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碑之旅(上) “少爷,你死得好惨啊!” “小的该死,小的……小的贪生怕死,呜呜呜……” 任苏晃晃脑袋,还没睁开眼,耳旁便传来一声声公鸭嗓子般的嚎哭,而且四肢乏力,胸口沉甸甸的。 “小安,是你吗?”他眸子微微转动,隐约看见个半大少年伏在自己身上痛哭,不知为什么,心念一动,这么一句话脱口而出。听见熟悉的声音,少年肩膀一抖,抬起头来,惊喜交加:“少爷,你没死!太好了!” 任苏点点头,脸色有点沉重,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非常虚弱,胸口更是明晃晃有着三道血淋淋的刀痕。 “快扶我起来。”他看了看四周,斜阳晚照,松风四起,头顶阴翳浓厚,身前一条小道通幽,陌生至极。 “是。”少年听见吩咐,忙来到自家少爷身旁,忽然任苏眉头微蹙,无数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飞快浮现在脑海,断断续续,模模糊糊,赫然是这具身体残留的些许意念,而就这会,任苏也在少年帮助下起了身。 任苏四下观望,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十余丈高的山坡上,坡上多是灌木杂草,只在山顶上有着一小圈树林,身边这条蜿蜒小道正是一路直通树林,坡下还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隐隐浸入风声,令人心旷神怡,至于周边,则是差不多高低的矮坡,青葱一片,更远些群峰矗立,有人家烛火点点,炊烟缭绕,一派祥和。 青山绿水、斜阳人家,极度普通的景色,却是任苏此前二十六载也从未见过的美妙风光。 任苏深吸了口气,一股清新之感充斥鼻翼,缓缓沁入心脾,他脸色阴晴不定:“小安,去下面溪边打些水来,我有些口渴。”少年应声,飞快奔下坡去,任苏倚着背后那颗灌木,再次坐倒在地,心头思绪纷乱。 “真的……真的脱离了吗?那个世界……”任苏喃喃自语,至今,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少爷!少爷!溪里有好多鱼!”少年欢快的叫喊打断了任苏的思绪,任苏看见他抱着个水囊,小跑上来,欢呼雀跃,只是少年怎么也想不到,这具身体早已不是原先的主人,甚至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少爷,给。”少年粗粗喘了几口气,忙将水囊递给任苏。 任苏手一伸,下意识地想接过水囊,却忽然顿住,悬停在半空,他看着少年,眉头微蹙。 原来,这具身体本来叫做吴晟,是大陈朝曲山郡一名富商之子,生活富足,无忧无虑,之所以会有此劫,是因为这吴晟自小向往快意恩仇、任侠使气的江湖生活,恰好最近大陈五大宗之中的天狼门大开山门,广招弟子,吴晟听闻,便带着小书童吴安偷偷跑出了家门,想要拜师学艺,哪知运气不好,遇上了盗匪,一命呜呼。 “怎么了?少爷,小的脸上有什么吗?”小书童吴安见任苏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侧过脑袋,心虚地问道。 “没。”任苏嘴角一翘,脸上露出抹古怪笑意,吴晟虽死,他却继承了吴晟残留的少许记忆,其中,自然也有这小书童扔下“自己”才得以活命的画面,拿他以往的经历,这种背叛者只能是杀之以绝后患,不过,…… 其一,他不是吴晟; 其二,这吴安虽然背主求生,却没有一走了之,如今观其言行,也确实算得有情有义; 其三,最关键地是,这不是那个人吃人、只能苟且偷生的灰暗世界,有山有水,一切很好! 甘冽的溪水灌下喉咙,逃得牢笼、心怀大畅的任苏轻易便放下了那丝芥蒂,小书童见少爷面色愉悦,也松了口气:“少爷,你身受重伤,我们今天只能在这休息了,刚才在溪边见到许多鱼,我去捉几条来做晚餐。” 鱼? 任苏眼底闪过一丝好奇,他来自于某个核战争后的废土世界,自小生活在废墟之中,除了那些勾心斗角的同类,便仅见过各种辐射变异的丑恶野兽,其他的一切都只能从他人口中以及偶尔捡拾到的书籍中得到了解。 如同大多数废土出身的孩童,他小时候也是一直憧憬着核战争前的美好世界,花草鱼木,大千总总。 “我也一起下去吧。”任苏开口说道。 在吴晟的认知中,这里的“鱼”(语言不同)与他曾了解到的鱼相差仿佛,此刻提起,他不免心生向往,有些蠢蠢欲动,而小书童挠挠头,面有难色:“少爷,你还是静心养伤吧,要是出了个好歹,我……” 话没说完,任苏摆摆手,搭着小书童的肩缓缓站了起来,轻轻笑道:“看吧,没什么大碍的。” 小书童张张嘴,又似看出了自家少爷正在兴头,终究没说什么,只好一手拿着水囊,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任苏下坡,还有剩下一些盗匪走后重新捡回来的零碎,如衣物、火石等,便直接留在了小路边。 任苏眯着眼,细细看着路旁的杂草野花,时而伸手抚弄一把,心中明媚非常,脚步也不由显出几分轻快。 这倒苦了扶着他的小书童,想想这具身体足有五尺三高,比小书童高出一个头颅有余,脚步一快,不免有大半的力道落在小书童肩上,让他十分吃力,不一会儿,额头虚汗点点,生怕一个不留意把两人给摔着了。 任苏倒不大在意,其实,清醒后没过多久,他便察觉到身上并无伤患,更多的还是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感。 也许是自己穿越重生带来的影响吧?任苏暗暗猜想,为了避免引起小书童的怀疑,却没有表现过多。 很快,两人来到了小溪旁,只见澄澈的溪水中,正有十数条通体幽青的小生灵蹿动着,大多巴掌大小,远天有残红漫洒水面,鳞片点点,泛着波光,其曳尾分浪,灵动地往来于水草间,好似只淘气的小精灵。 好一朵天地造化的奇葩,任苏正出着神,噗通一身,惊醒了任苏,却是小书童拿着根木棍,跌进了水中。 他摇摇头,看着小书童抓着尖尖的小木棍,不断卖力地往水中刺去,只是没有一次能中目标,反而弄得自己头发散乱,一身湿淋淋,狼狈不堪,任苏笑了笑,靠近小书童:“把木棍给我。”他伸出手,跃跃欲试。 “少爷……”小书童刚想要劝解,任苏已一把抓向了木棍,小书童不敢反抗,只好由得他拿了过去。 任苏掂了掂木棍,似乎在测试合手与否,而后扭扭手腕,微微凝神,漫不经心般,随手刺向水中。 在另一个世界,任苏十二岁那年,父母先后染病去世,之后的三四年里,为了活下去,他可谓绞尽脑汁,垃圾场上和其余孤儿争凶斗狠,深夜巷道埋伏打劫行人,甚至去捕捉那些丑陋异变兽为食,陷阱、伪装、花言巧语、拳脚功夫,一样样都得去学,而最基本的眼力、手道更是通透无比,因此,这一刺,他信心十足。 噗! 果然,没有任何偏差,一声闷响后,一尾青鱼被死死扎在木棍尖端上。 “刺中了!刺中了!少爷太厉害了!”小书童大叫着,手舞足蹈,然而,任苏没有一丝高兴,脸色反而冷淡了许多,因为,在刺中青鱼的那刻,他脑海中响起了个一板一眼似机械般的声音:“经验值+2,熟练度+1。” 这一瞬间,任苏想起了被他刻意遗忘、如同梦幻般的那件事,当即,嘴唇微动:“人物面板。” 话音落下,任苏面前出现了一道只有他看得见的透明光幕,上面缓缓浮现一行行端正字迹—— “姓名:任苏,骨龄:18。” “境界:不入流。” “体质:0.78。” “状态:虚弱,气力波动:0.6-0.9。” “力量:1.12。” “敏捷:1.04。” “意志:1.3。” “心法:无。” “武学:基础剑法(小成),基础拳法(入门)。” “经验值:2/100,属性点:0。” “熟练度:1/10。” “果然……”任苏嘴角微苦,隐约记起穿越前吐血昏迷之际,那残破石碑中发出的如魔似神的威严声音。 “契约既成,汝当谨记,遍寻三千世界,无垠星河,一日天碑不全,决不停息,如若背弃,万劫不复!” 第二章 天碑之旅(下) 任苏思绪飘飞到还在废土世界的那刻,因为得罪了某个基地的首领,他被十数名杀手追击,不幸身受数枪,原以为只能靠着断壁残垣默默死去,却想不到一块笼罩在混沌光芒中巴掌大小的残破石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任苏,我可以救你一命,甚至让你逃离这个如地狱般残酷的世界,但你要发誓,此后为我卖命完成一件事。” 石碑中传来这么一个声音,正咳血不止的任苏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了下来,然后,一道光射入他脑海。 通过光芒中涌来的信息,他了解到,从今以后,他必须去往别的世界,收集齐面前石碑的其余部位,而为了让他顺利完成任务,石碑将给予他一定帮助,允许他从四项强大的系统异能中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能力。 人物数据化系统,仙府系统,驯兽系统,分身系统…… 最后,任苏选择了自己最能理解的人物数据化系统。 “天碑……” 任苏轻喃,不想小书童见他呆立良久凑到跟前,听见他自语,疑惑万分:“天碑?少爷,什么意思呀?” “没事,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首诗文。”任苏吓了一跳,忙摆摆手,随口敷衍过去。 说罢,任苏站在溪畔,举起木棍对着近前游曳的一尾青鱼再次刺出。很快,水声哗啦,小书童欢天喜地地接过鱼儿,不过,看看地上的另一尾青鱼,又一脸苦恼:“少爷,你自个小心点,我去找几根细藤栓鱼。” 任苏点点头,小书童将两尾鱼放在个小坑里,转身离去,只是等他回来一看,不免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天哪,这么多鱼……我们那吃得完……”小书童放下细藤,看着地上十几尾正蹦跶着的青鱼,直撅嘴。 “吃不完,明天再吃就行。你这惫懒家伙,我看你嫌提这些鱼累。”一声笑骂从他左手边传来。 “嘿嘿嘿。”小书童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瞄了瞄不远处正倚着颗大树闭目休息的自家少爷,忙抓起细藤,三下五除二,没一会,两串鱼整齐地码在地上,任苏似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当即开口:“好了?” “好了。”小书童提起两串鱼,得意地晃了晃,任苏拍拍屁股,拿着木棍起身:“走吧。”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西沉,只在天际留下一抹殷红,勉强还有几缕微薄的光芒映彻四周,主仆两人沿小道直上,略有弯绕,却不崎岖,倒也没有磕着碰着,不过,到了半山坡,发生了一件令小书童冷汗直流的事。 事情起源于之前小书童留在路旁的包裹,当再次来到原地,小书童伸手提起包裹,一声轻嘶猛然响起。 一条蛇,足有五六寸长的青蛇毫无预兆地从地上弹起,蛇信轻吐,伴着一股腥气扑面,它撑着一对白森森的獠牙咬向小书童腰部,小书童吓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包裹旁竟藏着条蛇,腿一颤,身子给仰面栽倒在地。 这可好了,青蛇的目标从腰部直接变成脸庞,小书童看着青蛇晃着身子从天上掉下来,嘴唇直哆嗦。 眼瞅小书童快吓哭了,风声轻呼,一道黑影急速破空而来,击中青蛇,青蛇一声哀鸣,被打到另一边的草丛,动弹了几下,始终游蹿不开,显然受了重创,小书童惊魂甫定,才发现头上悬着根木棍,正是它救了他。 “没事吧?”一把温和的声音响起,任苏伸出一只手,小书童呆呆看着自家少爷,半晌没有回应。 昏黄下的青年单手倒提着木棍,松风催着黑发飞舞,目中尚未退去的精芒与正面映照的残红交融,灼灼逼人中,透出几分高居云端的缥缈虚无之感,恰好浮上一抹笑容,添上一笔温和,于是,更多的成了潇洒从容。 直到这时,小书童才隐隐感觉到这朝夕相处的青年身上发生了某种他无法明白、称得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吓傻了?”任苏轻轻笑着,嘴上调侃着盯着自己不动的小书童,眉峰不易察觉地聚在一起。 “少爷,你刚才好像咱们平常见得那些侠客啊,又威风又潇洒!”小书童脱口而出,再在嘴里咂摸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点点头,从地上蹦起来,兴奋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少爷,你刚才那一剑好帅,好厉害,嗖的一下,我连影子都没看到,那条青蛇就飞了出去。对了,那一剑叫啥,我怎么没见过?” 任苏眉峰一挑,目光一转,瞥了瞥小书童脚下那两条细藤上被串得满满的青鱼,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出身于废土世界,任苏从小就知道食粮的珍贵,不敢轻易浪费,即使吴晟记忆里的生活再怎么富足,也不可能一来到这世界就忘本,之所以一口气抓了这么多鱼,除了兴致当头外,更重要的是他迫不及待想见识自家系统的能力。 人物面板中有熟练度一栏,满值仅为10,一条青鱼便有1熟练度,这是最容易达到要求的属性。 眼下十七条鱼,熟练度早就溢出了,而结果让任苏很满意,在达到10的那刻,他进入了一种玄妙状态 处于那种状态的他,思维无比活跃,却又无比纯粹,脑中有无数画面闪烁,画面中大多数是他持着木棍刺出的瞬间,每一次回溯,便有一丝灵光闪过,如滴水穿石般,到最后,念头中似有无数火花擦出,喷薄愈发。 这种状态如通天心,玄之又玄,奥妙无穷,如果非要任苏拿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顿悟! 虽然最后任苏并没有体悟出什么具体的东西,可在那短暂的瞬间中,他的剑法突飞猛进,直入大成。 没错,武学一栏中,基础剑法从小成状态直接进阶大成,任何武学都是越往后越难突破,吴晟满打满算苦练两载,才将将小成,任苏却在瞬息进阶大成,正因如此,他才能一剑击中青蛇七寸,使之丧失行动能力。 当然,任苏是不会将这些说与小书童的,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将不远处仍在蹦跶的青蛇挑开,缓缓开口。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之后,就好像开窍了般,刚才溪边刺了那么多鱼,脑海里便有了一丝模糊的感悟,没想到,情急之下使出,竟能这么厉害。古人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大智慧,也是有一定道理吧。” “哦,”小书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这大概就是因祸得福吧。” 任苏瞅瞅两眼冒光的小书童,有些无语,他故意提到生啊死啊,一个是解释,还有一个就是为了勾起小书童的内疚,防止他没完没了地问下去,没想到这家伙跟个没事人似的,也不知是天生神经粗大,还是…… “差不多吧。”任苏散漫答着,心底想起小书童的话,不自禁拍拍额头,感觉有些可惜,甚至苦恼。 熟练度这东西好啊,简简单单就能顿悟,可惜,刚才那一次后,满值就翻成20了,这要到后面…… 得了……甩甩手,任苏不愿再多想,眼看天色将黒,赶紧叫小书童收拾好东西,继续向坡顶树林走去。 这一夜,主仆两人就直接露宿在林中了,结果,大早上起来一看,两人身上是大包小包一个连一个。 “少爷,我们回曲山吧。附近那小山谷就是我们遇到盗匪的地方,而且你身上还有伤,得好好静养。” 小书童一只手拿着昨夜烤半熟的鱼在火焰上翻滚,一只手在身上胡乱抓着,表情苦恼至极,本来主仆两人是带着驱虫驱蛇以及跌打损伤的药,不过,那些盗匪一通乱翻,把这些个瓶瓶罐罐都给砸得七零八碎了。 “曲山?我说吴安,你猪脑子吧?我们都出来快大半月了,亏你还知道你家少爷有重伤在身……” 回曲山? 任苏撇撇嘴,没有半点留情,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开玩笑,他又不是真的吴晟,那些许残缺记忆,应付应付这个小书童还可以,真要面对这具身体的家人,百分百得被拆穿,不说,先骂得他晕头转向再说! 小半炷香后,小书童晃着晕乎乎的脑袋,一脸难色地看着自家少爷:“那咋办?” 任苏一笑,谆谆善诱:“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 总之,任苏的大体意思是他身负重伤,不能四处跑动,同时这地方不仅没有想象中的危险,还能轻易发现过往的商队,到时能叫人捎带一程,小书童是听得将信将疑,可惜,终究大不过自家少爷,只好茫然点着头。 看着小书童点头,任苏暗松了一口气,若是这小书童真硬着要送他回去,除了杀人,他还真没啥办法。 其实,任苏的身体早恢复得差不多了,然而,他一不想回曲山;二呢,也不想在小书童面前装作一副病弱的样子,便不如安静躺几天;三呢,他想先把自家金手指给琢磨透,这地方清幽,且不愁吃喝,完全适合。 如任苏所愿,当天并没有任何商队经过,但第二天正午,却有个老汉驾着辆牛车慢腾腾地驶过坡下。 小书童喜出望外,手舞足蹈地唤住老汉,询问过后,发现是数里外一座村落的樵夫,姓李。 两人说明缘由,本以为这看起来和蔼的老汉会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主仆两暂住养伤,哪知老汉先从头到尾打量了两人一番,吧嗒抽了口旱烟,方才幽幽开口道:“吴公子,听两位的意思,是要去天狼门拜师吗?” “确实。难道有什么不妥?”任苏和小书童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奇怪。 “天狼门被灭门了……”老汉长叹了口气,语出惊人,或许是怕两人不相信,忙补了一句。 “据说是仙人亲自出手,脚踏火龙,手一招,整座天狼山便陷入一片火海,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哪……” 第三章 小试身手 天狼门立派有数百年,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盛世,开派祖师殷英子是破碎虚空的绝世人物,曾轰动当时,领袖武林数十载,待其传至大陈朝,虽略有没落,也是五大宗之一,门中“七煞”威震江湖,俱是先天高手。 先天高手那是什么?一团真气生生不息,日行千里,力能扛鼎,种种威能,称作万人敌也毫不夸张。 就是这样一群高手,这样一个宗派,竟然被人挥挥手给灭了! 任苏默然垂首,不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是不信有人能轻易将天狼门绝灭——毕竟他亲身体验过石碑的奇异,他有些恼恨,天狼门传承悠久,这群所谓的仙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上门把人给屠灭了。 任苏似乎不信邪,在老汉家中休养了三天后,不顾老汉的劝阻,带上小书童,直奔十数里外的天狼镇。 天狼门在天狼山上,天狼镇在天狼山脚下,任苏也是才知道,天狼门其实已经不远了,而在他没有继承的记忆里,吴晟正是因为快到了天狼门,才会脱离一直跟随的商队,和小书童单独上路,并因此招了劫。 主仆两天蒙蒙亮便出了发,一路上风风火火,在申时(下午三点)左右,赶到了天狼镇。 “这、这就是天狼镇?”站在附近一座山坡上,小书童望着百丈外焦黑的一片废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任苏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镇后的高山上,劫后的天狼山同样满目疮痍,但是比起几乎焚灭一空的天狼镇,山上一览无余的焦黑中,还能见得零星的残败建筑,山脚下歪斜的焦枯山门,宽大得难以置信的校场,以及山顶处半塌的数座高塔,隐约连成一片,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到曾盘踞山上的那个门派的宏伟辉煌。 果然…… 任苏轻叹,感觉头痛不已,按照他的思路,虽然寻找天碑的责任无法逃避,个中的道道还有的说,比如说,先在天狼门待一阵子,学得一身好武艺防身,再行走江湖,那不得方便许多,可现在这路断了! 当然,天下门派无数,又不是天狼门一家,可吴晟这具身体也十八了,岁数早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 除非再碰上哪家宗门大开山门,谁要!至于加入那些乱七八糟、只知争凶斗狠的江湖帮派,他是想都不愿想! 想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任苏揉揉眉心,脚步一迈,下了坡,直接朝天狼镇走去。 “少爷,不能去!危险!”小书童看得眼皮直跳,忙大叫拦住,任苏笑着反问:“有什么危险?” 小书童认真道:“我们走的时候,李老伯不是说了吗?现在天狼山就是个贼窝,山上武功高强的在抢没被烧毁的武功秘籍,山下武艺差点的在翻找废墟中留下的财宝,杀来杀去,死了不少人呢!很危险! “少爷我也有剑的。”任苏摇摇头,晃了晃特意拿来护身的三尺木剑,说罢,推开小书童,继续向前。 “这不一样的……”小书童怔怔立着原地,喃喃自语,心中无奈至极,自从险死还生后,少爷脾气是越来越拗了,说一不二,十头牛也拉不回。接着,他咬咬牙:“少爷,等等我!”小书童快步跟了上去。 废墟之中人影晃动,依稀还有刀光剑影闪烁,两人走近,耳中渐渐传来种种杂音,喝骂声、交击声…… 此时天狼门绝灭不久,消息还未传远,因此,周边的江湖人士也越显疯狂。 “江湖传闻,天狼镇三百六十户,家家都有个密室藏着金银珠宝,少爷,你说真有这么多贪官吗?”听着耳中越发清晰的响声,小书童脸色越发苍白,好不容易镇定心神,忍不住想起那个天狼镇尽是贪官私宅的传闻。 没有这份记忆的任苏抬眼望望天,自顾自向前走去,小书童尴尬地挠挠头,一声爆喝陡然在耳边炸开。 “你们两个臭小子,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交出来,不然……嘿嘿!” 说话的是个扛着大刀的魁梧大汉,络腮胡子,赤裸的双臂肌肉鼓鼓,看起来极具力量感,他身旁还站着个差不多身形的持剑大汉,目光中充斥着贪欲,正是这两人突然从几步之遥的废墟间跳出来拦住了任苏的去路。 任苏眯着眼,微微抬起手中木剑,继而眉头一皱,因为,小书童竟出乎意料地站在了他身前。 “两位大侠,我们身上没钱!早在路上便被人抢干净了。”虽然略带颤音,小书童的话却没有半分结巴。 任苏诧异地看了小书童一眼,耳边响起那持剑大汉的讥笑:“没钱?没事!只要让我们搜搜身就行了!” 小书童双拳紧握,脸涨得通红,一股不大的力道将他给拨开,一道略显瘦削的身影从他身旁大步跨了过去,昂然喝骂,“两个小毛贼,也敢在本少爷面前放肆!”任苏端着三尺木剑,眉峰一挑,冷然相对。 对面那大汉立刻火冒三丈,持剑奔来,一边阴沉道:“口气倒不小,就怕你这木剑戳只兔子都不够!” “杀你足以!”任苏脸上绽出一抹冷笑,这时,一道剑光呼啸,横腰斩向任苏,大汉眼中杀意闪烁。 “少、少爷!”小书童发颤急呼,但下一刻,却见一道虚影暴起,哐嘡一声,一柄长剑砸落在地。小书童茫然眨眨眼,一声爆喝,那持刀大汉慌忙杀来,“方兄!”他步伐极大,极快,几乎眨眼便来到任苏面前。 “去死!”高大阴影笼罩住任苏,一抹刀光迅速占据任苏眼帘,然而,任苏嘴角一扯,嗤笑出声。 这几天他可没闲着,虽然艰难了一点,也勉强凑足了1属性点,更不巧地,这属性点正好被他加给了敏捷! 他脚步往右侧斜斜一踏,足足超出常人一倍的敏捷让他飞速脱离刀光,并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击。 “刺突!”任苏低吟,身子随之后退小半步,木剑横过胸膛,第二次顿悟领悟的杀招再次暴起发难。 这次,小书童看清楚了结果,他看见木剑如疾电般点在那大汉持刀的手腕,不过,大汉虽吃痛惊呼,手上力道没散去,刀面反而迅速一转,要再次斩出,只是那木剑更快,顺势向上撩起,瞬息间悬在大汉喉咙上! 武学的大成境界,便是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即使是一板一眼的基础剑法,也能变幻莫测! 任苏很满意这次专门测试实力的结果,至少,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小瘪三是来一个打一个,不费吹灰之力。 哐嘡! 命悬一线,大汉毫不犹豫弃刀投降,任苏点点头,目光一转,另一名大汉正举着捡起的剑,僵立在一边。 