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谷剑湖东 宋,元佑七年,大理,无量山。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无量山的每一处山崖间。照见了怪石嶙峋的山壁;照见了湍流不息的瀑布;照见山壁上的矮树野花,以及……一道隐隐约约的人影。 段誉恍如一只蚂蚁,挂在无量山的崖壁之上,正自蹒跚的沿着崖缝,慢慢爬落。他身上的衣衫早给荆刺扯得东破一块,西烂一条,手脚上更是到处破损。耳中传来“轰隆轰隆”的瀑布飞流直下之声,令他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之余,也想起了这一日以来的遭遇。 他原是大理世子,只因不喜学武,于是逃家外游。就在昨日,他结识了茶商马五德,便随着马五德一起来无量山游山玩水。其时恰逢无量剑派东西二宗比剑,他因旁观时的一声失笑,被无量剑的弟子给狠狠的抽了个耳光。多亏半路杀出一个擅驱毒貂的小姑娘钟灵,才在日落前将他救出了无量剑。 两人出来后恰遇神农帮围攻无量剑,他又因为多管闲事,惹怒了神农帮的帮主司空玄。不但连累钟灵姑娘被神农帮抓了去,连他自己也被下了断肠散。要在七日之内,去钟灵家取回闪电毒貂的解药,方能换回钟灵和断肠散的解药,否则他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可就在他连夜赶往钟灵家时,却又碰到了无量剑东西二宗的一对私奔弟子。这二人怕他泄漏行踪,便想杀他灭口。他却因天黑兼慌不择路,在逃跑之时一脚踏空,掉下了悬崖。虽然因为落在山崖间的一棵松树上,侥幸免于一死,却也落到了现下的窘迫境地。不得不抓着山壁间的缝隙和凸起,一点一点向山崖下爬去 回忆之间,段誉终于连滚带爬的下到了谷底。他站直身子回首四望,只见左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滚滚而下,倾入一座清澈异常的大湖之中。大瀑布不断注入,湖水却不满溢,想来另有泄水之处。瀑布注入处湖水翻滚,只离得瀑布十馀丈,湖水便一平如镜。月亮照入湖中,湖心也是一个皎洁的圆月。 面对这造化奇景,段誉瞧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一斜眼,只见湖畔生着一丛丛茶花,在月色下摇曳生姿。云南茶花甲于天下,他素所喜爱,这时竟忘了身处危地,走过去细细品赏起来,喃喃的道:“此处茶花虽多,品类也只寥寥,只有这几本‘羽衣霓裳’,倒比我家的长得好。这几本‘步步生莲’,品种就不纯了。” 赏玩了一会茶花,他走到湖边,抄起几口湖水吃了。湖水入口清冽,甘美异常,如一条冰凉的水线直通入腹中。又定了定神,才沿湖走去,寻觅出谷的通道。 这谷底平湖作椭圆之形,大半部隐在花树丛中,东南西北尽是悬崖峭壁,绝无出路,只有他下来的山坡比较最斜,其余各处决计无法攀上。仰望高崖,白雾封谷,下来已这般艰难,再想上去,凡人不用工具绝无这等能耐。他自西而东,走了约有一里之多,但见谷中静悄悄地,别说人迹,连兽踪也无半点,唯闻鸟语间关,遥相呼应。他见了这等情景,心头越来越沉重,遍视无路之下,不由得心生绝望:“我饿死在这里不打紧,恐怕还要累了钟姑娘的性命了,这可也太对不起人家了!” 这时天将黎明,他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得以延伸。他正自颓然发愁,忽然瞥见谷底远离瀑布处的东端草地上,隐隐约约的有着一道黑影。想起这荒山野岭之中必有野兽,他不由得悚然一惊,仓惶后退。 段誉退出几步,那草丛中的黑影却依旧一动不动。定了定神,他又走近看去,却见那黑影竟然是一个端坐着的男子。只见这男子身穿青袍道服,面容清雅俊朗,头发从两侧鬓角束起,结髻却又散垂于后。说是道人却不扎道髻,说是儒生却也未带纶巾,发式不伦不类,却又有一种潇洒出尘之意,让人不经意间心生向往。 段誉不期然的便想起了无量剑派关于这剑湖里有仙人舞剑的传说,心头顿时泛起喜意,但看对方似乎正在闭目修炼,犹豫了一下,方才轻声问道:“仙人……仙人可醒否?” 那年青男人闻言,身形微震。随后过得十几息,方才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段誉与之对视,竟觉得对方这甫一睁开的双眼中炯炯似有光芒。 男子看到段誉,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我非仙人。你认错了!” 段誉“啊“的一声叹息,颇为失望,但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揖礼道:“在下段誉,方才唐突了!不知兄台尊姓大名?为何避居于这深谷之中?” 那男子神色古井无波,并没有在意段誉的举动,只是淡淡的回道:“吾名周易。” 这人的回答言词简短,也没有说他为何避居这深谷的原因,段誉自然瞧出了对方的态度并不算热情,没敢再追问。当即又躬身一礼,说道:“原来是周兄,不知周兄可否告知,这山谷出路何在?” “段公子既已寻过,又何必再问我。”周易淡漠的回道。 “难道这里竟然没有出路?”段誉心中一凉,忍不住反问道,“那……那周兄又是如何到此谷中?莫不是……莫不是也是被无量剑……” 话说到一半,段誉的一颗心已经深深的沉了下去,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周易神色淡漠的回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段公子,既来之,则安之,且在这里住下吧。” 听得了这周易的解释,段誉一颗心瞬间冰凉,刚因见到人而升起的几分希冀顿时又变得沮丧起来,只想着“这人也是掉下来的,恐怕这山谷中却是没有出路了”,连对方后面的话都不曾理会了。 这自称周易的年青人,见段誉心思不属也就不再多说,从一旁的草丛中拎出一篮野果递给段誉后,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段誉沮丧良久,方才回味过来。他自从在无量派的剑湖宫吃了酒宴,到此刻已有七八个时辰,早饿得狠了。此刻虽然依旧神思不属,却也狼吞虎咽的吃了十来枚野果,才觉得饥火少抑。 吃完之后,想到自己恐怕就要困于这小小山谷之中直到毒发身亡,段誉心中沮丧更甚。又加之忙碌惊吓了一夜时间,这时低落之下便泛起困来。再看那自称为周易的男子早已不在附近,他便找了一处干净的草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段誉睡得甚酣,待得醒转,日已偏西,湖上幻出一条长虹,艳丽无伦。段誉知道有瀑布处水气映日,往往便现彩虹,心想我临死之前还能在这幽谷里目观美景,我这福缘大是不小,只可惜钟灵姑娘还等着我去救,否则死在这里到也风雅的紧。 他眼光沿着彩虹滑到瀑布之上,又逆着瀑布自下而上的看去。只见瀑布之右一片石壁光润如玉,料想千万年前瀑布比今日更大,不知经过多少年的冲激磨洗,才将这半面石壁磨得如此平整。再待后来瀑布水量减少,才露出了这片如琉璃明镜一般的石壁出来。 他想起了从无量剑弟子那里,无意间听到过的一番话,寻思着:“看来这便是无量弟子们所说的‘无量玉壁’了。他们说,无量剑东宗西宗的掌门人,常在月明之夕见到玉壁上有舞剑的仙人影子。可这玉壁贴湖而立,仙人的影子要映到玉壁上,确是非得在湖中舞剑不可。要是在我这边湖东舞剑,影子倒也能照映过去,可是东边高崖笔立,挡住了月光,没有月光,便无人影。啊,是了,定是湖面上有水鸟飞翔,影子映到山壁上去,远远望来,自然身法灵动,又快又奇。他们心中先入为主,认定是仙人舞剑,朦朦胧胧的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终于入了魔道。”想明此节,段誉不禁哑然失笑。 睡了一觉之后,段誉本已精神大振,此时一笑过后,不免又重新生出信心,心想:“或许这山谷中有那窄小的出口隐藏在花木山石之后,是周兄未曾发觉的呢!就算没有出口,或许周兄也已筹谋了其他的逃生手段,只待我去助以一臂之力就能成了呢!” 如此想着,段誉当即口中哼着曲子兴高采烈的沿湖寻去。一路上所有隐蔽之处都细细探寻了,但花树草丛之后尽是坚岩巨石。每一块巨石不是巨大到人力绝难移动,就是连在入云的峭壁之上,别说出路,连蛇穴兽窟也无一个。他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一包衣服杂物,显是周易随身带着的东西,他没细看便放了回去。 他口中曲子越哼越低,待得见到正在山谷另一侧悠然钓鱼的周易,便即颓然坐倒在他身旁,问道:“周兄,你困于此处多久了?” “一年。”周易语气平静,轻描淡写的就仿佛他是在这山谷中闲憩一般。 周易的平静让段誉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不信对方会甘愿老死于此,又怀着一线希望问道:“那周兄就没想过做些绳索之类的,攀出此谷?” 岂料周易却依旧平淡以对道:“不曾。”说话的时候,他手中的鱼竿抖都没有抖一下,连目光都不曾从鱼漂上挪开。 段誉惊讶非常,忍不住追问道:“难道周兄心中竟毫无牵挂?怎会没有些许自救之心?” 周易轻笑了一声,幽幽叹道:“世事如枷,心难自在。此处虽然简陋,却又何尝不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好一个山间隐士!”段誉听得周易感叹,心中羡艳,不由得赞叹出声。 但想到自家还中着断肠散的毒药,段誉随即又苦笑道:“可惜在下身中剧毒,却无福消受这般景色了。只怕用不得几日,就要肝肠寸断的倒毙于周兄面前,到时候污了这风水宝地和周兄的眼睛,却是不美了。” 周易却没有急着回答段誉的话,反而是拿着鱼竿的右手微微一抖,半弯的鱼竿瞬间挺直,一条色彩斑斓的鲤鱼便从水中被拽了出来,扭动着落入了他的左掌之中。做完这些,周易才悠然说道:“断肠散要七日方才发作,此处距万劫谷也不过一日脚程。天意早定,段公子又何须忧虑?” 段誉坦言自己身中剧毒,不过是失望之中的自我解嘲而已,原也没期待周易能有什么回答。所以当看到周易转而去钓鱼,他也只是沉默的坐在湖边,空自烦恼。却不曾想,周易在片刻之后,竟然直接说出了剧毒的名称来,不但如此,竟然还能说出“万劫谷”这三个字来。 段誉愣了几息,方才想起自己从没有和对方提起过钟灵和万劫谷的事情。顿时一跳而起,指着周易惊疑不定的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第二章 月下谁曾舞 段誉虽然一心向善,也不懂江湖上的规矩,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人心险恶。这一点,从他逃家出来之后,几乎从不说自己的家世身份,就可见一斑。但此时此刻竟然被人一口道破他的经历,令他瞬间就怀疑对方,是不是要对自己不利。 但这般气势汹汹的指问完,段誉却又忽然想到:自己掉下悬崖已属意外,能被山崖间的老松树拦下,没有摔成肉泥,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世间再有苦心筹谋之人,又如何能预计到这般意外,在此恭候自己呢!眼前这人莫非真是一位游戏红尘的仙人,只因某些原因才不愿承认?如此胡思乱想着,他却是越发的惊疑不定了。 面对段誉的质问,周易笑而不答,只是漫声吟道:“青衫磊落险峰行,玉璧月华明。马疾香幽,崖高人远,微步觳纹生。谁家子弟谁家院,无计悔多情。虎啸龙吟,换巢鸾凤,剑气碧烟横。” 段誉听着这答非所问的吟诵,只觉得眼前这人当真莫名其妙。可又隐隐觉得这首不知所谓的少年游小词似是在暗指着什么,只是急切间却是想不明白。 “你……周兄,这是何意?”段誉既觉想不明白,便开口相问,口气也缓和了许多。 但周易只是微笑不语。转而摸出一把小刀,在手中的鲤鱼肚子上一划,便将鱼腹剖开。左手拎着鱼头微微一抖,鱼腹里的内脏杂碎便混着血污纷纷落入湖里。之后刀光闪动,鱼鳞便如飞雪般片片飞起,动作轻盈的仿佛弹琴作画。 段誉从小学习佛法,甚少得见宰杀牲畜这类血腥的事情。此时见到一条鲜活的鲤鱼顷刻间变成一团白肉,心头顿生不忍。又等候了片刻,见周易始终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他心知对方无意作答,便不愿再待在周易身旁,躲到远处去念经了。 等到周易收拾完鲤鱼,洗去了满手血腥。段誉又上前询问了几次,可不管他如何恳求,周易都只是微笑不语。最终,段誉在周易身边厮磨良久,也只是收获了半条烤鱼而已。 两人用野果就着烤鱼,吃了个肚圆后,周易又去打坐修炼。段誉不死心的又在谷中转了一圈,希冀能够有所发现。但遍寻之下依旧毫无所获,他只得继续卧草而眠。 只是他早已睡了一个白日更兼心中有事,这一觉只睡到半夜便即醒转。醒来之后,却见周易不在左右,他怅然的站起身来,抬头只见月亮正圆,清光在湖面上便如镀了一层白银一般。他的目光顺着湖面一路伸展出去。待扫到对面瀑布旁的石壁之上,他却是突然间全身一震。 只因为对面的玉壁上,竟然有个人影! 段誉心中先是一惊,继而冒出喜意。他向前急冲几步,到了湖边,想要看清楚玉壁上的人影,只是他所处的位置乃是玉璧的侧面,却难以看清。他又急忙沿着湖岸朝玉璧正前方横走,却见周易正在岸边的空地上“翩翩起舞”。 月光下的周易如同一个舞姬般维持着一个的有些古怪的姿势。就见他双腿交错似在迈出,身形却扭转向后方,好似佳人回眸。他这样足足维持了数十息,方才又变换了一个姿势。而随着他的姿势变换,玉璧上的人影也跟着变换姿势。周易左走一步,玉壁上的人影便也左走一步,周易转身抬腿,壁上人影跟着转身抬腿。 段誉正自奇怪周易怎会有闲在月下独舞,见到这玉壁上的人影随其而动,便即省悟:“这玉壁上的是周公子的影子?” 他迈步上前,玉壁上果然又出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他立定脚步,那新出现的人影也即不动。他身子左幌,壁上人影跟着左幌,身子向右侧去,壁上人影跟着侧右。段誉顿时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但兀自不解:“月亮和玉璧同处于西南,却如何能将我俩的影子映到对面山壁上?周公子又为何要行此古怪之事?” 段誉回过身来,只见山壁的对面,也即是他和周易身后的谷壁上,也有一面石壁,他白日也曾见过,却没有注意。这片石壁平整异常,宛然似一面铜镜,只是比之湖西的山壁却小得多了。这片石壁上也有两个人影,只是身形既小,影子也浓得多。他登即恍然:“原来月亮先将周公子和我的影子映在这块小石壁上,再映到隔湖的大石壁上。我们便如站在两面镜子之间,大镜子照出了小镜子中的我。” 他微一凝思,只觉这迷惑了“无量剑”数十年的“玉壁仙影”之谜,更无丝毫神奇之处:“当年确有人站在这里使剑,人影映上玉壁,才有了所谓的仙人舞剑。只是不知在这里练剑的人最后是走了还是死了,这里却空了下来,直到周易周公子掉了下来,这玉璧上才又出现所谓的‘仙人’。可笑无量剑的那些人,只因为这虚无缥缈的仙人舞剑,就要和神农帮生死相搏,真真的可怜可笑!” 既明白了这个道理,段誉先前见到玉璧人影的狂喜自即无影无踪。百无聊赖之际,见到周易依然在手舞足蹈,拳打脚踢,对于周易的行为忽然有了一个好笑的猜测,当即促狭道:“周兄如此勤勉于‘舞’道,莫不是想让无量剑的人在山顶看到!以为是仙人在演示神奇武功,于是将你这套‘武功’用心学了去,拼命钻研,传之后世。哈哈!” 段誉越说越觉得有趣,忍不住纵声大笑。笑了片刻,忽然发现周易正面带古怪笑容的望着自己,他徒得止住笑声,惊道:“周兄你不会真有如此打算吧?” 周易嘿然一笑,并未回答,但那表情显是承认了。段誉顿感愕然,心道这周公子当真好重的报复心!害他掉入这山谷中的,不过是无量剑的某一个人而已。可他这般报复,却是要害了无量剑的所有人,不但如此,更要害得无量剑的子子孙孙都误入歧途。自己不过是懊恼之下的随意一想,可这周公子却是真的付诸实践了 据他掉下悬崖之前在无量山的所见,那无量山的东西二宗因为近半年在无量玉璧上又看到了所谓的“仙人演武”,已经决意和想要抢夺玉璧的神农帮誓死拼杀了。想到不知多少人要因此而死,他瞧着眼前的周公子,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如此害人而不着痕迹,当真是可怖可畏! 寒栗之中,段誉蓦地里又想到一事:“以周公子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甘心老死于这小小幽谷之中!哎!我却是被他白日里谦和淡漠的样子给骗了!他肯定早已有了出谷的方法,否则哪里会有闲心在此给无量派‘演武’!” 如此想着,段誉就想上前质问周易。但忽忆起周易钓鱼时水泼不进的态度,他又沮丧想到:“就算我知道他对我隐瞒又如何!人家不想告诉我,我便是再多纠缠,也不过如白日一般徒费口舌罢了!” 心情沮丧之下,他瞧着周易的目光也变得怨愤起来。见周易依旧在好整以暇的摆着各种古怪的姿势,他便忍不住出言讽道:“闻鸡起舞,愤死庸丘。剑当百万,犹为白首。周兄又何必汲汲于这一人敌的小术!以有涯随无涯,怠矣!” 他自幼家教严谨,并不会什么骂人的脏话。但这番含沙射影却是先后引用了祖逖闻鸡起舞,最后却病死庸丘和《老将行》中的老将白发这两个典故,最后更借是用庄子的名句来嘲笑周易: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穷的武道?你还是歇歇吧! 如果是寻常武夫,必然无法明白他这番话的含义。亏得周易还算有些文字功底,琢磨了片刻方才明白段誉这七拐八拐的在说些什么。当即手指明月皎洁的夜空,淡然回道:“我所求者,不过静修武道,脱此樊笼尔!” 段誉瞧着周易手指天空,只道他是在说只要练好轻功,便能攀援出谷。顿时嗤笑道:“周兄戏言了!如此悬崖峭壁,纵然武功再高,又如何不借一物攀援而上?可见有没有武功,倒也无甚分别。” 周易淡淡回道:“这峭壁虽高,要单凭轻功攀援上去也未必不可能。无论是上天梯还是梯云纵,亦或常见的壁虎游墙功,只要中间能有个换气歇脚的地方,攀上这悬崖也只不过是多花些功夫而已。” 周易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淡然,段誉却觉得对方似是在笑自己少见多怪。可他从未听闻过这些武功,便摇头表示不信:“我段家也有功夫,但也不过是些舞刀弄剑的凶杀之术而已。我亦常见我爹爹和妈妈练习,却从未听闻有如此武功!” 周易这时已经做完了那些古怪的犹如舞蹈的动作,撤步离开了两面石壁之间的地方,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坐下,方悠悠说道:“我本也如此作想,但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却在汴梁的酒楼里却听到了一句江湖传言——北乔峰,南慕容。自此方知,这世上还有武功这般精彩奇妙的东西……” 段誉听得微微纳罕,不知道这周公子只是听到一句类似于江湖匪号的传言,如何就会觉得武功精彩奇妙了。但他向来知礼,虽然不解却也依旧耐着性子听周易继续讲述。 却听周易继续说道:“北乔峰,南慕容。既然有他们,那么是不是有降龙十八掌?是不是有斗转星移?是不是还有你们段家的六脉神剑……” 段誉听到这里,连忙辩解道:“我段家可不曾有什么神剑!”心下却是想,这周公子怕是得了癔症了。我虽然不通家里武功,却也知道我段氏最有名的武功乃是一阳指,其下还有段氏剑法之类的功夫,却从没有听过什么六脉神剑。 周易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大理段氏最高深的武学,向来是在天龙寺。六脉神剑乃天龙寺镇寺之宝,大理段氏武学的至高法要。段公子,你家虽是天龙寺那些僧人的子侄辈,但许多武学秘奥不能得知,却也本是寻常。” 段誉心下不忿,直想说我既不得而知,你又如何得知。但想起钟灵曾告诫他,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自家武功的事情,于是便按捺了下来。 周易却没在意这些,又继续言道:“单只用你大理段氏的功夫,想要攀上这悬崖便也容易的很。不说六脉神剑削铁如泥,打这峭壁和打腐乳一般。单只你段氏的一阳指,虽非斩铁破岩之用,但要打碎些石头,寻个落脚的地方也是轻而易举。甚至亦不需一阳指,单以你大理******赫艮的越爪功,也能挖土碎木。神功妙法何其之多,段公子怎会以为武功无法奈何这小小深谷?” 段誉听着周易侃侃而谈,心中虽然还有反驳之理,但见对方似乎对他家了解甚深,不但知道一阳指,竟然连华赫艮叔叔的武功也报了出来,深恐对方是在套他的话,便不敢复言。 周易说完,见段誉虽不反驳,但脸上却依旧挂着不以为然的神情,便知未曾说服他。但他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简单聊了几句,便自去寻干净地方睡觉。 段誉却躺在草地上辗转难眠。翻来覆去的想得都是周易这个人。这周公子真是一个满身神秘的人,看似态度冷漠,但对自己似乎却颇有关照;明明坐困于山谷之中,却又好像能未卜先知;既能如一个隐士般对这茹毛饮血的生活安之如怡,却又睚眦必报的在暗算着无量剑派的诸人。 兜兜转转的想了半天,段誉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只感觉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却也好像不愿自己出谷。既然如此,他便决定等到明天和对方摊开来讲,不管是晓之以情还是动之以理,总要弄个清楚。 第三章 踏岸凌波说梦奇 到了第二天,段誉一早起来,周易却已不在身边。他囫囵的吃了几个酸果,沿着湖边寻去,就见周易正于剑湖旁的一处平地上练习一套步法。段誉虽常见父母修炼,但却少知江湖规矩,是以并不知道旁观别人练武乃是江湖大忌。昨夜只觉得周易似在跳舞,今日却觉得周易已经不是“似在跳舞了”,而是当真“就在跳舞”。 盖因周易立于草地之上,忽左忽右,或伏或跃,身形飘渺灵动,腾挪丈许之间,脚下轻盈翩跹,动作舒缓得当。凌波微步,好似洛水仙子;飘飘欲飞,恰如列子御风。进退难期,若往若还,飘飘然不知所止,渺渺乎不知所终。 看了几眼,段誉微觉有趣。迈步上前,却见周易练功的草地边摊开着一卷帛卷。帛卷前端大半卷起,外露的部分却当首题着“凌波微步”四字,其后绘的是无数足印,注明“妇妹”、“无妄”等等字样,尽是易经中的方位。段誉这段时日正全心全意的钻研易经,他之所以不想学武而逃家,实际上也是因此之故。此时一见到这些名称,登时精神大振,便似遇到故交良友一般。只见足印密密麻麻,不知有几千百个,自一个足印至另一个足印均有绿线贯串,线上绘有箭头,料是一套繁复的步法。只可惜卷轴只展开了一小部分,不但“凌波微步”四字之前的内容皆不可见,这套凌波微步也只露出了一多半。 段誉心知这恐怕乃是周易周公子的武功秘籍,有心不再去看,但想到上面所绘的易经六十四卦方位,却又觉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就多瞄了一眼。卷轴上既绘明步法,又详注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兼且他熟习易经,只一瞄便看出了几分奥妙。但卷轴上的步法繁复又非简单的一瞄便能尽数了解,其中有诸多古怪之处,单单只他看的那一步,便是走了上一步后,却无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须得凭空转一个身,这才极巧妙自然的接上了。 他偷瞄了一眼,发现要费劲心思方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书呆子遇到难题便想破解”的习惯便发作起来,忍不住再次偷瞄那卷帛。卷帛上面密密麻麻的足印就好像一道道难题,段誉偷瞄之下却觉得疑问越来越多。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又跳了出来;这个刚处理完,反过头来却又觉得用另一种走法处理更好。层出不穷的疑难好像诱惑着小白兔的萝卜,让他一时间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卷帛之上。至于来找周易的目的,却是给瞬间丢到了脑后。 后世人常云“认真之人,最具魅力”,但实际上一个人遇到难题后苦苦钻研,一得悟解的乐趣之大,往往比所谓外在的魅力更让人来的愉悦。段誉俯身就学,只觉得这套步法极为有趣,有时须跃前纵后、有时又要左窜右闪,来来去去,无一重复,正应了卷中所标注的“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一十六字。琢磨步法的间隙他也曾怀疑是不是周公子故意将这卷帛晾在此处,但这种念头也不过一闪而逝,很快又沉入到对步法的研究中去。 观看完帛卷展开的部分,段誉的好奇之心已被深深吊起。未去思量合适不合适,便想展开剩下的部分。岂料他甫一伸手,却有一只比他更快的手抢先伸了出去,不等他碰到卷帛的轴杆,便将卷帛整体收走。 “唉…唉!别走!”段誉伸手欲抓,却抓了个空,抬头一看,发现周易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正在将收回的卷帛卷起。他顿时尴尬起来,再怎么不通事务,他也知道未经允许偷看别人的藏书是错的,“啊,原来是周公子!这……这真是抱歉!一时情不自禁,还望海涵。” 周易淡然无语,却让段誉心中惴惴。段誉直觉对方这般态度很是奇怪,似是在诱惑他却又浅尝辄止,实在是吊人胃口。但看周易并不追究,他想起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当即按下好奇心,正容说道:“周公子,我想邀你一起去探查一下这湖边山壁,或许有什么遗漏之处!” 面对段誉带有试探之意的邀请,周易摇头拒绝,并无任何遮掩:“段公子无须如此!时机一到,出路自然会有,何必徒费心思?” 段誉心下叹息。周易这番话无异于承认知道出路的,只是认为时机不到,所以不愿意告诉他。 他能感觉得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周易周公子看似谦和内敛,实则骄傲非常。这种骄傲不是体现于外的傲慢无礼,而是行之于内的我行我素。他之所以能感觉得到,是因为这和他面对无量剑、神农帮这些江湖草莽时的心态,是如出一辙的,都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态。 正是这种心态,使得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在见识到这些江湖人士的武艺后,并不觉得有何值得畏惧;可也正是这种心态,使得这周公子似乎不屑于用谎话来欺骗自己。只是自己的骄傲,来自于大理皇族的高贵出身,而这周公子的骄傲,又来自于何处? 怀着这种疑惑,段誉整了整衣服,对着周易深深的鞠了一躬,诚恳求道:“周兄,还请告知出谷之路。段某身死于此不足惜,只是周兄可知,还有一位姑娘等着段某去报信解救。如若迟了,这位姑娘恐遭神农帮的毒手。周兄又于心何忍?” 周易沉默片刻,指着不远处山壁前的一块大石说道:“段公子可能推动那块巨石?如若不能,便没有出路!” 段誉扭头观看,见周易所指巨石岩高齐胸,其上遍布青苔,没二千斤也有一千斤,以人力决计推之不动,顿时心生愤慨,怒斥道:“周兄何必戏耍于段某!若不愿告知,直言可矣,如此行径,真与禽……与小人何异!” 他本是想骂周易禽兽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有损斯文,变成了小人。 周易眉头微挑,颇为诧异段誉在这般情景下,还能保持如此涵养。但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款款行到草丛中,取了自己的包袱,从中取出一只尺许长宽的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周易先是娴熟的清洗了一遍茶具,又取出火石,寻枯枝杂草点燃了一堆篝火。之后他盛了一壶清水挂在火上,又将茶杯摆在了一块稍微平整的岩石之上,做出了一副烹茶待客的样子。 段誉气鼓鼓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对方是何用意。却见周易安然坐在岩石一侧,待到水烧开,方提起茶壶给两只茶杯里各倒了一杯,并对段誉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也不管段誉是否回应,便自顾自的捧起茶杯缓缓啜饮。 段誉瞧着周易将一壶清水,当作茶水般饮用,心中不由啧啧称奇。虽然依旧在怨怪周易,却也不妨他也坐在岩石边,喝上一杯这煮好了的湖水。 周易饮了两杯湖水,放下茶杯,平淡说道:“谷中清苦,茶叶早尽。且饮一杯清水,了做慰藉。” 段誉没有接言,只是沉默的饮着杯中湖水,静待周易下文。 周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于此世本是一场意外。虽有寻奇之心,却无害人之意。有我无我,当无差别。段公子若想出谷,自去寻觅便是,且当我不存在便好。” 段誉明白对方这是在说“既不帮助也不阻止”,却不知对方这番话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对方为何有此想法。照理来说,喜则助,厌则阻,无论对方帮助还是加害自己总会有个道理。但对方这般态度却好像一个旁观者一般,当真奇怪。 他想不明白其中的究竟,只得默默不语的打量着手中的茶杯,却发现手中茶杯,晶莹乳白,好似美玉一般,质地之精美竟然比自家用得汝窑白瓷还要好上几分。 见段誉不言,周易也不以为意,只是又给自己填了杯水,捧着茶杯缓缓啜饮。 段誉把玩着手中茶杯,心头疑惑渐生。用茶壶倒了一杯湖水,缓缓饮尽后,忽然问道:“周兄是宋人?!”话虽是问句,用得却是肯定的口气。 周易眉头一挑,显得极为惊讶,但再一看段誉正盯着手中的瓷杯,便即了然:“不错。我乃宋国东京汴梁人士。” 原来他所用的这套瓷具乃是周家自产,遍天下只有宋国东京有售,且售价极高,非豪门权贵难以承受。段誉能从这微不足道的茶具上猜到周易的出身,可见段誉虽然像是个书呆子,实际上却是一个有心人。不但有心,还有见识。 段誉眉头微皱,隐隐觉得周易的身份似曾耳闻,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思索了片刻终无所得,他沉吟一番,忽又问道:“周兄似乎知道我要去万劫谷,却不知从何得知?” 段誉目光灼灼的盯着周易。他早就对此好奇的非常,只因为想要询问出谷之路而未曾提及。眼下周易已表态不会告诉自己出谷的道路,却是不必再有所顾忌。当然,他也没指望周易会回答就是了。 岂料,就在他以为周易不会回答的时候,周易竟似毫无保留的作答了。只不过这答案却远超段誉所料,周易只是淡漠单调的回答道:“不过梦中所见罢了。” 第四章 辗转且同去 梦中所见?段誉不信!面带怀疑的盯着周易,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周易笑笑,从容道:“占梦之术,古已有之。曹孟德有‘三马同槽’之梦,乃知司马昭之心。我不过能于梦中窥见一些过往而已,比起先贤尚且不如。段公子最近不也正在精研易学么,又何必如此作态!” “这……着实教段某难以置信……”段誉眉头紧皱,他虽痴迷于易学,但也只是将《易》作为一门学问研究而已。 只是《晋书?宣帝纪》上的记载却是真实存在的:“魏武尝梦三马同食一槽,甚恶焉。因谓太子丕曰:“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这段典故是说:司马懿还在做曹操的谋臣时,曹操偶作了一梦,见有三匹马在同一个槽里吃食,醒来后心中十分不快。心想司马懿父子正好是三马,而“槽”谐音“曹”,“三马同槽”岂不意味着司马氏要吃掉曹氏!于是便告诉太子曹丕:“司马懿不是个甘做人臣的人,将来必定会干预我们的朝政家事。”但曹丕后来十分信任司马懿,并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致使司马氏父子三人不但相继专嬗曹魏朝政,而且最终还灭掉了曹魏,建立了西晋。 段誉熟于经史,类似于这样的故事听过不少。诸如文王梦飞熊得姜子牙、杜氏梦吞日乃生赵匡胤之类,都是时人耳熟能详的典故。但这些终究只是史书杂记,平日一读尚可,此时竟然真的碰到一位梦占过往之人,却让他左思右想,难辨真假。 犹豫良久,段誉方才又期期艾艾的问道:“不知道……唔……不知道周兄都梦到了些什么?似与段某有关?” “我梦到了什么……”周易自问着,仰头将杯中湖水一饮而尽,方才大笑道,“……我不过梦到了一段人生……” 他飘然站起,踱到湖边,朗声吟道:“卅载光阴如梦蝶,纷纭觉梦不可辨。风雨夜中惊坐起,往事回首可勘嗟。长知庄蝶两俱空,岂甘汲汲利禄间。纵难玉肌活白骨,亦当仗剑踏天阶。” 这并不是一首合辙押韵的好诗,也没有什么妙手偶得的佳句。段誉却从字里行间瞬间体会到了周易的心情,心中讶异非常!难道这周公子,真的一梦三十年,在梦中经历了另一番生活?可又是怎样的人生经历,居然会让他生出名利皆空的心思,想要修仙练武呢! 段誉还没有想明白,周易却已经喝完了壶中之水。不等段誉开口再问,便告罪一声,又去修炼了。段誉这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近午,一上午的时间竟然已经一恍而过。 整个午间周易都在静坐内修,段誉不想打扰他,便一人在湖畔周围漫步游荡。他心想堕入谷中已是第三日,再过得四天,肚中的断肠散剧毒发作,便再找到出路也已无用了。那周公子虽然不愿告知出谷之路,但看他神情显是有的。自己不若再仔细搜寻一番,也好过低头求人。 于是他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谷中一草一木俱都又翻找了一遍,甚至连峭壁边的堆积的巨石也都一一尝试着推动,结果只累得浑身酸软,却依旧毫无所获。 到得傍晚,周易复去修习内功。段誉自己拿了周易的鱼竿,本想要钓鱼打个牙祭。但等他钓上鱼后,瞧着手里活蹦乱跳的鱼却又不忍下手,最后反而将鱼儿放了,自去寻了十几枚酸涩的野果充饥。待到周易练完内功,准备去钓鱼,却发现段誉早已就着野草昏昏睡去。 当晚睡到半夜,段誉又复醒转。这时周易已在两面石壁前摆完了姿势,唯留两面光滑如镜的石壁屹立在剑湖两侧。段誉没有瞧见周易“跳舞”,心下略感失望,烦恼之中抱膝坐下,静观湖上月色。四下里清冷幽绝,他伸手入怀,摸出一对花鞋,拿在手中把玩。 这对花鞋是钟灵交给他的,让他带去万劫谷作为求见钟灵父母的信物。想像着钟灵足踝纤细,面容娇美,段誉不自禁将鞋子拿到口边亲了几下,又揣入怀中。心想:“我这番一定是没命的了,钟姑娘也没命了。要是她也在这里,咱二人死在这碧湖之畔,倒也是件美事。只可惜她此刻伴着那山羊胡子司空玄,实在无味得紧。这当儿我正在想她,她多半也在想我吧。” 两人相识虽短,钟灵却先是在无量剑派里护着他免遭羞辱,又为了他放出毒貂咬了神农帮的弟子。想起小姑娘的一颦一笑,段誉一时间思如走马,不觉时光之过。 直至四更时分,段誉坐在湖边,一瞥眼间,忽见身畔石壁上隐隐似有彩色流动,凝神瞧去,只见那面正对剑湖的较小石壁之上,赫然有一把长剑的影子,剑影清晰异常,剑柄、护手、剑身、剑尖,无一不是似到十足,剑尖斜指向下,而剑影中更发出彩虹一般的晕光,闪烁流动,游走不定。 段誉心下大奇:“怎地影子中会有彩色?”抬头向月亮瞧去,却已见不到月亮,原来皓月西沉,已落到了西首峭壁之后,峭壁上有一洞孔,月光自洞孔彼端照射过来,洞孔中隐隐有光彩流动。 他登时省悟:“是了,原来这峭壁中悬有一剑,剑上镶嵌了诸色宝石,月光将剑影与宝石映到玉壁之上,无怪如此艳丽不可方物!唔……还须得凿空剑身,镶上宝石,月光方能透过宝石,映出这彩色影子。倘若剑刃上凿出空洞,宝石便无法透光了。打造这柄怪剑,倒也费事得紧。” 他眼见宝剑所在的洞孔距地高达数十丈,无法上去瞧个明白,从下面望将上去,也只是隐约见到宝石微光,但照在石壁上的影子却奇幻极丽,观之神为之夺。他思量这宝剑是何人所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周易。但紧接着他便否定了,盖因以周易的性格恐怕没有兴趣做这种事情。 继而他又怀疑或许是数十年前,在谷底练剑的那两位使剑的男女高人放上去的。只可惜山谷这么深险,无量剑中那些人任谁也没胆子爬下来探查。