边这间,笑道,“瞧把这孩子给吓得!” 简清说不出心头的悲愤,她自己受什么委屈,承受什么痛苦,她都可以忍受,但她见不得人间有不平事。 就算一个人再罪大恶极,也应当通过审判,由法律定罪,该受什么刑法就受什么刑法。可是,这样把一个人关在牢里,受这种非人的罪,最后这般憋屈死法,其所犯下的罪不能警示世人,若是冤屈也无人可知无法昭雪。 天地间,哪里还有正义可言? 一时间,简清对这个世道充满了愤懑。 “咳咳!” 那狱卒猛地扭头看到来人,吓得手一抖,鸡腿掉在了地上。吴勃厉声道,“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小的该死!” 所有的狱卒原地跪下。牢房里的犯人们跟死了一样靠在墙上,或是瘫在地上。 唯独简清站着,她身上裹着那一身华丽的披风,显得突兀极了,和这牢房里的氛围也格格不入。 赵应汶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披风,猜也猜得出应是他那高贵清冷,看谁都是凡人的九皇叔的。难怪,刚才他进来前,遇到他九皇叔时,九皇叔穿得那么单薄。 不过,赵应汶也没有想太多,毕竟简冲与赵棣有师徒之谊。若简冲的长子被扔进了诏狱,而赵棣看都不来看一下的话,于情于理不合。 简清朝赵应汶看去,“皇太孙殿下,这个人,他有可能死了,能不能让人看看,若真死了,死者为大,应该让人帮他收尸,若没有死,就请大夫帮他看看,他犯了什么罪?该受什么刑法,用《大明律》来裁决,才能公平公正,让百姓无话可说!” 简直是个书呆子!吴勃有些后悔自己看走了眼,原觉得这小子身上有股子劲头,谁曾想,竟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书呆子! 什么公平公正,皇上说了算,皇上说谁有罪就有罪,说谁该死就该死。 “胡说什么呢?”吴勃担心皇太孙会怪罪他荐错了人,上前就朝简清吼道,“这与你不相干的事,简仵作,你还是好好想想,杀了保和堂老板的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简清没有理会吴勃,她用非常执着的眼神盯着皇太孙看,赵应汶有些受不住这眼神,别过头,良久才吩咐狱卒,“进去看看!” 那人还有一口气,狱卒给他喂了一口清水,那人勉强睁开了眼睛,他意识虽在涣散,但方才的情形,他都听在了耳朵里。 眼里一点微弱的光,全部都聚集在简清的身上。简清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透过牢房中间的柱子间隙递过去,“帮他披上,请帮他披上。” “不,不用!”那人艰难地道,“吾乃吉安侯陆仲亨,若小兄弟能见陛下,替吾跟陛下说,吾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异心,也绝无反意!” 他说完,头一歪,便彻底死去。 狱卒将其往地上一扔,道了一声,“晦气!”朝后退了几步。 简清呆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很安详,似乎死得其所,但简清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她扭头去看赵应汶,见其皱起眉头,本看着陆仲亨,大约是感觉到了简清的异样,朝简清看过来,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想通了吗?可愿意给本宫当个伴读?” 赵应汶以为简清是被陆仲亨的死吓着了,担心自己将来也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简清往后退了几步,贴墙坐着,“待我再想两天。” “呵,你以为你谁呀?皇太孙让你去当伴读,是瞧得起你,你居然还要想想,你可知道,过了这一村,就没了那一店了!”吴勃怒道。 简清却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她真的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不会的,简清抬起头,眼里满是坚定,“殿下,我以为,大明缺的不是一位皇太孙伴读,而是一名好仵作!” 第99章 代王哭闹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赵应汶说不清对简清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虽为人儒雅,但他还是赵家的子孙,骨子里流淌的是与嘉佑帝一样的血。若换了任何一个人这样甩他的脸,赵应汶不能保证,自己会不起杀意。 可对简清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虽然恼简清,可依然没有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念头,甚至,他看到简清身上那件披风,就觉得格外膈应。 这是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若简清是个女子,还稍微好说一点,偏偏简清是个男子。彼时,男风并不盛行,赵应汶只能将之归结为,他最近很忙,连亲近妻妾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应汶逃也似地离开,不过,在出诏狱之前,还是吩咐了狱卒,“通知陆仲亨的家人进来收尸吧,好歹也是皇亲国戚,这点体面,还是应该给的。” 陆仲亨乃嘉佑帝的外甥,嘉佑帝另一个姐姐的儿子。至元十五年,嘉佑帝的姐姐病亡。陆仲亨找到舅舅,跟着他一起造反打天下,每一场战役他都勇猛冲锋,立下了不少战功。 陆仲亨的爵位都是他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并没有沾亲戚的光。谁能想到,家奴会举报他与其他的三位侯爷一起“共谋起事”,而最为关键的是,他的亲舅舅,当今皇上居然还信了。 是夜,陆家的人来将陆仲亨的尸首领回去了。 赵应汶才回到东宫,曹如意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说代王进宫了,和燕王两人陪着皇上。 赵应汶顿时兴致就来了,换了一身衣服,往乾清宫的偏殿赶过去。 嘉佑帝的脚跟前,跪着燕王和代王二人,代王痛哭流涕,“父皇,儿子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敢杀了一个朝廷命官?儿子一直记得父皇的教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是朝廷命官了,就算是个乞丐,他也是条人命啊!” “父皇,叶希平虽然死在保定府,但保定府有知府,儿臣以为,这桩案子,应当让保定府说清楚,到底是是杀了叶希平,若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以后谁还敢代天子巡视,儿臣以为,一旦查获凶手,当严惩!” 赵棣跪在地上,穿一身单衣,好在这里边暖和,虽然也很冷,但还是能受得住。 “把毛骧给朕叫来!”嘉佑帝气得全身都在发抖,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脸色已经黑沉得足以滴下水来。 毛骧是绣衣卫指挥使,他进宫的时候,正好在门口遇到了赵应汶,两人对视一眼,赵应汶往旁边一让,毛骧越过了他,快步朝偏殿走去。 “皇上,臣刚得到消息,监察御史叶希平横死保定府了!”毛骧跪在地上,磕头道。 嘉佑帝的气稍微消了一点,但依然意难平,“朕也是刚刚得到了消息,还是代王把这消息告诉朕的。” “代王一心惦念皇后娘娘,孝心通天,一路快马加鞭,臣等的马没有代王快,是臣等无能!” 燕王斜眼看了毛骧一眼,遇到这种情况,绣衣使应当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把消息送回来,可是偏偏早不送,晚不送,等代王进京了的时候送进来,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不过,燕王殿下是从保定府来的,这消息不知之前有没有听说过?”毛骧问燕王。 “本王从关外回来,就在往京师赶的路上,并未回过北平王府,何来得知这个消息?”燕王冷笑一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怎么,毛指挥使准备在父皇面前参我一本?” 赵棣向来桀骜,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很不客气。 不过,对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毛骧这种深得嘉佑帝信赖与倚重的重臣,也没有必要将赵棣的心情放在眼里,毛骧笑道,“王爷说笑了,下官如何会在皇上面前参王爷?天下间,父子亲情,其实外人可以离间的?” 皇帝也深以为然,安抚自己的儿子,“九儿不必生气,毛指挥使只是问问而已,九儿若是不知道也便罢了。”他转而对毛骧道,“叶希平死,到底是谁动手的?” “臣查知的消息,据说这事与代王有关。” “怎么就与我有关了?我跟你说,毛骧,你要是敢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跟你没完。你的意思,是我派人杀了叶希平,然后再来父皇跟前说,叶希平死了?” “下官并无此意。”毛骧对皇帝奏道,“皇上,臣查知的消息是,插箭岭那里有个铁矿山,代王的人在那里挖矿,抓了周边县城的百姓当矿工,这件事被人捅出来后,叶希平叶御史准备参代王一本,行至保定府,代王的人赶到,将叶御史置于死地,借此诬陷燕王……” “父皇,儿臣冤枉啊!”代王不等毛骧说完,就哭起来了,伤心至极,“儿臣断没想到,在父皇跟前,都有人敢诬陷儿臣。若哪天父皇不在了,可有儿臣活路?” “胡说!”嘉佑帝气得恨不得一脚踹向这个口无遮拦的儿子,到底还是忍住了,“你若没做这事,谁敢赖在你头上。” “父皇,儿子为什么要杀了叶希平,他要告状就告状,儿子挖矿有什么错?那不是在儿臣的封地上吗?就算那矿在金陵,儿臣要挖,除了父皇,谁敢说儿臣不该挖?他爱告状就告状,儿臣何至于要跟他计较?” 毛骧心底冷笑,若事情没有败露至此,代王心里打的断然不是这个主意。只不过,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败露到了这一步,代王索性把挖矿这件事给担下来,毕竟,比起杀一名朝廷命官,偷自家爹一点东西,当真算不得什么。 何况,代王又会哭,又会演,轻轻松松把一桩违反国纪的事,化做了小儿任性胡为的小事。 嘉佑帝没有忍住,一脚朝代王踹过去,气得骂道,“要你打仗,你不行,乃儿不花从你眼皮子底下来回跑了两趟,你硬是没有看到人,还差点被人给包了。捞钱,你倒是能耐,你府上是养了多少人,要多少钱?你挖什么铁矿啊,你怎么不去挖金矿,挖银矿呢?” 第100章 故人之子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儿子封地没有金矿也没有银矿,就一个铁矿,父皇,儿子挣钱不行,只有弄点歪门邪道,儿子还要养军呢!” “你……”嘉佑帝气得差点闭过气去,他闭上眼,歪在龙椅上,曹如意帮他顺着气,嘉佑帝也吼不起来了,怕过去了,回不来,“你挣钱是不行,养军?每年没有给你拨军粮吗?” 嘉佑帝怕把自己气死,不想和代王说话,问毛骧,“叶希平到底是怎么死的?” 毛骧没有直接说话,朝燕王瞥了一眼,“臣听说叶希平死的那晚,见过燕王一面,且叶家忠仆叶全指证夜里听到过燕王的声音,且手上有叶希平留下来的遗书,在呈交给阜平县衙的时候,差点被燕王殿下的人抢了去,这件事,不知燕王殿下可曾听说?” “本王的人?不知你说的这个维护本王的人是谁?”赵棣不慌不忙地问道。 毛骧被他这淡定自若的态度弄得有点没底气,不过,毛骧是谁?手中掌过那么多的案件,从来没有失手过,他觉得赵棣到如今了还恃宠而骄,是一件很没脑子的事。 身上流着两朝皇族的血,若是命运不济,一切都是白搭。 “名叫简清,燕王殿下可别告诉下官说不认识这个人,原本是灵丘县衙的一个小仵作,当着千人百众的面为燕王殿下辩护,这件事,阜平县令高巍可以作证。” 赵应汶一脚跨了进来,行过礼后,“皇爷爷,这个简清,臣孙打过交道,若说出她的身世来,皇爷爷就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了?” “哦,这么说来,是个故人?是谁?” “是简冲的长子。” 这么多年,谁都不敢在嘉佑帝跟前提起简冲,赵应汶却不怕,他似乎算定了什么。但也被他算对了,嘉佑帝听到这个名字后,愣了好久,想起了什么,眼神迷离片刻,“他的长子来了京师啊?” “是啊,皇爷爷,她年纪虽小,风骨却强。臣孙想让她给臣孙当伴读,她却说,大明缺的不是伴读,而是一个好仵作。”赵应汶笑道,“皇爷爷曾经和臣孙说起简冲的为人,臣孙倒是觉得,简家家风未堕,简清酷肖当年简冲呢。” “朕听说,简冲移居到了北平府,在那边当仵作?”嘉佑帝状似才想起来,问燕王,“这是怎么回事?” 赵应汶的脸,顿时一变。 “简冲于儿臣有师徒名分,儿臣听说简冲遭灵丘县令陷害,差点丧命,一直卧病在床达两月之久,家无隔夜之粮,冬无御寒之衣。儿臣便令其迁至北平,便于照顾。”燕王道。 赵应汶道,“还是九皇叔想得周到,也难怪简清才十四岁便做了灵丘县的仵作,子承父业,原是为了养家糊口。” “她又来京师做什么?”皇帝问道。 燕王没有说话,赵应汶愣了一下,笑道,“她是听说京师这边的仵作,朝廷给的银子多一点,想多挣点银子养家。” 嘉佑帝想到简清十四岁,是个孩子,说的话也挺孩子气,不由得笑了,“那就让她多挣二两银子吧!” 竟也没说如何安置简清。 “叶希平这个案子,要尽快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七品御史,居然被人谋了性命,以后谁还敢在外面行走?”嘉佑帝说起叶希平,怒气又上来了,狠狠地瞪了代王一眼,“还有你,那些老百姓如何了?山西那边要是有个什么事,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剥儿子的皮什么的,是不存在的,代王也不怕,他只要一日不生反意,他父亲也拿他没办法。不过,装装样子还是可以的,身子朝旁边挪了一点,哆哆嗦嗦,就跟个鹌鹑一样,瞧着又挺可怜。 嘉佑帝见把儿子吓成这样,满腔的怒火又都熄了。 毛骧领命,正要离去,嘉佑帝又拦住了他,“就让简清协助你们破这个案子吧!” 赵应汶的脸顿时就黑了,缠着嘉佑帝,“皇爷爷,简清年纪还小,臣孙瞧她书读得也多,还想把她留在身边当陪读。” “皇太孙,简清乃贱籍,仵作出身,如何能够当皇太孙伴读?”燕王赵棣目光如炬,似乎一眼就能看透赵应汶的心思,“皇太孙一言一行须合乎规矩,若让一个贱役在身边当伴读,勋贵们会怎么想?” 嘉佑帝一听,有道理啊,“再换个人吧!” 从宫里出来,赵应汶穿一身暖和的大氅,赵棣依然是一身单衣。到了宫门口,正是风口上,赵应汶拦住了赵棣,“九皇叔穿得也太单薄了一点。” “原本有件披风,给了简清。”赵棣实话实说,他也清楚,赵应汶应是早已知道。 “没想到九皇叔也会关心简清,不过,方才,为何会反对我向皇上要了简清当伴读?” “尊卑有别,我也是为皇太孙着想,怕皇太孙寒了功勋们的心。” “听说简清查案很有一套,莫非九皇叔怕简清把叶希平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赵棣盯着赵应汶,如果他不是已经通过简清知道杀了叶希平的人就是赵应汶的话,此时此刻,只怕,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梦游,吩咐人杀了叶希平,又或者会怀疑难道自己阻止代王没有成功,让代王得手了? 赵棣有点冷,又话不投机半句多,再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便避开赵应汶径直出了宫门。 赵一忙赶着车过来,从车上又拿了一件披风,赵棣忙披上,吩咐赵一,“想办法进诏狱,她一定不会同意去北镇抚司,跟她说,若担心那把刀会伤人,就自己握那把刀。” 赵一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也不敢问,应了一声,从旁牵了马过来,赵棣一跃而上,后边黑暗中几骑跟上去,从宫门口一闪而过,又重新没入了前面的黑暗之中。 赵一去而复返,简清以为他是来接自己的,一听原来不是,有些不高兴。 “王爷让我跟你说,若不想那把刀伤人,就自己握住那把刀。”赵一低声与简清耳语,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很快消散,不由得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第101章 入绣衣卫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以为赵一传达的这番话,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问道,“王爷还说了什么吗?” 赵一将赵棣的话再次传达了,简清顿时震惊,“他怎么知道我不想去?” 赵一心想,你们俩的事,我怎么知道? 简清的声音大了一点,狱卒被吸引过来了,敲着牢门上的柱子,“话说完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到了,说完了就赶紧走,别逗留!” 赵一深深看了简清一眼,她裹着赵棣的披风,就跟一头披着蓝皮的熊一样,蹲在牢门门口,瞧着挺可怜,又叫人觉得很好笑。 毛骧来的时候,简清已经挪到了墙边,她依然坐在烂草堆上,将整个人连头都埋在披风里。里面依然残留有赵棣身上那种掺和了男人味儿的青竹香味,还挺好闻的,最起码隔绝了牢房里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就像是一个被罩上了蓝地缎面的灯笼,京师里南明湖边遛鸟的老头儿提在手里的鸟笼子。 毛骧敲了敲牢房的柱子,从里边探出一颗脑袋来,朝这边看了一眼,又缩回去了。 毛骧就没有见过这么淡定的人,他让狱卒将门打开,走了进去,蹲在简清面前,看着这颗蓝色的披了豪华外衣的蘑菇,想不明白,为何皇上和皇太孙,还有燕王都很在意这个小仵作? 毛骧伸出手指戳了戳简清,简清再次将脑袋露出来,毛茸茸的脑袋下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动着灵光,看了毛骧一眼,问道,“指挥使大人有何见教?” 毛骧一身红色绣衣卫指挥使官袍,若是走在京城之中,被人看出身份来,并不为奇,可是,被简清这么一个从边城而来,年仅十四岁的少年一眼看出身份,毛骧还是非常惊讶的。 “简仵作,皇上下旨,令你入我绣衣卫,你有什么想法?”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毛大人认为,小的应当有什么想法?” 毛骧点点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身上披了蓝地如意云寸蟒织金缎披风的少年,一个贱役,居然敢着蟒纹缎,还能如此心安理得,毛骧想了想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同意进我绣衣卫了?” 简清在这样一个地方,已经没有那种参拜上峰的念头,她裹着披风,虽然风寒不侵,但周围都是人间地狱的惨景,心里头半点都不轻松。 赵棣居然能够看透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想与绣衣卫这样的机构打交道,但赵棣的话也不无道理,若是怕这把刀伤人的话,那就把这把刀握在手里。 可是,谈何容易? 贱籍不得做官,而她又不愿攀附权贵,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抱负和梦想,也不愿干出违背自己道德底线的事。如此一来,就不可能会得到升迁。绣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在她面前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但是,哪怕力量微薄有限,也要努力去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绝大多数时候不是勇敢,而是愚蠢的选择,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得不去选择。 因为,每每这个时候,都是走投无路,除非退缩,放弃,而这并不是简清的性格。 毛骧低头看着这位少年,知道她心里在做着很艰难的抉择,他不理解为何还要犹豫,多少人想进他绣衣卫,绣衣卫里多少人想进他北镇抚司! “是的,小的愿意!”简清抬起头来,她眼里的神色越发坚定了。 毛骧转身出牢门,简清跟在他的身后,牢房里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长长的披风下摆拖在地上,发出瑟瑟的声音。 赵一驾着马车在诏狱门口等简清,孟善穿了一件破棉袄,拢着手和赵一并排坐在马车架上,看到简清,他忙跳了下来,飞快地朝简清跑来。 一出牢房的门,一股清新的,冬夜里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简清只觉得大脑又可以开始转动了。 看到孟善,简清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心情顿时好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哥,我们来接你!”孟善忙扶过简清,“走,回家去!” 仁清巷简清和赵二租的屋里,赵二从二丫家里弄了一桌席面来,孟真真的烧退了,傍晚时分又喝了一剂药后,生龙活虎起来,围着桌子在转,不停地念叨,“简清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了哦!”简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孟真真连蹦带跳地就跑过来,往简清怀里一扑,“简清哥哥,你回来啦!看,我的病好了!” 简清忙用手拦了她一下,“等等,简清哥哥刚刚从牢房里出来,全身都是晦气,等哥去洗洗再来。” “简清哥哥,我不怕!”孟真真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昂头笑着,是眼前这位大哥哥重新给了她一个家。 简清说不出的感动,她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孟真真的额头,温度适宜,她放下心来,用披风上干净的内衬,擦了擦孟真真的额头,“嗯,退烧了,去吧,先吃,多吃点,哥很快就来了。” 赵二已经在灶台上烧好了水,简清舀了一桶进去,将全身洗了个干净。 赵棣的披风被她弄脏了,但这并不是简清不穿的主要原因。实在是太暖和了,简清穿上就不想脱下来,而显然,她现在并没有奢侈的资本。 洗完澡,和赵二,孟善兄妹,一共四人吃了一顿饱饭。 赵一将简清送到就回去了,才到了门口,里头就有人出来,说王爷等着,让赵一赶紧进去。 赵棣在书房里,他也才刚刚用过了晚膳。赵棣用膳一向非常简单,清淡的四菜一汤,也都是些时令菜蔬,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他用饭也很少,拳头大的一只碗,就一碗饭,从来不再添。 但,无论多不爱吃的饭菜,他也从来不剩。 沈仓用一个填漆托盘,将空碟和碗送了出去。 赵一朝他迎面走来,两人对了一下眼神,赵一也没看懂沈仓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赵棣本来在看书,赵一走到门口,他就抬起头来,不待赵棣行完礼,他问道,“答应了?” 第102章 凶手是谁?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仁尺巷里,简清将自己的床铺让出来给孟善兄妹俩睡,她裹着赵棣的披风睡在兄妹俩的旁边。 