见任苏目光转过来,那大汉露出个讨好的笑容,任苏就那般静静盯着他,直看得他头皮发麻,冷汗涔涔,猛然开口叱呵:“滚!”两人如释重负,又是讨饶又是鞠躬,正打算灰溜溜滚蛋,又听到两字:“等等!” 两人心头一悸,老老实实地停在原地,任苏淡淡道:“把剑留下。” 直到此时,任苏才算有了一把真正的武器,他打量着这把缴获的剑,比想象中要重,长有三尺四五寸,还算标准,剑光略显浑浊,刃口数处有着翻卷,显然,品质不佳,最让他无语的是,剑身上还镌刻着两个小字。 “青锋?”任苏哑然失笑,就这破剑还有名字,他收剑入鞘,顺手将木剑递给小书童:“送你了。” 小书童还有些沉浸在任苏大展神威的震撼中,木剑捅过来,才回过神来,一脸幽怨地恨恨道:“少爷,为什么要放过这两个强盗?这也太便宜他们了。”任苏无语,真要杀了,就你这小胆子,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任苏正想吓唬吓唬小书童,一道朗笑在身旁响起—— “刚才远远见着小兄弟力斗方、何二人,纵横捭阖,剑光如电,实在是妙极,不知师承何处?” 第四章 鱼与狼(上) 黄袍上油迹隐隐,散发凌乱,披过两半脸颊,留出唇边拉渣的胡子,以及一对略显黯淡的眸子。 乍眼一看,这笑声朗朗的不速之客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颓废感,但这并不能让任苏放松丝毫警惕,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主仆两身边,足以说明他的实力比任苏高出十倍百倍,任苏发自本能地不愿去接近这种人物。 因此,在轻轻一撇后,任苏虚按住腰间青锋,也不答话,面上古井无波,转身直接向废墟外走去。 他一开始便是想在废墟中碰一两个不入流的武林人士试试手,既然测试完成了,也没必要再往前了。 “少爷!”小书童喊了一声,拔腿跟上之前,狠狠瞪了颓废男子一眼,他的眼睛可看不出什么高手不高手的:“都是你不会说话!少爷现在生气了!什么叫师承何处?这可是我家少爷自家创出来的剑法。” “自创剑法?”原本脸上有着一丝尴尬的颓废男子神色一敛,露出几分惊色,语气中却带着几丝玩味。 “这还有假!我家少爷在溪边扎鱼时领悟出来的,我当时就在旁边。” 小书童见颓废男子一脸震惊,得意洋洋昂着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也不管其实自己也压根没见过任苏到底在哪里悟的剑,在他心里,自家少爷既然决定低调谦虚,他就得承担起宣扬和传播少爷名声的重任。 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总有一天,要让曲山吴晟的名头响彻大陈朝,江湖中人一提起,都得竖起大拇指,叹服崇拜。 小书童骄傲地斜睨着颓废男子,浮想联翩,忽然一声重咳在耳旁响起,他吐吐舌头,赶忙跑向自家少爷。 “行动间的确看不出章法,似乎真没武功,手上茧也不厚,悟剑?难不成真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 “有趣……”颓废男子捉着短短的胡须,目送主仆两离去,在一阵轻笑之中,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在天狼镇附近有个白溪村,那是李老汉亡妻的娘家,任苏依照李老汉所言朝北越过数座不高不矮的小山,约莫一个时辰,便见一条尺许宽的清澈溪水从不远处的山谷中流出,溪中布满白色鹅卵石,所以叫白溪。 主仆两精神一振,步伐不由加快,没多久,田陌与屋舍俨然,掩映于繁茂树丛的宁静村落缓缓展开画面。 村中李老汉亡妻的娘家人是其妻舅,人称白老干,进了村,任苏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这位老者的住所,敲开门、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干巴巴的好似没有一两肉,不过,他了解了任苏两人的来意,倒表现得很高兴。 “既然有后生跟着,那老家伙怎么不顺道过来看看?最近腿脚也不利索得紧,也不知道大家还有几天好聚的。” 看得出,两个老人的感情很不错,白老干抱怨了一番,又问道:“李老材那家伙最近怎么样?” 任苏忙说身体健康,又附上李老汉的问好,说了好大一通,白老干终于想起来任苏两人是来借宿的。 “我旁边大兄家的屋子从我侄子去世后便一直空着,虽然前些日子临时住了个外乡人,也有足够的空间供你们主仆休息,如果你们不怕的话,可以睡那里。实在不行,你们放心,我也能替你们去找别家借宿。” 白老干一家三代都住在一起,没有余地留给外人,听了白老干的话,任苏点点头,表示客随主便。 “放心,屋里很干净,我家老婆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扫。”似乎看到了小书童面上的一丝惊疑,白老干又笑着加了一句,接着,他来到旁边的宅子,轻轻叩门:“余先生!余先生!在家吗?老汉有事。” “暂住的客人叫余招阳,看着可能有点不干净,但人很好。”白老干一边叩门,一边解释道。 “在家,白老伯有什么事吩咐?”一道有点耳熟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任苏眉头微皱,门打开了。 “啊!是你这家伙,你跟踪我们。”小书童一见来人,顿时炸毛似的跳了起来,手指一伸,喝骂出声,差点就指着对方鼻子了,没错,白老干口中的余招阳正是主仆两才在天狼镇废墟外见到的那黄袍颓废男子。 “你们认识?”白老干有些迷糊,余昭阳一点也不在意小书童的冒犯,笑眯眯道:“没错……” 嗷! 一声狼嗥突如其来,划破天际,任苏一征,紧接着一股令他心脏狂跳的危险气息波散开来,平地风起,面前的余昭阳竟化作影子散去,他松了口气,匆忙回头,见得一道身影在屋宅之上闪烁,几个起落便出了村口。 “老干叔!”小书童惊呼出声,白老干同样跟了过去,任苏目中精光微动,片刻后,也拔腿追了上去。 他的速度比白老干要快得多,循着余昭阳消失的方向,很快,在靠近村口的田垄边再次看到了那颓废男子,此时,男子一手抱着个嚎啕大哭的七八岁娃,看样子是受了惊吓,一手拿着个牛鞭,一抖一抖,身旁半伏着头气喘吁吁的老牛,脚下则是一具软泥似的狼尸,显然是这放牛娃在赶牛回村时受到了野狼的袭击。 他身边还围着五六人,任苏不愿靠近,放慢了脚步,忽而瞳孔一缩,赫然发现狼头顶盖上正鲜血直流。 好威猛的掌力!一掌击碎头盖骨!高手!比十层楼还高的高手! 任苏一眼看出了缘由,越观察越心惊,下意识地,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余昭阳,心头顿时有些愕然。 他才察觉到余昭阳年龄原来也不算特别大,二十五六的样子,撇开满脸胡渣,五官其实也颇为俊朗,一对剑眉凌然,隐隐有些眉飞入鬓,若是收拾一番,保定又是个风流人物,唯一古怪地是,他腰间插着三把箫。 竹箫、玉箫、骨箫,依次排列在其左腰,正散发着保养良好的锃亮光泽。 “哎。昨天村东头老花头才丢了几只鸡,今天阿毛又被狼袭击。”不知何时,白老干赶了过来。 任苏念头一闪,好奇地问道:“老干叔,这附近狼很多吗?” “狼很多,但以前还算老实,”白老干叹了口气,见对面大人小孩围成一堆,干脆就站在任苏旁边:“从天狼门被灭门后,就经常有袭击村子的事了,据说原本是天狼门有一头天狼,可以约束这些大大小小的狼群。” “哦。”任苏轻轻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小吴啊,看你也配着剑,刚才又跑得那么快,难道也会武功?” “懂一点点,比余……余先生差多了。” “余先生功夫的确很高,其实,他来村子的时候,正好有几个江湖中人因为天狼山上的秘籍在这里……” 第五章 鱼与狼(下) 一声嘹亮啼鸣撕破夜幕,小村子随之醒转,脚步声、狗吠声、啼闹声,很快充满了活力,好似昨日的阴影只是一场梦幻。虽然没有村民天蒙蒙亮便起床劳作的勤劳,在太阳刚探出头的时候,任苏也穿好衣物下了床。 秉承着在废土世界的良好传统,任苏提着剑,想要到院子去早练,但才推开门,呼啸阵阵不断传来。 听声音,似乎正是从院落那边传来的。 任苏加快脚步,穿过厅堂,果然看见大半堆满杂物的院中站着一人,是余招阳,他正在练拳。 很古怪的拳,看起来招招凶险,偏偏使得极慢,使得慢也罢,却又拳拳生风,好似落拳很重,仿佛练拳者在压抑着什么一般。似乎察觉到了任苏的存在,耍完了这半套拳,余招阳招式一变,换成了另一套拳法。 第二套拳法很平和,不过,又有点平和过头,不像争凶斗狠的杀人招式,倒更像是在健身。 立如老松,拳出似劲风扶翠竹,张卧尽在弦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外功锻体……”渐渐地,任苏目中生出些许异彩,身心不自觉地沉浸在了余招阳的拳法中。 这是目前他最需要的功法,就连余招阳收拳走近也毫无知觉,“吴老弟,偷看他人武学可是大忌啊……” 余招阳带着几分戏耍的口吻惊醒了任苏,任苏回过神来,脸上才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又见余招阳开口道:“不过,吴老弟你要是想学,余某也不会藏拙。”任苏后退了几步:“余先生说笑了,无功不受禄。” 说罢,任苏拱拱手,转身去往小书童的房间,这家伙自从任苏说不用人伺候后,是越来越懒了。 看着任苏避瘟神似的,余招阳无奈耸耸肩,一套拳法对他而言可不稀罕,他是真心想教授,看看任苏天赋到底如何,奈何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想着,他也是忍俊不禁:“金樽酒千壶,无为好儿郎,待与共婵娟。” 吟毕,余招阳仰天大笑三声,大步出了院子,过了一会,任苏带着有些畏畏缩缩的小书童回到院子。 “好了,人已经走了,别这么没出息地躲在我后面。”任苏顿步,不知道该骂还是该笑。 “少爷,话不能说,这么大一个高手,我能不害怕吗?我可是直接指着人家鼻子骂过。” 小书童撇撇嘴,有些不服气,自从他知道余招阳武艺超群后,连多看对方一眼都不敢看了,生怕什么时候就被人给报复了,这不,一夜辗转反侧,大早起来又看见余招阳练拳,吓得直接躲回到屋子,把门栓得紧紧的。 “谁叫你话多?走吧。刚才不是说不让我一个人出去吗?”任苏翻翻白眼,迈开步子,懒得跟他多说。 出去?自然不是普通的出门,也不是回曲山老家,而是去天狼山,杀狼! 当白老干说出附近狼多为患后,任苏便惦记上了,他明白,他在短时间内是找不到门派学武,那还不如多杀几头狼,先提升自己实力,有了本领,到时候找几个不高不低的江湖帮派,或偷或抢,还不信弄不到秘籍。 终究,简单的拳打脚踢是有极限的,没有高深的武艺,除非属性比他人高五倍十倍,否则很难占到便宜。 要能安全在江湖行走,要能四处寻找天碑,实力是关键,因此,一身好武艺必不可少。 天碑威能深不可测,无法抗拒这一任务的任苏心里必须得有一个好的规划。 出了门,任苏先找到白老干说明还会多住几天,又说有事出去傍晚才能回来,而一听任苏这么说,正在含饴弄孙的白老干本来想留下两人吃早饭,可惜大儿子还在田间劳作,饭都没开始弄,又如何能留得住人? 天狼山不高、不险,很普通,如果不是一把火烧成一片焦黑,寻常人很难从翠绿群山之中将它找出来。 当然,任苏也不是为它而来,是为了它背后充当了数百年背景的无名山峰。 天狼山附近的狼是多,却也不可能在大路上随意见得着,比起在白溪村四周无头绪胡乱搜寻,任苏觉得在天狼门之劫中保存完好的邻近山峰或许是狼群逃命藏身的一个好去处,虽然,群山中遭遇危险的可能也要更高。 “人物面板。”任苏站在山道口,嘴唇微动,再次扫了眼他最大的依仗—— “姓名:任苏,骨龄:18。” “天赋:无。” “境界:不入流。” “体质:1.15。 “状态:正常,气力波动:0.9-1.1。 “力量:1.12。” “敏捷:2.04。” “意志:1.3。” “心法:无。” “武学:基础剑法(大成),基础拳法(入门)。” “绝技:刺突(以2倍敏捷值的速度刺出一剑)。” “经验值:5/100,属性点:0。” “熟练度:23/40。” 两倍寻常人的敏捷值,两倍敏捷值速度的刺突一剑,以及来时向白老干讨的两副斗笠和小腿上绑着的巴掌厚的草垫——在废土世界狩猎的丰富经验,让他对于需要的物品有着充分的准备,这些构成了他信心的源泉。 即使不幸遭遇复数的狼群,他也自信能保全性命,唯一可虑的是…… “你确定要跟我进山?现在不回去就真没机会了。”任苏迅速撇了眼小书童颤抖的双手,淡淡说道。 小书童眼睛望着前方幽深诡秘的山林,嘴唇发青,似乎害怕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点着头。 “好,跟紧我。”任苏抽出长剑,小书童一边背着干粮,一边晃着那柄三尺木剑,两人缓缓被绿荫吞没。 事实证明,任苏的猜测的确有道理,才走一个多小时,一头狼留着涎液拦住了去路,而回报也很丰富。 9经验值!1熟练度! 仅仅在第三天下午,任苏获得了第二个属性点(包括其他经验加成),这一点他加在了最看重的体质上。 结果,随着体质的提高,其余属性皆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力量+0.25,敏捷+0.15,意志+0.05。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发现让任苏当场欣喜若狂,不过,让他不满的是,之后杀狼的经验值也减成了8。 不管怎么说,不菲的收获刺激了任苏的血性,主仆两整日出没于周边山林,早出晚归,颇有点不知年月的感觉。期间,任苏第三次刷满了熟练度,第三次的顿悟收获巨大,他领悟了第二式绝技,同样是一招剑法。 “连突!” 低吟声起,一剑嚯嚯斩出,袭来的野狼惨遭击飞,才龇牙想要嘶吼,便见寒光一闪,追上、送入其咽喉。 不错,1.8倍力量的起手横斩,以及1.6倍敏捷值速度的终手疾点,有了这一招,杀起野狼轻松了许多。 任苏眉宇微扬,轻轻抽出青锋,鲜血飚射,而后一块破布递到他面前,同时,耳旁响起小书童的欢呼。 “第八头!哈哈,第八头被一招干掉的野狼!少爷,这招太厉害了!不过,刚才为什么不叫我起的名字呢?横江揽月,这名可花了我一夜,还请教了余先生。多威风!评书里的高手,出招前都得喊那么一声。” 小书童站在狼尸旁,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抱怨,表情变幻,不知多精彩,完全看不出最初对山林的胆怯。 任苏缓缓擦拭青锋,嘴角微翘:“高手出招,都是一套一套的,你先把少爷的第一招名字想好再说。” 这小半月里,小书童的表现让任苏有了很大的改观,穿山越岭,始终一声不吭,却从未落下过脚步,尤其是初次遭遇三头狼,不是他舍命相救,恐怕任苏不死,也得残废,而隔日重伤的他站在山道口守望了两天。 即使是任苏,在废土世界见惯了背叛与欺骗,那一瞬间,那颗冷漠的心也不由微动,流过一丝暖流。 如果说之前留着小书童,是受了吴晟残留记忆影响和些许利用的心思,现在他是真正承认了这个小跟班。 “额?”小书童顿时语滞了,愁眉苦脸了一会,用力挥挥手,“好吧,少爷你等着!” 话音落下,山野间又响起一声朗笑,如雷声滚滚碾来:“斩狼剑、横江揽月,刺鱼剑就叫天外飞仙,如何?”任苏猛然转身,百步之外赫然有一席黄袍飘动,不见身法展开,从容地一步一步,却在眨眼靠了过来。 “余先生?”小书童十分吃惊,任苏眉头微皱,倏然间有无边杀气裹挟着缕缕煞气滚涌而来。 任苏瞳孔骤缩,他仿佛看到了男子颓废身影后的滔天血光,也仿佛听到了攀附在他身周的无尽凄厉狼嗥。 这一刻,任苏心脏猝停,全身血液冰冷如死尸。 第六章 江山豪拳 天狼山往西数里,越过三座山头,背阴处山脚有个山谷,谷中有潭,碎石满地,因此,叫做小滩谷。 任苏循着得来的信息,疾速穿梭在山林之间——身边没有小书童的牵绊,他第一次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了比寻常人高一倍有余的敏捷值,一片片绿荫晃过眼帘,偶尔有被惊动的蛇虫,也几乎在袭来的瞬间抛到了身后。 很快,相比以往少了近一半的时间,任苏身旁树木渐渐变得低矮,前方更是有一条小路若隐若现。 这时,任苏自觉放慢了脚步,又小心翼翼走了数十步,地上竟开始出现较为密麻、有七八分模糊的爪印。 狼爪印。 任苏目中精芒一闪,下意识地身子矮了几分,一边前行,脑中却满是前天午后遇见余招阳的情形。 一直以来,任苏有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他从小就对恶意、杀意、煞气之类虚无缥缈的气机特别敏感。 正是凭借这特殊天赋,他安稳渡过了艰难的少年时期,不过,穿越以来,这天赋就好像随着肉身替换消失一样,直到那时,余招阳身上残余的浓郁杀气带着血煞、哀嚎扑面而来,任苏终于又感受到这种奇特的颤栗。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数倍,十数倍的颤栗! 他不是没见过杀人如麻的凶徒,在废土世界,一个基地有数千数万民众,而能成为首领的人物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手下冤魂没有几百,也有数十,任苏见过几个基地首领,远远没有余招阳此刻凶煞如潮的骇人。 这恐怕得有数百甚至上千头狼命,而且都是在此前不久,或者说刚才击杀的,才能有这般恐怖。 这么个念头一出,立刻占据了任苏脑海,这让他骇然之余,又生出一丝无法驱除的好奇心。 “老干叔,天狼山周围有啥地儿狼特别多?”当天回去,趁着晚饭后的空闲,任苏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是说小滩谷?那地方有着好几百头狼呢,小吴你千万别昏了脑袋跑那去送死,就算是余先生,进得去也出不来。”坐在旁边的白老干瞅了他一眼,磕了磕空了好几年的烟杆,略微拔高的声音在夜空寂寂回荡着 小书童受伤后,白老干也开始知道任苏早出晚归是去杀狼磨炼武技,一旦得闲,这仁厚长者总少不了唠叨两句。 “哪能?我还是挺爱惜自己的。”任苏打着哈哈。 “哎。其实这些畜生原先大多在天狼山,前阵子村东头南娃子采药回来,我们才知道出现了个狼谷……” 任苏老老实实地听着老人唠嗑,结果,从东绕到西,从天说到地,也没打听出所谓的小滩谷具体在那。然而,他内心的好奇没有因为白老干的特意遮掩而消失,反而越演越烈,连带第二天的狩猎都有些许精神恍惚。 那天回去以后,他灵机一动,试着去问白老干口中南娃子的大儿子,竟真让他打听到了小滩谷的位置。 又是一夜的思绪翩跹,最后,任苏早早起身,独自来到了这里。 他实在无法抑制心中已然冒出头的那几分激动和莫名希冀,当然,他不是稀罕余招阳的武力超群,他体验过天碑穿梭世界的奇妙,也证实了仙人一息覆灭天狼的可怖,更多的只是因为余招阳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想着,任苏又想起来时小书童那幽怨的眼神,暗自琢磨着,有机会的话,也该让这小子学学武防身才是。 喀嚓!喀嚓! 随着任苏向前,脚下的碎石子也明显增多,他忙收起杂念,没一会,透过叶隙见得五六块巨石露出棱角。 小滩谷。 任苏心念微动,迎面吹来一股清风,风过、一缕淡淡的血腥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萦纡在他鼻翼。 当即,他不再迟疑,手提青锋,快步迈出最后的一小片树林,随着视线豁然开朗,小滩谷中的景象一览无余:一个近似三角的山谷,布满灰黑的碎石,大多婴儿巴掌大小,中间零星长着六七颗不知名的幽绿灌木,谷璧近处较凌乱地垒着几块参差不齐的巨石,至少有丈许高,巨石下则是一泓清潭,七八尺见方,寒意深深。 几乎与打听到的毫无差别的画面,却也如同任苏想象中一样伏着具具狼尸,鲜红盈目,至今还染透深潭。 不知不觉,任苏又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走着,双手微颤,直至平复,他才有空打量起这些尸体。 一掌。 一拳。 一指。 皆是一击毙命。 踩过石子的轻碎脚步声响起在寂静的山谷,任苏手持青锋不断挑开狼尸,看得出,留下这满地狼尸的人拳脚功夫必定极强,不仅霸道威猛,而且从潭边围了一圈的狼尸可以了解到,其劲道收放自如,掌控力超绝。 恍惚间,任苏似乎看见了一道人影拳风赫赫间,大开大合,豪气冲天,间或睥睨四野,群狼无不伏首。 毫无疑问,在任苏心中,这个人与那颓废的余先生重合在了一起。 嗯? 蓦地,任苏顿住脚步,他微俯身子,一剑挑起脚下的尸体,头颅左侧赫然被一道一指宽的血孔直接贯穿。 指印? 任苏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继而又一亮,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上面竟有着与狼头上伤痕完全相符的孔洞,同时石头压住的地面也现出道寸许深的相同小孔,他微眯着双眼,轻轻呢喃:“真气外放!先天高手!” 任苏心中掀起少许波澜,却不知在先天之下,尚有极少数以气劲纵横、罡风飚射见长的特殊武学。 又继续向前行十数步,任苏已然靠近那堆乱石,高大的巨石下映射出道道阴影,相互交叠,光线也不由晦暗了几分。目光一扫,任苏发出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没看清,走进巨石架起的天然拱洞,顿时眉头一皱。 在他变得亮堂的视线里,有几具狼尸竟出现被啃咬的痕迹,任苏有些茫然,抬眼向前一看—— 前面的山璧上隐约露出了小半个山洞,洞前则堆着十数具狼尸,而许多部位都仅剩白森森的骨头。 任苏心中大警,耳朵忽动,慌忙抽剑向后横扫,便见一头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的恶狼逞着利齿扑了过来。 锵! 一剑勉强撞开恶狼,任苏尚不及稳住震颤的虎口,一声狼嗥凄厉,从洞中疾速奔出一道黑影,近一丈长的体型比普通野狼大出一半,犹如一头小牛犊般冲撞袭来,爪下石子或有碎响或爆飞出,眨眼奔到任苏身前。 几乎同时,一张血盘大口带着浓厚腥臭迎面而来,任苏头皮发麻,脚一蹬,速度立刻比之前暴涨近一倍。 从经验值降低开始便积攒下来的两点属性全部加在敏捷上,任苏将将避过头狼的袭击,正暗道侥幸,猛然头狼那只铁尾灵巧扫来,巨力击来右臂,哐嘡一声,青锋砸落在地,他手下意识一伸,前方又两道狼影扑来。 喀嚓!喀嚓! 情急之下,任苏就地一扑,猛然向前滑去,紧接着一滚,贴着近前一面巨石立起,四下一扫,呼吸骤紧。 足足二十余头狼在那高大头狼带领下缓缓逼近过来,绿眼幽幽,摄人心神!也不知从哪钻出来的。 这般状况,纵使任苏自忖速度超人,也绝无幸免的道理,更何况那头狼的速度比他差不了多少。 任苏看了眼掉落的青锋,距离有一丈多,而被铁尾扫中的右臂,剧痛隐隐,似乎有着碎裂的迹象。 难道真的在劫难逃? 任苏面色泛白,满心地不甘,视线四处乱窜,恨不得地上有一具狼尸也好,那也能轮起来当武器用,总比赤手空拳要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里真堆着几具狼尸,他也无法扑地逃脱,早在刚才便会遭了狼吻。 任苏紧紧攥着拳头,身形越发贴靠石壁,方才扑地时被石子戗伤的口子上,鲜血缕缕,正侵染单薄衣衫。 嗷! 头狼发出胜利的欢呼,任苏双目一厉,闪过一丝血红,他可不是贵家少爷,他也是在尸山里摸爬滚打过。 少爷我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任苏心底发着狠,哪知一声闷响,正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头狼突然便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全无。 任苏微愕,下一刻,瞳孔猛然放大,一道他熟悉的血孔恍然出现在了这头狼的头颅之上!贯穿而过! 果然,紧接着又有一道熟悉的冷喝震响在山谷之间,“畜生!侥幸逃得性命,竟还敢伤人!找死!” 余招阳飘然出现在谷中,身子一晃,残影重重顿生,任苏只觉眼前一花,一席黄袍已来到乱石堆前。 “过来吧!”余招阳眉毛微挑,对着任苏说道,却没有再次出手,因为,此时失去头狼的这群狼竟全都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呜呜直叫,乖巧地好像农家饲养的小狗似的,显然,它们对两天前的那场屠杀记忆犹新。 任苏捡起青锋,哭笑不得地穿过狼群,来到余招阳旁边:“余先生,你怎么来了?” 有了十多天的相处,两人相互也算有了些了解和交际,换作刚认识那会,任苏最多也就是拱拱手道谢。 余招阳道:“辛亏看见你家小书童一人在家,我好奇多问了一句,不然你非得成孤魂野鬼不可。”