而站在高崖之上,既见不到小石壁,也见不到峭壁中的洞孔与所悬宝剑,这个秘密,无量剑的人就算再在高崖上对着石壁呆望一百年,那也决计不会发现了。 这般想着,盏茶时分已过。月亮移动影子由浓而淡由淡而无,石壁上剑影消失,只余一片灰白。段誉意兴索然,便欲睡去。 刚刚躺倒,段誉却突然间一跳醒转,心道:“要将这宝剑悬上峭壁,可也大大的费事,纵有极高强的武功,也不易办到。如此费力的安排,其中定有深意。多半这峭壁的洞孔之中,还藏着什么武学秘笈之类。莫不是周易公子今早示于我的凌波微步,就是得自此间?但这石壁如此之高,以周公子之能未必能攀爬上去,难道这剑影还有其他玄妙?” 此念一生,段誉又复记忆方才的剑影的,忽的忆起壁上的剑影似乎是斜指向北。他按照记忆朝着剑尖所指的方位看去,只见剑尖对准了一块大岩石。而这块大石,正是白日里周易让他推动的那块千斤巨岩。 段誉心中一动:“难道这块岩石有什么道理。”走到岩边伸手推去,手掌沾到岩上青苔但觉滑腻腻地,那块岩石却纹丝不动。他双手出力狠推,岩石依旧如生根一般。 段誉懊丧坐倒在地,只道自己想得方向错了。却忽然注意到这块岩石的周围十分干净,并没有藤萝之类的杂草和碎土石块。他心中怦的一跳:“这里有古怪!” 当即俯身查看,就见这千斤巨岩之下同样是一层坚硬的岩石地面。伸手一摸,两层岩石参差不齐的缝隙之间并无多少尘土,显然有着人工清理的痕迹。段誉又尝试着左推右挪,上搬下压,可依旧拿这块巨岩依旧毫无办法。 “怎么回事!为何毫无反映?”段誉绕着巨岩来回兜了十几个半圈,不解的喃喃自语。明明有着古怪,自己却猜之不透,他的心中犹如猫爪一般。 就在段誉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道平淡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因为我把底下的滚石取走了!” 专注之中背后忽然传来声音,段誉被吓得“啊”的一声惊叫,转头见是周易正,方才扶着胸口放松下来,“原来是周兄啊!你又为何如此?” 周易抚摸着巨岩上的青苔,神色平静的说道:“初到此地时我心思难定,虽坐拥神功却进境缓慢,心中总想着外面的繁华世界和莺歌燕舞。于是抽走岩下滚石,自困于此。三个月后,方静下心来,矢志于武。自此纵四季轮换,寒暑往来,亦不再有丝毫懈怠。” “原来如此……难怪周兄白日竟让我推这巨石,想来是这巨石后有着通往外间的山洞吧!却是我错怪周兄了!”段誉长叹一声,对着周易揖了一揖,表示道歉,随后却又苦笑道,“只是为今之计却是奈何?周兄可有办法告我?” “搬开就好。”周易平淡的说着,走到了巨岩的右侧。 双手扶住巨岩的底端,周易气沉丹田,双臂较劲,只听“哼”的一声,千斤巨岩竟然被瞬间掀起,“轰隆”一声滚到了左侧。 巨岩滚开,露出一个三尺来高的洞穴。段誉却目瞪口呆的盯着周易许久,方才叹道:“周兄神力,小弟不及也!” 周易只是笑笑,并没有在意段誉的惊讶。掀起千斤巨石看着惊人,实际上并不等于人真的有了千斤巨力。段誉这种经史文人向来不通格物之学,他却懒得解释。反正于段誉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巨力。 面对着黑漆漆的洞口,周易掏出一块小孩巴掌大的银块子,手指在银块子的边角上一搓,段誉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一缕火苗竟然从银块子上冒了出来。 “咦?发火锭!不曾想周兄还有这等奇物!”段誉瞧着周易手中的银块子,不由惊叹道。 “呵,也就还能用这一次罢了!”周易随口解释了一句,举着银块子对段誉道,“段公子可愿进来一观?” “恭敬不如从命,请!” “请!” 第五章 玉洞有佳人 周易带头走进洞中,段誉弯腰跟上。两人走了十余步,便感到洞穴高度增加,只是道路不住向下倾斜,显是越走越低。但脚下感触平整,便似走在石板路上一般,段誉借着周易手中银块子上的火苗观察,发现洞中道路果然经过了人工修整。 隐约之间,前方的黑暗之中出现一座大门。门似用铜铁铸成,甚是沉重,上有两个门环和十余枚碗大的门钉。未等段誉犹豫要不要敲门,周易便伸手将之推开。 门后依然是一条狭长的洞道,只是霉气刺鼻,似乎洞内已久无人居。两人继续前行,很快前方又出现了一扇门。周易伸手将这扇门也慢慢推开,一道黯淡的幽光从门缝中倾泻了出来。 段誉心中怦怦乱跳,期待着看向门里。只见门后是一座圆形石室,光 亮从左边的窗户透来,但朦朦胧胧地不似灯光。段誉走向光亮之处,忽见一支大虾在窗外游过。他不禁一愣,心下大奇,再走上几步,又见一条花纹斑烂的鲤鱼在窗悠然而过。细看那窗户,原是镶在石壁上的一块大水晶,约有铜盆大小,光亮便从水晶中透入。双眼帖着水晶几外瞧去,只见碧绿水流不住幌动,鱼虾水族来回游动,极目所至,竟无尽处。 段誉恍然大悟,原来处身之地已在水底。当年造石室之人想必是花了偌大的心力,方能将外面的水光引了进来。这块大水晶,更是极难得的宝物了。只因此时乃是夜晚,仅有月光撒入水中,方才是淡淡的幽光。若是白日,怕是会更加明亮! 想明此节,段誉情不自禁的叹道:“哎呦!我们这可走到剑湖的湖底来啦!” 因着早已知道此处是通往外界的山洞,他倒是不曾恐惧,反而兴致勃勃的打量起了石室中的布置。他回过身来,只见室中放着一只石桌,桌前有凳,桌上坚着一铜镜,镜旁放着些梳子钗钏之属,看来竟是闺阁所居。铜镜上生满铜绿,桌上也是尘土薄盖,显是长久无人打扫。 他瞧着这等情景,不由呆了,心道:“许多年之前,定是有个女子在此幽居,不知她为了何事,如此伤心,竟远离人间,退隐于斯!嗯,多半便是那个在石壁前使剑的女子。” 出了一会神,段誉再看石室之内。除了女子的饰物之外,四壁上只悬挂着三十余面铜镜,并无任何出路。一面铜镜下放着两只藤箱,色泽较新,不似石室中原有之物。其中一只盖子掀开着,露出了箱子里的蜡烛、酒水等物! 周易走上前去,从藤箱里拿了几只蜡烛出来,用发火锭将蜡烛一一点燃。蜡烛点燃之后,发火锭上的火苗随之变弱,还没等蜡烛全部亮起便已熄灭。一切果如周易进洞前所说,这发火锭刚刚用完一次便没火了。 摆放好蜡烛,周易径自又从藤箱里拿出两坛酒水。一坛递给了段誉,另一坛自己拍开,仰头灌了一大口,方才长出一口气放下。段誉却没有心情饮酒,而是借着蜡烛的光芒寻觅起这石室的出口。他知以周易的性格既然说曾以巨岩“自困于此”,那便代表这巨岩后的山洞必有出路,绝不会到此为止。 细心观察之下,他忽见东首一面斜置的铜镜反映光亮照向西南隅,石壁上似有一道缝,他忙抢将过去,使力推那石壁,果然是一道门,缓缓移开,露出一洞来。向洞内望去,只见有一条石级。 他拍手称了一声“妙”,不由得为自己的发现手舞足蹈一番。见周易正依着墙壁痛饮,没有再领头而行的意思。他便自己取了一只蜡烛,顺着石级走下。石级向下十余级后,面前隐隐约约的似有一门。 段誉伸手推门,眼前陡然一亮,就见一道寒光于幽暗中乍然爆现。门后现出一个宫装美女,正手持长剑,用剑尖对准了他的胸膛,似要将他一剑穿心。 段誉失声惊呼道:“啊哟!”只以为下一刻就会被人一剑刺死。 过了良久,只见那女子始终一动不动。他定睛看时,才发现这女子虽是仪态万方,却似并非活人。大着胆子再行细看,才瞧出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这玉像与生人一般大小,身上一件淡黄色绸衫微微颤动;更奇的是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 面对这栩栩如生的目光,段誉口中不由得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般瞪眼瞧着姑娘,忒也无礼。”明知无礼,眼光却始终无法避开她这对眸子,也不知呆看了多少时候,才知这对眼珠乃是以黑宝石雕成,只觉越看越深,眼里隐隐有光彩流转。这玉像所以似极了活人,主因当在眼光灵动之故。 玉像脸上白玉的纹理中隐隐透出晕红之色,更与常人肌肤无异。段誉侧过身子看那玉像时,只见她眼光跟着转将过来,便似活了一般。他大吃一惊,侧头向右,玉像的眼光似乎也对着他移动。不论他站在那一边,玉像的眼光始终向着他,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难以捉摸,似喜似爱,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 他呆了半晌,深深一揖,说道:“神仙姊姊,小生段誉今日得睹芳容,死而无憾。姊姊在此离世独居,不也太寂寞了么?”玉像目中宝石神光变幻,竟似听了他的话而深有所感。 此时段誉神驰目眩,竟如着魔中邪,眼光再也离不开玉像,说道:“不知神仙姊姊如何称呼?”心想:“且看一旁是否留下姊姊芳名。” 当下四周打量,见东壁上写着许多字,但无心多看,随即回头去看那玉像,这时发见玉像头上的头发是真的人发,云鬓如雾,松松挽着一髻,鬓边插着一支玉钏,上面镶着两粒小指头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又见壁上也是镶满了明珠钻石,宝光交相辉映,西边壁上镶着六块大水晶,水晶外绿水隐隐,映得石室中竟然不比第一间点了蜡烛的石室幽暗多少。 他又向玉像呆望良久,这才转头,见东壁上刮磨平整,刻着数十行字,都是“庄子”中的句子,大都出自“逍遥游”、“养生主”、“秋水”、“至乐”几篇,笔法飘逸,似以极强腕力用利器刻成,每一笔都深入石壁几近半寸。文末题着一行字云:“无涯子为秋水妹书。洞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 段誉瞧着这行字出神半晌,寻思:“这‘逍遥子’和‘秋水妹’,想来便是数十年前在谷底舞剑的那两位男女高人了。这座玉像多半便是那位‘秋水妹’,逍遥子得能伴着她长居幽谷密洞,的的确确是人间至乐。其实岂仅是人间至乐而已,天上又焉有此乐?” 眼光转到石壁的几行字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当即转头去瞧那玉像,心想:“庄子这几句话,拿来形容这位神仙姊姊,真是再也贴切不过。”走到玉像面前,痴痴的呆看,瞧着她那有若冰雪的肌肤,说什么也不敢伸出一根小指头去轻轻抚摸一下,心中着魔,鼻端竟似隐隐闻到麝般馥郁馨香,由爱生敬,由敬成痴。 过了良久,段誉禁不住大声说道:“神仙姊姊,你若能活过来跟我说一句话,我便为你死一千遍,一万遍,也如身登极乐,欢喜无限。”突然双膝跪倒,拜了下去。 跪下便即发觉,原来玉像前本有两个蒲团,似是供人跪拜之用,他双膝跪着的是个较大蒲团,玉像足前另有一较小蒲团,想是让人磕头用的。他一个头磕下去,只见玉像双脚的鞋子内侧似乎绣得有字。凝目看去,认出右足鞋上绣的是“磕首千遍,供我驱策”八字,左足鞋上绣的是“遵行我命,百死无悔”八个字。这十六个字比蝇头还小,鞋子是湖绿色,十六个字以葱绿细丝绣成,只比底色略深,石室中光影朦胧,若非磕下头去,又再凝神细看,决计不会见到。 段誉见得这八个字,神魂颠倒之下只觉磕首千遍,原是天经地义之事,若能供其驱策,更是求之不得。至于遵行这位美人的命令,不论赴汤蹈火,自然百死无悔,绝无丝毫犹豫,当即就想要继续磕头。 只是他方要动作,一只穿着麻鞋的脚掌忽然踩在了让人磕头用的小蒲团上。他顿时一呆,顺着麻鞋看去,就见周易不知何时竟已来到了玉像身旁。看到他抬起头来,周易扬手将一只黑色的布袋罩在了玉像的头上。 这一罩,段誉只觉得眼前所有的美好与痴迷都被剥夺了,心底里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周易,无端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巨大愤怒。他跳将起来,暴怒骂道:“混账!”一边骂一边就要去揭开那罩住玉像的黑布。 周易冷哼一声“果然如此”,轻轻一推,便将段誉推得仰天摔倒。段誉却犹自不觉,挣扎着爬了起来,双眼痴痴的望着玉像,依旧抢上前来,要去摘玉像头上的黑布。 周易冷冷盯着双目发直的段誉,右手并指成剑,猛然间朝着段誉双眼刺去。一指刺出,风声凌厉,杀机凛然。“咻”的一声破空声响起,指头还未到,带出的风声已然吹到了段誉的脸上。两只指头随之在段誉眼前无限放大,下一刻就能刺入他的双眼之中。 生死危机当前,段誉踉跄前扑的身形顿时止住,瞳孔骤缩,呼吸顿止,面对着眼前带着凌厉杀机的两根指头,他的头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连手脚都颤栗起来,但身子偏偏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丧失了! “哒”的一声轻响!周易的手指点到了段誉的两眉之间。虽然戳得段誉眉骨生疼,却并未带来任何伤害。 “啊——!”段誉惊叫声随之响起。他面带惊恐的连退了三四步,呆立了片刻,然后面露疑惑的摸了摸眉头,方又迟疑的看向了周易和玉像。 段誉的目光在周易和玉像之间徘徊良久,方才惊疑不定的问道:“周兄,方才……方才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他迟疑的说着,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方才那种状态。 周易收回手指,平静道:“不过是心魔作祟罢了。段公子,可清醒否?” “心魔作祟?”段誉咀嚼着这个颇有些怪力乱神的词语,再次打量玉像。也不知是不是周易遮住了玉像头部的缘故,他发现这玉像虽然看着还是栩栩如生,却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感觉。再细看,还能发现玉像身上穿着的淡黄色绸衫已经略显破旧,黑布之外露出的发梢也微作枯黄。方才他眼中的神仙姐姐,此时看来也只是一座雕琢精美的玉像罢了。 段誉不禁心生疑惑:“咦!这玉像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刚才竟然被这玉像给……可是……这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段誉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他却绝难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座玉像迷惑,再看玉像竟有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周易却只是不屑的瞧着玉像,说道:“无非是些玩弄人心的伎俩而已!” 虽然隐隐觉得周易说得可能便是实情,但段誉心中对于眼前玉像却依旧有着好感,不忍听周易这般侮辱心中的神仙姐姐,便自揽责任道:“不对不对,一座雕像,如何蛊惑人心!说不得却是段某心性差了,只见这玉像便心神动摇,却是亵渎了这位神仙姐姐。” 周易闻言,却是摇头大笑:“哈哈,段公子!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这位神仙姐姐究竟是何人?又做过何等的事情?” 第六章 人心生虱蛊 周易闻言,却是摇头大笑:“哈哈,段公子!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这位神仙姐姐究竟是何人?又做过何等的事情?” “周兄竟然知道?”段誉惊喜非常。他虽说已经脱出了方才着魔一般的状态,但于这玉像依旧有着不可言说的绮念,对于玉像的来历自然极为关心。 周易嘿然一笑,拎着酒坛靠在洞壁上悠悠讲道:“要说这玉像的来历,自然先要提到外面那块无量玉璧。想必段公子这两天已经猜到了吧!这无量玉璧的奥秘,说起来不过是有两个武学高人在谷底生活,闲暇之时借用那两块大石壁形成投影,戏耍一下无量剑的那帮蠢货而已。” 段誉只觉得周易满口脏话,颇为不雅。但想起无量剑那些人打他时狠巴巴的样子,以及那两个无量剑弟子将他追得掉涯的事情,却又觉得周易这话极是解气。 周易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而这两个武学高人,本是一对夫妻。一个叫做无涯子,一个叫做李秋水。他们俩住在这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的石洞中,逍遥快活,胜过神仙。收罗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只盼创一门包罗万有的奇功。” 段誉道了声“果然”,心中却颇感惆怅。方才他观洞壁上所书已有预料,此刻听周易所言却只是验证罢了。但如此美丽的姑娘却是别人的妻子,他虽不曾心生嫉妒,却也由衷的羡慕那位叫做无涯子的前辈。 周易瞧着段誉神情,却是古怪一笑,玩味道:“可有一天无涯子在山中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美玉,便照着李秋水的模样雕刻了一座人像。岂料雕成之后,他却整日价只是望着玉像出神,从此便不理睬自家的妻子了。李秋水跟他说话,他往往答非所问,甚至是听而不闻,整个人的心思都贯注在了玉像身上。“ “啊!怎么会这样!”段誉又一次打量眼前的玉像,只觉得这玉像虽然美丽的不可方物,但若是变成会说、会笑、会动的真人只会更加动人,想不明白无涯子为何会移情别恋一座玉像,不由叹息道,“可惜,可惜!那无涯子能得神仙姐姐青睐,竟然不知珍惜!难怪前面的闺房之中那般清冷。想必是自此之后神仙姐姐独守空闺,每日里惟有顾影自怜。念及此景,实是令人神伤。” 周易闻言却是“嘿嘿”怪笑,不怀好意的说道“你的神仙姐姐顾影自怜或许有之,但独守空闺么……嘿嘿,你也太小瞧你的神仙姐姐了! “你的神仙姐姐喝这玉像的醋,跟无涯子闹翻了。便出去找了许多俊秀的少年郎君来,在无涯子面前跟他们调情,于是无涯子就此一怒而去,再也不回来了。而那些美少年……” 周易说到这里,不怀好意的拖了个长音,然后瞧着段誉已经变得目瞪口呆的脸庞说道:“……个个都给你的神仙姐姐杀了!尸体就沉在洞外的剑湖之中。你吃的鲤鱼,说不定就是那些少年的尸体喂养出来的呢!” “怎……怎么可能!呕……”段誉听得自己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勾搭了许多少年已经震惊的难以接受,又听得她将这些少年杀了后沉尸湖中,想到自己吃了湖里的鲤鱼,他顿时干呕起来。 周易瞧着段誉不堪的模样,无奈的耸了耸肩,他只是想逗逗段誉,哪里想到段誉只听得这么点就承受不住了。 段誉干呕了一会儿,方缓过劲来,扶着墙问道:“周兄……你方才所说的可是真的?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难道神仙……李秋水前辈在此留了书信记载这些恩怨?” “我说得自然是真的。至于如何得知么……自然是梦中得知。”周易倚着墙,轻松说道。 “原来只是梦中得知。”段誉听得周易所言,语气轻松了几分,显是不信周易所言,不想自己心目中的神仙姐姐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怎么?不信?”周易轻笑一声,“那你可知你的神仙姐姐在此布置了些什么?” 段誉想及自己自掉下悬崖来发现洞穴的过程,确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心下顿时凛然,却又不愿接受周易所言,顿时纠结迟疑道:“哦?莫非李秋水前辈在这石室中还有所布置?” 周易仰头将酒坛中最后一口酒饮尽,阴森森的怪笑道:“你以为你的神仙姐姐只是弄一帮美少年就罢手了么!他见无涯子更加疏远于他,于是又变本加厉的勾引了无涯子的徒弟丁春秋,两人合伙谋害了无涯子,将他打落了山崖。” “这……或许只是周兄的黄粱一梦吧。”段誉喃喃的自我辩解着,心底却觉得周易不会无的放矢,接下来的话恐怕就要拿出证据了。 果然周易又说道:“李秋水害了自己的丈夫,和丁春秋没有相处多久,却发现丁春秋不如无涯子远甚。于是又厌烦了丁春秋,想念起无涯子的好来。只是大错既已铸成,纵然无涯子未死,她却也难返重前了。你且猜猜,她又有了什么主意?” 段誉听得周易说神仙姐姐后悔,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只觉得造化弄人。可听到周易让他猜测之后发生的事情,心想在周兄的梦中,恐怕神仙姐姐必然又做出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这般想着心中竟然有了几分恐怖之感,于是连忙拒绝道:“这我可猜不来,周兄还是别卖关子了。” 周易无所谓的笑笑,继续道:“这李秋水心感愧对无涯子,可又不忍心杀了自己的小情人丁春秋。这左思右想之下却是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法子。她在这处洞穴里布置了一连串的机关,只等着有一天有人落到这山谷之中,便会被她留下的机关引导,变成她手里的一把刀,替她完成杀掉丁春秋的心愿。自己却脱身而去,换了个身份继续逍遥了。而段公子你——就是她选中的那把刀!” “我?”段誉惊讶的指了指自己,奇道,“难道这山洞中还有什么机关布置,能逼迫在下去杀人害命不成?” 听得段誉如此猜测,周易却是微微一哂,不屑道:“逼迫?那也太过小瞧她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你这位神仙姐姐却是要你心甘情愿的去做这些事情。段公子难道竟没发现?从你掉下山谷开始,便已经中了人家的算计了!” 段誉闻言一愣,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却有颇多巧合之处,顿时思索起来。 见到段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周易心知他已然怀疑,便即分析道:“你这位神仙姐姐的第一重布置,当是借用无量玉壁来引发人的好奇之心。但凡落入这山谷中的人,不论凡愚不肖,只要想寻找出路,首先便会发现那块小的石壁。而他们想必大多数都听过无量剑派的仙人舞剑之事,只要稍微联想到仙人投影,那么便会发觉两块石壁相互反射的原理。自然而然的便会好奇起当年住在谷内的人究竟是谁,发生过什么事情。越是困顿于此,便越是会反复思量。 “而第二重布置,则是那挡住洞口的巨大岩石。当落入谷中的人发现无量玉壁的奥秘之后,必然会想到当年在这山谷中的人是如何进出的。心生希望之下势必倾尽全力的搜寻出口。可偏偏出口却被一块人们觉得根本不可能移动的巨岩挡住,任谁也难以突破自己思维上的局限。所以落谷之人越是搜寻便越是绝望,越是努力便越是煎熬。 “直到他煎熬得坐卧难安,彻夜难眠,你这位神仙姐姐的第三重布置——彩色剑影,便会显现。绝望之中的落谷之人,会在一个辗转难眠的晚上,发现石壁上的彩色剑影。他们会以为曾在谷中月下舞剑的前辈高人留下了宝藏,必然会千方百计的爬到镶嵌宝剑的地方寻找什么武功秘籍。如此经过一番无用功后,他们才会灰头土脸的打消掉贪婪之心,发现高人的真正用意。到得这时,落谷之人心中的所有失望与痛苦,便都会转化成对于前辈高人的感激与佩服。 “而当落谷之人千辛万苦的按着剑影的指引,推开了岩石,走入了洞穴后,你的神仙姐姐的第四重布置便来了。这一重布置是一间空洞落寞的女子闺房,在谷中困顿良久的人见到这般景象,又有几个不会生出感同身受之心呢。若是个男子,恐怕还会对这隐居深谷的女子前辈大起怜惜之意。 “到了这个地步,落谷之人对于谷中的前辈高人,已然有了足够多的臆想与感激。但这还不足以让人为之杀人卖命,所以你的神仙姐姐又安排了这尊玉像。当落谷之人在自以为穿过山洞就可以逃得性命之时,却会忽然发现被一把剑对准了胸口,而他紧接着又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如此大喜大惊复大喜的情绪悦动之下,任何人的心灵都会松懈下来。 “而偏偏这时,这座神奇的玉像完整展现在了落谷之人的眼前。落谷之人对于谷中前辈女子的所有臆想,都会在这座玉像上得到验证与升华。对于谷中前辈的感激与敬佩,也都会被引导到这座玉像之上。只要他还有几分良心,甚至只要他还存着色心,便都会被这座玉像所感染,生出痴迷之心。” 段誉俊脸一红,他刚才可不就说了“……得睹芳容,死而无憾”、“你若能活过来跟我说一句话,我便为你死一千遍,一万遍,也如身登极乐,欢喜无限……”之类的痴话么。这般痴话自己说来尚嫌羞耻,想来只怕当时都让周易听了去,此刻正在肚子里偷偷的笑话自己呢! 周易却没有笑话他的心思,说到这里反而颇为感慨的抚着玉像感叹道:“一旦生出痴迷之心,便算落入了你这位神仙姐姐的彀中。接下来难免会对这玉像生出或跪拜或猥亵的种种心思。只要此心一起,便会发觉玉像双脚鞋子内测的绣字。嘿!‘磕首千遍,供我驱策’、‘遵行我命,百死无悔’?若是寻常时节,皇帝老子怕也不敢放此豪言!但你若中了这神仙姐姐的算计,却只会甘之如饴了!段公子,你说是不是?” “是……是……不是……”段誉红着脸嗫嗫嚅嚅的说着,想及自己方才纳头便拜的痴态,在周兄口中竟然只是别人处心积虑的一场谋算,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赞同还是反对! 再看眼前玉像,他的心思说不出的复杂。说痴迷,只听周易所言这玉像上的种种布置,便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说美好,想到玉像原形的种种事迹,便会觉得惊悚可怖。可要说不喜欢不在乎,他又觉得这一颗心似乎依然记挂在这尊玉像之上。恍惚间,他竟有了女孩子“一片痴心、所托非人”的愁苦领悟。 第七章 寂寞琅嬛醉客稀 周易瞧出段誉的纠结,也没再继续玉像的话题,只是走到室旁一条斜向上引的石阶前,说道:“段公子,若要出谷,只需沿着这条石阶离去便可。只是此刻夜色正浓,路不好走,不若在这洞穴中歇息到天亮再说。” 若是入洞之前的段誉,心里牵挂着小姑娘钟灵的安危,必然一刻都不愿多等。但他此时想到那被周易遮住的神仙姐姐的玉像,心中贪恋作祟,却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段誉虽然答允了下来,却是抱着再看一眼玉像的心思。周易也不去管他,自去最初的石室中收拾自己早前放在藤箱中的东西。待到周易离开,段誉当然是再次揭开黑布,再去欣赏神仙姐姐的玉容。 虽然只是再次与玉像的双眸一对,段誉的心便又痴痴迷迷的有些颠倒。但终究有了周易的解释在前,他只呆看半晌便即清醒。清醒过后,段誉心中茫然若失,想寻周易却见石室左侧还有个月洞门,只因初时一进来便见到玉像,于这月洞门全未在意。 缓步走了进去,里面又是一间石室,壁上同样装着水晶,有幽幽月光透过水底照入。室内有张石床,床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木制摇篮,他怔怔的瞧着这张摇篮,寻思:“难道神仙姊姊生了个孩子?不对,不对,那样美丽的姑娘,怎么会生孩子?”想到“绰约如处子”的神仙姊姊生了个孩子,不禁沮丧失望之极,但一转念间:“方才周公子可没有说过神仙姐姐生过孩子……啊,是了,这是神仙姊姊小时候睡的摇篮,是她爹爹妈妈给她做的,对了,定是如此。”也不去多想自己的揣测是否有何漏洞,登时便高兴起来。 室中并无衾枕衣服,只壁上悬了一张七玄琴,玄线俱已断绝。又见床左有张石几,几上刻了十九道棋盘,棋局上布着二百馀枚棋子,虽因室内光线幽暗看不真切,却也能看出黑白对峙,这一局并未下毕。 琴犹在,局未终,而佳人已邈。段誉悄立室中,心中隐隐有落寞之感。只可惜段他先前已从周易口中知道了佳人的做派,此时虽有所感却没了多余的想法。 他见几上有两座烛台,兀自插着半截残烛,烛台的托盘上放着火刀火石和纸媒。于是便打着了火,点烛去细看棋局,不由得越看越心惊。但见这局棋变化繁复无比,倒似是弈人所称的“珍珑”,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段誉于弈理曾钻研数年,当日沉迷于此道之时,整日价就与账房中的霍先生对弈。他天资聪颖,只短短一年时光,便自受让四子而转为倒让霍先生三子,棋力已可算是大理国的高手。但眼前这局棋后果如何,却实在推想不出,似乎黑棋已然胜定,但白棋未始没有反败为胜之机。他看了良久,棋局越来越朦胧,直看得头晕脑胀,心口烦恶。不得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方才蓦地心惊:“这局棋实在太难,我便是再想上十天八天,也未必解得开,那时我的性命固已不在,钟姑娘也早给神农帮活埋在地下了。” 他自知若是再看棋局,又不知何时方能移开眼光,当即转过身子,反手拿起烛台,决不让目光再与棋局相触。烛台光亮转移,他一抬头,却见石床床尾又有一个月洞门,门旁壁上凿着四字:“琅嬛福地”。心想琅嬛乃是传说中天帝藏书之处,这一小小洞穴竟敢取这种名字,倒要进去瞧一瞧。 他于是秉烛走进月洞门内,一踏进门,举目四望。只见这“琅嬛福地”是个极大的石洞,比之外面的石室大了数倍,洞中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可是架上却空洞洞地连一本书册也无。他持烛走近,见书架上贴满了签条,尽是“昆仑派”、“少林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等等名称,其中赫然也有“大理段氏”的签条。但在“少林派”的签条下注“缺易筋经”,在“丐帮”的签条下注“缺降龙二十八掌”,在“大理段氏”的签条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甚”的字样。 可想而知,当年架上所列必是各门各派武功的图谱经籍,然而架上书册此刻却已为人搬走一空。段誉不知这里的藏书是不是落入了周易的手中,但看到没有自家的一阳指法和六脉神剑剑法,他心中却是不觉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琅嬛福地”中绕了一圈,见并无其他门户,段誉又回到玉像所处的石室,往之前闺房所在石室走去。他行走之间,总想着回头去再瞧瞧那位玉美人,可想起周易的剖析,终于咬紧牙关,下了好大决心,这才克制住了。 回到最初的石室中,周易已经将两只藤箱里的东西尽数取出。段誉见地上不仅多了两张竹席,还摆着油纸包着的腊肉、罐藏的蜜饯、腌制的小菜、风干的炒米、防湿的奶豆腐等食物及好几小坛美酒。除此之外,还有小巧的专用于野炊的铜炉和铁锅以及两套精致的餐具。周易此刻半卧凉席之上,正拎着一坛美酒痛饮。见到段誉回来,便招呼他一起用餐。 段誉虽是自小锦衣玉食,却也认不全周易拿出的这些食物,心中不禁暗暗咂舌这周公子的用度豪奢。这些防腐耐储的食物,单论价值并不甚高,但段誉却知道,单他认出的几种食物就绝非一地所产,其中甚至有塞外才有的奶豆腐。难怪这周公子说自己初到此地时心思难定,若是自己整日介的享受着这些美食,恐怕自己也是忘不掉外面的繁华世界和莺歌燕舞吧。 如此感慨着,段誉坐倒在另一张凉席上,拿起周易早先递给他的那坛酒,拍开封泥,饮了一口。可段誉却没想到这酒极烈,只是小小一口,却如吞了火炭一般,整个舌头到胃里都好似烧着了,顿时剧烈的呛咳起来。 “咳……咳……”段誉咳了好几声才感觉好受一些,再抬头一张俊脸却已经带上了酒晕。 周易挑了一块腊肉塞入口中,见此笑道:“这酒稍烈,段公子不若就些食物。” 段誉哈了一口气,举起酒坛略一打量,就见坛面的斗方上写着“满江红”三字,边角还有着“汴梁周氏”的字号,顿时奇道:“咦?满江红!不曾想周兄你竟能购得这酒!” 段誉再看地上,这贴着“满江红”字样的酒坛足足有七八个之多,更是惊讶:“怎么会有如此之多!这满江红虽是宋国汴京所产,但据说一年所出也不过二三百坛,每日更是仅卖一坛。家父曾去汴梁游玩,等了三日方才出重金购得一坛,饮后直叹世上再无酒可饮,回大理后更是一连三个月滴酒不沾。” 周易却是摇了摇头,直言道:“不过是商贾囤积居奇自抬身价的小手段罢了,也就能骗骗寻常百姓和外国商客。我家地窖里,这种酒少说也有百坛以上。如若碰到哪家府上开宴来购,作坊里更是随做随取。” 听到周易这般直曝内幕,段誉惊讶的几乎合不拢嘴,只觉得真是无奸不商。一大地窖的美酒,偏偏一天只卖一坛,心黑手狠,莫过于此了!可转念又一想:“周公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他刚说什么‘我家地窖’,难不成……” 段誉心头一跳,想起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关于售卖“满江红”酒家的消息,周易原本扑所迷离的身份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他当即对周易拱手道:“原来周兄竟是宋国皇商,周氏的子弟,却是瞒得在下好苦。” 周易听到段誉点破自己的身份却并不在意,只是淡淡说道:“不过赵氏一走狗尔,有何值得隐瞒的!段公子,且饮!”说罢拍开一坛“满江红”,仰头痛饮。 段誉看到周易饮酒如此豪迈,当即端起酒坛也喝了一大口。这次他有了准备,随觉这酒入口辛辣,却是承受了下来。咽下之后只觉酒味香醇、回味绵长。 “好酒!好酒!”段誉呼出一口酒气,腹中感觉好似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烧,头脑中混混沌沌,但仍然记着周易方才说的话,“周兄何必轻贱自家!你们周氏身为宋国皇商,这些年行商四海,这天下诸国又有几个不知道的!比起我这小国世子,却也未遑多让了。 “就如我父亲,身边有四个护卫。但我父亲待他们如手足,连我也要尊称一声哥哥!周兄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段誉在大理之时,偶尔也喝上几杯,只问有些酒量。却没想到这满江红如此之烈,他不过喝了两口,便觉得舌头发麻,口齿有些不清了。 周易比之段誉善饮许多,但他刚入石室之时便已经饮了一坛,在段誉去“琅嬛福地”时又自饮了一坛,这时没等段誉说完又是一坛下肚。三小坛的烈酒饮下,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理智虽在,言语上却少了许多顾忌。 他随手一抛,将喝完的酒坛扔到一边,大笑道:“燕雀鸿鹄何尊卑?布衣王侯土一抔。人心惘然生虱蛊,明朝散发入云扉。” 第八章 富贵皆尘土 段誉这时酒气上涌,听得周易这等蔑视权贵的诗,回味了片刻,方反应过来,当即笑着驳道:“不对!不对!纲常伦理,立世之本,尊卑有序则上下和。若如周兄你说得这般不分贵贱,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周易却是脸带醉意,不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等生来自由,谁敢高高在上!” “哈!周兄这话要是放到你们宋国,可是大不敬啦!”段誉吐出一口酒气,没将周易的醉话当真,笑道,“管子曰,夫人必知礼,然后恭敬,恭敬然后尊让,尊让然后少长贵贱不相逾越。周兄,你逾礼哩!” 周易不屑的嗤笑一声,嘿然道:“若说逾礼,你段家才是天下第一号的乱成贼子,哪有资格来说我!” 段誉虽然在酒醉中,却也不愿意别人侮辱自家祖宗,大叫道:“胡说!胡说!我段氏源于南诏,起于乱世,受三十七部拥戴而立,剿灭大义宁国,尽逐杨氏邪臣。得国之正,不逊汉唐!” 周易瞟了他一眼,嬉笑道:“我段氏?若没有‘广安之乱’,段公子你家不过段氏一旁支而已,如何算的正统!” 段誉气鼓鼓的回道:“上德皇帝崩,延庆太子薨。我伯父亦是孝德皇帝的子孙,继位有何不可?” 周易醉眼微眯的瞧着段誉,悠悠问道:“可若是延庆太子,没有死呢?” 延庆太子没有死?! 段誉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下,酒意瞬间醒了七八分,惊呼道:“不可能!延庆太子怎么可能未死?你又如何得知?” 周易却是醉态更甚,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懒懒笑道:“你说……我怎么知道的呢……哈——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吧……”话未毕,人已经闭眼躺倒,昏昏睡去了。 “唉……周兄?周兄?周……”段誉连叫了两声,周易只是不应,又过片刻,竟然打起了鼾声。 段誉无奈的躺倒在竹席之下,满腹的忧心忡忡,辗转反复了一会儿,酒气又复上涌,方才晕晕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段誉幽幽转醒,只觉得头疼欲裂。再看洞中,蜡烛已熄,天光通过石壁上的水晶透了进来,将洞内照得纤毫毕现。