赵二看得气笑了,“你就宁愿三人挤一张床,也不怕掉下来?叫你跟我挤一晚,你偏不。” 简清心想,想占老娘的便宜?真是做梦,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你睡你的去吧,我明天还要去北镇抚司报道呢。” “你真答应了?说真的,北镇抚司也没你想的那般不好,再说了,你一向喜欢查案,去了北镇抚司,领个腰牌,想问谁的案子就问谁的案子,不知道多便利。” 简清睁开眼,“有这么夸张吗?” “当然有了,你不信?明天试试就知道了。” 简清坐起身来,问孟善,“善哥儿,你说说,在那边小巷子里捡斧头的是个什么人?” “个儿挺高的,比赵二哥要高一点,挺壮实,那会儿我就想,我要是长这么壮就好了。” 简清见他说得没个重点,便问道,“我要是指了那人叫你看,你还认得出来吗?” “认得出来。” 孟真真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简清哥哥,我也认得。” 次日,简清一大早起来,去门口二丫家隔壁的早点店里买了一笼馒头回来了。 赵二煮了一锅粥,四个人就着咸菜,一人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馒头,把肚儿吃得圆了,孟善抢着洗碗。 水冰凉,简清不让他洗,让他和妹妹坐在门口,脚上踏着火盆,简清低声对孟善道,“盯着对面,看出来的人里头,有没有捡斧头的那个人?” 对面屋里,简清还能看到俞柏进进出出的身影。他先是去倒了尿盆,又洗了一盆衣服晾着了,不一时,烟囱里冒了烟,约有一刻钟的功夫,烟熄了,又几乎一顿饭的功夫,俞柏跛着腿出来了。 孟善很机灵,猜出简清是在怀疑这人,他睁大了眼睛,细细地辨识了一番,一直到俞柏出了门,孟善才回过头来,朝简清摇了摇头。 简清不敢相信,“你确定?” “哥,我确定,我眼力劲儿可好了,真不是这人,那人也是个跛足,是右脚不得力,可这人是左脚。还有,那人跟这人身材差不多高,但我看到过那人的正脸,不是长这样。” “你天天看到的正脸也不少了,能记得住吗?” “哥,你就信我一回吧,我当时就想,这是拿斧头去砍了谁?实在不行吧,我改天去拿这人的人头去请赏,也能挣点钱,就专门记过了。” “行,哥知道了,回头哥把这个请赏的机会让给你,也好让我们再多吃一顿肉。” “哦哦哦,有肉吃了哦!”孟真真欢喜得拍起手来。 那么到了现在,凶手又是谁了呢? 简清低着头边想,边朝衙门走去,突然头就撞上了一个人的后背,她捂住自己的额头,抬起头来,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个人。 “俞柏兄,原来是你?”简清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赔礼道歉,“对不起啊,俞柏兄,我方才想事情想得太着迷了,不小心撞着你了,撞痛了没?” “你在想什么?”俞柏阴沉着脸问道,“你是在想,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简清摇摇头,“我怎么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如果真是你杀的,我没有证据,也无法指证你,也不能怀疑你。如果不是你杀的,哪怕我现在手上有明确的证据,我也不能武断地说人是你杀的。” 俞柏听糊涂了,他生得很清秀,皱眉的时候,两弯好看的眉毛就是一幅画,“没懂,如何才能指证杀人凶手?” 哪怕明知道俞柏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话,简清还是道,“完整的证据链。” 俞柏不知道完整的证据链是什么概念,但多少有点体会,他蹇足朝前,慢慢挪动,简清在旁边跟着,竟然有些跟不上。 俞柏跛足,跛的是左足,他的右足很好。而当时留在谢家染坊的那个脚印,跛的是右足,左足很好。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孟善说,他看到过那个人的脸,那张脸不是俞柏的。 “俞柏兄,听说令堂身体不好,不知现在如何了?”简清笑道。 俞柏盯着她看了良久,“若简仵作不死心,今晚可以来我家看看我娘,她已经瘫痪在床很多年了。” 心事被人看破,简清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她原本也是要查个究竟,“不存在的,主要是大家做了邻居,以后要长期打交道,当然要彼此串串门才显得亲热,其实我一直想邀请俞柏兄到我家里坐坐,我兄长爱喝酒,不知俞柏兄有没有这个爱好?” 说得跟真的一样,俞柏都快相信简清没有查案的动机了。少年眉目秀丽,满脸真诚,但俞柏并没有被这张脸迷惑,他非常清醒,“得君如此佳邻,实乃柏之大幸!” 简清心想,俞柏必定是个读书人,骂人都骂得这么不留痕迹,稍微蠢一点还不一定听得懂。 简清去北镇抚司报道时,在门口遇到了何九。何九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又见到简清,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笑道,“简仵作,这里可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地方!” 简清心想,你不让我进去,我其实还不想进去。她笑道,“何仵作,没办法,我今天还不得不进去。应天府移交上来的案子,不知道北镇抚司办理得怎么样了?何仵作若是有力所不及之处,清愿鼎力相助!” 何九被气晕了,这小子是不要命了吗?毛都没有长齐,居然就在他面前叫嚣,“简仵作,你的确办过两桩案子,但灵丘那种边城地方,能有几个有见识的人教导你,什么样才是真正的验尸?” 这话说得,好似简清没有见过世面,又好似,简冲这十多年在灵丘办过的案子,验过的尸,都是假的。 “何前辈教导得是,不过,请问何仵作,这桩案子,您有眉目了吗?”简清问道,“这案子已经一个月了,而且,接二连三地有受害者丧命,不知何仵作准备什么时候结案?” “我只是一介仵作!”何九恼羞成怒,指着简清对北镇抚司门口的军士道,“你们就这么允许闲杂人等在此喧哗?” 第103章 小旗简清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军士们无动于衷,而是朝门外投去敬仰的目光,何九扭头一看,一个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穿一身红色的绣衣,就这么冷漠地盯着他们,从此人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只怕方才他和简清吵架的全程,这人都看在了眼里。 何九不认识此人,但知道,这京师之中,自己惹不起的人,比自己能惹得起的人多太多了。 何九全身哆嗦了一下。 可是简清却不是这样,她也转过身来,背着手,仰头看着马上的人,“指挥使大人,北镇抚司既然已经有仵作了,又何必少小人一个呢?小人的资历,指挥使大人从小人的年龄上也应当看得出,毛都没长齐的,如何能担得起北镇抚司的仵作之职?” 担不担得起,毛骧不知道,但简清是皇上钦点的,太孙和燕王对这小子也是关注颇多。 简清若是不能进北镇抚司,毛骧干系甚大。 绣衣卫指挥使必定是皇上非常信任的人。毛骧到今天不容易,他也深深知道,想得到帝王的信任不容易,想失去这份信任太容易了。 “他是何人?”毛骧指着何九,怒问。 门口的军士都跪下来了,其中一个知情的上前道,“回指挥使大人的话,此乃北镇抚司新来的仵作何九。”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人?”毛骧阴沉着脸。 这真是没地儿讲理去,何九区区一个仵作,进进出出的哪里还需要惊动指挥使大人?但,偏偏,今天好死不死地,何九就是把指挥使给惊动了。 “是,是余千户批进来的。”军士战战兢兢地回答,生怕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 简清挑衅地朝毛骧看了一眼,她这样的人,惯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心知自己现在有价值,毛骧轻易不会得罪自己,但何九这种小人,要是让他在身边,将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已经结了仇,自然是要快刀斩乱麻,尽快了断。 简清没打算留何九这种小人,是以,才会挑衅毛骧。毛骧也不傻,知道简清意图所在,也明白方才简清是故意激怒何九,他决定卖简清一个面子,“哪儿来就到哪儿去!” 谁还敢留何九啊? 何九在北镇抚司才待了多大一会儿?关键,他进了北镇抚司,多少人都巴结他,昨晚上,家里还请了两桌客,来的人随了不少礼,结果,过了一晚上,又被指挥使大人撵走,他还要脸不要脸? “指挥使大人,小的犯了什么错,要被这么撵走?”何九噗通跪下来,哭道,“小的进来,肝脑涂地想报答大人,还求大人给小的一个报恩机会!” “本座对你无恩,也不用你报答,你若执意不走,本座也不撵你!” 何九正高兴,以为毛骧开恩留他了,正要磕头拜谢,两名军士上前来抓住了他的双肩,抓起他就往里走。 形势不对,何九明白过来,若他不走,就永远走不了了。 “指挥使大人,饶命啊,饶命,小的不敢了,小的这就走,走得远远的!” 但,毛骧从来只会要人的命,绣衣卫指挥使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知道什么叫饶命。 简清怔怔地盯着何九离去的背影,这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她的本意是不想与何九共事,而并没有要他的命的意思。她是护法之人,不是违法之徒。 “指挥使大人,不宣而判,不判而斩,违反《大明律》。”简清义正言辞地道。 “本座以为,简仵作是想借本座这把利刃斩掉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呢!”毛骧从马上下来,扔掉马缰,拾级而上,迈过台阶的时候,朝简清瞥了一眼,这个少年,胆子真大,她今天居然没有穿那件蟒袍。 这少年生得眉目精致,也难怪讨太孙殿下和燕王的欢喜。 虽说身在贱籍,但冲着她父亲是简冲,这贱籍又似乎不是那么贱。 这也是毛骧会给简清撑腰的原因。既然已经撑腰了,不如还是再赏个脸给她,毛骧举起手挥了挥,又有一个军士跑过去,传达了毛骧的指令,将何九给放了。 “对了!”毛骧转过身,对简清道,“别怪本座没有告诉你,你肯放人一条生路,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不要到了奈何桥上,再后悔。” 简清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曾经所在的法制社会就是这样,就算明明知道有人恨你,但他没有动手对你造成伤害的时候,就够不上犯罪,也不无法量刑。 可是,任何法律都无法完美到没有漏洞,也无法兼顾情理。 要说,现代的法律观念有缺憾的话,但已经是千百年来社会进化出来的最兼善的法律了。 “多谢指挥使大人提醒,小人会小心的。”简清拱手道。 简清在北镇抚司办好了入职手续,领到了一个从七品小旗的腰牌,“这腰牌不对吧,小旗是从七品啊,兄弟,你确定你不是在害我?” 帮简清办理入职手续的人也是个小旗,“简仵作,这腰牌上都是你的名字,又是有记录的,你怕什么?” 简清接过腰牌,挂在了腰上。这小旗顺势胳膊搭在简清的肩上,“兄弟,我跟你说,别小看了这腰牌,虽然是个小旗,从七品,也是要立军功才能有的。你挂这腰牌出去,最起码谁也不敢欺负你。” “当真?” “当真!” 简清兴匆匆地来到了北城门边。正如那小旗所说,原本北城门的小吏不搭理简清的,但看到简清亮出了腰牌,马上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殷勤至极,问什么,答什么。 北城门这边被砍死的小吏名叫卢川,与其他四位被砍的死者不同,卢川只有十七岁,去年才通过关系进了北城兵马司,当了个城门小吏,因为新来的,每次值守都是安排夜班。 约莫两旬前,卢川尿急,跟同伴说了就到附近解决一下。 “夜里,我们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在那边找个地方就地解决一下,卢川那天晚上也是朝那边走,过了两盏茶功夫,卢川还不来,我就说过去看看,结果一去,就看到卢川这么趴在墙上,后脑勺上好大一条口子,血淋淋,我一喊,大家都过去了。” 第104章 当年卢家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若有所思,“卢川家住在哪里?” “就在榕树胡同,您老往这边去,走过那条街,右拐,往里走,看到路边有一棵很大的榕树,百年往上了,树上挂了许多红布条,就在那附近问,一问就知道了。” 简清顺着那条路走过去,到了榕树胡同,老远就看到路边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应真有百年,三人合围粗,朝东方歪着,树上除了红布条,还有不少许愿牌。 树的周围,砌了个高台,十来级青石台阶。 正好有个老妇人在树边烧香化纸,拜神树。简清走了过去,问道,“大娘,卢川家住在哪一块?” “卢川?你是说从卢坝村过来的那个卢家?前边走,门口挂了个黑幡的就是卢家了。” 卢坝村? 简清有点疑惑,不过,她决定还是先过去看看。 前边是一个倒座二进,两扇黑漆小门,牛首铁环,简清走过去叩门环,叩了好久。隔壁被吵到了,推开门探出头来,“卢大娘是不是不在家啊?” 院子里这又才传来了瑟瑟的声音,是人的鞋子摩挲地面发出的声音。 “谁呀?” “是我,是卢川家吗?” 里边似乎停顿了一会儿。简清便知道,这是卢川家无疑了。隔壁也把脑袋缩了回去,但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偷听。 简清也不在意,但卢川的娘似乎很在意,也不问简清是谁,就把简清让进去了。 院门很快被关上,眼前这老妪形若枯槁,老眼昏花,看简清的时候眼睛恨不得贴到简清的脸上来,“你是谁呀?” “我是北镇抚司的人。”简清现在觉得,北镇抚司这名头很好用,最起码说出身份来,让人挺有底气的,“我是来调查卢川的事,老婶,能给我说说吗?” “川儿啊?川儿怎么还没回来啊?” 简清看着屋门两侧用墨画了眼睛的门神,看着廊檐下用黑布罩上的红灯笼,心头猛地一酸,“老婶,听说您家里以前是卢坝村的?” “死鬼啊,你为什么要做这缺德事啊?报应到了儿子身上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这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了。 简清忙要拉她起来,这婆子一爪子朝简清脸上挠过来,“冤有头,债有主,死鬼害了你,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就要报应到他的头上来?有本事你下去找他啊!” “是谁?老婶,是谁害死了你儿子?” “是谁?还能是谁?是东家啊!” 简清再想问,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这婆子哭累了,就躺在地上睡着了,简清想将她弄到屋里去,但没这个本事。好在,赵二来了,和简清一道儿将婆子抬到了屋里。 屋里并不简陋,相反,看得出曾经的殷实。简清也听说过,卢家还有个铺子,租给人当门面。 隔壁左右在门口探头探脑,简清和赵二出去,问道,“卢家老婶平日里有没有人照顾?” “这位小爷,您别担心,我们都是十好几年的老邻居了,川子去了后,卢家婆子就是我们照顾的。” “卢川是和人结仇了还是怎么地?怎么会无缘无故没命了?” “唉,这事啊,说起来也是迟早的事。”说这话的婆子,是方才在那棵被神化了的榕树下祭拜的那位,她一开口,大家都不说话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很显然对她要说的话都很感兴趣。 “这话,怎么说?”简清问道。 “这我可不敢说了,要是说对了,也没人感谢我,说错了,到时候卢婆子发疯,打我怎么办?”说完,她一扭身就朝对门走去,到了门口,转过身来,朝卢家这边啐了一口,“死了儿子,活该,当初发横财的时候,嘚瑟成啥样?” 十七岁的少年,十多年前,自然是发不了财的,这话,说的肯定不是卢川,既然不是卢川,便是卢川的父亲了。但卢川的父亲早死了。 乡亲们都散了。 简清和赵二在附近转了一圈后,简清就去买了一块猪头肉,拎着,去敲了那婆子的门。 门开了,婆子先是看到简清有点害怕,又看到简清手里的猪头肉嘴都咧开了,放简清进去后,不待简清开口问,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卢川的爹啊,以前是沈家生药铺子里的一个伙计。有一年,沈家的大掌柜进川去进药材,说是死在那里头了,沈家当家的自己带了人去,卢川的父亲也跟了去,结果,东家没回来,他自己回来了。” “回来了,卢家就得了对面的这个宅子,说是买的。花了不老少钱,把婆娘儿子从卢坝村接来,还请了丫鬟婆子,啧啧,比隔壁左右有派头多了。” “那沈家呢?” “沈家啊?说起来也可怜,我也是听说,十好几年前的事了,家也败了,人也没了,谁知道呢?” 不是姓俞,而是姓沈。 简清将猪头肉留下后,出来与赵二回合。这会儿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了,两人回到仁尺巷,进门的时候,看到安婆子正从俞家台阶下来,简清忙迎上去,给安婆子见了个礼,问道,“这都晌午了,吃饭了吗?” 安婆子冷冷地看了简清一眼,轻哼一声,理也未理,就扭头进了自己的正屋。 屋里,小丫鬟迎儿端着与她的身形不匹配的一个大木盆出来,准备去井台洗衣服,低眉垂眸,也是谁也不理。 孟真真听到了简清的声音,从屋里跑出来,扑过来,“简清哥哥,赵二哥哥,你们回来了!!” 似乎,提醒了安婆子,这婆子,收回了跨过门槛的脚,“小哥,你之前说只有你兄弟二人住,现在多出了两个人,怎么说?” 简清心知不好,笑道,“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呢。” “你们要么搬出去,要么多加银子。一月多加一百钱。” 简清愣了一下,孟真真的脚步顿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看简清,又望向安婆子,眼中顷刻集满了泪水,“婆婆,是不是我很吵?以后我不吵,你不要撵我和哥哥走好不好?” 第105章 孟家兄妹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将孟真真往后一拉,对安婆子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安婶儿,一百钱我兄弟还是出得起的,回头我就把钱给您送去。” 孟善站在门口,方才的一幕,他都看到了,小孩气得小小胸膛不停地起伏,双手紧紧握拳,眼睛盯着正屋那边,红彤彤的,简清似乎看到了一抹杀意。 “进来!”简清牵着真真,从他身边经过时,厉声道。 孟善收回目光,乖乖地进来了。 桌上,兄妹俩已经做好了饭菜,一碟青菜,一碟咸菜,煮了一锅粥,桌上一方摆了一碗粥,一双筷子,这就是今天的中午饭? 赵二有点受不了,“我去买点菜回来?” “不用了,先将就吃了吧,我买了菜的,这两只小的舍不得吃。”简清有点无奈地道。 “一个月又要多出一百钱了。”孟善用筷子戳着桌子,气鼓鼓地道。 “善哥儿,生气有用吗?” 孟善摇摇头,但小小少年,眼泪还是滚出来了。 “我和你赵二哥虽然挣钱不多,但养活你们还是可以的。”简清抬手抚摸他的头,揉了揉,“心里有恨,更加不该。你或许会觉得安婆子很讨厌,故意让我们一个月多出一百钱,但是,你想过没有,只是一百钱而已,她没说要撵我们出去,对不对?” “可是,一百钱,可以买好多馒头。” “以后,不缺你馒头吃。”简清将十个钱放到了孟善的手上,“出去买几个馒头回来,就这点可以照出人影儿来的稀粥,别把我和你赵二哥给饿坏了。” 孟善顿时破涕为笑,一把抓起钱,跳起来,“好咧!”一阵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赵二问道,“这个案子,有点眉目了没?” 简清转动着手上的筷子,“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简清朝对面屋里看了一眼,“俞柏的母亲。” 赵二道,“今晚吧,我去对面打探一番。” 正好,孟善回来了,手里拎着馒头,热乎乎的,他一路跑回来,满头都是汗,将馒头分给简清他们,见桌上的饭菜没人动,孟善特别开心。 有人等他回来吃饭的感觉,真的很好。 四人边说话,边吃完了饭。 孟善张罗洗碗,真真帮忙收拾桌子。 简清和赵二要去城外的卢坝村查访一番。临行前,赵二将五两银子递给孟善,“一会儿出去买床被子回来,不能让你简清哥哥晚上没被子盖。还有,给你和你妹妹再买身棉衣裤,别又冻着了,这年头生病了吃药可不便宜。还有晚上饭菜丰盛些,你赵二哥多少年没就咸菜下馒头了。” 孟善捏着银子,低头听着,好久,抬起头来,眼里都是泪,“赵二哥,简清哥,以后我会还给你们的。” “说什么见外的话,你要真过意不去呢,就好好儿的,将来长大了,做个于国于民都有贡献的人就行了。”简清揉揉他的头,“得,我们忙去了,好好照顾妹妹,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就去燕王府找赵大哥。” 孟善拿着五两银子去成衣铺买棉衣,结果被人当成了贼,成衣铺的老板硬说,孟善这钱是偷来的,“昨日才看到你和你妹妹在那边巷子里乞讨,晚上还睡大街上,你说这银子是你们的,说出来谁信呢?” 若是换了以前,孟善必定是要和这群混蛋厮打一番的,但他记住了简清的话,“做个于国于民都有贡献的人”,那他就不能和这些刁民计较,“有种你送我去衙门啊!不过,话说好,要是官老爷判了这银子是我的,你又怎么说?” “哎呦,你这个兔崽子,你还跟老子较起真来了?”成衣铺的老板捋袖子,吆喝着店小二们,“替他爹娘教训教训这两个小崽子,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孟真真吓得哭起来了,“是赵二哥哥给的银子,你们欺负我哥哥,简清哥哥一定会为我哥哥报仇!” “呵,这么多哥哥,敢情都是你情哥哥呢?小小年纪,不学好!” 孟真真听不懂,孟善听懂了,气得跳了起来,一脚朝成衣铺子的老板踹了过去,“日你仙人板板的,大爷不发飙,你当我们好欺负?今天,你要是不把我银子吐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铺子。” 兵马司的人巡街过来,正好把这番话听到了,也不敢将孟善兄妹俩太当乞丐,便连同成衣铺子的老板,一股脑儿地送到了应天府。 这原本就是点小事,再加上曾佐朝最近因为连环杀人案,而忙得脚不点地。虽说,这案子已经移交到了北镇抚司,但他也不能真的不闻不问,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又会问起他来? 况且,移交有个过程,襄助也是分内之事。 孟善兄妹这两个“小偷”的案子就由推官何可立来审。 “叫什么名字?”何推官有点没睡醒,眯着眼睛,打着瞌睡。 “孟善。” “小人沈通。”成衣铺子的老板朝孟善瞥了一眼。 “本官没问你。”何推官问孟善,“为什么要偷银子?” “银子不是我偷的,是我赵二哥给我的。” “赵二?赵二是谁?叫什么名字?” 孟善答不上来,“赵二哥就是赵二哥。” “连名字都不知道,人家会给你五两银子?你当是财神爷呢?”何推官终于睁开了眼睛,打量这两个孩子,“本官念你们年幼,也不与你二人计较,把银子充公,赶紧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你,你这个……”孟善到底还是没有把“狗官”二字说出来,“你不信这银子是赵二哥给的,简清哥可以做证,银子是我们的,不能充公。” “简清”二字,如同一剂灵药,令何可立醍醐灌顶,“你刚刚说简清?简清是你二人什么人?” 孟善从何可立的神情中,看出了不善,但简清是他的家人,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是我哥哥。” 