又迈开步子:“前几天听说了这小滩谷,我便特地来此杀狼,却被那头狼逃出生天,不想又跑回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罢,余招阳身子一拔,隔空一拳,但见气劲滚滚划破长空,轰隆一声,数千斤的巨石崩塌淹没群狼。 “好拳法。”任苏大赞,余招阳摇头微叹,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扔给他:“迎春散,内服外敷皆可。” 任苏依言服下少许药剂,又将瓶子递给余招阳,只见他摆摆手,眉宇间透着一丝少见的精神:“吴晟,曲山郡人,年十八,未有师承;身形灵巧,超出常人一倍有余;自创两剑,一刺鱼、二杀狼,皆为狠辣杀招。” 听着余招阳如数家珍般的话语,任苏脸色一沉,却不料下面这颓废男子话锋一转,蓦然一脸正色—— “毫无疑问,你是个真正的天才,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随我学武?” 任苏一愣,思绪电转,稍顷,他双膝微屈,便要行那五体投地的拜师大礼,但一双手牢牢架住了他肩膀。 “你我年龄相差不大,如果你不介意,叫我一声大哥就好了。”迎着任苏不解的目光,余招阳笑道。 任苏深吸了口气,却没多礼,终究他心里也有些不习惯:“余大哥!”站直身,恭恭敬敬地稽首一礼。 “哈哈!好!”余招阳仰天长笑,罢了,又带着几分萧瑟,似笑非笑地望着任苏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瞒你,我本姓秦!”秦?余?天狼门当代掌门好像是姓余,而他那位最为天才的大弟子则姓秦。 招阳?召阳?阳?日? 一道霹雳闪过任苏脑海,一个响亮名号从吴晟残缺的记忆浮现而出,江山豪拳——秦昭。 第七章 十灵逐荒 “学武者以打熬体魄为先,待气血充盈,内劲催生,淬炼筋骨,反蓄内气以成周天,如此,先天可期!” 松风拨动繁叶,脆响声中,往日太阳升起后便冷清一片的院落里难得传出几句话语,若有人推门一看,还会发现那原本堆积各种杂物的院子已清空出来,两条身影相对立在院中,一人负手昂立,一人神色略显端重。 小书童坐在屋前,眼睛滴溜溜转着,偶尔看看自家少爷,又或瞅瞅对面余先生,面上几丝得色浓浓可见。 “这就是所谓的不入流、后天、先天的区分吗?”任苏倒没心思留意这小子,听了秦昭的话,思忖片刻,缓缓说道,秦昭点点头:“没错,不入流者强身健体,充盈气血,一旦内劲生成,便算破入后天之境。” “这么说的话,后天可以分成内劲和内气两个阶段了?”任苏接着说道。 “这么说也可以。”秦昭没有直接回答,轻笑后,摆摆手道:“这些对你还算遥远,今日先且不谈。” 任苏听罢,眉峰似有似无地一挑,目中极速闪过一丝热切和期盼,知道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 果然,下面秦昭抚了抚身旁的大树,面带些许缅怀,直言不讳道:“我天狼门传承数百载,向来以拳脚功夫见长,有‘七拳七掌五爪四腿一指’二十四绝技的说法,而其中的第一拳也是本门中最强锻体功法——” “十灵逐荒拳!”秦昭陡然舌绽春雷,身子微微虚晃,目中爆出近乎实质的刺人精芒,“且看好了!” “第一式,白虎吞雷! “第二式,赤蛇戏火!” “第三式,青牛破罡!” …… 秦昭缓缓拉开架势,身形变换,演绎出一个个古怪兽形,或翻腾拉伸,或仰天抱拳,亦或震臂前冲,好似古老洪荒上一幅幅群兽对抗天地的真实画卷,很显然,所谓的十灵逐荒拳不是任苏曾经见过的那套锻体法门。 任苏退到院门边,听着秦昭报出的招名,细细揣摩这套拳法,时不时还跟着比划一两招,有些沉浸其中。 约一盏茶功夫,整套拳功行完毕,但秦昭没有停下,一边再演拳法,一边声音郎朗回荡在小院之中。 “人体经络分布于周身,无处不在,一部好的锻体功法必然能磨砺到人体四肢百骸,即使他日破入后天,淬炼筋骨,并以内气冲击正奇经脉,也可得到不少补益,虽说人体自成小天地,周流不息,有过锻炼却也算先行一步。” “这套十灵逐荒拳乃是我派祖师殷英子破碎虚空前所创,可谓凝聚了其一生武道智慧,你能……” 来回演练了三遍拳法,秦昭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若有所思的任苏,等了一会,开始正式传授拳法。 正式学拳,自然不比旁观,那一个个优美流畅的姿势看似简单,却是秦昭十数载不畏寒暑苦练的结晶。不过,任苏心里也早有准备,他不会因为领悟出了两式绝杀之剑,就变得自高自大,毕竟这些都是系统异能的功劳。 任苏定下心神,在秦昭手把手的教授下,努力熟悉拳法,只是他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人了?”好不容易教完一轮拳法,秦昭盯着任苏,带些无奈,一脸古怪道。 任苏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他这具躯体的确没多大根基,先不说拳理半数不通,至少,在最基础的步伐变换上都没有足够的认知,而他前世学的那些拳脚功夫,也是以凌厉狠辣为主,一击必杀,并没有太多讲究。 “以后你上午练十灵逐荒拳,下午和晚上扎扎马步,以及习练基础拳法,还有基础步法。” 没有再多说,秦昭直接定下了任苏以后的习武基调,接着,又继续一招招拆开来带着任苏练拳。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任苏勉强能磕磕碰碰地打完一整套拳法,虽说免不了大错小错一堆,秦昭仍忍不住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嗯,以后我就不会再手把手教了,你练拳时,多回想下我教你时说的各种细节,慢慢纠正过来。”又抬头望望天:“也快正午了,时候不早,练拳锻体还得靠气血滋补,我先出去打几只野味。” 秦昭说完,便风风火火纵身离去,这倒让嘴巴微张、想着客套几句的任苏郁闷之余,心中多出一丝认可。 “罢了。”任苏洒然一笑,恰好这时小书童贼兮兮跑了过来,他神色间带着几丝惶急,先是飞快地四处瞅了几眼,方长有些结巴地说道:“少、少爷,刚才余、余先生说他、他是天狼门的,是、是真的吗?” 这倒也怪不得他如此惊慌,从两天前小滩谷回来,任苏除了提及秦昭要传授他武功外,别的也没多说。 “是啊,还是名先天高手。”已经猜出小书童心中想法的任苏忍不住打趣道。 “啊!先天高手!这下铁定得被那些灭了天狼门满门的仙人给注意到。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跑吧?” 小书童大惊失色,急得满地团团转,又是跺脚,又是抓脑袋,忽而脸上又布满了懊恼:“都怪我大嘴巴!给那余先生说少爷你的事,不然也不会给看上。现在好了,少爷你学了天狼门的武功,也成天狼余孽了。” 余孽? 任苏抽了抽嘴角,由着小书童在原地继续纠结,走到一边,自顾自打起了拳,这事还是有空闲了再提吧。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番枯燥无味的苦练,任苏原以为这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仅仅十多天,当人物面板上武功一栏最初只是浅灰色字迹表示的“十灵逐荒拳”转为淡金,即入门,系统异能突然开始发威。 从那时起,任苏每将十灵逐荒拳完完整整打完一轮,就会获得一点熟练度。 按照目前每天打一十五轮拳法的进度,只需三天,任苏就能够填满剩下的43点熟练度,他不由得欣喜若狂,前后三次顿悟,他只在剑法上有过收获,但相应地,他也只用过剑法克敌,所以,他隐约有种直觉—— 一旦再次进入顿悟,他对十灵逐荒拳的掌握必定能突飞猛进。 三天眨眼即过,当那种玄妙而熟悉的感觉从身体上抽离出去,任苏睁开眼,目中尽是掩藏不住的喜色。 “姓名:任苏,骨龄:18。” “境界:不入流。” “体质:2.15。” “状态:正常,气力波动:0.9-1.1。” “力量:1.37。” “敏捷:4.19。” “意志:1.35。” “心法:无。” “武学:十灵逐荒拳(小成),基础剑法(大成),基础拳法(大成),基础步法(小成)。” “绝技:刺突(以2倍敏捷值的速度刺出一剑),连突(1.8倍力量的起手及1.6倍敏捷值速度的终手)。” “经验值:23/100,属性点:0。” “熟练度:0/160。” 人物面板上,赫然不止十灵逐荒拳直入小成,竟连这十多天苦练的基础拳法和基础步法都有着恐怖提升。 “怎么练基础拳法和基础步法的时候没有熟练度,现在反而也跟着突破了,难道是这两门武学太差了?” 高兴之际,任苏下意识琢磨起来,在他心底,系统异能才是他真正的底气,他相信,只要利用得好,即使是超越那些灭绝天狼的仙人,也不过时间问题,因此,对于这丝有利于了解异能的信息,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当然,想是这么想,任苏也没法子将情况重演,也只是暗自琢磨了一阵,然后,牢牢记在了心里。 另一方面,为免太过骇人,任苏打算将武学上的精进缓缓表现在日常之中,控制在一个足够天才但不算妖孽的程度,这也算对这些天来看似毫不在意其进展的秦昭的一个交代,但世事总无法顺心如意。 两日后,一个突如其来的人物打乱了这计划。 第八章 吴家护院 “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七月的清晨,热气早早裹住白溪村,任苏一身汗流浃背地打着拳,忽然小书童的惊呼慌慌张张响起。任苏眉头微皱,嘎吱一声,小书童匆匆推门闯了进来,气喘吁吁指着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外、外面……陈!” “不要急,好好说话。”任苏见此,只好先淡笑着劝解,小书童点点头,稍顷,长吸口气:“陈大护……” “慌什么慌!莫非我会对少爷不利不成?”几乎在小书童开口的同时,一声轻斥带着显然的不悦近在耳旁似地蛮横打断了小书童,小书童猛然向后一瞥,忙惊慌地让到一侧,却是一道枯瘦身影不声不响来到了其后。 任苏目光微闪,来人竹竿似地套着件灰袍,双掌灰青,蜡黄的脸庞略显僵硬,整个人竟有六七分像干尸。 “陈叔!”任苏开口唤道,心中又惊又疑,因为,此人赫然是曲山吴家中的那位护院队长。 说实话,任苏倒不是没想到会有家人出来寻找吴晟,这具身体虽说在家中尚有一名幼弟,却是妾室所生,而吴氏夫妻琴瑟相和,这位嫡子自然也如同一脉单传般宝贝,可他真想不到还有人能寻到这般偏僻地界来。 这刹那间,任苏心念起伏,倒没注意到这位陈叔踏进院子时背部受威胁似的微躬,以及脸上突闪的凝重。 不过,这护院队长也不是常人,仅仅数息,心神便镇定下来,目光飞快扫了眼任苏赤着的双臂,不动神色地说道:“少爷,既然天狼门已满门绝灭,更无法习得武艺,为何滞留不归?家中老爷夫人都是担心得很。” “嘻嘻,我也正愁没人回去报平安呢,陈叔你来得真好,你正好回去告诉爹娘,我现在很好。” 任苏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反而一脸喜不自禁,话里话外都透着极为熟稔的亲热,还完全不把他当外人似地意图蒙混过关。 任苏不敢大意,由于此人身具武艺的缘故,吴晟残留记忆里与之颇为亲近,好在这些天时不时有套着小书童的话,也把吴晟身边的人差不多给摸了个门儿清,此时把自己当做吴晟来表演完全没问题。 “少爷你呢?老爷可是交代过陈某,要亲自带你回去。”也如记忆一般,这位护院队长对吴父忠心耿耿。 “我?我在这里还有些要事,办完就立刻回去。”任苏仿照着吴晟应有的反应,大咧咧挥挥手。 “要事?是习武吗?”护院队长两条眉毛拧成一条黑粗线,忽而抿抿唇,轻叹出声:“少爷,江湖险恶,江大侠当年为你摸根骨时便说过,你资质不佳,很难在武学上有成就,为何就不能安安心心做个富家翁?” 任苏就像个在长辈面前炫耀的孩子一样挺挺胸膛,亮出一口白牙,“嘿嘿,不一样,我现在可厉害了。” “这么说,少爷你是执意不愿回去了?”护院队长不为所动,吴晟那些许粗浅的拳脚功夫便是他耐不住其整天央求偷偷教的,自然知道自家这半个徒儿天赋到底如何,见此,小书童忍不住了:“陈护院,少……” 护院队长狠狠瞪了小书童一眼,小书童慌忙住口,接着,这汉子冷哼一声,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主仆两面面相觑,没一会,护院队长手上拿着根拇指粗的长麻绳再次走了进来,当即任苏额头冷汗直下。 “既然少爷你如此坚持,那么,陈某便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护院队长一字一顿说着,面无表情。 “等等!”任苏抬手阻止了护院队长的行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一脸正色:“陈叔,既然你不信我的话,那我们打一场吧!若我输了,我老老实实跟你回去;反之,便请你一人回曲山向我爹娘报平安,如何?” 护院队长一楞,只见对面青年扯出根丝带系住满头乌发,随之露出双点漆眸子,精气神饱满,褶褶生辉。 非是习武有一定成就,眼神焉能有这般神采! 护院队长有些恍惚,良久,蓦然手一抖,手中麻绳呼呼缠上一旁树干,他面皮微颤,硬邦邦道:“好!” “啊!少爷!别!”听闻此声,小书童急了,抬腿想到自家少爷身边劝阻,这时,一道略显颓废的人影从里屋走了出来,先是扫了扫护院队长,最后望着主仆两笑道:“不错,想不到你吴家一个护院也有这境界。” “余先生!太好了!你总算醒了。你快帮帮我家少爷吧!陈护院真的很厉害的!” 小书童喜出望外,三两步跑到秦昭身旁,一边暗暗埋怨着这天狼门大弟子最近的懒散行径,一边快速道。 听罢,护院队长瞳孔微缩,而那黄袍的散发男子只是笑道:“放心吧。你家少爷也差不了多少。” 下意识地,护院队长松了口气,可随后又有一道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其身上,似有千钧重,压得他身形一僵,但展眼看去,视线尽头虽是张似笑非笑的脸,却带着几分温和,于是,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丝木然笑意。 见到秦昭同样颔首,护卫队长想起自己进院门时感受到的那股磅礴气机,又转过头去,暗叹着深不可测。 比试当头,他振作精神,重新看向任苏,此时其正赤手空拳站定院中,身形昂然笔挺,犹如一颗劲松。 “果然有了些不同,只是毕竟才一个多月……”他轻轻摇头,却没见到他口中深不可测的秦昭眼中惊诧。 白老干大兄这间院落布局总体与一般农家院落相差无几,厅堂、柴房等一样不缺,院中也有树,只是这树靠近院门左侧,还是五颗枣树,每颗看去都有四五年树龄,平常任苏练拳练累了,或休息闲聊,或练剑调剂,而这剑直接悬挂在其中一颗枣树上,因此,如果任苏要用剑的话,十分方便,可现在他俨然准备赤手对敌。 这由不得秦昭惊讶,他口中的“差不了多少”当然是指任苏那两式绝杀剑招,至于拳脚,不说也罢。 场中,任苏好整以暇,看似信心十足,心中却满是苦涩,如秦昭所说,他两式剑招狠辣异常,即使他也有的放没的收,以他如今4点多的敏捷值使出,真正是迅疾如电,换个没人地儿杀了便杀了,这场合还是…… 以他的意志,虽说足以勘破那些虚幻的记忆及情感,但终究是顶着吴晟这副皮囊,行事少不得顾忌许多。 “陈叔,得罪了!”任苏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护院队长抱拳,护院队长嘴边扯出个笑容,“来……” 话音未落,没任何预兆,任苏动了,如脱兔,只听得步伐交错急催,八九步的距离几乎在护院队长征然的瞬间,瘦削身形疾走而过,随之护院队长面前闪过一张笑脸,一只手以一道诡异弧度迅疾探向护院队长右肩。 凭借远超寻常人的敏捷值,任苏以往在废土世界中所掌握的狠辣杀招,也同样升华到了另一个境地。 “卸骨!” 修长手掌划过护院队长微微动容的脸庞,如潜伏已久的猎豹,不动则已,一旦亮出獠牙,必定一击必杀。 任苏不敢有丝毫侥幸,这位陈叔看着寻常,其实武功并不低,一双碎玉手在曲山当地都有几分名头,吴晟记忆里便有其一掌打断碗口粗树木的画面,要不是吴家当年对其有大恩,还真不够资格招揽这般角色做护院。 砰! 掌影落下,护院队长似闪避不及被擒了正着,任苏心底微松,另一爪再出,突的一股震颤感从掌间叠涌冲来,初时如微风细澜,但任苏一个惊疑的念头才闪过,立时化作犹如惊涛骇浪般的一股大力凶悍反震而来。 “这是后天境搬运气血的能力。”当任苏手掌毫无反抗余地地被弹开后,护院队长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搬运气血? 任苏抬头看向护院队长,神色微动,接着大变,灰青的手掌如同鬼爪般骤然抬到任苏胸前,而后穿花蝴蝶般的交叠臂影中,数声震鸣,灰爪游蛇般灵活地沿任苏才弹离的臂膀缠了上去,看情形,竟也是擒拿手段。 任苏不退反进,腰部微拧,步伐寰转间一爪如勾抓向对手咽喉,但那瞬间,他被缠上的肩膀猛然一沉。 “少爷,你没有机会……”护院队长扯住任苏臂膀狠狠往下摔去,淡淡的话语好似审判般落下,任苏目中却闪过一丝精芒,只见其一个诡异的上拧姿势,护院队长爪下突然爆出一股蛮狠扭力,继而那张僵硬的脸庞微微一变,手掌急急抬起,哪知这时重重步伐怼地,一道身影冲到身前,一爪疾速越过其援护的手掌横在喉前。 “陈叔,你输……”任苏变爪为掌,轻轻甩向半空,正笑吟吟说着,杀机透体,后脑勺一声剑啸长唳。 第九章 后天之境 剑风清寒,余光中只能捕捉到淡淡虚影,任苏亡魂大冒之际,一声轻喝炸开在耳边:“金猴捞月!” 这一声落下,任苏福灵心至般地低头矮下身子,剑光虽贴着他发丝飞过,他却如行云流水般地倒翻在地,倚背团身一转,继而双脚合并,对空一搅。清啸戛然而止,半空中,一柄普通且熟悉的长剑被其夹在脚掌间。 秦昭抽出青锋,随手一扔,长剑稳稳插在一颗枣树旁,颓废男子摇头大笑三声,又转进里屋去了。 “少爷,你没事吧?”被秦昭这突然袭击吓了个半死的小书童拍拍心口,惶惶扶起自家少爷,一边拍着任苏身上的灰尘,一边小声嘀咕着:“这余先生也真是的,刀剑无眼,怎么能随意刺向别人,好在少爷你……” 任苏没有心情搭话,他望着秦昭身影缓缓消失在屋里,神色变换不定,双眸转动间透着几分阴沉。 毫无疑问,方才那一剑是对他的试探,十灵逐荒拳意如其名,共有十式,每一式都有数个动作,而之前任苏对护院队长最后扭转乾坤的那拧身上腾和挺身冲拳的两个动作正是从第二式“赤蛇戏火”和第三式“青牛破罡”的衔接动作演变出,至于,双脚夺剑那三个动作却又与第八式“金猴捞月”的前半套动作相差无几。 正因为是日日习练且臻至小成的这套拳法,他才能熟练地完成这数个高难动作,并借此迅速反击与脱身。 当然,现在也暴露出了任苏的精进,这实在让刚刚顿悟两天的任苏心中尴尬郁闷之际,生出一丝慌乱。 毕竟像这种有意隐瞒进展的事,说白了点就是一种不信任,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任苏的确是表现不好。 “哎。”任苏轻叹一声,回过神看着好似无动于衷的护院队长,道:“陈叔,麻烦你回去跑一趟了。” 护院队长摇摇头,几乎不带起伏的话语充满着坚定:“我会留在这里!这样,老爷更能放心。” “好吧。”任苏苦笑着耸耸肩,并没有多大心情去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任苏带着几分惴惴的心情一直到数天之后才得以解脱,然而,作为当事人的秦昭却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是带着几分懒散和颓废,偶尔指点下任苏,也会与小书童打趣,不得不说,此人绝对是这江湖中有数的真侠士。 期间,护院队长往附近的巨野郡城走了一趟,耽搁了五天,才风尘仆仆地背着一个长条匣子回到白溪村。 “这是?”院落中,任苏看着长条匣子中放于锦缎上的带鞘长剑,在护院队长的注视下,走了上去。 锵! 任苏抽出这柄比青锋长了两三寸的剑,将之竖举,手指缓缓划过剑身上那道道繁密纹路,丝丝冰凉与映照入眼眸的莹莹寒光交织,他心中微动,当空一挥,略显狭窄的锋刃破开空气,微澜缕缕,隐隐有着嘶鸣响起。 “好剑!”任苏赞叹道,不愧是花费数百两银子,甚至令巨野城中的铸造大师耗费两天心血的百锻宝剑。 任苏轻轻放下宝剑,抬头却见到护院队长平时淡漠的眼眸微动,似在期待什么,不免一征,而后笑道。 “剑动风起,如雏凤轻鸣,若是劲到力足,当可扶摇直上九重天,一鸣惊人,此剑,便叫扶风。” “风起,则扶摇九天。好名字!”护院队长低语几声,袖袍微微一抖,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虽然能明显看出任苏对剑名不太在意,可看着任苏再次情不自禁地挥舞起刚到手的宝剑,他感受到了自家少爷真心的喜悦。 他想起初来时的下午,阴差阳错见到的惊才绝艳的一剑,这两天来几乎寸步不离火炉的劳累似一扫而空。 护院队长收回放在任苏身上的目光,又似想起另一件事般,锐利的视线落在了院门外躲躲闪闪的一道身影上,他沉着脸大步迈开,随着外面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斥责,不一会,小书童哭丧着脸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任苏练剑的动作微顿,余光正好对上小书童求救的目光,脸上不由得浮出了一抹古怪笑意。 护院队长此去巨野郡城,自然是为了找熟人或商队往曲山送消息,但去之前,他在白溪村滞留了两天。 这两天里,护院队长不仅以一江湖老手的老练,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渐渐开始困扰任苏的有些白吃白住似的尴尬局面,还表现出了远超正常护院的细心,“衣食住行”大包大揽,让任苏能一心沉浸在武学的世界。 然而,与他这个“少爷”不同,从护院队长来了之后,小书童的处境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喂马、洗衣种种杂事倒也罢,可每天耗费两三个时辰来扎马步、挥空拳,就让近来闲散惯了的他受不了。 因此,在护院队长刚离开的两天,他还能遵循嘱咐,跟在任苏身边做这些打熬筋骨前的准备,再长点,便彻底放松了,这不,现在被抓了正着,任苏避开小书童的眼神,一手抱起长条匣子,一手拿剑,径直进了屋。 先不说这具身体与护院队长实际上的师长关系,单是内心对护院队长举动的赞同,任苏便不会为其开脱。 “人有点技艺防身总是没错的。”听着耳边渐远的呵斥声,任苏幽幽轻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往事。 护院队长回来的第二天,任苏凑齐了160点熟练度,第五次顿悟之后,十灵逐荒拳大成,基础步法大成。 “白虎吞雷!” “赤蛇戏火!” “青牛破罡!” …… “乌猿撞山!” “天狼啸月!” 任苏演练着才顿悟大成的十灵逐荒拳,一招招间似有风雷水火衍生变换,仿佛自己也化身那斗天斗地的灵兽,随着一缕缕悠远古老的洪荒气息缓缓辐射开来,即使一轮拳法打完,心中也似有似无地存留着某些感触。 那是拳法之中包含的精神,坚韧不拔、顽强不屈,卑微之中暗藏着一股不服天不服地的桀骜和强大。 任苏知道,这套拳法他修行到头了,或许前方还有一个高深境界,但离他很遥远,甚至无法也不敢想象。 任苏默默收回思绪,手中拳路一变,虽然依旧如行云流水,却少了那种说不出的意境和韵味,显然,此时他所演练的十灵逐荒拳只有小成境界,没办法,十几天前突破的小成,立马又大成,任苏不得不小心谨慎。 任苏一边游刃有余地打着拳,脑中却在思索落下在耳边不久的系统提示,“+0.02体质,+10熟练度!” “体质?”对于这显然是由拳法带来的提升,任苏若有所思之际,眼眸微亮,心中有了一个隐约的计划。 任苏没有立刻实施这个计划,直到九天后,当“+0.02体质,+0.01力量,+0.01敏捷,+10熟练度”的系统提示再次响起(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拳法大成后,任苏平常练拳便没有了熟练度),他隔天便找上了秦昭。 “野外狩猎?战斗磨砺?嗯……随你吧。不要忘记初衷就是了。” 似乎是与护院队长一战亦或任苏拳法精进暴露的结果,在这本应专心练拳的时期,秦昭竟爽快地点了头。 从那以后,任苏每七天至少会有四五天是待在深山老林,不是带着小书童猎狼时一天能走个来回的外围,而是真正的深入,不见人踪、幽深僻静,当然,身旁少不了顽固尽职的护院队长。说来好笑,任苏最初对于护院队长加入是老大的不乐意,可时间一长,享受了对方的手艺,并认识到其经验丰富后,反倒庆幸有其跟随。 相对地,任苏狂刷着属性点的同时,随着熟练度再次达到顿悟条件,他的变化也是令护院队长惊骇不已。 