周易又复不在,段誉不用猜都想得到他肯定又去练功了。 软软的躺倒在竹席上,段誉闭上眼睛想要再睡片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又想起昨夜周易所言。倘若延庆太子真的未死,那这重要消息一定要尽快告知伯父和父亲。只是这周公子的话总是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真假,再加之他宋国皇商周氏的身份,这消息真实与否就更加难以揣测了。 思及周易身份,段誉脑子一清,不久前在大理一处客栈外的所见所闻忽然浮现在脑海之中。他一拍额头坐了起来,恍然叫道:“难怪我总觉得这周公子如此面熟,原来竟是如此。谁能想到那悦来客栈竟然也是他家的产业!是了是了,他家既然开着这分号遍天下的客栈,消息想必灵通的紧。定是不知何时得到了这于我段氏来说至关重要的消息。不行!事关重大,我定再要再找周兄确认一下!” 段誉站起身来,在石室中转了一圈,没找到周易的身影。正要顺着进洞时的道路返回剑湖,就见周易迎面走了回来。 段誉见到周易,说道:“周兄,正好有一件事情要请教你?” “哦?什么事?”周易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烧锅热水,准备早餐。 段誉却是胸有成竹的往竹席上一坐,似笑非笑的问道:“但在请教之前却是要先问一句。周兄,你到底是名为周易呢,还是叫做周然福?” 周易闻言一愕,沉默良久,方才问道:“段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段誉拿了一颗蜜饯丢入嘴中,慢悠悠的说道:“我随着马五爷来无量山时,曾在山下的集子上经过一家客栈。那家客栈的门外贴了一张告示,说是寻找自家的二少爷,愿以纹银百两为报。在下当时囊中有些羞涩,所以就多看了两眼。” “原来如此,多谢段公子告知了!”周易对段誉拱了拱手,长叹道,“看来我在这里住得实在太久了,没想到悦来都已经开到了这里!”说话间脸上竟罕见的流露出迷惘之色。 沉默片刻,周易的神色方才恢复如常,才转身又对段誉道:“段公子有何要问的?径可直说。” 段誉瞧着周易一脸落寞的样子,收起了随意,正容道:“还请然福兄告知,昨夜你所说的延庆太子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周易微一沉吟,随即莞尔一笑:“我说的话自然是真的。昔年的延庆太子,如今已是名动江湖的四大恶人之首,人送绰号——恶贯满盈。你将这消息告诉你父亲与伯父,他们自然便会明白。” “多谢然福兄!”段誉拱手为谢。 “不过举手之劳,”周易只是淡然一笑,却随即又道,“段公子还是称我周易吧。” “为何……啊,好的。”段誉本想问周易为何不用本名,可瞧着周易神色转为冷漠,便立即打住。但心里却着实好奇,这宋国皇商周氏的公子为何放着好好的本名不用,非要用“周易”这种容易引起歧义的名号。 两人沉闷的吃完早餐,段誉见天色已然放亮,心中牵挂钟灵安危为,终于决定离开。只是在经过那尊玉像之时,心中却又突生留恋之情。他原想对着玉像诉说一番思念惜别,只可惜周易在侧,这个想法只能作罢,心里却想着:“神仙姐姐,今日我身有要事,只得暂且别过。救出钟家姑娘之后,再来和姐姐相见。” 通往谷外的石阶有三百余级,然而其中道路曲折,段誉举着烛台在其中转了三个弯,才隐隐听到”轰隆、轰隆”的水声。又行二百馀级,水声方变得振耳欲聋,前面并有光亮透入。他加快脚步,走到石级的尽头,立脚处是个仅可容身的洞穴。他探头向外一张,却是被吓得心中怦怦乱跳。 原来他一眼望出去,但见洞外怒涛汹涌,水流湍急,竟是一条大江。江岸山石壁立,嶙峋巍峨,看这情势,已是到了澜沧江畔。他又惊又喜,慢慢爬出洞来,见容身处离江面有十来丈高,江水纵然大涨,也不会淹进洞来,但要走到江岸,却也着实不易。当下手脚齐用,狼狈不堪的爬了上去,同时将四下地形牢牢记在心中,以备救人之事一了,再来此处拜访。至于到底是拜访周易还是拜访那尊玉像,于段誉而言却是不必多谈了。 段誉废了一番功夫,终于爬上了江岸,放眼处尽是山石,小路也没一条。他刚要离开,却听身后一声风响,一道青影飘过,却是周易跟在他身后跳出洞穴,跃到了他的前头。 “咦,周兄?”段誉见到是周易吃了一惊,但随即会意,笑道,“看来周兄也耐不住谷中寂寞,想要出来走一走了!” 周易瞧着段誉,却是微微一笑:“我早已准备了结几段恩怨,一直在等今日,却非是心血来潮。”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扔给了段誉,说道:“这本书给你,你我就此恩怨两清。” 说罢也不等段誉回话,便转身离开,片刻间已如一阵风般飘然远去。 段誉接住周易扔过来的书,翻开一瞧,书上墨迹淋漓,显是刚写成不久。书的前面绘着两张男子****上身的图像,身上画着或绿或红的细线,分别标着手太阴肺经和任脉的字样,线旁以细字注满了“云门”、“中府”、“天府”等字样。 段誉平时常听爹爹与妈妈谈论武功,虽不留意,但听得多了也知道“云门”、“中府”等等都是人身的穴道名称。而这两幅图中所画的经脉运行路线,既和医书上的十四正经相似,却又有别出蹊径之处,再加之图像之后所写的详细练法来看,这显然便是一套内功。只是不知为何,周易没有留下这门内功的名字。 这套无名内功之后,记载的则是他曾在湖边瞧见过的“凌波微步”,只不过内容比之他曾看过的却是完整许多。段誉只粗粗一看,就知道周易是将这套步法全部默写了出来。 段誉虽对“凌波微步”极有兴趣,却并没有觉得这书里的武功有多珍贵。只是既然是友人所送,他便将之放入怀中收好。抬眼再看,却见周易正离他越来越远。 段誉忽的想起一事,急忙对着远去的周易大喊道:“唉!等等!等等!周兄,能否帮忙去大理一趟,告知家父延庆太子之事?” 已经走远的周易身形微微一顿,随即却是头也不回的说道:“延庆太子之事,不过是场有惊无险的闹剧。段公子又何须在意!” 周易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清清楚楚的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传入了段誉耳中。段誉张口还要再言,却见周易的身形突然加快,不等他复言已然消失在了山峰之后。段誉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周公子还真是洒脱。 想起这几天掉入谷中的经历,段誉只觉得恍如梦幻一般。这位自称为周易的周公子更是迷一样的人物,更是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疑惑与惊奇。此时两人分别,却不知还有没有下次相见的时候。 第九章 长路方尽时 周易甩开段誉,沿着澜沧江岸边飞速奔行。一路上虽然山石遍地,小路也没一条,但周易既身负内力又有凌波微步傍身,走在这七高八低的路上也不过如履平地。一直奔出了十七八里,便见到一条小径。 这条小径便是通往万劫谷的道路。适才段誉请他代为送信,却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其实也是万劫谷。他之所以要先段誉一步,只不过是不想影响段誉原本的命运罢了。 他曾和段誉说自己能于梦中窥见过往、体味人生,段誉对此始终将信将疑。实际上他并没有丝毫谎言!只不过他梦到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某个人的人生,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一个人的一生。 在那段人生中,他是二十一世纪中国的一名普通白领,因在旅游时失足掉下悬崖而死于非命。本以为一死了之,谁成想再次醒来,却已经变成了北宋汴京一户寻常人家的八岁次子。这一梦一醒之间,便是两段人生。与其说是,北宋一户人家的八岁次子,梦到了二十一世纪一名普通白领的一生。周易更愿意相信,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普通白领,穿越成了北宋一户人家的八岁次子。 起初,他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地球古代的宋朝,于是一心经营家业,帮助父兄谋求功名利禄。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在自家的酒楼里无意间听江湖人士说起“北乔峰南慕容“的故事,才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到了《天龙八部》的世界里!一个和地球古代看似相似,但实质上绝对不同的,武侠小说的世界里。 他前世对于武侠小说颇为喜爱,其中金庸的作品,尤其是《天龙八部》,更是读过很多遍,对于书中的情节可谓了如指掌。于是,在原著中本该空无一人的琅嬛福地之中,多出了一个穿着道服的年轻人;而本该由段誉得到的《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也变成了手抄简化版。 而他在谷中之时,之所以不肯及时告之段誉出谷之路,就是因为他觉得段誉秉性不错,不想因此改变剧情,害了他的性命。因为原著中的剧情,对于北冥神功已经入手的他来说,改不改其实无所谓。但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段誉来说,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他的一番际遇,巧合之处实在太多了,稍有变化,恐怕就是生死之别。 而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正好要在今天,去万劫谷了结一段恩怨。 沿着小径一路疾行,周易没用多久就走到了原著中所说的铁索桥前,桥边石上正刻着“善人渡”三个大字。这铁索桥共有四条铁锁,两条在下,上铺木板以供行走,两条在旁作为扶手。人一踏上这铁索桥,几条铁锁便会晃动,越是往前行走,晃动越是厉害。其下又有江水浩荡,激起泡沫无数,如快马奔腾般从脚底飞过。只要行人一个失足,卷入江水之中,任他多好的水性也难活命。 周易一年之前面对这条铁索桥时,曾踟蹰许久不敢踏脚。但如今身负上乘武功,再看这桥却只觉和寻常桥路并无丝毫不同。 正回忆间,小路对面走来一位渔人。渔人见周易驻足桥前,只道他不敢上桥,于是嗤笑一声,踏上了铁索桥,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对面。待得离对面还有数丈距离时,渔人回过头来,对着周易嘲笑道:“没卵蛋的汉人公子哥!这么久都不敢上桥,不如回家让你阿娘乳你几天?” 周易正自回忆,听到渔夫的话微微一愣,随即大笑一声,如飞鸟般跃上了铁索桥。他这一跃足有数米之远,甫一落下,足尖在桥板上一点,身形顿时又再次拔高,向前方掠去。不过三五次飞跃,他已经跃到了铁索桥的中间。 但铁索桥这时在他的点踏之下,却剧烈的摇晃起来,不但桥心处左右摇晃的仿佛秋千,就连两侧也晃晃悠悠的好似摇篮。那方才嘲笑他的渔夫,此时一脸惊恐的抓着一侧的铁索,惊叫道:“疯子!你这疯子!快停下!快停——啊——!” 还不等他叫完,周易已经无视桥板摇晃,飞快的跃到了他的身边。然后一把拎起了他,再次如飞鸟一样跃起,最后轻飘飘的落到了对岸的土地上。 落地之后,周易将渔夫往地上一丢,哈哈大笑着转瞬远去。渔夫惊魂甫定的站起身来,等了一会儿不见周易反回,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丢下渔夫,又赶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路,一座黑压压的大森林林出现在周易眼前。森林左首一排九株大松树参天并列,其后的林中遍布着茂密参天的松树。这些松树纵横交错的长在一起,一排排一列列,好似层层叠叠的树墙一般,让人极难在林中穿行。 钟万仇和甘宝宝所居的万劫谷,就藏在这片松林之后。要想从这里进入万劫,要么收拾掉这些宛如树墙一般的松树,要么如原著中的段誉一般,钻进某个树洞之中,通过地道穿过松林。可周易却两个都不想选,因为他知道,这万劫谷其实还有别的入口。 说来可笑,万劫谷既然名为谷,一般而言自然是有一前一后两个谷口的,正所谓两山向夹谓之谷么。可只因钟万仇在这一侧的谷口,借助黑松林布了些障碍,挖了条地道,便显得好似万劫谷只有这一条路了。实则在原著中,无论是四大恶人里的岳老三赶来万劫谷赴约,还是四大恶人里的段老大诱骗木婉清入谷,都未走那条钟万仇挖出来的那条地道。保定帝段正明入谷救段誉的时候,更是直接将这些挡路的大树给伐了个精光。钟万仇一番布置,除了让自家钻了十几年狗洞,不过是徒惹人笑而已。 周易绕着山谷旁斜坡,向谷后走去。左转右转,越走越远,行出数里,便进了一座大树林中,四周都是参天古木,此时外面阳光灿烂,但林中却黑沉沉地宛如黄昏。之后越走树林越密,到后来须得侧身而行。再行出数十丈,只见前面一株株古树互相挤在一起,便如一堵大墙相似,再也走不过去。周易运使轻功,方才跃过这些半是天然半是人设的树墙。 跃过树墙后,没用多久周易便走出了这片树林,一座庄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座庄子便是万劫谷另一侧谷口的门户——万劫庄。 此时庄前站着两个三十余岁,短衣小帽做家丁打扮的人。瞧着不算雄壮,但也算有些功底在身。见到周易一身青袍飘然而来,踏崎岖山路如履平地,两个家丁打扮的人赶忙迎了上来。可走了两步,两个家丁似觉不对,当即停足喝道:“来者何人?” 周易走到两人面前,对着其中一人拱手一礼,说道:“进喜大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唉?是你!”被周易称作进喜的家丁打量了周易一番,笑了起来,“你不是那个我从江里捞起来的小子么!叫……叫什么来着?” “周易。”周易微笑着回道,并没有因为对方记不住自己的名字而着恼。 “对对,是叫周易!瞧我这记性!”进喜拍着额头对身旁的另一个家丁道,“来福儿,还记得这小子么?就是去年我打渔时从江里捞起来,在庄里躺了五六天的那个!” 被进喜称作来福的家丁,听进喜这么一说,也恍然道:“原来是你小子!唉,我记得你那个越女使剑的故事还没讲完哩!” 说话间,两个家丁将周易让进了庄里,各寻凳椅坐了,问起了周易的近况。三人聊了一会儿,进喜方才问道:“周易,今日你来,可是有事?” 周易正色道:“不错,正有一件事情要说!进喜大哥可是奉了你家老爷之命,在庄外迎候四位客人?” 进喜一愣:“是啊!你怎么知……” 进喜话未说完,忽听庄外有嘈杂的声音传来。他赶忙起身观望,就见十几个身裹兽皮,手持铁叉棍棒,披头散发的乌蛮人闯了过来。进喜与来福见此情形,当即停下话头,各拎了一柄单刀赶出庄外,将这十几人拦了下来。 周易跟着走出去,就见两方人已经开始吵嚷。大意无非是你们庄抢了我们部落的林子,或者你们部落偷了我们庄的牛之类的乡村常见纠纷。两伙人吵了一会儿,都渐渐不耐起来。吵到最后,进喜更是直接叫道:“嚯!瞎蛤蟆吹天,好大的口气!且让你家进喜大爷来试试你的本事!” 这话说完,进喜朝着为首的乌蛮汉子就一刀劈了出去。对方自持勇武,举叉抵挡,岂料“当啷”一声,竟被进喜一刀将武器给劈落了。其他乌蛮人见状赶紧围了上来,想要以多欺少,却被来福提刀拦住。来福“唰唰唰唰”几刀,一眨眼就削断了五六个人的棍棒。 周易站在一旁,瞧着两人大发神威,面对一众乌蛮人居然勇不可挡,心中却只有叹息。就这样的两个人,在原著里却是连龙套都算不上的角色。一个只在别人的话里提了一句,连场都没出就被岳老三扭断了脖子,充分给四大恶人的凶恶做了注释;另一个仅仅是陪着段誉去木婉清那里借了一匹马,就被随后赶来捉拿木婉清的王夫人的家仆给杀死当场,连如何死的都未交代一句。 由此可见江湖的残酷与现实,除了能事事逢凶化吉的主角,对于其他人来说,凶险永远比机遇多!就说周易自己,纵然熟知原著剧情,可还没找到《北冥神功》,便险些被人杀死。如不是运气好被进喜所救,只怕此时尸骨都已经寒了。 没用多长时间,进喜与来福便将十几个乌蛮人俱都打倒在地。十几个乌蛮人有的筋断骨折,有的头破血流,甚至还有两个断了臂膀。但面对两把明晃晃的钢刀,他们最终只能相互搀扶着,灰溜溜的离开了。 直到乌蛮人远去,进喜方才回头对周易道:“不曾想出了这种事,倒教周兄弟见笑了。” 周易只是平淡以对道:“一入江湖,生死莫怨;是非曲直,岂在口言。这道理,我被进喜兄从澜沧江里捞出来时,就已经懂了!” “嘿!好小子!”进喜赞了一句,问道,“你今日找我到底何事?” “我今日来,却是有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要告知进喜兄!” 第十章 事与人依旧 “生死攸关?”进喜露出不信的神色。 “进喜兄,你可知你家老爷让你们等的乃是何人?”周易先是一问,随即自问自答道,“你们要等的这四人实乃是江湖四大恶人。不但各个性情古怪,极难相处,更是喜怒无常,动辄杀人。进喜兄你若一不小心犯了他们的机会,恐怕死都不知道为何而死!” 进喜迟疑道:“四大恶人?周兄弟,你怎么知道我家老爷让我们在此等候客人?这四大恶人又是何名头?” 周易慢条斯理的说道:“马王神邀四大恶人共同对付大理皇族段氏,这消息虽然隐秘,却也不是无人可知。至于这四大恶人,其他三人倒也好说,只是那岳老三却是疯疯癫癫。不但不服老二叶二娘,更是对当恶人甘之如饴。所以你见他时一定要称呼他为二老爷,并且当问你他是不是好人时,一定要说他是恶人。“ 听到周易如此言说,进喜与来福均是面面相觑。周易说的消息不但和他们老爷的吩咐大相迳庭,更是荒谬的让人难以置信,他们从来没听过会有人喜欢甘当恶人的。 沉默了小半晌,进喜方才斟酌着说道:“周兄弟,不知你从何处打听到的这消息。但如此匪夷所思,着实令人难以相信。我家老爷虽在江湖上有个‘马王神’的名号,可又如何会招惹本国朝廷!要来的四位客人是我家老爷的多年旧交,又哪里是什么‘四大恶人’了。更何况以我家老爷的武功和在江湖上的威名,那四位客人纵是什么‘四大恶人’,又如何敢在我家老爷面前撒野。周兄弟,你过虑了。” 听到进喜如此作答,周易心中叹息,却并不觉得意外。且不说万劫谷地处大理荒野,消息闭塞,听不到什么江湖传言,单就钟万仇自己也不会自损身份,承认不如四大恶人。况且从原著看,钟万仇也没把这些家丁当作一回事。虽说他使唤了这些家丁十几年,可能日常也会教上家丁几招,但听到进喜被岳老三掐死却也不过怒骂几句。所以这些家丁们对江湖常识没有了解,反而对自家老爷盲目崇拜,也就不足为怪了。 所幸周易对此早有预料,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只是略一沉吟又复说道:“进喜兄,关于‘四大恶人’之事我也不过道听途说,你有个小心就好。左右不过一两日的时间,还请允我在庄子里盘桓两日,真若无事我也能有个心安。” 进喜闻言颇为感动:“周兄弟说得哪里话!你能为我跑这一趟,我心里便高兴的紧!你且在庄里多住几日,我虽是一介下人,这点主还是能做的。” 然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天色近午,进喜因要继续去等候客人到来,方给周易安排了住所,并叫人送来午膳。食毕午膳,周易出屋查看了一番,发现进喜给他安排的屋子靠着庄外路口,庄外不管有何动静都能听见,便回到屋里默默修炼,静待岳老三到来。 午时将尽,万劫庄外行来一人。进喜和来福迎将上去,就见一个身穿黄色袍子、身材中等、脑袋硕大无比的人走了过来。看到来人硕大无比的脑袋,进喜和来福都是精神一振,这和自家老爷交代的一位将要到来的客人的形貌一致,只是这位客人的形象实在是糟糕了一些。 就见这位客人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大的异乎寻常的脑袋,一张阔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一对眼睛却是又圆又小,便如两颗豆子。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在他们两人脸上咕噜噜的一转,就让两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他上身粗壮,下肢瘦削,頦下一丛刚刷般的胡子,根根似戟,却瞧不出年纪多大。身上黄袍长仅及膝,袍子是上等锦缎,甚是华贵,下身却穿着条粗布裤子,污秽褴褛,颜色难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长,宛如鸡爪。 进喜与来福初看这位客人只觉对方相貌丑陋,但越看越觉得他五官形相,身材四肢,甚至衣着打扮,尽皆不妥当到了极处。均觉得,无怪乎自家老爷不请这位老爷入谷,而是打发自己两人将他迎到这北庄,这要入了谷,还不得惊到夫人和那些小丫鬟么。 进喜按着自家老爷的吩咐,上前问道:“这位客人可是来赴万劫谷之约的么?不知道客人贵姓?” 这全身不妥的怪人小眼眨了眨,说道:“大爷姓岳,你们是钟万仇派来的?” 进喜记起自家老爷的吩咐,忙道:“原来是三老爷到了,我家老爷让我们在这里等……” 不料那人一听进喜叫自己三老爷,立刻暴跳起来,喝道:“我是岳老二,干么叫我三老爷?你存心瞧不起我!”说话间就“啪”的一掌拍向了进喜。 亏得进喜之前听周易说起过这岳老三脾气古怪,他虽然没信周易的话,却也存了三分小心,这一刻见对方一掌打来,他便努力想要躲开。只是这位脾气暴躁的客人出掌速度之快远超他的想象,他虽然躲开了脑袋,却依旧被对方拍在了肩膀之上。顿时被打得跌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来福在一旁被吓得一个激灵,想起周易所言,连忙大叫道:“二老爷,二老爷,你老人家别生气。” 岳老三闻言笑了起来,很是高兴,撇了进喜一眼,哼道:“算你这小子好命,竟然躲过了半掌!再敢小瞧老子,嘿嘿!”说罢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森森的尖牙,说不出的狰狞凶恶。 来福见对方消了气,连忙将进喜搀扶起来,又安排其他下人准备酒席。因为没有事先定准时间,庄上仅是备好了配料,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酒席置办好。 进喜随着来福,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侍候岳老三,心中却是懊悔自己不听周易之言。只是这时想起周易对岳老三的种种描述,在懊悔之余还多了三分恐惧。他平时也是庄上的一把好手,除了自家高深莫测的老爷,庄中没几个人是他对手。但方才在面对岳老三一拍之时,他却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躲都躲不掉。这才知道周易所言没有半分夸大,对方想杀自己真如杀鸡一般。 如此担惊受怕着,进喜侍候岳老三时就难免有些神思不属。岳老三吃了几口菜,忽然对着进喜问道:“钟……钟……怎么不来接我?” 进喜因为心中有事,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亏得来福机灵,赶忙替进喜回道:“我们老爷还不知道二老爷大驾光临,否则早就亲自来迎接了。小的这就去禀报。” 岳老三点了点头,见进喜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就问道:“刚才我打了你一掌,你心里在骂我,所以不愿意理我是不是?” 进喜忙道:“不,不!小的不敢,万万不敢!” 岳老三又问道:“那你心里一定是在说我是个大恶人,恶得不能再恶了,所以不敢和我说话,是不是?” 进喜被岳老三一逼,顿时心生慌乱,忙叫道:“不,不!二老爷是个大大的好人,一点儿也……” 说到这里,进喜忽然想起周易的嘱咐,心里顿时大叫糟糕,吓得浑身发抖,急忙改口道:“……不,不!二老爷就是个大恶人!恶得不能再恶了……一点也不善,半……半点也不善。“ 岳老三先是听见进喜说他是好人,顿时恼怒起来,紧接着又听见进喜忽然改口说他是恶人,他便又高兴起来。可听完之后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进喜脖子,叫道:“你这小子言不由衷,你在骗我是不是!”说话间手上加力,就要一把扭断进喜的脖子。 进喜被掐住脖子,心中亡魂大冒,可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双手双脚在对方这一掐之下,竟也不听使唤的抽搐起来,整个人就如离开水的鱼儿一般无助。 眼瞧着对方手上的劲儿骤然增大,进喜感到自己的脖子就要不堪重负时,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撒手”的爆喝,随即那掐着自己脖子的双手瞬间松开了。 进喜踉跄着逃脱了魔爪,但手脚酸软无力之下,却是“咕咚“一下坐到了地上。他抬眼看去,就见一身青袍的周易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场中,双手正牢牢的抓着岳老三双那宛如鸡爪般的手。 却说岳老三,被突然冒出的周易抓住来了手腕。他两只小眼瞪得溜圆,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个打搅了他杀人兴致的臭小子。双臂接连用劲,想要挣脱周易双手的钳制。但每当他运使内力挣扎,内力便自被周易抓住的手腕处急泻而出,全身好似脱力一般,心中不由的惊慌无已,大叫道:“臭小子,快放开你家爷爷!” 周易冷笑一声,不以为意。他的北冥神功远比原著中段誉的更为纯熟,更够收发由心,只在岳老三发劲挣脱时才吸他内力,所以岳老三此刻还有余力叫唤。若是换成段誉来对战岳老三,却是要吸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岳老三手腕命门受制,心中惊惧,挣脱不得之下,右脚急踢,突袭周易下身。这一招以攻为守,武学中所谓‘攻敌之不得不救’,敌人再强,也非撒手推开不可,那就能够摆脱自己的危难,可以说是极高明的打法。 但岂知周易对于他的一举一动早有预料,他的脚甫一动,周易双手上的吸力便骤然增大。岳老三体内气血霎时翻滚起来,本来涌向右脚的内力,在周易这一吸之下,顿时逆涌向了自家手腕。右脚失了内力支持,还没沾到周易的身子,便不再听使唤,软趴趴的落在了周易脚边。 岳老三吸了一口真气,想要再运内力,不想手腕处的吸力却是瞬间转为冲力,原本被吸走的内力竟然被倒灌回来一部分。这部分内力和他刚提起来的内力一对冲,使得他体内气息顿乱,全身剧震之下当即不能自已。 周易双手一扬,将不能动弹的岳老三丢了出去,同时冷冷道:“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滚吧。” 第十一章 漫步岳前行 岳老三体内气息混乱,又复手脚酸软,被周易扔出去后,一时间竟不能控制身体,“腾”的一下摔在了地上。幸好这间屋里地板平整,他摔倒之处也没什么锐物,这才没有受伤。 只是这面子却是丢大了! 以岳老三的脾气,如何能忍这种奇耻大辱!落地之后,岳老三不过数息便缓过劲来。急怒之下,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左手便向周易抓去。进喜和来福见他这一抓凶狠非常,更兼出其不意,俱都惊呼起来。 周易对此早有预料,如果一次打倒就能让岳老三这种凶人罢手,对方就不会叫做四大恶人了。面对着岳老三这凶猛的一抓。周易却没有动用北冥神功,而是向左斜走了一步。在进喜和来福眼中,周易这步法古怪之极,只跨出一步,便避开了岳老三奔雷闪电般的这一抓。进喜情不自禁道:“好!” 岳老三第二掌跟着劈到,周易还是不还手,只斜走两步,便又闪开了岳老三的攻击。岳老三两招不中,又惊又怒,只见周易站在自己面前,相距不过三尺,突然间一声狂吼,双手齐出,向他胸腹间急抓过去。狂怒之下,臂上、手上、指上尽皆使上了全力,正是他这几年来苦练的绝技之一“毒龙抓”。这一招本是他留作和叶二娘争夺“第二恶人”的名头之用,但这时狂怒之下,也顾不得保密了。周易若是敢硬接这一招,就算能吸走内力,也难免会被手臂上所携带的巨大动能所伤。 进喜、来福齐声喝道:“小心!”却见周易左踏一步,右跨一步,轻飘飘的已转到了南海鳄神背后,伸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岳老三惊觉对方手掌居然已经神出鬼没的拍到了自己肩膀,心中惊惧之下脚步连错,慌忙脱离了周易手掌,再回身却已吓得脸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对方既然能一掌拍在他的肩膀,那如是换成利刃,不也能切掉他的脑袋?岳老三再看向周易,忌惮之下,却是显得畏手畏脚。 周易连避三招,却吓得岳老三满头冷汗。进喜与来福在一旁瞧着只觉不可思议,皆心道:“这周兄弟竟然有等奇妙功夫!枉我们还以为自家功夫不差,与他们两个一比,却是粗浅的仿佛庄稼把式。” 周易这时却是对着岳老三轻蔑笑道:“岳老三,你这拳脚却是稀松平常了些!再不拿出些真本事,我就只能送你去见阎王了。” 岳老三生平最受不得激,听见周易如此嘲讽于他,当即怒吼一声,再次发掌向周易击去。周易向东北角踏了一步,轻轻易易的便即避开。只听随之“喀喇”一声,岳老三这掌却是将一旁的酒桌给击烂了一角。周易凝神一志,不受干扰,只是一边嘴角噙着笑,观察着岳老三的掌势来路,一边随意的左上右下,斜进直退。岳老三双掌狂性大发,双掌越出越快,劲力越来越强,屋中“砰嘭、喀喇、呛啷、乒乓”之声不绝,椅子、桌子、茶壶、茶杯纷纷随着他掌力而坏,但始终打不到周易身上。 转眼间三十余招已过,进喜和来福却是疑惑周易为何不出手制住岳老三,反而任由对方发疯,心中不禁猜测这位周兄弟莫非只会这一套神奇之极的步法?虽然这步法每一步都是匪夷所思,但从双方力量来看,周易倘若真和岳老三对敌,或许只一招他便会毙于岳老三掌底。只是现在他只管自己走自己的,岳老三掌力虽强,却始终打他不着。 再看一会,进喜与来福互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忧色,同时想到:“这岳老三假使闭起眼睛,压根儿不去瞧周兄弟到了何处,随手使一套拳法掌法,或许数招间便打到他了。” 可惜岳老三却未曾想到这点,只见他脸色越转越黄,眼睛越睁越大,身如疾风,掌法变幻,却总是和周易的身子相差了一尺两尺。 两人又缠斗了五六十招,岳老三一套最拿手的爪法使了一遍又一遍,却依旧沾不到周易的身子。岳老三已经微微气促,复观周易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模样,再打下去,周易纵然不出手,早晚也能将岳老三累趴下。 岳老三久击不中,脸色连连变换,一双豆眼咕噜噜转了半天,忽然心生一计。他在一招逼退周易之后,却是猛然转身朝着进喜扑了过来。进喜和他那张凶狠焦黄的脸一对,心下登生怯意,脚下微微发软,未战已经没了士气,一双臂膀却是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周易冷哼一声,脚步急转,一步欺到了岳老三身后。岳老三却瞬间转身,哈哈大笑着斜身反手抓向了周易肩头。嘴中更是狞笑道:“看你小子往哪里逃!” 谁料周易面对如此危局,竟然不闪不躲,反而往前迎上,两下里一靠,刚好将自己的肩膀凑到了岳老三手指上。岳老三脸上一喜,内力运到手上,就要将周易撕成两片。岂料他双手甫一接触周易肩膀,便有一股绝大的吸力自周易肩膀的云门穴生出,将他的手指牢牢吸住。岳老三“咦”的一声,只觉手指一阵酸软,内力不听使唤的向对方体内流去,忍不住便要松劲。他于是急忙运劲,再行抓牢,但内力如坠深潭般再次消失,手指又即酸软。 岳老三骂道:“******!”再加劲力,可转瞬间内力又复被吸去,这一回连手腕、手臂都隐隐酸软起来,可偏偏手指却又仿佛粘了胶漆般粘在了对方肩膀上,这般奇诡的现象终于让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妥。最初他被周易拿住双手时虽也感觉手腕有脱力之态,但他只以为是自己命门受制,内力被截而无法控制之故。但这时双手并未受制,却依旧感到酸软脱力,这让他隐隐想起自家老大说起过的一种邪门功夫。 只是急切之间他却不及细想,只是双手连连运劲,想要撕开眼前的臭小子。岂料他劲力越使,内力流失越快,渐渐的竟然不止运到手上的内力,连丹田里的内力都有些蠢蠢欲动的不受控制了。 岳老三却是不知,北冥神功吸纳别人功力的要旨,在于内力逆经而行构建吸力通道,由此方能引世人之内力而为我有,故有百川汇海之效。倘若被吸之初,他内力远胜于周易时,他若将内力强行灌入周易体内,便如大海倒灌入湖泊,未必不能撑爆周易经脉。在之后,他若能果断收摄内力或以内力震荡周易经脉,当也可解放双手。但他不明此理,反复加劲,便如添油加火,反使火势越烧越旺。此消彼长之下,想要再挣脱周易北冥神功的吸力,便是千难万难了。 周易坦然吸纳着岳老三一波接着一波的内力,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在体会着每一道攻来内力的出力方向和运劲方式。岳老三为人做事疯疯癫癫,但于武功一道上却显得规矩呆板。人之手掌上有正经六条,穴位数十,可岳老三攻向周易的内力却始终只沿着两三条固定的经脉路线发力。没用多长时间,周易便已将这些路线悉数摸透,不但清楚的把握到了他每一波内力的攻击节奏,甚至还犹有余力的调动起自身的内力,趁着他内力攻击的间隙,沿着他的经脉路线反攻了回去。 内力比拼是何等凶险之事!周易的内力方一进入岳老三体内,岳老三便惊得哇哇怪叫起来。方才岳老三攻击周易,虽然内力频频被吸走,但还是算在周易体内交锋。可这时他的经脉内反而钻入了周易的内力,便好似侵略者被反入侵了一般,这如何令他不惊!他又不曾修炼北冥神功,没法将入侵的异种内力快速化纳,被人内力入体,那便是将生死送于人手。 而且周易内力的性质极为奇特,阴阳兼备又复坚韧凝实,一入他体内便仿佛插入了一条尖细的钢丝一般,令他痛苦万分。更让他恐怖的是,这条钢丝攻入体内后,便循着他的内力进攻路线一路反攻而来。倘若让其再攻击下去,说不得就要打到自己的脏腑里去了。如此多方因素之下,岳老三再也顾不得攻击周易。惊恐中调起丹田内的所有内力,在肩膀处的经脉内一口气接连震荡了十余次,终于将周易来犯的这股内力挡了回去。 挡回周易这股入侵的内力后,岳老三一脸后怕的看向周易,才发觉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双手竟然已挣脱了周易的肩膀。原来周易调动自身内力反攻岳老三之时,北冥神功的吸摄之力便随之减弱。这就好似原本是六路出兵牵扯敌人,此时却分出了三条用于进攻一样,牵扯之力自然大减。再加上岳老三惊恐之下直接调用丹田中的内力震荡肩部经脉,此举虽然严重损伤了他的经脉,更是等于将手臂中残留的内力全部送给了周易,但却成功震散了周易入侵的那股内力,并暂时阻断了北冥神功的吸力。这就好似守城之官不等出城部队回归,便关闭城门,挖河泄洪一般,虽然自损一千,但终究也伤了敌人八百。如此这两下相加,终于让岳老三脱离了周易北冥神功的吸摄。 岳老三逃脱了周易的“魔掌”,惊魂甫定,便即骂道:“他奶奶的!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用得这是什么邪法?”他嘴里骂着,身子却是退出老远,对于周易显得畏惧不已。 周易眯着眼睛回忆了一遍内力刚才攻入岳老三体内的时的感觉,随即轻笑道:“岳老三,你且看看我这是什么邪法!”言毕,一掌朝着岳老三打了过来,其势凶猛霸道,竟和岳老三方才出掌有六七分相似。 岳老三生怕周易再吸他内力,不敢接招,摇身避开了周易这一掌。周易一掌不中,扭身反抓岳老三咽喉。岳老三再次轻巧避开,但脸上却像是见了鬼般的惊叫起来:“他奶奶的!你怎么会使鳄神煞手!” “哦,这套爪法叫做鳄神煞手?有点意思!”周易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挥掌复又扑上,所用招式竟然又是岳老三之前攻击周易时所用过的。 岳老三不敢接招却又不甘心退走,只得不断闪避周易的攻击。瞧着周易将他方才所用过的招式一一使出,他一张脸变得焦黄铁青齐作,一双黄豆小眼更是难以置信到几乎瞪出眼眶! 第十二章 酌酒且相侯 进喜和来福在一旁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他们本以为周易难逃岳老三那围魏救赵的一抓,岂料岳老三抓到周易后先是一动不动的连连变换脸色,继而反倒被周易打得不敢还手。