太好了! 何可立一个眼神,堂下的军士忙上前,将这两个孩子投进了应天府的大牢。 简清和赵二找到了卢家原先在卢坝村的屋子,屋子重新修葺过一番,很新,说是只留了一个老叟看门,但简清二人过去的时候,屋子的后院已经住了老叟儿子一家,两个孩子在追鸡撵狗,院子里一团糟。 第106章 镂空秋山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这又是一个鸠占鹊巢的。 但现在,卢川已经没了,这屋子,可能卢家永远都用不上了。况且,看门的老叟也姓卢,是卢川一个远房的叔祖,对这屋子本来就有继承权。 “卢川的爹啊?记不得了,记不得了,老了哦!”老叟听说简清是来打听卢川的爹,很不配合,转身就进了屋。 如果这老叟不说,简清去问左邻右舍,保不准会不会有多嘴的人出来说。 “听说您和卢川家是一个房头的,怎么会忘了呢?您要是不配合说,这房子,我们会让里正收回来,将来给村里当私塾用,或是卖了重新分配给村里的人。”简清威胁道。 “凭什么啊?我是卢川的叔祖,这房头上,还有谁比我跟卢大牛更亲?” 卢大牛是卢川的父亲吗? “卢大牛是卢川的爹吗?”见老叟还没有要协助破案的意思,简清继续威胁,“这跟亲近不亲近有什么关系?您和卢大牛再亲,也不是他亲爹,而且,卢大牛是怎么死的?” “得病死的。” “他之前跟姓沈的东家去过川蜀,回来之后手头就很有钱了。是吗?” “不知道,我说了不知道。” “那好,我会跟里正说,让您一家限期搬出去的,最好你们尽快找房子。” “你,凭什么?” 简清亮出了腰牌,“看清楚了吗?我大小也是官老爷。就算是你们县里的县老爷看到我也要给我行个礼,我今天来,没有让县老爷陪同,是不想给您老惹麻烦,谁知,你们竟不不配合。” 老叟害怕了,只好把简清二人请进去,让儿媳妇给二人端来了茶水,“川子他爹是我们卢坝村有出息的人,比河对面赵家的举子老爷都有板眼,就是命不好,死早了些。” 简清心想,这也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呢! “怎么说?”简清还是诱导老头说下去。 “他早年上过几天学,认得几个字,后来还是我托了关系。他才能去赵家的生药铺子当伙计。第三年,赵家的生药铺子出了事,大掌柜进川买药材没回来,川子就陪当家的进去找,结果,当家的没回来,川子当时也说是把命丢在里头了,过了三年才活着回来。” 老叟伸出三根指头,强调了一下。 简清问道,“过了三年才回来,发生了什么事?” “前头的大掌柜在那里头,被山匪杀了,赵家用来买药的钱也没了。我也是听我那侄儿说的,他跟着东家进川,又遇到了那些土匪,东家被土匪杀了,他被土匪关在里头,后来还是朝廷的官兵打土匪,把他放了出来,他才得以回来。” “既然是被关了三年,应当是身无分文,怎地回来后,还发了一笔财?” “我侄儿无缘无故受了这牢狱之灾,大约是上天可怜见他,回来的路上,遇到个老人,快咽气了,我侄儿就给那老人送了终,老人把自己祖传一块汉玉送给了我侄儿。” 汉玉?简清想起出现在句容县云中客栈天字间的那位客人,钱乙说过,何九认出了那位客人腰间便是悬挂着一枚汉玉。 “汉玉?是一枚什么汉玉?” “什么镂空秋山……”老叟记不起来,摇头,“老朽也不懂!” 简清知道,这的确有点为难这老叟了,她站起身,拱手谢道,“今日多有打扰,非常感谢,告辞了!” 见简清要走,老叟慌了,“哎,这屋子原就是我卢家的。” “若果真是你们卢家的,以后也还是你们卢家的,这谁也拿不走!” 老叟没听明白,以为简清是不再打算把这屋子给别的人了,高兴不已,送简清二人出门。 回到仁尺巷时,天色已晚,但没有看到孟善兄妹。门依然关得好好的,简清去对门打听,正好遇到了俞柏已经回来了。 “没看到,我回来就没看到。” 简清又去找安婆子,顺便将一百钱给了安婆子,也依然没有得到一副好脸孔,“老早就看到他们出去了,没见回来。” 简清开了门,朝屋里环视一圈,“赵二哥,你去附近的成衣铺子周围问,我去菜市场那边问,我们在谢家染坊门口汇合。” 赵二问道,“会不会是那小子拿了五两银子跑了?” “不会!”简清正色道,“孟家兄妹不是贪财之人,还有,五两银子对两个孩子来说用处不大,或许是五两银子给他们招来了祸事。” 赵二也明白了,心头有点慌,“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那就去应天府报案,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孟真真本来就病了,一晚上会要了孩子的命。” 两人各自问了一圈,很快就在谢家染坊门口汇合了,“我去成衣铺子附近问了,说是今日两个小乞儿拿了五两银子去那边成衣铺子买棉衣,被老板以偷窃罪名,扭送进了衙门。” “我们赶紧去衙门吧!” 简清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去找曾大人,衙门里有两个与我有仇的,必定是何可立或是何九动了手脚,否则,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算真的偷了银子,最多打一顿就放了,为何要把两个孩子关起来?” 曾佐朝已经回家了,听门子说,门口有个从七品的小旗求见,他便猜到了是简清,忙让人将简清二人带进去。 简清将自己猜测的说了,拱手道,“大人,那五两银子是赵二哥给那两个孩子的,这不是偷盗,何可立身为推官,不审不判就直接将人投入牢房,分明就是草菅人命。稚子可怜,还请大人现在就把人放了,小姑娘才五岁,若有个三长两短,又是出在大人的治下,若一旦事情闹大了,大人不好交代!” 曾佐朝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起身就朝外走去。简清知道他是被气到了,也害怕了,忙跟了上去。 地牢之中,孟善紧紧地搂着妹妹。幸好,是两个孩子,何可立就算丧心病狂,要报复简清,也还没有真的对两个孩子上刑。但两个孩子之前才刚刚上身的一身冬衣被剥干净了,换了两件牢衣,冻得瑟瑟发抖。 孟真真睡在哥哥的怀里,“哥哥,我怕!” 第107章 私设公堂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不怕,简清哥哥会来救我们的。”孟善一直牢牢地记住简清的话,将来长大了做一个于国于民有贡献的人,能够这样教导他的人,怎么会对他们置之不理呢? “简清?”何九拎着酒壶从牢门口经过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指着孟善兄妹问狱卒,“这两个是什么人?和简清那臭小子是什么关系?” 狱卒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孟善听到这话,抱着妹妹站起身来,“简清是我哥,怎么地?” 何九一听乐了,心想,我正要对付你这小子,怕找不到机会,你居然就送上门来了,他也不问简清和孟善是什么兄弟关系,将手里的酒壶往地上一放,捋起袖子,“好啊,你既然被关到这里来了,证明你这小子也不是个善茬,今日,爷就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和简清那小子当兄弟,是多倒霉的一件事!” 狱卒见有热闹看,很高兴,忙上前来开了牢门。 孟真真吓得抱住哥哥,“呜呜呜,你们不能欺负我哥哥,不能欺负我哥哥,哥哥快跑!” “跑?我看你往哪儿跑,来人啊,这里有个犯人要逃跑,给我往死里打!” 狱卒们也不知道事情真相,一听说有人要逃走,提着铁尺就冲上来了,将孟善兄妹团团围住。孟善将妹妹往牢房里一放,准备以一己之力对付这些恶人。 他首当其冲朝着何九冲了过去,猛地一脚踹在何九的脸上。狱卒们初看是一个孩子想越狱,便知道里头有猫腻,总有些人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便没打算出手。 谁知,这孩子居然还是能打的,也没有人会怀疑这孩子越狱的事了,忙纷纷举起铁尺围了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往孟善的身上招呼上来。 “哥哥,哥哥!”孟真真哭着喊道。 何九听到了,绕开打架的人群,从牢门进去,朝孟真真伸出手去。 “日你仙人板板,你敢动我妹妹?”孟善扭身就朝牢房里扑去,顾不上身后朝他招呼过来的铁尺,狱卒们就跟蝗虫一般朝他扑了过去,铁尺兜头拍下去。 简清看到这一幕,恨不得自己化作一道光,能够眨眼功夫就扑上去,好为孟善挡住一二。 赵二气得骂了一句粗话,他一脚踩破了何九放在地上的酒壶,一脚踢去,地上的碎片便如飞刀一般朝那些狱卒们飚射出去。 嗷嗷嗷! 狱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飞刀”伤了腿脚,顾不上打人了,抱着腿嗷叫起来。 孟善顾不上回头看,何九的手已经拽住了妹妹的衣领子,孟善朝他的手一脚踢过去,伸手接住了妹妹,搂进怀里。 咔嚓一声,何九的手腕传来阵阵剧痛,毫无疑问,他的手腕骨折了。 “你这个……” “何九,你想造反吗?”曾佐朝的声音传来,何九条件反射地就跪在了地上,眼角余光偷偷看去,不是府尹大人是谁?简清居然也赶来了。 这些狱卒们真是笨得要死,连两个孩子都对付不了。他原本打定的主意是,若这两个小的死了,那都是简清连累了他们。他要简清尝尝这种害死人的滋味,她不是一向标榜正人君子吗? 简清冲了进来,将孟善兄妹搂进怀里,紧张不已,“有没有伤到哪里?是不是很冷?他们的衣服呢?是谁剥了他们的衣服?还不交出来,要是他们冻出个三长两短,我也会要了你们的命!” 幸好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没有被狱卒拿去典卖,有个机灵点的连忙帮他们把衣服拿来了。 简清一边给孟真真穿衣服,一边愧疚不已,道歉的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事到如今,说些道歉的话,反而显得她特别虚伪。 孟真真暖和了,她扑进了简清的怀里,搂着简清的脖子,“简清哥哥,你别难过了,我和哥哥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都是我不好啊!”简清的额头抵着孟真真的额头,她的耳边回荡着赵棣的声音,“若不想这把刀伤人,那就自己握这把刀”,明明,赵棣并没有亲口和她说这句话。 简清扭过头来,对曾佐朝道,“曾大人,按照《大明律》,私设公堂,残害人性命,应当如何判决?” “按律,当斩!”曾佐朝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发生在他的治下,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现在看来,已是由不得他了。 “大人,饶命啊,大人,这里本来就是应天府,不是小的私设公堂!” “何前辈,怕是你没有弄清楚什么叫私设公堂。”简清的声音极冷,她已经给过何九一次机会了,“所谓‘私设公堂’是指非法拘捕、审判、监禁他人,施行刑讯逼供,甚至残害人的身体和生命,请问,我弟弟妹妹犯了什么罪?因何故而要被关在这地牢里面?” “他们偷盗!”何九指着孟善。 “偷盗?”简清冷笑道,“赃物是什么?失主是谁?目击者是谁?自古以来,捉贼捉赃,别说没有你们控诉根本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案子没有判,你们就敢把人下大牢,这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 何九瑟瑟发抖,“冤枉啊,大人,不是小的把他们抓进来的,小的是听说这小子要越狱,小的才带狱卒准备把他抓回去。” “住嘴!”曾佐朝也怒了,“你当本官的眼睛瞎了吗?” “大人亲眼所见自然不假,但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说我弟弟要越狱,证据何在?这锁上还有钥匙,你空口白牙就敢污蔑,简直是岂有此理!” 简清义正言辞,她将孟真真递给赵二,朝曾佐朝拱手请求道,“大人,这桩案子,小的请求大人重审,严判。请大人审讯明白后能够实事求是地进行该判决,我弟弟若是清白的,请大人在公堂上为他昭雪清白,他年纪还小,背负不起这种污名。” 曾佐朝知道,简清这般请求,不仅仅是为了给孟善兄妹昭雪,而是为了不给何九留任何生机,同时,到底是谁把这对兄妹关进来的? 第108章 浮出水面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曾佐朝不得不答应,“明日一早本官会开堂审讯!” 简清和赵二带着兄妹二人回到了仁尺巷,赵二烧了一大锅水让兄妹二人洗了个澡,将身上的晦气洗干净。 简清去了二丫家的店里,弄了一桌饭菜,四个人猛吃一顿,把肚子填饱了。 马三保一直负责关注简清这边的动态,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赶紧跑去报告皇太孙。 吴勃已经拿到了何东来派人送过来的靴子。何东来不认识吴勃穿过的靴子,吴勃自己不可能不认识。他那双靴子是简清亲手脱下的,放在了简清在吴家庄院睡的那间屋里,第二天去拿,变成了这双。 在没有搞清楚靴子到底是谁调包的情况下,吴勃自然会怀疑简清。 “殿下,简仵作那边出事了!”马三保进了皇太孙的书房,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之后,赵应汶半天没有说话,两个从街上捡来的小乞儿,被简清当亲兄弟妹妹一样地疼爱,她有病吗? 吴勃趁机道,“殿下,简清这孩子,心思只怕不纯。咱家听说她之前进应天府时,就和何九不合。何九有个好兄弟是北镇抚司的缇骑名叫应伯安,托了关系找到余丁,才寻到了机会把何九调到北镇抚司,就是为了避开简清。结果,简清应是不依不饶。” 说着,就把简清在北镇抚司门口引诱何九说了不该说的话,导致惹怒了毛骧的过程说了一遍,“这孩子是个聪明孩子,不过,咱家以为,殿下身边还是放些安分守成的才好。况且,简家一向清贵,只有简冲这一脉才被降为贱籍,只怕骨子里也未必肯承认自己的低贱,依旧有些清高。” 若是依旧清高,是绝不会以色侍君的。 这番潜台词,赵应汶未必听不懂。但,想到自己那位同样清高的九皇叔,对简清这小子也很是不同,想叫赵应汶放弃,他又做不到。 “明日,先去瞧瞧再说!” 次日,一大早,赵应汶便又到了应天府。曾佐朝审案的时候,他并没现身,而是坐在大堂旁边的隔墙后边喝茶。 “堂下人报上名来!”曾佐朝不是那种喜欢用惊堂木的人,升堂时,拍了一下后,就没有再拍了,声音虽温雅,但也不失威严。 “小人何九!” “小人孟善!” “小人沈通!”沈通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抓个小乞丐小偷,居然会把自己抓到这公堂之上,此时,悔之晚矣。 “沈通,你状告孟善是个小偷,说他偷了五两银子,证据何在?” “草民,草民没有证据!”沈通话音一落,曾佐朝忍不住气得拍了一下惊堂木,岂有此理,没有证据,状告什么盗银,却把沈通吓得差点尿裤子了,“是有人……有人跟草民说,这小乞儿的五两银子是偷来的,草民要是收了,就会说不清楚。” “草民也认识这小乞儿,前儿霜降的时候,这小乞儿还跑到草民铺子里为他妹妹讨件衣服,草民哪里会给?现下他又来了,草民就以为,这小乞儿偷了人银子,故意在草民跟前显摆。” “是谁跟你说,孟善偷了人银子的?” “草民不知道。是店里一个客人在旁边说了一嘴,草民听进心里去了,没留意是谁说的。” 是谁,和他们有仇?孟善和孟真真就两个小乞儿,就算有人和他们过不去,也不会用这种很间接而又委婉的方式,通常的做法就是直截了当地打他们一顿。 如果说,对方是因为打不过孟善,大不了也站出来指证孟善兄妹偷盗,犯得着对两个孩子用这种阴招吗? “那人长什么样儿?” “草民记不得了?” “是不是个跛子?”孟善道,“我见过那人,是不是个跛子?他跛的是右脚,他就是我邻居。” 简清吃了一惊,很快,衙役们把俞柏给喊来了,沈通一见俞柏,便指着他道,“是的,就是他跟草民说,那五两银子是这孩子偷的。” “草民没有!”俞柏根本不承认,“草民昨日一天都在染坊里做事,草民一日不干活就一日没有饭吃,别人偷不偷银子,与草民什么干系?” 曾佐朝愣住了,问孟善,“昨天在沈家的成衣店里,你见过的人就是他吗?” 孟善盯着俞柏看了很久,点头道,“是,草民看到的人就是他。” “你说,你昨日在染坊里做事,可有人证?” “有,染坊的人都可以给草民做证。” 这就奇了! 简清也有些怀疑自己了,但查案子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真相水落石出,就会有无数变数出现。这一向也是简清特别喜欢查案的原因。她带了人去染坊里询问。 “是的,昨日俞柏一天都在,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昨日有没有什么异样?比如说,说话,吃饭之类的。” 那人想了想,“没有,还是不喜欢说话,对了,我昨日和他一起去晾晒布匹的时候,他左手上前,我们不小心把一块布掉在地上,被掌柜的给骂了。” 简清一听这话,便对赵二道,“赵二哥,你知道的,马上会仁尺巷,一切小心!” 赵二朝仁尺巷飞奔而去。 简清带了衙役往那边赶,她身份是个仵作,可她身兼两职,还有一个从七品的小旗腰牌,小旗可是个武官,衙役们没有不听她的。 好在,简清赶到的时候,赵二已经将俞柏屋里的人给制服了,一个蓬头散发的老妪,但身高足有五尺,两手骨节分明,肌肤与脸上的皱纹差了三十岁的样子。简清冲了过去,抓住她的头发猛地一扯,一个面套扯了下来,是一张和俞柏没有太大分别的脸。 “果然是这样!”简清松了一口气,只是,她明白了,别的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救救我娘,去救救我娘!”被制服的男子拼命挣扎,简清连忙带着衙役冲进了正屋,安婆子已经在梁上挂上了白绫,将自己挂了上去。 简清和衙役们手忙脚乱地将她放下来,简清为她做了几个人工呼吸,安婆子悠悠醒转,见是简清,抬手就朝简清的脸上扇过来,咬牙切齿,“要你多事!” 第109章 报仇之心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住手,你个臭婆子,救了你的命,你还敢打人!”有个衙役看不过,要打安婆子,简清拦住了,“对她来说,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简清将俞柏家里从头到尾搜了一遍,直到搜出了那块汉玉,她才松了一口气。 而看到汉玉,俞柏的这位兄弟,脸上的血色也彻底褪尽。安婆子闭上眼,两行泪水滚滚而下。 应天府有了案子,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市民们都聚在门口看热闹。但谁都没有想到,一个五两银子的盗窃案,最后竟然变成了最近接二连三死人的连环案。 曾佐朝也有点不知所措,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审这个案子,只好宣布,“将何可立和何九暂时羁押,退堂!” 何可立为朝廷命官,不是曾佐朝说如何判就如何判的。何九虽是一个仵作,但判斩立决也要刑部堪核之后,再定罪执行。 府衙的三堂为燕思堂,此时,俞柏兄弟和安婆子三人跪在堂中,正座上安坐着皇太孙,曾佐朝陪坐在左侧第一个位置,简清则站在右侧。 “简仵作,你问案吧,本宫和曾大人姑且听着。” “想必,俞柏兄应当姓沈,而不是姓俞。” “你胡说!”俞柏皱着眉头,因为太过激动,他猛地直身,朝简清啐去。简清避开了,“十多年,近二十年前,沈家的生药铺子在这京师中,是不是很红火,就如同今日的保和堂?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日的保和堂就是曾经的沈家铺子吧?” 俞柏还要骂人,安婆子已经幽幽地开口了,“难得今日还有人记得当年的沈家铺子,老身记得当年,当家的还活着的时候,沈家的生药铺子从不欺弱欺贫。每次制药的时候,当家的都多制一点,我说仔细卖不出去,慢慢地药效没了,也不好卖。当家的都说,卖不出去,咱就送,总能送出去吧。” “他是存心的,就是故意多制一点,要是有穷人买不起药,他就送人几粒。他说多做善事,将来会有好报。” 安婆子哭起来了,此时此刻,屋子里坐着的站着的人,都不想这案子再审下去了。 “十八年前,老二还在我肚里的时候,大掌柜的带了人和钱进川去买药材。寻常都是那边的人把药材送出来,当家的总说少挣一些,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容易出事,可是那一年眼看都要开春了,硬是没有人送药材出来。大掌柜,也就是尹传辉那个挨千刀的,百般挑唆当家的,当家的无奈就答应了。” “谁知,不久,就传来了尹传辉被土匪杀了的消息。当家的愧疚极了,说就算他被杀了,我们也要去把人的尸首寻回来,岂能让他人死了,还不能归家?” 那个据说常年都卧床不起,是俞柏母亲的人,实际上是他的哥哥,名叫俞朴,比俞柏大一岁。当年沈家当家的进川一去不回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安婆子又有了身孕。 沈家当家的没了之后,安婆子肚子里怀着一个,带着老大沈朴也进川了。她先是手上有点钱,后来,真的遇到了劫匪,被人掳去当了压寨夫人。 她肚子里的那个,劫匪头子以为是自己的儿子,便跟着那劫匪姓俞。在山寨中多年,安婆子亲眼看到昔日自家的伙计人模狗样地也做起了买卖,来回走在这条进川出川的路上。安婆子便留了心,特别是在得知自己的亲夫就是现在的劫匪头子勾结沈家大掌柜弄死后,安婆子便起了亲手为丈夫报仇的心。 “我母子三人沦落至此,所有害过我们的,我一个都不想放过。我挑起山寨几个头头之间的矛盾,趁着他们内讧的时候,和官兵联手将这山寨给平了。我们娘仨出川回来。” 沈家当年做得最大的是生药铺子,还有个小门面,是成衣铺子,便是沈通经营的那家。 沈通是沈家当家的庶弟,沈家的家当原本是一分为二,沈通也有一份,但他年轻时候游手好闲,对经营之道丝毫不懂,以至于后来把个家当都赔进去了。 正生活无着落的时候,嫡兄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对沈通来说,简直是佳音。沈通并没有在意嫂子带着侄儿去了哪里,对他来说,最好死个干净。 “也就是说,你们从决定回来的那天开始就谋划着如何报仇?” “不错!”沈朴对简清恨之入骨,他早就说要弄死简清,可是弟弟俞柏不答应,“原本没有任何人看出我们的谋划,你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俞柏?” 简清摇摇头,“隆鑫车行的老板死之前,已经死了四个人了,无一例外都是被人用斧头砍了后脑勺。连杀人都这么有仪式感,说明凶手做这样的事,目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报复,报复仇人或是报复社会。如果是报复社会,凶手应当会对同一类人有仇恨,如果死了的四个人中全部都是店当家的话,我或许不会怀疑这是仇杀。” 城门小吏和其他几个被杀的人不同,简清去打听了城门小吏卢川之后,就已经断定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性质就是仇杀。 “隆鑫车行的老板被杀,我验尸的时候就知道,凶手是个身高五尺,右腿有点跛的人。而在云中客栈调查的时候,我听说凶手跛的又是左腿了,我便知道,凶手其实不是个跛子,跛,只不过是用来迷惑众人的。沈朴兄,你要不要站起来正常走两步给大家瞧瞧?” 沈朴自然不理会他。 “还有那枚汉玉,卢川的父亲便是当年沈家生药铺的伙计,如果说当年沈家药铺的大掌柜,也就是今日保和堂的老板尹传辉是害死沈当家的主谋的话,那么卢川的父亲便是帮凶,拿到了沈家传家的那块汉玉?” “那汉玉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安婆子道。 “这便是了。沈朴乔装打扮是川蜀那边送药的老板,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与尹传辉一起谋害沈当家的应有一个川蜀药材商,尹传辉里应外合,这才会要了沈老板的命。而那位药材商正是常年为沈家提供药材的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沈家不与他合作,而导致对方起了杀心?