护院队长敢保证,他从没见过如此直觉超群和有悟性的人,基本上这山中的野兽只要任苏多遇上几次,不用几天,下次再遇上,弱点都会被洞察地一清二楚,之后,被轻松斩杀,还有那不时显现的强力剑招…… “霸斩!” 当又一式从未见过的狠辣剑招带着明亮弧度在近丈高的灰熊身上溅起数寸高的血浪,护院队长再次默然了,明明前不久磕磕碰碰才将差不大的一头灰熊击杀,现在竟然直接以带有明显针对性质的招数强杀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护院队长想起任苏的解释,嘴角微抽,这何止是后福,简直跟变了个人一样。 时间飞快流逝,不经意间,秋风已起,眼看着枯黄尽染山林,落叶片片铺满大地,寒冷渐渐降临了。 十二月的某天,早在近两月前便结束了狩猎的任苏站在院落中,以大成的境界演练着十灵逐荒拳,灵兽追逐在洪荒大地上,风火雷电狂闪,古老悠远的气息萦纡在一招一式之间,甚至隐隐推动着肌肉、气血的运动。 这是数天前出现的状况,任苏看着人物面板上达到2.75的体质,终于,将一个属性点加了上去。 嘭!嘭!嘭! 随着心跳骤然加剧,任苏全身血液同时开始加速,很快,四肢百骸中一丝丝酥麻如电流的感觉凭空而生,微细几不可查,又仿佛潜藏着扭转乾坤的伟力,随着动作,丝丝电流聚集,任苏体内似有条大龙苏醒过来。 第十章 三圣老祖 《武经总要》有言,人初生时,耳聪目明,触觉、嗅觉等等感觉异常灵敏,而后受人间浊气侵染,久而久之,渐渐堕为平庸,武学一途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但究其根本亦或者说终极目标便是洗经伐髓,复返先天。 后天,后于先天,超乎寻常,踏足这一境界,代表着习武者已走上洗涤后天浊气、觉醒先天本能的道路。 相应地,即使是才踏足后天境的人物,也拥有着某些如同野兽般对外界的敏锐感知,而此刻,任苏便是如此,当他突破后天境的那刻,同样的一缕微风拂过身体,却忽然似从不可测度的天穹中而来,令他全身汗毛不自觉炸起,他感应到微风之中那道悠长的气机,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呼一吸,却磅礴无比地笼罩着整个院落。 “先天吗?”任苏缓缓挺直和初次踏进小院的护院队长一样微躬的腰杆,望向气机的源头,暗自呢喃。 “哦?突破了。”一缕吹过耳旁发丝的清风中带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印证了任苏的猜想。 任苏微愕,目光下意识扫向毫无一人的四周,又听得秦昭的轻笑凭空钻入他耳中:“不用看了,这是凝气成音的手段,算得上先天境界的标志。我还在房中吐纳行气,感应到你的气息突然增强,有些好奇而已。” 任苏点点头,接下来,秦昭说了些许巩固境界的事情,又绝了声音,留下任苏在院落中继续练拳。 如同任苏当初所说,后天境分为内劲和内气两个层次。内劲,顾名思义,乃是由于习武者相对常人要深厚数倍的气血运行时催生出的力道,此力笼罩于四肢百骸,比普通出力更加凝练强大,也更加独立,但内劲初生,习武者气血还未达到巅峰,其表现不会凝练统一,反而有些散乱,如同电流般四处乱窜却酥麻刺人。 因此,后天层次的第一个境界是气血搬运,以拳法、剑法等等动作来运行气血,进而刺激内劲凝聚抱团。 而要突破到真正的内劲显化,依旧只能耐着性子枯燥无味地打熬筋骨,当然,任苏是个例外。 自突破后天境,对于属性点的使用,任苏心中便没了顾忌。毕竟整整两个月有余的狩猎,就是为了快速推动武学精进,只是此前还在打根基的阶段,即使系统在各方面都有很好的辅助,他也不愿太过大步迈进。 任苏一边巩固境界,一边习练着秦昭在突破当天传授下的步法,同时每隔十五天,加上一点体质。 两次之后,即一个月,任苏浑身内劲凝练成股,真正显化,这回,任苏也不隐瞒,直接告诉了秦昭。 第二天清晨,护院队长打断正练着拳的任苏,道:“少爷,余先生昨晚吩咐了,今后由我做你的陪练。” 院落中的拳风呼喝转变为声声闷响,冬日的最后一场雪也降下来,洁白的雪花洒落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下,万物开始复苏。冬天,这个任苏过往记忆中从来没有的词语,随着孩童们的欢笑打闹,渐行渐远。 又是人间四月天,春风吹遍大地,山间溪流欢快清越,绿意盈然,山林一色,更显得荒芜之处格格不入。 天狼山,仿佛被春神遗弃在大地的角落,光秃秃的山头上,疮痍处处,那场灾祸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除了多了数十具遗落在断壁残垣的枯骨,使光景越发凄婉,再也没有任何变化,或许当时间流逝,这座最初籍籍无名的小山也会再次归于平凡,不过,不足一载的短暂光阴显然无法令所有人忘却曾经那座山门的辉煌。 天狼镇中,两百多人影晃动,敲打、闷响、呼喝不绝,喧嚣回荡在寂静山岭,阳光万丈,与镇外数百步间分四面围拢的十数间简陋木屋和成片起伏的帐篷交相辉映,旌旗猎猎招摇,似乎在宣告着新的主人的到来。 一身黑衣,头上绑着一条红巾,身为新主人之一——四海帮的内堂弟子,李奇比大多数帮中弟兄要惬意。 然而,站在附近山道旁,这年轻人遥望着废墟中挥汗如雨的众人,嘴唇微抿,心中竟像有些不满意。 “三十七天了,还得在这鬼地方待多久?”李奇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扫了扫前方略显狭窄但寂寂无声的山道,又瞥了眼旁边悠闲地靠着树木酌酒、一副老大哥模样的聚义堂青年,带着少许埋怨,轻轻嘀咕出声。 是的,在一个多月前,李奇随着帮中众兄弟来到此地,并参与驱赶附近江湖人士后,他心里便有着不满。 在他看来,纵使那许多有名声的江湖豪客侠士渐渐对天狼山不感兴趣,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天狼山也不是区区巨野郡四个帮派能够封锁的,更何况,他还听到传闻,说四帮之主有意整合在此成立一个新宗门。 宗门是什么?不是帮派这种乌合之众,一时风光,也免不了树倒猢狲散,它代表着传承、教化以及精神。 简单地说,就是江湖中暴发户与世家的区别,要完成这个转变,无疑,是需要漫长的时间,以及…… 竭尽全力!人力、物力所有的倾斜! 想到这,李奇就头皮发麻,如果在天狼山没什么收获也罢,一旦真出现啥宝藏或绝世秘籍,当一个个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蜂拥而至,这个竭尽全力,或许就代表着又一个灭门,至少,在场的大多数包括他是跑不了了。 灭门、灭门……李奇心底暗叹,忽而目光直勾勾望着天际,脸上多了一抹讥讽笑意,他喃喃自语。 “还有那些可能残存的天狼门高手……山门被占!一旦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也是一场泼天大祸吧。” 咚锵!咚锵!锵咚锵! 山野间,陡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欢快响亮,震得四野一片惊鸣,李奇与同伴互看了一眼,很快便见前面山路上出现一条二十数人的队伍,锣鼓唢呐样样不落,像是在迎亲,但风中却飘来一声声古怪吆喝。 “三圣老祖,威震寰宇,武功盖世,天下无敌!” “拳打昆仑无生三老,脚踢太湖归元一剑!三圣老祖,神功无敌!” “恭贺老祖神功大成,武破虚空,法驾所向,宵小退避跪迎!” …… 吆喝声与锣鼓声交错震响,这条不算长的队伍簇拥着一驾步辇,沿山道一路行来,明摆着是要往天狼山方向去。李奇两人听着吆喝声越发清晰,心中又惊又疑,似乎忘记了扼守山道的职责,犹豫着不敢上前拦阻。 一炷香后,队伍来到近前,中间那架车辇也明白了起来,赫然四面垂着帷幔,流苏飘飘,上面则躺着个慵懒人影,看去气派至极。两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目光一移,在队伍前头见到一个领头似的弱冠青年,锦衣玉冠,身材高大,眸似星子,却璀璨地像藏着把利刃,随着步履轻迈,整个人腾起一股无形气魄,风采飞扬。 绝不逊色于如今江湖上成名的任何俊杰侠少! 李奇躲开那双锐利眸子,看向青年身后的矮小身影,不免微征,只见这半大少年身后背着一把剑,手上又捧着一把剑,一脸地得意洋洋,而四处张望之时,甚至还有些趾高气扬之感,好似巡视着自家领地的猛兽般。 李奇眉头微皱,又见那一群敲锣打鼓的人大多数是鼻青脸肿,心中一惊,脚微微后撤,手向着身旁一推。 “你!”聚义堂青年踉跄地被推到队伍前,又惊又怒,回头狠狠蹬着李奇,耳旁忽然炸开一声冷哼。 喧嚣倏然一寂,嘶鸣骤起,劲风吹开帷幔,划开一条若有若无的气浪,笔直如箭极速撞上聚义堂青年。 轰! 劲风四散,刮起烟尘滚滚如潮,青年轻哼一声,魁梧的身体如挂画般轻飘掀起,猛然撞到身后李奇身上。 “先天高手!”蒙蒙灰尘中,隐约传来一声闷哼,一道人影连手带脚爬起,慌慌张张向后逃去。 烟尘缓缓散去,山道上,一滩血泊嫣红鲜艳,魁梧青年一人倒趴在地,气若游丝,队伍中大部分人瞳孔微缩,两股战战。场上顿显死气沉沉,这时,领头青年轻咳一声,众人心一跳,忙挤出一丝笑容,锵锵闹起来。 “三圣老祖,武功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 “拳打昆仑无生三老,脚踢太湖归元一剑!老祖法驾所向,宵小无不伏首!” 锣鼓再次喧天,连带幽然绿意也似明媚了起来,一行人热热闹闹越过魁梧青年,很快,山坡到了尽头,一座荒芜的山峰映入眼帘,而山下成片的帐篷前,已聚集了一百多人,黑压压如一朵雷云,风风火火迎了过来。 两群人相隔十步之遥同时停了下来,锣鼓停歇,四帮之中,一名略显痴肥的中年越众而出,昂着首拱手。 “在下杜申明,忝为四海帮帮主,不知三圣前辈到鄙帮驻地有何要事?”铿锵有力的声音不卑不亢,却也不失礼节,这让中年身后几名脸上带些不满的男女轻轻点头,收敛了神色,随他一起看向对面被帷幕遮掩住的车辇。可惜,没人搭理,直到杜申明脸上阴沉得像结冰一样,一声闷哼似才回过神来般响起:“好徒儿。” 车辇内传来的嗓音出奇地有着几分沙哑,众人微微一楞,对面锦衣青年接过身后少年递来的长剑,迈步上前,步履悠闲从容,即使十数道饱含威严的目光陡然攒射过来,依旧不慌不忙,好似正在春日的郊游一般。 数步后,他不经意地一顿,身子一拔,施施然抱拳,微抬的漆黑剑柄在已显些许热辣的阳光下森冷晃动。 “在下任苏,替家师传话,天狼山乃风水宝地,诸位无功无德,恐遭横祸,不如献与家师结个善缘!” 第十一章 插旗战四帮(上) “在下任苏,替家师传话,天狼山乃风水宝地,诸位无功无德,恐遭横祸,不如献与家师结个善缘!” 锦衣青年,或者说任苏抬起手,晃动着漆黑剑柄,坦然自若地注视着略显痴肥的杜申明,看着他脸色由青变紫,眸中一丝哂笑一闪而过,只有灵感敏锐的他才知道,二十多天前,当时从外归来的秦昭心中酝酿得怒火之盛和杀意之澎湃,这场由秦昭自编自导的戏,不论如何发展,四帮帮主只有死路一条,区别只在早晚而已。 沉默半晌,杜申明一咬牙,脸庞上的赘肉拧成一股,“前辈,晚辈及其余三帮上千帮众辛劳数月,此时撤出,损失还是小事,若是让江湖同道知晓了,非耻笑得抬不起头来,而且晚辈与搬山掌江前辈也有数面……” “大胆!”车辇中,人影霍然挺直,一声怒斥后,场上气氛一凝,接着,一把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任苏看着双袖隐隐颤动的杜申明,客气说道:“杜帮主,家师有言,你出言不逊,还请自掌脸面二十。” 话音落下,像是石子掉入平静的湖面,人群骚动开来,尤其是杜申明身后数人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飞快蔓延,他们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杜申明,目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而杜申明却很快平复下羞怒的心情,他梗着脖子,语气无半点起伏:“前辈,我自掌脸面无关紧要,可你堂堂先天高人欺负一个晚辈,传出去……” 顿了顿,“怕是有些不妥,会遭人非议。”杜申明一气吐完,抬头凝视着车辇,恭敬中带着几分木然。 “有点道理。”车辇内传来的回应令杜申明心中微松,他正欲张口再说,蓦然辇上帷幕狂舞,人影如游龙自其中纵出,呼啸一声,两只手掌已轻飘飘落在其双肩。杜申明眼前一暗,不见声响,两肩软绵绵垂了下来。 里内骨骼竟完全粉碎了! “你!” 杜申明目眦欲裂,眼前人影却一闪不见,当即他怒然展眼,只见一对冷漠至极的眸子仿若从云端坠来,漆黑发亮,犹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在盛阳下微澜炫目,却抹不去潭底的阴暗,以及深邃得可吞没万物的幽寒。 杜申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视线尽头赫然有一袭明黄袍子,青玉蟒带,袍上绣着三鹤,头上则是玄武冠。 五六十上下的老者两鬓斑白,但脸上温润有泽,颇有几分童颜鹤发的模样,若放在平时,也可称作得道高人,但,当如此打扮的秦昭漠然俯扫场上众人,却是说不出的邪魅,几乎无人不心底一颤,眨眼噤若寒蝉。 邪道!邪道高人! 蟒带形容狰狞,袍上三鹤争凶斗狠,毛羽尽张,头上玄武背生刺,一见秦昭打扮,杜申明肠子都悔青了。 这所谓的三圣老祖出场吹锣打鼓地招摇至极,明摆着的邪道人士,自己竟然还傻乎乎地凑上去,这下双臂一废,武功一下去了大半,别说这天狼山,屁股下帮主的位子都未必坐得稳,还有这十多年来得罪的仇家…… 杜申明脸色顿时黑下来,恰好这时,场上响起“三圣老祖”满意的赞叹:“很好。就该这般恭敬才对。” 杜申明灵机一动:“老祖,在下愿意献上天狼山,与老祖这般高人结一个善缘!”话到后面咬字颇重。 这话一出,又激起轩然大波,哄闹之中,杜申明身后数人脸上更是愤然无比,但一声冷斥如春雷炸起。 “放肆!”秦昭大袖一挥,满是玩味的目光落在杜申明带着些许期待的脸庞,他老神在在地支着胳膊半躺下,眯了会眼,稍顷悠悠开口:“本老祖乃是堂堂的先天高人,岂会真欺负你们这群小辈!好徒儿,去吧。” “家师来时便言,在场四帮中人,凡年岁低于四十者,只需战败我,这天狼山依旧任由尔等处置!” 任苏抱剑横目四下扫去,最后看向一脸征然的杜申明,郎朗声音清晰传遍全场,仿佛一巴掌狠狠掴在杜申明脸上,他脸色瞬息通红如血,却又转眼变得灰败,但没人关心,在话语落下的同时,一青袍中年大步迈出。 “前辈所言非虚?”此人年约四十,两袖飘飘,颇有些文士气质,他越过杜申明来到人前,恭敬问道。 “哦?难道你们不愿意?”秦昭话里透着几分愠怒,充分演绎着一个邪道高人的喜怒无常。 “不,不!愿意!愿意!至少晚辈所在的白马门愿意!” 紧随着青袍中年,数声应和先后响起,“我聚义堂也愿意!”“七牙帮同样!”“四海帮也没意见!” 大势所趋,即使心中再有不甘,杜申明也只能忍辱答应一战,不过,想起方长自己犹豫片刻身后两人的异动,眸子也愈发阴沉起来,若非这两人仅是区区堂主,只要身份再高点,恐怕早就越俎代庖先替他应了下来。 杜申明恼恨回头,阴鸷的目光径直落在罪魁祸首身上,冷冷喝道:“李奇!第一战,你上!” 该死!就知道躲不过! 李奇心里暗骂不已,嘴上却以最快的速度响亮应是,然后,硬着头皮,慢腾腾挪出人群,来到任苏面前。 “四海帮内堂弟子,李奇,请任兄指教!” “请!” 李奇和任苏相互抱拳行过礼,人群也已散开,两人稍稍拉开距离,但还没摆起架势,便被秦昭悠悠出声打断,“等等。”在一群人不解甚至有些变幻的目光下,秦昭懒洋洋一抬手,指向青袍中年,“你!” 青袍中年作揖微微躬下身子,做出一副俯首聆听的姿态,秦昭这才嗯了声,手指一移,指向人群后方。 “去!给老祖到那边取一杆旗帜来,在中间插上!”又指向李奇和任苏中间的空地。 青袍中年依言行事,展开身法,高起高落,很快取来了旗帜,任苏不动神色地看着那面绘着简单马首的旗帜噗的一声插下,眉头不经意微微一拧,新规则?这可跟来时说的不一样……他心里有着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见旗帜插下,“三圣老祖”抖抖袍袖,大马金刀地坐起,晃晃头拍手笑道:“我这徒儿虽说还不成器,也终究是老祖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若是就这般直接面对面地较量,说出去恐怕他人笑话老祖我欺负你们。嗯,现在离正午还有约莫七刻,这样吧,到那时为止,但凡有人能从我徒儿手上夺得这旗帜,都算你们赢。” 第十二章 插旗战四帮(中) 三丈方圆,一杆旌旗飘飘,旗下任苏一脸安然,宠辱不惊,仿佛不管秦昭话语惊起何等愤恨都与他无关。 锵! 一缕寒光在烈日下一闪而逝,任苏放开剑鞘,手提扶风,看向已经显出几分沉重的李奇,眸中充满平和。 随着境界的提升,除去寻常后天境的敏锐感知,任苏先天所生的恐怖灵感也像是渐渐苏醒过来,一点点地回归,可以说,如今的他有着不逊色与秦昭的灵敏知觉,因此,他能远超自身境界轻松探测到对面气机强弱。 气血搬运巅峰! 这是在山道上任苏初见李奇时便有的结论,而眼下杜申明将此人派出来,显然不仅是恼恨报复的原因。毕竟一名气血搬运的习武者不可能挑战全场的,再加上任苏比李奇还要年轻四五岁的面貌,那么实力显而易见。 如果后天境大致可以分做内劲和内气两个层次,相应地,整个后天境的锻炼也有三阶段:强健体魄、打熬筋骨、淬经冲脉,无疑,气血搬运仍处在强健体魄的阶段,内劲显化则是打熬筋骨,将雄浑的气血归于己身,木人桩、对练甚至单方面的挨打,以此将散乱气血凝实,随着筋骨皮肉越发坚韧,直到内劲消亡,内息蕴生。 有着系统异能的任苏,由于每一个境界的直观变化都明白白地摆在面前,对各个层次也有着自己近乎本质的理解,简单地说,内劲显化实际上就是单纯的体质向力量、速度、灵巧乃至防御、耐力等等方面的转化。 这是人体第一次的真正蜕变,也可以说是后天境的一个分水岭,锻体功法的类别好坏有着至关的重要性。 偏力量?偏速度?亦或灵巧?还是上等锻体功法的面面俱到,或者单方面属性的极致? 毋庸置疑,对付内劲显化层次,气血搬运巅峰的习武者是有着足够分量却可随意抛弃的最佳试探人选。 任苏心里一片通透,李奇也看得很清楚,所以,在两人站定的片刻,他一声咆哮,疾冲间双拳直直捣来。 “左肩!” 淡淡话语几乎在拳影打来的同时落下,李奇心头一悸,抬头迎上一双带些疑惑之色的眸子,下一刻,一股力道突然拿住他左肩将他整个人往一边带去。李奇暗叫一声不好,余光中,已然有一道黑影疾速击向其后脑。 该死!我李奇如果有幸不死,一定要退出四海帮,远离江湖上的是非! 一声闷响,李奇软软趴倒在地,任苏倒转剑柄,扫了眼引起几分骚动的人群,眉头微皱:“下一个!” 清亮的声音听去无半点波澜,杜申明和青袍中年隐晦地瞥向那张年轻脸庞,目中泛起惊异,及一丝思索。 试探?脚动都没动!身子动了跟没动一样!这人头,跟白送差不多! “任少侠,好身手!”青袍中年缓缓掩去惊色,赞了一句,一挥手,喝道:“曲老二,你上!” “是!” 一名三十几许的壮年男子走了出来,身材略矮,皮肤黝黑,而看他手无寸铁,应该也以拳脚功夫见长。 “白马门曲大通!”男子拍胸报过名姓,笑得颇为豪爽,任苏点点头、拱手,目光却隐隐露出些许锐芒。 依旧是气血搬运巅峰。 这时,场上晕倒的李奇也搬了下去,曲大通拱拱手:“任少侠小心了!我曲老二最拿手的便是腿法!” 话音落下,曲大通猛然向前冲出两丈,借力一踏,如大鸟腾空,右腿一震,呼呼几声,数道腿影交叠横空飞去,单单声势便比李奇要高出数成,然而,还没来到任苏面前,一声轻嘶,一缕寒芒亮起,蓦然横在前方。 一截剑尖出现在了腿影轨迹的前方,不见动作,却仿佛散发着无比锋锐的气息,刺痛着曲大通脚跟某处。 那里正是他这一式“覆雨十三叠”腿功的破绽所在。 没有迟疑,曲大通身子蛮横一扭,趔趄回落地上,而后顶着一张血气涌动的脸,他忙向着任苏抱拳微躬。 “多谢任少侠手下留情,这番侠骨仁心,我曲大通深感佩服。” “得罪。” 任苏摇摇头,没有多说,要不是曲大通一来便大咧咧自报家门,这次,他本来打算暴露五成实力立威的。 气血搬运? 太弱了! 任苏低头看了眼手上扶风,三尺剑刃寒光凛凛,边沿削薄,颤颤间凝聚着炫目光泽,似乎有着无坚不摧的锋锐。他视线之中,下去的曲大通已经被四帮中的高层围拢起来,看脸色变化,明显是在询问着相关情况。 任苏没有去催促,悠然闭上双目,好似在冥神调息,耳边则有无数嗡嗡声音回荡——场外一片哗然。 “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认输了?有没有搞错,人家才亮剑呢!” “这任少侠不简单啊!竟然挥挥剑,就把曲老二那家伙给吓住了。” “我呸,就一软脚虾,亏得平时还装得有模有样,真是将我们白马门的脸都给丢干净了!” …… 曲大通的不战而败激起人群哄闹,刹那间沸沸扬扬,尤其四面环山更显出此起彼伏的嘈杂,极不平静。 习武的境界有三重:不入流、后天、先天,后天四层、先天三层,一共八个小层次,看似路漫漫难以触及彼岸,其实,直到后天第三层内息蕴生以前,习武者并不会遇到任何瓶颈,唯一桎梏武功进展的只有根骨。但凡有一点天赋,只要日夜苦练不缀,突破到气血搬运一点不难,因此,江湖上最多的也是这一层次的习武者。 不过,同为气血搬运,也不是没有差距,相反,“老辈”的气血搬运习武者有着远超小辈的战斗力。 他们境界虽常年滞留不前,却也能在漫长的时间里通过艰苦锻炼,使体魄缓慢地完成有如内劲显化层次般的小幅度提升,甚至其中的佼佼者还可习练只有内劲显化才能掌握的外门武功,如“铁砂掌”“碎玉手”等。 这群人,虽仍是气血搬运,战力却比寻常“内劲显化”要高出许多,如此前的护卫队长,一双碎玉手在曲山郡比很多内劲高手名声还要响亮,又如现在的曲大通,三式腿功吃遍天下,曾败过十数内劲好手,为白马门立下不少功劳,当然,这会的护卫队长托任苏进展迅速的福,在秦昭几副强血散帮助下,也成就了内劲显化。 但,气血搬运终究只是气血搬运,没有打熬过筋骨的他们,在施展更高层次的武功时,破绽会更多更大! 只要眼光独到,经验足够丰富,他们也并不比一般气血搬运的习武者高出多少,而恰恰…… 任苏便有轻松取胜的绝技! 耳边吵闹渐渐小了,任苏睁开眼,第三人持刀走上场来,一脸凝重:“七牙帮吴胜之,请多指教。” 内劲显化……下境! 任苏瞥了瞥人群前方的四帮高层,见几人不是抿唇就是皱眉,他嘴角微微一勾,内劲猛然贯穿双腿。 “小心了!” 任苏向前一踏,目中陡然爆出骇人精芒,爆喝一声,身如猎豹一纵,但见剑光一晃,剑风横扫已撩到吴胜之额前发梢。吴胜之慌忙拔刀迎去,火星暴射间,虎口倏然巨震,尚不及重新凝聚内劲,剑影急嘶再次劈下。 锵! 大刀脱手飞出,寒芒贴面而过,吴胜之骇然欲退,一拳打来,小腹嘭然巨响,身子直接爆出丈许有余。 噗! “你……”一口鲜血喷出,吴胜之佝偻身子、捂住腹部,整个人摇摇晃晃,好似就要跌倒在地。 任苏不置一语,收剑、昂然环首四顾,全场鸦雀无声,而四帮高层互看一眼,神色间的阴郁越发了然。 出剑的极致速度,挥拳的狂暴力量,以及……本该必杀的第二剑蓦地一转贴面而过的精妙! 试探已没有了必要,气血搬运的帮众派出多少都只是白送! 杜申明等人心里做出计较,却不料场中响起一把隐约带着几分叹惋的轻笑:“下一场,两个一起上吧。” 第十三章 插旗战四帮(下) 天狼山下,旌旗一杆飘动,锦衣侠少睥睨四方,眼角眉梢含笑,清秀的五官却凝聚着比身后旌旗还招摇飞扬的光彩,“下一场,两个一起上吧。”任苏微眯双眸,淡淡话语回荡在有限的空间,掷地有声,无人回应。 远处山野鸟鸣啾啾,场上,寂静越发深邃,甚至由于些许变得粗重的呼吸,带着些令人发狂窒息的沉闷。 “哈哈,任少侠天资绝顶,功夫之深厚,令人叹服,难怪能被三圣前辈看中!”青袍中年一声朗笑打破了沉寂,他先对着任苏洒然一笑,而后微躬着向秦昭问道,“三圣前辈,不知令徒所说能否代表你的意思?” 有点门道! 任苏目光微亮,只见青袍中年话毕,场上气氛明显一轻,不仅不见了方才暗藏的愤恨,还多了般凝聚力。 据说这青衣中年白千牧与白马门门主是亲生兄弟,两人亲密无间,加之其兄长醉心武学,基本上门中大小事务都是其做主,如今一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短短两言便将场上凝重给化解大半,一声朗笑看似简简单单,却将任苏的优势一一细数,点醒了大半人,后面那一声问询则是转移了所有人注意力,当真心思缜密。 任苏心中暗赞,忽而有两道轻飘飘的视线自后方射来,带着些不满,如芒在背,令他暗自苦笑不已。 这秦大哥也真是…… 任苏无语,以他的作风自然是不可能想出什么一对多的主意,即使赢得再轻松,他也只会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毕竟他只是代替不好出头露面的秦昭出手,得确保万无一失,方才这话还是秦昭传音后才泛起的念头。 