和方才他追着周易出招时一比,两人好似调换了身份一般,进攻的变成了躲闪的,躲闪的反倒是变成了进攻的。更有趣的是周易竟然使出了岳老三的掌法。如果只是形似,那最多也只能说周易记性出众,可周易一招一式之间沉猛有力,与岳老三施展时也并无多大差别,这就绝非单纯的模仿可做到的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岳老三一边躲闪着周易的攻击,一边怪叫连连,眼见着周易的招式越发纯熟,他的脸上震惊、不解与愤怒交替闪现。直到周易将他所使的招式悉数打了一遍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臭小子,你一定是在骗我!”岳老三咆哮着迎上了周易,双手成爪,分别抓向了周易的脖颈和胸腹,正是方才他使过的一招“双鳄噬象”。 “来得好!”周易喝了一声,同样使一招“双鳄噬象”迎上。 四支手爪两两一触,发出“啪”的一声气爆声,岳老三一步未退,周易却连退了三步才重新站稳。岳老三脸上却殊无喜色,反而神色古怪的叫道:“他奶奶的!你用得不是南海派的内力,怎么能使出我的招式!你这是什么妖术?南慕容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易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静静体味方才岳老三这一招的发力方式。岳老三觉得他使得是妖术,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于内力修行上不求甚解罢了。倘若他有他老大段延庆一半的见识,就绝不会愚蠢的将周易和慕容家扯上关系了! 所谓以内力出招,在周易看来,不过是操控内力在经脉中顺逆流注,产生种种特殊效果而已。其中最重要的,就在于内力流注到什么经脉穴位,会产生何种效果。往往这些知识都是一个门派内功方面的秘要,是拿无数人命实验出来的,非嫡传弟子不传。 所以周易先是利用凌波微步闪避之能,观摩岳老三出招良久,又在吸取岳老三内力之时,逆运北冥神功,探知了岳老三出招时的部分内力运行路线,才使出了岳老三的这套鳄神煞手。 岳老三虽然内功高深,但和这个时代的其他武人一样,学内功只是按部就班的练习,很少考虑为何不同的内力运行方式会造成不同的效果。所以一见到周易能使出他的招式,首先想到的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南慕容”,而无法分辨其中的差别。 只是岳老三虽然糊涂,周易自家却是清楚的,自己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实际上远不如慕容家的“斗转星移”。自己只是模仿了岳老三的动作要领与内力运行路线,但岳老三的这套武功应该还藏着其他的使用窍门。 他和岳老三对招时,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劲力不断的在自己掌上撕扯、游走、冲击,可见岳老三的这一招不但带有撕裂之力,在劲力的变化上也更加汹涌澎湃,这就是细节上的差距了。 周易体味片刻,抬起头来,对上如临大敌的岳老三,笑道:“岳老三,你再来看看这招如何。”说话间,又是一招“双鳄噬象”打来。 岳老三抬手一迎,两人之间又是“啪”的一声爆响,随即各自退开。这一次周易依然退了三步,但岳老三却也退了一步。 岳老三愣愣的看着周易,复又打量自己的双手,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化了十几次,最后恍然大悟的叫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竟然从大爷这里偷学武功?” 原来方才两人掌力一触,岳老三便发现周易这次的发劲灵动了许多,比之第一次的对招时劲力的呆板简直判若两人。虽只是一触即分,但在交手之时,两个人的劲力都在对方的手掌上不断的游走、冲击,试图寻找缺口。唯一区别只是周易的劲力显得浩瀚强韧、阴阳兼具,而岳老三的劲力却是带着股撕扯的力量,这是两者内力性质导致的不同,却非是轻易就能模仿的了! 岳老三深知自家这套手法实际上乃是一套内外兼修的武功,不但有内家武功的内力运行路线,还有外家武功的运劲发力窍门,再加之姿势动作的引导,方能发挥全部威力。寻常人别说偷学,就是给他秘籍,让他去练也要煞费苦工才能有所成就,是以周易第一次和他对招他便没有想明白原因。直到这一次对招之后,他发觉周易的发劲手法和他第一次一模一样,这才想到对方是在利用和他双掌交接的机会,揣摩筋骨运劲发力的窍门。 想明此节,岳老三连退三步,再不肯和周易交手了,咬牙切齿的道:“******臭小子,竟然偷学我的武功!你快快自尽便罢,否则的话,哼哼!哼哼……”他接连说些了几个“哼哼”,但“否则的话”那便如何却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是“哼哼”而已。 岳老三如此做派,连一旁的进喜和来福都看笑了!岳老三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两人一眼,甩下了一句“咱们走着瞧”,然后不等周易回应,便一步跃出了屋子。他继而纵起身来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已落在庄子之外,接着又复一跃,已径直飞入了庄外的松林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周易没想到岳老三如此干脆,说走就走,再想追已经不及。凌波微步只擅于平地挪移闪避,他又没学过别的轻功,单凭自己瞎琢磨的那点提纵之术,想要在松林里追上岳老三,却是千难万难。 瞧着这么一位凶神恶煞的怪人终于被撵走了,进喜和来福齐齐松了口气。他们俩活了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拧人脑袋的主。亏得有周易横插一手,否则进喜的一条命今天说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在松懈之余,两人也忍不住猜想周易究竟是何来历。为何一年前还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不过短短一年,竟然有了如此高深的武学修为!进喜性格老实,尚且未胡思乱想;但来福向来机灵,这时在感激之余已经在揣测这周易周公子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机缘,或是寻到了前辈高人的洞府秘籍。 要知道他们服侍自家主人十余载,自家主人对于内功一道却依旧是守口如瓶。平常虽然指点他们一些拳脚道理,可一旦涉及内功吐纳之术,便随口敷衍。这就使得他们好似那葡萄园外的狐狸,看得到却吃不到,心中对于内功充满了好奇和羡艳。 不提来福在那里暗自揣摩,进喜却是感激不已的对周易抱拳道:“周兄弟,这次可是多亏你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进喜兄不怪我鲁莽就好!”周易扶着进喜坐到椅子上,给他搭了搭脉,确定岳老三那一掌没给他留下什么暗伤,方又道,“进喜兄,如今搞成这幅模样,你们可想好如何向你家主人交代?” “交代……”进喜瞧着洒了满地的酒菜盘碟和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刚刚好看了几分的脸色又复难看起来。自家老爷是让他们来迎客的,可现在客人却让自己的朋友给赶走了!虽说是客人无理在先,有情可原,可还是不好交代啊! 来福在一旁宽慰进喜道:“夫人还是讲道理的。这事错不在咱们,待会咱们先去和夫人禀报,想来没有多大的事情。” 进喜无法可想,只得点头同意,却是叹息道:“终究是我惹到了客人!唉……只盼老爷和夫人不要怪罪!” 周易见两人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却是寻了一张凳子坐下,不急不慌的拿起桌上仅余的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慢慢啜饮,一边悠悠问道:“进喜兄,可想换个地方过活?” 进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双眼放亮,面露意动之色,但很快神情又黯淡下来,叹道:“周兄弟,谢过你的一番好意了。可我不过一介下人,离开这儿又能去哪!夫人和老爷待我也一向不错,我又岂能因为一件小事就想着离去。” 周易摇了摇头,说道:“今天这事,于你家老爷来说可未必是小事。只怕会迁怒于你。” 进喜不信道:“老爷虽然脾气暴躁,但待我们甚好,不会是非不分的!” 周易本想辩驳,但耳朵微微一动,随即笑道:“正好你家老爷来了,咱们且看看进喜兄你今日运气如何!” 进喜与来福听到钟万仇要来,都豁然起身,朝着屋外望去,却没见到半个人影。正自疑惑间,忽听到有脚步声和人语由远及近的传来,随即一个黑衣男子便带着一个家丁从庄后的院墙处转了出来。 这黑衣男子身形极高极瘦,长着好长一张马脸,眼睛生得甚高,一个圆圆的大鼻子却和嘴巴挤在一块,以致眼睛与鼻子之间,留下了一大块一无所有的空白。又有一双小扇子般的大手垂在身旁,手背上满是青筋。不用细看,周易便知道这人就是马王神钟万仇了。 钟万仇带着一个青壮的家丁进了屋子,看见洒了满地的酒菜盘碟,和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先是眉头一皱,又瞧见站在一旁的周易,脸上更是不快。但他却没有理会周易,反而径直问进喜道:“岳老三呢?” 进喜和来福对视一眼,均是大感不妙!他们俩从午时接到岳老三起,一直在伺候到岳老三,尚未来得及回报钟万仇。但此时钟万仇却知道岳老三来过了,可见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再看钟万仇身边跟着的那个家丁,是谁报的信不问可知。只是不知对方又是如何对钟万仇说得,如果对方搬弄了什么是非,那自己俩个今天可就…… 进喜面对钟万仇质问,来不及细想,咬着牙颤声回道:“老爷,那位岳老爷已经……走了!”进喜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岳老三是被周易打跑的,只说是走了。 “走了?”钟万仇疑惑的问了一句,但随之想起方才家丁添寿来报,说岳老三正在追打进喜的一位朋友,心下顿时有了猜测,暴躁的反问道,“是不是你们把他气走了!” 第十三章 图穷匕见时 进喜见主人隐隐发怒,慌忙解释道:“没!没!不是我们气的。那位岳老爷一道庄上,我就按老爷您吩咐的叫他‘三老爷’。没成想就被那位老爷打了一掌,说是自己是岳老二,我叫他三老爷是存心瞧他不起!后来我们又摆酒席请那姓岳的吃,他又问我恨不恨他,他是不是恶人。小的按他的喜好说了,可他又说小的骗他,要……要掐断小的脖子。所以……所以周兄弟才……才……” 钟万仇听着进喜述说经过,起先还只是暴躁,但听到进喜说道按着他的吩咐称呼岳老三为三老爷反而被打后,脸色便阴沉起来。再听到到酒席上岳老三说进喜骗他,要掐断进喜脖子时,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最后见进喜磕磕巴巴的说不出结果,他不耐烦的打断进喜,恼怒道:“所以你就和你这猪朋狗友一起气走了他是不是?” “没!没!我没气他!”进喜见主人发怒,慌忙否认。 “还说没有!”钟万仇暴跳起来,“你这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老子一掌劈了你个乌龟儿子!” 钟万仇越骂越气,抬手就是一掌打了过来!他这一掌夹怒而出,全然没有收敛,若是真的打到进喜身上,以进喜的身体只怕立时就要了账。而进喜也没想到钟万仇暴躁若此,根本未加丝毫防备。面对自家主人这一掌,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眼瞅着一只满布青筋的大手呼啸而来,身子却仿佛灌了铅般迟迟难动。 关键时刻,就听一声“且慢”响起,随后啪的一声轻响。周易已经拦在了进喜身前,单手抓住了钟万仇的含怒一掌。 钟万仇错愕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没有想到对方竟能抓住自己这含怒的一掌。而且这一抓之下,自己的右手竟被抓得微微酸麻,运使到右手的内力居然也消散无踪。 钟万仇心下惊骇的有如惊涛巨浪,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尊驾何人?”说话间他的右手又一次发力,想要挣脱周易的钳制。岂料他的内力甫一运到手上,便在微微一麻后又复消散无踪,而右手只是晃了一晃,就又被对方牢牢抓住。 周易连吸了钟万仇两次内力,然后轻轻松开钟万仇的右手,方才抱拳淡然回道:“山野散人周易,见过钟谷主。” 钟万仇面色不渝的收回了右手,忌惮的打量着周易,缓缓问道:“原来是周公子!不知阁下这是何意?难道想要插手钟某的家事?” 钟万仇一边明知故问,一边暗暗打量周易的形貌服饰。其实他方才进屋时就已经看到了周易,但因为添寿报信时,说是岳老三正在追打进喜的一位朋友,所以他也只是将周易当做附近村庄的普通村人,还颇为反感进喜这种私自领人到庄的行径,心中却并未曾多想。 但不曾想这年轻人竟然能有如此高的武功!扣住自己手掌的那一招手法也不知是何路数,竟能散去自己手上的内力,让自己手掌酸麻。如果不是收回手后并无太大不适,他几乎以为遇到了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门人。 迎着钟万仇带着质问的目光,周易坦然道:“进喜兄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到此,不过是想救进喜兄一命而已。” “所以,其实是你赶跑了岳老三?”钟万仇阴晴不定的扫了一眼满地的残杯烂碗,心里瞬间醒悟!哪里是岳老三在追打进喜的朋友,分明是进喜的这位朋友收拾了岳老三一顿。 “不错!”周易坦然承认,并没有丝毫遮掩。因为他知道江湖是个讲实力的地方,一个能赶跑岳老三的人,绝对会比一个气走岳老三的人,更让钟万仇重视。 果然,钟万仇在听了周易的话后,态度随之缓和了不少。他一边打量着周易,一边琢磨起来。眼下四大恶人还有三人未到,眼前这小子虽然能打败岳老三,想来也打不过剩下三恶。再加之这小子态度未知,恐怕未必能够引为己用,不如赶走的好。 心思转了一圈,钟万仇最终还是冷冷道:“既然已经救了进喜儿,阁下若无他事还是离开吧。我万劫谷向来生人勿进。这庄子虽然尚不算谷内,总也是多有不便。” 周易却无视于钟万仇冷淡的态度,双眼盯着钟万仇,平静说道:“今日正巧遇上钟谷主,却还有一事还要请钟谷主帮忙!进喜兄救我一命,我却不忍他还继续为人仆役。钟谷主不若将卖身契还我这位兄长,也算全了一番主仆情谊。” 听到周易居然开口索要进喜的卖身契,钟万仇的双眼一瞪,神情瞬间变得凶恶起来,本就长的马脸更是拉长了几分,狂怒之情溢于言表。周易却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的对着钟万仇。钟万仇恶狠狠的瞪了周易数息,居然没有急着拒绝周易,反而目光投注向了站在周易身后侧的进喜,阴恻恻的说道:“进喜儿,长进了啊!居然学会背主了!” 进喜在周易向钟万仇说出要替他索回卖身契时,就已经被吓得两股战战、浑身发抖。这时再被多年来一向积威甚重的主家一瞪,他竟然双腿软得几乎要跪倒在地了。嘴里更是没口子的辩解道:“老爷!老爷!小的不敢!这是周……周兄弟自作主张!还请老爷明察……” 说话间,他就要跪倒磕头。岂料周易伸手一扶,拦住了进喜,又侧身对钟万仇冷漠道:“钟谷主,何必为难一个下人!你打定主意要和大理段氏为难,还请了四大恶人来助阵。万劫谷眼看就是多事之秋,何苦让别人为你那些破烂事陪葬!” 被周易点破图谋,钟万仇的双眼瞬间眯了起来,其中杀机一闪而过。但紧接着他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怅惘与无奈,最后叹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也罢也罢!周公子既然想要替进喜儿赎身,老夫又何必做这个恶人!进喜儿这么多年来也算忠心耿耿,赎身钱我就不要了。添寿儿,你去谷里找夫人,把进喜儿的卖身契讨来吧!” 跟在钟万仇身边的那个叫做添寿的家丁,听了钟万仇的吩咐迟疑了片刻,方才离开院落,朝谷后行去。周易见此,拱手谢过钟万仇,拉着进喜,寻了凳椅坐下等待。进喜却不敢如此托大,反是随着来福一起,给钟万仇找了一张椅子,又给钟万仇拿了壶酒倒上,方才战战兢兢的站到一旁。 俄尔,家丁添寿捧着一本文书回来了。这文书以木为封面,两页薄木之间能夹纸张,通常用来存放契约、票据之类的东西。在钟万仇的命令下,家丁添寿将文书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周易面前的桌子上。钟万仇挥挥手,让来福和添寿退下,示意周易察看契书。 周易鼻子轻嗅,从这木质文书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他了然一笑,随手拿起一只筷子轻轻一拨,挑开了木质的文书。文书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张契纸,写明了进喜的卖身情况,末尾还盖着官府的大印。 周易见契约无误,袍袖一卷,径直将文书收了起来。拉起进喜的手,对钟万仇含笑道了一声“多谢”,提步就往外走! 进喜没想到周易这般干净利落,正自犹豫着着,忽见自家主人脸色变得阴沉不定,好似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然后还没等他想清楚原因,就见钟万仇一跃而起,一双手掌如夺命刀斧一般猛然袭向了周易后背。 “小心!”进喜大叫出声,可身体反映却跟不上,眼睁睁看着钟万仇出掌偷袭周易,他却连阻挡一下都赶不上。 周易却像是背后有眼睛一般,进喜话音刚出口他已经转过身来,口中笑道:“早在等你!”双掌如扇,恰好对上了钟万仇的双掌。 四掌交接,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周易轻退了两步,双掌轻旋卸去冲力,神色显得颇为轻松;钟万仇退了一步,但脸色涨红,胸口鼓鼓的挺了三四息的时间,方才“哈”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他和周易这一次对掌,实是两败俱伤。他本是从背后偷袭,故而双掌全力而发,没有丝毫守劲。而周易回身接他这一掌时,却也没有谨守门户,反而是以攻对攻,同样以掌力攻入他的体内。结果就是四掌交接之时,两方内力除了部分相互抵消外,剩下的同时打入了对方体内。周易身俱北冥神功,对于些许入侵的内力自是不惧;钟万仇可就难受了,自家内力在胸臂之间反复鼓荡了数次,方才将周易的内力逼出体外。 周易好整以暇的任由钟万仇吐纳调息,淡然问道:“钟谷主,这是何意?背后偷袭可不是待客之道!” 钟万仇脸色难看的瞪着周易和进喜,却是气急败坏的骂道:“我呸!你这狗贼!少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子要将你的脑袋瓜子打个稀巴烂!” 方才他被周易揭破图谋,实际上已经动了杀机,只是忌惮于周易的实力,所以隐忍不发。他明着让人去取文书,实则是通知谷中的妻子甘宝宝,让妻子在卖身契上下毒。谁料周易对于他们夫妻的手段一清二楚,对那下了毒的文书竟是碰都不碰,只以竹筷接触翻看,然后袍袖一卷就要走人! 被人如此戏耍,钟万仇如何能够忍耐!暴虐的性子发作,当场就施偷袭。但周易既知他下毒,又岂会不防备他,两人这一交手,却是钟万仇吃了一个闷亏。 周易听得钟万仇叫骂,并不着恼,只是淡笑着说道:“钟谷主想要将我的脑袋瓜子打个稀巴烂!我对钟谷主却也正有此意!”话毕,合身扑上,双手齐出,朝着钟万仇胸腹间急抓过去。臂上、手上、指上尽皆使上了全力,正是岳老三适才使出过的绝技——“毒龙抓”。 钟万仇不敢怠慢,沉腰坠马,双拳如锤击出,毫无花巧的挡下了周易的这一抓。一抓不中,周易拧身侧闪,提掌又打钟万仇左肋。钟万仇单手接下,只觉得对方招式虽然气势凶猛,但只是直来直去,并无太过精妙之处。心中不由大定,狞笑道:“我道你有什么本领!原来只有这点粗陋技艺!也敢来我万劫谷撒野!给我拿命来吧!” 第十四章 孽果谁身受 说话间钟万仇右手一摆,引开了周易攻来的双爪,左掌如毒蛇吐信,刁钻击向周易腋下软肋。周易虽然精修了一年多的逍遥派武功,但仅限于内功和步法,于招式一道不过初学乍练。对于钟万仇避实击虚的这一招,此刻竟然难以作出反应。 这也是他偷学岳老三招式却不得其法的缘故!岳老三的武功本就不以灵动变化见长,走得是以力破巧、硬打硬碰的路子。若非如此,也不会轻易就被周易偷学去了招式变化。岳老三功夫的要点实则在于攻敌必救,在与敌对碰之际,以凶猛的劲力变化取胜。原著中天宁寺一战时,岳老三能够一爪插入了大殿的圆柱之中,陷入数寸,可见其凶猛。周易虽然偷学到了招式和内力运行的路线,甚至连筋骨发力的诀窍也窥得一二,但对于临敌如何变化,各招适用何处却是全然不知。用这套手法对付不入流的武人还可,一遇到钟万仇这种武林中行家里手,却是难免相形见绌了。 好在周易对套手法本也是尝试居多,此时纵被钟万仇攻入空门却也不惊。反而坦然迎上,双手借机拿向钟万仇臂膀。钟万仇一招攻入空门,心下畅快,本待发力将对方打个筋断骨折,岂料手掌方一接触周易皮肤,便觉得内力如开闸洪水,泄入对方体内。掌臂莫说发力了,反而酸软的连抽回都做不到。 周易却全不容情,双手从容扣住钟万仇臂膀,扭身就是一个背投。钟万仇手臂受制,半身不遂之下就如麻袋一般,身子在半空划过一个半圆,被周易一下子狠狠的投到了地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钟万仇的身体砸在地上后又复跳了一跳,然后才舒展开来,摊倒在了地上。 周易一投之后便沉默的松手站开,但钟万仇却没能及时站起,反而躺在地上捂着胸口挣扎喘息起来,口中更是“哇”的呕出大口鲜血,流的满地都是。适才这一摔时,他若能以内力护体,最多只是狼狈一些。但他内力大半被周易吸住,无法调用,这一摔之下,等于以后背承受了的全部投掷力量,受伤之重无异于普通人被大锤砸胸!他吐出这一大口血只能算是个开始,至于有没有骨折却也难说。 站在一旁的进喜和已经退出屋子的来福及添寿,看到自家一贯强凶霸道的老爷竟然被人摔得呕血不止,都是吓得捂嘴,惊恐的难以置信!钟万仇在他们眼中武功高得几乎难以想象,什么飞檐走壁,力能举鼎,抽刀断蝇,于钟万仇而言都是轻而易举。但如此厉害的主人却在三招两式之间就被人打倒了,这打倒他的人又该是何等厉害。一时间,三人看着周易的眼神,都流露出了明显的畏惧之色。 这就是所谓的切肤之痛了!岳老三未必比钟万仇逊色,甚至应该比他还要厉害上个三两分。但在进喜和来福眼中,固然觉得周易打跑岳老三很厉害,却也没什么敬畏之心,更多的只是侥幸逃生的喜悦!可钟万仇的厉害和恐怖,却是他们年年月月天天体会着的,那种近在咫尺的力量展现,让他们下意识里总觉得自家老爷才是最厉害的人物。现在自家老爷被人打了个半死,对他们造成的冲击无异于摧毁了他们的认知和观念,带来的震撼却是远远超过周易打跑岳老三了。 来福和添寿的惊恐不安自不必提,进喜这时却是隐隐觉得心安了。他和周易说什么故土难离,说什么老爷夫人待他不错,其实主要还是畏惧钟万仇而已。否则他又不是天生贱种,如何会甘愿缩在一个小山谷里当一辈子的下人。这时恐惧既去,原本被压制的渴望便抬起头来,看向周易和钟万仇的目光更是频频闪动。 周易却没有注意进喜的心态变化,反而谨慎的站在屋中,对着屋外喝道:“钟夫人,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名满江湖的俏药叉,几时成了藏头露尾之辈!” 夫人来了? 进喜三人一听周易所言,俱都又是一惊!不但惊讶于夫人来了,更惊讶于平日里娇娇却却的夫人居然也是一位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俏药叉?这是何等名号,听起来却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他们三人举目四望,却见庄子里一片安静,没有半个人影! 周易微微一蹙眉,随即轻笑道:“钟夫人好狠的心肠!莫不是想要让我将你这位便宜丈夫一掌打死,你好去寻那风流倜傥的段正淳,再复旧情?” 周易这话可谓阴损!正所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他这话却是将钟万仇和甘宝宝心底最敏感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赤裸裸的抖落出来了!进喜和来福三人早已见识到了周易的消息灵通,周易这话一出口他们便信了三五分。此时相互看了看,心照不宣的齐齐露出一副“竟然如此!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的表情,再看钟万仇竟然显得同情起来!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比“所有人都瞧不起你”更悲惨的,大抵就是“所有人都同情你”了!钟万仇本就身受重伤,情绪不稳,此刻听到周易如此作言,再看到一众家丁那同情万分的目光,顿时痛不欲生,捂着胸口悲凉道:“阿宝……好阿宝……你不要我了么……我……我不怪你……我……” 一声叹息忽然响起,一道绿色倩影飘然飞入了屋中,落到了钟万仇身边。周易定睛细看,就见来者穿一身淡绿绸衫,手持长剑,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清秀,明媚照人,脸庞圆润,肌肤细腻,一双眼睛更是黑如点漆,朗似秋水,正是钟万仇的夫人——俏药叉甘宝宝。 她一入屋中,便护住丈夫,对着周易叹道:“周公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究竟意欲何为?” 周易瞧着她满脸哀愁、我见犹怜的模样,却无半分动容,反是冷笑道:“我的来意早已说明,不过是想请尊夫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位兄长而已。奈何尊夫不信,还暗算偷袭!至于夫人你更是潜伏在侧,隐忍不发。我倒是也要问一句,夫人又是意欲何为?” 甘宝宝没有回答周易的问话,只是打量了周易一番,又复瞧了瞧呆立一旁的进喜,方淡淡的说道:“阁下若真只如此,那就算我丈夫得罪了。既然阁下已经胜了,阁下便带着进喜离去吧!我绝不会再阻拦半分!” “如此,多谢了!”周易冷眼注视着甘宝宝,然后拉起进喜,慢慢退出了屋外。进喜这次再无犹豫,默默的跟在周易身后,却是依旧不敢与钟万仇和甘宝宝对视。 甘宝宝瞧着进喜畏首畏脚的样子,忽然说道:“进喜儿,你却是结识了个好朋友!我这里恭喜你了!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她这话名为恭喜,其中却暗暗带着威胁。进喜听了身子一颤,唯唯诺诺的对她拱了拱手,步子又慢了几分。周易心里冷哼一声,知道这女人还有几分不甘心,于是带着几分恶意回道:“我也恭喜钟夫人了!一会儿段正淳的儿子,就要带着贵千金的花鞋上门来了。钟夫人,你和段家的缘分,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甘宝宝脸色一变,恼道:“阁下胡说什么!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是真是假,片刻可知!夫人不信,不妨等一会儿看看,是不是会有一个叫段誉的年轻人找上门来!”周易轻笑着说完,拉起进喜就走!全然不再顾忌甘宝宝是否会偷袭了! 甘宝宝听了周易言之凿凿的话,却是瞬间芳心大乱!眼前这年轻人的话若是假的还好,不过是耽误些许功夫;可若是真的,自己……自己又该如何自处!想到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想到这万劫谷名字的来历,她的整颗芳心都“扑通、扑通”的跳将起来! 缓过几口气的钟万仇见到妻子这般模样,心知妻子旧情未忘,脸上顿时露出愤激之色,眼眶中更是隐隐含泪,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颤声道:“阿宝,你……还没有忘记那姓段的对不对?” 甘宝宝心下微虚,却是气恼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钟万仇苦笑道:“我……我……就知道是这样,我……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说着连连咳嗽。 甘宝宝本还有心追上去报复周易,此刻却只得无奈道:“你这瞎疑心的老毛病终究不肯改。外人随口一句你就相信,还记不记得这‘万劫谷’的名字因何而来。” 钟万仇摇头,苦笑道:“你骗我,我不信。那小子说得那么细致,必然是真的……”说着大咳起来,这一咳,口中呕出的血更多了。 甘宝宝道:“你既不能信我,不如我先在你面前死了干净。”说着拾起地下长剑,便往颈中刎去。 钟万仇强忍着不适,一把抢过长剑,脸上却是带着喜色颤声道:“阿宝,难道那小子真的……真的再撒……谎……?”话未说完,他便又口吐鲜血。原来他这一妄动,又牵扯到了体内伤势。 甘宝宝见丈夫如此虚弱无力却依然面带惊喜,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惭愧,嗔道:“那小子满口胡柴,也就你这疑心病信他。好了,好了,我不去寻他的晦气了,就算便宜了进喜儿那奴才罢!你不要再动了,再动恐怕命都没了!” 钟万仇见她轻嗔薄怒,爱怜之情更甚,不顾伤势的伸手揽住她腰,道:“阿宝,你为我这么担心,我便是立时死去,也不枉了。” 钟夫人晕生双颊,轻轻推了他一下,道:“下人们在这儿看着呢,你也这么疯疯颠颠的。” 钟万仇呵呵而笑,甚是欢悦,笑几声,呕几口血,但依然不改痴态。甘宝宝眼见丈夫神情委顿、脸色渐白,甚是担心丈夫安慰,只得恨恨的放弃了报复周易和进喜的打算,吩咐下人开始救治丈夫。 第十五章 坐观心气游 30  周易拉着进喜出了屋子后,让进喜草草的收拾了行李,便离开了万劫庄,朝着善人渡行去。出庄之前周易还在屋外偷听了一会儿钟万仇和甘宝宝的“打情骂俏”,心头大快!心下暗道,叫你不依不饶,且看你老情人的儿子找来,你是否还有闲工夫来寻我晦气! 周易心中对于甘宝宝,其实是颇为鄙夷的。未婚先孕尚可说她所托非人,委身钟万仇也可说是迫不得已。但既为人妇却不忘旧情,反而心心念念的想着重归旧好,这固然可见她的痴情,却又将她名正言顺的丈夫钟万仇置于何地!难道相貌丑陋,便活该老婆被撬!难道一句情不自禁,便可将责任抛掉! 陈世骧评《天龙八部》,说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仿佛作孽只因有情似的。实则有情皆孽,皆因为情弃义;固然无人不冤,大多咎由自取。甘宝宝背弃夫妻之情,方有中剑身亡之祸;钟万仇甘心不究过往,始有绿帽接盘之果。 正因如此,周易并不觉得揭她的伤疤有何过分,反倒想看看钟万仇是否会幡然醒悟。至于是否会给段誉带来有危险?钟万仇活蹦乱跳的时候,尚且没能杀了段誉,更何况现在身负重伤了。 不提甘宝宝如何救治丈夫,又是如何坎坷不安的等待段誉的到来,周易带着进喜朝大理方向赶去。两人沉默的走了数里路后,转入一条大道,沿着大道直行便能一路抵达大理。进喜回头望了一眼,这片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脚步稍显迟疑。 周易见他情绪低落,问道:“进喜兄,莫非舍不得这万劫谷的安逸日子?可是怨我自作主张?” 进喜摇了摇头,神色迷惘的叹道:“钟老爷性子暴躁,我日常伺候他都要小心翼翼的,哪有什么安逸可言!周兄弟你能救我脱离奴籍,我只有感激不尽,岂会怨你!只是自被买入谷中后,我这十几年来都未曾远行,实不知道如今这世道是何等模样了!你虽把卖身契还了我,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过活!” 周易闻言了然,没有虚言安慰进喜,反而问道:“那不知进喜兄又有何打算?或许我可帮你置些田地,娶一房媳妇,当个富家翁,进喜兄可愿?” “这万万不可!周兄弟你能帮我赎身,我已经感激不尽,岂能再让你破费!”进喜连连推辞,眼中并无意动之色。 周易见进喜无意于陇亩之事,心下了然。知道他在万劫谷这些年虽然只是一介下人,但眼界终究比田间老农强出不少,不甘于老死田地之间,于是又试问道:“那进喜兄可愿当个掌柜的?我名下有店铺、作坊数十间,进喜兄若是有意于此,我可代为安排。” 进喜眼中微微闪过意动之色,但随之自嘲道:“劳周兄弟费心了,我却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我这些年除了伺候人外,也只练了些棍棒拳脚,如何做得了掌柜的!周兄弟若将一间店铺托付于我,恐怕不出几日便要蚀了本!” 周易眼中微微闪过笑意,对于进喜的心意揣摸了个七八不离十。于是再次问道:“既然进喜兄练过棍棒拳脚,可愿当个镖师?哦,所谓镖师,大抵就是帮人押运贵重货物的武师。大理这边尚无人作此生计,宋国那边却是有的。我名下也有一间镖局,若是进喜兄有意,我倒是可以安排!” 此时本来并无镖局这门行当。按历史来说,要到螨清初年才有镖局诞生;而按金庸作品来看,也要到元末之时,在《倚天屠龙记》这本作品中,才第一次出现镖局。但因为周易的原因,宋国在最近几年却是兴起了镖局的生意。不少稍有些本钱但却没甚势力的商人,在外出之时都喜欢雇佣一些镖师护驾。 进喜从来没听过天下有镖师这一行当,听了周易的大概解释,才明白镖师的涵义,眼中不由露出大为意动的神色。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周易却是眉头一皱,又道:“唔……只是进喜兄的武艺却还是差点!若是走镖恐怕难以服众!” 进喜闻言不禁黯然。他往日里也是自视甚高的人物,但这一天里先后见识了岳老三、周易和钟万仇的身手后,却再也不敢自以为是了。这时听到周易如此说,便真的以为自己那点拳脚功夫不值一提,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心灰意冷的神情。 周易却是在略微一沉吟后又道:“不过这也不是无法解决!进喜兄根基打得颇牢,所缺的不过是一本内功心法而已。我这里正好有一本近日琢磨出来的心法,进喜兄若是不嫌弃的话,便送你了。”说话间,周易从袖口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进喜。 进喜呆呆的接过周易递来的小册子,颤声道:“这……这是送给我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我……”他吞咽着唾液想要拒绝,但连说了两个我却没说出拒绝的话。对于他这个习武之人来说,这本小册子实在是太珍贵了,简直可以说是千金难换!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小册子的封面,只见上面用随意的笔迹写着“战神图录”四个大字。在这四个大字下方,还写着“二.一试验版”五个蝇头小字。他不明白五个小字是什么意思,却觉得应该是很深奥的东西。 周易见他如此激动,却是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还不甚完善,你试着练练就好。” 说到这里周易顿了顿,又摸着下巴道:“也罢,我先给你打个基础,这样也省得你练岔了。”说着便伸出手按住了进喜的小腹。 进喜还未想清楚周易这番话的意思,便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周易的双手流入了自己体内,身体随之不由自主的坐到了地上。之后周易的声音方才传入耳中:“闭目凝神,记住这道气流经过的地方,仔细体会这种感觉。” 进喜虽未曾练习过内功,却也偶然见过钟万仇修炼内功的样子,知道周易这是在帮助自己练功,不由惊喜万分。赶忙遵照周易吩咐,潜心体会这道流入自己体内的气流。 这道温热的气流在流入他体内后,先是在他小腹处盘桓了片刻,然后顺着他的小腹出发,循大腿内测下到足底。