莫非是假药?” 第110章 水落石出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不错,头一年他送过来的川贝不好,当家的一打听,原来他染上了赌瘾,当家的说,不能和有这种恶习的人合作。”安婆子很平静地叙述着往事。 安婆子没有多想,简清这个仵作怎么就知道尹传辉里应外合,谋害了沈当家的。皇太孙和曾佐朝等人却不得不多想,也惊讶不已,简清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简清朝沈朴拱了拱手,“云中客栈的老板被砍死那天,住在天字间的人应是你吧?” 沈朴冷哼了一声,俞柏面如纸色,大哥说要把简清弄死,俞柏却不愿,报仇杀人情有可原,杀一个无辜的人算什么? 但,到了眼前,简清查明是哥哥杀了人,俞柏又非常难过,也很后悔当初拦阻哥哥。 若是哥哥杀了简清,就不会有人知道,杀人的人到底是谁了。将来,他们一家三口离开这里,前往川蜀,在那里过平静的日子,岂不是好? “那不是我哥哥……” “是我!”沈朴认罪道,“不过,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那天他塞了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给推官,说他是从川蜀来的,对这边的人和事都不了解,不想被牵连上官司。对方问询了他一番,见他对川蜀那边果真非常熟悉了解,且他出手不凡,一身派头果真像一个有钱的川商,何可立和何九都没有过多为难他,也非常信任他。 毕竟,一个有钱人想杀人,何必亲自动手呢?有钱能使鬼推磨,出点钱找人替他做事不更方便? “那枚汉玉。”简清道,“当时云中客栈的老板是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被人砍死的。三楼上面有阁楼,可以通往外面,我猜想当时的窗户肯定被人打开了。但人并没有从屋顶上面逃走。” “怎么说?”沈朴惊讶地道,他当时的确是把阁楼的窗户打开了,不过,因为断定了何可立那帮蠢货是不可能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仓皇逃跑。 “阁楼和屋顶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凶手根本不需要从那里逃走。”简清断言道,“凶手越是从容,越是不被人发现。因为在正常人的眼里,谁杀了人还大大方方地在凶案现场出现?但一般人都忘了,只有惯犯才会如此从容。而这正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凶手是一个惯犯。” “你知道什么!”俞柏后悔不已,他不该拦住哥哥杀了简清。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杀了沈当家的那些人一个个不但没有遭到天谴,反而还活得逍遥自在,拿着沈家的银子过着人模狗样的生活,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不甘,会心生恨意,会时时刻刻想到报复。” 俞柏没想到简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这些年来,为了报仇而承受的那些寂寞和委屈,日日侵蚀他们心灵的仇恨,如潮水一般涌来。 “你知道什么!”俞柏眼含泪水,再次怒道。 “但是,这样一来,你们和那些被你们杀掉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你们做的这些事,和他们做过的事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们先作的恶。”沈朴道。 “作恶何须分先后呢?”简清道,“他们杀人,是为了钱财,你杀人的时候,除了报仇,你还享受着杀人的快感吧?用斧头,砍同样的地方,不怕暴露身份,一定要戴汉玉,为的是让杀人更加有仪式感,美其名曰是报仇,实则是在释放自己内心的阴暗与杀戮。你和官府捉迷藏,让你弟弟故意跛左足,你就故意跛右脚,仗着自己艺高,欲玩弄人于股掌之中,享受着杀人的乐趣,难道不是吗?” 堂上之人,均非常惊愕。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凭什么可以将人性剖析得如此深刻精准?还有,杀人还要仪式感,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说。 沈朴比任何人都震撼,他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如此了解自己,比他自己了解得都要多。 “凶器在哪儿?”皇太孙问道。 “在俞家的灶膛里面,还须赵二哥再跑一趟,那柄斧头,柄应当被化为灰烬了,但斧头部分应还在,只不过,不知道还有没有斧头的形状?” 赵二很快将一块铁取了过来,依稀可以看到原是一个斧头。 俞柏不知道简清什么时候发现这斧头的,他心里说不出复杂的感觉。沈朴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以后母亲就靠你奉养了。” 俞柏心如刀割,“是不是因为我,你才怀疑起我哥哥的?” “不是,我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你。我其实并不知道你有哥哥,我以为当年沈当家的遗孀只生了一个孩子。你母亲常年卧床,没有任何人见过她,这难道不让人好奇吗?正好,你跛足是假的,一个人好生生的为何要跛足呢?必然是为了掩饰什么。你哥哥杀人的时候,跛的是右足,很显然你是为了帮那个杀人的人掩饰,可是又不想别人真的怀疑自己,就跛了另外一足。” 俞柏欲哭无泪,他本来是为了帮哥哥掩饰,谁知,适得其反,“是不是那天,燕王进城,我扶了你一把,你就怀疑我了?” “是的。其实那天,我摔倒也是假的,很抱歉,我是为了试探你。” “为什么?” “我知道,一个不忍心看到别人跌倒的人,是不会有勇气杀人的。所以,我怀疑,凶手另有其人。不过,最终暴露你们的,还是你们自己。昨天在成衣店污蔑孟善的人是俞柏,而在染坊干活的人其实是沈朴,是吗?” “我并不是故意要污蔑孟善,我只是想给你找点事,让你不要一天到晚盯着我。”俞柏承认道。 哥哥经常帮他去染坊做事,他们兄弟生得有几分神似,只要哥哥乔装打扮一番,染坊的人基本上不会注意到他。毕竟,他很少说话,和谁都不亲近。只是,简清又是如何看出破绽的呢? “我听说,昨天在染坊里做事的人,是个左撇子。我实际上一直没有说,所有被害人的后脑上中的那一斧头,伤口均是从右到左有一点偏角,虽然很不起眼,但足以让人辨识出,这人是个左撇子。” 沈朴笑了一声,“落在简仵作手里,在下此生无憾!” 第111章 认罪遗言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也没想到沈朴会这么快就心甘情愿地认罪。 不过,为了严谨起见,简清还是让人洗掉了沈朴脸上的伪装,让孟善出来指认了沈朴。 因为受简清哥哥委托,孟善仔细地辨认了沈朴之后道,“是,简清哥哥,这个人就是在云中客栈后面的小巷子里拿斧头的那个人。” 沈朴没想到,简清居然还能找到当初住在小巷子里的小乞儿,天下这么大,简清能够访到这两个小乞儿到底是天要收他?还是说简清实在是太敬业了? 沈朴不由得苦笑,俞柏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沈朴拍拍他的肩,“不必难过,今生能够报得深仇大恨,为兄死而无憾,将来二弟若有子,可将老二过继到我名下,为我继承香火,别的,不必挂怀。” 沈朴视死如归,简清却难免心痛。这样一条汉子,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沈朴到了这份上,还在想着怎么让家人活下去。 沈朴一家入了大牢,如何判,便是刑部的问题了。 简清从一家川菜馆买了辣子鸡、夫妻肺片,赵二从紫金楼买了红烧狮子头、松鼠鱼,简清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一坛竹叶青,去了应天府大牢。 看到简清来看望自己,沈朴惊讶极了,他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简仵作这么豪爽的人。” 简清将竹叶青倒进两只碗里,递给沈朴一碗,两人碰了一下,“沈大哥先别把话说得这么满,我最多也就这点量,多的,沈大哥自己一个人喝。” “喝酒这种事,只图快意,不争多少,简仵作你慢慢喝。其实,俞柏十六岁之前,我不让他沾酒的。”说到这里,沈朴接过了简清的酒碗,将大半碗酒倒了一多半到自己的碗里,只给简清留了一点底儿,“你慢点喝,意思意思,陪陪我就行了。” 简清的鼻子有点酸,她不会去问沈朴会不会怨恨自己,说实话,在今天之前,他们根本不认识,简清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沈朴这么个人。而沈朴,知道有简清存在,对简清也是抱着除之而后快的心态。 但,生活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魔术师,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展现给你的是惊奇还是惊喜,怎样的大反转? 两人边吃边聊,沈朴给简清说起当初在川蜀的事来,“我母亲买通了接生婆,让接生婆说我弟弟是早产,那里头男的多,女的少,我母亲身边的丫鬟婆子又要仗着母亲保护,谁也不会跟他说,我弟弟不是早产,是正常月份。我母亲就拿弟弟当我的挡箭牌,那人想要弄死我,我母亲就说,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弟弟也活不了。” “也正因此,母亲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弟弟。好在弟弟懂事,从来没有怨怪我们。后来,他大了,知道了我的处境,就时时处处和我在一起,连睡觉都在一张床上。” “我也有个弟弟,也挺乖。”简清很想念在北平府的父母兄弟了,但她还是话锋一转,“都说安婆子有个十八岁的儿子,爱上了秦淮河上的姑娘。” “我们家搬来,其实是五六年前。那时候,帮忙守住这一处祖宅的婆子的确姓安,她是我母亲原先的陪嫁丫头,也并没有儿子,那个十八岁的儿子其实就是我,我当时是假死。这处宅子,并不是沈家的,是我母亲带来的嫁妆。当时我已经立志一个人报仇,不把母亲和弟弟牵扯进来。毕竟,沈家的香火还需要人传承。” 原先的安婆子,是沈太太的陪嫁。沈太太的娘家也姓安。当时,真正的安婆子已经快死了,沈太太便顶了安婆子的名头活着。安婆子守这宅子的时候,蛰居简出,附近认识她的人并不多。 原先设计好的剧情是,沈朴报仇完了之后,便会以俞柏的母亲身份假死。等丧事完了之后,俞柏便会回川。沈朴和俞柏会在城外等安婆子。 “我们已经和人谈好了价格,会把房子卖掉。母亲难过了好一阵子,但没有办法。如今,事情败露了,房子也不用卖了,将来弟弟会在这宅子里娶亲,世世代代地生活下去。沈家不用再遮遮掩掩,如此也好!” “沈兄已经假死过一次了,不用再假死一次了!”简清举起酒碗,两人再次碰了一下,沈朴哈哈大笑,一饮而尽,放下碗时,眼角渗出了泪水,“应当早一点遇到简弟。这样,我就不用亲自手刃那些畜生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再次向简清展露出了笑脸,“其实,你说得对。我一开始决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很激动,我想,既然决定报仇,就要轰轰烈烈。我一面不想那些被报复的人有所警觉,一面又想对人们造成恐慌,让他们害怕。当年我爹就是被人从后面用斧头砍伤的,汉玉是我祖传的玉佩,我想佩戴祖传的玉佩,用同样的方法去惩治那些恶人。” “汉玉原先是在卢川的父亲手里吧?后来,是你赎回来的?” “卢川的父亲其实不是我家店铺里的伙计,他其实是我父亲的小厮。他最清楚那枚汉玉的价值,当年我父亲被他们害死之后,分赃的赃物里面没有这么汉玉,我就知道,汉玉在卢川父亲的手里。只可惜他得了一场大病死了,我当时就觉得,他能够逃脱我的手死了,太便宜他了,父债子偿,便决意让卢川代替他的父亲。” 简清明白了,只怕,沈朴还装神弄鬼一番,用因果报应之类的话来吓唬卢川的父亲。人在重病之下,想到当年自己做下的亏心事,就很容易见“鬼”,求生的意志一旦被消磨掉,离死也不远了。 俞柏被关在不远的地方,一直呆呆地看着这边。简清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生机。但,只要安婆子不死,俞柏也不会死。 “我的母亲和兄弟就拜托给你了,他们虽然知道我报仇的事,但是否可以不定为帮凶?” 简清点点头,“沈家的香火应当还是可以传承下去的。” “那就好!”沈朴将最后一滴酒喝完了,大口大口地吃掉了简清带来的食物,“这一生最畅快的一顿了!” 第112章 诛心之谈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从地牢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应天府没有宵禁,城中灯火通明。 赵二将马车停在路口,看到简清出来,忙驾车过来,“你现在跟地牢的缘分可真深,哪天不去一趟,你都睡不着觉是不是?” 简清没有坐在车轿里头去,而是和赵二并排坐在一起。 赵二朝她看了一眼,“怎么?案子破了,为什么不高兴呢?我今日听我哥说,满朝文武都在议论这桩案子,连皇上都知道了,说这么快就破了一桩大案,乃是我朝头一份呢。” 简清沉默不语。 赵二与她在一起时间长了,对她也有所了解,知道她是在为沈朴过不去,道,“你也别难过了,所有的案子交由刑部核查后,如果当判死刑,将由皇上进行勾决,那也等到秋天去了,在此之前,沈朴会一直在牢里待着,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若是其中发生什么事,皇上就有可能大赦天下,你想想,是不是还有转机?” 简清凉凉地朝他看了一眼,“杀人偿命,亘古不变,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盼着沈朴能够免罪呢?如此一来,对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若是不能警醒世人,将来,只要是有这样的事发生,不报官,不立案,都选择自己报仇,天下不就乱套了吗?” 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就是这个道理。沈朴若是普通人,没有那一身功夫,他就是想报仇也没这本事。但,他为什么会习得一身武艺呢? 简清猛地掉头,再次朝应天府大牢冲去,到了门口,亮出腰牌,“快,我要去女牢!” 女牢里,几个女狱卒围着炭盆在喝酒,简清抓了其中一个,“安婆子被关在哪一间?沈安氏,就今天被关进来的那个。” “那边,直走,左拐,第一间就到了。” 简清顾不上批评这些不负责任的狱卒,她赶紧冲了过去,牢房里的墙上已经挂着了一个人,简清急得快跳起来了。赵二抬手就扔了刀出去,将挂在窗户齿上的绳子给割了下来,安婆子落在地上,摔得咚地一声响。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狱卒,那几个围着喝酒的女狱卒赶紧过来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把牢门打开,看看人死了没有?” 旁边关押的人道,“应还活着,才挂上去没多大一会儿。” 狱卒听得这话,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毕竟,“畏罪自尽”对狱卒来说,实在是太寻常不过的事了。 一个女狱卒开了锁,走进去,用脚尖踢了踢地上躺着的人,“死了没?没死的话就起来吧!” 安婆子的喉头咕咚一声,简清知道她有救了,松了口气,要进去,但狱卒们不让。简清亮了亮腰牌,“北镇抚司的,需要曾大人的手令吗?” “不敢!” 好歹也是从七品的小旗,女狱卒朝旁边让了一步,简清进了牢房。 她蹲在安婆子旁边,“我想,若是沈当家的还活着,沈朴大哥应当会走从文这条路,读书,进学,兴许将来会中举,会桂榜高中。只可惜,沈家惨遭巨变之后,您一心想着的是,父仇岂能不报?可是这世上,报仇的途径那么多,您偏偏选了玉石俱焚的一个。” 安婆子躺在地上,泪水往外滑落,简清瞥了一眼,继续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的确让人非常惋惜。但,事情的根源在哪里?说出来,对您来说,可能会很残酷,但您已经逃避了一次了,不能再逃避第二次。” “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没有经历过我那样的痛苦,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老婆子?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也并非你能想象的。” “不错,是这样。我年幼,但并不代表我无知。请容许我把话说完,当年您令沈朴大哥学武的时候,就已经为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打下了基础。今天的事,难道不是您早就想好了,做好了思想准备的吗?还是您以为,沈朴大哥的手段已经达到了可以遮天的地步?” 安婆子冷哼一声,“我令他习武,只不过是不想他走他父亲的老路,无一技可以防身,最后落得惨死,家破人亡。” “有个观点叫‘及时止损’,沈当家的不在了,若您有能力,去川蜀将他寻回,有能力自己用正当的手段报仇,这些都无可厚非,但我实在不赞成您将儿子培养成杀手,用这种血债血偿的方式来报仇。当然,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沈大哥这一生已经毁了,我想问一下,您还准备毁掉沈柏大哥?如果今晚,您救不回来,等您不在的消息传到沈柏大哥的耳中,也是他自裁的时候。” “为什么?”安婆子没有力气,声音很虚弱。 “在沈柏大哥的眼里,如果不是我,沈朴大哥或许就不会被人查出来。虽说这种想法有点天真,但这个时候,他只有钻这样的牛角尖才会让自己好受些。可是,他救了我,他的心里必定是愧疚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如果您活着,他会担心他死了没人为您养老送终,可如果您也不活了,他肯定比您更快地跑上奈何桥。” 安婆子呜呜呜地哭起来了。简清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 她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所有的话,都正中了安婆子的心思。当年,安婆子求土匪头子教沈朴拳脚功夫,当时何尝没有将来儿子有本事了,为他父亲报仇的想法? 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父亲在天之灵怕是不愿意看到儿子为了给他报仇,而付出性命的代价。亦或者,等儿子长大了,在把父亲如何死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去选择一个报仇的方式呢? 安婆子想到当时,报官之后,根本没有人去破这个案子,她也是绝望了,才只身前往川蜀。那时候,胸口一口气撑着,可是到了现在,安婆子心里何尝不后悔? 她的大儿子的一生啊,短短的十多年,就在报仇中度过,他来这世上,似乎就是为了报这个仇。 第113章 中毒而亡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这世上,本没有很绝对的幸福。那些伟人们都很孤决地攀登在向往的高峰上,一路上,面对的都是风刀霜剑,步步都是挫折,他们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并非是受想象中的成功的喜悦冲击。” “坚持,是一种习惯!” “坚持,是最强大的力量!” 赵二赶着马车,一匹马,一辆车,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简清一路上絮絮叨叨,与其说,她在回答赵二方才问的话,不如说,她在说服自己。 赵二朝她看了一眼,月色下,简清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冬夜里的星星,如有两束火焰在她的眼中燃烧。 回到家里,孟善和孟真真已经做好了饭,说是沈家成衣铺子那边已经将那五两银子送回来了。孟善给妹妹买了一身冬衣,他自己没买,又给家里添置了一点炭和米面菜蔬,做了一顿好吃的。 “明天,应天府会继续审你们的案子,早点睡,明日梳洗一番后,就去上堂。”简清叮嘱道。 “你这话说的,好像上堂是一件多好的事。”赵二将一块肉夹到了简清碗里,简清又夹给了孟真真,喝了一口粥,道,“上堂也不是什么坏事啊,我们不惹事,但我们也不怕事。现在的人,很多都觉得上堂麻烦,都不愿意上堂,实际上这就是在纵容那些为非作歹者。” 饭后,赵二主动承担洗碗的事,烧了水,四个人用一个大盆泡了脚。简清就着桐油灯微弱的光看之前在诏狱里的时候,左边牢房里的那个人扔给她的一卷书。 “看的是什么?”赵二凑了过来,扫一眼,他一看书就头疼。 “《奉诏陈言疏》。”简清扬了扬手里的薄书,“是当年叶伯巨写的。” “简清哥哥,是什么意思?”孟真真两只手揪着裤腿,不让裤子掉下来落到水里给打湿了。 “《奉诏陈言疏》的意思呢,奉诏,就是奉皇帝的命令的意思,诏,指的就是皇帝说的话。陈言就是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疏,臣子写给皇上的书就叫疏。嘉佑九年,天生异象,皇上让臣子们直言时弊,畅所欲言。叶伯巨当时是国子监生,上了这份奏疏,结果就惨遭牢狱之灾,最后,瘐死。” 而简清的父亲,也是因这个案子,而被贬为贱民,谪到了灵丘那个边城之中。 简清想去会会那个人,是简单的不肯吃简清赠送的包子,才把这本装订成了一小本的奏疏送给简清,以便于她能够在牢狱之中聊以度日,还是别有目的? 次日,赵二带着孟善兄妹去应天府听候宣判,没有任何意外,孟善兄妹并没有盗银,沈通犯了污蔑之罪,同时,何可立与何九私设公堂,罪大恶极,当然,最终判定需要刑部予以堪核之后再宣布。 孟善兄妹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孟善手里捏了一点碎银子,带着妹妹在街上逛,走到一处私塾门前,听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孟善就挪不动脚步了,问妹妹,“你想不想读书?” “哥哥,女孩子不能读书的。” “不,女孩子是可以读书的,你觉得简清哥哥好不好?” “好。” “那你想不想长大了成为简清哥哥那样的人?” “想,可是,哥哥,简清哥哥不是女孩子啊!” 孟善想了想,“真真也可以不做女孩子,做个假男孩子,哥哥供你读书,将来也跟简清哥哥一样,做一番事业。” “好啊!”孟真真拍着手,朝哥哥的身上靠了一下,“哥哥,将来,我也可以当仵作吗?” “可以,不过,这个事要等你长大了再决定。要是爹娘还在,肯定也会给你请先生,教你认字读书。”孟善在想,虽然他暂时没有能力为妹妹请先生,但是,把妹妹装扮成男孩子读书,也是很好的一条路啊。 简清在北镇抚司点了卯,她暂时在北镇抚司没有朋友,也没谁会和她寒暄。不过,简清这样的性格,也没有时间交朋友。她挂上腰牌,便去了地牢。 “这里不是随便人都可以进来的地方。”地牢的狱卒头儿将她拦住了。 “需要什么条件?”简清也知道想进去肯定不容易,不过,她一向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我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仵作,难道也不行吗?” “陛下钦点的?有圣旨吗?张口就来!” 