不过,秦昭传音提议的是一对三,而任苏,则谨慎得削减了一个人头,换成了一对二。 不一会儿,目光移开,后面传来秦昭懒懒的声音,“自然。比斗一事可随他做主。” “好。”青袍中年回转身子,四帮高层聚拢在一块,相商稍许,有“老”“少”两人在喝声中大步迈出。 “四海帮,胡壁。”“老”黑衣红巾,面相较老,又兼肤色黝黑带红,看上去竟似个四五十的小老头。 “聚义堂,李全德。”“少”一脸冷峻,手持一根描金棍,长身而立,也有一两分风采飞扬。 两人通过名姓,各自走开,围着旌旗绕了小半圈,也不似李奇二人那般自己送上门去,一左一右遥遥站定,只凝神望着任苏,精芒缕缕,像在窥视任苏的破绽,却佁然不动,全身皮肉紧缩,仿佛在等着他来攻。 有趣。 任苏眉头微动,目中流露出一丝趣味,虽说以静制动不错,可这边越拖,四帮的机会也越少,毕竟这场战约从开始便是有着时间限制,假如两方都僵持着不动,局面到后只会对他有利,不过,…… 两个内劲显化下境的对手而已,倒也没必要耍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 任苏紧了紧剑柄,嘴角一抹微笑浮起,隐晦瞥了那小老头一眼,剑风轻嘶,化作一道光弧扑向另一边。 光弧一显,便纵出匹炼般的灿烂,寒光泠然,几埋没了其后的锦衣侠少,然而,李全德双棍一震,眉宇扬起,不惊反喜,不止是他,场外也响起一阵似喜且讽的轻呼,而前方的数名高层面上不自觉挂起几分得色。 这上场两人看似李全德威武不凡,威胁更大,其实,小老头胡壁才是真正的杀招。 此人学得一套蛇鹤通骨拳,常年锻体,身手极快,只要抓住这片刻时机爆发,夺旗不过易如反掌。 “这任姓小儿……”杜申明身后一红袍中年咧嘴一笑,目光在杜申明双臂流转而过,有些得意地开口出声,只是才在话头,他愕然张了张嘴,瞠目结舌,却是任苏见小老头冲出,步伐一拧,轻易回身杀了过去。 噗! 红袍中年一恍惚,只见幽芒一闪,一点血色自胡壁肩上泛了开,却是这小老头全速爆发之下,骑虎难下,与任苏硬碰硬受得创伤,而任苏也在这一剑之后,再次反身回扑,迎向此时回过神舞棍冲来的李全德。 “他……他!”红袍中年指着任苏,先是眼珠圆瞪,接着一脸羞恼喝道:“胡壁!还愣着干嘛?夺旗!” “堂主,我……”小老头抬头说了半句,蓦地摇摇头,一脸颓丧地退回到人群,他能感受到,方才那番交锋,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那一剑完全可以刺在他喉咙之上。一边,红袍中年气急,“混账!你……” “闭嘴!”这时,身前传来一声呵斥,红袍中年一征,便见杜申明转过身来,直直瞪着他,眉毛紧拧。 “要是老子双臂完好,我非得抽死你这狗东西不可!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红袍中年脸色微变,生出一丝阴鸷,两人四目相接,过一会,他闷哼一声,狠狠甩袖,大步走向后方。 见状,其余三帮高层失声而笑,之后,青袍中年微微叹气:“想不到这位任少侠还隐藏着这等实力。” “哼!我们四帮虽不大,几个内劲下境的帮众还是损失得起!”杜申明目光随着任苏身形移动,脑海中却浮出方才任苏回身反杀的画面,利落的回转、凌厉的冲击,几乎毫无滞碍,这已是内劲显化的极高境界了。 寻常人发力收力,都有个过程,一般力道使得越大,这个过程,或者说缓冲时间也越长,但内劲显化境界的习武者又要超出旁人许多。内劲显化以打熬筋骨、淬炼肉身为主,浑身大筋的淬炼又是重中之重,这大筋遍布四肢百骸,一经壮大强化,可使力道寰转随心,收发自如,而且锻炼得越深,这承受和转换能力也越强。 当然,如任苏那样,以八九成的速度冲刺,却能在瞬间转身并爆发出十成速度应对袭击,这些手脚大筋其实也成了命门之一,万一被人挑断或有其他损伤,十成实力也就仅能发挥出两三成,立刻会实力大损。 不管怎么说,这浑身大筋的淬炼也是内劲显化高出气血搬运一个层次的主要原因。 “对!”四帮高层中,唯一的一名妇人扬声附和,这妇人云鬓高耸,简单插着一支鬼面簪,左臂盘着红艳长鞭,说话时,鞭梢钩刃微晃,发出似有似无的冷吟,“只要实力摆出来了,不信车轮战拿不下这面旗!” 砰! 话音刚落,场上的李全德被任苏一脚踹飞,妇人旁的疤脸老者低声笑道:“又到我七牙帮和白马门了。” 第十四章 悍然一剑 剑影留霜,一照春阳,浇融为泼天寒意,风卷碧天,过后,一声清喝响起:“下一个!” 不约而同地,一干视线都往人前聚集,乍然如针扎芒刺,四帮共六名高层(堂主以上,长老、副帮等)原本不大好看的面色越发冷峻,尤其是那妇人,铁青着脸,只望着任苏,眼眸深凹,又惊又恨中藏着一丝惧意。 “我不信!世上真有这等天才!”似为了掩藏这一时的失态,忽然,她恶狠狠地咬牙说着,“下面……” “马长老,莫急。” 青袍中年白千牧揉揉眉心,忙截住话语,他抬眼瞧了任苏一下,见任苏礼貌地点头回应,轻轻苦笑出声,脑中再次交错无数画面,一道道剑影、拳风、步伐无不像踩在鼓点上般精准,竟都是摧枯拉朽般长驱直入。 早先曲大通说时,他还不信,现在,他算明白了,这青年真的掌握某种窥破对手破绽或弱点的技巧! “任少侠,请稍候。”他拱手扬声说道,回过身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那妇人脸上浮出一抹诧异笑容。 任苏远远看着,不发一言,连番战下来,他也是信心暴涨,负手立于场中,不但看不出半点疲劳,反而越发显得气定神闲,颇有高手气度,此刻见那妇人露出笑意,他却轻飘飘收回目光,双眸微合,似在养神休息。 约半柱香后,一把粗糙嗓音和一声轻喝一同响起,“七牙帮,武堂护法,齐则!”“聚义堂,李存富。” 任苏眼眸一阖,静静扫过面前两人,只见一人粗壮似熊,一身黑袍撑得鼓胀欲裂,大如砂钵的掌上幽光隐隐,赫然带着双铁掌,至于另一人,身量面貌皆是普通,不过,手上两缕寒光旋得水泼不进,让他多看了眼。 当然,两人行出之际,气机强弱都一一映照在了任苏感知中,俨然比此前七战中的十数人都要强三四分。 面上泛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任苏缓缓点头,仅是不动声色地遥遥拱手,悠然说道,“请!” 纵然对手换作内劲显化上境,除了那淡淡的赞赏,任苏心中犹自不慌不忙,七战七下,渐渐摸透自己实力的他已不需像最初那般一味小心翼翼,毕竟除了那最近才觉醒的“洞察剑术”天赋,他还有众多底牌在手。 心里想着,任苏耳边喝声已起,出乎意料,不似前几次的左右夹击,两人竟是一前一后紧挨着冲将过来。 任苏微微讶然,随即怡然不惧地一抖剑刃,啸声轻起,便见寒光晃动,一道矫捷身形疾奔而出。 “来得好!”那魁梧大汉见剑光扑面,暴喝一声,双掌连连拍动,如蒲扇似地化作浑天掌影,一下将那剑光给包罗了进去,任苏摇头轻笑,也不在意,只是随着掌影搅动剑光,霎时锵锵爆鸣,却似战了个不相上下。 剑光掌影酣然厮杀,有了片刻,便成了浑然一团,这时,大汉身后一道人影晃动,揉作一团扑向前去。 “正等你来呢!”任苏嘿然一笑,一缕凝练劲力疾电般游走全身,瞬息直达持剑右臂,顿时剑光一震,继而暴涨如虹光一举破开弥漫掌影,径直点向大汉喉关,又在紧要时蓦然一收,化作一线寒光,飘向此人左肩。 寒光飘开,任苏抬步便走,哪料耳旁陡起一声狞笑,那大汉不退反进,肩膀循着剑光猛然往前一撞。 噗! 剑刃贯穿肩膀,鲜血一缕飙到任苏脸上,他微微一怔,接着视线一暗,庞大影子从上投了下。大汉欺身而来,两只大掌不顾肩上利刃地张开、作势环作一块,要将任苏抱拢在中,意图以自己体魄锁住其不得动弹。 任苏遥望人中青袍,见他歉然致笑,旁边之人亦个个喜形于色,心中已是了然,不由冷笑:“找死!” 第一字方吐,一声闷响暴起,便见那大汉身子无端腾起数寸,全场一惊,一道刚猛无铸的腿影惊鸿一现,这庞大躯体又是一转,如倒挂金钩般疾速砸向才奔走开的双刃瘦汉,这瘦汉一惊,这时,轰的一声炸开。 任苏踏步,如罡斗倒转,数丈方圆之内隐隐一震,身形一摆,暴起浅淡灰尘漫空,夭矫剑光已斩到前方。 剑光翩若惊鸿,气势却更凌然,如猛虎出洞,惶惶劲风催开,不见曲折,直扑前头,是要一剑齐下两人。 这一踢一踏一剑都是须臾之变,瘦汉李存富连气也没来得及喘一口,骤然便是一剑横空杀来,携着无匹锋芒直侵心神,当场大惊失色,连带掌间双刃都是光芒颤颤,大汉齐则倒是不惧,身在半空,他擦擦嘴角鲜血,强提一口气,一边脸上闪过一丝血红,双掌拍出,一边匆匆喝道:“李老弟,我来拦住他,你去夺……” 掌风才起,又见剑光一转,声息戛然而止,瘦汉心头一跳,数截断指掉落,接着泼天血浪爆开。血浪自胸腹而起,洋洋喷洒直有丈许高,正四处划落,忽而起了殷殷一片血幕灿然,剑光自中斩出,声势不堕分毫。 力之绝剑,霸斩! 任苏面上涂着血妆,状似恶鬼,两手端剑,如游龙出水,张牙舞爪直探双刃瘦汉,这瘦汉虽心神皆颤,反应却不慢,一腾身,双刃倒背在后,只见剑光一撞,咔嚓两声,随短刃应声而断,他人已背对剑风团作一块。 “有趣。” 任苏长啸,剑光径直驱前,无往不利地狠狠斩入其后背,瘦汉脸色大变,撕拉一声,三尺锋刃破腹而出。 “可……”瘦汉张张嘴,如那魁梧大汉般,身躯成了上下两截掉落在地,任苏淡淡瞥了一眼,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绢帕,也不顾忌周身满地的碎尸血泊,微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地缓缓擦拭着噬血剑锋。 竟想以轻伤借力夺旗,何其愚蠢! 他一身力量高达7.54,几近内劲显化圆满,霸斩一出,更是凭添了一倍力道,暴涨至15点有余! 更何况那一踏也不是寻常步法,两相叠加,遑论是这以灵巧见长的瘦汉,即使那魁梧齐则再来也是无用。 不一会,剑刃又似秋泓深潭般明净,任苏看了眼地上,眉头微皱,收起带血绢帕,轻弹锋刃,剑吟响遍全场,他执剑横目扫去,恍惚间有股咄咄威势肆虐,只见目光落处,黑压压的一片寂寂垂首,四野风声飒然。 一剑枭双首,剑意凌冽不可欺,匹夫之怒,血溅三尺,悍然若斯! 青袍中年望着那双幽然不带一丝烟火宛如高高在上神灵般的眸子,懊恼一叹:“非畏矣,乃其不为也。” 有人懊恼,也有人欢喜,车辇上,秦昭目光一亮,满意一笑,心知这次来的目的完成了大半,半躺着懒懒吟道,“将军百战,铁血且作锵锵舞;百战不怠,则气势如虹,可吞狼驱虎。天狼一门传承,有此子足矣。” 第十五章 白马门 青袍中年的计策很简单,与前几战也相差无几,都是以一人牵制,再以另一人乘机夺旗,若要说不同,那便是多了死缠烂打这节,说起来,这也是任苏不愿彻底得罪四帮,几战中皆是点到即止,基本未下重手所致。 不过,这般行事,落在青袍中年这个有心人眼里,却成了初出茅庐,未历风雨,尚有仁心仁念的表现。 一念起,他定下了以性命相搏拿捏住任苏的谋划,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非但不成,更是惹恼了任苏。 任苏能在废土世界长大成人,也算历经人情冷暖、阴谋诡计各种阵仗,所以,性子里总有着少不了的谨慎。秦昭正是看穿这点,才遣他上场,倒也存着淬炼锋芒的念头,毕竟江湖人心非是一味谦让,就能安然无恙,不求锋芒毕露,恰到好处的强势乃至一副铮铮傲骨却是必不可少。然而,秦昭与青袍中年都是想差了。 废土求活,谨慎是天性,杀伐果断、坚韧不屈同样根深蒂固,只有把握住了这两头,方能得见生机。 任苏幽静的眸子缓缓扫过众人,心头怒火也渐渐消弭,最后他目光一动,一瞬不瞬地盯住青袍中年,嘴角扬起一丝冷傲,忽而剑风一声轻嘶,寒光闪亮,人群前数人神色微变,却听得一声朗笑响彻这方逼仄天地。 “小安!取几个水囊来,少爷我洗把脸再战!”任苏转身收剑,一振袍袖,头也不回地往车辇那厢行去。 碧天下,暖风乍起,寂寂无声,仅有杆染血旌旗猎猎,合着轻细步履从容叩响,只见旗下身影越发高大。 “真英杰也!”李奇直视着那龙行虎步的锦衣侠少,目炫之余,心中又不自禁掀起一丝丝波澜,“江湖风雨飘摇,不经意便是杀身倾覆之祸,可谓步步艰辛,却也正因有此等人物,叫人前赴后继,不畏死生。” 说着,他远远瞅着缄默的六名高层,才发现有两人不觉间隐隐了落后一两个身子,赫然是在方才被惊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李奇若是想继续在江湖之上闯荡,甚至闯出一番事业,这四帮绝不可久留。 李奇暗呸一口,心中鄙夷万分,他是在任苏开口以一敌二时醒转过来的,那会也是这两人叫嚣得最为厉害的时候,可眼下不过稍挫锐气,便个个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连半点胆气也无,当真是坐井观天久矣。 这时,人群一边传来些许哄动,李奇下意识看去,便见黑压压一片如麦浪般分开,中间缓步行出一人。 此人年龄与李奇相似,也不过二十三四,银冠白袍,袍上绘几株秀竹,与主人一般挺拔俊朗,他右手执着一柄铁骨扇,行走间环佩叮铃,犹如一位富家公子,却是步履稳健,眉宇一派朗清,气度翩翩,令人倾慕。 “‘铁扇公子’方凝之?”李奇眸光一闪,见这翩翩公子行到青袍中年身旁,心底升起一丝莫名期盼。 任苏头上新插了根鸟首木簪,半披散着尚显湿漉的头发,一挥手,制止了小书童擦干发丝的举动,眼眸细眯,“这便是方凝之……”他慢慢挺直身躯,感受着越发靠近几乎不逊色与自己的浑厚气机,嘴角微微勾起。 秦昭此来,看似张扬随意,事先倒也在天狼山有过两三天探查,而此人,正是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一个。 “铁扇公子”方凝之,不止功力远超同辈,身世也颇为奇特,他本身是青袍中年之侄,却因根骨上佳,被常州宣景派一位路过访亲的长老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无巧不成书,这位长老又恰恰是七牙帮上代帮主之兄,也是七牙帮如今最大的依仗,一来二去,倒使得这巨野郡以白马门和七牙帮为首的大小帮派势力渐渐和睦。 换句话说,四帮之所以能抛弃以往恩怨联合,江湖上称作“沅州六公子”之一的此人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又或者往深里想,也许背后还有着宣景派的隐隐撮合。 任苏心念起伏,耳边已回荡起嘈杂呼喝,无不是请这方凝之出战的话语,显示出此人在四帮的莫大声望。 任苏也不去理会,提剑上前几步,那边方凝之与青袍中年低语,正摇头苦笑着,似有所觉地一抬头,微微点头,又低头动了动嘴唇,引得身旁数人面上略现不甘,方才朗笑步出:“在下宣景方凝之,见过任少侠。” 任苏一拢拳,目露奇芒:“不敢当。沅州六公子之名如雷贯日,今日能一战也算不虚此行!” 方凝之听罢,却是直摆手:“任少侠说笑了,方某方才见你大发神威,剑锋无匹,至今还有些胆战心惊,哪敢妄论一战!”顿了顿,声音倏忽拔高三分:“不过,且容方某冒昧一问,任少侠可是习有攻伐步法?” 这话一出,本来因方凝之坦承不如任苏而引起的些许骚动立时沉寂下来,任苏微微一笑:“正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转瞬人群再次发出嗡动,任苏神色平淡,似早有预料,自穿越以来,他虽只是一味埋头苦修,平日里护院队长却也未雨绸缪,闲暇时,总会言及江湖上的种种趣闻与状况,倒不至于两眼摸黑。 寻常人一说江湖风光,莫过于两样:一,便是任侠使气、快意恩仇的豪迈;二则是那如浮光掠影一去数里的潇洒纵横,只是不入江湖,哪知这般轻身功法的意味,即使是粗浅的腾挪提纵也非得一口内息蕴生才可使得,而想达到身若游龙、来去如风的境地,更是得成就小周天,一身内气如臂挥使。 也正因身法轻功太过遥不可及,一门上好的攻伐步法便成了大多数江湖人的追求,不过,内劲既不似内息般缥缈轻盈,也不似内气般刚柔并济,其直来直去、霸道刚猛的性质也决定了相应层次攻伐步法的稀少。 江湖上有一门派名为苍云楼,擅长探听收罗武林轶事,曾于四十年前编得一本《陈朝外门奇功名录》。 此书上录大陈开朝以来现世奇诡外功,包罗横练步法暗器秘技奇门(独家兵器)五项,共近两百门,其中步法一十三数,比江湖罕见的奇门还少了六门,历数战绩更是盛威凛烈,冠绝一时,远在其余四项之上。 此书一出,常有好事人言:修得万般神通,亦不敌一方步法攻伐,虽有夸大之嫌,也不算太远。 方凝之心知肚明,见任苏坦承下来,惋然叹道:“步法攻伐,独步武林,齐护法和李兄弟可惜了。” 他倒不似四帮之众那般缠身俗事,早早便起身在另一座山头练功,下来时,正好是遇见齐则两人出战。 任苏不置可否,也不点破他那点爱惜羽毛的小心思,只轻笑道:“不然,却也未必能拿下方兄。” “任少侠又不是只会一门步法,”方凝之打了个哈哈,忽而目光一闪,“方某若是下场一战,非得再叫齐两名兄弟不可,否则,难挡任少侠剑锋之利啊。”任苏抬眼,似笑非笑:“若能与方兄一战,未尝不可。” 方凝之一征,过了好一会,方正正衣冠,接着其面色一谨,肃然拱拱手,扬眉昂然发声,如激流清越。 “任少侠,还望不要取笑方某了,此次在下虽自认下风,却也不会就此服输,待异日蕴生内息,自当回返常州宗门之中,向恩师请教更高深的武学,两年后,方某必将重临天狼,再向少侠请教,到时请勿推辞!” 话毕,方凝之一对星眸凝视着任苏,面容洋溢着无比自信,任苏也不答话,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凝之点头,转身欲退回人群,可未行几步,便听见后方传来一声泠然剑吟:“下一场是哪两个?” 任苏弹剑叱喝,猛然大步上前,习武者当心怀猛虎,他却没心思顾忌那等为名声所累的朽物,眸光掠过方凝之明显一僵的身形,挨个扫向六名在四帮之中说一不二的风云人物,终是顿在一脸坦然的青袍中年身上。 四目相接,青袍中年洒然一笑,蓦然迈出,在一众惊疑的目光下,向着车辇那边微躬,语不惊人死不休。 “三圣前辈,晚辈斗胆请求与任少侠一战,不论输赢,我白马门皆心甘情愿退出此次比斗!” 第十六章 绝剑逞威 退出比斗? 场上再次掀起轩然大波,就连方才建议青袍中年等人放弃的方凝之也是浑身一震,心里涌出般深深羞惭。 好一份担当! 车辇上,秦昭猛然坐起,他一瞬不瞬望住青袍中年,见其一脸无畏,胸怀坦荡,不免扶住辇架两侧笑道。 “久闻沅州白马门白千牧是个难得的人物,老祖初见还想不过是同道吹捧,现在看来,倒也名不虚传。心思通透,也不乏豪杰气,不错!不错!”这边一开口,四周很快静下来,一时间,只有洪亮的笑声回荡四野。 “老祖过……” 青袍中年还欲谦让几句,秦昭一挥手,不耐地打断了他,探出小半身子问向任苏:“徒儿,你看如何?” 任苏不假思索地回道:“可以。” 秦昭眯了眯眼,随即又懒懒摆着手,似不在意般说道:“如此,便随你意。” 他倒不担心任苏吃大亏,这白千牧不过初成小周天,境界上或许高了任苏两个层次,实则由于内气还尚浅薄,单论实力,并不比内劲显化圆满超出太多,以他这便宜老弟的能耐,即使不能胜,全身而退也非难事。 秦昭这般想着,却不料任苏得了允许,心思电转,须臾后执剑上前:“白副门主,你我一招定胜负。” 秦昭微愕,青袍中年点点头,面不改色,似无喜无悲,紧接着,两人齐步迈进,到得丈许之外,一顿步,青袍中年再次虚手一托,淡淡道:“任少侠可先攻。”无论如何他都算前辈,这点风度还是输得起的。 “承让了。”任苏坦然承受,末了,脸色一整,脚一踏,如天星坠地,身化蛮牛,轰隆横冲直撞而出。 依旧是撼山步法第一式之开山式! 这套撼山步乃是任苏突破气血搬运时所习,即使如今晋入小成,也没有脱离内劲层次步法的范畴,霸道刚猛,缺少变化,内中五式,也不过是正侧攻袭之分。同样,青袍中年见来势凶猛,非但不惧,反倒微微颔首,他所习的心法与兄长不同,名唤《千廊幽生诀》,内气主走阴柔之变,不需以硬碰硬,初成也无多大妨碍。 青袍中年目中亮芒隐隐,身子则微晃,一双手轻垂,拢在袖子中,暗自抹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软剑。 呼! 一缕劲风拂乱了额前发丝,这念起念动的片刻,任苏已袭至身前,青袍中年袖袍拂动,哗啦一声,一道剑影如灵蛇游走陡然闪现,随之身形飘然如鸿羽后退半步,其正欲振臂抖剑攻去,寒芒一浮,瞬息惊虹破空。 这是何等迅疾的一剑,不见剑身,只见炽白光芒耀动,搅动风嘶亢鸣,仿佛凝练成一束真正的光之剑。 速之绝剑,刺突! 青袍中年大骇,却不及闪躲,眼睁睁看着那抹剑光电光火石般刺在肩头,而后浑身一颤,半截剑刃透出。 嗡嗡嗡—— 鲜血直流,剑锋去势犹自未尽,陡起急剧颤鸣,嗡嗡震响随风声散开,经久不息,全场侧目寂然。 过了有一会,场上响起一声涩然嘶叫:“我四海帮也愿意放弃这场比斗。” 这一刻,所有人才似醒过来般,将目光放在剩下的两帮主事者身上,红鞭妇人眼神微变,下意识看向疤脸老者,对方苦着脸,抱拳喊道:“七牙帮愿意退出。”闻言,妇人狠狠一甩鞭,咬牙厉声:“聚义堂同样!” “到此为止吗?”李奇轻叹,心底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占据,他默然移开视线,不经意掠过一张苍白的脸。 “浅滩养不了真龙,大丈夫不居一隅。” 李奇望着方凝之那带些不置信带些惊慌的脸庞,撇嘴一笑,左右一顾,甩袍悄然退出人群,寻了匹马扬鞭远走,他这一去恰如龙归大海,风云际会,十载往后,又是番不亚于“绝剑”扬剑黑风无敌于世的武林传奇。 任苏倒没去注意四周,他淡淡道了句“得罪”,一把抽出扶风剑,注视着青袍中年,神色平淡至极。 他偶尔也有与秦昭过招,虽只限于简单的拳脚,对于一名初成内力的习武者具体有多大的能耐倒也清楚。 至少,他以常人9倍灵巧值使出的刺突一剑,即使废土世界上全力爆发足以撞塌一堵墙壁的机车都及不上。 “这一阵是白某败了,可惜眼下时间不对,不然,在下倒愿意结交任少侠这样的少年英杰。”青袍中年捂住肩头,没事人似地笑吟吟说着,末了,拱拱手,回头呼喝:“白马门诸位兄弟,速速收拾东西,回城!” “他日若是有暇,欢迎来巨野城作客。告辞!” 青袍中年走得十分洒脱,日上中天,任苏望着滚滚烟尘远去,心里不禁怀疑,此人是否早有心放弃比斗。 任苏猜得没错,习武一途最讲究根骨天分,内息蕴生之前虽说无有障碍,可每一层次都如同一道道巨大得无法跨越的天壑将大批资质不足的习武者给推在门外,难以动弹半步,两名内劲显化上境的习武者放在江湖上可能激不起半点波澜,于四帮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精英弟子,稍加培养,未来也许还是撑起帮派的顶梁柱。 毕竟,像四帮这种无根无底的帮派,帮中最多的便是这等无缘先天的弟子,一点一滴都损失不起。 如那般百年宗门收徒,先论年齿,后摸根骨,更有五大门派那般霸主存在,还可以秘法判别弟子究竟适合那门传承,甚至江湖上传闻,这五大派中都有那重塑根骨的逆天药方,如此,方能造就千年不衰的兴盛。 未几时,山道上人影消失不见,任苏回过身,只见一抹惊鸿掠过,直落在废墟上,而辇架上已无人影。 任苏略一沉吟,指着随他们来的那一群人,对小书童吩咐道:“叫他们将四周收拾干净了,再给点银子打发走吧。”这些敲锣打鼓的帮客却是附近郡县的地痞无赖,莫看现在老实,来之前都是被任苏好好拾掇过的。 “好……好的,少爷。”小书童有些拘谨,似乎方才任苏悍然杀人那幕依旧存留在心。 任苏温和一笑,轻轻拍了拍他肩头,转身穿过四帮遗留下来的众多帐篷,也往废墟那边走去。 第十七章 黑风山上 任苏不是初次来这天狼故地,比起一年前寸草不生、焦烟四处的景象,地上多了绿意点点,还有十几颗特地移摘的绿柳垂髫,显出几分葱茏春色,然而,他没有半分意趣,身负天狼传承,心中只越发觉得世事无常。 “人世唯艰,安有长盛不衰?究竟到何等地步,才能真正逍遥纵横,与世超脱。” 任苏想起那块将自己送来此界的残碑,即使那般无比威能,也有沉寂破败,不得已依靠他一个凡人之时。 行了约一炷香,任苏见得废墟之中一人怔怔独立,看着是负手望天,但日光倾城也掩不住那满脸的萧索。 当即,他快步上前,唤道,“秦大哥!” “你来了。”秦昭点点头,抬手指了指脚下那一足有三四丈深的幽深大坑,笑道:“你可知这是何故?” 任苏默然,这样大坑在这方圆十数里的天狼镇废墟上可以说是处处可见,浅的丈许,深的有五六丈,宽广更是有比一间小院还大的,甚至在靠近的山野上也被掘了不少坑道,这也是四帮盘踞天狼数月来主要的举动。 任苏斟酌着道,“据传天狼门与当今皇室不和,所以,不少贪官都在此置了宅院,并将财富深埋地下。” “随我走走吧。”秦昭摇头轻晒,不置可否,两人并肩行了片刻,他忽然开口了,“当年陈太祖于丰州起兵,天下英豪群起响应,麾下人才不胜数,更有“三虎四星”七大股肱之臣,其中之一则是我天狼门那代掌门。当然,春秋争霸,逐鹿中原,还得要非凡财力,而陈太祖便是得了当时天下第一富商沈百万的支持。” “沈百万?”任苏讶然,此人乃是历朝中唯一封王的商人,可谓千古独一,只是开朝数载后便突然失踪。 秦昭继续道:“自古天下争龙,一旦定鼎,狡兔死、走狗烹,从无例外,这沈百万也是如此。