到了足底后,这股气流又从脚踝处上行,沿肋入于手臂之中。之后到了手指处,却又折而往上流到头部。最后再从头部下到胸腹,又复归于腿。如此循环往复,气流在他体内运行了三遍,每一遍的路线都是由腿到臂,又由臂到头,再由头经胸腹复归于腿。可每一遍又都和之前走过的路线似是而非,在细微的行经部位上有所差别。他却不知道,这道气流却是将他体内的十二正经,以四经为一组,悉数游走了一遍,非高深内功难以为之。 气流每行一遍,便细弱几分,三遍过后大半已经散入他的体内,仅仅留下微小的一丝落入他的丹田之中。进喜闭目感受,知道自己这便算是已经有了武林众人梦寐以求的内力,心下暗喜,只觉得意犹未尽。他却看不到在他对面,周易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周易此刻方知,这传功入体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尤其是传功给进喜这种毫无内练根基的人,不但要小心发力,时刻注意是否会伤了他的经脉;还要细心操控、引导内力,开拓各条生疏艰涩的经脉。其中之困难,好似执软毛而穿细针,软毛虚不受力,针孔微小难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周易先前不知此中之艰难,只道自己这内力来的容易,送出去也不心疼。更兼不想要岳老三和钟万仇那些杂驳的内力,他便想着将今日吸收到的这些内力传给进喜。谁知一试之下,才知道操控内力在他人体内运行是何等艰涩。本来如臂使指的内力,流入进喜体内后竟然隐隐不受控制,越是随经脉运行,控制力便越是薄弱。他又不敢加大内力,生怕伤到进喜的经脉。这两相交加之下,他消耗掉了从岳老三和钟万仇那里吸收来的所有内力,却仅仅是引导着内力,在进喜体内勉强走了一个循环。这般传功之法,无异于费千金而取一毫,可谓得不偿失之极。 难怪金庸作品之中武功高强的人无数,但肯为弟子直接传功灌顶的却寥寥无几。要让一个高手拿花费数年积攒来的内力,去解决一个一本入门秘籍就能解决的问题,除非如无涯子那般生无可恋,否则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最后一丝内力落入进喜丹田,周易轻吐一口浊气,缓缓收手。接下来进喜只要自己引导这股内气,按照刚才的路线再运行几遍,便能够初步的掌握内力了。 “好了。接下来,进喜兄你要自己引导这股内气,按照刚才的路线再运行几遍。我会在一旁……啊!”周易正自开口嘱咐,忽然感到后背劲风乍响,一股大力猛然击到了他背上,说到一半的话也被骤然打断。 进喜惊觉不对,慌忙睁眼。就见一个脑袋硕大的黄袍人一掌击中了周易后背,然后猛然跳开,如惊弓之鸟一般朝着远方逃去。而周易脸色凝重的坐在他面前,一道血迹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啊!周兄弟你……”进喜慌忙就要起身,却被周易一把按了回去。 “我没事!你不要停!那丝内气在你体内留存不了多久,抓紧时间修炼!”周易面色严肃的掏出一块玉佩,放入进喜手中,然后又说道,“只是之后却要看进喜兄你自己的了!你有了内力后,持着这块玉佩去大理或是随意哪一家悦来客栈,他们自会帮你妥善安排。我先去铲除岳老三这个祸患。” 说罢,周易长身而起,朝着岳老三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方才岳老三偷袭了他一掌,虽被他用北冥神功化解掉了大半,但是掌势携带的动能,却依然使得周易脏腑震荡。有仇不报非君子,周易自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时刻惦念着自己的祸害。 第十六章 行至荒山岫 岳老三轻功不弱,虽不及四大恶人中的云中鹤,但也非寻常江湖人物能够企及。但这条大道附近地势平坦,又无太多树木遮挡,周易却是可以从容展开凌波微步追逐。 不过片刻,周易便已经看到了岳老三的影子。岳老三没想到周易竟然能追将上来,吓得如受惊的兔子般一跳而起,撒开两条瘦削的短腿就跑。 他自周易二人离开万劫谷时,便已经悄悄跟上了二人,准备伺机报复。见到周易给进喜传功,他起初却以为是一个陷阱。因为在他想来,绝不会有人,敢于任何防护都不做就进行传功。直到周易传功将尽,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周易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师承的野路子,对于修炼内功时的种种避讳与常识都不甚了解。 这让他大感后悔,急忙欺近两人,给周易来了一掌。岂料他用尽全力的一掌却仅仅是打得周易吐血,手掌打在周易背上更是隐隐酸软。于是他急忙抽手远遁,生怕再中了周易的“邪术妖法”。 此刻他拔腿就跑,周易却是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两人一追一逃,片刻间便奔行了数里路程。起初周易追得甚是艰难,亏得凌波微步厉害,他又舍得使用内力,才没被岳老三甩下。 行走之间,周易注意到,岳老三每每在跃起之时总是双膝微曲,跃起之后则身形舒展,落地之时又身体前倾。期间一动手一投足,俱是饱含深意。周易看后思索片刻,模仿着岳老三的养子修正自己的动作,发现凌波微步的施展果然顺遂了不少,速度随之提高了两三分。 岳老三不知周易正在以他为师,只见周易速度骤提,眼看就要追将上来,于是慌忙加速,慌不择路的挑了一条山路狂奔而上。岂料他这一下歪打正着,周易不善提纵之术,在平路上尚能追得上他,但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凌波微步不好施展,这速度便又慢了下来。岳老三见此哈哈狂笑,一路飞奔上山。周易却也不急,只是紧紧的盯着岳老三的脚步,瞧他如何在空中转折,如何横窜纵跃。 当然仅凭眼看,不过是能偷学到一些轻功的外在皮毛。但周易既有凌波微步傍身,于轻功一道的内力运行上其实并无不足,所缺的只是飞腾纵跃的身法招式而已。此刻眼见岳老三在山石间横窜纵跃,周易细细思量,发觉岳老三的诸多步法,竟然和凌波微步中的艮、谦、蹇、渐、遁几步隐隐相似。周易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艮、谦、蹇、渐、遁这几步,都出自六十四卦的艮卦之中。而八卦之中艮卦为山,莫非凌波微步中与艮卦有关的一十五步,也能用来攀山越岭?周易想到就试,脚步连踏艮、谦、蹇、渐、遁等艮字位步法,发现自己在行走之间果然轻松许多,脚下嶙峋的山石也不再显得碍眼,倏忽之间竟然和岳老三拉近了一大截。 联想到原著中松鹤楼斗酒一节,段誉在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能够从凌波微步中化出与乔峰比试脚力的法子。周易这才醒悟到,凌波微步既然是用来“猝遇强敌,以此保身”的步法秘技,自然会考虑到身处种种不利地势的情况,其中有几步能用来在山间奔走,那当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反倒是原著中段誉一步却踏在门槛之上,便不知“脚下忽高忽低”该如何是好,才是书呆子的表现。 周易既明此理,于凌波微步的应用上顿时变得更加得心应手。走高伏低之间,身形逐渐加快,竟然渐渐追上了即将消失于眼前的岳老三。岳老三惊呼连连,脚下疯狂加力,却依旧甩不掉周易。反而在他慌不择路之下,被周易逼迫到了一座山峰的悬崖之上。 放眼一扫四周无路,再看周易已经从容的逼了上来,岳老三停在山崖前,外强中干的喝道:“臭小子!紧追着我不放干甚么?” 周易“呵”的一声轻笑,随即冷冷道:“岳老三,我懒得理你,你却敢来犯我,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岳老三“嘿嘿”干笑两声,叫道:“周小子,我看你也没受什么伤,不若就此揭过,我保证日后不再找你麻烦如何?” “可以。”周易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但紧接着他又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岳老三的大脑袋道,“不过我要看看你的脑袋。” 周易从和岳老三一照面开始,其实就已经对他这颗硕大的脑袋起了好奇心。这么大的脑袋,早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极似于脑积水引发的巨颅症。但若真是巨颅症病人,到这个地步早就痛苦的生活不能自理了。可岳老三还能若无其事的打架杀人,喝酒吃肉,让周易极为好奇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莫非修习内功还能治疗脑积水这种器质性疾病?这中间内力又是如何作用的?真是太让人好奇了。 “你要看我脑袋?!”岳老三只听了一句,随即便大怒道,“他奶奶的,你个鬼东西竟然想看我的脑袋!老子和你拼了!” 这岳老三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听周易要看他的脑袋,竟然暴跳如雷,当即解下背上包袱,取了两件兵刃出来,就要和周易拼命。只见南海鳄神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的奇形剪刀,剪口尽是锯齿,宛然是一只鳄鱼的嘴巴,左手拿着一条锯齿软鞭,成鳄鱼尾巴之形。 周易打量着岳老三的这两件古怪兵刃,心下暗道糟糕:自己怎么把岳老三会用兵刃这一茬给忘了!虽然从原著中段誉抓住段延庆拐杖一节来看,北冥神功也能吸收兵刃上附着的内力,但却无法消去兵刃挥击时携带的动能。兵刃若是不开锋,尚且可以靠身体硬抗,左右不过是当被东西砸了一下;但若兵刃开了锋,或是换成铁锤重斧等重兵器,那碰到身上却是难免皮开肉绽、筋断骨折了。 岳老三却不给周易思量的时间。一手挥舞着鳄嘴剪,“啪啪啪”的向周易夹来。他头脑迟钝,武功可着实了得,鳄嘴剪中一口森森白牙,便如狼牙棒上的尖刺相似。再加之他挥舞甚急,周易连退了四五步,竟找不到下手之处。 直到五招过后,岳老三一口气尽,招式略略停顿,周易才窥见机会,右手探出,蓦地向岳老三面门抓去。岳老三“嘿”的一声狂笑,另一只手鳄尾鞭翻起,“呜”的一声朝着周易右手卷去。周易出手快极,右手迅疾缩回,左手又已递出。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已经打在了鳄嘴剪的转轴处。但岳老三反应却也不慢,不等周易运北冥神功全面发力,鳄嘴剪一抖便将他的手掌弹开,继而一剪朝周易拦腰剪去。周易猝不及防,后退慢了一线,便听“刺啦”一声,腰腹间的道袍竟被剪开一道大口子,隐隐有血迹从口子上渗出,浸湿了青色的道袍 “哈哈哈哈!原来你小子不通兵刃!”南海鳄神狂笑声中,挥舞着鳄尾鞭疾卷而上。 周易冷哼一声,斜踏两步,后退半步,身子如风摆荷叶,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岳老三这一击。岳老三一击不中,吼声更厉,身子纵起,执着鳄尾鞭从空搏击而下。周易毫不理会,自管自的足踏八卦步法,潇洒自如的行走。岳老三加快扑击,鳄嘴剪和鳄尾鞭交替挥舞,猛力往段誉身上击去,但总是差着这么一点。 岳老三气急之下剪鞭舞动,“刷刷刷”三招连发,剪鞭相互配合笼罩周围数丈。只可惜周易这“凌波微步”一踏出,端的变幻精奇,竟被他及时避开。岳老三数次想要以剪鞭将他围住,好几次明明已将他围住,不知怎的,竟又被他如鬼魅似的跨出圈外。 岳老三怒吼连连,浑如一头被囚禁的猛兽般暴躁难安。却不防这时周易一步转到了他的身后,伸手一扣,拿住了他的后颈,他的内力顿时如潮水一般向着周易流去。 岳老三一被抓住后颈,胸口一股气登时泄了,四肢也酸软的几乎拿捏不住兵刃。他心头的狂躁如潮水般退去,这才记起眼前这小子可会吸人内力的妖术,慌忙讨饶道:“放手,放手!我打不过你,脑袋给你看就是了。” 周易却摇头道:“不好不好!我还是把你大卸八块再研究好了!省得你再跑掉!” 岳老三着实是有些疯疯癫癫,他害怕周易吸他内力,但对于周易威胁说要把他大卸八块,却并不害怕,反而还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你仗着妖术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重新打过!” 周易微微一笑,并没有将岳老三的话当一回事。和这种浑人计较,只会平白的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他扣住岳老三的手微一用力,将岳老三掼到了地上。然后走将过去,打算研究一下岳老三的脑袋到底是何病因。 岂料岳老三方一落地,竟然不顾被北冥神功吸功后的酸软,手掌一撑,就势朝着悬崖滚了过去。两人本就是在悬崖边上打斗,离着悬崖近在咫尺,他这一滚的速度并不快,却依然在周易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落入了悬崖。 周易只是一愣,随即想起原著中岳老三跳崖的本事来,暗道一声失策,奔到崖边往下看去,只见悬崖之外是一道七八十度的陡坡,岳老三此时已沿着陡坡溜下了十余丈的距离。他见周易看来,抬头对着周易“嘿嘿”一笑,于下溜中突然一个转身,右掌贴住山壁一按,本来急速掉落的身形顿时微微一滞,速度便慢了三两分。然后只见他左掌贴住崖壁,每当下溜之势过快,他便会出掌一按,以掌力阻住下溜。就在周易的注视之下,岳老三轻松落到了崖底,然后捡起了自己的武器,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周易见到岳老三大摇大摆的离去,却只得苦笑。他还真不敢如岳老三这般溜下山坡!盖因岳老三下溜之中的每一掌,都需要的精细的内力掌控或强劲的外家掌力来支撑。他虽然舍得消耗内力,但掌控上却不敢言精妙。对敌的时候还可仗着北冥神功来克制敌人,但一遇到山石这类死物,短处便凸显出来了。 好在经此一战,岳老三受了惊吓,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敢来找自己的麻烦了。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周易暗叹着,打量起了四周地势,想要找到来时的路径。方才他一路追逐岳老三而来,却是未曾注意方向。可这一打量,周易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无量山的附近。 在他不远处的一座高山脚下,有着数十间高低错落有致的大屋,正是无量剑派的剑湖宫。而在剑湖宫的西侧,一堆堆火头如点点繁星密布山坡之上,火头散发出的缕缕不绝的毒烟,遮蔽了无量山下所有的进出要道,这是神农帮正在组织人手攻打无量剑派。 周易望着毒烟飘荡的无量山,不禁笑道:“果然是冤家路窄!” 第十七章 寒烟夜雾照晚星 无量山,古称蒙乐山,以“高耸入云不可跻,面大不可丈量之意”而得名无量。五代后汉年间,有剑客于此立无量剑派,建无量山剑湖宫,传承至今。 自大宋仁宗年间,无量剑派又分为三宗。每隔五年,三宗门下弟子便在剑湖宫中比武斗剑,获胜的一宗可在剑湖宫居住五年,至第六年上重行比试。这五年之中,败者固极力钻研,以图在下届剑会中洗雪前耻,胜者也丝毫不敢松懈。北宗于数十年前获胜,而入住剑湖宫,五年后败阵出宫,掌门人率领门人迁往山西,此后即不再参与比剑,与东西两宗也不通音问。 时至今日,只有东西二宗还留恋于此。数十年来,两宗九次交锋,互有胜负。东宗胜过六次,西宗胜过三次。这最后一次,正是四日之前,有段誉观礼的那次斗剑。只可惜东宗斗剑虽胜,却与西宗一起,被神农帮堵在了无量山上。两宗上下虽有百余名使剑的好手,但只因不擅下毒解毒,却被仅仅七八十人的神农帮,用毒烟堵在了无量山上。 此刻天色已晚,明月初升,清冷的夜幕下,周易犹如一只夜行的猫儿,踏着轻快无声的步伐,渐渐走近了烟雾笼罩中的无量山。夜色之中,毒烟如雾,飘散在无量山的各条要道之上,与夜雾混而为一,只有走近了才能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 要说这毒烟,从原著来看,只是神农帮用大捆的草药熬炼而来。而从那按锅而论的用量来说,也绝非什么稀有毒物。只是这毒烟的覆盖面积却是极广,加之无量剑派地处山脚内凹处,不利通风,却是给了这毒烟大发神威的机会。神农帮再以最惯常的捕蛇采毒之术,施于山林道路之上。无量剑派的人既不会解毒,又不能闭着气,顶着无处不在的毒蛇偷袭,穿过这数里之广的山野。那便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了。 周易并不会下毒,但对于这毒烟却并不在意。盖因这毒烟究其本质,只是一些有毒的烟尘,终究还是要通过口鼻呼吸道传播,方能入体起效。古人鲜少懂得空气过滤之理,便只能屏息硬抗。而周易只是找了处溪水,用布帛浸湿后裹了些新鲜的泥土,覆在了口鼻之上,便过滤掉了毒烟的大半毒性。 没有急着前往无量剑派所在的剑湖宫,周易却是先潜到神农帮众人所在山头的附近。神农帮的人就驻在无量剑派剑湖宫西侧的一座小山的山坡之上,周易轻手轻脚的拐过一片山坳,就见一大堆乱石之中团团坐着数十人。这数十人大多身穿黄衣,肩悬药囊,手上或执着刃身极阔的短刀或是执着药锄。人丛中一个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块高岩之上,高出旁人,颏下一把山羊胡子,没有右手,神态甚是倨傲。若不出意外,这人便是神农帮的帮主司空玄了。 此刻在他周围,歪歪扭扭的或坐或躺了二十余人。这些人靠着石头,不住口的怪声呻吟着,显得虚弱以极,但身上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反倒是在这二十余人外,还有二三十人挂伤带彩,都是受了或轻或重的刀剑创伤,但却没一个肯哼一声,显得极为硬气。 在司空玄的身旁的大火堆畔,躺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少女一身青衫,圆脸大眼,娇靥如花,一看就知道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只是此刻,她却被人用绳子绑住了手脚,头发身上也沾着些许泥土,显得颇为狼狈。 周易知道,这少女十之七八就是原著中的钟灵了。而那二十余个怪声呻吟着的神农帮帮众,想必就是中了钟灵闪电貂貂毒的那一波人。闪电貂在原著中也算是一种颇为凶狠的毒物了,不但齿带剧毒,而且奔行极速。被他咬到的人会感到全身麻痹,七日之内不解除貂毒便性命不保。 原著之中,神农帮的众人被咬到后,解不了闪电貂的毒,便扣下钟灵,又逼段誉服下断肠草,让他去万劫谷找钟万仇换解药。而段誉忙活了好几天,不但没带来闪电貂毒的解药,反倒是冒充灵鹫宫的使者,把钟灵和断肠草的解药给骗走了。最后好像是真正的灵鹫宫使者随后赶到,又确有解毒妙法,方才救了这些神农帮众一命。 周易伏在一旁观察了片刻,见钟灵没有大恙,便懒得再管段誉的闲事,转头朝无量剑派的剑湖宫走去。他之所以关注钟灵,是因为拿了本该段誉拿的神功秘籍,怕因此害了段誉,所以才关注一下他身边的人和事。而对于无量剑派,周易却又有着更为深刻的感情。 一年前,正是无量剑派,生生打碎了周易天真的江湖梦。让他在生死之间看到了江湖的残酷与真实,让他醒悟到这世界不是他一个人的剧情游戏。所以周易对无量剑派有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一朝醒悟的无措。这些情绪经过了一年的发酵,到得今日,终于要开花结果。 周易沿着山道朝无量剑派走去,一路之上竟然平安无事。照理而言,山道之上本当有神农帮布置的种种恶毒陷阱。但不知道是否因为两方交战数日,各种布置都已经用尽,还是神农帮太过于自信毒烟的效果,路上不但没有撞见任何陷阱,连人都不见一个。 他沿着山路一直走到无量剑派的剑湖宫外围,毒烟不及之处,方才看到一个正在把守路口的无量剑派弟子。这位无量弟子看到周易,便是一惊,只道神农帮要连夜攻山。可紧接着他便注意到周易的一身道袍,和神农帮众人的穿着打扮绝不相同,于是大声喝问道:“什么人?” 周易打量了一眼这位的无量弟子,双眼便是一亮,随即森然应道:“仇人。” 这位无量弟子眉头一挑,长剑“唰”的一声抽出,直指周易道:“你到底是谁?竟敢来无量山剑湖宫撒野!若不直说,莫怪大爷剑下无情了。” 周易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淡淡的反问道:“龚光杰,那五百两黄金这么快就花光了么?竟不记得我了!” 被周易称作龚光杰的无量弟子,一听到“五百两黄金”几个字,眼皮就是一跳。他看了几眼周易,短暂的迷惑之后,顿时如见鬼一般,指着周易,惊疑不定的问道:“是你?你……你不是已经被……” 周易平静的看着他,并没有装神弄鬼,只是淡淡的说道:“澜沧江虽险,却不收屈死之鬼。如你所见,我并未死。” “原来你没死……”龚光杰见周易说自己不是鬼,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却是恶念上涌,悄悄走近两步,忽然一个纵身,一剑刺向了周易心口。出剑同时,他方狞笑道:“既然你没死,那大爷就再送你一程吧!” 周易冷眼看着龚光杰一剑刺来,面露微哂。只是从容斜跨一步,便轻松避过了龚光杰的夺命一剑。随之他右手倏的伸出,掌缘如刀,瞬间切中龚光杰的手腕。只听“仓朗”一声,龚光杰的剑便掉在了地上。而周易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北冥神功瞬息发动。 龚光杰“啊”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剑是如何脱手,便觉的手腕一阵酸软,内力如江河决堤般,自手腕处倾泻而出。他急忙催劲上臂,想要挣脱对方锁拿。岂料内力方运行到肩膀,便如脱缰野马一般,再次被一股吸力吸去,连带着他的肩膀处也酸软起来。之后这股吸力更是进一步增大,连他丹田里的内力都被逐渐引动,如江河入海一般流入了对方体内。 随着丹田内力被引动,龚光杰只觉得全身都是一阵酸软无力,如欲虚脱,不由气喘吁吁地讨饶道:“停……停……求你饶……”龚光杰的讨饶声几乎有如号哭,但尚未说完便上气不接下气,被吸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面对好似虚脱般的龚光杰,周易却毫无心慈手软之念。北冥神功肆无忌惮的运使着,直到龚光杰身上的悉数流入自家体内,再也榨不出一丝内力,方才松开龚光杰的手腕,任由对方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软软地跪倒在地。至此,龚光杰可以说是已经彻底沦为废人。不但内力全无,就是想重新修炼内力,恐怕也是千难万难。 之所以如此,是因内力本由气血而生,又反哺于气血,故而练武之人气血旺盛,身强体壮。因此内力若是损耗过大,便会导致气血衰竭。而常人使用内力,不管如何催逼,总会有一丝半缕或散逸或残留于体内。这就好似征兵入伍,不管如何严苛,总要留下日常管理的差役。而有这一丝半缕的残存内力在,不论内力如何消耗,气血运行总不会崩溃失衡,只要花些时间和功夫,内力总有恢复的可能。 而龚光杰眼下内力全失,却又比气血衰竭更为严重,近乎于气血坏死。因为在北冥神功久吸之下,内力流动便如迁民众于他乡。被久吸之人的体内不会残留下丝毫内力。没有了内力调节,气血便难免衰竭失衡,下场之惨,比之普通人尚有不如。 正因如此,周易无论是和岳老三还是和钟万仇交手,都没有长时间吸取对方内力,就是怕结下死仇。但对于龚光杰这种心怀杀机,怨仇难解之辈,他却没有丝毫顾虑。既然已注定是你死我活,自然不需留手。 吸干了龚光杰,周易没有久留,调转了一个方向,悄然朝着剑湖宫潜入了过去。在他身后,没用多长时间便传来了隐隐的呼喊和惊叫。周易知道,那是龚光杰的同门发现了他。也许过一会儿龚光杰苏醒过来,就会向无量剑众人泄漏自己的行踪。但周易并没有兴趣回去杀人灭口,或者说他留着龚光杰不杀,本身就是一种示威。明明白白的告诉无量剑派:我来了!但你们对我——却无可奈何! 这就是江湖,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可以肆无忌惮的炫耀自己的力量,而不必去考虑弱者的感受!一年前,无量剑派是强者,所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羞辱甚至追杀周易;但一年后的现在,周易却变成了强者。周易不会玩什么以德报怨的腐儒把戏,他只会将自己承受过的,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因为这里是江湖,一个本该快意恩仇的地方! 第十八章 殿内人声殿外听 “子肃,你带一队人搜查前殿院落!” “是,掌门。” “子清,子风,你们俩带人搜查南北别院!” “是,掌门。” “光标,你带一队人搜查后殿院落!” “是,师父。” …… 冰冷的月色下,剑湖宫中此刻却是人声嚷嚷。随着左子穆的命令下达,一队队无量剑派的弟子,举着火把奔向剑湖宫的各个院落。左子穆沉默的坐在练武厅的正座之上,脸上却是一片凝重。 就在这时,无量剑西宗的掌门辛双清迈步走了进来,高声问道:“左师兄,究竟出了何事?大半夜的调动弟子们搜查!竟然也不告知我一声。” 左子穆见向辛双清,稍微收拾脸色,解释道:“有个和咱们无量剑结仇的小子潜了进来,废了我一个弟子的内功。我正让弟子们搜查,打扰辛师妹了。” 辛双清闻言却是哼了一声,反问道:“恐怕不止是结仇吧!我怎么听闻是你们东宗为了五百两黄金谋财害命,方才惹下这等祸事!左师兄,不过是五百两黄金,怎的连脸面都不要了!” 这时练武厅中还有几个随侍的弟子在,左子穆见辛双清竟然当众指责于他,脸色不免难看,当即恼道:“哼,辛师妹的消息倒是灵通。只是你也将我左某人瞧得太小了!莫说是五百两黄金,就是万两黄金,左某人也未必会动心!” 说到这里,左子穆挥挥手,让左右的弟子退下,方才又对辛双清道:“那人很可能是北宗来人!辛师妹,换成是你,也不会想北宗的人再来参合这滩浑水吧!” “北宗?左师兄是怎么知道的?”辛双清听到北宗二字,立时警惕起来。西宗这些年与东宗争夺剑湖宫的居住权,已经是负多胜少,再加个北宗进来,可就更难说了。 左子穆请辛双清坐下,方才将前尘娓娓道来:“今夜潜入的这小子,是在一年前来到剑湖宫附近的。我记得当时他先是在山下徘徊了几日,想要上山,被守山的弟子给拦下了,没有上成。之后又突发奇想的说要拜师,还预备了百两黄金做拜师礼。历来拜师学武都是深思熟虑之事,哪有因为上不去山就做如此随性之举。辛师妹,你说可疑不可疑?” 辛双清没接左子穆的话,却是反问道:“于是左师兄你便想要杀他?” 左子穆摇了摇头道:“我既怀疑其身份,怎么会如此鲁莽。我将他骗上山后扣了下来,让弟子们严加拷问。只是这小子口风很紧,拷打了好几天才肯承认是受人指派。我让弟子们押他去找指派他的人,谁料那小子竟然跳了澜沧江。我本以为他必死无疑,却不想他竟然活了下来,今夜还找上门来!” 辛双清却不是好糊弄的,听出了左子穆这话中的春秋笔法,反而刨根问底道:“那除了口供,左师兄还从他身上搜到了什么物证吗?总不成只有那五百两黄金吧?” “这个么……那小子藏得太严实,却是未曾搜到。不过他随身带着绳索、铁爪之类的物什……”左子穆略带尴尬的回道。 辛双清闻言顿时讥笑起来:“这么说来,左师兄是屈打成招了!难怪人家今夜找上门来了!” 左子穆脸色微红,强辩道:“他虽然未必是北宗之人,但说他一句心怀不轨却……” 还没等左子穆说完,方才奉命出去搜查的杨子肃忽然急匆匆的闯进练武厅来,禀报道:“掌门,光杰又醒了。他说……”说到这里,他方才注意到辛双清在场,便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辛双清见杨子肃这般模样,哪里不知道对方之意,当即不客气道:“左师兄,对方既然是冲你们东宗来得,那就你们东宗处理好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们西宗可懒得管。我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等左子穆回话,举步便出了练武厅。 见辛双清毫不顾忌的离开,左子穆心头怒气更胜却不得发作,只得暗骂对方一句不识大体,转头向师弟问道:“光杰醒了?他又说了什么?” 杨子肃却是斟酌来了一番,方迟疑道:“光杰说,他不是被对方击破丹田散的功,而是……而是被对方吸走的内力。就是这样一抓,就把他内力吸走了。”说着杨子肃比划了一个抓的手势,显然对这种匪夷所思夺取内力的方式不太相信。 左子穆却是悚然而惊道:“星宿老怪的化功大法?” 但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他随即便摇头道,“不可能!他不可能是星宿老怪的门人,否则咱们早就被毒的死……毒?难道他和神农帮有什么勾结?” 杨子肃在一旁却是不解其意,他年龄比之左子穆小上一些,又不是掌门,却是没听过星宿老怪早年的威名。只是虽然不明白星宿老怪的化功大法是何等武功,他却看出事态严重,于是问道:“掌门,不知眼下如何对策?” 左子穆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眼中狠色一闪,说道:“嘱咐下去,所有人三人一组,剑不离手。遇到敌人,不要多言,直接以三才剑诛杀。” 岂料他话音刚落,练武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冷笑:“呵呵,左掌门好毒的心思!可惜不过垂死挣扎!” “谁!”左子穆爆喝一声,提剑就向门外抢去,却不防一道身影忽然“呼”的一下,自门外飞了进来,正好撞向了他。 左子穆长剑在手,挺剑便刺。只听“嗤”的一声,长剑竟然瞬间刺透来人身体,而来人竟然毫无躲避之意。左子穆心感不对,仔细一打量,这被自己刺穿的人竟然是守在门外的一位随侍弟子。 “光雄?怎么是你!”左子穆慌忙拔剑,却见这个平日里甚为喜欢的弟子,身子软软的说不出话来,只嘴里和伤口处不停的流出血来,显是不活了。 左子穆见此,目眦欲裂,放下弟子尸体,大吼着追出厅来,只见院落的角门出青色衣角一闪,对方已经消失不见。再回头,另一个守在门前的弟子软软的躺在地上。杨子肃紧跟在左子穆身后追出来,这时伸手探了探这弟子的脉搏,摇头道:“没死,但内力被废了。” “这孽障,好大的胆子!”左子穆怒骂一声,随即运气开声,对着空中大喊道,“贼人进了西别院了。快来人!各院的快将西别院包围起来。别让贼人走了!” 一边喊着,左子穆一边朝着西别院奔去。随着他的呼喊,大批的无量弟子也从各个院落包围向西别院。 西别院属于客院,一般用来招待客人之用。神农帮攻山时,参加东西二宗斗剑观礼的客人们,起初自然是和无量剑同仇敌忾。但后来在打斗时发现,神农帮并不怎么留难他们,这些客人便在抵抗神农帮的时候,大部分都悄然散去了。剩下的三五个客人,大抵都是些即使神农帮不沿途偷袭,都走不出毒雾的不入流人物。其中就有带段誉来此的大茶商马五德,他虽然名望颇隆,但武功实在稀疏,因此和三两个弟子被困在了此处。 无量剑弟子明火执仗的闯入西别院里,却发现院中一片安静。左子穆一脚踹开房门,就见马五德和他的弟子俱都昏倒在地。他上去探了探,几人都是无恙,只是被人打昏了过去,却不见打人的凶手。 正自奇怪,忽听院外又传来呼喊声。左子穆带人赶忙出去,就见十数支火把照耀之处,一个无量弟子软绵绵的昏倒在路旁的草丛里。旁边一众弟子,正七手八脚的试图唤醒他。左子穆上前探了探这弟子的脉搏,脉搏微弱,跳动无力,他不禁摇了摇头,显然这弟子的内力也被人废掉了。 心情沉重的左子穆缓缓站起了身,刚想说话,就听后殿院落处又传来阵阵喧嚣。他怒气勃发的又带人赶了过去,却见十几个弟子人心惶惶的围绕在一堵院墙前面,正对着院墙指指点点,连他来了都有几人没注意到。 左子穆气恼的排开这几个弟子,就见火光之下,两行血淋淋的大字写在墙上:“神农帮诛灭无量剑!自废武功,可留全尸!”在血字之下,一个无量弟子萎顿于地,手指已被人生生削去。墙上的字迹,就是凶手用他的帽子沾着血水写就。左子穆心知,这弟子正是当时拷问那小子的弟子之一,对方施如此残忍手段,显然有特意针对之意。 被人如此威胁,左子穆直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发凉。但心惊的同时他也在暗暗疑惑,难道对方真的和神农帮有所勾结?亦或这小子就是那指示神农帮的灵鹫宫之人。可转眼一扫,见众弟子之中,不少人脸上竟然出现畏惧之色,他不得不暂且压下心中的愤怒,声色俱厉的喝道:“都看到了!人家这是要赶尽杀绝!谁想自断双手的,站出来让我看看!” 被左子穆这么一喝问,不少心生畏惧的无量弟子不由的面露愤懑之色。神农帮若是仅仅让投降,也许抵抗他们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多。但他们在交战之前,先是逼无量剑众人自断右手、折断兵刃。现在又威胁众人自废武功,才能保存全尸。这却是将无量剑所有人,都逼到了他们的对立面去了。 左子穆见弟子们都被逼出了火气,暗松一口气,连忙发布命令,让弟子们最少五人一组,剑不离手,一旦有情况及时呼喊,接着又安排弟子们连夜搜查剑湖宫各个角落。 这回一番全宫大索之下,虽然没搜到对方,但五人一组的策略还是发挥了作用,没有人再被袭。左子穆心下稍安,这一夜总算能对付过去了,只要等到白天,就更加没有对方的藏身之处。只是在安定的同时,左子穆也在疑惑,对方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竟然搜查不到。 第十九章 密武幽深谁知意 就在左子穆疑惑的同时,周易已经坐在了无量剑后院的一间书房之中,好整以暇的听着外面正逐渐平复的人声。 无量剑的剑湖宫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有东南西北四个院和数十间房屋。这么多间房屋,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里一一排查清楚。周易适才就躲书房的梁上,只拿了一块黑布稍稍遮掩身形,但搜查这间书房的无量剑弟子,大多数人连抬头看一眼的心思都欠奉。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抬头的,目光也不过一晃而过,当真是应付差事。 说来也不奇怪,无量剑和神农帮已经开战四日。无量剑数次和神农帮众交锋,但却数次损失惨重。因为神农帮躲在暗处,无量剑的一众弟子当场战死的不多,但是中毒受伤的却是比比皆是。被毒蛇咬的、吸入毒雾的、头破血流的、筋断骨折的……种种伤患不一而足。在这种人员损耗严重的情况下,除了曾经拷打过周易的那几个人惴惴不安外,在没报复到自己头上之前,谁会真的在乎一个潜入的人呢。 而拷打过周易的几个人,正是先前被周易废掉的几人。已经被周易废掉的龚光杰,曾将周易打得皮开肉绽;被周易扔进练武厅又被左子穆一剑刺死的那个,则喜欢用鞭子抽人;另一个守门的和西别院中被废掉的那个,尤爱掌掴别人脸面;后院中被削掉手指的那个则最是恶毒,曾将竹钳子一根根的钉入了周易的指甲缝里。所以周易激怒之下不但废掉了他的武功,还顺手削掉了他的手指。 除了这几人之外,还有三五个无量弟子参与其中,这些人俱都是左子穆的心腹弟子。但周易不急着报复,且先吓一吓他们再说。复仇这种事情,从来都不需要干脆利落的。因为复仇者想要的不仅仅是讨回公道,更需要用对方的懊悔与煎熬,来滋润自己的内心。所谓念头通达,向来不是一句空话。 在黑暗中默默体味着复仇的快感,周易丝毫没有感到什么报仇后的空虚。难道是因为报复的不够猛烈?也许再狠辣一些,就会出现这种圣母般的情绪了。周易恶意的嘲笑着曾经的自己,百无聊赖的翻开了书桌上的一本书。 可惜房屋中一片黑暗,即使借着明瓦上透过来的点点月光,也只能勉强看清好像是一本黄历之类的床头书。即使以周易现在的功力,也看不清上面的蝇头小字,他随意翻了两页,便将之扔到一旁,又随手拿了一本。这本有些意思,竟然是无量剑派的账本,上面无量剑派的一应花销和收入都写得清清楚楚。周易看得有些好笑,左子穆这无量剑掌门的武功稀松平常,做账倒是一把好手。难怪面对抢了自己孩子的叶二娘,居然能想出用别人家的孩子来换的主意,这就是商人性格使然了,总觉得没什么是不能交易的。 将账册放下,周易又随手抽出一本,借着昏暗的光亮一看,竟然是一本剑法。周易见此不由一愕,他倒不是没打过无量剑武功秘籍的主意,毕竟他只学过北冥和凌波,对于各类武学的知识和常识实在太缺乏了。