简清朝地牢里看了一眼,被这狱卒一把拉回来了,“一边儿去,没有毛头儿的手令,谁也不许进地牢。” “又不是你家开的。”狱卒嘀咕了一句。 简清有点无奈,去找毛骧要手令,然后告诉他,她是想进地牢里搞事情,毛骧脑子进水了才会给她写手令。关键是,诏狱是真正的地下之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狱卒守住了入口,简清就没有任何办法进去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地牢里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个狱卒从里面跑出来,“死人了,请仵作来验尸!” “啊,是我,是我!”简清将腰牌朝狱卒头儿一亮,得意地道,“我可以进去了吧?” 正好,对方喊了一声“是简仵作吗?”简清跳起来应了一声,“是我,是我!” 门口的狱卒头子只好朝边站,放简清进去了。 死的正是简清要去问的那个人,他平躺在地上,明亮的火把照耀下,这人的脸一片灰败之色。 两天前,他还吃过简清的包子。简清从牢里出去之间,把包子全部都给他了。 “瞳孔已经放大,身体出现僵硬,已经死亡,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之内。”简清反反复复地将这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不知何时,毛骧也来了,站在门口。简清直起身子时,目光不期然地就和毛骧撞上了,她丝毫不惧,直言道,“死者口中还能闻到氰化物的气味,十指指甲盖上全部都呈青灰色,身上毛细血管多处破裂,可以断定乃中毒身亡。” “氰化物?那是什么毒?”毛骧皱眉问道。 第114章 长生不老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这种毒非常常见,桃、杏儿、枇杷、李子、杨梅、樱桃等这些水果的核仁中都能提取这种毒素。中毒可以分四个程度,但此被害者的中毒的程度非常深,以至于出现了麻痹状态,死亡时间非常短,可以算得上是瞬间死亡。” 毛骧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此剧毒居然还非常常见,什么时候,大明的制毒到了这般普及的地步,而他作为绣衣卫指挥使,居然还不知道? 毛骧的后背起了一层汗,他面上不动声色,“查,到底是谁害死了武安侯?” 原来是武安侯唐胜忠,年约六十,在此之前,身体依旧很壮实。简清与他之间只有一个用包子换书的交情,也感受到了这人的豪爽。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谋反呢? 唐胜忠是和吉安侯陆仲亨一起被关进来的另外三位侯爷之一。陆仲亨才死了几天?唐胜忠就跟着去了。 毛骧一声令下,进来了约有二三十名缇骑,将从昨晚到今天值守这一块牢狱的所有狱卒全部都捆绑起来,一个一个栓在中间一块圆形的场地上,围了一圈,一个小旗拿着带倒刺的鞭子,吆喝道,“可以啊,你们,一个个胆儿不小,才几天功夫,就弄死了两个侯爷!” 他一声狞笑,“你们就没想过,人家好歹也是侯爷,虽说进了诏狱,可诏狱是什么地方,你们不会还没弄懂吧?今日进来,可能明日就出去了,进来的哪一个不是权臣勋贵?身上没个爵位,肚子里没有几篇锦绣文章,你还进不来。” “就这样儿的,你们也敢弄死?” “冤枉啊!小的们哪里敢?”狱卒的头儿,方才拦简清的那人哭叫起来了,“小的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打!给我狠狠打!”小旗一声令下,缇骑们争先恐后地上去,手里的马鞭就唰唰唰地抽起来了。 简清不忍看,毛骧斜眼看了她一眼,有点反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点了这么一个瘦不伶仃,风格与北镇抚司完全不同的小子到了他们这儿来? 简清当然看到了毛骧眉眼间对她的嫌弃,但她不惧不避,依旧拱手道,“毛指挥使,这桩案子能够交给小的来办吗?” “你?”毛骧嗤笑一声,决定不再给这个小子面子,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仵作,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 毛骧觉得自己的话说得还不够狠,又添了一句,“将来丢了命,别说本座没有提醒你!” 简清有些无奈,绣衣卫指挥使是正三品,与她这个从七品小旗之间,是真正的天壤之别。正三品也分三六九等,皇帝用人,按照忠心、能力、名望来分,毛骧这种,皇帝用的是他的忠心和能力。 不是皇帝的心腹,是不可能坐到毛骧这个位置上来的。 “毛指挥使,进来四个侯爷,已经死了两个了。如果另外的两个又死了,这个案子的确可以不用查了。”简清道,“现在是最好的查案时机,一旦错过了,后面想查清,难度会大大加大。” “而严刑逼供,并不是查清真相的好办法。” “你以为如何?”毛骧知道简清查案很有一手,沈家连环杀人案,应天府因为有简清帮忙,查案的速度比北镇抚司要快了很多,以至于皇上听说了这桩案子后,都不住地点头。 “小的要问一下另外两位侯爷,宁安侯费聚和淮安侯赵雄。” 毛骧没有反对,但也没有点头。简清便认为毛骧这是默许。 宁安侯费聚和淮安侯赵雄被关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这边,武安侯的死闹得动静很大,费聚和赵雄已经知道了,两人的牢房相邻,但从始至终,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做过,全程漠然。 似乎,从吉安侯瘐死,两人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局。 对简清来说,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有时候锁打不开,可能是拿错了钥匙。 但现在,简清就遇到了一把连钥匙都没有的锁,她想问两位侯爷问题,却没有人帮她打开牢门,简清在牢门上拍了拍,两人并没有真的痴傻,听到声音,最起码视线朝她这边投射过来。 这就好了! 简清也深信,一位冲杀过枪林弹雨的将军,从尸山血海中淌过来的汉子,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屈服,哪怕是死,都未必会让他们失去心志,没了求生的欲望。 但也仅此而已,两人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不过,对简清来说,也足够了。她知道,任何励志的话,对这二人来说,都没有意义,他们的一生本就是励志的一生,而佛法对他们来说就是狗屁。 “想长生不老吗?”简清问道,她从二人的眼里看到了嘲讽之色,简清一笑,从裤子上撕下来一截,展开,捡起一块炭,在上面唰唰唰地写了几笔,“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 简清又在这几句话下面写了一个化学方程式,然后裹了一块石子儿,团成团,扔了进去。 似乎,有模有样。 布团很准确地落在了费聚的脚边,费聚不想看,但架不住好奇心作祟,且,一个仵作,又能把他怎么样。 再坏,形势还能比现在更坏吗? 费聚捡起了脚边的布团,看了一眼,可怜他行军打仗不在话下,可是若论咬文嚼字,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仙人……”简清道,“她能够穿越时空,她说她从末世来,我说我不信,她就告诉我,末世的人坐在一个像匣子一样的机器里,脚踩一个叫油门的玩意儿,能够日行千里。我说,这不就是千里马吗?骑千里马,还不需要用脚踩油门,踩一整天不累吗?” 开始讲古了! 毛骧都被简清的话给吸引住了,锦衣卫侦缉天下,世上有仙人,他们居然不知道,这难道不是失职吗? 毛骧无法坐视,走了过来。本来,简清在讲仙人的事,小旗、缇骑都很好奇。谁不好奇呢?天下财富权势在成仙面前简直是微不足道。 君不见,秦始皇君临天下,却派徐福出海寻访仙山? 第115章 简大忽悠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费聚和赵雄的眼睛都亮了,他们本不信什么神仙的,但有人亲眼见过,就另当别论。 “这位仙人告诉我,我们现在所在的也是一颗星球,后世人叫地球。而地球是在一个叫银河系的空间之中。地球是圆的,在宇宙中自转的时候,也围绕太阳在做公转。地球上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国家,名叫意大利的,美利坚的,德意志的,法兰西的……,离我们最近的钦察汗国在未来的三十年间,将换二十个汗,并将于三十年后,被一个叫做莫斯科大公国的公国逐渐取代政权。” 毛骧不寒而栗,这小子是不要命了吗? 费聚和赵雄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就这么不遗余力地说服这两人? 简清这点把戏,毛骧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在当今皇上手底下做事,毛骧深感伴君如伴虎,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进这诏狱,将来,会不会也有人这般舍身去救他呢? “这位仙人有没有说我大明朝将来会如何?”赵雄挑衅地问道,这小子不要命了?真是少年心性,不知道祸从口出,还敢用仙人来忽悠他们,不怕今日的话,被皇上听进心里去吗? 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对已经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说了!”简清道,“他说当今皇上乃真武大帝转世,陛下之所以愿意舍仙身,入凡尘,是因看到北元残暴,民间太苦,才舍身渡人。有陛下在,大明朝最起码有八百年国祚,至于八百年后如何,仙人说也须看大明后世帝王的造化。” “为何是八百年?”费聚问道。 这少年,说得跟真的一样。 “周朝国祚绵延七百九十一年。”简清道。大明朝八百年是不太可能的。如今,已经不是青铜器时代了,世界格局瞬息万变,人心不古,且当今皇上出身乡野,格局不大,创立的官僚机构虽然科学,但也须依赖在位君王的勤政才有效。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亘古不变。 当今皇上乃是真武大帝转世,大明八百年国祚,消息以瘟疫传播的速度朝四面八方传播出去。 嘉佑帝正在与儿子孙子们聚餐,听到这消息,一下子不知道是喜还是惊,酒杯端着,久久不得动弹。 而皇子皇孙们也一下子呆住了,他们天天山呼万岁,如今有个人说,大明江山八百年,也不知在皇上的心里,八百年太短或是足矣? 赵棣也颇感惊诧,但即便如此,他也不相信简清的这一套鬼话。这小子胆子太大了,她不想活了吗? 赵棣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走到皇帝跟前,“大明国祚绵延八百年,全乃父皇功德无量,儿臣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嘉佑帝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得知自己是真武大帝转世,大明江山将因自己的功德而绵延八百年,嘉佑帝只觉得全身通泰,他真的可以再活五百年。 原本一天天过去的日子,回想起来,很多不舍,总觉得多过一天就离死亡近一天,英雄气短一天,如今,都变成了离回到原本所在的仙界越来越近了。 “九皇叔,莫非你觉得八百年很长,值得庆贺?”皇太孙赵应汶走了出来,不高兴地问道。 “八百年比起一万年,的确是少了一点。可是,这世上,哪个争气的儿孙甘愿世世代代都靠祖宗的福荫吃饭呢?况且,那位仙人也说了,父皇的功德可保大明八百年江山,后面如何,且看后世子孙惜福如何了。” 皇太孙还要刚,皇帝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摆手止住了皇太孙,“别说了,八百年,朕已经知足了,至于八百年之后如何,且看你们了,特别是皇太孙,还是应该早点生个嫡子,朕且看看朕的重孙子资质如何?” 皇太孙大婚至今,儿子倒是有,但是太孙妃的肚子不争气,一直没个嫡子。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东宫里,太孙妃听到这话,一把剪子,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给绞了,她是光禄少卿冯全的女儿,名叫冯玉莲,年二十,膝下只有一女,刚刚满一岁。 东宫有正妃便是冯玉莲,庶妃两名,一是谢氏,英国公夫人娘家女,进宫比冯氏早;一是两年前进宫的黄氏,乃东宫侍讲黄子澄之妹黄氏。 谢氏膝下已有两女两子,黄氏进宫才两年,也已经诞下一子,唯独她身为正妃,却未生过儿子,如今被皇上当面提点,冯氏如何能不怒? “简直是荒诞至极!”冯氏怒道,随她进宫,一直为其左右膀的奶嬷嬷刘氏已经要捂住她的嘴了,“娘娘,可使不得啊!” 谁不信都无所谓,关键是皇上是信了。 不仅仅皇上信了,一直心存死志,想要成全皇上,保住全族的宁安侯与淮安侯也都信了,毛骧信了,越来越多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听简清讲那个仙人的事迹。 “都说月球上有嫦娥,有广寒宫,有砍树的吴刚,小时候我娘常给我和弟弟将月宫里的故事,说起后羿射日,嫦娥偷仙丹,独自一人去了广寒宫,我还常常唏嘘不已。可是,那位仙人说了,月球上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而且,人在月球上,根本无法站立,走一步都容易起飞,而且没有水,并不适合普通人生存。” “啊,这样啊!”有人听得惊叹起来。 “是啊!”简清笑道,“不过,我没有去过哦,我只是听那位仙人说的。她亲眼看到过未来几百年的社会……” “几百年?那时候大明朝还在吗?” “当然在了,说了当今皇上福泽天下,他创建的这些一直存在,直到那位仙人回到了现在。”简清咂舌,“可惜,那时候我还很小,也不懂事,她就是想骗我果子吃,就给了我一张堪舆图,教了我一些修炼的法门,把我果子吃完了,她就跑了。” “这样啊!”毛骧冲上去一步,问道,“什么样的堪舆图?” “整个地球的堪舆图。”简清道,“现在的,和未来的,都有。” 第116章 参见陛下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让她先画现在的吧!”嘉佑帝道。 对很多人来说,画一张世界地图,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对简清这样的学霸来说,画一个十四世纪的堪舆图和画一张修改过的二十一世纪的堪舆图,并不是难事。 原本,嘉佑帝是要简清进宫当着他的面画堪舆图,但简清以绘图所费时间太多,会影响皇上休息为由拒绝进宫。 居然有人会拒绝皇上的召见,况且,若简清所言是真,她的确能够画出当今地球的堪舆图的话,对简清来说,这是争取简在帝心的最好机会。 毛骧觉得不可思议。 嘉佑帝命皇太孙,燕王领绣衣卫及工部官员一起看简清绘图。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夹雪。和北方的冷不同,南方的湿冷似乎更加让人难以忍受。赵二听说简清暂时回不来后,就交代孟善兄妹俩先吃了洗了睡,他去北镇抚司等简清。 到了门口,赵二给了守门的缇骑一钱银子,让他将一个包裹给简清带进去。包裹里头是一件蓝地如意云寸蟒织金缎披风,缎面流光溢彩,又有麒麟纹路,非一般人能穿。 缇骑都不敢接这一钱银子了,双手捧着包袱,屁颠屁颠地送进去。 简清正站在案前画地图,屋子里并没有生火盆,贵人们都穿着披风,唯独简清穿了一件寒碜的羊皮袄,依旧是她从灵丘穿来的那一身。 旁人看着她都觉得很冷。 可是,简清却旁若无人,她握着笔,灯光在地上打下她的影子来,伏案绘图的样子那么专注。 缇骑才到门口,燕王就看到了,他侧头看了一眼赵一。赵一忙走过去,缇骑将包袱举起,说了是给简清的,赵一松了一口气,他接过了包袱。 简清太过专注,不觉得很冷,但画了一会儿后,寒意从脚底一路攀上来,后背也凉飕飕的。 赵一将包袱打开,取出了里面的披风,居然正是赵棣给的那一件。赵一朝赵棣看了一眼,赵棣略皱了皱眉头,但依然点了点头。 赵一走到简清身后,将披风展开,“简仵作,加件衣服吧!” 简清正画到中欧板块,也有点累了。她正要放下笔,舒展一下肩背,这时候,赵一送衣服正好。 居然是赵棣送的那件披风,她之前洗干净了,准备还给赵棣的。简清不由得朝赵棣看过去,赵棣正靠在椅背上,眉眼有些阴沉地看着她。 “若简仵作嫌九皇叔的这件披风太华丽了,本宫这里正好有一件很合身的,简仵作要不要试一试?” 不管简清是如何编出这一套说辞的,真假与否,在赵应汶看来,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都是个人才。 “不必了!”简清接过了披风穿上,身上暖和多了,“这件衣服既然我已经穿过了,就算还给燕王殿下,想必殿下也不会在上身了。岂不是浪费?为了物尽其用,贱民还是继续穿着好。” 赵棣不置可否,他为了表示自己不会参与这场口水战,端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 简清没有追求精益求精,而是将大致的轮廓和地理方位画出来了。仅大明朝现在的板块,她也只是画了行省,与北元的边界,模糊处理,比起之前给赵棣的那张堪舆图,粗略太多。 即便如此,也依然花了不少时间。 堪舆图绘就之后,贵人们均围拢来看,看到这副在他们眼里已经非常完备的堪舆图,人人都非常惊讶。 “这些蓝色部分是什么?”赵应汶问道。 “大海!”简清道,“整个地球上,水域的面积占了总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五,再刨开森林,看这一块是亚马逊丛林,这几片是大明朝境内的原始森林,刨开这些森林的面积,人类生活的区域其实非常少。” “南极和北极?”燕王赵棣指着两极,“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球的两个极端而已。这里常年冰雪覆盖,气候条件非常恶劣。”简清介绍道,“越是靠近极点,气候越是神奇,在那里,一年的时光只有一天一夜。真正应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不过,仙人也提醒过我,那里不是人类随便能够去的地方,自古以来,有去无回。冰雪和黑暗会隔绝一切普通生灵。” 嘉佑帝拿到了简清绘制的堪舆图,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谁的手里,会像他这般,拥有一张完完整整的堪舆图。嘉佑帝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简清一面了。 “她是简冲的儿子?” “是,皇爷爷。” “她真的说过,那位仙人说朕是真武大帝转世?” “是的,皇爷爷!” “明天一大早,让她进宫来吧,朕不看别的,就看简冲的面,也要见她一面啊。”嘉佑帝道。 简清还在诏狱里面,她依然在游说宁安侯和淮安侯二人,“《参同契》自古以来是一部天书,而实际上,这部书是魏伯阳当年穿越到两千年后的后世,又回到了东汉时候,写下的,那里面用到了很多后世研究出来物质反应公式,所以我们现在对这部书一知半解也很正常。” 简清问道,“两位侯爷已经享尽了人间富贵,不如跟着我一起钻研《参同契》,或许能够有所收获,岂不是一件很好的事?” “这件事并不能由我们做主!”宁安侯费聚道。 “不错,牢狱之中,死到临头,还谈什么收获?”淮安侯赵雄道。 简清自然没法给出什么答复,但她这一番唱作,也不是没有用,最起码,淮安侯和宁安侯均松口了,心也松动了。 嘉佑帝召见简清,一个遇到过仙人的仵作,当年大理寺少卿简冲的长子,时隔十多年,终于又要回来了吗? 简清依旧是那一身破的羊皮袄,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九重宫阙,她听到了太监尖亮的声音,“从七品小旗简清觐见!” 简清抬起头来,她沿着白玉石台阶走上去,跨过殿门,看到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皇帝垂垂老矣,简清拜下身去,“贱民简清参见陛下!” 第117章 重查此案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三催四请,这个少年终于愿意进宫了! “抬起头来!”嘉佑帝道,他要好好看看简冲的长子。 简清抬起头来,御座很高,简清看坐在上面的嘉佑帝如在云端,但无论这个人坐得有多高,他终将到不了云端。 嘉佑帝贵为天子,却是这世上最劳心劳力的人。白天忙于处理政务,晚上回到后宫,要应对众多女子,应付她们的求欢,可以说一天都不得闲。 六十多岁,虽然在历史上,活到这个年纪的皇帝很少,但嘉佑帝的老态龙钟,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起来吧!”嘉佑帝道,“你说的那个仙人是怎么回事?” 简清心头笑了一下,声音清朗道,“启奏皇上,贱民遇到仙人是在贱民十岁那年,贱民因家贫无粮,去山上采果子吃,遇到了正在打瞌睡的仙人,贱民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就赖上贱民,非要贱民把果子送给他,贱民与他据理力争的时候,他就跟贱民说了一些事。” 说得跟真的一样,让人不信都不行。 将未来世界捡可说的描述一番后,君臣均是唏嘘不已。不过,嘉佑帝不满足,简清也知道他想听什么,便正色道,“仙人说陛下乃真武大帝转世,当年曾与陛下在紫霄峰下棋一决高下,陛下说以一盘棋定输赢。彼时,北元末年,人家大难,陛下说输了的一方便要下凡拯救苍生,感化万民。下棋时,陛下故意走错一步,输了那盘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们跪下来,热泪盈眶,山呼万岁,感动不已。 北方最高神,为了他们这些卑微的苍生,真武大帝居然会降临人间,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嘉佑帝叹息一声,摆摆手,“朕只是一个人君,并非上神。念你年幼无知,赐你童言无忌。” 简清有点不服,嘀咕道,“陛下,贱民所言句句属实。如若不然,贱民来京师之前,足不出户,又如何知道世界格局?” 嘉佑帝答不上来,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想答。他又似乎不想与简清谈论这个话题,问道,“当年,朕恼你父亲太过倔强,故罚他为贱籍。这些年,朕也听说过他的很多事,知道他在灵丘为当地的百姓做了不少事情。过去的事,也都过去了,朕早就不念了,可你父亲秉性不改,这些年竟然不给朕只言片语。” 简清有些懵,这说的是哪门子事?她有些好奇,自己父亲与嘉佑帝当年是什么情分? “回陛下,贱民父亲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亲当年有父亲要坚持的信仰,陛下有陛下要办的事情,陛下早就不念了,父亲也一刻都没有忘记陛下的恩情。父亲殚精竭虑,想造一方净土,为的又何尝不是陛下?” 这番情话,说得嘉佑帝感动不已,吩咐徐铎,“你若是和简冲有来往,给他去封信,帮朕问问,这么多年,不与京师联系,是否还在怨怪朕?”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要重新起用简冲了。徐铎自是高兴不已,正要出列谢恩,简清却抢先道,“陛下,贱民以为,父亲当年若是案子办错了,没入贱籍,便是父亲应当接受的惩罚,若是当年父亲无错,陛下惩处,自然有惩处的理由,贱民一家绝无怨言。但当年的案子,应当大白于天下,如此,才无损于陛下的英明。” 当年的案子,不就是叶伯巨的那个案子吗?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连赵棣都有些愣住了,简清这是想干什么?