不过,此人与我天狼门那代掌门相交莫逆,心里也知陈太祖忌惮自己,那会,一听得风吹草动,便举家迁到天狼山上。” “陈太祖龙颜大怒,令门中交人不得后,举五万大军兵围天狼,十天十夜,最后无功而返。” “五万大军如何抵挡?”任苏眉头微皱,秦昭笑了笑:“这世上,又并非只有一家仙人。” 他心里不想将任苏太过牵扯到天狼灭门一事之中,只是轻轻一点,没有多说, 任苏若有所思:“这么说,天狼镇上的宝藏之说也是缘此事而起?” “不止如此,”秦昭摇摇头,面上略显无奈,“那沈百万感念门中恩义,起大半家财在山上修筑塔楼宫观,上下富丽,出入锦衣,这也致使下代掌门心慕繁华,公然接纳权贵孝敬,更庇护此辈,至数代方绝。” 秦昭一顿步,轻叹过后,再不发一语,任苏随着其站定身子,一阶阶石梯次第铺在眼前,这是入山道路。 “入山之前,我需得先祭过诸位师长同门,吴老弟,随我回去,看看那班青皮收拾得怎样了?” 任苏自无不可,两人回转,一直待到日近昏黄,方携了数个篮子,和小书童回到山道前。 此时,这偌大的废墟之上只剩他们三人,秦昭屏退想要帮忙的主仆二人,亲手将篮内的香烛贡品一件件摆上早放好的桌案,这桌案是小书童从一间木屋内搜罗出来的,看着方方正正不大合用,却已是最好的一张。 盏茶功夫后,几缕缥缈轻烟直入高穹,秦昭端着三根线香,凝视着烛火跳动,一边拜祭,一边凝眉沉声。 “列位祖师在上,不孝弟子秦昭久沐师恩,大难不得以身殉门,却侥活于世,心中哀盛,今告天地……” 三拜而后,秦昭恭敬插好线香,退后三步,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望向任苏二人,面色微舒。 “上山吧!”秦昭拿去额上白布,正正衣冠,顿显出一种不同往常的风范,这刻他虽去了“三圣老祖”的伪装,倒也不是平常那番懒散打扮,宽袍大袖,高冠束发,腰间三箫并列,姿容英武不凡,气度沉凝。 不愧是名门弟子。 任苏暗赞,小书童看得一呆,心里却有些嘀咕,不妨秦昭忽然回头,对他轻声交代,吓了他一大跳。 “小安,你去收拾出三间干净屋子来,我有事要单独与你家少爷交代,如果饿了,你可以先用晚饭。” 说罢,秦昭向任苏挥挥手,后者示意似地看了小书童一眼,连忙跟上,小书童看着两人登阶而上,擦了擦额头的淤青和泥灰,嘴巴撅得老高:“不让去就不让去。”以他的机灵自然听懂了秦昭不让上山的言外之意。 小书童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开,而任苏两人沿着石阶往上,没过多久,便见阶上突起了一块不大平地。 这平地也是以与石阶一样材质的打磨成,纵有三丈,左右皆堆着几截焦木,上面隐约能看出残留的繁富漆饰雕刻,似是牌楼遗迹,还有三小段数尺厚的汉白玉残石倾塌在右,积满黑灰,有一面更透出半个“狼”字。 “这里便是天狼门以往的山门所在了。”秦昭抚摸着残石,面色平和,说出了任苏心里的猜想。 “我上山时,尚在八九冲龄,眨眼往过,如今功成先天,师长皆故,山门归寂,唯昨昔笑语犹在眼前。” 任苏张张嘴,却见秦昭猛然连跺两下脚,三块残石轰隆堆叠而起,他以手代笔,罡风流转,如龙飞凤舞。 黑! 风! 山! 岩屑飞舞,铁画银钩般的字痕先后刻在了三块残石向着山下的一面,大小仿佛,皆有两尺,深凹醒目。 “秦大哥!这?”任苏震惊万分,秦昭洒然笑道,“名称只是噱头,我这一现身,恐怕两三天内,便会有好事人过来查看,因此,这黑风山暂时也只能占一个名分,只望你日后功行深厚,替我真正夺回这山门。” 夕阳余晖尽数洒在秦昭脸庞,如鎏金闪烁,镀出一抹坚毅无比的弧度,他眸子中似有种奇异神采涌动。 这一瞬,任苏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沉默半晌,低头重重应道:“是!” 秦昭嗯了声,两人继续上前,过了会,再次停下,任苏顺着秦昭手指向看去,百步外有八根木桩露出头。 “那里应是我和几个师弟偷偷搭建的草屋了,当时还在十二三岁,最耐不住练功的枯燥,烦闷了,便会偷偷躲到这,总会让师傅师叔们寻个大半天,别看现在光秃秃的,以前这块最茂盛了,真正是阴翳如云啊。” “不过,现在想来,师傅他们都是先天高手,知觉敏锐过人,又怎么会真察觉不到这草屋?” 天狼山不大,高不过百丈,可两人行来,秦昭时不时驻足,指点左右,直到天色暝合方来到半山腰。 此处尽是断壁残垣,纵目观去,其间还依稀坦露出一两具尸骨,显然,这里才是天狼门活动所在了,只是秦昭到了这,脚步反而快了数分,任苏随着他快步穿梭,很快,来到了任苏初次观望此山便见过的大校场。 这校场纵横足有四五十丈,任苏站在校场旁,看着倾塌在上、足有合抱粗的十数根石柱都渺小得像蝼蚁。 一年来的风吹雨打显出了校场底石的灰青,漫漫展开,顿时只觉人也似孤立于荒野,天高地厚令人俯首。 这时,秦昭跳上校场,任苏抬头,见他顿脚叹道:“便在这下面了,我天狼门数百年所积蓄的一切。” 第十八章 燕云一剑 江湖上人人皆知,天狼门传承数百载,山下倾国财宝虽动人心,可只要不是想起兵造反,钱财多少其实无多大干系,之所以江湖动荡,山上月余腥风血雨,还不是为门中传承悠久的神功秘籍、神兵利器和灵丹妙药。 四帮占据这片地界数月,也只在山下及四周开挖宝藏,压根不敢动山上分毫,以免挑动江湖同道的神经。 任苏征了好一会,方回过神来,反问出声:“机关术?好一个大隐隐于市!” “也不能这么说,”秦昭漫步校场,来到一根残柱旁,他掂重量似地轻轻踢了几脚,“其实,这校场下的密室真正通道并不在此地,这只是当年修建出来的替补通道,依山上情况来看,那真正通道多半是无用了。” 砰! 秦昭陡然一甩脚,如钢鞭铁锏般将残柱踢下校场,残柱落地,砰然闷响,一路滚压撞在堆乱石上方停。 见状,任苏也跳上了校场,他虽不能如秦昭那般举重若轻地踢开残柱,一根根慢慢搬开,倒也勉强可行。 声声震响传开,没费多大功夫,两人将所有残柱清理下了校场,任苏心里默记,共有一十六根石柱。 这时,两人走到校场上凸起的一根半损柱桩旁,秦昭说道:“这柱桩埋在地下有两丈多深,桩底虽直接土地,但也只有三四尺厚,再往下便被挖空了。”说罢,秦昭拂袖一拍,随柱桩破开土层落下,校场猛一震。 “机关再次关闭时,桩底便会添加一巨石板以承接重量,不过,这石板只有四十八块,也无法增补。” 秦昭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余柱桩拍入地底,他这一手功夫名为天罡劲,以内天地呼应外天地,御周身流转之气,使浑然一体,收发随心,刚可如金石兵甲,柔且似锦缎缠帛,体内真气越浑厚,这道气劲威能也越强。 最妙的是,这功夫乃是天狼门中秘传,旁人很少得知,正因为修炼此法,秦昭天狼之行才耽误了十数天。 如此依法炮制了一十四次,直来到最后一根柱桩边,秦昭道:“吴老弟,你先下去吧。” 任苏也知这最后关头可能生出变化,应了声,麻利地跳下校场,秦昭见此,再起袖一拍,校场又一震。 砰! 地下深处一声闷响,秦昭掠到场外,便听得校场之下隐隐有机锁运转之声,而后啪啪连响炸开,校场上块块青石飞快挪动,如珠算拔动,进退有序,又如天星移转,令人眼花缭乱,有了半炷香时间,方才平静下来。 由于天色昏暗,任苏定睛细看,好不容易发现了些许区别,原来这校场上的青石颜色还有深浅之别。 “这代表着十天干之位。”秦昭指着校场四边拼合而出的十团深色青石,走了上去,任苏自然跟上前。 这十团深色图案共由二十五块青石组成,每团皆纵横二丈,秦昭说道:“这图案也是个障眼法,要解开这机关,还得往内削去一圈,总共九块青石,再依天干方位,循四象排布在四角节点走上一圈,才是正解。” 秦昭说完,没有亲自上阵,却指点着任苏踏上去。 任苏心知这是秦昭将天狼门数百载的积蓄交托给自己,忙振作精神,细细体会,每步落下都不慌不忙。 半刻钟后,任苏往最后一个癸位图案苍龙位踏去,嗡的一声,脚下青石微微向下陷,他面色不变,从容走完朱雀三象之位,正想着校场上怎么毫无变化,耳旁响起秦昭的敦敦教导:“再在葵位逆四象踏上一圈。” 任苏依言走了四步,轰隆一声,如开山裂石,脚下猛烈震荡起来,他身子一晃,秦昭抓住他肩飞掠出去。 秦昭一直掠到数丈外方落下,但任苏脚一踩地,立时又觉察有微弱震颤波及过来,丝丝缕缕,连绵不绝。 任苏眯着眼望去,见那一广大校场已裂成四半,每面重有千钧,齐齐向后滑去,中间一点黝黑渐渐扩大,仿若一只苏醒的巨兽正缓缓张着大口,数十息后,轰响止歇,校场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纵横有丈长的地洞。 通道! 任苏目光一亮,秦昭却是脸色一变,袍袖一震,当空一挥,气劲纵有二十丈,迤逦呼啸着劈向一面断壁。 “谁?” 爆喝声后,碎石激荡,瞬息倾倒了数面残墙,宛然一条鞭痕蔓延开,如犁庭扫穴。可惜,哗啦爆响中,有人影腾空,矫捷避过气劲扫荡,如夜枭般划过青冥天幕,一去十丈有余,随着一声锵鸣砸地,他现出了身形。 此人远远望去白发苍苍,头上抓了个道髻,黑袍上金纹闪动,行走间,手中铁杖蹬蹬作响,声音沙哑。 “老朽虽久不履江湖,倒也知天狼门此代出了两位年轻俊杰,小娃儿,你是姓秦还是姓陈?” 走得近来,借着微光,任苏才见这老者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裹住干瘪胸腔的衣袍不时无声鼓动,似一呼一吸都竭尽了平生气力,且身形颤悠悠,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不过,两人都知这人绝非面上那般简单。 秦昭面色不变,眸中更透着湛湛神光,可嘴巴开合却仅有泠然之音:“秦昭!”显得忌惮异常。 “果然。似尔等大门大派上通玄元界天,又岂能不知大势变幻,空自闭门等死?”听得回答,老者神态自若地点点头,喟然长叹一声,离着两人十步之遥停步,抖动满脸鸡皮笑道:“老朽翁成宫,不知你听说没?” 秦昭眉头微皱,过得片刻,似想起来似的拱拱手,“原来是‘燕云一剑’翁前辈,不知有何见教?” 秦昭神色未见缓和,反而越发严峻,这倒不是因为翁成宫出身阴邪,相反,此人曾是正道中的一名奇侠。 五十余年前,蛮人入侵大陈边境,数月间连破数郡,几乎肆虐整个云州,更是一举攻到壶成关外,此关乃是中原腹地之屏障,奈何陈平日久,疏于布防,上下兵卒仅一万出头,面对十万悍勇蛮骑,可谓一挥可下。 危急关头,正是此人挺身而出,以未成先天之身刺杀数员蛮人大将,延缓攻势,使援军得以及时赶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本来也称不上“奇”字,令人赞叹的是,此人少时本是官宦子弟,祖辈数代为朝中重臣,却因陈帝昏庸,一家抄斩,只余他一人流落江湖,吃尽苦头,追究起来,其与大陈皇室实是仇深似海。 此事一出,不仅江湖称赞,燕地百姓更谓之擎天一剑,甚至建起生祠,日夜祭拜,至今云州还可见香火。 这等旷世奇侠,换作平常,秦昭自是恭敬有加,如有可能,还得与之浮一大白,不过,据悉此人在四十年前突破先天后,便归隐山林,醉心武学,以求武破虚空,眼下突然现身在此,由不得他冷眼相对,警惕万分。 果然,这翁成宫报了家门之后,一跺铁杖,叹道:“指教倒谈不上,老朽此来,不过是求取一卷密册。” “哦?不知是何等密册,竟能让翁老前辈亲身前来,秦某有缘,倒也想一观究竟。” 翁成宫怪笑一声,淡淡瞥过秦昭腰间三箫,环手一礼:“啸月挥空谱。” 秦昭目光一冷,面露轻哂。 第十九章 无妄之灾 凡人习武,为复返先天,先天往后,则吐纳天地元气,求长生大道,世人又谓仙道,高明之士可称仙人。不过,仙道之难更甚洗经伐髓,再造先天,尤其无灵根道体之凡胎,非得武破虚空,飞升玄元界天方能得见。 可惜,破碎虚空这步与灵魂息息相关,历来都是大浪淘沙,难到无数先天之辈,可借助的仅有精神大法。 翁成宫口中的《啸月挥空谱》正是一门淬炼精神的无上秘法。 其实,这类秘法在天狼门有三种之多,甚至此法也不是最好的一门,只是《啸月挥空谱》乃开派祖师殷英子借以破碎虚空的根本,向来是掌门一脉的秘传,即使是同门师兄弟都不允观看,更何况是无亲无故的外人。 当然,秦昭也知道这翁成宫还没那般不识趣,特意提及此法,大概还是想以退为进,求取另外两法。 然而天狼门虽落魄,他也不至于就此牵就此人,当场,秦昭脸色一沉,猛然一甩袍袖,怫然不悦地喝道。 “前辈若是来消遣秦某,还是速速下山,莫要耽误本人功行。” 翁成宫听了,喉间发出数声低笑,暗哑刺耳,“消遣?老朽寿元将近,可没别个半载时光候在这里。” “罢了。老朽自己去取便是了!”笑过之后又一声长叹,翁成宫那对稀疏近乎于光秃的白眉一舒,也不打声招呼,其人真气一转,眨眼逼临秦昭面门,一拐暴烈打下,直如劈江破浪,激起气浪两分,狂然拍向四周。 任苏看着有若实质的气浪滔滔铺展,迅猛如潮,让人无法躲闪,心中暗道不妙,一股柔力蓦然落在身上。 “正等着你这老贼来呢!”秦昭仰天大笑,他是早有准备,一边暗运真气,将任苏稳稳送到数丈之外,一只手也已抬起,快逾闪电,在任苏眼中空空地往那一拐迎去,任苏惊然,下一刻,无尽嘶啸震得他耳膜一痛。 点点火屑飞舞,映出一番奇异景象,秦昭手中赫然出现一团球形气旋,与铁拐僵持,刹那间碰撞上百次。 这气旋大似钵盂,形如一汪湖水,表面微澜缕缕,平和静怡,里内却有无数劲风盘旋,发丝大小,无穷无尽,中间一点毫光不动,似有似无,风旋绕着这毫光来回追逐碰撞,一息之间竟有成百上千衍灭,令人眼花。 天罡劲秘传,圆融无极! 天罡劲御使周身之气流转,可谓无招胜有招,但天狼门才智之士何其多,历代传承,钻研出了攻防两招。 这“圆融无极”正是其中的防御之式,不过,翁成宫也非常人,一眼便看出来此招奥秘,他满头银发爆开,真气加速运转,数息后,嗡然一声,那铁拐隐约浮起阵微弱金芒,似沉重了数倍,压得气旋一个变形。 咔嚓! 秦昭双膝微屈,脚下坚岩随之破碎,又很快陷下两道脚印,翁成宫摇摇头,似有心打击秦昭,逼气成音。 “你这招看似走御劲卸力的路子,实则着重水磨功夫,真气种子居中调度,于表面借诸力平衡构建防御,如滴水穿石,一力消弭而一力替生。但,最强之处亦是最弱,如老朽这般功行高深之辈,可一击而溃!” 砰! 话毕,气旋应声爆开,气劲流散,翁成宫喉间起声低吼,盖过万千呼啸,铁拐气芒凝若实质,照面打下。 这一击汇聚了翁成宫体内八成真气,漫说肉体凡胎,就算尺厚精铁,都能如拌泥捣浆,可他一瞧秦昭神色,只觉眉心一跳,而后便见一缕光华自秦昭垂着的左手绽射,瞬息凝成玉石般的一片,翁成宫脸色大变。 “这拳套怎会在你这?”他失声惊叫,反应却不慢,在秦昭举拳打来的那刻,已身如魅影往后退去。 “我乃此代大弟子,身系一门传承,不在我这又在谁这!” 秦昭暴喝,揉身扑上,拳风如炼,直赶那幻开的道道拐影。毕竟是有心算无心,他久历战阵,又身负一派传承,虽破入先天不久,却也学了门赶蝉步法,此步纵如狂风,又如踏罡步斗见于细微,最是擅长近身交击。 当! 一声爆鸣,劲风四鼓,猎猎声响劲然催发,翁成宫蹬蹬倒退数步,脸上一抹暗红闪过,耳旁又听步伐落下。秦昭乘胜追击,赶蝉步法一催,如影随行,他五指箕张拍去,拳套光焰大放,浑天一体,如网笼扣鸟。 这一招唤作屈如意,原是一门后天掌法,只是如今以真气催逼,合上神兵之利,气势之嚣腾令人心惊。 翁成宫浑浊的双眸中精光一闪,便听锵然剑吟,一缕寒光自拐中爆出,迅雷不及,一折后破空昂然直上。 无影杀剑! 世人谓翁成宫“燕地一剑”,但其人在剑道上的天赋并不高,之所以能有所成就,却是机缘下习得一招无名剑式,此剑迅疾暴烈,可逐光追电,偏偏出时毫无气息,也毫无角度,正是这一剑铸就了他燕地擎天之名。 浑天一掌与无影剑光相互碰撞,两人齐齐一震,旋即近身交错,拳掌追逐,影影绰绰,稍后各自退开。 翁成宫发丝散乱,胸腔起伏也越发厉害,两人同为先天高手,出手之快远超常人,十数息虽短,却已交击了二十数回合,他运转心法,平复气息,抬头见秦昭虽也形貌凌乱,却只额头汗迹点点,心里不得不服老。 眼下虽是不分高下,且他真气也更为浑厚,可秦昭年轻,气血浓烈,如此战下去,吃亏的只能是他。 想着,翁成宫扫向秦昭双掌,只见那拳套焰纹变幻,光泽莹莹若玉石,却似丝绢般削薄趁手,如同一体。 不一会,翁成宫收回目光,轻声发着感慨,“神兵‘乱炎掌’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如此,前辈不如退去,晚辈保证以后不会追究。”秦昭淡淡回应着,语气略缓,他虽有自信将此人拖死,可先天境成就大小周天,一口真气生生不息,真到分出胜负,非得要个一两天,保不齐生出什么变故。 翁成宫摇头一笑:“神兵虽利,我也听闻,但凡此类都不过是仿照玄元界天中赫赫有名的法宝所炼。” 秦昭一听,面上一沉,心知此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闷哼一声,暗运真气,先自踏步举拳打去。 这一拳使出如风雷霍霍,声势极盛,可翁成宫杳然不动,只有浑身似有似无泛开些许温润金泽,待到那拳欺到身前,秦昭见那光泽猛然一凝,自此人头顶化出一道虚浮人形,百骸混沌,飘飘荡荡,飞速扑在拳头前。 轰! 拳头还没撞上人形,其自个爆开,灰尘滚滚,一道劲风平地而起,直掠后方,秦昭心念电转,脸色大变。 他扭身欲追,哪知呼呼数声,狂风横扫,尘雾中,凭空冲出三道虚浮人形,沉腰侧马,齐齐使冲拳打来。 砰!砰!砰! 十数息后,三声闷响炸开清风,驱走灰尘,秦昭显出身形,急急看去,果然,附近已不见了任苏人影。 五六十丈外,一抹黑影如鸿雁疾转远去,秦昭展开身法就走,但随着他一动,那抹黑影似有所觉,光华一闪,立刻幻为五抹影迹飞散开,此时乃是天色最为昏黑的一刻,秦昭只觉眼前一片混蒙,竟全然辩不出真假。 “可恼!”他一震袖,随意择了一面追去,追不过半里,那抹影迹一个恍惚,如泡沫般崩碎开来。 秦昭面无表情,一提气,纵起五丈之高,展目望下,但见风声徐然,断壁残影重重,只是无有半个人影。 “三日后午时一刻,天狼山以东二十余里外胡家村白壁岭上,拿精神大法换人。” 秦昭落下身子,展身追时响起的声音不自禁回荡在耳边,他目光越发幽深,心里却一阵烦乱。 第二十章 无心栽柳柳成荫 风声灌耳,丛丛树影飞掠,任苏心里有些忐忑。 早在铁拐嘶声亢鸣那会,他便退了十数丈远,却没想到会有这一遭,如今他从最初的恍惚醒转过来,大致也猜得出翁成宫以人换物的心思,奈何此人提着他一气狂奔一刻有余,一路一言不发,着实无法不让人不安。 这时,一块似狮头的山岩一闪而逝,任苏眉头微皱,而后目光一亮,只觉越向前,景致也越发清晰起来。 任苏还未突破气血搬运前,为了获得足以破境的属性点,他曾有过四五十天的狩猎经历,可以说走遍了曾经的天狼山附近一带山林,眼下这片虽远在黑风山以南,却也在这范围内,他记得此去有数里还能见一山洞。 任苏一念及此,心思变得灵活起来,心跳也不由微微加速,就这一个不慎,便让翁成宫逮了正着。 翁成宫也不点破,仅嘴角一浮,提着任苏继续奔袭,未几时,数株古藤招展,掩映其后可见一幽深洞口。 见状,翁成宫放缓了脚步,待来到洞口,把任苏往地上一抛,从怀中掏出一个墨黑锦囊,一解开,顿时清亮光华绽放出来,他也不管任苏犹疑未动,拿着这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就往里而去,很快,洞内微放光明。 任苏拿眼瞧去,光芒后露出又一个洞口,随翁成宫走进,映照出如刀削般的光滑石壁,他心里有些惊讶。 这山洞自是他方才想到的那个,不过,他去年最后见时也就只有一间外洞,没想到此时竟被开凿出了一方石室,而且看那外观,明显是费了一番心思,任苏不免生出几分惊疑,忽而眼前一暗,却是翁成宫进了石室。 三分亮堂中,石室里人影晃动,任苏踌躇了会,也迈步入洞,还没走过外洞,风声闷响,自里飞出一物。 这是一件青绸裹成的包袱,长了眼似地稳稳落在任苏怀中,任苏隔着布摸了摸,能感到水声晃荡,以及十数面扁平带硬的物什叠着,怕是张张烙饼,还有几块巴掌大小的肉干,他古怪地望了望石室,沙哑声音响起。 “小娃儿,看你样子也似来过这里,不过,只要你不想着逃,老朽也不会太限制你,待三天就好了。” 话音落下,任苏正是脸色变幻,里内陡然飞起一块丈许大小的巨石,轰隆震动,将石室堵得严严实实。 任苏靠得近,受这一震,立时清醒些许,他苦笑一声,瞅了眼已然混蒙一片的石室,转身找了个挡风的角落拂去灰尘,盘膝坐下。黑暗中,任苏眼眸闪烁不定,似在思索,过了片刻,他感应到一股宏大的气机升腾。 任苏微微凝神,只觉这股气机迅疾朝外延展,比秦昭行功之时还更为磅礴,当即,他摇摇头,合衣躺下。 现在正值四月天,夜间虽还有些许春寒,可即使被天席地,以任苏如今的体魄应付起来也不太难。 一炷香后,平稳的呼吸声悄然回荡在这角落间,石室里,翁成宫似有所觉,眉头微动,复又平静下来。 次日,山洞犹伸手不见五指,任苏已醒转过来,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身体莫名比以往要沉重一两分。 习武之道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任苏心里一叹,自习武开始,他向来是勤勉不掇,不舍昼夜,往日带着满身疲劳睡去,醒来后疲劳尽去,自是通体舒畅,浑身轻盈如燕,不想昨夜一荒废,竟让他感到如此不适。 可惜,情势不由人。 任苏忽抖起了衣袍,拍去灰尘的同时,努力驱除那一丝不适,半炷香后,他提着包袱,径直出了山洞。 洞外有古藤苍翠,结成厚厚萝盖,漏着几点光明,再往外,是一片老林,任苏望着天边一片白蒙,估摸着还在卯时一刻,他没有走太远,感应着翁成宫气机,走了十丈远后,找着块有他半腰高的青黑山石坐了下来。 石面还算平整,有两人合抱之广,任苏在上面摊开包袱,取了两张饼,撕了一块肉干,就着清水用着。 他用得不紧不慢,差不多盏茶时间,才抹抹嘴,收起包袱,而后静静端坐了会,面前浮出一面透明光幕。 “姓名:任苏,骨龄:19。” “天赋:洞察剑术(执剑时可以轻易窥破同境界对手破绽)。” “境界:后天(内劲显化)。” “体质:11.57(偏韧性)。” “状态:正常,气力波动:0.9-1.1。” “力量:7.54(偏耐力)。” “敏捷:9.10(偏速度)。” “意志:1.62。” “心法:无。” “武学:十灵逐荒拳(大成),撼山步(小成),基础剑法、拳法、步法(大成)” “绝技:刺突,连突,霸斩,疾星。” “经验值:35/100,属性点:3。” “熟练度:409/640。” 任苏浏览着人物面板,默默审视自身,并没有因身陷囹圄而沮丧,一直以来,借助着系统异能,他都是勇猛精进,几乎没有或无法停下脚步,出身废土世界,让他没有安全感,他习惯性地抓住能够变强的每时每刻。 习武讲究松弛有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由于缺少足够的气血滋补,他不得演练拳法,可以稍缓步伐。 林间松风阵阵,任苏就这样坐着,不知不觉,一轮清阳跃上苍穹,天边云卷云舒,如同他脑海中的无数画面来回交错,他心神出奇地放松,远山虎啸狼嗥皆不能到他耳畔,又出奇地专注,一叶飘落可使他眉宇轻蹙。 大约坐了一个时辰,任苏跳下山石,他开始行走,漫无目的地行走,甚至没有特意去感应周遭气机。 四月的山林满是生机,鸟鸣啾啾,蝶舞翩翩,随风而走,无处不是幽然青碧,像有股清新绿意直扑在身。 扶着一颗随处可见的樟木,任苏忽然顿步,他感觉再往前踏出一步,将迎来翁成宫的雷霆怒火,下意识地,他凝神细查,果然,那股宏大的气机到此寥落近无。笑了笑,任苏转身,却没有回到放着包袱的山石。 这一天,他流连在这方圆五十丈的山林,看石、看春花,听风、听鸟鸣,兴致来时,攀上树颠悠荡半晌。 直到太阳下山,任苏方用过第二餐,回到山洞,里内昏暗无比,他也不去瞧那石室,悠然躺下睡去。 任苏再次醒来时,洞外早是大亮,他晃晃胳膊,再没有半分沉重感,相反,还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盈,这种轻盈不是简单地浮于表面,一直渗透到他无法形容的更深处,仿佛下一刻灵魂就要遁出体魄乃至大千一般。 没有什么顿悟,也不需什么顿悟,任苏忍不住放声长啸,只觉得此刻很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任苏再次唤出人物面板,目光落在天赋一栏,立刻心生感应,知晓“洞察剑术”发生了些许变化。 执剑时感应气机流转的能力增幅两倍! 任苏微微一笑,这剑术前身其实来自于他狩猎之时的总结:以眼力经验,辅之他高超的剑术,用最小的力气解决目标,只是他内劲显化以后,某次淬炼体魄有了突破,忽然间就演变出了一门以前未有的天赋。 这在当时让他猜疑了好一阵子,如今却不用,他思虑清明,似一尘不染,只是一转,心里便有了明悟。 毕竟这天赋看似带了剑术的皮,真追究起来,还是源自他那无比敏锐的天生灵觉。这般想来,莫过于是昨日举动恰恰契合这天生禀赋的根本,进而推动了其复苏或觉醒,正可谓:无心栽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 任苏想起前世十数载奔波劳累,不由摇摇头,目光一移,落在力量一栏,意念一动,其数值变为8.54。 