但他却也没想过在左子穆的书房里,就能发现武功秘籍。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他早已知晓古人的防盗心思并不会比现代人弱。尤其江湖中的武功传授,更多是口耳相传不立文字,当真是宁可失传,不可泄露。正因如此,无量剑覆灭在即,他也就懒得再打无量剑武功的主意,谁成想竟然真有武功秘籍自己送上门来。 但翻开这册秘籍一看,周易便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原来这本封面标着“小三才剑法”的秘籍,充其量只能算是无量剑派的入门武功,不但没有内功心法,连招式也只是诸如穿针剑、跌扑步之类的寻常招式。不过左右无事,周易便点起灯烛,用东西遮住朝外的灯光,兴致勃勃的翻看起了这本秘籍。 秘籍前面,先是写了无量剑的一些历史典故。无量剑立派于五代后汉年间,至今已有一百四十多年的历史。立派祖师却是三位自中原而来的剑客,这三人为避中原灾祸,在南疆无量山立派。因三人分别精擅三才剑法的其中一才,所以所传弟子分为天地人三脉。而这本小三才剑法,便是无量派的基础武功。看秘籍纸质脆弱发黄的样子,这本秘籍怕是已经传承了许多年。 秘籍中并没有写东、西、北三宗争夺剑湖宫之事,但周易从这三脉传承来看,也猜得到之后的事情。无非是三位立派祖师死后,这些徒子徒孙便开始争权夺利了。再加上正好无崖子和李秋水隐居剑湖,玩了一出仙人舞剑的把戏,这三脉便在仁宗年间分为了东、西、北三宗。 简单看过无量剑的历史典故,周易又观看之后所载的剑法。这套小三才剑法虽然是入门之用,却是从立派根本的三才剑法中简化而来。据前言所述,乃是将三才剑法中的九式各自一拆为三,化为一套二十七招的小三才剑法。 周易起初看得有些心不在焉,心道无量剑只不过是原著中一个三流门派,所传武功想必也高深不到哪里去。但是看过三分之一,他翻页的手指便缓慢下来,心神不由得被吸引了进去。又看到三分之二,便眉头皱起,显然已经有了看不懂的地方。到得强撑头皮将秘籍翻完,周易的心中已经被无数的疑问所包围。 他并非看不懂秘籍中的招式,秘籍中的招式其实尽皆简单易学,比之岳老三的鳄神煞手大有不如。但是周易阅读秘籍,在看招式的同时也在不自觉的分析着这些招式的原理。这是他前世的读书学习时养成的良好习惯,能够帮他从本质上把握住知识的要点和体系。 小三才剑的前九招是最为简单的,只是单纯的剑招变化。虽然看上去眼花缭乱,但和后世的格斗术并无本质区别,无非是避实击虚,因势利导的道理。但中间的九招,却就要求在出招的同时以经脉运气配合。这本也不足为奇,但其中六招的经脉运气方式却与动作走势有所偏差,与岳老三鳄神煞手的身气合一大为不同,让周易久思难验其理。至于最后九招,又不同于中间的九招,在招式图谱的人物身上都重点标注着一两个穴位,旁边写着抽井、注合、分荥、合经、封俞等字样。周易对医学颇有涉猎,知道井、荥、俞、经、合乃是穴位的一种分类方法,但至于如何抽、如何注,又怎样分、怎样合,却是全然不知了。 合上秘籍,周易沉思良久,然后并指如剑,对着空气使出一招“穿针剑”。这一招“穿针剑”乃是小三才剑中的第十三招,专用来刺探对手破绽。施展时要能做到“剑出如风,乍然而止”方算学成。若没有经脉运气之法,这一招可以说是强人所难。毕竟出剑若是如风一般快,那么剑身必然会带上巨大的动能,惯性使然之下又如何做得到乍然而止?但按照秘籍中记载的独特经脉运气之法,周易这一指刺出,手臂还未完全舒展,指尖便骤然停在了半空。 周易疑惑的收回手指,不解其中原理。这招“穿针剑”的经脉运气之法,和前面的第十招“飞虹刺”以及后面的第十六招“追剑劲”几乎完全一样。区别只在于,“飞虹刺”是在刺剑的同时,控制内力沿手阳明经涌向手腕;“穿针剑”则是先运使内力涌向手腕,再行出剑;而“追剑劲”又与“穿针剑”相反,要先行刺剑,再运使内力。这三招剑法,内力巡行的路线完全相同,只因运气的时机不一样便分成了三招。 周易尝试着反复使用“飞虹刺”、“追剑劲”及“穿针剑”,细细的品味其中的差别。直到上百次刺剑之后,手臂经脉逐渐感到酸麻,他方才渐渐体会到了其中的道理。原来内力在经脉中运行时,竟然会对肢体产生一定的带动作用。 施展“飞虹刺”时,因为刺剑与内力运行同时发动,在内力的带动下,手臂出剑的速度会有所加快。而施展“穿针剑”时,因为内力先于出剑的动作运使,就使得出剑在起初可以极快,可当刺剑的动作大约完成一半时,内力已经运使到了手心处,之后只能转换经脉倒流向体内。这时内力的运行,就由加速出剑变成了阻碍出剑,如此便能抵消掉剑上携带的动能,使得刚出了一半的剑可以瞬间顿止。而施展“追剑劲”时,内力运行的时间稍稍晚于出剑,这就使得剑上带有了一前一后两股力道。前一股是手臂肌肉产生的力道,后一股则是内力产生的冲力。 想明此节,周易不禁对创立三才剑法之人心生钦佩。若非是对内力有着深刻理解之人,绝难创出如此运转内力之法。与之相比,自己使用内力时,只会操纵着内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全然不讲究时机与节奏,就粗糙得有如庄稼把式了。 受这方法的启迪,周易翻过头来再看自己的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顿时发现以前觉得已经弄明白的地方,其实还有着更为深刻的用意。一些似懂非懂的地方,也隐隐有了解析的思路。一时间周易灵感迸发,他不敢轻易试验其中对错,只是将这些想法牢牢记下,再继续思索后面的招式。 有了内力运行能够带动肢体的领悟,周再看小三才剑的中间九招,只是略微思索便豁然贯通其理。因为这九招的原理,皆是在运用内力流动产生的冲力,只是三招在手,三招在脚,三招在腰腹。比如原著中出现的第一招有名字的招式——跌扑步,就是利用内力运行产生的冲力在足部形成反推之力,使得要跌倒之人能够违拗常理的变跌倒为站立,诱骗敌人以为他重心失衡。 将这九招剑法一一验证之后,周易又去钻研最后的九招剑法,但这回他却毫无头绪。他能够想到这最后的九招当和穴位有关,但其中各种要诀却俱是无量剑自家的俗语。换个无量弟子来可能一说就懂,但对于外人来说却不啻于密码暗号了。 将最后九招翻来覆去的看了十几遍,周易依然不得要领,当他不甘心的合上秘籍后,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色竟然早已放亮。 第二十章 月初升(近9000字三合一大章)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上的薄纸和明瓦,洒落在蜡烛早已经燃尽的书桌上。周易有些错愕着看着周围的环境,没想到一夜的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自己本是来寻仇的,却变成偷师偷功了。 不过这样倒也有趣!若只是暴力打击,充其量不过是废了或者杀了左子穆和他那几个入室弟子。但若是自己学会了无量剑派的武功,再用无量剑将左子穆打败,那想必对于这位敝扫自珍的无量剑东宗掌门而言,恐怕会更加的生不如死。毕竟这位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对于传承宗门、进窥武道的心思还是很强烈的。否则也不至于为了块几十年不反应的大石头,和神农帮拼个你死我活。至于更为恶毒的绑架他儿子逼他就范,周易知道或许会有奇效,但却不屑使用。打击报复敌人,固当无所不用其极,但若连基本的人性底限都破掉,那也就不是快意恩仇了,而是灭绝人性!与成吉思汗那种只知屠杀破坏的畜牲,又有何不同! 周易如此思量着,揉揉额头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将那本薄薄的的秘籍塞进了怀里。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书房之外没有人在,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外晨光正好,空气清新,正是一天中最为明媚之际。可惜剑湖宫中,却是一片萧索!昨夜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未散去,今日还要继续应付神农帮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后殿院落虽然只是掌门及一众高层的家属院,但处身其中的仆役下人此时却也都显得惊慌失措、惴惴不安。谁知道神农帮打进来后,会不会给他们也来个鸡犬不留!因此一个个都躲在房间之中,也没心思洒扫庭院,擦拭各处了。否则,周易只怕早就被人给发现了。 从后院的厨房之中顺手拿了几只肉馒头,周易悄然跃入了前殿院落。前院练武厅前的教场之上,有近一半的无量弟子正在练剑。只是大多数人此时都显得没精打采,或是心事重重。和神农帮开战,至今已有五日。无量剑虽然在正面搏杀之中斩杀了神农帮的几个高手,但在神农帮大量的毒雾和毒蛇助攻之下,最后还是被给撵回了剑湖宫里。 如此坐困愁城之下,又有几个人还能静下心思来练武。反倒是平日里东西两宗之间存在甚深的隔阂,在这个危急时刻被化解掉了。不少东西二宗的男女弟子,此刻正借着练剑为名,眉来眼去的交流着感情。 这样的情景,让左子穆和辛双清两人看得连连皱眉。还未到最后关头,人心便已涣散至此。若是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也不用和神农再帮打了,直接弃剑认输好了。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后,辛双清站了出来,说是要传授众弟子三才剑法中的地部剑法,这才让这些无量弟子稍稍打起了点精神。 辛双清的剑法,这几日来东西二宗的弟子都见识了不少。虽然不及左子穆高明,但在防守一道上却尤为突出,多次挡住了从暗处飞来的毒蛇、毒镖以及神农帮高手的偷袭。而三才剑法中的地部剑法正是专司防守,往常只有西宗嫡系方能得辛双清传授,眼下这种机会却是不多。 辛双清存了要振奋人心的念头,这一套三才剑中的地部剑法却是使得格外漂亮。只见她出剑处剑光乱颤,如一道屏障护住她大半个身体。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剑光如屏,旋起旋灭,左遮右挡,前封后拒,总能恰到好处的将周身护住。一套剑法使完,辛双清又领着众弟子一招招的练习。她每使用一招,都要将这招的名称、用法和注意要点简单交代一番。在领着众弟子练习了一遍之后,她又不厌其烦的在旁指点众弟子这套地部剑法的使用诀窍。 只是急切之间,无量剑的弟子们如何学得会这等高深剑法?虽然在辛双清的带领下,动作做得尚算到位,但却丝毫没有方才辛双清使剑时的圆转如意。这般虚有其表的架子,若是真的对上神农帮,结果怕是只会比先前更糟。即使有了她的指点,也只是几个天分颇高的弟子,将剑法使得逐渐流畅起来,但大多数弟子还是使得磕磕绊绊。左子穆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众弟子的表现,只是失望的叹了口气,扭头就离开了。辛双清脸上虽也有失望之色,但还是耐着性子留了下来,一一指点弟子们的一些不足。 周易躲在一旁观瞧着,却是感到大为奇怪。这套所谓三才剑的地部剑法,从招式看也没什么出奇之处,无非是防守剑法中常见的遮、拦、挡、挑之类的技法,但对于劲力的掌握却要求甚高。如其中一式“万卉争艳”,专用来封挡上盘攻击。要在长剑上掠之时,以手腕抖动转圜长剑形成剑幕。周易自问勉强也能做到,但却难免累及手腕的肌肉,绝无法做到如辛双清那般举重若轻。 这一点,恰恰和他昨晚久思不得其解的,小三才剑的最后九招,有着共同之处。小三才剑的最后九招也是如此一般,招招都需要以极强的腕力,或以极敏锐的感触为依托,方能施展,否则便会徒有其表。 辛双清指点了几个弟子,只觉得极为烦闷。虽然偶尔有一两个弟子问的问题,能让她眼前一亮的,但更多的弟子问的问题,却都是些粗浅的让她甚至懒得回答的蠢问题。可如此关键时刻,正是团结人心的时候,她还不得不耐着性子一一解答,于是随口回答着弟子们的问题,她便变得有些神思不属起来。 正在神思不属之中,辛双清忽然听到耳边有人问道:“师叔,施展撩剑手时,‘使气封俞于神门’这一点该如何做到?我总是使到一半就觉得手腕酸麻,难以为继。” 她心中烦躁,连头也懒得回,心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拿出来问,你师父没教过你么?嘴上却是随口回道:“俞者,输也。使气封俞于神门,当运使内力盘绕于神门穴周,使注此穴之气凝而不散,哺于神门,润于筋骨,方能行强筋上撩之剑。” 那询问的弟子听了辛双清的解释,顿时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如此!那‘抽井于少冲’,就当是运使内力自内向外而拔了;‘注合于少海’,则是运内力由外向内而灌吧!只是‘合经于灵道’又作何解?与‘封俞于神门’有何差别?” 辛双清闻言不由眉头一挑,心道这弟子悟性倒是极高,竟能触类旁通。只是如此悟性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于是一边解释道:“合者,并支流于一,前后通畅;封者,围诸流于穴,截而不放……”一边扭过头来,想看看这提问的弟子是谁。 岂料她甫一回头,就见那发问的弟子,竟然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青年人。他此时站在正在练剑的众弟子身后,手上拿着两个肉馒头,显然绝非是无量弟子。这人见她看将过来,竟然给她端端正正的鞠了个躬,然后不等她反应,猛然朝着院墙出冲了过去。 辛双清刹时间明白过来,大叫一声“站住!”,仗剑就向这人追去。但哪里还来得及,这人奔到院墙下只是一个纵跃,也未见姿势多么精妙,但却硬是凭着内功生生拔起一丈多高,单手一撑墙头,便翻墙而去。辛双清紧随其后,也跃墙而上。却见这人身形如风,转息之间已经窜出极远的距离,纵然她再追也绝难追上了。但辛双清当着这么多无量弟子,却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不如人,只得也奋力狂追,直到再也看不见这人方才罢休。 周易不知身后辛双清仅仅是在做做样子,他却是运足了凌波微步,一路朝着无量山上狂奔而去。直到狂奔到半山腰处,他见身后没有一个人追来,方才停下身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方才只是随口一试,其实只是想引起一番骚乱!没想到辛双清竟然真的会回答,如此巧合之事出现在自己面前,真如天方夜谭一般。 虽然被人撵得如狗一样,但周易心知这一遭的收获之大,却是超乎想像。虽然辛双清仅仅解释两句口诀,但类推之下却无异于将小三才剑法最后九招的秘密都交代了出来。心情激动之下,周易三两口吃掉了手里的包子,便忍不住捡起一根树枝,演练起这套小三才剑法。 之前看秘籍之时,他只是觉得这套剑法颇为巧妙。这时一招招施展开来,周易方体会到其中巧妙,却是与岳老三的狂野武功全然不同的路数。这套剑法的以九招为一组,前九招注重招式变化,这和寻常外门武学并无不同。中间九招注重劲力变化,已经体现出了内家武学变幻莫测的特点。而最后九招在周易看来又要精妙许多,竟然是利用内力灌注穴道,瞬间增强肌体的速度、强度和敏锐度。 将小三才剑法按照秘籍上所载,一招一招的施展出来,周易在惊叹这套剑法巧妙之余,却也奇怪如此巧妙剑法,为何在无量剑派的弟子们手中却并无多少威力。难道说这般剑法其实华而不实?亦或因为其他的内家剑法比这更加精妙? 周易却是不得而知!他因为知道学习北冥神功之前不能学习他派武功,所以在此前他却是从未学过任何内家武功,唯一一套手法,还是从岳老三处偷学而来,因此无法横向对比。每每想到这点,周易便对远在姑苏燕子坞的王夫人,也就是段正淳的老情人李青萝,生出许多怨念。若不是她在其母李秋水布置完琅嬛福地之后,取走了其中的各派武功秘籍,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无知了。 这些琐碎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周易很快便将之抛下,继续专心练习小三才剑。因为已经从辛双清处套出口诀,如此练习之时但凡有疑难之处,周易只需略略思考便会豁然贯通。第一遍演练时尚显生疏,第二遍已经显得有模有样;到得第三遍时,他已经将这套剑法施展的流畅连贯,可以拿来一用了。 这却非是因为周易天资卓越,而是因为周易这一两天来接连吸收了数名无量弟子的内力,再加之他一年苦修,内力已经颇有根基。内力既厚,再学武功招式,便容易许多。就如学做生意一般,理论再是丰富,若无资本支持也只是镜花水月。相反若是有资本支持,理论学习却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用松鹤楼上乔峰对段誉说的话就是:“身具如此内力,要学上乘武功,那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绝无难处”。 周易练了五六遍小三才剑,感到招式俱已记熟便即收手。小三才剑再好,也不过是无量剑的入门剑法,他学这套剑法,一者是好奇其中蕴含的招式道理,一者是为了挑衅左子穆,却是没必要在上面花费太多精力。 酣畅淋漓的演练完小三才剑,周易复又琢磨起辛双清方才传授给无量众弟子的三才地部剑。他粗粗的将这套剑法使了一遍,却总觉得诸多地方难以转圜。只是略微思量,他便猜到必然是辛双清藏了一手,心下不由为之哂笑。生死存亡之际,掌门人尚且如此做派,难怪这门派越混越烂,最后落到被天山童姥强行收编的地步了。 周易又演练了两遍三才地部剑,始终不得其妙,便起意再去剑湖宫里一探。这时,却听见山下传来一片喊杀声。他举目望去,就叫原山下剑湖宫外,神农帮众人正在冲击无量剑的防线。双方在剑湖宫外的空地上杀成一团,周易虽因离得远看不清其中的究竟,却也隐隐听到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与嘶吼。 见到这番情景,周易却是不忙着去剑湖宫中偷学了。虽说这时剑湖宫中防备更为薄弱,但他可不知道无量剑派的武功秘籍都藏在何处,总不能一处处去翻找吧。反而若是一不小心引发了双方共同的敌视,被人家包了饺子,他可不觉得只凭凌波微步就能化险为夷了。原著中段誉在乱战中来去自如,固然有凌波微步之效,却也有敌人大多顾不上管他的原因。否则重重合围之下,连点空隙都没有,凌波微步再厉害还能穿墙不成?或者有那眼歪的,指着东偏偏能打了西。对上这种人,再用凌波微步只怕会凑到对方的刀口上。 既然不便去剑湖宫偷学,周易心道那偷看一番双方的拼杀也是好的。自己虽然学了小三才剑,但对于如何使用却仅仅是徒具理论。这无量剑的众弟子练习这小三才剑者想必甚多,瞧瞧他们是如何临场应用的必有不小的补益。主意既定,周易悄然潜下山来,在双方的交战场外选了一处隐蔽地点,默默观察双方激战。 双方厮杀之惨烈,自然不必多提。让周易奇怪的却是无量剑弟子之中,有小部分人竟然连小三才剑都使得不全。他却不知无量剑虽然是个小门派,收徒授艺也是要重重考验的。没个一两年的端茶倒水,岂会传你真的本领。 好在这些弟子只是少数,大部分无量剑弟子的剑法至少还是完整的。有个别优秀的,剑法使得也颇具气象,厮杀之间让周易获得了不少感悟。时不时的便会有上一两招神来之笔,让周易惊讶这简单的小三才剑竟还能如此使用! 双方从上午厮杀到中午,罢战午休之后紧接着又是厮杀。双方火气越来越大,上午的时候双方还互有保留,死得只有几个实力悬殊极大的,大多数人都只是身上开道口子之类的轻伤。但到了下午,死伤人数骤然飙升,短短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双方死了至少有六七个人,伤残的人数更多,自不必说。 周易心中猜测,无论是神农帮还是无量剑,物资恐怕都快要告罄了,否则何至于如此拼命。要知道从他潜入时所看,神农帮和无量剑打了四天,受创的也不过二三十人,可今日一个下午便伤了不止这些人数。可见神农帮漫山遍野的毒烟怕是已经快没原料了,而无量剑的粮食伤药只怕也是缺的厉害。 入了夜,双方罢斗,各回原处。周易又打算去剑湖宫中叨扰一番,岂料他还没动身,却见左子穆带着几个弟子,鬼鬼祟祟的朝着无量山上行来。 此时明月初升,安静的山林之中不时有蝉鸣响起。左子穆带着几个弟子径直朝着无量山的瀑布对岸的深谷行去。周易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想看他们做些什么。 左子穆带着几个弟子来都深谷之前,先是小憩一阵,随后竟然摆起了香烛瓜果,开始焚香礼拜,祝祷许愿。周易愕然不解之中听到左子穆的祝祷许愿之词,顿时醒悟过来,左子穆竟然是带着弟子,在向无量玉璧中的仙人求助呢!周易不禁哑然失笑!这所谓仙人早些年是无崖子和李秋水扮演的,近些年却是他扮演的。左子穆来这玉璧前求仙拜佛,不是多此一举么! 但玉璧前的左子穆却不知道自己所求的仙人正在自己身后笑得腹痛,却是虔诚万分的带着弟子又是叩首又是祝祷。一直忙碌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对岸瀑布旁的石壁上出现仙人影像,左子穆方才略带不安的停下动作。 他身旁的弟子见到师父这般模样,赶忙安慰道:“师父,仙人演武往常都是月上中天时方才出现,此刻时间未至,咱们再等等或许就有了。” 左子穆神色黯然的摆了摆手,苦涩道:“光英,你不必安慰于我。自半年前仙人演武再现之后,但凡有月,夜夜皆有仙人身影,偏偏昨天那小子来了之后便没了。今日情势更为紧迫,若是还不见仙人演武,只怕是仙人在怪罪咱们残害同门,所以不肯再教咱们武功了!” 一个弟子却是回道:“师父,您言重了。北宗早已和咱们无量剑恩断义绝,如何算得上是同门。也许是仙人外出访友去了,所以暂不想出现。待咱们将神农帮对付过去,说不定仙人就又回来了。”其他弟子听了他的话也是纷纷赞同,均说一年前那件事并未做错,那小子来窥探无量剑的秘密就是死有余辜云云。 周易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且不说这无量玉璧上的秘密和无量剑没有半分干系,杀人夺财之后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还随意攀污。昨夜做自己还在犹豫是否手重了些,此刻看来却是还不够毒辣。 这厢周易暗压怒火,那厢左子穆在弟子们的安慰下,却是渐渐安然起来。他在等待仙人身影出现之余,便开始指点起这些随来弟子的武功。这时的指点可就不是白日那般徒有其表了,左子穆从白日里辛双清曾传授过的三才剑地部剑法讲起,先将每一招如何使用、应对何种情况,仔细的说了一遍;又说起施展招式之时,当如何运转内力、如何停驻穴道,两者又如何匹配;最后还亲手给弟子们喂招,助他们拆解其中的关要。 左子穆这小灶开得真是炉火纯青,周易只是略略一听便即明白,若没有他的这般指点,寻常弟子纵然苦费无数光阴,也难窥到无量派剑法的要旨。而通过这次偷学,周易才晓得无量剑派的三才剑,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小三才剑二十七招是分别侧重招式、劲力、肢体强化三个方面,三才剑却是每一招都要将剑法招式、劲力变化和肢体强化三者糅合为一来施展,彼此之间又有主次分明。按照左子穆所述,若将小三才剑的前、中、后九招各自对应整合起来,正是无量剑派三才剑法中的天、地、人三部剑法的前三招。譬如白日里辛双清传授的三才剑中的地部剑法,其中的前三招正是由小三才剑的第七到九、十六到十八、二十五到二十七这九招整合而来。 左子穆的几个随身弟子,听着师父侃侃而谈,纷纷赞叹师门前辈厉害,竟然想出了这种将一招分拆为三招的方式。周易在一旁却听得分外厌恶,好好的一招剑法,非要拆成三招来传授,固然有担忧弟子们学不会的原因,但从左子穆仅向几个贴身弟子传授这秘密来看,更多的却是为了保密。如此分拆之下,剑法不复全貌,弟子们学剑便也学得支离破碎,效率低下不说,还容易误入歧途,当真是害人害己。 同时周易也有所明悟,为何无量剑弟子众多,却少有高手了。无量剑传承的这套三才剑法当是一部相当依赖内力修为的剑法。内力修为不够或是掌控内力不够精熟,诸如劲力运使、注穴强化等技巧便使不出来,更何况是两者一起配合招式使用了。再加上分拆传授,更使得弟子们只熟悉其中一路剑法,纵然日后得到长辈传授其中关要,想要将三才合一却也要大费周章。 左子穆讲了一会儿剑法,月亮已上中天,但山崖对岸的石壁之上依旧空空如也。左子穆和一干弟子久候不见仙人身影出现,俱皆失落万分。左子穆在山崖边徘徊了片刻,方叹气道:“光标、光胜、光时、光利,你们四个先回去,照看一下派里的事情。我再带着人在这里等一会儿。” 被喊到的四个无量弟子闻言俱是一愣,掌门师伯让他们四个先回去又是何道理。转念一想他们便明白过来,可相互看了一眼后,再有不甘也只能心怀不满的退下峰去。 待到这四人退下,左子穆方又继续指点弟子们武功。这次他传授的就更为精深了,竟然将三才剑的人部剑法传授给了这几个弟子。 只听左子穆侃侃而道:“三才剑分属三宗,北宗擅天,西宗擅地,而咱们东宗擅人。天部主攻,地部主防,是以人部剑法则主间。所谓间者,攻防转换之间也。是连接天地二部剑法的枢机,故而以防守反击或进攻转守为要旨……” 就在左子穆说话之间,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潜上了山崖。左子穆正在给弟子们授艺,没注意到这人。这人轻手轻脚的摸到左子穆几人附近的一块大石头后,却是被躲在另一块大石头后面的周易给注意到了。 周易稍稍一打量这人,正是方才被撵下山的四个弟子之一,周易记得左子穆好像称他为光时,他则称左子穆为掌门师伯,当是左子穆某位师弟的弟子。周易见这人潜到近处只是暗暗偷学武功,便安下心来,左右大家都是在偷学,多一个少一个却是不打紧的。 左子穆给弟子们说完人部剑法的要旨,便拔剑施展起这套剑法。他总是先用一招地部剑法,再接一招人部剑法,走的纯是防守反击的路子。“万卉争艳”接“顺水推舟”,“随风舞柳”接“金针渡劫”,左子穆一招接一招,行云流水般的使将下来,剩下的几个弟子自是赞叹不已,周易却知道左子穆还是有所保留。既然人部主间,那自然是在天地二部之间转换。但左子穆此刻只用地部剑法连接人部剑法,便使得剑法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这点道理,相信左子穆身边的几个弟子自然也是懂得,但他们却谁也没说出来。 左子穆这般手把手的又教了半个时辰,看看月亮已到西南,瀑布旁的无量玉璧上却还是一片空白,明白今晚这仙人是绝对不会再出来了,却是叹息一声,再无教武授艺的兴致。 几个弟子又是安慰一番,其中一个更是说道:“师父,仙人演武眼下虽然没了,但仙人已经传授了咱们一套仙影桩。只是这套武功甚为艰难,难以理解而已。咱们不若将这套武功再仔细推演几遍,或许能找到对付神农帮的手段。” 其他几个人听了也皆是符合,瞧他们那隐带期盼的神色,这提议怕是早已在心中酝酿多时了。左子穆沉吟片刻,便即同意,轻轻从袖子中抽出一本经折装的图册,铺展开在几个弟子眼前。 那后潜上来的无量弟子,听见左子穆他们说到仙影桩时,便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当左子穆他们展开图册时,更是抓耳挠腮的恨不得跳将出去,将那图册抢来一观。幸好,那几个无量弟子随后便开始演练图册上的各个动作,否则这位光时,只怕要急切的疯掉。 周易听到左子穆他们如此言说,心下也是微微一动。因为这所谓的仙影桩,就是他“传授”给无量剑派的。当然,这所谓的仙影桩,其实就是删掉了步法方位的残缺凌波微步而已。至于周易为何做这般资敌之事,却不是段誉所想的想害这些无量弟子。他还没那么无聊,能亲手报复敌人不会行这种诡计。他向传授无量剑派传授凌波微步包含的诸般动作,为的却是破解凌波微步的内功之秘。 凌波微步看似神奇,但究其本质,却是一套高明的闪避步法和一套导引内功的结合罢了。闪避步法出于周易六十四卦方位自不必言说,但周易相信,为了配合步法动作,包含在步法中的那套内功,必然有着或多或少的多余或者删简之处。他传授给无量剑凌波微步的诸般动作,便是希望借助他们的手将这些秘密破解出来。至于在破解这些秘密的过程中,无量剑派会有多少人走火入魔而伤残,那就不是他考虑的了。 这本来也是他来无量剑的目的之一。只是他原本的计划,是等神农帮和无量剑两败俱伤之时,再捉走几个左子穆的亲信弟子进行拷问,却没想到这时却是阴差阳错的给碰上了。 却说左子穆的这几个弟子,在左子穆展开图谱之后便开始演练上面的各个姿势。期间还有着讨论和诸如不要练习太快之类的叮嘱。这半年来他们随着师父一起观看无量玉璧,个人皆有不同体悟。但达成共识的一点是,仙人这次传授的乃是一套增长内力的桩功。只要按照一定顺序摆出相应的动作,便能调动内力进行修炼。 只是仙人每次摆出的姿势却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差别,有时候按着顺序练了,内力却却毫无反应,有时候又会使得内力运行过速,震伤内脏。为了这套仙影桩,他们无量剑东宗不知有多少高手受了深浅不一的内伤。但也有不少弟子因此收益,内力大为增进。可以说最后汇集到左子穆手中图册里的姿势,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后确定有效安全的动作。 左子穆和几个弟子演练了一番,又相互讨论了片刻,也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眼见天色已晚,再不回去恐会人心不稳,左子穆便带着几个弟子朝着山下行去。临走前他还看了一眼无量玉璧,不知是否还在期待仙人的出现。 直到左子穆一行人走出好远,那潜伏在石头后的无量弟子才敢站起身来。他兴奋的在空地上摆出刚才左子穆他们演练的几个姿势,熟悉了一番后才准备下山。 岂料就在他转身预走之际,一把剑忽然无声无息的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只冰冷的手掌更是掐住了他的脖颈。之后敌人的声音却从耳边传来:“别动,否则一剑捅死你!” 这人被周易这突如其来的绑架吓了一跳,当真是一动也不敢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周易又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想多说什么!将无量剑派的所有秘籍背诵一遍,我就饶你一命!” 周易打量着这人的侧脸,就见到他脸上神色挣扎万分,心道只怕还要收拾这小子一顿,才能听到自己想要的。岂料这个无量弟子在一番神色挣扎过后,竟然痛快利落的说道:“好!你想问什么,我全告诉你!” 第二十一章 无量峰头正破兵(上) 对于这人如此干脆利落的投降与顺服,周易在诧异之余也生起了防范的心思。但是这人在之后的背诵之中却是极为老实,不论问什么,只要是他知道的俱都如竹筒倒豆子般痛快交代。周易还特意挑了一些段落让他重背,但这人依然背的一字不差。 周易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人既然能做出偷学武功的事情来,那对于师门自然没有多大的忠心可言,说不定对于左子穆只照顾身边那几个亲近弟子,还心生怨愤。如此心态之下,怎能奢望这种人会有为门派捐躯的觉悟。 周易这些念头只是一向而过,并没有如何在意。因为剑法口诀不同于内功心法,后者即使稍稍改个一两处,练习之时也难发现,要到一定火候之时隐患才会爆发;但剑法招式之类的口诀,只要内力足以支持施展,想要验证真假却是不难,所以他并不惧对方骗自己。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他随意的胡思乱想还真的猜中了几分。这个被左子穆称之为光时的弟子,实则是原著中第一个死掉的人物——容子矩的儿子。容子矩,是无量剑东宗掌门左子穆的师弟。剑法稍弱于左子穆,被神农帮打伤并下毒后赶回了剑湖宫里,在东西两宗所有人的面前毒发身亡。死时胸口被毒腐蚀出了“神农帮诛灭无量剑”八个字,死后身上残余的毒还毒死了一位无量弟子。他的死,成了神农帮凶残的最佳佐证。 有着这样的父亲,容光时在父亲死之前自然是无量剑中的权二代之一。但随着他父亲的死亡,左子穆虽然还把他当作门派的中坚弟子,但比之左子穆自己的亲传弟子却是差了一筹。这种心理落差之下,他铤而走险干出偷师的事情便不足为奇了,甚至在危难时刻出卖师门也算不得什么了。 容光时将无量剑的所有秘籍口诀都背诵完毕后,周易并没有心狠手辣的杀人灭口,而是信守承诺的放了他。这并非周易迂腐,而是他知道,这位无量弟子但凡有点脑子,也绝不会去告发他的。那样除了让左子穆更加讨厌他,简直一无所得。 将容光时放下山后,周易便寻觅了一块隐蔽的地点,开始思索这一天来的武道收获。在这一日一夜里,他于武道上的收获甚丰,可以说无量剑的绝大部分武功都已经落入他手。虽然这些武学远不如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珍贵,就算学会了也不过是个左子穆第二,但若是悟透其中的道理,将之消化吸收后,却能充做自己进窥武道更高境界的养料。 于是在周易的学习与思索中,一夜忽忽而过。到了次日凌晨,周易已经将这些武学参悟了三四分。他稍稍休憩了一番,白天里也不再去找无量剑的麻烦,只是躲在山坳里,继续参悟这些武学知识。饿了就食些野果,渴了就饮些山泉,不知不觉,一个白日就已过去。 到了旁晚时分,周易已经将这几天得来的武学知识消化掉了十之七八。他这时瞧着山边的落日,忽然想起钟灵还在神农帮的手中。根据原著推算,段誉被神农帮逼着服下断肠散后,当夜因甘光豪和葛光佩追杀掉入悬崖,天明方下到涯底。之后他在琅嬛福地内困了两天,于第三日清晨出到澜沧江畔,花了一天时间方赶到万劫谷。到了万劫谷后,他当夜被领去向木婉清借马。可因王夫人的手下半路截杀木婉清,他又回去向木婉清报信。而后在与木婉清一起逃亡的途中,他和木婉清因性格问题发生了种种冲突。绕了不少弯路,花了近两日的时间,才又走回无量山这里来。 算算他和木婉清扮成灵鹫宫使者来救钟灵的时间,应该正是今天夜里。周易很想知道,在自己稍微改变了剧情之后,段誉还会不会按时到来,于是当夜幕落下,他便悄悄潜到了神农帮把守的山头附近。 等了约莫两个更次,周易就见两个穿着碧绿色斗篷的人影朝着神农帮所在的火堆行来。因为离得比较远,兼且火光黯淡,周易看不清两个斗篷人的容貌。这两人行到离中央的大火堆数十丈处,黑暗中突然跃出两个神农帮帮众,都是手执药锄,横持当胸。一人喝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其中一个斗篷人,声音清冷的说道:“司空玄呢?叫他来见我。” 那两个神农帮众在月光下看清来者身披碧绿锦缎斗篷,胸口绣着一只黑鹫,登时大惊,立即跪倒。一人说道:“是,是!小人不知是灵鹫宫圣使驾到,多……多有冒犯,请圣使恕罪。”语音颤抖,显是害怕之极。 先前说话的斗篷人显得有些不明就里,问道:“什么灵……”她话刚出口,却被同伴截住,她那同伴却是叫道:“快叫司空玄来。” 那两个神农帮众也没注意到这两人话语间的不妥,只是应道:“是,是!”站起身来,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向大火堆奔去。 周易看到这里,已经确定后面说话的那人就是段誉了。虽然后面那人说话时还拿捏着女子的腔调,但是周易和段誉相处两天有余,却是听出了他的口音。而且方才两人这番表现,和原著中的描述,实在太过相似了。 因为在原著之中,木婉清和段誉两人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假扮灵鹫宫使者的意思。他们穿着灵鹫宫的斗篷,纯粹是因为在半路之上,遇到了灵鹫宫的四个使者。这四个灵鹫宫的使者将他们二人当成了无量剑叛逃的甘光豪和葛光佩,想要抓捕他们,结果反倒被木婉清将四人杀了。木婉清和段誉杀人后,看自己衣服破裂,便从死人身上扒下斗篷用来遮挡,这才歪打正着的骗到了神农帮。而眼前这两个斗篷人方才的表现,无不验证了这一点。 随后,那个应该就是段誉的斗篷人,在和疑似木婉清的斗篷人耳语了两句后,扯下斗篷头罩,围住口鼻,只露出了一对眼睛。这让周易更加确定无疑,这斗篷人就是段誉,因为只有段誉,才会害怕司空玄认出他来。 段誉刚做完这些,便见司空玄已飞奔而至,大声说道:“属下司空玄恭迎圣使,未曾远迎,尚请恕罪。”抢到身前,跪下磕头,说道:“神农帮司空玄,恭请童姥万寿圣安!” 就见扮作斗篷人的段誉点了点头,道:“起来罢。” 司空玄道:“是!”