重查当年的案子,叶伯巨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当年是怎么死的,其实明眼人心里都有数,这不是在逼皇帝吗? 一个小小的仵作,有什么资格?不怕死了与皇帝对着干? 嘉佑帝果然气得不轻,他双手握住御座的龙头扶手,紫檀木镀金的扶手发出了咯吱声。 “简清,还不快向皇上谢罪!”赵应汶怒斥道。 赵棣一步跨出来,拱手对皇上道,“父皇,叶伯巨当年口出妄语,企图离间天家骨肉,言父皇执政有三过: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儿臣一度也很憎恨,暗地里也想过,死的好,上天收他必然有其理由。但儿臣以为,叶伯巨死,天下人均同情弱者,怀疑父皇,而实际上,天下人所站的立场与父皇不同,北地边境,蒙古人来去自如,若令边将守城,一旦有变,父皇鞭长莫及,毕竟,边将的利益与我大明并非是休戚相关,而儿臣们就不同,一身所系均为百姓。” “用刑太繁,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因为权臣勋贵骄奢太过,父皇不得不为之。哪一个不曾与父皇无袍泽之情?父皇忍痛割爱,为的也是天下百姓。” “而求治太速,恰恰正是父皇心系天下百姓,胸怀天下之故。父皇,儿臣以为,简清想重审当年的案子,一来是想为简冲正名,二是想查出当年叶伯巨死之真相,父皇不也曾怀疑过叶伯巨之死吗?” 叶伯巨死,正好遂了嘉佑帝的心。 但,嘉佑帝也担了十多年的恶名。身为帝王,是嘉佑帝下诏,天下臣民可直砭时弊,言路无阻,结果,叶伯巨直言了,却落得个惨死狱中的下场。这个恶名,除了嘉佑帝,谁又担得起? 嘉佑帝是有杀叶伯巨之心,但他并没有动手。或许是身边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做了他想做,但又不便于做的事。嘉佑帝心里非常有数,是以,他才这么多年没有在意。 现在,他突然就有了个想法,又不是他把叶伯巨弄死的,凭什么他要担这么多年的骂名?以前,嘉佑帝不惜名,但现在,他既然是真武大帝转世,他就不能不惜名了。 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真武大帝转世,他若不能做个明君,百年身后,世人会如何评价他? “查,彻查!”嘉佑帝深吸一口气,“当年叶伯巨被下刑部,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案子,就由燕王领头来查!” “儿臣领旨!” 赵应汶想反对,但被人拉了一把,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捧着玉圭,低下了头。 第118章 万国来朝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松了一口气,只要皇帝放手让她查,她就一定能够查出个水落石出。 简清并不是没有听出皇帝有召回她爹爹的心,爹爹一旦被恩赦,回朝为官,必然就跳出贱籍了。 对简清来说,是不是贱籍,并不那么重要。只不过落在贱籍,弟弟将来不能科考,会有影响。这一点,简清会有考量。无论如何,她都会在弟弟院试之前,做完这件事。 弟弟很聪明,爹爹应该会为弟弟请个好先生,读个三年书,应当就能够参加院试了,留给简清的时间并不多。 只要把叶伯巨的案子破了,她就可以请嘉佑帝为爹爹平反,爹爹受的委屈不应该因始作俑者是皇帝而一笔勾销。当初,皇上是怎么判爹爹有罪的,明日,皇上就应该怎样为爹爹平反。 简清笃定,皇帝将成为一个爱惜羽毛的皇帝,谁让他是真武大帝转世呢? 散朝之后,皇帝单独留了简清,无他,自然是问了一些关于末世的事情,皇子皇孙们陪侍在一旁,嘉佑帝问起大明的后世之君,“有无昏君?” “自然是有的。”简清无惧皇太孙杀人的眼神,“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到了陛下这儿,因陛下前世今生之功德,福佑绵长,即便将来有昏君继位,但也因陛下今日创下的制度,保住了大明江山福泽绵延,君臣百姓得以享陛下之福。大明朝也因此盛世永固,万国来朝。” 嘉佑帝深吸一口气,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后来又问,“仙人还说了什么?” 简清摇摇头,“那人生得很奇怪,额头凸出,头上光溜溜的,就左右和后脑勺有稀稀拉拉的头发,可是红光满面,大冬天里,穿一身短揭,脚穿草鞋,还敞着胸膛,也不见他冷。他吃了贱民几粒果子就说饱了,还说若贱民遇到了陛下,就代他问好。贱民一度以为他是个疯子。” “不是疯子!”嘉佑帝有种认识那人的幻觉,“你说他前额凸出,是不是就像倒扣了一个锅?” “陛下难道果真认识那人?” “应是南山仙翁。”嘉佑帝笃定道。 简清顿时都大喜,“原来那人并没有骗我,我还以为他是哄握果子吃才故意说认识陛下。” “你一个娃儿,他一个仙翁,至于哄你果子吃吗?” “陛下圣明,简清太自以为是了!” 从宫里出来,天已经漆黑了。简清得了不少赏赐,小黄门跟在后面,她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兴匆匆地往回走。不知道嘉佑帝是因为真武大帝之事而想重赏简清,还是因为别的缘故,总之赏赐颇重。 才出了东华门,皇太孙就追了上来,“简仵作,借一步说话!” 简清只好过去,皇太孙道,“你当知道欺君之罪?” “贱民不知,贱民从不欺君,如何犯下欺君之罪了?” “你没有就好。从古至今多少帝王想要长生不老,求仙问道,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并非没有道家方士毛遂自荐,圣上从无动心,若因此而……” “从古至今诸多帝王求仙问道,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何方,不知仙山何处。而当今圣上并不需要。就好似一个吃饱了的人,看到很多饥肠辘辘之人抢食物觉得不可思议一样。”简清轻蔑一笑,“道家方士在陛下面前毛遂自荐,想想都觉得可笑。” 这番话,不知何故,又传到了嘉佑帝的耳中。当年,道家方士向他荐方术和金丹,徐铎劝阻他不要采用,说,“陛下富有四海,人间至尊,为何要受这些无福之人的哄骗?” 幸好当时听了徐铎的话! 夜里,嘉佑帝躺在床上,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飘飘忽忽地来到了一处仙山胜景,雾气缭绕,亭台楼阁自与人间不同,雄伟高大的宫殿矗立在九山之巅,两个童子一左一右坐在门口打瞌睡,猛然间惊醒过来,看到他来,欢喜地起身叫“仙尊回来啦!” 他也有种归家之感,正要进去看看,这时候,远处飘来一人,老远就喊,“玄武,你回来了?” 他抬眼看去,那人倏忽即至,原来正是简清所说的南山仙翁,凸起的额头,隆起的大肚子,笑出一口豁牙来。他看到映在水中自己的影子,身长九尺,面如满月,龙骨凤目,乌发美髯,头戴玉冠,威猛异常。 南山仙翁过来了,“玄武,之前那盘棋,你故意输了,我不服,你是瞧不起我吗?来来来,我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南山仙翁朝他的肩头一拍,嘉佑帝醒了过来。曹如意在床前哭道,“陛下,皇后娘娘……” “皇后怎么了?”嘉佑帝翻身坐起,他年岁大了,起得猛了,头有点晕。若在平日里,他肯定心浮气躁,一脚踢向扰了他美梦的曹如意,但如今,对嘉佑帝来说,那不是个梦,那是他的魂归了他该去的地方。 卯时不到,寅时末刻。坤宁宫里,一片抽泣之声。几个与皇后关系近的妃子都来了。元妃跪在最前头。 嘉佑帝的目光扫过元妃,脚步不停地进了皇后的寝殿,帷帐之内,皇后靠在大迎枕上,她化了妆,颜色看着很好,眼睛也比平时要亮一些,可不知为何,嘉佑帝就觉得她要离开自己了。 “蕙英!”嘉佑帝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臣妾专门找了人问过,说真武大帝原来是北方最高的神,原是一个国家的王太子,十岁通经文,立志修行,十五岁离别父母,寻访仙山修元真之气,得玉清圣祖紫霄元君指点,在紫霄峰得道。” “从前,臣妾怨恨陛下,怪陛下太过无情,诛臣妾全族,没想到陛下原是菩萨心肠,一心记挂的是天下苍生。臣妾不恨陛下了!” 嘉佑帝想起从前种种,心如刀绞,“皇后还有什么要嘱咐朕的?” “若将来……,求陛下为简冲平反。臣妾与陛下乃结发夫妻,臣妾欠简冲的,只能陛下帮臣妾去还了。”她说完,头往旁边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119章 剜心之痛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嘉佑帝一生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伙伴,部下,认识的,不认识的,在他面前死去,从一开始难受,到痛心,到麻木,到接受,嘉佑帝已经见惯了生死了。 此时,他却有剜心之痛。 “朕这一生,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苍生,对得起臣民,唯独对不起你。朕不愿重蹈前朝覆辙,不愿子孙经历后戚专权之苦,不让你要朕的孩子。朕不愿与马氏共天下,朕诛你全族,皇后,若朕真是真武大帝,朕回归之日,必定觅你魂魄,助你成仙,与你做神仙眷侣!” 宫里的大钟,敲了十八下,响彻全城。 简清从梦里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孟真真年纪小,没有醒,孟善睡在床的最里面,被惊醒了,支起身问道,“哥,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薨了!” “啊?”孟善又倒下去,“哦。” 他又躺下去,闭上眼就睡着了。床上挂了厚厚的帐子,垫了两床厚棉被,盖了厚厚的被子,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不知道多暖和。皇后娘娘薨逝,与他真扯不上干系。 一大早,昨天帮简清送赏赐过来的小黄门又上门来了,传嘉佑帝口谕:“令简冲长子简清代父入朝随祭!” 宫中贵人薨逝,有爵位之人方才有资格入朝随祭,简清并没有爵位,而且还是贱籍,但却要入朝随祭,如何随祭法? 好在,宫里想得周到,小黄门带来了丧服。简清穿上之后就走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上了街,她想买碗豆腐脑喝,小黄门提醒道,“简仵作,这会儿宫里殿下们连口水都不敢喝呢,您这要是喝了豆腐脑进去,回头往那儿一跪,大伙儿都哭灵呢,您要尿尿拉屎岂不是对皇后娘娘的不敬?” 一大早的,不吃不喝,完了要进宫举丧随祭,简清有点抗拒,但不敢反抗。她还得感谢这小黄门提醒,便塞了点银子,“昨日辛苦了!” 提起昨日,小黄门都不敢接。眼前这少年虽然说是个小仵作,可谁敢真正把她当小仵作看啊?他师父特别提点过他了,小仵作的爹当年在朝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欺少年穷,小仵作一看也非等闲人物。 路上,小黄门问,“简仵作,你真的见过那个仙人吗?” “当然见过了,我跟你说,仙人说了,后世有一种叫飞机的空中飞行器,一昼夜时间,能够绕着地球转一圈呢,你说吓人不吓人?” “啧,太吓人了!”小黄门听得一愣一愣的,回头,跟同伴们又有吹牛的资本了。 朝臣们都在朝阳门外奉辞,简清被小黄门领着,跪在了朝臣们最末尾的位置守丧。跪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公子,简清扭头朝他看的时候,这人也正好看了过来,因不认识,彼此的目光一触即分。 “什么人,也敢跪在这里?”跪在简清前面的男子扭头过来,逼视简清,“一边儿去,这里不是你该跪的地方。” 小黄门还挺厚道,“陆二爷,这可是皇上的旨意。”他说完,无视男子的怒目而视,拢了拢袖子,弯着腰走了。 简清旁边的男子再次扭头,这一次,简清朝他笑了一下,“在下简清!” 男子也挺友善,“在下唐传礼!” “原是武安侯世子,在下简清,只是小小仵作。” “贫富贵贱不过是过眼云烟,简仵作虽身在贱籍,但得陛下赏识,平步青云之日可期,简仵作不必自怨自艾。” “那倒没有。” “说够了没有?是聊天儿的时候吗?”前面的男子再次低声吼过来。 简清禁言,要是被告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皇后薨逝,这会儿嘉佑帝估计脾气很差。平日里,给嘉佑帝当官,都得抬着棺材走在后头,更别说这个时候敢惹恼嘉佑帝,在皇后的丧礼上不敬,岂不是要把自己的九族送上黄泉路? “谁在那边喧哗?” 简清猛地吃惊,抬起头来。嘉佑帝的龙辇就停在不远处,嘉佑帝的厉目正好锁定了他们三人。简清忙埋下头来,心里暗道不妙。 “是简清吗?过来,朕且问你,当日仙人有没有说起皇后?” 说起什么皇后?简清心里想,真武大帝都是她杜撰的,她反反复复也只敢说那么几句话,就怕自己扯的谎言,要是哪天说错了,自己揭穿自己,自己丢命了不说,还会连累父母兄弟。 她忙爬了过去,“回陛下的话,雪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共迎马如来!”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阵轰隆声,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了下来,简清顿时吓得浑身发颤,这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她重生,头戴天使光环,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嘉佑帝循着声音朝天空看过去,遥远的天际,一道闪电划破层层黑云,天穹之上,宛若被人用利剑划开,硕大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南方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一时间,嘉佑帝悲从中来。 简清则哭了起来,“陛下,呜呜呜,贱民泄露天机,会不会遭天谴?” “你乃凡人,归朕管,朕不罚你,谁敢要你的命?”嘉佑帝是饶过了简清,但对跪在简清前面的陆季亨却未打算放过,他正要发作,曹如意伺机道,“陛下,皇后娘娘还未走远呐!” “朕的皇后堪比唐太宗之长孙皇后,朕何忍让她牵挂?” 陆季亨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再次扭头看简清,见少年泪流满面,很是鄙夷,一个靠谄媚上位的少年,居然还想查十多年前的案子。 简直是不知死活! 简清的确被吓得不轻,她纯粹是被嘉佑帝吓的,胡言乱语就说了那几句五言打油诗,还是抄袭别人的,结果,就真的天出异象了。 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哪怕是她自己一个穿越者,前世的科学教育,让她没法相信,更别说天地感应这种事了。 但事实上,她话音刚落,就真的打雷了,阴沉沉的天,开始飘雪,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天地戴孝。 第120章 元妃心思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不过,嘉佑帝一走,简清也哭不出来了。她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要是回到后世,凭着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拿个影后是没有问题的。 陆季亨和唐传礼都看呆了,但谁也不敢说什么,就凭简清这张口就来,连老天爷都配合的本事,若不能一下子弄死,最好,还是不要与之为敌。 陆季亨也是能屈能伸,当日举丧完毕,他就主动搭讪简清,“原是简仵作,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实乃陆某之幸啊!” 简清点头,“陆二爷豁达,须知前一个这般恭维在下的人,如今在牢里了。” “噗噗!”唐传礼在一旁几乎没有忍住笑,但这种时候谁敢啊?要是笑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他全家老小的忌日了。 唐传礼转换成了咳嗽声。 陆季亨没想到简清会如此不识抬举,他冷笑一声,“简仵作是第一次来京师吧?京师的人和事,简仵作可有什么心得?” 这就不好回答,说好,便有阿臾嫌疑,若说不好,岂不是把京师一杆子打尽了? “陆二爷,此时可不是有心评论这些的时候。国之大丧,悲痛还来不及,陆家乃勋贵,怎么还有心思管别的闲事?” 简直是诛心之言! 陆季亨只得忍气吞声,若是在这种时候和简清吵起来了,一旦惹得皇帝发怒,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为了小小一个仵作,闹得自己家破人亡,实在是不太划算。 况且,他兄长刚刚在瘐死,陆家的爵位不知道会落在谁的头上,陆季亨暂且隐忍不发,等国丧过去,凭陆家收拾一个小仵作,简直是轻而易举。 次日,皇后小殓,停尸之所在坤宁宫。 之后大殓,简清等人由礼部的人导引,从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灵。 雪下得很厚,地上积雪甚重,简清便让赵二弄了一块皮,缝了两个护膝护住双腿,跪在地上。赵二见此,让裁缝店又缝了两个,托给赵一。赵一趁着无人的时候,将两个护膝给赵棣,“殿下,是简仵作叫人做了,送给殿下的。” 赵棣挑眉看了赵一一眼,“你想欺我?” 赵一吃了一惊,这时候要是再改口,肯定死得更快,他忙道,“殿下那件披风上的黑熊皮,还是殿下亲自射杀的,上身不到半天,不是给了简清,她送殿下一副护膝,礼尚往来,属下以为这是简仵作懂事之处。” 不管是不是简清送来的,赵棣也不计较了,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皮肯定不是上好的皮,针脚密实,也不像是一个不会针线的人做的,相反,女红还不错。赵棣心存疑虑,将护膝扔给赵一,“你另外再找人做一副,这副送去给娘娘。” 赵棣口中的娘娘当然是指赵棣的生母元妃娘娘了。 赵一应了一声,揣到怀里,便去了元妃的冷宫,找到阿蛮,将护膝给阿蛮,“这些日子,殿下和娘娘天天都要哭灵,恐膝盖受不了。这护膝是个好东西,阿蛮姑姑若是得空,能不能给咱们殿下也做一副?” “这是简单活计。”阿蛮接过了护膝。 等元妃回宫来,阿蛮将两幅护膝给元妃看,“这副是殿下送来的,这副是我才做了准备给殿下送过去的。” 元妃拿着护膝,“这护膝也不知是哪个爱慕我儿的女子做的。说起来,我儿已到了弱冠之年,可惜我多年冷宫,如今朝中贵女一个不知,如何为我儿择一良妇?” 皇后娘娘薨逝,这个时候肯定不适合提赵棣的婚事。也不过是主仆二人悄悄儿说说罢了。 “娘娘何不等皇后娘娘的丧事过了,将殿下喊进宫里问问?” “如何问?” “问殿下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的话,将来请陛下下旨去聘不就好了?” “这是个法子。” 京城内的寺观的钟声敲响了三万杵,皇后上了尊谥,梓宫七日后发引,先入了孝陵。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简清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直到从城外回来,简清这才离开了送葬回城的大部队,回到了家里,她两条腿已经拖得都走不动了。 “我听我大哥说,皇上身体欠安。”赵二低声对简清道,“若是陛下有个不好,皇太孙继位,我们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进宫去给皇太孙当伴读?” 简清笑了一下,“先走一步算一步,我想,到不了那一步。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也不用怕。对了,沈家的案子判得怎么样了?刑部那边有没有动静?” “没有,这一个月,宫里有事,你说你一个仵作都要进宫随祭,刑部的官员四品以上都入朝了,谁管事啊?” “沈朴大哥他们在狱中如何了?现在天气这么冷,要关到什么时候去?” “你之前不是关照过了?谁还敢把他们如何?也是沈家走了大运了,沈朴杀了那么多人,结果这次皇后娘娘薨逝,不久之后,陛下肯定是要大赦天下,沈朴的死刑改为流徙都有可能。” 简清没有说话,她不好评论,内心里,她肯定也不想沈朴被砍头,但沈朴这样的连环杀人犯,若是不能伏法,何以平民愤? “我把该做的事做了,其他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简清想了想道,“有时候,说不清大赦天下这种,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说起来,绝大多数的人,到了死的时候,都会幡然醒悟,除了那些罪大恶极者,照理说,应当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简清哥哥,如果那些坏人不谋财害命,沈朴大哥的父亲不是死在他们那些人的手里,沈朴大哥也不会报仇了。” 沈朴杀的人,绸缎铺的老板,生药铺的老板,云中客栈的老板,隆鑫车行的老板,这些人都是曾经沈家的伙计,在云中客栈老板的带动下,布下圈套让沈当家的钻进去,他们在川蜀伙同土匪头子谋了沈朴父亲的命后,又分了沈家的财产,的确是罪大恶极。 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法律对他们做下的恶进行审判,沈朴也没有资格执法,更何况,卢川又何辜? 第121章 南燕王府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决定不去想这些事情,有句话叫听天命,尽人意,对她来说,她一向都信奉的是,尽人意,至于天命如何,不是她能够控制的,毕竟,召唤龙珠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就足以骇人了。 次日,简清便去了燕王府。 燕王府一共有两座,北平一座是在北元故宫的基础上,于嘉佑三年开始建,嘉佑十二年完工,赵棣年满十八岁后就藩,居于其中。而金陵这座,位于皇城东南面,门前是十三衙门,正门与午门间就隔了一条街,其前身是嘉佑帝当年自封为吴王时,建的府邸,赵棣出生那年开始修葺,完工后,正好赵棣十一岁,受封为燕王,嘉佑帝将这座府邸赐给他。 南燕王府布局典雅精致,宏伟壮观,假山陡峭峻拔,楼榭亭台清幽素雅,奇峰叠嶂,京城诸多王府,无一座可以与之媲美。 简清一身破羊皮袄,出现在了南燕王府门口。 门子眉头一皱,这简仵作真是的,皇上赏赐那么多,怎么就不会买几件好衣服穿?因燕王领命查十多年前的叶伯巨一案,刑部和北镇抚司均有官员进出。 简清与毛骧便遇了个正着。 “毛指挥使!” “简仵作,哪里都能看到你啊!” “小的该死!”简清谦逊地说了一声,毛骧从马上下来,将马绳扔给了门子,赵一得到通报从里面出来,领毛骧和简清进去,“殿下刚刚从宫里出来,这会儿在书房,两位请!” 穿过照壁,从大堂侧面一道月洞门穿过去,往东,坐南朝北是一间五间的阔堂,名曰清风堂,斜对着清风堂,一座二层小楼,正是赵棣的书房。 上了台阶,一个小太监打起了帘笼,里面传出赵棣的声音,“进来。” 简清跟在毛骧的身后进去,迎面,热气蒸腾,比起外间,这里头温暖如春。书案的两侧,放着一对青花龙纹梅瓶,里边插着两捧腊梅,热气蒸氲之下,香气四溢。 简清冻得有点发麻的身体,顿时就有了知觉,毛骧给赵棣行礼,她也在旁边应付了一下,便落了座。 赵棣正在写字,抬头朝简清看了一眼,也不知怎么没看顺眼,皱了皱眉头。 毛骧将赵棣的举动看在眼里,他一向知道这位燕王脾气很大,规矩很大,一个没入贱籍的小仵作,在一个超品的亲王面前,礼数如此不周到,赵棣没有发作,也算是稀奇了。 赵棣不知道在写什么,一时没有写完。 小太监上了茶和点心,简清捧着热茶喝了两口,又很不客气地拈起点心吃起来,她吃得很认真,两边腮一鼓一鼓,跟仓鼠一样,可见宫里的点心很合她的口味。 