做完这件事,任苏提起包袱,来到山石上用餐,这一天,他静坐石上不动,只有眸光开阖,时恼时喜。 第三天,任苏睡醒后,唤出人物面板,依照昨日还残留的朦胧感觉再一次加了一点力量,当字迹变幻,显露出超过敏捷的高值时,任苏摆开架势,犹疑地一挥拳,瞬息内劲凝练一股,如一条炙热火蛇贯穿长臂。 啪! 长臂破空,炸起一声脆响,任苏眉头微皱,又一挥臂,连连六次之后,他浑身猛一震,面上露出狂喜。 他感应到了,炙热内劲游走时,体内升腾起了一缕极细的宛若轻烟,不,缥缈似虚无的温热气息。 第二十一章 迢迢先天路可期 内息! 任苏眸光陡绽,好一会儿,缓缓敛去,他拿起干粮,大步迈出山洞,来到山石上,一脸平和地用起早餐。 盏茶功夫后,任苏裹起包袱,坐了会,舒展拳脚,双眸悠悠闭合,只听得内劲贯穿四肢,啪啪炸响老林。 三拳,五拳,十拳,二十拳,五十拳…… 任苏丝毫不吝惜气血损耗,只是沉浸在捕捉那缕缥缈气息的境地中,渐渐地,感知中那一股温热出现得越发频繁,直到最后,每出一拳,他便能感应到一股明显的温热气息自体内升腾,暖融融的,焕发着蓬勃生机。 这时,任苏再次盘膝坐下,呼吸变得匀称,心神也随之放空,仿若置身银河霄汉,越发纤细和澄澈。 任苏屏除杂念,只觉气血流转四肢百骸,浑厚凝重,仿若龙走溪涧,边沿有缕缕炙热溢散出,附经攀脉,尤其条条大筋处如云深雾罩,好似火炉,这种炙热四处游走,通体浑然一片,但却无时不刻传递出异样感。 那是一缕极细却极为氤氲的气息,有着让人仿若回到母胎般安逸的温热,在百窍间出没显化,飘忽不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景象,自古习武者内劲泯灭,才有内息蕴生,然而,任苏亲身体会这两种力量共生,并不觉得出奇,内劲乃是过于浑厚的气血奔涌时催生而出,说明白,其实便是肉身不够坚韧飘散开的存蓄气血。 江湖上少有内劲层次的武学也是在此,内劲一出,实则是燃烧自身气血,长此以往,必会损伤命数。 所以,内劲显化淬炼肉身,常常有借外力之举,如练木人桩、相互搏击,更直接的还有坦然挨打受击,这般好处有二:其一,打熬体魄,以亏损之体自纳存蓄气血,产生蜕变;其二,却是使气血凝实,安走百脉。 如此一来,随内劲显化的功行精进,内劲自然逐步消减,乃至体魄强大以至蕴生内息,更不会存留半分。 任苏又有不同,他身负系统异能,一点点属性叠加,既如抽丝剥茧般牢牢掌控着自身境界进展,又远超寻常人以药物、肉食滋补的精打细算,毕竟属性点的能量十分平和,如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就算旁人真有机会寻得堪比一点属性那般能量的药物,也不会一气吞下,先不说浪费,那等庞大滋补便不是后天境界受得住。 因此,常人习武,食补向来是适量供给,尤其是到内劲后期,前期积累的气血消耗完毕,基本上都可当日吸收转换,绝不会有多余气血存留,任苏将大多数属性点加在体质,便无形间让气血增长走在了体魄蜕变前。 对他而言,内劲与内息共生是必然的结果,当然,以往任苏不过是无意之举,或者心里对体质更看重。 昨日清晨醒来后,任苏处于远胜现今的通透状态,才隐隐有了预感,加了两点力量,加速了这个进程。 不过,任苏不奇怪两种力量的共存,心里却有别的疑问—— 内息蕴生不同于内劲显化,内劲显化虽有下境、上境、圆满境三层次,境界上并没有什么差别,全以习武者根骨而划分,内息蕴生“初”“入”“小成”“大成”四境则不可同日而语,每一境都如一层新天地,尤其是“初境”感应内息和“入境”内息入丹田两关如铜墙铁壁,有无数习武者苦苦蹉跎岁月,也不得破门而入。 秦昭讲解这一境界时也说过,内息乃是人体元气所化,习武者以内劲淬炼体魄,体魄越强,一呼一吸间消耗的元气也越多,多到足以让人感应时,便成了所谓的内息,但这也只是相对,真要感应起来是千难万难。 任苏与秦昭说得截然不同,一朝得以蕴生内息,感应起来,竟如吃放喝水般简单自然,连一刻钟都不用。 任苏心里隐隐觉得或许与内劲存留、两力相异有关,可真思忖起来,又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 这也是任苏见识尚浅,换作是秦昭,或者任何一个大宗弟子,这事几乎转转脑筋便能明了过来。 习武者蕴生内息,不仅仅是需要体魄达到某个强度,与各自体魄不同亦或所习锻体外功也有一定关系。 锻体、锻体,便是把体魄锻造成契合所习外功的近完美状态,任苏练得是十荒逐灵拳,这是一门各属性俱重的上等功法,换句话说,若想蕴生内息,非得体质、力量、敏捷三个主属性都超过某个数值方可。因此,对比任苏那换一门偏速度外功早能蕴生内息的敏捷值,他此刻感应到的内息之强远非其他习武者初蕴生时能比。 正是他的内息比旁人初蕴生的要强,才会在凝练内劲时产生别扭感,否则,早被那无边炙热给淹没于无。 这个道理也是他在以后亲自教导弟子方明白过来,如今却是想破脑袋,也悟不透。 任苏思索了会,便抛开了这个问题,无论原因如何,都是与系统异能有关,这是他的根本,他坚信不疑。 任苏睁开眼睛,目光注视着苍穹,幽邃而深远,仿佛要看到无尽远处。内息蕴生,再引导入丹田,积息成气,走十二正经、破奇经八脉,而后洞开天地桥,迢迢先天路,任苏竟忽生出一种也不过触手可及的错觉。 “一年?”任苏摇摇头,他跳下山石,望着不远处的山洞,里内石室中,翁成宫三天未现身一次。 良久,他收回目光,似自言自语,“渡过眼前这关之后,也差不多是该行走江湖,去寻找天碑了。” 说完,任苏又轻叹一声,透着些许茫然,他心中很是无力,先天之境的争锋实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任苏漫步老林,松了会筋骨,又回到了山石上盘坐,静心凝神,继续感应着内息,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任苏早早起来,才用过早餐,便听山洞内一声闷响,接着翁成宫拄着拐杖,蹬蹬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袭织金黑袍,道髻上一根鹤形木簪,鹤发鸡皮,弓背颤足,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看上去比夜里更垂老。 “走吧。”他蹒跚地走到任苏身边,沙哑道了句,不待任苏回答,已抓住后者肩膀,展开身法腾转掠去。 天穹飘着几片浅灰云翳,带着几丝水汽的风徘徊在山林间,任苏被翁成宫提着在树梢之上飞掠,隐约见得有稀薄山雾翻腾开来,似云烟袅袅娜娜,仿佛有一层轻纱渐渐笼罩了山野,却满是清新湿意,好似置身仙境。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天上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春雨如油,很快,任苏眼前化成绵密的一片。 此时他反而感觉不到冰凉的雨水,翁成宫周身似撑起了无形气罩,尺许内风吹不得,雨泼不进,不得不说,此人不愧是曾经的正道奇侠,抓了任苏,却也没为难半分,心怀坦荡,有这一出,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奔袭了有小半个时辰,两人出了山林,再往前,四野间可能随时会遇见村落,但翁成宫速度没有降下。 当渐小的雨声终于停下,任苏晃过一个方圆才一二里的小村落,又越过两座小山头,来到一翠绿山头上。 这山地势较周围要高数分,但也不过三四十丈,山上山下多是不到腰高的灌木,夹杂几处野花丛,倒也没有什么出彩的景致,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山头矗立着的巨大白岩,高有两丈,左右环绕有十数丈,如一堵石壁。 翁成宫便是提着任苏在白石壁下驻足,而后一人盘膝打坐,一人倚壁休息,互不干扰。 等了半个时辰,有衣袍猎猎作响,任苏睁眼,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潇洒落在三十步外,当即,他微微一怔。 第二十二章 五行大丹 “少爷!”小书童见了任苏,扁扁嘴,眼睛顿时红了一圈,似就要哭出来一样。 任苏眉头微皱,看向秦昭,秦昭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忽而一道视线射过来,他收敛笑容,淡淡俯视盘膝而坐的翁成宫,一双如寒夜朗星的眸子与那浑浊的目光相接,无形间,两股气机不甘示弱在虚空碰撞起来。 平地有风起,两般人正中,隐隐见得一小团稀薄水雾旋了一旋,却于刹那无影,让人几疑是梦幻。 “到底是千载大宗,才三日不见,竟已洗经伐髓,迈入元境。” 翁成宫双手攀住插在一旁的铁拐,颤颤巍巍起身后,沙哑笑道:“这小娃儿完好无损,精神大法呢?” 秦昭自怀里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紫色木盒,打开盒盖,里内露出一截一指厚的玉石,三寸长、一寸宽,覆在暗灰毛皮上,被粒粒淡金碎晶承托而起,莹白无暇,尤其当翁成宫注目过去时,不提防,生出种恍惚之感。 翁成宫凝神,再看向玉石,便见玉石上似有似无泛着一层幻光,每每目光投去,都隐隐生出些许扭曲。 “很好。” 翁成宫点点头,精神大法繁奥通玄,重于意境,以文字很难描述,通常是借助某些事物以意念烙印传承,有书画传世,也有兵器生玄,但更多的还是制一块无暇玉简为媒,眼下这玉石的情况正是有意念传承的表现。 至于,这道意念传承是不是精神大法,他一点也不怀疑。 尘世元气稀薄,这等意念传承之物若非精心保养,极易消散,天狼门再底蕴深厚,也经不起这种浪费。 秦昭见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啪的盖上木盒,掌心罡风流转,天罡劲裹住木盒,虚虚往空中送去,哪知翁成宫摇摇手,一磕铁杖,眯眼打量了一下正紧张看着这一幕的小书童,说道:“让你旁边那娃儿拿过来吧。” 秦昭一言不发,探手招回木盒,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他虽暗地做了几手准备,却不是落在这木盒上。 秦昭平静地将它放在有些愣神的小书童手中,摸摸少年脑袋,笑道:“小安,你家少爷就交给你了。” 木盒入手,小书童浑身一个激灵,但他看了看任苏,咧嘴一笑,稍后目中浮现出一抹坚定之色,狠狠点头:“放心吧,秦大哥。”他紧紧将木盒抱入怀里,迈开脚步,带着丝连自己也难以察觉的颤栗,步步向前。 小书童的脚步不快,但两帮人间也只有三十余步的距离,所以,没过多久,便走过了一半路程。 “好了,小娃儿,你可以走了。”这时,翁成宫开口说着。 任苏脸色一冷,却不迟疑,话音落下那刻,他抬脚走向对面,不快也不慢,似乎心里一点也不着急。小书童与任苏缓缓擦肩而过,瞧见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庞,心里知晓自家少爷这次是真生气了,顿感头皮一阵发麻。 这般想着,他心里只剩下回去后面对任苏的忐忑不安,脚步也变得生硬,不知觉,来到了翁成宫面前。 小书童直面着这风年残烛的老人,呼吸蓦地一滞,似此时才想起这是位何等可怕的人物,心脏嘭嘭狂跳,满是惶恐,但过了好一会,对面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他,一双眸子微露沉吟,越发深邃。 见状,秦昭暗自惊疑不已,小书童则定定心思,哆嗦着将木盒举起,却不料一只手陡然搭在他右肩之上。 随着这手搭上肩膀,一缕略显锋锐的气息渡了出,绕着小书童全身上下游走一遍,刹那后消失不见。 “天意如此。”翁成宫长叹,变掌为抓,毫无预兆地拿住小书童腾空掠起,同时头顶四道虚浮人形冲下。 人形落地,仍是迈步冲拳,如四条长龙翻江倒海扑咬向秦昭,但还未近身,便有一股狂飙气劲爆出,推起细澜微漪极速游过虚空,如一弯锋刃将它们拦腰分开,秦昭含怒出手,一招解决四道人形,长啸着冲天而去。 这一切变化如电光火石,眨眼间,白壁岭上便只余一人。 任苏仰头望天,愕然半晌后,紧锁着眉头,在原地踱了二三十步,方似平下了心情,倚着石壁默然等待。 没过多久,秦昭阴着脸回来了,他眸子幽幽,浑身波动着令人心惊的恐怖气息,显是余怒未消。短短数日内,被同一人钻了同一个空子,对于任何一名有心气的习武者,这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他这等天骄之子。 任苏没有问结果,沉默了会,秦昭长长吐了口气,道:“麻烦大了,此人是要练五行大丹。” “五行大丹?”这是个任苏从未听过的词语。 秦昭泠然道:“习武者先天圆满,则可武破虚空,飞升上界,但,这并不是进入上界的唯一方法。在与大陈隔海相望的中洲上有天下第一高峰——度旭,在度旭终年被云雾笼罩的山巅上,便有着通往上界的入口。” 任苏微惊,中洲他倒听闻过,这世界共有五块大陆,属中洲最为富饶繁荣,只是没想到还有这种隐秘。 任苏没有出言多问,又听得秦昭接着道,出口惊人:“不过,这入口不是为凡人准备的。” “仙人?” 任苏心头一动,他初来乍到,便有仙人纵火龙绝灭天狼一门,不经意总会将其与自身怀着的残碑对比。 “哪有什么仙人,”秦昭摇摇头,神色稍缓,“纵使上界有着不少大神通大法力者,能得长生的千万年来却没有一个,只是一些身具灵根的修仙者罢了。不过,你说的没错,这隐秘入口的确只准许修仙者通过。” 任苏眉头一挑,立时抓住了关键,“难道那五行大丹能生成灵根?” “怎么可能?”秦昭嗤笑,“灵根乃天地造设,又岂能后天练就,这法子实是上界某一魔宗流传下来。” “五行大丹又名五灵化血丹,是这魔宗的奠基大法,以数名恰好满五行之数的灵根人士练成人药,再投入丹炉,练上七天七夜,丹成后服用,会生出一缕五灵化血真气,勉强有一两分灵根妙用。但也正因有伤天和,千年前上界有数大仙宗群起围剿,魔宗宵小为了保留传承,将此丹练法四处宣扬,却不想在尘世广泛流传。” 秦昭话语一转,面上露出一丝自责,“也是我没注意,竟然没发现小安身怀灵根。” 任苏轻声开口:“眼下还是要找到小安所在,秦大哥,这五行大丹所需的药材收集起来难不难?” 秦昭听了,目光微凝,渐渐透出一丝亮光,沉声道:“对,这五行大丹有好几味无法长久保留的珍稀药材,若是要练人药,必定得外出采购。”任苏嘴角一浮:“或许可以去我这几天藏身的山洞中找找线索。” 秦昭看了他一眼,任苏道:“此人居住的石室有明显精雕细琢的痕迹,我怀疑其下有弟子或旁人服侍。” “哈哈!好!”秦昭拍掌,心中陡生出万丈豪情,这翁成宫虽难缠,他有自信,定能使小书童全身而退。 天上忽又落下了雨滴,山雾缕缕升起,两人飘然离去,正是:烟雨一蓑轻胜马,且啸、看遍他朝花开。 第二十三章 月上中天,江水悠悠,银**岸,两岸宅院静谧无声,临江小阁上,窗门大开,烛火下有人抱卷酣然。 这是一名面若温玉的青袍男子,双眸深沉,夜深人静犹是高冠束发,颇有君子端谨之风,他一手持着《前朝遗补》,读到畅快时,又一手把起桌旁青花瓷壶,轻轻一斜,银线倾入茶盏,恰似珠玉落盘,清越动听。 “元盛二十七年,逢大旱,惠帝巡西河,秉笔太监张望沿途索供纳贿,至江山郡,时任郡守胡修林……” 阅至此,青袍中年忽然不动声色放下书籍,似不堪劳累般,松松肩膀,尤其是衣物隐约有些股胀的左肩。 过了好一会,青袍中年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是上好的白毫银针,虽有些凉意,却不乏余香饶齿。半杯过喉,他眯眯眼,回味似地望向夜空,只见寒星点点,明月皎洁,素白片片错落,斗拱檐影都似振翅欲飞。 嗯? 青袍中年眸光陡然一凝,不知何时,下方石桥上竟多了名银袍剑客,头带斗笠,正定定朝他这边望来。 隔空相望,青袍中年才捕捉到斗笠下那脸庞轮廓,剑客一晃身,疾奔下桥,往巷道暗处钻去。青袍中年眉头微皱,下一刻见那剑客踏步,斗牛也似冲入黑暗,顿时舒展开数分,肩上伤痛还在,这步法他又怎会忘记。 此人现身,明显是为引我前去,倒不知是何用意? 青袍中年,亦或白千牧沉吟,稍后,一拍窗沿,纵身跃下阁楼,一提气,脚尖踏在瓦上,几个起落,已掠过围墙。白千牧飞落桥头,展眼望去,剑客消失的那巷道有人影晃动,直奔向深处,他笑了笑,踏步跟上。 白千牧也不急追,犹如放风筝般,穿街过巷,始终与对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 有了盏茶时间,附近渐发通明,昏灯摇曳的小院中,几缕弦声哀怨,铮铮盘恒不去,只是走不过里许,曲乐俨然一变,莫不是糜糜销魂之音、粉腻蚀骨之调,彩灯华裳两相见,红楼勾栏数座,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此去不远,便是一派湖光荡漾,岸上垂柳窈窕,湖中八九只画舫摆荡,清光团团,雅乐环空,幽然入怀。 沅州丰山茂水,辖下五郡,有四郡皆是依水而建,尤其是巨野郡城直接盘踞秋水河支流,城中江水四通八达,桥廊上百,平日里人流多是舟船往来,历代来又有不少富商附庸风雅,引渠造湖,至今共存留七湖。 七湖中有三大四小,眼前这湖乃是第二大的湖,方圆有数里,因靠近烟花勾栏之地,又称作胭脂湖。 此时,湖边正停泊一只丈许长的舟楫,船篷中明亮如昼,那剑客谨慎异常,也不载斗笠,直接蹿进船篷。 白千牧眼见这一幕,顿了顿,而后快步趋前,待他踏上小船,哗啦一声,舟楫悠悠离了湖岸。白千牧瞥了船尾那熟练地撑着竹篙的高瘦船夫一眼,甫进篷子便道:“任少侠深夜引白某相见,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他笑吟吟说着,脸上没有半分见外,不过,当他目光落在安坐桌旁的银袍剑客脸上时,神色免不了一征。 “白副门主勿惊,的确是任某。”任苏说着,虚手一引,示意白千牧入座,当日比斗,天狼山四帮之众有数百,他虽用了旁人不知的真名,面上却画了妆,易容成他人,如今以真面目示人,反倒让白千牧不敢确认。 不过,白千牧听了他说话,也立刻确信不疑,当即坐下,任苏点点头,让过一茶盏,略作斟酌,坦言道。 “任某此来,实是有不得已之事,欲请白副门主相帮一二。”任苏苦笑,白千牧微奇,旋即似有所悟,他也是聪明人,并不绕弯,朗笑一声,注视着任苏道:“想来任少侠是要用到我白马门三百帮众,不妨一说。” 任苏面色不变,拿起早放在桌上的一方镇纸,将下压的黄麻纸抖开,递了过去。 白千牧凝眉,见上面列了五样古怪名字,有三项他也认得是药物,不由说道:“若我猜得没错,纸上写的应都是药名,莫非任少侠是想让我白马门帮你收集这些药材?”他说完后,眉头不经意一蹙,似并不大相信。 “当然不是,”任苏摆手,诚恳道,“在下想请贵门在这几日里,帮我注意这些药物的买卖情况。” 三日前的下午,他和秦昭赶到山洞,细细查看了洞内石室后,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收获,仅仅确认了翁成宫身边确有他人侍奉,好在那日由于小书童倔着要去往白壁岭,秦昭也料到翁成宫可能会要求他递送玉简,以防万一,早早将神兵“乱炎掌”放入小书童怀里,这神兵被秦昭滴血认主,日夜以真气祭练,两者早互有感应。 当天翁成宫之所以能逃出追击,据秦昭所说,可能是借助一张唤作隐形符的仙符之力,遮蔽他的感知,此后无以为继。不过,此人逃得太遥远,连秦昭也无法感知具体方位,只能大致猜测距离,知晓还在巨野一带。 两人一合计,自是有了追索那几种难保存药材的法子,于是,一人回去随机待命,一人来到巨野郡城。 任苏静静看着白千牧,面上毫无波澜,心头却是微微跳动,白马门乃是巨野郡四大帮派之首,早几年借方凝之的东风,与郡内以七牙帮为首的两大帮派渐渐融洽,势力节节拔高,甚至辐射到旁边两郡,隐隐有着沅州第一大帮的声势,此外,还有依附或与之交好的势力,若是能借这助力,不说万无一失,至少有八九成把握。 然而,两人严格算起来还是恶交。 虽说找此人也是任苏的主意,可真到这地步,即使他印象里觉得此人风度爽朗潇洒,也由不得他不担心。 白千牧没有立即回答,两根手指夹住粗糙纸张,来回摩挲着,舟荡过湖水,波光粼粼,跌碎一个个梦幻。 良久,任苏听得一声轻笑落下:“好。” 任苏大喜过望,起身环手一礼,郑重其事道:““白副门主,此恩不多言谢,任某他日必报!” 在任苏的观念里,没有主仆之别,小书童追随他跋山涉水,无怨无悔,这般忠心对他而言,便是兄弟之间的忠义,或许他不善言辞,但毫无疑问,这胆小怕事的少年是他在此世最亲的人,此刻他的确承了天大恩情。 大恩不言谢,只图后报。 白千牧暗暗咀嚼,心中酣畅,冥冥中觉得这或许是此生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他看向任苏,略带责怪地笑道:“到这地步,还白副门主的白副门主的叫,这样,我托大称你声老弟,你若不嫌弃,以后便叫我老哥。” “白老哥。”任苏抱拳,再次坐下。 白千牧又道:“既然任老弟你要查探消息,想必这些日子都得待在城中,不如在老哥府中住下如何?” 任苏略一迟疑,道:“好!不过,小弟已在城中金盏客栈定了客房,恐怕得明日才能去府中拜访。” “正好叫家里人收拾下,好接待老弟你。”白千牧打着趣,又与任苏交谈了阵,因天时已晚,不得告辞。 舟楫缓缓停靠在岸,白千牧跳下船,挥手离去,任苏望着人影翩然消失在远街灯火,再忆起方才言语,只觉此人风貌直如天穹清风,广博豪爽,令人心折。他出神了片刻,走到船尾,站在高瘦船夫身旁,眼眸倒映着波光,道:“江湖……真让人不懂。秦大哥是,这白千牧也是,明明都差不多撕破了脸皮,却能挥手忘却。” “不是为了利益……” “甚至也没有什么目的……” 任苏喃喃自语,有些惘然,他生在废土世界,人人艰难求存,巴掌大的发霉面包都能让人争得头破血流。 任苏清晰记得当时开口提议找白马门帮忙时,心里是如何的忐忑,却没想到秦昭听完只是大笑—— “哈哈,老弟你多虑了,我就是当时那会气愤得想杀人,世上没有不朽的宗门,这天狼山过往何尝不是一名不值?没有这巨野郡四大帮,还有江山郡三大帮,数之不尽,再说现在也没有了天狼山,只有黑风山!” “我交付给你的黑风山!” 任苏不明白,他很清楚秦昭对“天狼山”的感情,所以总不自禁便会回忆起秦昭那时的神色,但越回忆越模糊,只有那声大笑轰隆震荡着他脑海,一次比一次响亮,恐怕此生都无法抹去,直到他恍然明悟的那刻。 任苏揉揉眉心,忽然道:“陈叔,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巨野郡城,小安的事情结了,我也得回曲山一趟。” 护院队长缄默不语,半晌,干巴巴地应道:“好。” 得了回答,任苏拍拍手,下了船,他知道护院队长心中想法,也感受得到他心中不逊色与任何人的关心,但他虽不是吴晟,为寻找天碑,他的心依旧只能是在江湖,或者上界,甚至其余遥远得无法想象的未知世界。 正是:一饮一啄早有定,长生路上难同行。 第二十四章 一息指剑术 清风徐徐,吹皱一池春水,池边几株梨树正艳,如堆雪似锦簇,春意盎然。迎着白花簇簇飘落,树下一人携剑起舞,剑光招展,似劈水分浪,简单古朴,又似抚纱弄织,一剑接一剑,牵动全身一张一弛,韵味幽然。 这里是白府的一间小院,昨夜与白千牧交谈过后,任苏倒也不客气,一大早便带着行李投奔上门。 “剑如清风伏劲草,心在五湖观涵渊。龙走大江归四海,一息一动望云天……” 剑光随歌诀而走,花飞花落,任苏面色悠然,他练得不是剑法,而是一门唤作《一息指剑术》的秘术。 内息第二境是内息入丹田,到了这步,习武者通常会开始习练呼吸法,引导内息游走挪移,不过,人体一呼一吸所出,非止纯净阳和的先天元气,还有天地间的许多浮浊气息,这些气息比之先天元气犹如大江大河与细小溪流,因此,冒然导气入丹田,很有可能将浮浊气息引入,致使阴阳紊乱,神思不属,乃至走火入魔。 呼吸法收发间有若江河泥沙俱下,纯化内息,如大海捞针,古往今来,无数英雄好汉便是卡在这关口不得寸进,而《一息指剑术》却是撇开这些浮浊之气,直接练就内息搬运之能,此后再习呼吸法,可谓一挥立就。 风声轻嘶,任苏展动剑光,斜阳晚照,盛满一池晕黄,飞花片片,中有寒光舞动,如仙人纵剑御于云霞。 “内息出于周身百窍,指剑之术主观右臂五窍,两窍在臂、三窍居掌,于出剑之刻,辨动静之机。” “剑光动,则有气血奔流,待催发,搬百骸之流,使之如江河决堤,动五窍、赶一息,至于风唳扶摇。” 剑动心不动,任苏回想秘籍批注,精神默守臂膀五处,渐渐飘忽远去,时间流逝,忽有步伐声响起。 任苏睁眼看去,见池边一袭青袍卓立,风采飞扬,他忙收剑,走上前,拱手道:“白老哥。” 两人见过礼,并肩向前面凉亭行去,白千牧边走边说:“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但凡是我白马门势力所触及的郡县,不止各大药铺有专人盯守,城门处也与守卫通过了气,只要有人携了那几味药出城,都会记录下来告知帮中兄弟。当然,即使有人侥幸过了城门,周遭的郡县要道乃是我门中根基所在,线报只会更多更密。” 