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这时他身后已跪满了人,都是神农帮的帮众。 段誉随后又道:“钟家那小姑娘呢?带她过来。” 两名帮众也不等司空玄吩咐,立即飞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钟灵过来。 段誉道:“快松了绑。” 司空玄道:“是。”当即拔出匕首,割断钟灵手足上绑着的绳索。 段誉见钟灵安好无恙,方才说道:“钟灵,过来。” 钟灵却没认出眼前的斗篷人就是段誉,反而疑道:“你是什么人?” 这时司空玄却厉声喝道:“圣使面前,不得无礼。她老人家叫你过去。”钟灵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到段誉面前。 段誉伸左手拉住钟灵的手,扯在身边,方才又对司空玄道:“拿断肠散的解药来!” 在周易的观察中,司空玄这时身形明显顿了一顿,想来是心下已经生疑。但在天山童姥的积威之下,他还是立即吩咐下属:“取我药箱来,快,快!” 待药箱拿到,他打开箱盖,取出一个瓷瓶,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请圣使赐收。这解药连服三天,每天一次,每次一钱已足。” 段誉刚将解药接在手中,一旁的钟灵却又忽道:“喂,山羊胡子,这解药你还有吗?你答允了给我段大哥解毒的。要是尽数给了人家,段大哥请得我爹爹给你解毒时,岂不糟了?” 司空玄闻言也有些犹豫,迟疑道:“这个……这个……” 钟灵却是心急自己的段誉哥哥,威胁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解不了他的毒,我叫爹爹也不给你解毒。” 一直闭嘴不说话的,那疑似木婉清的斗篷人,这时却是忍不住喝道:“钟灵,别多嘴!你段大哥死不了。” 钟灵听得她语音,似是感觉熟悉,不由“咦”了一声,转头向她瞧去,见到这个斗篷人的面幕后,她不禁欢然道:“啊,木……”说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不对,立时伸手按住了自己嘴巴。 周易此刻心下再无怀疑,另一个斗篷人必然是木婉清了。确定了段誉和木婉清的身份,他心下稍安。段誉对自己执礼甚恭,也未曾有任何冒犯自己之处,若真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使得他死在荒山野岭之中,他却是有些过意不去。虽说即使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拿走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去伤害不相干的人,却也是应有之义。 而在心安的同时,周易却也心惊于原著剧情的巨大惯性。段誉能来此并不足奇。自己虽然大闹了万劫谷一场,但实质上不但没有改变甘宝宝的意志,反而还消灭掉了不稳定的因素钟万仇,所以段誉借马的情节被改变的可能不大。但段誉在具体时间已经改变的情况下,还能再遇到木婉清,并与木婉清一起突出重围,遇到灵鹫宫的使者,这就有些巧合了。至于他们还能想起扒死人衣服,甚至连与司空玄的对话,都和原著分毫不差,这般巧合却也就绝非是巧合了。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因果循环之下,偶然之中总有那必然的结果。 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果如原著中描述的一般。司空玄向段誉和木婉清这两个假圣使,求取治疗闪电貂毒的药,木婉清便在段誉的教唆之下拿了些香粉骗他。亏得那香粉是木婉清采集花粉做出来的化妆品,和药物配置全无干系,才让司空玄一时间没有瞧出端倪。 成功骗取了钟灵和断肠草的解药,段誉三人便想离开。司空玄这时却又道:“启禀圣使:无量剑左子穆不识顺逆,兀自抗命。属下只因中毒受伤,又断了一条手臂,未能迅速办妥此事,有负童姥恩德,实是罪该万死。自当即刻统率部属,攻下剑湖宫。请圣使在此督战。” 司空玄这话本是想在上司面前表现一番,但段誉却是心急于离去,却是捏着嗓子作女声道:“不用了,我瞧这剑湖宫也不必攻打了,你们即刻退兵罢!” 段誉说这话只是想要少死些人,可惜他却不知道,这灵鹫宫的圣使在面对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人时,却是惯说反话的。使者说话越是和气,此后往往责罚越重。他的话落在司空玄耳中,司空玄却以为圣使是在怪他办事不力,于是忙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请圣使在童姥驾前美言几句。” 段誉这时似也瞧出不妥,却不敢多说,只是挥了挥手,拉着钟灵转身便走。司空玄却是高举左掌托着香粉,双膝跪地,朗声说道:“神农帮恭送两位圣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万寿圣安。”他身后帮众一直跪在地下,也齐声说道:“神农帮恭送两位圣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万寿圣安。” 段誉走出数丈,见司空玄等人兀自跪在地下。也不知他是否是觉得有趣,却是大声说道:“恭祝你司空玄老人家也万寿圣安。” 这句话在司空玄听来,乃是大大的反话。一听之下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晕倒。他身后两人见帮主簌簌发抖,生怕他掌中的灵丹圣药跌落,急忙抢上扶住。而段誉这时已经带着木婉清和钟灵行出数十丈去,再也听不到神农帮的声息了。 司空玄等到段誉三人走远,在两个手下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却是决然狠辣的说道:“神农帮众听令!先以圣使赐予的圣药解毒,然后三更造饭,四更发兵,天明之前,攻下剑湖宫!” 神农帮众听了帮主命令,群情振奋,齐齐呼喝:“攻下剑湖宫!攻下剑湖宫!攻下剑湖宫!”一时间声威无两,震得夜里的鸟儿都飞起来许多! 周易瞧着神农帮的这些人声势大振,知道这无量剑怕是难以撑下去了。神农帮本就比无量剑占优,只因帮中十几名好手被闪电貂咬伤,发挥不出实力,这才被无量剑支撑到现在。现下有灵鹫宫圣使赐予的圣药解毒,神农帮等若瞬间添加了十几名好手,自然再也无需顾忌无量剑的反扑。 虽然木婉清给神农帮的所谓圣药是假的,但周易却知道,真正的灵鹫宫圣使应该随后就会赶到。而真正的灵鹫宫圣使手中,只怕还真有解闪电貂毒的药物。因为原著之中,无论是神农帮的司空玄,还是无量剑的左子穆,这两个被闪电貂咬过的人,都没有因为闪电貂毒的毒发而死。可见闪电貂毒虽烈,但实际上绝非如钟灵说的,只有钟万仇能解。钟灵那样说,不过是年少无知,兼且吓唬敌人罢了。 再从原著来看,段誉在明日日方正中之时,便遇到了追寻假冒灵鹫宫使者而来的左子穆、司空玄和真正的灵鹫宫使者,无量剑那时已经归于灵鹫宫之下。可见无量剑被攻打下来,也就是这今夜与明早之间的事情。再刨除整合、收服无量剑众人的必要时间,只怕在天亮之前两方就会分出胜负。所以如果不想参合进神农帮和无量剑的纠葛之中,周易在今夜之前就需先与无量剑做个了结。 今夜过后,无量剑归入灵鹫宫下,再想动左子穆,恐怕就会牵扯到灵鹫宫这种庞然大物了。而且以灵鹫宫对无量玉璧的在乎程度来看,若不能在神农帮攻下无量剑之前,取走左子穆手中对于“凌波微步”进行解析试练的图册,也就是无量剑自以为的“仙影桩”,只怕自己一番幸苦最后只会便宜了天山童姥。 这般一想,周易知道时不待我,当即悄悄退出神农帮的范围,朝着无量剑的剑湖宫奔去。 第二十一章 无量峰头正破兵(中) 今夜过后,无量剑归入灵鹫宫下,再想动左子穆,恐怕就会牵扯到灵鹫宫这种庞然大物了。而且以灵鹫宫对无量玉璧的在乎程度来看,若不能在神农帮攻下无量剑之前,取走左子穆手中对于“凌波微步”进行解析试练的图册,也就是无量剑自以为的“仙影桩”,只怕自己一番幸苦最后只会便宜了天山童姥。 这般一想,周易知道时不待我,当即悄悄退出神农帮的范围,朝着无量剑的剑湖宫奔去。剑湖宫里,灯火通明,不少无量弟子正在来回逡巡,防卫比之前几日严密了不少,若是之前的周易未必能悄无声息的闯入其中。但经过这一夜一日的时间,周易已经将无量剑的大部分武功都消化吸收。无量剑的轻功固然并不高明,但各种基础的用法和一些小技巧、小常识却也不缺。周易以凌波微步的内功心法为主导,再整合吸收这些知识,轻功水准却是瞬间上了一个档次。 跃过剑湖宫高大的围墙,周易轻飘飘的落在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之中。他先是去正殿院落的练武厅查看了一番,却不见左子穆。接着又去左子穆起居的后院看了一番,却依然不见左子穆。而且除了左子穆之外,无量剑东宗的不少弟子也不见了。若不是自己刚刚从山下上来,他几乎要以为左子穆带着亲近弟子逃跑了。 既然左子穆不在剑湖宫中,又没有下山,那他的去向也就只剩下一处了。周易悄然跃出剑湖宫,朝着无量山的东首行去。果然还没到半山腰,他便看见两个无量弟子把守在上山的要道之上。有这两个弟子在此,不用多说,左子穆自然是带着东宗的精锐去观看无量玉璧了。 只是周易却觉得有些奇怪,无量玉璧即使出现仙人演武的影像,往往也要月上中天之后,因为只有那时,月光才能恰好照到山谷内的另一面石壁上,形成折射。左子穆纵然不知道有另一面石壁存在,却也应该知晓往日仙人演武出现的时间,何意会提前来此。 周易心存疑惑,手上却不迟疑,打倒这两个把守山道的无量弟子,夺了一把长剑,径直朝着山上行去。想到曾经残害侮辱过他的人,此时几乎尽在山上。行走间,周易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逐渐的沸腾起来。一种如饮烈酒般的快感与情绪正在他体内慢慢酝酿,有如春日里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无量SD峰悬崖边,也即是正对着无量玉璧的那一侧山崖。左子穆面色肃然的坐在山崖之前,冷眼看着一众弟子正在忙忙碌碌的布置着祭台、香烛、瓜果贡品等物。他其实并不想走这一趟,但白日里和神农帮拼的太狠,底下的弟子已经心有怨言,纷纷抱怨他这个掌门不公,自己带着亲信学习仙人传授的武艺,却让其他弟子和他们一起扛神农帮。另外更是出了一件让他耿耿于怀之事,却是逼得他不得不带着大部分的东宗弟子,来这里祝祷许愿。 思虑间,祭台已经布置完毕。左子穆整了整衣袖,带着众弟子上前,开始焚香礼拜。照理说无量剑好赖也是江湖上一个入了流的门派,对于祭祀上香必然有着自己的一套传统。但对于这无量玉璧上的仙人,他们却不知道该按何等标准来祭祀。一群人想了半天,最后商定以比祭祀祖师爷更高上一两个档次的规格来安排,却又加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祭祀仙神的规格。 一套不伦不类的焚香礼拜之后,左子穆举着三柱清香祝祷许愿了一番,最后说道:“……望仙人垂怜于我无量剑,广施恩德,泽被我派,再显奇功绝艺,救我派于水火……” 正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忽然自远处响起:“左子穆!不要白费心机了!就算世上真有神仙,又岂会帮你这等寡廉鲜耻之辈!” 左子穆惊怒之极的回过头来,就见一道青色身影由远及近的飞奔而上。一路之上,有几个无量弟子想要拦截这道身影,这道身影却尽皆轻松将之晃过,然后如飞仙一般跃到了自己近前的一块山岩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是你?!”左子穆看清山岩之上的来人,顿时大怒不已,寒声道,“你竟敢擅闯我无量剑禁地,今日必留你不得!” 周易迎着左子穆几欲噬人的目光,却是鄙夷道:“左老狗,你这种草菅人命之辈,也敢学人占山称王!当真恬不知耻!今日我就站在这里,且看你能耐我何?” 左子穆冷冷顶着周易,却没有贸然开打,反而阴恻恻的问道:“老夫剑下不死无名之鬼!小子,你屡次三番的窥视我派无量玉璧,你到底是谁?” 周易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几声,方才朗声说道:“你们连这玉璧上舞剑的是谁都不知道!也敢自称此物是你无量剑的东西?左老狗,休说废话,可敢与我一战?” 左子穆听到周易左一句老狗一句老狗的骂他,心中早就愤怒已极,但此时听周易这番话的意思,仿佛他已经知道这无量玉璧的秘密。这却令左子穆强行压下心底怒火,反问道:“你知道无量玉璧的秘密?” 周易对着左子穆冷然一笑,没有回答他的反问,却是在山岩之上简单的做了几个动作。这几个动作正是这半年来,他在谷底之时,最常于两块石壁之间摆的姿势。然后,他瞧着一张脸已经阴沉震惊的几乎滴出水来的左子穆,笑问道:“左大掌门,这套‘仙影桩’练得可还顺遂?足三阴经脉最近作痛否?” 左子穆死死的盯着周易,双目圆瞪好似要择人欲噬,嘴里却是咬牙切齿的挤出了两个字:“是……你?” 周易举起手中的长剑,左手轻弹一声剑脊,发出“叮”的一声轻鸣,然后方脸带笑意的悠悠反问道:“你说呢?” “狗贼!拿命来!”怒火中烧的左子穆却是再也忍受不住,大喝声中一跃而起,朝着周易一剑刺来! 第二十三章 无量峰头正破兵(下) 明月之下,左子穆这一剑犹如一道寒光,直指周易咽喉,正是三才剑法中的一招“白虹贯日”。 周易轻笑一声,手中长剑轻摆,一招“松柏参天”使出,长剑带起条条剑影,如一株如松似柏的大树,封死面前正中一线,不但挡住了左子穆这一剑,更要扼制他跃向山岩的势头,左子穆若是仍然不管不顾的一剑刺来,就难免被一招逼到山岩之下。 左子穆却也无亏为一派掌门,不等招数用老,便于半空中陡然收势,剑尖微微一抖,挽了个剑花,已换了一招“天马行空”,斜刺周易右肩。 周易微一凝思,随即同样变招,以一招“藤萝摇曳”遮挡右侧。但他终究是在凝思之后方才施展,招式却是慢了一线,被左子穆一剑破开了防御。危急之中,周易右脚后撤半步,肩膀虚晃,方才让过了左子穆这一剑,但左子穆却也借机跃到了山岩之上。 脚一沾到山岩,左子穆霎时之间便上下左右连刺了五剑。周易却是虽急不乱,沉稳的以三才剑法中的地部剑法左拦右挡,堪堪将左子穆的剑招都挡了回去。 左子穆见周易所使武功俱是无量剑的招式,心下冷笑,这小子果然是北宗余孽,虽然招式不甚熟练,但其中种种秘诀,非是亲传绝难为外人所知!只是不知这小子又是如何和神农帮以及那灵鹫宫勾结在一处的,莫不是叛师另投了? 思索之间,左子穆手下却不慢,杀招接连使出,如层层怒浪,不断冲击着周易脆弱的防御。周易凝神一志,纯以剑招拆解左子穆的招招杀手,虽然被杀得汗流浃背,衣角、袖口数次被剑锋搽过,但却始终屹立不倒,如怒浪中的一叶小舟,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覆。 左子穆心下暗恨,以眼前这小子的剑招,全然不是自己的对手,只因自己的手背隐隐发麻,才让这小子支撑到现在。而自己的手背之所以发麻,却是拜前几日那个古怪小丫头的毒貂所赐。虽然他已经按照那小姑娘所说,用通天草解了毒貂的毒。但不知为何,这两天手上又渐渐麻痹起来,甚至渐渐的影响到了自己施展剑招。 两人又斗了十余招,左子穆将周易渐渐逼到了山岩边缘处。周易固然可以跃下山岩再战,但那样就难免落入众多无量弟子的围攻之中。 周易被左子穆层层叠叠的剑法逼得一口愤气无处发泄,眼见再无退路,不由得怒喝一声,一招“天光乍泄”直劈左子穆头顶。左子穆长剑上掠,使一招“万卉争艳”,剑光乱颤,牢牢将上盘封住。当的一声轻响,两剑相交,周易这一剑已被架住。左子穆随即变招“顺水推舟”,乘势便将剑锋向周易咽喉推去。 岂料周易这时却是纵身而上,右手剑稍稍一阻左子穆长剑,左手已趁机探出,如毒蛇出洞,直抓左子穆肩头。左子穆剑法精湛,虽然未料到周易有此奇袭,却当机立断的以左手使剑招拦截周易左爪,同时右手长剑发劲挑拨周易兵器。如此一来,只要周易左爪势头稍稍被阻,他的长剑便能抢先刺入周易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左手碰在一起。周易爪上汹涌澎湃的劲力,如激流般渲泄而出,瞬间冲开左子穆手上的内力。左子穆只觉一触之间,好似点到了一股水浪上一般,剑指顿时被弹滑到了一旁,而对方的手爪却毫无阻滞的抓向了自己肩膀。 只听“噗”的一下,周易的手指已经生生抓破了左子穆的肩头。左子穆急运内力相抗,却觉得对方内力如潮,汹涌而至,不断的在自己体内撕扯、冲击、游走,让他内气迟滞,右手上的剑招也慢了几分。而不等他的剑落下,周易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出,左子穆左肩受制内力不畅,猝不及防之下却是被这一脚给踢出了山岩。 左子穆凌空落下,“噔噔噔噔”连退几步,才勉强站住。再看肩头,已是已鲜血迸流。谁能想到兔起鹘落之间,他一个名门大派的掌门人便被一脚踢下山岩,这脸面可算是丢尽了。尤其是这小子最后那一爪,甚是凶猛,让他隐隐有些忌惮。 因此方一站定,他便高声喝道:“无量弟子,给我将这小子拿下!”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几个无量弟子当即一起跃上山岩,朝着周易出剑。其他的无量弟子,也纷纷围将上来,拔剑直指周易。 周易再自持武功,也不会傻站在山岩之上任由对方完成合围。和几个无量弟子斗了几招,便跃下山岩,在场中游斗起来。左子穆等人选择的区域,却不同于段誉当时掉涯的地点,这片悬崖场地开阔平坦,却是个练武的好地方,否则也不会被无量剑的众人选作观看无量玉璧之处。 周易手执长剑前后纵横,与不同的无量弟子接连过招。这些无量弟子有强有弱,强得有左子穆四五分本事,剑招精妙,劲力流畅,俱都是得了左子穆真传的;但也有那弱的,剑招半残若缺,劲力也断断续续,想来是仅仅被传授了部分秘诀,还未能做到融会贯通。 但即使如此,在众多无量弟子的压迫包围之下,周易也渐觉施展余地在不断缩小。周易又试了几个无量弟子的身手,心中顿生一计,朗声说道:“左子穆,你也太过偏心了!你这些弟子的武功,怎么还没我这个外人学得精熟!不若让我来教教这些弟子吧!” 说罢,周易一边和无量弟子们游斗,一边念诵起无量剑派的各种武功口诀来。从最开始的小三才剑,到无量剑作为立派根本的三才剑法,周易毫无顾忌的张口就说,随说随练,便好似这游斗是实战教学一般。 左子穆的几个亲近弟子大急,纷纷仗剑上前。原本都在围攻的其他无量弟子,却好似尽皆心有默契一般,虽然还在围攻周易,但那势头却隐隐有了拖延之意。没有了众多无量弟子的帮衬,仅仅几个亲近弟子,对于周易来说却毫无压力。虽然这几个无量弟子,若单论剑法甚至还比周易强上几分,但无量剑的三才剑法本就是一套内家剑法,招式再熟练,没有足够的内力支撑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没用几十招,周易便轻易将一人长剑斩断。再过十几招,周易剑法更熟,又以一招“金针渡劫”,点瞎了一名曾拷打过他的无量弟子。与此同时,周易念诵剑法口诀的声音从未听过。更是每使一招,都要说一说这招如何使用,内力如何运转,穴位如何流注,说得一众并非亲传的无量弟子心花怒放。这些平日里师父严防死守的秘密,此时却如此轻易的公之于众,诸多平日里久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此时都是迎刃而解。甚至有些口诀,平日里他们听都没有听过,只是稍微一听,便知道必是本派高深秘传。 左子穆自周易吐露无量剑口诀开始,脸色便已经微沉。但他起初以为对方是北宗弟子,说得必然也是北宗的武功秘诀,所以不但未曾介意,反而还隐隐期待。岂料周易所说尽皆是东宗口诀秘要,所说内容更是肆无忌惮。再见到大部分弟子竟然都是一副隐隐期盼的样子,有的甚至连围攻的样子都不做了,左子穆的脸色已经阴沉的有如寒冰。 沉默了片刻,左子穆终究忍耐不住,怒喝一声:“狗贼住口!”拔剑和几个亲近弟子一起围攻起周易来。 左子穆一加入战团,周易的情势顿时危急起来。周易眼见自家剑法已经练得纯属,却也不再保留,运起凌波微步,立时如一道魅影,游走在了众多无量弟子之中。 左子穆几次三番想要追上周易,却始终抓周易不到。周易却不是段誉那种只会把凌波微步当逃命技法用的人,迈步之间,剑不容情,不过片刻已经刺伤了十余名无量弟子。其中几个曾拷打过他的无量弟子更是被他重点关照,受伤部位无不在胸腹、手腕等要害关键之处。 左子穆心下滴血,寻常的无量弟子也就罢了,几个亲近弟子却都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伤上一个对于东宗来说都是重大损失,而眼前这小子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重伤了至少五个亲近弟子了。没了这些重要战力,自己要如何面对神农帮明日的进攻。 “狗贼!站住,来和我一战!”左子穆暴怒欲狂,不禁对着周易怒吼连连。 周易却不受他激将,依旧脚踏凌波微步,从容纵横于众多无量弟子之中,口中却是悠然回道:“左老狗,且让我将你这些亲近弟子尽皆处置,再与你一战。当日你那般对我之时,便当想到会有今日。”说话间,周易又将左子穆一亲近弟子的手筋挑断。 左子穆眼见周易纵横飞跃,自己这些弟子又被他蛊惑,恐怕是再难抓住他了。当即一声令下,让众弟子尽皆退守到一侧,只由自己单独面对周易。 周易微微纳罕,正自奇怪左子穆有何打算。却见左子穆对着山下的方向,大声问道:“辛师妹,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第二十四章 无量峰头正破兵(完) 随着左子穆话音落下,一位道姑忽然从山下的黑暗处转了出来,正是无量剑西宗的掌门人——辛双清。在她身边,两个西宗的弟子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用破布堵住了嘴的人,却是周易昨日见过的容光时。而在她身后,数十名的无量剑西宗弟子排成数排,却是扼守住了通往山下的必经之路。 辛双清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一摆臂弯中的拂尘,却没有理会周易,反是对左子穆说道:“左师兄,你却是瞒得我好苦!昨夜你说,愿用你东宗的所有剑法口诀,换我西宗帮你出手。谁知你东宗竟然已从无量玉璧上,悟出一套惊天动地的内功桩法。此等珠玉在握,难怪你将师门剑法视如货物一般。” 左子穆扫了一眼辛双清身旁被五花大绑的容光时,心知定是这孽障将消息泄漏出去了。昨夜他带着几个亲近弟子回宫之后,偶然发现本该先一步返回的容光时竟然还没有回来,于是便怀疑这小子有偷师的行径。待到他回来后,抓住一审,才知道这小子不但偷师,还勾结了外贼,企图偷学无量玉璧上仙人传授的武功。正因如此,他方安排了今夜这一幕,一者确有安抚其他弟子之意,另一者却是为了钓周易这条大鱼。只是他没有想到,不但周易这条上钩的大鱼抓之不住,本该押在东宗牢房里的容光时竟也被辛双清给掳走了。容光时固然死不足惜,但东宗的很多秘密却也因此不保了。于是,左子穆冷眼看着辛双清,却是不满道:“辛师妹,我东宗犯了错的弟子,何时轮到你西宗插手了?” 辛双清微微一笑:“事关重大,双清却是不能单听左师兄一面之言。如此逾越,还请左师兄恕罪。只是昨夜商议之事,还需和左师兄再打个商量。” 左子穆面色一冷,盯着辛双清不悦道:“怎么,辛师妹想要反悔么?!” 辛双清打量了周易一眼,却是坦然无惧的对着左子穆说道:“左师兄,昨夜你只说是外贼入侵,可没和我说竟然是这位北宗的小师弟。若是你东宗和北宗的恩怨,我西宗可不便插手。除非……” 左子穆冷哼一声,知道辛双清这是在坐地起价,但形势逼人,他也只得脸色不渝的问道:“你要如何?” 辛双清直白道:“只需左师兄将记载无量玉璧仙人桩功的图册借我一阅,西宗上下必铭感左师兄大德!” “你要‘仙影桩’?”左子穆这一问的声调极高,似惊怒又似奇怪。 辛双清却没注意到其中的差别,而是点头道:“不错!东西二宗都属无量剑,无量玉璧上的仙人影像本就该两宗同享。” 左子穆目露思索之色,心中却是诧异不已。心道我刚才和那小子的对话,辛师妹应当也已听到,怎么还会以“仙影桩”为贵?啊,是了!那小子当时做得那几个姿势,只有深悉“仙影桩”之人才认得出来。辛师妹不明就里,恐怕还不知道“仙影桩”只是那小子玩弄我们之物,无量玉璧真正的秘密其实还在那小子身上。 这么一想,左子穆心头大定,当即说道:“好,只要你西宗能帮我东宗抓住这小子。‘仙影桩’的图册,我东宗拱手奉上。” 辛双清大喜,当即应下承诺。一旁的周易,瞧着左辛二人以自己为筹码进行讨价还价却又无视自己,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耐。不但未曾揭露左子穆的老底,反而还饶有兴致的瞧着辛双清和左子穆达成了一致。 东西二宗达成一致,左辛两人联袂迎向周易。周易扣指轻弹长剑,挥剑待战。辛双清这时却又胜券在握的对周易道:“这位北宗的师弟,不知你高姓大名?何不弃剑认输,也省得丢了一条大好性命。” 周易哈哈大笑:“无量剑算什么东西,岂值得我拜师入门!辛双清,何必徒逞口舌之利?要战便战,哪来这么多废话!” 辛双清被骂得脸色一黑,当即一言不发,拔剑而上。左子穆紧随其后,同使长剑来战周易。周易挺剑而上,瞬息之间,三人就已杀作一团。就见明月之下,三团剑光纠缠在一处,如银蛇乱舞,相互噬咬,似雨打芭蕉,其声锵锵。 左、辛二人恼周易无礼,一上来便接连施展杀招。周易却是稳扎稳打,只以无量剑法拆解对方招式。虽然一上来就被两人逼得险象环生,却是凭着迅捷的身法,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得以侥幸逃脱。 三人一连斗了十七八招,周易渐渐适应了左、辛二人的攻击节奏。手上的无量剑法,在这两位无量剑宗师的压榨之下,也迅速的精熟起来,竟然能于防守之中偶然还击上一两招。精进之快,体会之深,却是远超自家前两日的苦思冥想。 周易因北冥神功之故,并不曾拜过师父,故而他学习剑法,却是如前世学习数理化一般,总要弄懂每一招剑法的原理和意义。这固然使得他能从本质上掌握每一招武功的精髓,将之化入自己的武功体系,产生出自己的一番见解,却也使得周易心中存了太多的疑惑与猜想。一剑刺出,为什么要刺云门穴而不是肩井穴?一剑上掠,又为什么断定能架住对方的兵刃?如此种种问题,有的他能凭借前世的科学知识明晰其中的原理,有的却非要在实战中方能体会。 是以今夜之中,随着他和无量剑众多人物的不断交手,他对于无量剑法的体会却是越发深刻,很多猜想得以证实,很多不解得以解释。反映到实战之中,便是他的武功招式飞速进步。起初和左子穆一个人打,也不过支撑十余招,要靠着兼用岳老三的鳄神煞手,方才堪堪打退左子穆;但到得此时,已经能力抗左、辛二人联手近二十招而不露败相。 周易打得兴起,却不知道自己武功的进步速度已经使得左、辛二人惊惧不已。三人反反覆覆的战团之中,左子穆和辛双清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他俩人连施杀招,却不想眼前的敌人不但未曾授首,反而迅速的成长起来。若使如此敌人继续成长辖区,岂还有他们的活路!于是两人眼神一对,不用言说便心有默契的做出了决定。 三人以快打快的又拆解了十余招后,左子穆突然以一招“疾风骤雨”急刺周易胸腹,而辛双清这时本该以地部剑招回护左子穆,方不失无量三才剑攻守一体的规律,但她却反而使了一招“裂缺霹雳”,同时攻击周易胸腹。两人这一下极端出人意料,大违无量三才剑的出剑规律,但实则却是无量三才剑的一式秘传杀招,唤作“雷雨交加”。使剑两人同时施展天部剑招,有进无退,有攻无守,纯以速度和剑上内力欺人,却是以命搏命的凶狠打法。 周易却没想到以招式拆解和内力运用见长的无量剑法中还藏着这样迅猛直接的招式,一时间却是躲避不及。眼见两剑倏忽而至,周易长剑如轮,向前一搅,决然迎向了对方双剑。 围观的众弟子只听“叮、叮”两声脆响,三人组成的战团瞬间散开。周易挥剑傲立场中,道袍上却多出一道尺许长的口子,丝丝血迹自口子中渗出;左、辛二人退到了一侧,手中的长剑却俱都被一削两断。 周易握着长剑,不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却是说道:“好!原来无量剑法中还有这种招式,却是我大意了!” 左、辛两人却是相顾无言,再次惊疑不定的打量眼前的敌人。他们俩方才配合的那一招,可以说是纯粹比拼功力的一招,算的就是眼前这人内力浅薄,绝无可能于瞬间挡住他们两人灌注内力的一剑。岂料三把长剑交接之时,对方剑上竟然生出绝大吸力,将自己两人附着在剑上的内力瞬间吸走。之后更是以长剑灌注内力硬磕自己两人的长剑,将他们的长剑给生生削断。 左子穆却是随之想到了之前几个被对方废掉的弟子,不禁忌惮道:“化功大法?!” 辛双清闻言悚然而惊,再看向周易的眼神已经没了之前的胜券在握。他们这些小门派的掌门人,武功未必多高,但一般见识却都是不错的。因为见识低的大多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早晚难逃一死。 周易却没有回答他们疑问的兴趣,喝一声“再来”,挥剑再度攻上。左子穆和辛双清见状,只得接过旁边弟子递来的长剑再次接战,但表现比之前面就显得保守许多。长剑交击往往一沾即走,招式更多虚招,着眼处多是直指周易剑法招式的漏洞所在。 这本是无奈之举,不想效果却是极好。周易并未受过正规的剑术启蒙,对于很多常识忌讳都不甚明了,这时却是被一一针对,若不是他身法当真远超左、辛二人,恐怕身上难免就会多出几个血洞。 左、辛二人也从这点瞧出了周易的短处,当即又叫了一个他们同辈的师弟上场。三人分别施展无量三才剑的天地人三部剑招,以三才剑阵围攻周易。此时周易若是不愿,当可以凌波微步退开,再思对策。 但周易与这三人过了几招后,对于无量剑派的三才剑却突然有了灵感。周易隐隐感觉到,只要把握住这点灵感,他的无量三才剑必然能够融会贯通。于是一边咬牙坚持,一边暗暗思索。他以一人对三人,压力本已极大,又分心思索,无形之间便被三人渐渐压制。尤其三人不和他硬拼,反而长剑处处直指他破绽空门,却更是让周易步履维艰。四人斗了不过十招,周易身上已经多了三道浅浅的剑痕。 到得第十二招,周易以一招“扬柳扶风”抵挡右翼攻击。招式方施展出来,他右翼的左子穆却是转而向他左手攻去。而处在他左手处,本该被他上一招逼退的辛双清却是转而急刺他右腿环跳穴。另一个无量剑客则是一跃而起,以“天马行空”点他头颅。 这时再施展凌波微步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周易生硬变招,手上使了一半的“扬柳扶风”转而变成了“万卉争艳”,配套的步法却变成了“金针渡劫”的箭冲步。这一招剑法周易使得可谓别扭之极,但如此怪招却也出人意料,竟让他生生躲过了无量剑三人的一式合杀。 一招过后,周易迅疾展开凌波微步,脱开三人合围。心中在隐隐庆幸之余,念及方才那一招三招合一的怪招,灵感却是猛然爆发,方才脑海中隐隐约约的念头顿时清晰的展示出来。只是略一思索,他便确定自己这想法应当不假,不由抚额大笑道:“原来如此!一套破剑法那来那么多的规矩,我却差点入了‘岳不群’的歧途。” 说罢,他也不管左子穆三人是否听懂,仗剑再次攻上。这一次,周易手中剑法变化跌生,再也不拘泥于剑招的完整与否。往往前半招还是“芳草萋萋”,下半招就转成了“解衣卸甲”,运使之间仿佛全然无需在意内力的运行是否配合,更无需在意这般变招是否会导致内力走差,伤及脏腑。而无量剑三人却不敢如此,因此出招之间,他们的招式破绽总能被周易轻易找出,但周易招式的破绽却是随时在变,前一刻还在腋下,后一刻便转成了心窝。 不过三四招,周易这变化多端的剑招已将局面扳回,压得三人喘不过气来。又斗了五招,周易一招“金针渡劫”逼退辛双清,却是忽接了一招“顺水推舟”,横削左子穆左手。左子穆不敢和周易拼剑,怕被吸走内力,急忙撤手后退。岂料慢了半拍,袖子被“嗤啦”划掉了一截,一本图册顿时掉了出来。周易眼疾手快,一把将图册抓住,退开一看,正是自己想要找的“仙影桩”。 “放下!”一声爆喝响起,却是辛双清看到周易抢到了仙人演武的秘籍,急切之下仗剑抢攻上来。 周易哪里理会她的怒吼,凌波微步展开,轻松躲过辛双清含怒一剑,然后悄悄时间,距离神农帮攻山时刻将近。他当即大笑着道了声“再见”,便朝着山下扑去。 辛双清见周易想走,当即大喊:“拦下他!用暗器!”拦在下山必经之路上的西宗弟子闻令纷纷摸出飞镖飞针之类的暗器,朝着周易打出。 周易不敢怠慢,急忙转向闪避,随之又是一蓬暗器追来。躲了两拨暗器,周易窥准时机,将手中长剑一下子掰成数节,然后以“漫天花雨”之势朝着西宗几个弟子打出。这几个弟子果然不敢硬接,纵然辛双清在一旁大喊,他们还是纷纷避开。 第二十五章 数日光阴(上) 第二日清晨,无量山上的硝烟在持续了一夜之后终于熄灭,神农帮几十号人手入住剑湖宫,而上百人的无量剑此刻已经剩余不到百人。剑湖宫的新主人却无暇查看这处新打下来的地盘,只是在详细的打听了无量玉璧的消息后,便命无量剑的诸人发下了保守无量玉璧消息的毒誓。 随后更是命令无量剑和神农帮四处搜索,要将叛逃的甘光豪和葛光佩,以及昨夜入侵无量山的两拨贼人,俱都捉拿回来。无量剑和神农帮的弟子帮众随之便是一番忙碌,可惜忙到日方正中,也不曾捉到什么贼人叛徒,反倒是在一处荒山上,捉了一个细皮嫩肉的相公回来。 剑湖宫后院的大花园深处,有着三间小屋。此刻,吴光胜和郁光标押着这位被强扭回来的年轻相公,走到了屋子前。吴光胜打开房门,郁光标在这位年轻相公的背上重重一推,便将之推进门内。然后二人将木门一关,“喀喇”一声响,把门锁了个结结实实。 这位细皮嫩肉的相关隔着房门大叫:“你们无量剑讲理不讲?这可不是把我当作了犯人吗?无量剑又不是官府,怎能胡乱关人?”可是任他大叫大嚷,外面却是声息阒然,没一人理会。 段誉叫嚷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会,只得长叹一口气,心想着:“既来之,则安之。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随之躺倒在了屋中的一张破木床上。 段誉昨夜和木婉清假扮灵鹫宫使者,骗走了钟灵和断肠散的解药,随后却是在半道上,又遇到了追杀木婉清的王夫人的一干手下。钟灵被木婉清撵走,段誉和木婉清却是骑着骏马黑玫瑰一路逃窜。两人逃到一处险峰之上,借助地势用石头砸死了几个追杀来的人,却又被随后赶到的南海鳄神岳老三擒住。 岳老三寻来,本是因为木婉清杀死了他的徒弟,他要给自己的徒弟孙三霸报仇。谁想在段誉一阵之乎者也的插科打诨之下,岳老三疯疯癫癫的性子发作,竟然能觉得段誉是个练武奇才,非要收段誉做徒弟。段誉通过周易,早已知晓岳老三乃是自家的对头,又兼厌恶岳老三的残忍好杀,却是打死也不肯拜师。岳老三一怒之下绑走了木婉清,想要逼迫段誉去另一处山头上求他。未料神农帮和无量剑的众人却在他走后赶上山来,将段誉给扭到了无量剑的牢房之中。如此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段誉躺在床上睡不多久,便有人送饭来,段誉向送饭的仆役道:“你去禀告左辛两位掌门,说我有话……”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姓段的,你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也罢,躺着也罢,再要吵吵嚷嚷,莫怪我们不客气。你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就打你一个耳括子。两句话,两个耳光,三句三个。你会不会计数?”段誉不想被打,只得听话的住口,接过饭食吃了后,又继续倒在床上睡大觉。 他胡思乱想的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醒来却是面对着牢房窗上的铁条无所事事。期间也曾将周易送他的小册子拿出来翻看,但只是看得前两页,见上面只是一套内功心法,他便无聊的将之放下。 百无聊赖的待到近午之时,段誉耳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若不想抱憾终生,最好还是将那册子翻翻。” 段誉一惊而起,只觉得这道声音好熟悉,环顾四周却只见牢房空空荡荡的四壁,没有一个人影,他惊疑不定的叫道:“谁?是谁!” 方才的声音却不曾再次响起,反而是看守他的郁光标,在门外不耐烦的粗声喝道:“大叫小呼的干什么?想吃耳光了吗!” 被郁光标这一喝骂,段誉顿时不敢再叫。但经这么一顿,他也想起了方才那道声音的为何听之熟悉,又等了一会儿,待得郁光标不再注意,方忍不住小声对着空荡处问道:“是周大哥么?” 