毛骧不敢吃,他深得皇帝宠信,将来也会为新君卖命,一向与这位亲王不合,自然是要时时小心,敬而远之。 赵棣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尽管简清细细咀嚼的声音非常微小,也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大行皇后的丧事还没完,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要做的功课还很多,别的皇子们都为大行皇后抄了好几卷经书了,他还一卷都没有抄完。现下,心浮气躁,赵棣扔了笔,接过热帕擦了擦手。 赵棣穿了一身圆领窄袖夹袄,领口袖口雪白的风毛出得很好,衬得他面白如玉,丰神俊秀。 “叶伯巨已经死了十三年了,当年那桩旧案如今翻出来重查,叶伯巨当年待的那个牢房,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人了,怎么个查法?”赵棣坐在了毛骧的对面,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下官想听听简仵作的高论。”毛骧道,这话有点羞辱人。 简清挑眉朝毛骧看了一眼,她当然听出毛骧的奚落之音,也不由得冷笑一声,“毛指挥使,小的只是一个仵作。当年叶伯巨死的时候,是小的爹验尸,刑部说叶伯巨是自裁,小的爹验出来是被勒死的。上吊自杀和被勒死差别太大了,小的相信小的爹不会验错。” “有什么差异?”毛骧好奇地问。 “上吊自杀,只会在脖子前边到耳后的那一块有勒痕,而勒死,小的听小的爹说过,当年叶伯巨的后颈上有一道绳子的交痕。这种差异,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你是在嘲讽本座没有常识吗?”毛骧很恼火。 “这话,小的不敢说也没有说。”简清扯了扯自己的羊皮袄,这里头太暖和了,简清有点燥热得慌,但她不敢脱衣服,十四岁的少女身材,已经在发育了。 毛骧要发作,一来碍于赵棣在,二来赵棣也不让他发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赵棣就问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总能有办法,如果说非要说出个章程来,无非就是明察暗访。”简清道。 “行,那你就明察暗访去吧。不过,吉安侯和武安侯的死,你须得查清楚,给本王一个交代。”赵棣没有要询问简清的意思,转而对毛骧道,“北镇抚司全力是配合,毛指挥使挑两个实心办事的人拨给简仵作用,争取早日将案子查清。” “是!”毛骧道。 毛骧离开了,赵棣没说让简清走,简清也不好走,她坐在位置上吃点心。赵棣坐在对面喝茶,很显然赵棣在想心思,也没发现简清还没走,等一碗茶喝完了,看到简清,他问道,“还有事吗?” 简清心想,我能有什么事?她站起身拍拍手,又拍了拍羊皮袄,才吃的点心渣子掉在了她的衣服上,此时簌簌地道,赵棣别开了头,没眼看。 “没什么事,我是怕殿下这盘点心浪费了。”简清有些不满赵棣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嫌弃,就不遗余力地想恶心一下赵棣。 赵棣只当没有听出简清的话,提醒她,“皇上原本已经原谅令尊,要召令尊还朝,你为何还非要查叶伯巨之案?” “当年的刑部尚书为开济,曾是北元汝阳王的掌书记,如今荣养在家,于城外三十里广置田舍,算得上是一生圆满。但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圆满之事?当年叶伯巨到底为何死于狱中,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欠我父亲的公道,我一定要讨回来!”简清坚定地道。 第122章 访问开济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离开之后,赵棣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 赵一进来,他这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问道,“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皇太孙陪着陛下,娘娘那边并没有什么事。” “更衣,进宫!” 冷宫里,赵棣要来,元妃让阿蛮生起了火盆。这些日子,工部派了人来,将这座冷宫做了修葺,窗户重新糊上了窗纸,门窗也换了新的,屋瓦翻新之后,也不再透风,除了摆设之外,从外边已经看不出这是一座冷宫了。 元妃在做衣服,看得出来,是准备给赵棣做的。赵棣坐在一边,伸手在火盆上烤了一会儿,“儿身边又不是没人做衣服,何劳母亲亲自拿针线?” “别人做的和母亲做的能一样?”元妃笑道,“当年,母亲知道肚子里有了你,就特意请了绣娘教母亲做针线,就像亲手给你做衣服穿,这么多年了,母亲最喜欢做的就是这件事。” 阿蛮端了茶进来,“殿下,娘娘这辈子拿针线的时间不少,旁人可没有一个有资格穿娘娘做的衣服呢。” 赵棣的眼窝有点热,他的手覆在母亲的膝盖上,膝盖有点冷,被他的掌心捂热了,“母亲知不知道一个叫做开济的人?” “开济?知道啊,当年汝阳王帐下的人,汝阳王跟我说过好几次这人,行事果断,颇有才干,怎么了?你问起这人做什么?”元妃放了针线,揉了揉赵棣的头,“北元已经不在了,即便如今还是北元,你也只是一个公主的儿子,比起皇子们,身份还是要卑贱一些。你父皇虽然嫌弃你,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所有的皇子里面,你是身份最贵重的一个,身上有两朝皇族的血脉。” “还有,朝代兴替,如日升月落。周朝七百多年,算是很长的了,后来还不是历经春秋战国,最后皇权式微,被秦朝取而代之。而秦,经历两世,又变成了刘氏天下。” “儿知道!” “北元自闵帝驾崩,已经分崩离析,故国不在,闵皇帝留下的血脉也仅只有我一人了,如今还在四处逃窜的都是文宗皇帝的后嗣。当年文宗皇帝毒死哥哥明宗皇帝,自己继承了皇位,死前立下七岁的儿子为帝,谁知,不到两个月就死了。文宗皇后迎明宗皇帝长子为帝,便是你外祖父。” 这一段历史,赵棣当然清楚。 “天下的皇帝,都是轮流当的。”元妃叮嘱道,“我儿一定要记住,你是姓赵的。” “在大明朝臣们的眼里,孩儿未必姓赵。”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你自己怎么想才重要。”元妃道,“当年,北元的皇帝并没有把中原人当人看,他们虐待百姓,将他们当猪狗,北元残暴久矣,大明天下归心,这是历史的选择。” 开济曾是北元的属臣,后为嘉佑帝所用。叶伯巨死在狱中,与开济不无关系。开济本来告老归乡,一代权臣,能够有此结局实在是诸天佛祖保佑,然而,简清回来了,她要重查叶伯巨一案,而偏偏嘉佑帝让赵棣领这个案子,不仅仅赵棣会多想,谁都会多想。 嘉佑帝的的宗旨,天下百姓为一家,朝中有北元人,也有色目人,但也只占少数而已。而偏偏这少数人,拥戴元妃至极,元妃之后,效忠的便是赵棣。 这些人,以开济为为首。 开济住在上元县乔家墩。开济告老还乡时,嘉佑帝将前朝一个色目商人的庄子赐给了他,开济翻修一番,住了进去。周围一大片田地原是随庄子一起,开济便在这里做了个田舍翁。 正月十五日,因国丧,上元县往年热闹无比的街市,如今被白雪覆盖,只有稀稀朗朗几个赶路的人。 福来客栈早早就把门板装上了,年小月半大,这种时候,谁还会来投宿不成?年都没过完,应是没有人会外出。 小二正要装最后一扇门,门口来了四个人,两大两小,小的约有四五岁,还是个女娃子,到了跟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问道,“大哥,能投宿吗?” “能,当然能,做生意的,还能把客人往外赶不成?”小二汪三朝后退了一步,让一边儿去,请客人们进来,“请问几间?” “两间上房即可!对了,今日有元宵吃吗?给我们一人来一碗元宵,给!” 说着,汪三的掌心里便落了两钱银子,四碗元宵怎么也值不了这么多银子,多的,当然是给汪三的赏钱了。 天儿很冷,汪三心里暖烘烘的,“哎”了一声,将四个客官迎到了楼上,四个人在一间上房里坐定了,汪三下去给四位客官煮元宵。 元宵就是汤圆。糯米浆已经磨好压干了,掰一块下来,揉软和了,搓出比拇指头大一些的圆球,锅里的水早就烧起来了,翻滚后,将汤圆扔进去,煮沸了,浮起来,便可以盛碗了。 今晚,店里没什么客人,总共住进来了两家。 今日新住进来的四人一家,还有主仆二人,住了北边楼的二楼天字房。 不过,店里今日也就他一个人当班,虽有掌柜的,但掌柜的年纪大了,正儿八经睡觉的时候不睡,一坐在柜台前就打瞌睡,喊都喊不醒。 “客官,来啰!” 汪三用一个托盘,端了四碗汤圆,到了门口,吆喝一声,五岁左右的女娃娃过来帮他开了门,喊道,“哥哥,汤圆来了,好香啊!” “放了芝麻馅儿呢!”汪三讨好地道。 “多谢了!” “客气了!”汪三忍不住问道,“今日元宵,客官们怎地还出门了?是专程到咱们这上元县来的,还是经过?” “专程来的。”十四五岁的那少年笑道,“小二哥,你们县里有个致仕的大官开老爷的府上,是在这附近吗?” “在呢,县城北面那一片都是开府,他家去年冬上添了个丁,要不是正好逢着皇后娘娘仙逝,不定多热闹呢。听说明日满月,也不会办什么酒席,不知四位是不是要去开府?” “不去,经过你们这儿,问问罢了。” 第123章 放饵钓鱼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这四人中,十四五岁的少年,自然是简清了,她领着赵二、孟善兄妹从皇城出来,坐了小半日的马车,到了这上元县城中。 “你就是冲着开府来的,怎么明日不去?”赵二问道,“你要是没钱随礼,我借给你。” “借了不用还吗?”简清白了他一眼,舀了一粒元宵吸进嘴里,烫得直哆嗦,用手给舌头扇风,“我过来看看,主要现在是国丧期间,要不然,真的可以混进去,开济,整整十年的刑部尚书,最后还能荣退,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 “你对他了解很多啊?”赵二很惊讶,简清与开济明显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开济当她的爷爷都绰绰有余。 “从我决定回来为我爹申冤雪恨以来,我就没有一直在搜集这方面的信息。虽然开府暂时进不去,不过,我还是有办法打听里头的一些事情。” 次日,简清将她头天夜里抄了半夜的一卷手稿塞进了羊皮袄里头,自己踟蹰着到了开府的门口,她先是塞了一钱银子给开府的门子,然后将手稿拿出来,“这位小哥,这是贵府三公子开忠托我家主人求的手稿,我家主人病殁,临终前请我代为周全此事,还请小哥怜悯,务必将此手稿送到三公子手上,不叫我家主人死不瞑目!” 这么严重啊! 开府的门子忙答应一声,转而准备进去,刚刚跨过门槛,又转回身来,“这位小哥,请你留下你家主人的姓名!” “我家主人上曹下梦阮!”简清再次答谢。 开忠乃开济的三子,前面二子均已夭折,只留下了开忠一人。去年由县学推举为贡生。年前才从京师回家,开府的门子们,不知道自家公子在京师里是什么状况,听说是托人求来的,哪里敢怠慢,连忙就转进去了。 开忠前岁娶妻,去岁妻子诞下一子。他为人宽仁,屋里只有两个通房,别无姬妾。妻子乃大户贵女,粗通文墨,平日里,夫唱妇随,鹣鲽情深。 听说一个叫简清的友人把他求的手稿送来了一卷,开忠半天都没有想起,到底自己什么时候求过手稿了,他不由得问道,“是什么手稿?” 捧着手稿进来的是为他红袖添香的丫鬟,认得几个字儿,在门口回道,“回公子的话,是一本名为《石头记》的话本。”说着,她便念了几句,不及一段落,开忠已是忙不迭地道,“还不快送进来!” 《石头记》作者署名曹雪芹,此人,开忠古今都没有听说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看这部话本,拿起来就没舍得再放下,总共就三章,他来来回回地读了五遍,几乎背下来了,这才想起来,这是一本只有开篇,并无后续的话本。 “送话本来的小厮呢?”开忠跳起来问道。 “回爷的话,已经走了,说是回京师去了,若是爷想要问起她家主子的事,可至京师仁尺巷胡同沈家问询。”丫鬟补充道,“她说她租住在那儿。” 开忠已是不等天亮了,他也不管妻子刚刚生产,幼子还在襁褓之中,执意要第二日便前往京师。 “到底是个什么朋友?”妻子邢氏问道。 “你看看就知道了,也当能谅解为夫为何要如此执意了。”开忠将自己誊抄的一份《石头记》前三章递给妻子,“务必不要把手稿弄脏了,若是能够得全稿,今生我死而无憾!” 邢氏忙捂住丈夫的嘴,“不得胡说,大年节下,你是存心让我心不安,惹公婆生气吗?” “是我的错!”开忠握住妻子的手,愧疚地道,“你好好养着,我会嘱咐母亲好生照顾你,这一次,我是务必要走一趟的。” 开忠要去给父母告别,邢氏躺在床上看手稿,她开始不屑一顾,但慢慢地就被吸引住了,只是看过了之后,叹气对奶嬷嬷道,“唉,这黛玉,也是个可怜的,送到外祖家里去,虽钟鸣鼎食之家,但也不知道多复杂,你瞧瞧,长房袭爵,二房掌家,这不是内乱的根本吗?” “奶奶还说呢,咱们家又是怎么着?大爷没了也就算了,谁知留了大奶奶,鬼使神差地还生了个讨债鬼,以后咱们家还不知怎么地呢。” 邢氏听了不高兴,“嬷嬷快别说这些了,你要再说,我就只有把你送回母亲身边去了。这家里的事,三爷都没说什么,咱们操这个心做什么?平日里,太太对三爷哪里不好了吗?” 听说儿子大过年的就要回京师去,郭氏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怎地这么早?国子监那边应是还没开学,你去了,住哪儿?谁伺候你?” “有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儿一定要去见她一面。去了之后,儿住在客栈就好,手里有银子,还怕会委屈了自己?”开忠道,“若是娘不放心,就让郭通跟着我。” 郭通是郭氏带来的陪房的儿子,郭氏点点头。 简清头一天夜里花了半夜时间,默了《红楼梦》的前三章手稿,她用了《石头记》这个名字。第二天一大早,简清三人就坐着马车回了应天府,路上的时候,三骑从他们身边跑过,简清撩开帘子,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赵二哥,你说我那招不一定好使,事实证明,一定好使。” 昨晚,简清抄手稿的时候,赵二问她做什么,她说是用来钓开忠这条小鱼的鱼饵。赵二说,这招不一定好使。 “你怎么知道过去的就是开忠主仆?” “因为这三人骑的是军马,这种马乃高原骏马,供应军中。上元县虽然富贵不少,但能够弄到这种军用高原骏马的人却不多,而开家就是其一。”简清又补充道,“如今,年节还没有过完,若无急事应当无人会在这时候离家,这么急匆匆地出城,除了开忠,我想不出还会有谁?” 赵二翻了个白眼,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 但等他们回到了仁尺巷,正好遇到了这三人牵着马,正家家户户问,“请问沈家住在哪里?” 第124章 曹公下人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你们找哪个沈家?”赵二好奇,上前去问道。 “租房子给人住的那个沈家。” “你们要租房子吗?” “不是,我们找人。我家公子有个故人,他家下人就租住在沈家的房子里,我们有急事要找她。” 原本说是故人,就是简清杜撰,结果对方居然还打蛇顺杆上,也攀扯起关系来了。 “请跟我来!”赵二道。 赵二将开忠主仆三人带了过来,看到简清,赵二道,“就是她,你们先聊吧!” 开忠忙将手稿掏出来问简清,“请问,这份手稿是你送到我家里去的吗?” 简清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指着凳子,“请坐下谈吧!” 开忠也不客气,松了口气,这时候才想到要自我介绍一番,“我是开忠,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我是简清。” “你家主人名叫曹梦阮,实不相瞒,我并不认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拿着这份手稿去找我,所为何事?现在我郑重请求,如果你有全稿,不管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简清不可能无耻地拿曹雪芹的原稿去卖钱,她接过了手稿,直接投入了炉中,不顾开忠杀人的眼神,平静地道,“手稿不是我写的,我没有任何资格拿来卖钱。手稿也不是你写的,你买了去准备自己署名吗?” “你欲如何?” 简清毫不客气地道,“我相信你肯定已经誊抄了一份,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若是拿那些手稿行招摇撞骗之事,我必定有法子让你身败名裂。” 开忠羞愧地别过了头。 “若公子觉得那份话本不错,我建议,不若公子潜心钻研学问,将来终有一日,能够写出可以光明正大署自己名的作品,虽然比不上《石头记》,一样可以流传千古,为世人传颂。” 开忠从简清屋里出来,吹着凉风走了一路,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拿这份手稿做什么,为何就被简清说得抬不起头来了呢? 简清若只是曹梦阮先生的一个下人的话,她对自己说话时的义正言辞,眼神间的轻蔑,又是从何而来? 曹家是什么样的家族,怎地会有简清这样看着根本不似下人的下人? 开忠走后,赵二和孟家兄妹从屋里出来,赵二埋怨简清,“你到底做什么?你把开忠忽悠着来了,又什么都不做,把人家几句话给轰走,小心以后,他再也不理你了,你又要变着法儿凑上去,可就不是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他会再来的。” 开忠让郭通快马加鞭地回去,“把我留在三少奶奶那里的手稿带回来,明日一早,我要用。” 次日一早,赵二才开门,门口就站着开忠主仆三人,其中郭通眉毛都结了冰,嘴唇冻得青紫,一看就是连夜骑马赶回来的,这冰天雪地,骑马赶路是一件极苦的事,赵二忙将人迎了进来,一面摆火盆,一面喊孟善起来,去买早点回来吃。 七个人围着桌子吃了早餐,稀饭馒头,豆腐脑和油条,简清吃得浑身都冒汗了。 开忠倒是斯文,等吃完了,用帕子擦了嘴,净手后,才从怀里将手稿拿出来,给简清过目后,一扬手扔进了火盆,“简仵作,这手稿我当着你的面焚毁了,我也不管你接近我是有何目的,现下可否和我说说这《石头记》的来历?” “《石头记》的来历,都写在这个名字里了,我从山西灵丘来的时候,在山东济南府听说了曹梦阮的事,说本是这金陵城人。如今,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一个仵作,不是什么曹家的下人,我接近你,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十三年前的旧案。当年的刑部尚书是令尊,我有心想问令尊一些事,没有门道,自然就想搭你这个便车。” 开忠摇摇头,“父亲说过,致仕之后,只想含饴弄孙,朝中之事,他一点都不想过问,请恕我无法帮得上忙。” 开忠不肯死心,“金陵城中,并无曹梦阮这个人物,或许是别名也未可知,不知简仵作可否说一说得到这手稿的机缘,或许在下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这位先生?” “这部书,写的是一个大家族的兴衰起落,正如其中‘好了歌’中唱的,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简清道,“我没法告诉公子这个机缘是怎么回事,但我可以最后奉赠一首里面的词《枉凝眉》,但是,任何时候,公子在向人介绍这《枉凝眉》的时候,都必须将曹先生的名字带上!” “在下遵命!”生怕简清不信,开忠起身举起两指发誓,简清也不阻拦。待他发誓完毕,简清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手稿,上面正是《枉凝眉》,开忠如获至宝。 十八日,一大早,开忠就来唤简清,“简仵作,紫金寺的腊梅开得极好,在下有几位至交好友约好了一起去赏梅,简仵作若是得空,可否与我们一起去?” “可以!”简清正等着这时候。 她带着赵二,孟善兄妹一起前往紫金寺,因担心天冷,简清披了那件蓝地如意云寸蟒织金缎面乌云豹里的披风,里面是不怎么能够挡寒的羊皮袄。 简清没想到,陆家二爷陆季亨和武安侯世子唐传礼也来了,另外还有两人也是京中的贵公子,开忠介绍道,“这位是英国公世子魏昴,颍川侯世子付让。” 简清与四人见过礼,她礼数周到,虽年幼而位卑,但因被皇帝点过名,这些勋贵们有的是不敢招惹她,有的则是犯不着招惹她。 “这位便是我跟你们说的给我《枉凝眉》的简清简仵作。”开忠说明了邀请她的来意,“英国公府二小姐谱出了《枉凝眉》的曲子,我们请了秦淮河的柳青山来清唱一遍,便想请你一起品评一番。” 付让在旁边插言问道,“守中,听说你妹妹要聘给燕王做王妃了,恭喜啊!” 魏昴,字守中,英国公魏达嫡长子。其长姐大魏氏乃先皇太子赵榜的嫡妃,是赵应汶的生母。 第125章 燕王议亲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魏昴的妹妹魏英月刚刚及笄,因美貌又多才,在京中享有盛名,仰慕者极多,不亚于当年大魏氏。 听付让这么一说,唐传礼等人连忙恭喜魏昴,“恭喜啊!” 魏家又要出一位王妃了! “同喜同喜!”魏昴回礼,“不过,这事还没有定,能不能成还两说。” 简清心说,都到了这份上了,世人皆知了,还能有假?不过,简清素来挺有自知之明的,也没有上前说什么恭喜的话,太过殷勤了,反而会遭人嫌弃。 简清站在一边,那几位勋贵子弟在一块儿议论得唾沫横飞的,能够与皇室结亲,简清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激动的? 特别是赵棣这种人,若是不造反的话,基本上皇位与之无缘。 赵应汶与赵棣的关系并不好,不管嘉佑帝指这门婚事,究竟是为了让魏氏两姐妹护住赵棣呢?还是想让小魏氏牵绊赵棣,将来别让赵棣揭竿而起,简清以为,皇帝一腔心思终究是要错付了。 “哎,你们到底听不听曲儿的?”开忠吆喝道,“恭贺的日子有的是,快点,我们往那边去,要是好位置被人给占了,就扫兴了。” 还在正月里,出来游玩的人不少,一路上过去,就遇到了不少人。 赵二带着孟善兄妹到四处散心,紫金寺开了庙会,南来北往的商人挺多,各路的货色也都很齐备,孟善兄妹早就急不可耐了。 简清则随了勋贵们去后山。 唐传礼是侍奉母亲前来的,想必是为了他父亲死在狱中,家中新丧,来寺庙里面祭奠亡者。 太原长公主也来了,陆二爷也是侍奉母亲来的,吉安侯与武安侯前后一起死在了狱中。 两个侯府的女眷准备中午吃了斋饭后再回去。紫金寺的斋饭千金难求,这国丧期间,若非来紫金寺的贵人不多,都未必轮得到两个侯府。 是以,陆二爷和唐传礼也有时间和开忠等人在后山,听柳青山清唱一番《枉凝眉》。 词是好词,在简清看来,英国公府的二小姐谱的曲儿未必是好曲。比起后世,那位为《红楼梦》谱曲的大作曲家,简直是差得太远了,一个小学生的水平,一个是大学教授级,不可同日而语。 简清听了几句,就端起了茶碗,道,“如今国丧期间,晒晒太阳,说说话就行了,唱曲儿就不唱了吧?” 柳青山是秦淮河的名妓,若不是开忠和英国公府的面子,都请不动她。柳青山唱得正起劲儿,只觉得词是真好,曲子也不赖,不论如何,是英国公府二小姐的手笔,对抬她的名气,有很大作用。 谁知,简清说了这么扫兴的话。 柳青山当然不高兴了,上下打量简清,“这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 哪个府上的公子都不会穿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坐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中间,她也不嫌寒碜。 简清挑眉朝她看了看,笑道,“有句话听说过没有?” “什么话?”柳青山精致的眉头也跟着一挑,别过眼,一副对简清不屑一顾的样子,穷酸成这样,拽什么拽?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简清道。 “噗!”陆二爷被茶呛得难受,自己与简清的口舌之争中没有占到便宜,看到别人在简清的手底下落下风,感觉也还不错。 “你什么意思?”柳青山琴棋书画了得,但匠气过重,到底没有读多少修身养性的书,不太明白简清的意思。 “都是三教九流派,柳姑娘又何必瞧不起我呢?”简清直白道。 “你……谁是谁三教九流了?”柳青山怒道。 简清无心与她争执,开忠问简清,“简仵作,想必是这曲子不合你的心意,不知你得到《枉凝眉》的时候,对方有没有说是什么曲牌名?” 柳青山道,“妾身没读过多少书,也读过几首词,知道些词牌名,但从未听说过《枉凝眉》。简仵作真是见多识广,不如和我们说说,这《枉凝眉》的词牌名是谁创的?” “好诗好词向来都是天然去雕饰,水到渠成,谁首创不首创很重要吗?”简清有点被惹恼了,索性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听不得你方才唱的?因为一来,这曲调不够凄美婉转,二来你唱也唱不出那种意境来,表演成分居多。” “现在国丧期间,我就为了听你这不咋滴的曲子,被绣衣卫抓进去也划不来。” 柳青山气了个倒仰。 魏昴也不高兴了,“你既说我妹妹谱的曲子不怎么样,我也承认,来之前,舍妹就说过,若遇到了简仵作,一定让她指点指点,简仵作,请!” 旁边是竹林,中间一条小石子路,路面上一双黑缎粉底皂靴。简清朝那人看去,正好对上一双黑黢黢的眸子,赵棣从竹林间走了出来,旁边跟着皇太孙赵应汶。 赵应汶是未来天子,除了皇上,任谁都应当走在他的身后。可是,赵棣却丝毫没有要敬重皇太孙的意思,竟与他不分先后。 啪啪啪! 皇太孙拍了几个巴掌,目光锁定简清,“简仵作,本宫也想听一听这么好的词,应当配什么样的曲才不会埋没了?” 简清本就有预谋,看向赵棣,“听闻英国公府二小姐将与王爷有姻缘之份,这词里面,‘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女无暇’,倒是挺应景的,如今,英国公府二小姐既然谱出了曲来,王爷难道不该和一曲吗?” 赵棣就跟老虎一样,凶巴巴的,眉眼黑沉沉地看了简清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从他们旁边经过,走出了好远,他立定不动了,厉声道,“过来!” 这是在吩咐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对着简清了。简清有点不自在,扛不住赵棣的低气压,摸了摸鼻子,低着头,走了过去。 赵棣朝前走了一段,他身上穿着一件蓝地如意云寸蟒织金缎面白狐狸里的披风,长长的披风被风吹得扬起,朝简清的面上扑来,一股淡淡的腊梅香味,便在简清的鼻端萦绕。 两人一直走过了紫金寺的碑林,在隆醒大师的舍利塔前立定,赵棣方才转过身来。 第126章 该问的事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望了一眼赵棣的俊脸,赵棣已经望天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喜欢破案。国丧期间,大行皇后的阴魂没有走远,你就在这里和一群勋贵寻欢作乐,唱词品曲,又是为何?” “殿下,正常人家里若是死了至亲,无论什么缘由,都不会有闲心听别人唱曲。哪怕这词曲好到了极致,听在耳中都会如割心一般疼痛。可是,陆二爷和唐世子却不是如此。我听说,殿下与唐世子有同窗之谊,不知可否和我说一下武安侯府的事?” “武安侯府人口简单,武安侯靠军功起家,原先老太爷在的时候,还有几房姬妾。武安侯在世的时候,就徐氏一个夫人,膝下也就唐传礼一个儿子,能有什么要说的?” “我听说,唐家原是濠州富商,田地万顷,土地千亩,武安侯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老太爷在的时候,有没有说怎么分家产?” 赵棣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简清,“怎么你们的想法动不动就喜欢往家产方面去靠?武安侯的哥哥膝下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庶子上不得台面,武安侯封侯之后,濠州老家的田产肯定是由武安侯来继承。武安侯原先连年在外征战,膝下无子,大明定国之后,武安侯得以在家休养,当年徐氏有孕,生下了唐传礼。” 有些话简清不好说,她听得皱起眉头,问道,“我知道了,如果殿下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让我借一下殿下的威风?” “你想做什么?” 贞净法师刚刚率众送走了两个侯府的女眷,才回到了院中,便听说燕王来了,他连忙又出来相迎。 “大师不必客气,本王随便走走!” 燕王可以随便走走,贞净却不能随便迎迎,他笑道,“久闻燕王殿下棋艺了得,不知今日老衲可有幸领教一二?” 真是个世事洞明的老和尚,简清非常佩服。贞净法师看到简清,大吃一惊,“小施主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在下简清,从来处来,往往处去!” “来处已知,不知往处何往?” “来处乃清明盛世,往处自然也是清明盛世,愿人间清净乐土,无冤案,无错案,无假案,人人得以享公平公正与仁爱!” “阿弥陀佛,小施主大宏愿,老衲佩服佩服!” “大和尚客气了,这只是我的愿景,任何人,吃惯了山珍海味,穿惯了华服貂裘,必然是无法苟且过活,简清亦然!”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进,老衲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人坐定之后,老和尚摆上了棋盘和棋子,其实,两人均无心下棋,不过做做样子。但,之所以这样,一来,可免老和尚遭盘问之苦,二来,可免赵棣闲坐之窘。 “大和尚,请问,在下可否知道,今日武安侯夫人和吉安侯府老夫人来,都做了些什么?” 老和尚呵呵一笑,慈眉善目,喊了一个小沙弥来,对小沙弥道,“你今日是随在武安侯夫人和吉安侯府老夫人身边的,这位小施主的话,她问什么,你可以答什么。” 小沙弥双手合十说了声“是”,“三日前,武安侯府送来了信,说今日,要来寺里上香,点长明灯,加油。夫人亲自给前面点的长明灯加了油,又多点了一盏。” “前面一盏是给谁的?新加的一盏是给谁的?”简清问道。 “前面一盏,贫僧也不知道,后面这位是武安侯。” “前面这一盏供奉的人,武安侯夫人除了过来加点油,还有做过什么没有?” 小和尚再次茫然地摇摇头。简清就不继续问了,“吉安侯府老夫人呢?是来给吉安侯点长明灯的吗?” “不是的,是来听诵经的,顺道吃斋饭。” 赵棣在旁边多了一句嘴,“吉安侯和太原长公主关系不好,听说当年,太原长公主生吉安侯的时候是难产。” “哦,寤生。”简清明白了,“这不就是庄公与母姜氏吗?” 太原长公主乃嘉佑帝的同母长姐。据说,嘉佑帝起兵时,被追兵追杀,躲到姐姐家里去,结果,姐姐和姐夫怕受牵连,没有收留他。嘉佑帝后来一直对姐姐和姐夫都怀恨在心,要不是吉安侯这个外甥来投奔,并立下战功,还不知道嘉佑帝当上皇帝之后,会如何对待姐姐一家? 说起来,如今,吉安侯府也未必好。吉安侯死在狱中之后,据说太原长公主还专程进宫一趟,向皇帝申请袭爵的事,也不知说了让谁袭爵,陆二爷还是陆仲亨的长子,总之,到现在宫中都没有旨意下来。 从大和尚那里出来,回城的路上,赵棣让简清坐上了他的车。赵棣的车里,奢华是不必说的,中间一个铜制熏笼,炭火将车厢内烘烤得香喷喷,暖呼呼,令人昏昏欲睡。 简清打了一会儿瞌睡,车进城门的时候,她的头撞在车厢壁上,一下子就醒了。简清撩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了看,正好看到“金陵”二字,两个镀金大字在夕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赵大在前面问,“简仵作,赵二他们在前头等你,要不,我把车就近停了?” “好!”简清应了一声,对拿着书在看的赵棣问道,“殿下,你要和英国公府的二小姐订婚了?” 赵棣放下书,凉凉地看了简清一眼,“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简清有些不高兴,“我只不过是关心才问一句,对了,那只靴子,王爷准备什么时候亮出来?一盘做好的菜,要是一直不上桌,凉了就不好吃了。” 最近,朝堂上的士大夫们对叶希平之事义愤填膺,奏疏跟雪片一样飞上去,要求嘉佑帝尽快捉拿凶手,正法以慰叶希平在天之英灵。 “这也不是你要操心的事!” “那行啊,你把那靴子还给我。”简清怒道。 赵棣也不搭理她,别过脸去,马车停了下来,赵一在外头和赵二打招呼,“你们早就到了?买了多少东西?” “没怎么买,就逛了逛。” 简清没办法,狠狠地瞪了赵棣一眼,从马车上溜下去。她并不知道,赵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门帘子落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第127章 赵棣夺权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简清!” 赵棣喊了一声,简清收回了脚步,转身又爬上了马车。 “把那首《枉凝眉》唱与我听听!”赵棣吩咐道。 简清愣了一下,掀开帘子,朝外看看,不知何时,马车又朝前走了几步,进了一处小巷子,周围并没有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赵棣目光灼灼,简清只觉得,此时的赵棣有点奇怪,但究竟为何,她又说不上来。 “你是不是想拿我唱的和英国公府二小姐谱的曲子做比较?”简清问道。 赵棣没有说话,简清就认为他是默认了,想到以后依仗他颇多,便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女无暇……” 简清才一亮嗓子,赵棣便看了过来,吃惊地看着她,又很快别过脸去,慢慢地,不知不觉,他耳朵竟然有点红。 当日在阜平县城的客栈中,他听到简清的房间里有歌声,“……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依旧在耳边回荡,那会儿,他以为,简清房间里有个女子,但后来调查,当日,简清并没有召妓。 那声音分明就是女子的声音。 赵一的话,也令他起了疑心,简冲当年生的是一个女儿,不是儿子。 鬼使神差间,赵棣的手一抬,从简清的头上抹过,简清只觉得头上一阵微风扫过,她挽起的头发便全部垂落下来,没有头发的掩饰,简清的清丽小女儿的模样便如画卷一般,在赵棣的面前展开。 “果然!”他喃喃地说了一句。 简清吓了一跳,她压根儿没想到赵棣对她起疑心。声音雌雄莫辨的多了去了,况且,她才十四岁,根本没有到男子完全发育成熟的时候,最少也应该到十六岁的时候,才会招人生疑。 所以说,赵棣就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你,你,你想干什么?”简清都快哭了,声音颤抖,要是被赵棣揭穿,她就是欺君之罪,诛九族的事,嘉佑帝不是没有干过。 当年叶伯巨一案,死了多少无辜? “没什么!”赵棣的眼里竟然多了一丝柔情,他抓住简清的头发,“方才看到你头上有个草屑,想帮你拿掉,结果,用力猛了一点。” 简清半信半疑,根本不信,双手飞快将头发重新绑起来,但发带断了。 赵棣不慌不忙地从一个暗格里面拿出了一把梳子,一面镜子,一根玄墨发带,递给简清。 简清有点惊讶,多臭美的人才会随身携带这些玩意儿?她接过来,将头发重新梳好,用发带绑头发的时候,发现,赵棣头上用的也是这种同款发带,里面编织了银色丝线,乍看很普通,实则里头暗藏玄机,天下独一无二。 但此时的情形已经不容简清挑三拣四,她忙用发带将头发绑好,正要再次溜下车去,赵棣又道,“赵二已经走了。” “啊?那我怎么办?”简清有点懊恼,这里到底是哪里?金陵城那么大,这么晚了,难道她要走回去? “去仁尺巷!”赵棣敲了敲车厢壁,外头传来赵一的声音,“是,王爷!” 赵棣突然这么好说话,简清很不适应,她觉得,赵棣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毒舌,动不动容易生气好让她适应多了。 “有句话你听说过没?”简清问道。 “什么?”赵棣放下书,认真地听她说话。 “无事献殷勤……”简清缓缓道。 “那你是希望我奸呢?还是希望我盗?” 噗咳咳咳!简清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是她不知道的赵棣的一面,感觉和赵棣的形象实在是太不搭配了。 车到了仁尺巷后,简清逃命一般地从车上下来,落地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赵棣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我又不是老虎!” 简清心说,你比老虎还要可怕! 赵棣连夜进宫,嘉佑帝在谨身殿,刚刚服用了一碗药,正在养神。 赵棣进来的时候,刚刚传来曹如意的死讯,嘉佑帝将手边的碗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赵棣俯身捡起来,将身后太监捧着的一双靴子,一块树皮递给嘉佑帝看,“父皇,这双靴子,您看,是不是很少见?” 的确很少见,码数特别大。 嘉佑帝眸光一闪,“你想说什么?” “叶希平是朝廷七品命官,父皇前年新点的探花,精明干练,不出意外,历练几年,将来入阁拜相几可预见。谁知,却死在了阜平县一家小小的客栈里。” “那家客栈儿臣去过,名叫城南门客栈,后院种了四棵大枣树。这块皮,就是从叶希平被吊死的枣树上剥下来的。这双鞋子,就是当日横踩在树干上,攀援而上的人所穿。” “你想说什么?”嘉佑帝问道,因太过激动,话音未落便咳嗽不已。 赵棣坐过去,扶住了嘉佑帝,帮他轻轻地顺着后背,“国家战时需武将救国,太平时需文臣治世。如今已经不是北元了,黄氏一族已经没落了,叶家乃天下文人之首,乃读书人的种子。父皇觉得,叶家会不知道叶希平是如何死法吗?” “不是说,是你杀的吗?叶全就是这么说的。” “父皇果然知道!”赵棣叹了口气,“儿臣还活着,没有死,别人说是我杀的难道就是我杀的吗?” “曹如意是谁杀的?” “曹如意该死,是父皇的人,却成为了皇太孙的耳目。儿臣听说,皇太孙已经在和身边近臣商量如何削藩的事了。父皇百年之后,儿臣们是不是都应该追随父皇而去?” “你欲如何?” “父皇或赐死儿臣,或废皇太孙封儿臣为太子,或将来在天之灵看儿臣如何从北平杀至金陵,夺侄儿皇位,君临天下!” “你!”嘉佑帝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皇位传孙不传子,本就是朝堂隐患。儿臣们哪一个能耐不比他强?黄口小儿生一副狼子野心,父皇就那般喜欢大哥?为了他,愿意葬送大明江山?” 要说嘉佑帝有多喜欢长子,那也算不上。但,赵棣这般逼他,他肯定是不喜欢赵棣的,“你,你想让我传位于你,休想!” 赵棣一招手,两名内侍缓缓而入,一人捧玉玺,一人捧着诏书,跪在了赵棣跟前。赵棣提起笔,字如行云流水,悬腕而下,很快,一份诏书写好了,赵棣捧给嘉佑帝看,“父皇,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家不是父皇一个人的家,国也不是父皇一个人的国,是天下人的天家也是天下人的国,您看,这诏书,可有人看得出不是父皇亲笔所书?” 第128章 大结局 - 大明女法医 - 天心媚骨 嘉佑帝看了一眼,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传御医!”赵棣将诏书扔给了奉诏内侍,内侍盖上了玉玺,将诏书传六部,下发下去。 皇太孙人在东宫坐,祸从天上来,等废太孙的诏书被人传到了东宫,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被废了? “一定是赵棣,这个混蛋!” 赵棣在龙床旁边坐了半晌,嘉佑帝悠悠醒转,床前,出了赵棣和御医,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嘉佑帝认识的。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嘉佑帝问道,自己这个儿子,在金陵布局这么深,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吧!”赵棣扯了一下袍摆,“我是带着原罪出生的,父皇,两个皇族的血脉在我身上交汇,这就是原罪,既然当年父皇没有捏死我,我自然不能辜负了我身上最高贵的血脉。” “我这样的人,岂会对别的人俯首称臣?”赵棣站起身来,“毛骧!” 毛骧俯首进来,对赵棣拱手道,“殿下,请吩咐!” “你是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你的话,父皇总能听进去一些。你来告诉父皇,这么多的皇子中,到底谁,更适合做未来之君?” “孽子!”嘉佑帝倒在了床上,喘着粗气。 毛骧爬了过来,劝道,“皇上,燕王殿下文韬武略,身份贵重,皇上应当因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皇上且看看,哪一个皇子有燕王殿下这般能耐和手腕?” “他不肯说,你应当肯说了,你又是什么时候背叛朕的?” “臣没有背叛皇上,臣是昨日夜里愿意跟着殿下的,臣若是不答应,臣就不能活着来见陛下了。” “连你也不肯跟我说实话了吗?” “陛下,这宫里多是北元皇族留下的宫人内侍,这些人又是最容易团结一致的。燕王殿下身上毕竟有着前朝皇室的血脉,这些人早就一心向着燕王了。当年,皇后娘娘之所以那么容易换掉避子汤,就是因为,宫里的这些下人们都想有位小主子。陛下,您想开点,燕王殿下姓赵。” 简清在地牢里审问封帖木,这是个能人,两个肩膀抬张嘴,就告倒了四位侯爷,两位死在了狱中。 不过,如今,大明开国没多少年,侯爷是多了一点,但也不能这样收割啊! “是开大人让小的这么做的。”封帖木一张嘴,话就跟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地往外倒,“开大人说了,皇上疑心很重,从一个乞丐到今天这个位置,一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不知道怎么患得患失,说小的只要告了,就一定准。” “开济为什么要污蔑四位侯爷?”简清问道。 “因为四位侯爷原先支持先太子,后来又转而支持皇太孙。开大人说,皇位必须是燕王殿下的,将来我们才能落到好。” “怎么说?” “原先,东宫有个家奴,被皇太孙亲手打死了,说北元的杂种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这件事,小的们一直都记得。” “必定是事出有因吧?” “是,当日皇子皇孙们背书,燕王殿下又得了先生的夸奖,皇太孙没有背出来,回到东宫,就拿那位家奴出气,生生将他打死了。” 简清从地牢里出来,就听到了开济服毒自尽的消息,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说宫里皇上下了诏书,废皇太孙立燕王为太子。 这一废一立来得太过突然。 紧接着宫里又传出了圣旨,当年叶伯巨之案,简冲坚持真相,不畏强权,根骨秉性难能可贵,赦免简冲,并官复原职,圣旨最后,将简冲长女许配给燕王做嫡妃。 圣旨先是在仁尺巷当着简清的面宣读之后,又六百里加急发送到北平府去。简冲接旨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收拾行李,带着妻儿从北平府回来,又是一个月过去。 简清听说爹娘要回来,忙让赵二拿了仅有的点钱去买了一栋院子。当日,皇帝所赐颇丰,她想到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而且这案子查清之后,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准备一直典房子住,倒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置家产。 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但,为难的问题迎面而来,简冲的长女又是谁?若想当皇亲国戚,就不得不承认欺君之罪,欺君之罪是能够认的? 夜里,简清听说燕王侍疾后出宫回到了燕王府,简清便连忙跑到燕王府来。 赵棣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没有干,简清进来,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赵棣吩咐了差事,“过来帮我擦头发!” 奶奶的,我又不是小太监! 但现在,人在屋檐下啊! 简清只好拿起了帕子,爬上了榻,跪在赵棣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头发,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沈仓呢?” 翻译过来就是,这活儿难道不是沈仓干的吗? “本王对男人不感兴趣,无根的也一样!” 简清的手顿住了,全身都僵硬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呵呵一笑,“殿下说笑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她如今不是贱籍了,属士大夫阶层,从七品小旗,还有一个职业就是绣衣卫的验尸官。 按照简清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小旗,推官,大理寺丞,大理寺正,将来能够干到大理寺少卿,做回爹爹曾经做过的事,为维护天下清明拼尽毕生。 她从未想过,会给谁当王妃。 赵棣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转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欺君之罪和给本王当王妃,随便挑一个。”说完,他邪魅一笑,“本王的眼没瞎,还分得清男女,要不,本王亲自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简清慌得一批,“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脑子里灵光一现,“难道当初在灵丘县查案,在王璞家那处院子的围墙边,你就发现了?” 所以才会用手捏她的大腿? 色狼! 赵棣被提醒了,他的手复又放下来,握住了简清柔软的腿,轻轻摩挲,“你说呢?”他声音有点沙哑。 “要是我不答应呢?我就不信你会真的把我下大牢!”简清一把挥开他的手,将帕子往他脸上一扔,从榻上跳了下来,心里暗骂一声登徒子,“我就喜欢查案!” 三日后,皇帝驾崩,太子登极,临朝之日,并没有提封后之事,反而封简清为绣衣卫同知。简清不解,得新皇召见之时,不由得问道,“陛下何意?” “你既喜欢查案,那就让你查个够,要是觉得这个官职不满意,不如把应天府的差事给你,天天鸡毛蒜皮的事儿挺多,如何?” “我才不要,我就喜欢查大案,要案!”简清说不心动是骗人的,赵棣一身龙袍,将人衬得丰神俊朗,最为关键的是竟然肯遂她的心愿,“昨日,英国公府二小姐到我家了,让我爹把简大小姐交出来!” 赵棣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手搭在她的肩头,“我知道了,已经问过英国公夫人了。不必理会这些小事,我想御驾亲征,你随我一同北上,如何?” “我不太会骑马!” “我教你!” “我不太会打仗!” “看我打!” “没有案子破!” “破案是惩奸除恶,打仗也是伸张正义,去不去?” “去!” “如何感谢我?”赵棣将脸凑了过来,贴上了简清的唇。 (全文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