这次他便听到耳边响起了“呵”的一声轻笑,正是周易的声音。段誉循着声音找去,才发现声音竟然是从另一侧的房中传来。他被押进来前曾撇过一眼屋子的结构,知道这屋子是三间并立。自己被关在中间的一间之中,西边一间是看押自己的吴光胜和郁光标所住。没想到东边的屋子里竟然也有人,还是自己认识的周易。 这让他不禁大喜过望,急忙小声问道:“周大哥,是你么?你是来救我的么?” 谁知隔壁的周易却是平平淡淡的回道:“不,我只是在等你倒霉。” “啊?你……你这是何意?”段誉万万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救星,居然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忍不住问道。 隔壁的周易却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若不看那本册子,或许我需要等得久些。” 段誉不明白周易话里的意思,心想自己已经倒霉如此了,又还需再等什么。可想到木婉清还在等着他前去解救,便低声求道:“周大哥,木姑娘还在等我去救。你若有法子,还请帮我一帮,段誉感激不尽。” 他这话可以说得可谓恳切之极了,但隔壁的周易却是冷笑起来:“嘿,甘愿低声下气,不知自力更生。宁可逆来顺受,也不求之于己。段誉,武功在你眼中就如此轻贱?非要画些**春宫,你才有兴趣去学?!”言辞之间,周易的话已经带上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段誉对周易这番话,却是似懂非懂。周易似是在恼他宁可低三下四的求人,也不愿去翻看那本小册子。但所谓**春宫又是何意?自己又岂会因为一些**春宫之图而去学武。 段誉却不知,若在原著之中,他此时正该捧着李秋水留下的卷轴,孜孜不倦的研究凌波微步。之所以现在不曾如此,无非是因为在原著之中,李秋水留下的卷轴被他当作了神仙姐姐的恩赐。神仙姐姐的恩赐,自然是要用心学习的。哪怕他觉得北冥神功损人利己,尚要草草练习几遍,对于感兴趣的凌波微步,更是要日夜钻研。尤其卷轴中神仙姐姐的裸体玉像,更是让他面红耳赤却又欲罢不能。而现下他揣在怀里的,却是周易给他的小册子,在他看来却不过是随手可得的武功秘籍,他对于武功秘籍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因为周易的原因,段誉此世自不曾见过李秋水留下的逍遥派武功卷轴,自然听不懂周易这番话中的嘲讽意味,但他却也听出了周易对他轻贱武功的不满。对于这点,段誉却是不服气的。他父亲都未曾说服于他,周易一介外人,又如何能说服于他。是以即使有了这几日的经历,他心中已经觉得武功并非没用,但嘴上却徒自犟道:“周大哥此言差矣。练武固能伤人,但这无量剑中有上百号人手!你纵然武功高强,可打倒一个又来一个,你又能打倒几……” 周易却没有和他辩论的意思,只是冷冷说道:“话已至此,又何必多说!祸福休咎,皆是自取。我言尽于此,仁至义尽。听与不听,段公子自行思量吧。” 说完这些话,周易便不再出声。段誉又复辩了几句,却不见周易回答。起初他还道已经驳倒了对方,但渐渐却心焦起来。心忧木婉清之下,他对着墙壁反复言说,希望周易能救自己出来,但隔壁却久久再无回应。至此段誉方意识到,对方不是自己的父亲,不会听任自己卖弄口舌。自己自以为了得的辩才,此时却显得越发软弱可笑。 第二十六章 数日光阴(中) 只是心下虽有悔意,但段誉却依然不觉得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有何作用,只是对着铁窗发呆。如此一日过去,晚饭后段誉便即上床睡觉。迷迷糊糊的睡到中夜,段誉猛听到“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巨吼,登时惊醒,过不多久,又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大吼,声音似是牛吽,却又多了几分凄厉之意。他知无量山中颇多毒虫怪兽,虽不知这是什么猛兽,听得吼声停歇便也不以为意,着枕又睡。 却听得隔室有人说道:“这‘莽牯朱蛤’已好久没出现了,今晚忽然鸣叫,不知主何吉凶?” 另一人道:“咱们东宗落到这步田地,吉是吉不起来的,只要不凶到家,就已谢天谢地了。” 段誉听出,这对话的这两人是那两名押送自己的无量剑男弟子郁光标与吴光胜。料来他们睡在隔壁,是奉命监视,以防自己逃走。 只听那吴光胜道:“先是被神农帮堵着门打,又是被那穿道袍的小子来去自如的杀了两遍,咱们东宗也不知道犯了哪路太岁了。也亏得咱们无量剑归属了灵鹫宫,虽然从此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却也得了个大靠山,不必再怕那穿道袍的小子前来报复了,可说好坏参半。我最气不过的,西宗明明不及我们东宗,干么那位符圣使却要辛师叔作无量洞之主,咱们师父反须听她号令。” 郁光标道:“谁教灵鹫宫中自天山童姥以下个个都是女人哪!她们说天下男子没一个靠得住。听说这位符圣使倒是好心,派辛师叔做了咱们头儿,灵鹫宫对无量洞就会另眼相看。你瞧,符圣使对神农帮的帮主司空玄何等辣手,不过是没抓住那假冒圣使的贼人,便逼得司空玄跳了崖。 “再说咱们师父输得也着实难看!明明里里外外的将悬崖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却硬是被那道袍小子如若无人的闯了出去。落在圣使眼里,只怕也是无能的紧了。咱们师傅又不是隔壁那小子,单凭脸面可混不来一声‘相公’!” 吴光胜道:“郁师哥,这个我可又不明白了。符圣使对隔壁那小子怎地又客客气气?什么‘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亲热。” 段誉听他们说到自己,更加凝神倾听。 郁光标笑道:“这几句话哪,咱们可只能在这里悄悄的说。一个年轻姑娘,对一个小白脸客客气气,‘段相公’、‘段相公’的叫……”他说到“段相公”三字时,压紧了嗓子,学着那灵鹫宫姓符圣使的腔调,自行再添上几分娇声嗲气,“……你猜是什么意思?” 吴光胜恍然道:“难道符圣使瞧中了这小白脸?” 郁光标道:“小声些,别吵醒了小白脸。”接着笑道:“我又不是符圣使肚里的圣蛔虫,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圣意?我猜辛师叔也是想到了这一着,因此叫咱们好好瞧着他,别让他走了。” 吴光胜接下来又问道要关段誉到几时,郁光标却是编排了一番灵鹫宫圣使和段誉的八卦后,随口胡诌了个一辈子。他们俩只顾着胡说八道,却不知隔壁的段誉听后,心里却是一连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那位姓符的圣使姐姐尊称我一声‘段相公’,只不过见我是读书人,客气三分,你们歪七缠八,又想到哪里去啦?你们就把我关到胡子白了,那位圣使姐姐也决不会再想到我这个老白脸。 但在叫苦之余,段誉也忍不住想到两人无意间提及的,那位在无量剑里来去自如的道袍小子。这左近之中,他所知道的穿道袍的小子似乎只有周易一人,难道周易曾在无量剑中杀了两个来回?!段誉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大理崇佛,平常少见道家人士,平民百姓也少有爱穿道袍的。他所见的穿道袍之人中,只有周易武功高强还和无量剑有仇,正巧自己从琅嬛福地出来时周易也随后出来,时间也对得上,想来那穿道袍的小子十之七八就是周易了。 想到对方竟能在数百门派弟子之中来去自如,再思及白日里自己对周易说的“无量剑中有上百号人手!你纵然武功高强……又能打倒几个”的言语,段誉隐隐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心底对于武功的不屑,也在半醒半梦之中消减了几分。 到了第二日,无量剑依然没有放他的意思。段誉坐困囚室之中,百无聊赖之际又摸到了周易送他的那本小册子。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段誉翻开了小册子。册子的前面两页只是两幅经络图,图旁以小字标注存想练习的方法和种种练习时的禁忌。 漫不经心的将第一图旁的小字看了几遍。这等文字上的功夫,在段誉自是犹如家常便饭一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遍已然记住,读到第三遍后便有所会心。他又对招图中人像,记住了像上的经脉和穴位,便照着卷轴中所记的法门练了起来。 小字中内容言道:这门内功与各家各派之内功逆其道而行,是以凡曾修习内功之人,务须尽忘己学,专心修习新功,若有丝毫混杂岔乱,则两功互冲,立时颠狂呕血,诸脉俱废,段誉从未练过内功,于这最艰难的一关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方便。 只小半个时辰,他便已依照图中所示,将‘手太阴肺经’的经脉穴道存想无误,只是身上内息全无,自也无法运息通行经脉。跟着便练第二幅图的‘任脉’,此脉起于****与****之间的‘会****自曲骨、中极、关元、石门诸穴直通而上,经腹、胸、喉,而至口中下齿缝间的‘断基穴’。任脉穴位甚多,红脉走势却是笔直一条,十分简易,段誉顷刻间便记住了诸穴的位置名称,伸手在自己身上一个穴道、一个穴道的摸过去。此脉仍是逆练,由断基、承浆、廉泉、天突一路向下至会阴而止。 这两幅内功图上只写了练法,既没写有何作用,也不曾写如何使用。之后第三页便是段誉曾见周易施展过的凌波微步,是以段誉只当前两页是练习凌波微步的基础功夫,并未对此感到奇怪。 草草的练习了几遍前两页的内功,段誉翻开第三页,见到了‘凌波微步’四字,他心道:“这凌波微步倒是一门逃命的妙法,非害人之本领也。练之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惜我现下已被抓到了这牢房之中,若是早些时候在山野之中,倒是可以用来逃避那些追杀木姑娘的凶徒。” 他曾见周易练习这凌波微步,自己也曾研究过其中部分内容,知道这步法和易经六十四卦方位息息相关。是以再继续学起来自不为难,一日过去便将卷上步法学得了四五成。晚饭过后,再学了十几步,他便即上床。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脑子中来来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关元、中极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归妹、未济等易卦。 如此睡到半夜,又有“江昂、江昂、江昂”的牛喉声扰人清梦。段誉辗转难眠,只听得隔壁的郁光标和吴光胜又在胡扯。一会儿说莽牯朱蛤是瘟菩萨的坐骑,一会儿又八卦起无量剑叛逃的甘光豪和葛光佩是如何个翻云覆雨。段誉记得就是这对叛逃弟子将自己追得无意间掉下了悬崖,此时听来似乎这对小情人竟然还真得逃过了师门的追杀。 郁、吴二人意淫了一番甘光豪和葛光佩,又说起灵鹫宫的圣使。只听吴光胜道:“无量剑东西宗逃走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不急太监急,灵鹫宫的圣使又干么这等着紧,非将这二人抓回来不可?还有那穿道袍的小子,圣使更是着紧,你说这圣使到底为个什么?” 段誉听到二人提及周易,顿时警醒起来。就听郁光标卖关子道:“这你就得动动脑筋,想上一想了。我问你:灵鹫宫要占咱们的无量宫,那为了什么?” 吴光胜道:“听唐师哥说,多半是为了后山的无量玉壁。符圣使用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问无量玉壁上的仙影啦、剑法啦这些东西。对啦!咱们都遵照符圣使的吩咐,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以后谁也不敢泄露,可是干光豪与葛光佩呢,他们可没立这个誓,既然叛离了本派,那还有不说出去的?” 说到这里,吴光胜一拍大腿,叫道:“对,对!灵鹫宫是要杀了这两个家伙灭口。还有那穿道袍的小子,从前天晚上他和咱们师父的对话瞧,好像已经知道无量玉璧的秘密了。是啦,圣使既然要查玉璧的秘密,怎么能放过这道袍小子!” 郁光标却是低声喝道:“别这么嚷嚷的,隔壁屋里有人,你忘了吗?” 吴光胜忙道:“是,是。”停了一会,才又与郁光标聊起别的话题来。 两人此后说来说去,都是些猥亵粗俗的言语,段誉便不再听,只想着那灵鹫宫是何来历,与周公子不知又有何关系。可是隔墙的淫猥笑话不绝传来,不听却是不行,于是段誉也懒得再想,只是默念凌波微步的口诀,过不多时便困意泛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数日光阴(下) 次日,段誉在囚室之中闲极无聊,便又练‘凌波微步’聊以解闷。他照着小册子中所绘步法,一步步的试演。这步法左歪右斜,没一步笔直进退,虽在室中,只须挪开了桌椅,也尽能施展得开。学得十来步后,段誉蓦地心想:“待会送饭之人进来,我只须这么斜走歪步,立时便绕过了他,抢出门去,他未必能抓得我着。岂不是立刻便可逃走,不用在这屋里等到变成老白脸了?” 想到此处,他喜不自胜,心道:“我可要练得纯熟无比,只要走错了半步,便给他一把抓住。说不定从此在我脚上加一副铁镣,再用根铁链锁住,那时凌波微步再妙,步来步去总是给铁链拉住了,欲不为老白脸亦不可得矣。” 段誉说着脑袋摆了个圈子,当下将已学会了的一百多步从头至尾默想一遍,左足跨出,既踏‘中孚’,立转‘既济’。不料甫上‘泰’位,一个转身,右脚踏上‘蛊’位,突然间丹田中一股热气冲将上来,全身麻痹,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动弹不得。他一惊之下,伸手撑桌,想站起身来,不料四肢百骸没一处再听使唤,便要移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就似身处梦魇之中,愈着急,愈使不出半点力道。他惊慌之中,出力挣扎,但越使力,胸腹间越难过,似欲呕吐,却又呕吐不出。 他可不知这‘凌波微步’乃是一门极上乘的武功,在李秋水留下的卷轴中乃是列于卷轴之末,原是要待人练成‘北冥神功’,内力颇深之后再练。‘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身行动与内力息息相关,决非单是迈步行走而已。周易熟读原著,知道段誉早有此节,所以送给他的小册子之上也懒得多写。段誉不知此理,又全无内功根基,先前走一步想一想,退一步又停顿片刻,血脉有缓息的余裕,尚且无碍。可此刻他想熟之后,突然一气呵成的走将起来,却是使得体内经脉登时错乱,浑身瘫痪几乎走火入魔。幸好他没跨得几步,步子又不如何迅速,总算没到绝经断脉的危境。 就在段誉长叹不幸之际,耳边忽的又低低的响起了周易懒散的声音:“随息而动,体运自然。呼吸相含,中和在抱。委志清虚,寂照少商。循入鱼际,其……” 段誉闻言细思,想起这是小册子上前两页中所载的内功口诀。心思一动,便即依言存想调息,烦恶感顿时不再增长。他当下便这么一动不动的伏在桌上,修炼前两页的内功心法,不到半个时辰,胸口烦恶之感竟然大减,只是肢体还是不能动。 百无聊赖之中,他见小册子兀自展在面前,修炼内功之余,便又再看卷上未学过的步法,心中虚拟脚步,一步步的想下去。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尽数想通。他心下默念,将册子上所绘的六十四卦步法,从‘明夷’起始,经‘贲’、‘既济’、‘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个大圈而至‘无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学会,大喜之下,跳起身来拍手叫道:“妙极,妙极!”这四个字一出口,才知自身已能活动。。 他又惊又喜,只道是小册子前两页内功口诀之效。却不知前两页的内功口诀仅仅只是北冥神功的残章,存想修习仅能使得他内息不滞。他又复能动,却是因为在他在虚拟“凌波微步”之时,内息不知不觉的随着思念运转,也走了一个大圈,胶结的经脉方能解开。所以周易的指点,其实只是让他多费了一番功夫。 段誉经了这一次瘫痪之苦,却不敢再漫不经心。将前两页的内功心法和六十四卦的步法,翻来覆去的又记了几遍,方才又极缓慢的一步步跳出,踏一步,呼吸几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脚步成圆,只感神清气爽,全身精力弥漫,再也忍耐不住,大叫:“妙极,妙极,妙之极矣!” 谁想这一声大叫,却是惊动了门外的人。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大叫小呼的干什么?老子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你说一句话,吃一个耳光。”说着他开锁进门,说道,“刚才你连叫三声,该吃三个耳光。姑念初犯,三折一,让你吃一个耳光算了。” 说话间,郁光标踏上两步,右掌便往段誉脸上打去。这一掌并非什么精妙招数,段誉却仍无法挡格,他只得脑袋微侧,足下自然而然的自‘井’位斜行,踏到了‘讼’位,竟然便将这一掌躲开了。郁光标大怒,左拳迅捷击出。段誉步法未熟,待得要想该走那一步,“砰“的一声,胸口早着,被一拳正正的打中了‘膻中穴’。 ‘膻中’是人身大穴,郁光标一拳既出,便觉后悔,生怕出手太重,闯出祸来。不料拳头打在段誉身上,手臂立时酸软无力,心中更有空空荡荡之感,但微微一怔,便即无事,见段誉没有受伤,登即放心道:“你躲过耳光,胸口便吃一拳好的,一般算法!”反身出门,又将门锁上了。 段誉给他一拳打中,声音甚响,胸口中拳处却全无所感,不禁暗自奇怪。他自不知膻中气海却正是积储‘北冥真气’的所在,郁光标这一拳所含的内力,已尽数送入了他的膻中气海,积储了起来。 躲藏在另一间牢房中的周易,对这一幕却是早有预料。因为这一幕本就是原著里十分有趣的一幕,常被读者们戏称为“强行开挂”。段誉本无内练根基,如果从头练起必然费时长久。所以在原著之中,作者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让段誉在短时间内将内力从无到有的练了出来。戏剧性的解决了主角实力不足、不愿意吸人内力等情节矛盾。 而周易之所以出言指点段誉练习小册子,又故意误导他多练习北冥神功的残篇,正是为了将剧情引导回原著的轨道上去。他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保护段誉。他固然不想害段誉性命,但既已将秘籍抄录给段誉,自认已对得起段誉。他如此作为,却是为了谋得一件宝物。而要谋夺这件宝物,正需要段誉遵循原著情节,方能万无一失。 随后的事情也果如原著中一般,段誉凭空得了一股内力后,觉得胸口窒闷,便试行存想'北冥神功'的任脉和手太阴肺经两路经脉,运了一个周天后便将这股内力化为己有。接着他又练‘凌波微步’。有了练习过快的前车之鉴,又有了内力支持,‘凌波微步’以动功修习内功的效用便体现出来。每当段誉脚步踏遍六十四卦一个周天,内息自然而然的也就转一个周天。他每走一遍,内力便有一分进益。 段誉虽不知这是在修练内功,但为了能逃脱牢笼,却也是夜以继日的人苦练,只盼步子走得越来越熟,越走越快。他专心致志的练习步法,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饭睡觉,大便小便之外,竟是足不停步。 这般练了数日,距他和木婉清相别已有七日。当日南海鳄神曾说,限他七日之内前去拜师,否则就将木婉清先奸后杀。段誉念着木婉清陪着南海鳄神渡日如年的苦楚,决意闯将出去,心想那送饭的仆人无甚武功,要避过他料来也不甚难。 可随后,他的越狱计划却因为一道门槛而毁于一旦。 说来也是可笑,段誉只将“凌波微步”当做学术去研究,却忘了武功这种东西,总是纸上得来终是浅,若想起效需躬行的。所以当他趁着仆役送饭想要逃跑时,他虽然轻易绕过了仆役,却依旧如原著中一般,被一道门槛给绊住了,被随后闻声赶来的郁光标给抓了个正着。 危急时刻,原著的惯性再次体现出来。抓住段誉的郁光标,手指好巧不巧的抓在了段誉的少商穴上。这正是段誉练习的北冥残篇中,有限的几个能吸人内力的穴道之一。两人一较劲,北冥神功发作,顿时将郁光标及随后赶来的几人的内力给吸了个干干净净。 段誉却不知其中究竟,当他从几个被吸得已经昏迷过去的无量剑弟子身下爬出时,只听见剑湖宫中有人大声叫道:“那婆娘偷了我孩儿去啦,大家快追!你们四人截住大门,你们三人上屋守着,你们四人堵住东边门,你们五个堵住西边门。别……别让这婆娘抱我孩子走了!”虽是发号施令,语音中却充满了惊惶。 段誉依稀听得似是左子穆的声音,再看院中,无量剑群弟子个个手挺长剑,东奔西走的在围堵那偷孩子的贼人,再也顾不得他这个小人物。段誉心下大喜,只道是木婉清来偷子换人,一时也无暇多想这番推想太也不合情理,更也顾不得那想抓自己的几人为何瘫软在地,只是想着赶快逃出剑湖宫去。他拔足便即飞奔,三脚两步,便抢到了屋后,想要逃入向后山密林中去。 可就当离去之时,段誉又忽然想起了藏在他隔壁的周易,忍不住停下脚步,隔着窗户朝那间牢房中望去。却见他隔壁的那间牢房之中空无一人,只散落了几个空酒坛在屋中。段誉本想叫周易一起逃亡,但看这情形周易却早已不再。对于周易能轻易进出这牢房他并不奇怪,对方毕竟是能在无量剑杀进杀出之人,他只是疑惑对方为何要躲在这间牢房之中。但这紧急之中不及细想,段誉只是略一驻足,便又继续朝着后山密林逃去。 第二十八章 生死之间知多少(一) 段誉趁着无量剑上下大乱的时机,悄悄逃出了剑湖宫,在后山的密林中一阵发足狂奔。直到耳听得喊声渐远,无人追来,才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只是他刚刚吸了数人的内力,全身精力充沛,惟觉力气太多,又用得什么休息?他不知其中缘故,又感到体内内力实在太多,来来去去,始终不绝,还以为有甚凶险,只是牵挂木婉清,方暂时压下心中不安。 休息一阵,段誉又行出里许,乍听得吱吱两声,眼前灰影幌动,一只小兽迅捷异常的从身前掠过,依稀便是仲灵的那只闪电貂。段誉大喜,心下想着要帮钟灵寻回闪电貂,当即便学着钟灵吹口哨的声音,嘘溜溜的吹了几下。灰影一闪,这只小兽从高树上急速跃落在他身前丈许,果然正是钟灵养的那只闪电貂。 段誉又嘘溜溜的吹了几下,学着钟灵的法子一番施为,就想将闪电貂抱起。岂料刚碰到闪电貂,他便觉双手一震,跟着左腿一下剧痛,灰影闪动,闪电貂已跃在丈许之外。段誉惊叫:“啊哟!你咬我。”只见左腿裤脚管破了一个小孔,急忙捋起裤筒,见左腿内侧给咬出了两排齿印,鲜血正自渗出。 段誉心下大恐:“你……你……怎么不讲道理?我是你主人的朋友啊!哎唷!”话未说完,左腿一阵酸麻,不由跪倒在地。他双手忙牢牢按住伤口上侧,想阻毒质上延,但跟着右腿酸麻,登时摔倒。他大惊之下,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可是手臂也已麻木无力。他向前爬了几步,闪电貂仍一动不动的瞧着他。又过得片刻,他四肢百骸都渐渐僵硬,到得后来眼睛嘴巴都合不拢,可神智却仍然清明。段誉心下不由自怨自哀起来,责怪自己为何如此鲁莽。 就在这时,猛听得“江昂、江昂”的大吼之声,跟着“卟、卟、卟”声响,草丛中跃出一物。段誉这几日听吴郁二人说得多了,知道这是莽牯朱蛤到了。他心下惊恐万分,生怕多看一眼这莽牯朱蛤会化成脓血,可中毒之下头不能动,眼不能闭,却是想不看也不行。几声怪叫之后,一只小蛤蟆便跃到了他的眼前。小蛤蟆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却闪闪发出金光。它嘴一张,颈下薄皮震动,便是江昂一声牛鸣般的吼叫,如此小小身子,竟能发出偌大鸣叫,若非亲见,说什么也不能相信。 段誉心下大奇,正怀疑自己是否会化成一滩脓血,便见闪电貂和朱蛤斗了起来。两只毒**手不过一个回合,便分出了高下。闪电貂固然速度绝伦,但毒性却是不比朱蛤,咬了朱蛤一口,却反被朱蛤给毒死了。 朱蛤吸了闪电貂的毒素后,草丛中又游出一条红黑斑斓的大蜈蚣来,足有七八寸长。那蜈蚣游动极快,朱蛤接连追扑几下都没扑中。而等到朱蛤“江昂“一声想要喷射毒雾时,那蜈蚣却已慌不择路的游入了段誉的嘴巴。段誉吓得几欲晕去,但苦于半点动弹不得,连合拢嘴巴也是不能,只觉咽喉、食道自上向下的一阵麻痒,蜈蚣已钻入了他肚中。段誉觉得自己肚中一阵翻腾,只觉天下悲惨之事,无过于此,而滑稽之事,亦无过于此,只想放声大哭,又想纵声大笑,但肌肉僵硬,又怎发得出半点声音?眼泪却滚滚而下,落在土上。 岂知祸不单行,在那蜈蚣之后,莽牯朱蛤竟然也纵身一跳,朝着他的舌头跃来。眼看朱蛤就要入口,一道白影“倏”的一下从高处落了下来,正好拦截在了朱蛤的必经之路上。莽牯朱蛤仿佛自投罗网一般,“啪嗒”一下跳进了这白影之中。 “江昂、江昂”,莽牯朱蛤发出声声大吼,在白影之中剧烈的挣扎起来。段誉这时才看清,罩住莽牯朱蛤的竟然是一张足有半人大小的白色细网。这细网不知是何物织就,看上去又韧又黏,边缘处还有铁坠子连接,朱蛤在其中左冲右突一阵,不但未曾挣扎开来,反倒被丝网纠缠的越来越紧。段誉心中顿时生出希望,这细网显然是人造之物,既然细网如此巧合的落下,上方的树木之上必然藏着人,说不定便是附近山中的猎户。只要这抛网之人能够抓住朱蛤,自己或许还能有救。 朱蛤愤怒的“江昂、江昂、江昂”的不停大叫起来。随着它的吼叫,草丛之中簌簌而响,四五条五颜六色的蛇自草丛中游了出来,好似仆从一般游到了朱蛤身边,一动也不敢动。朱蛤努力挪动着自己小小的身子,想要利用这些蛇蹭掉身上的丝网。但这网上也不知做了何等布置,仅有朝里的一面有黏性,外面却是又光又滑,朱蛤蹭了一会儿,不但没蹭掉丝网,反倒是被丝网给缠成了一个圆球,仅有一张蛤蟆嘴还半露在外面,看上去颇为可笑。 段誉此时却没有调笑朱蛤的心思,他身上的僵麻之感越来越重,整个身体似乎都已经没有了知觉。往常他是最怕蛇虫之类滑腻腻的动物的,但此时被朱蛤召唤来的几条毒蛇中就有几条紧挨着他,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异样,只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离他而去,仿佛下一刻就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他心态虽然素来豁达,但在这死亡威胁的慢慢逼迫之下,想到自身就要葬身在这群蛇之中,却也不禁心生叹息:“我恐怕是等不到这捕捉朱蛤的人来救了!不过这闪电貂的毒性奇异,除了钟姑娘的爹爹原也没人能解。这捕捉朱蛤的人救不救我,怕是也没什么分别。只是这般死法,模样实在太不雅观,这般张大了口,是白痴鬼还是馋鬼?若是被木姑娘见到我这个光屁股大嘴僵尸鬼的模样,只怕是要心中作呕了。” 就在他自我解嘲之时,草丛之中又有动静,“卟、卟”声响中又有一只殷红胜血的小蛤蟆跳了出来。段誉瞧着这只小蛤蟆,比起已经被丝网裹住的那只要大上半分,色彩稍显黯淡,眼中同样金光闪闪。段誉心道:“这莽牯朱蛤原来还是一对的,这公的被抓了,母的便前来救夫了。这不就和木姑娘要救我一般么。哎,可怜木姑娘为我绑了左掌门的爱子,我却要悄无声息的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却是辜负了木姑娘对我的一往情深了。” 后来的那只莽牯朱蛤,叫着跳到同伴的身边,朝着丝网连喷了数口毒气。段誉知道这毒气的厉害,能把毒蛇当食物吃的闪电貂,只是被喷了一口便立时了账。他的脸面离着那只被裹住的朱蛤只有尺许距离,若是不巧被喷上一口,便也不用等闪电貂毒继续发作了。还好,母朱蛤这数口毒气却没有对着他的面孔喷吐,让他逃过了一劫。可即便如此,那数团毒气在四周扩散开来,却也使得段誉的头脑阵阵发晕,呼吸变得越发艰难。 可是这人畜中者立毙的毒气,对于只是一件死物的丝网却是全无作用。母朱蛤连喷数口毒气都未能溶解掉那丝网,只是将白色的丝网染成了一团红色。母朱蛤急得吼叫连连,绕着公朱蛤团团而转。却不防悄无声息间高处又是一张丝网洒下,将母朱蛤也罩了个结结实实。母朱蛤立时挣扎起来,结果没用多长时间便落得和配偶同样的下场,也被丝网结结实实的裹成了一个圆球。 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间知多少(二) 直到这时,一道人影才从高处落下,轻盈地落在两只朱蛤丈许之外。观察了两只朱蛤片刻,方才抽出一把长剑,谨慎的朝着两只朱蛤走来。 段誉僵卧在两只朱蛤身前,看到这捕捉朱蛤的人终于从树上落下,在心生希望的同时却是大感怪异。只因这人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皮衣。皮衣由大块的皮子缝成,挡住了整个身体。除此之外,这人的手上带着皮手套,头颈上罩着皮套子,全身上下除了双眼外,几乎都被皮裘遮挡住了。段誉想要发声求救,身体却僵直的一动都不能动;想要看清这人的相貌,但却感到阵阵昏沉不停袭击着自己的脑海,让他眼前一片光怪陆离。 近乎扭曲变形的视野之中,段誉看到这怪人慢慢的走到了两只朱蛤近前。先是用长剑将那些一动不动的毒蛇一一刺死,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两个晶莹的玉盒。接着他用带着皮手套的手,小心翼翼的从尾部捏起一只朱蛤,不让朱蛤的头对着他。慢慢的将朱蛤身上的丝网拨开后,才将挣扎吼叫不休的朱蛤放进了一只玉盒之中。收取了这只朱蛤后,他又依法收取了另一只朱蛤。 直到将两只朱蛤都装入玉盒,这人方才放松下来,扯下了头上的皮套,却不是周易又是谁!段誉见到周易心中大喜,想要高声呼救,但嘴巴僵硬却是发不出半分声来,只能直直的盯着周易,希望他注意到自己。 周易没有注意到段誉的表情,他扯下头上的皮套,微微松了一口气。以这南疆的闷热天气,穿着这一身不透气的皮衣,便如处在火炉一般。但这身皮衣却又是必不可少之物。莽牯朱蛤乃是天下少见的剧毒之物,收取之时必须要慎之又慎。自己可没有原著中段誉的主角光环,能让莽牯朱蛤主动送死。自己若是一不小心被朱蛤喷上一口毒气,凭自己那点浅薄的北冥神功修为,只怕撑不过一分钟去。自己躲在段誉身边数天,好像武侠小说中的老爷爷一般指点段誉,为的便是利用原著的情节,以最安全的方式抓住莽牯朱蛤这天生灵物。因此在这细节之处,无论做再多的准备都不过分。 收取了莽牯朱蛤,周易方有心思再来看段誉。段誉这时因为闪电貂毒和莽牯朱蛤的毒气双双发作,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之中。周易摘下右手的手套号了号段誉的脉搏,脉搏细弱,危在旦夕,若无解毒灵药,只怕不出一时三刻便要毙命。 原著之中段誉中了闪电貂毒后,因为嘴不能闭合,致使莽牯朱蛤追着蜈蚣自动进入了他的嘴里。结果蜈蚣和莽牯朱蛤都被他的胃液所消化,不但以毒攻毒的帮他化解了闪电貂的剧毒,还从此百毒不侵。但现在周易却将莽牯朱蛤给截胡了,对周易而言自然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但对段誉而言却无异于断掉了那一线生机。 如果是草菅人命之辈,自然无所谓段誉的死活。但周易却有着自己的底线,自己的利益固然为上,但若能免伤无辜,却又何妨多费些功夫。这绝非假仁假义,却是远近亲疏的做人道理。于周易而言,为了利益而完全罔顾他人性命,并还沾沾自喜称之为丛林法则的,固然是禽兽之属;但宁可舍弃自己的切身利益,也要成全别人的,却也不过是分不清远近亲疏远的神经病。人之所以为人,在于能舍小欲而见长远,故胜于禽兽;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亲己而远人,贵我而贱彼,故尔能长存。此二者表异而理同,是为求存,而非自私。 放在眼前,若让周易舍朱蛤而救段誉,自是绝无可能!哪怕只用一只也不行,因为成双成对的朱蛤,其价值却是远超单一一只。而段誉却只是萍水相逢一路人,纵然他是天龙八部的主角,和自己又有何关系。但若仅仅只是从朱蛤身上取一些蟾酥之类的浆液或者放点血,周易却愿意一试,毕竟段誉给他的观感很好,不损及自身的前提下,却是不妨救上一救。 再次将皮套带在头上,周易从怀里掏出一支干净的竹片。一手从玉盒里取出一只朱蛤,一手用竹片轻轻刮挤这只朱蛤头部耳根附近的大疣粒。这疣粒通常都是蛤蟆的耳后腺,是其一身毒质分泌储存的主要地方。朱蛤虽然是蛤蟆中的异类,但想来还不至于连这等细微之处也要变异。当然若是变异了的话,那只能对段誉说声抱歉了。 随着竹片的刮挤,朱蛤的耳后腺上沁出一缕金红色的浆液。周易没敢去闻,径直将竹片伸到段誉嘴边,让浆液滑入其口中。如此反复了四次,朱蛤一个耳后腺里的浆液都被刮挤干净,周易方才住手。而段誉服用了这朱蛤的浆液后,呼吸果然变得平稳起来,本来僵直的身体也渐渐松软,张开的嘴与眼都得以闭合。 见到段誉已经好转,周易便将朱蛤又谨慎的收好。说来也奇怪,这朱蛤方才被抓之时反抗激烈,周易一只手都几乎拿捏不住。但被放入了玉盒一会儿后再取出来,这朱蛤便不怎么挣扎了,仿佛对这玉石“住所”很满意一般,叫声依然洪亮,但却没有了先前的凄厉之意。 这使得周易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用玉盒来装朱蛤,其实只是一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布置。因为在天龙八部最早的报纸连载版里,朱蛤就是钟灵用玉盒装着借给段誉的。所以周易选择装取朱蛤的容器时,自然便选择了玉盒。但要说指望这步布置能起什么作用,周易却是不做奢求的。毕竟早在剑湖底的琅環福地里,周易就已经确认,自己穿越到的应该是三联版或世纪新修版的“天龙八部”世界之中。 “天龙八部“这部小说有三个版本,即报纸连载版、三联书店版以及世纪新修版。其中报纸连载版与其他两个版本最显著的分别之一,便是关于无量山剑湖底琅環福地的布置。后两个版本中,藏在神仙姐姐玉像前蒲团里的,是记载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的卷轴;而在最早的报纸连载版中,蒲团里藏着的却是一块铜片和带毒的弩箭。其中弩箭矢是为了暗算对玉像不敬之人,而铜片上所写的内容,却是指点人去洞中的铜镜里学习天鉴神功。 周易一年前找到琅環福地,其中的布置符合三联版和世纪新修版的描述,所以周易便确定自己穿越到了这两版中某一版所描述的世界之中。对于连载版的内容在这个世界是否还能够体现,却是始终难以确定。但今日抓取莽牯朱蛤一事,期间种种变化,却大多出自报纸连载版之中,如朱蛤竟然有一公一母两只、如朱蛤的叫声竟然能吸引慑服毒蛇、如朱哈适宜居住在玉石之中等等。 这些报纸连载版独有的细节让周易再次认识到,这固然是天龙八部的世界,却也是一个复杂真实的世界,如果自己只知道顺着原著剧情走,只怕吉凶难测。毕竟任何的故事剧情都有着表面和实质的差别,而金庸又是出了名的“两面派”。在他的故事里,很多看上去好似“童话”一般的情节,如果追究逻辑细节,往往会发现太多与表面相反的阴暗内里。前世论坛贴吧之中,已有太多的人提出诸如“小龙女女儿代母嫁杨过”、“任盈盈暗中操纵令狐冲”、“慕容博他爹布局害萧远山”之类的阴险论调了。 思索之中,段誉的状况已经稳定。周易摸了摸段誉的脉搏,确认他已无碍,便起身离开,朝着山上行去。至于段誉是否具有了百毒不侵之身,周易并不急着确认。朱蛤在他手,他自有时间去慢慢研究,反倒是接下来按照原著剧情会有一场高手激斗,若是错过未免可惜。 而当周易离去后半晌,段誉终于能够动弹了,他甫一起身便扶着地面干呕起来。他方才虽不能动,但却将周易的行为都看在眼里,虽然知道周易是在救他,但只要一想到那朱蛤身上脓包里的脓液,流进了自己嘴里,就恶心的几欲想吐。只是他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得罢手。随后他捧些土石,盖在闪电貂的尸身之上,才又出得林来。 之后他走不多时,便见到左子穆仗剑急奔上山。他心想:“左子穆当是在追木站娘,我可不能置身事外。”当下悄悄跟随在后。左子穆挂念儿子安危,也没留神有人跟随,而段誉怕左子穆转身动蛮,又抓住自己来跟木婉清“走马换将”,和他相距甚远,所以才没被他发现。两人一走一跟,左子穆脚程极快,幸亏段誉此时身上已有七名无量剑弟子的内力,毫不费力的便跟着他一路上了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