凉亭也在池边,不过十数步远,白千牧款款而谈,不一会儿,两人进了凉亭,相对坐下。稍顷,白千牧话语告终,任苏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水,白千牧接过、放在手边,看向任苏,“不知吴老弟可有补充之处?” 为免遭惹麻烦,昨夜告别前,任苏告知了他吴晟的“假名”,曲山与巨野相隔一州,他倒不担心被看破。 话音落下,任苏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抱拳道:“这一手三路齐进,当真是天罗地网,让人无处可逃,原本小弟心中只有八成把握,现在不说信心十足,九成五还是有的。小弟只望能及时得到回报,适时做出应对。” 顿了顿,“还有那些大量囤积以及连续采购数日的人或势力,便拜托白马门中的弟兄多加注意了。” 任苏语气低缓,心中则是一惊,最初受吴晟残留记忆影响,他以为这些江湖帮派不过整日里争凶斗狠,没什么大不了,后来虽略有了解,倒也没多大改观,不想此时白千牧将整个帮派发动起来,能量竟是如此惊人。 这也是吴晟不通世俗之故,不论是百年宗门,还是大多江湖帮派,不说门下习武,单单平日里人吃马嚼便是一笔不少的消耗。许多宗门看似隐居高山,与世隔绝,却是以一地为供养,等若国中之国;至于江湖帮派,立足闹市街巷,通常控制着不止一行一当的买卖,如寻常商贾貌似风光远胜白千牧之流,实际富贵全在他人。 白马门执掌着巨野郡山野之间通衢贸易,其下帮众何止上千,只是顾忌朝廷势大,仅论内堂三百弟兄。 似这等势力,换作乱世,只要揭竿而起,随时能占据一县乃至一郡之地,又岂是争凶斗狠那么简单? 白千牧轻笑道,“放心,我已关照过管事之人,这郡城内的情报是一天一封,外边郡县则是三天一封,到时,都由府中管家第一时间送到老弟你手中。”任苏微微抬头,接着点头:“白老哥心思缜密,如此甚好。” 人药的练就要耗费大量时间,辟谷七天,服食汤药五副七轮,总共四十二天,任苏时间还算充足。 白千牧端起茶盏,悠然抿了一口,见池中映照的几朵云翳虽泛着昏沉血晕,却有疏星隐隐,更起一轮玉盘黯淡透明,他抬手指了指,笑道:“今夜月色尚可,不如便叫下人在此备宴,你我二人把酒长谈,如何?” “听凭老哥吩咐。” 白千牧扬声喊道:“李勇,告诉夫人一声,今夜我在曲梨园设宴招待吴老弟,让她通知厨房准备。” 小院门口有两名作家仆打扮的魁梧青年侍立左右,听得叫唤,其中一人咧嘴应了一声,昏暗中人影一晃,步伐踏踏远去,显得有些性急无礼,白千牧摇头笑骂:“这厮!府中多是帮里弟兄,吴老弟不要见怪。” 没过多久,有侍女提着灯笼照亮小院,紧接着,一名风韵犹存的黄衣妇人领着四个提篮小厮翩翩而来。 这夜,两人举杯赏月,开怀畅饮,谈天说地,无所不及。 这夜过后,任苏安心在白府住了下来,他白天待在自己小院,几乎足不出户,一旦入夜,却是回回外出。 这行径落在一般人眼里,怕是觉得可疑无比,好在白千牧是沅州颇有声名的豪杰人物,府中招待过不少江湖怪客,白府这群仆人也算是见怪不怪,这倒让任苏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能有更多精力应对收到的情报。 不过,一连十多天,进展都不大,与此相反,在那门指剑术上,有了长足锻炼,他的造诣突飞猛进。 当日任苏虽被翁成宫掠走,秦昭也没忘记本来目的,除了那精神大法,还自校场下的密室取出不少书册,其中有增长见闻的典籍,也有先天以下的武学,这秘术便是其一。当然,秦昭本意是见任苏临近内劲圆满,先让他熟悉熟悉,倒不知道短短三天内,任苏竟不声不响突破到内息蕴生,甚至一举跨过了感应内息的关口。 这日,任苏盘坐石凳之上,扶风放于膝,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垂首冥思,只觉宇宙之观倒映心田,和谐自然,仿若天人交融一体,再微微凝神,又见幻象中清阳升起,光芒万丈,生机漫洒,恰有五缕暖融异常。 指剑术主观五窍,也共有五式,每式侧重一窍,如今任苏凝神间五窍自显,不得不说精进颇为可观。 可惜,感应五窍之能虽是每日有着进步,如批注所说“赶一息,至于风唳扶摇”,任苏依旧毫无头绪。 曲梨园中,清静安宁,落针可闻,一阵轻细脚步蓦然靠近,任苏看去,却是一名绿衣丫鬟,身材娇小,面容秀丽,她踏过已有一两分繁茂的树荫,来到凉亭下,福身一礼,脆生生道:“大爷回府,说想见见客人。” 第二十五章 各有前路安步行 任苏眉头微皱,白马门门主醉心武道,至今仍未成家,所以,府中是两兄弟共居,只是此人嫌恶环境逼仄,来往繁琐,不仅门中事务都交由二弟白千牧打理,本人大多也是在郊外的一座庄院,不想此时竟回府了。 “拜见主人是应有之义。” 任苏没有理由拒绝,转身将剑放回厢房,随着丫鬟一路穿廊过院,不多时,来到府邸一角的单独院落前。 “大爷已在院中等候,小婢先告退了。”丫鬟在院前驻足,行了个礼后,踩着碎步离去,任苏摇摇头,抬脚踏过院门,下意识一眼扫去,便见院中立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披头散发,劲装戴箍,显出一股英悍之气。 “来了。” 大汉遥遥点头,目光却不为所动,浑身气机隐发,有着几分与天地交融之感,透出烈火燎原般的炽盛。 烈山虎——白千骏! 任苏心中微凛,天狼门雄踞沅州,昔年秦昭游历江湖,先是将这一州有些名气的江湖豪杰挑了个遍,这白千骏正是其中少有的平手之辈,据秦昭述说,此人当时小周天已近圆满,如今三年过去,怕是先天也已不远。 镇定心神,任苏淡然迈步上前,可没过一会,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方才一来便被白千骏吸引住目光,他倒没注意这院落的布置,现下稍稍一看,立时感觉太过凌乱拥挤。 这院落占地不小,比曲梨园还要大上四五分,不过,靠近院门处立了三四十根梅花桩,挨着又掘了片沙地,有四五丈宽,往前胡乱摆着十数块至少两人合抱粗的巨石,地上有着道道划痕,似常被主人家搬动,旁边还有七八沙袋,接着便到了房门前,两个兵器架、一个小校场,以及一口古井,角落则置着一石桌、两石凳。 “果真是一心习武。”任苏哭笑不得,站定在巨石堆前,拱手一礼:“黑风山任苏,见过白门主。” 面前之人既是白千牧兄长,又是白马门正牌门主,任苏没想着隐瞒身份,面色自然,心底坦荡。 白千骏目光一凝,一股凶厉气息凭空而生,犹如饿虎捕食横压袭来,任苏心一跳,接着一只拳头平平无奇地打了过来。任苏步伐微动、想闪,但抬头见白千骏双眸明亮,他深吸一口气,振臂迎上,下一刻面上一征。 出乎意料,这拳头力道不大,任苏握掌包住,右肩一震,随着内劲疾蹿而出,掌下有一股温热汨汨涌来。 这瞬间,内劲如泥牛入海化为乌有,任苏肩膀轻颤,但那股阳和之力绵绵不绝,如浪打潮涌般推来,每过一息,便强上一分,不过十数息,他原本生根也似的双足只觉虚浮空荡,仿佛随意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起。 没有丝毫犹豫,任苏抬起左掌,疾电般拍向那只鉄铸般的拳头,却不料掌影才起,那拳头先一步撤了开。 呼! 一掌挥空,任苏身子向前微晃,他强压下震荡的气血,面上血色敛去,平静看向白千骏,似在等待答案。 “不错!难怪能伤到千牧。”白千骏眸中闪过一丝赞赏,“本来我是来找你比试的,不过,拳脚无眼,若是伤了你,误了事,我帮中兄弟这阵子岂不又是白忙活了?”抬了抬下巴:“怎么样?由你挑个时间来比。” 任苏对上那投来的视线,里面酝酿着无法掩饰的炽热光芒,他眉头轻蹙,平静道:“一个月后。” “好!“白千骏拍手轻喝,喜形于色,似得到了天大的喜讯,这让任苏心里生出一丝狐疑,不由衷多看了他一眼,然而,此人得了回答,精神一时振奋下,有些陷入狂热,在原地迈了几步,忽而一把抓住任苏双肩。 “记住了,到时去城外十里的铸人山庄找我!” 白千骏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风中不断飘来他略带兴奋的自语:“好!只要这一个月劝住那小子……“ 呃? 任苏怔然半晌,带着一头雾水回转曲梨园,直到傍晚白千牧办公回来,听闻后前来拜访,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事还跟他有些关联—— 话说那日李奇盗马出逃,四海帮却因帮主杜申明双臂被废发生了逼宫之事,但杜申明在四海帮经营多年,即使武功废去大半,手下还是有着不少忠心耿耿的弟兄。那逼宫的大长老也不想过于损耗实力,使得四海帮如多数帮派一样陷入内乱消亡,便和杜申明达成协议:先全力追捕“罪魁祸首”李奇,功成后杜申明自动退位。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那李奇鸿运齐天,在一次必死的围杀中,竟无意闯入白千骏练功的树林,阴差阳错之下,不仅骇退了追兵,还得到白千骏的欣赏,要收他为徒,再然后,便是因李奇的拒绝引发了这次比武之约。 任苏有些无言,敢情这位是专门过来以大欺小宣扬武力的,不过,要收服徒弟,找秦大哥比试才有用吧。 这只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小插曲,除了多了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感叹,任苏的注意力甚至没有偏移半分。又过五日,当天夜里,任苏外出回到白府,面色有些凝重,到了两日后的清晨,他向白千牧提出辞行。 白千牧也不挽留,叫下人牵来匹膘壮黑马,任苏收下礼,直出了城门,避开来往不息的人流,扬鞭叱喝。 “驾!” 马蹄急切,扬起烟尘滚滚,一路狂奔远去,任苏策马赶了近两日,第三日上午,来到一条宽广江河边。此江河面宽四十余丈,平日里波澜不兴,却因近来雨水丰厚有了些泛滥,此时水汽弥漫,免不了生出几分壮阔。 这是沅州第三大江——五峰江,行至此处,往后青山耸立、岭峦连绵,再走陆路,可得多费数倍时间。 任苏翻身下马,抬腿欲走,手上的缰绳却是一沉,只见马儿昂首轻嘶,铁蹄踏踏,有些惶急地原地转起了圈。任苏望着前面一派汪洋,笑了笑,干脆解了鞍带和辔头,拍拍马头,马儿蹭了蹭他脑袋,欢快奔入山林。 “客人是去哪?” 不远处的渡口上传来一声叫喊,这是个五十上下的老人,身形高大,声音中气十足,显得精神矍铄,他带斗笠、披蓑衣,立在渡口桥头,身后则泊了艘乌篷船,两三丈长,船头还搭了棚子,蓬中隐约见得三四人影。 任苏快步迈过带着些许泥腥味的乌黑沙地,来到渡口石碑前,说道:“去余泽县!” “余泽?这可不近。”老人拧起了两道粗眉毛。 任苏摇摇头,“放心。不会少你的银两!”说着,他掏出钱袋,选了块银子,掂了掂,轻巧抛向老人。 啪! 银子入手,老人眼睛一眯,微微发亮,却也没冲昏头脑,拿银子放嘴里咬了咬,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少侠快上船吧,刚好满四个人,小老儿可以发船了。”任苏点点头,随着老人上船,顿了顿,弯着腰进了船篷。 不一会,船只一晃,驶离渡口,烟波缕缕,老人摇着舟楫,苍老的歌声回荡江面,沧桑悠远,久久不去。 第二十六章 工欲善其事 将近黄昏,烟雨迷蒙,五峰江上泛来一只乌蓬,船首一青年剑客负手而立,他遥遥望着远天渐渐清晰的破败城墙影子,眸子平静悠远,袍袖轻摆,随波流飘荡,烟笼雾罩,如凭虚御空,容颜飘逸出尘,似神仙中人。 舟船顺流直下,随着峰峦一一低矮下来,余泽县城终于历历在目,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渡口。 渡口边上,泊着七八只小船,渔火数盏,人影晃动,甚至还隐隐有呼喝传来,任苏看向渡口后面,那里杂乱散布着十数间棚屋,漆黑矮小,整个一片都似融入昏沉天际,他大声问道:“老丈,那边便是百斤村吧?” “没错。少侠是要找人吗?” 船尾,老人头也没抬,笑声爽朗:“老汉在这江上跑了三四十年,岸边几个村镇倒也认识不少人。” 任苏低声一笑,随即又道:“是要找一个叫王虎生的老人。” “原来是这老家伙啊,放心。”舟船离渡口越发近了,老人抬抬头,此时,他已辨得出渡口渔船上人影的大致轮廓,更能望见有几人拿眼瞧来,当即,他张大嗓门呼喝:“喂!对面的李家大小子,李大牙在不?” 洪亮的声音响彻江面,对面一道略显矮壮的人影挥挥手,也大声回应着,“是胡老叔吗?阿爹回屋了。” “不在也行!我这边有个客人要找王虎生那老头,我跟那老家伙不对付,你帮我带他去吧。” 两人喊着话,不知不觉,舟船便靠了岸,任苏向老人道过谢,在那矮壮汉子的带领下,找到了王虎生,聊了几句后,他单独离了百斤村,向南越过几座小山坡,没多久,见得前方茂密山林边上出现了一间狭小木屋。 木屋很新,还散发着淡淡清香,里内透出些许烛光,任苏来到门前,轻轻一推,耳旁同时响起一把轻笑。 “吴老弟,你倒来得不慢,我本以为还要等上一夜呢。” “性命攸关,自是收到书信便连夜赶了过来。”任苏苦笑着看向屋子正中,那里铺着一叠茅草,上面盘坐着个黄袍男子,粗眉大眼,看去陌生至极,但任苏从语气、神态乃至熟悉的浑厚气机中判定此人是秦昭无疑。 之所以他在此,自然是与小书童一事有关。 任苏虽在巨野城稳坐钓鱼台,每日收到的情报都会在夜里转交护院队长,再由他飞鸽传书给秦昭,让他前往相应地点打探,毕竟一名先天高手脚程之快远在马匹上,而且体内真气生生不息,耐力也要强上十倍百倍。 五日前,任苏收到他书信,说已探明小书童位置,要动身去解救,不料三日后又一封书信把他给唤了来。 秦昭摆摆手,“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当日我主动退去,只是感觉那林中有什么隐秘布置,怕惊动了翁成宫,到时应付不来对方人多,如今我也回白溪村取了一些东西,再加上有你相助,此事必定十拿九稳。” 说着,他指了指屋角,只见一方平滑青石上放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锷形如利齿细密展布,望之狰狞凶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剑原来打算离去时再赠与你,既然碰着了,现在给你也罢。” 任苏微一凝眸,上前拔出长剑,眉头不由一挑,这剑通体黝黑,长不过三尺五,却有巴掌宽,比之扶风要重上一倍有余,两边剑脊虽略显厚实,往剑刃延展而出,却有种说不出的流畅与美感,再细细一端详,更似流转着一层黯淡光华,尤其是刃口处,有流波轻漾,划开两缕森冷闪烁,交汇在剑锋,聚作一点幽芒砭肤生寒。 任苏再次将目光微抬,落在剑鄂正中镶着的圆形玉石,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小号古篆,“斩鲨。” 任苏轻轻念着,心中微动,牵下一缕发丝飘到剑刃前,微风一动,乌发立时断落,他点点头,振臂起剑一挥。呼啸声后,又甩了几个剑花,他一手端剑,一手自冷热难分的剑身抚过,由衷赞道:“确是一柄好剑!” 扶风虽也锋锐,要说吹发即断、削铁如泥,还是差了一两个档次,更何况以他而今的力量,着实轻了点。 秦昭点点头,“今夜还有些时间,你先适应下这剑,明日探过地形后,若月色不明,便当夜行动。” 任苏听了,忙取下包袱,换下有些湿冷的衣物后,又用过干粮,一刻钟后,小屋中响起声声低沉剑吟。 一夜转瞬即逝。 次日清晨,在王姓老者家吃下几大碗鱼片粥,两人离了百斤村,与数里外的余泽城擦肩而过,向南步去。 天际飘散着一片灰云,无形无迹,偶尔透出几束光芒,清风送爽,暖凉适宜,正是典型的五月天,任苏两人走过大道,见身边行人渐少,不约而同地开始加快步伐,过了两三刻钟,沿路山峰渐高,绿荫也浓密起来。 两人都是习武有成的江湖高手,脚程不慢,虽没全力前行,一个多时辰下来,四十多里的路途到了尽头。 这时,一座山谷出现在了两人前方,广有十数亩,绿树掩映间,阡陌隐隐,人声寥落,显然,里内藏着一个小山村。然而,秦昭的目光不在山谷上,他淡淡扫了一眼,忽然抬手一指,指向山谷左边的一座险峻山峰。 这山峰高有三百丈,山势陡峭,多出露嶙峋山岩,突兀而起,直似断崖耸峙,互架天梯,天风孤寒极盛。 沅州号称峰峦众多,却以低矮丘陵为主,似这峰般的高度与险恶还是不多见,也只有到这靠近邑州的莽莽山林才能轻易得见,任苏难得多看了几眼,方才将视线放在峰上约三十丈处,那里绿瓦红墙连环,若隐若现。 “这便是秋水县肖家的山庄?”任苏问着,由于路上秦昭已简单说过情况,语气倒是肯定无误。 余泽县位处沅州边界,实则已出了巨野郡,甚至不在白马门势力范围,若不是天狼门过往卷宗有记载,说那翁成宫二十数年前路径沅州时,收了名姓肖的弟子,秦昭也为此多留了个心眼,当真未必能沿迹寻到此处。 “没错。”秦昭笑了笑,“不过,我感应中的‘乱炎掌’却不在那,而在旁边那座山峰之中。” 听罢,任苏眉头微挑,神色有些惊疑不定,秦昭似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乱炎掌’中留存有一式掌法,旁人一动,气机交感下,必定会激发这一掌,现在我感知到它气息不变,自然也没有故布疑阵的可能。” “原来如此。”任苏放下心,不再多问,他却不知此事并没有秦昭说得那么简单。 秦昭除了在小书童身上留下“乱炎掌”,更是放了两张符咒,正是这一明一暗,才躲过了翁成宫的搜查。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敢将一件神兵交托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大少年! 又交谈了几句,两人登上谷外的一座高山,观摩着秦昭所说的那座叫回苍的高峰,此峰比前一座山峰要低些许,但险峻全不在前者之下,林深叶茂,还更胜数筹,一眼望去,只觉昏暗幽绿,寻不到半个能藏身之所。 当然,通过“乱炎掌”,秦昭指着不远处半山腰一面突起石壁下的郁葱树林,直接点明这是小书童所在。 两人又登上数座山峰,绕了一圈,差不多将回苍峰上下研究了个遍,方就近休息,默默等待夜色降临。 第二十七章 斩息化刃剑劈岩 夜色晦暗,山谷中几盏昏灯摇曳,回苍峰下,树影婆娑,随着一缕清风掠过,两道人影无声落在山脚。 秦昭负手仰头望了望山巅,目中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战意,接着他回身嘱咐任苏,面容平静:“吴老弟,按照计划,我先前去探路,若是可行,我会直接带小安下山;若是不幸被发现,你需找准时机,便宜行事。” 任苏点点头,眸子微沉,秦昭不再多言,把磅礴气息一敛,真气一提,只见一如鬼魅般的影子飘忽直上。 任苏定定站了会,见人影彻底混入夜色不见,他左右一看,寻了棵有两三丈高的古木,手一拍、脚一踢,几声轻响,双足驾轻就熟地踏在了树梢下的枝干。虽然内息入丹田之前,任苏施展不了提纵功夫,可以他这境界对肉身的掌控,借力使力的功夫自不会差。任苏登高远望,人影微微一浮,下一刻又一晃,再次失了踪迹。 见状,他平复下有些躁动的心情,踩着枝干后退数步,跨坐下来,就在这瞬间,山上猛然爆开一阵火光。 橘红色火团,头颅大小,却如太阳升空,瞬息照亮一大片山林,而下方一人紧跟着冲起。 任苏目露诧异,山巅之上陡然飞扑下一道人影,擎着铁拐,一击打下,已是强弩之末的火球涣然破碎。 轰! 火蛇乱舔,霎时映红半边天,其后两股真气微芒狂闪,又听得秦昭肆意的笑声响彻天地:“翁老前辈真是好运道!先是隐形符咒,现在竟然连玄元界天少见的阵盘都出现了,不知还有什么后手能让晚辈见识一二!” 两人战作一块,身形同时在林间疾转,随之火光迅速退去,不一会,原地只余几朵火焰跳跃,哔啵作响。 任苏抬头往小书童藏身的方向望去,不知是早有交代,还是另有布置,出现如此大的变故,那处仍是一点动静也无。他微蹙眉,观望了十数息,又侧头看向远处,两点光芒纠缠远去,轰鸣隐隐,已然快出了回苍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任苏摇摇头,下定了决心,往袖里一掏,青色光芒一闪,手上多出了一张乱涂鸦似的明黄革纸。 这革纸长有六寸,宽约两寸,似是用什么动物毛皮销制的般,比指甲盖还要厚上些许,两面光滑,一面空白,一面画着一道古朴符文,线条猩红,粗看杂乱无比,细看之下,繁奥得令人头晕,这便是只有修仙者能炼制的符咒,此时,这张符纸上有着微弱青光闪烁,猩红线条晶莹光亮,其上清风微旋,显然已处于运转状态。 这符咒唤作神行符,可轻健体魄,使人提纵自如,未免翁成宫发现术法波动,却是被秦昭在来此前激发。 说起这些符咒,秦昭身上还有不少,像方才那橘红色火球正是一张大火球符,天狼门上通玄元界天,数百年积累下,似这等修仙者的低阶宝物自是层出不穷,当日打开校场密室后,他更是将这些物事取了八成以上。 不过,秦昭自个也想不到,没遇到正主,反而先用在了此处,也不知道该说翁成宫倒霉,还是造化弄人。 任苏将神行符贴在右小腿上,顿觉微风透体,一道轻盈气息自那挤压着衣物、紧贴皮肤的符咒上渡出,沿毛孔一钻,绕全身游走一圈,不过刹那,他浑身一轻,那气息又化出缥缈无形的两缕,待分别回落左右脚底,立时落地生根,源源不绝地催生出两股微不可查的异力,飘荡间盈满双足,似能一纵十数丈,如浮光掠影。 任苏纵身一踏,不见半点声响,黑影一闪,已到了七八丈外的另一棵树上,他满意颔首,继续提纵向前。 山上几团山火燃烧正旺,渐成蔓延之势,谷中的村民早在火球轰鸣那刻便被惊起,此时更有人举着火把,喊叫着奔上山来,任苏偏离山道而行,飞纵在树木山岩间,睁大眼睛,小心对比着地形,直往黑暗处跃去。 大半炷香后,任苏远远见得前方树林一左一右各透出几缕烛光,当即,他蹿回到地上,缓下了脚步。 任苏暗暗估算下时间,又细细打量了四周,精神不免一振,回苍峰虽高三百丈,加持了神行符,任苏的速度却是仅次于先天高手,到半山腰,眼下也差不多了。想着,任苏越发谨慎,又前行了十数丈,他眼睛一亮。 巨大石壁如一尊凶兽般蹲伏在黑暗中,前方七八丈则有两间木屋坐落,相隔百步,烛火跳动,悄无声息。 任苏眼眸微眯,脚一抬,飘然迈进,他落脚轻巧且短促,仿佛一触到地面,就有股无形之力将他弹起般。 熟悉了一会,他对神行符的掌控可谓举重若轻,当然,寻常人费再大劲,也是做不到这地步。毕竟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轻松感应体内那股气息流转,任苏暗自侥幸自己天生灵感惊人,很快绕过了木屋,来到山壁前。 这是? 任苏一征,一如秦昭所想,这山壁下果然有个山洞,不过,一块三四人也怀抱不过的巨岩横在了出口。 任苏苦笑不已,难怪方才这么大动静也没反应,以这巨石的块头,不成先天,单人匹马怕是动不了分毫,可话说回来,这边真有两位先天高手,又何需偷偷摸摸?任苏眉头紧锁,忽而回望了眼木屋,他拔出斩鲨剑。 此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倘若使出霸斩,力量激增一倍下,或有一线机会,只是难免会惊动屋中之人! 任苏暗忖,片刻后,他退后半步,深吸一口气,两手端剑,随掌背青筋隐现,风声嘶吼,剑光夭矫斩出。 斩鲨撞向岩石,昂然过后赫然是一声闷响,仿若斩入泥土,一下深入尺许,任苏面色一喜,但去不过三四尺,石头突的坚硬了数分,再斩去,力道的消减也越发显著,须臾后,火星闪现,连带声音也变得尖锐刺耳。 “好个胆大毛贼!” 一声怒喝打破了这份僵局,两道人影差不多同时摔门而出,气息深沉,腾身如猛虎下山,风声鼓荡不已。 任苏迅速抽剑,背倚巨岩,心念电转,他身上尚有一张护身符咒,若是单单拖延住两人,倒也足够,就不知秦昭那边何时能分出胜负;若是想走,神行符大约还有一刻钟的效用,观两人速度,也不愁被赶…… 赶? 任苏目中蓦地精光爆射,继而化作空明一片,他静静转身,斩鲨缓举,俨然是一息指剑术第三式的起手。 “动五窍、赶一息,至于风唳扶摇……原来如此,我想差了,不是驱赶,而是追赶。” 寥寥数语流淌心间,任苏双眸闭合,只觉灵台之清明,思绪之活泼,远超往昔任意时刻,他从来不是愚笨之人,更何况融合吴晟残存记忆后,历经两方世界的种种不同观念冲击、交汇,他的悟性也是拔高了数筹。 如果系统异能对悟性也有明确的衡量数值,毫无疑问,任苏的悟性必定在5以上! 啪! 烈拳炸响,照他后脑勺打来,任苏睁眼,锐芒乍现,那使拳之人浑身一激灵,鬼使神差地一顿拳,便见一剑挥下,不带一丝烟火,悄然间,数丈高的山岩两分,剑风破空,又凝成数尺长气刃,青芒微闪,直到丈许。 轰隆! 巨石摇动,赶来的两人面色一白,掉头即跑,任苏向洞内惊愕的小书童一笑,强提一丝力气,提剑疾追。 第二十八章 霜天剑客 一息斩岩,风刃唳鸣,任苏逞剑追击,身如疾风,看似威风凛凛,里内已是强弩之末。 一息指剑术名缀一息,却不仅是说内息一缕,更是指代第一缕内息,当任苏挥剑牵动臂间五窍中的第一缕内息,如风流云动,他体内所有未曾消散的内息齐齐一晃,似百川入海般呈争流之态,浑融一体,形成如江河决堤般锐不可挡的大势,浑身精气神为之一凝,甚至还隐隐勾连出神行符中一分气机,奔涌入剑,一气斩出。 这一剑之威是诸般巧合所缔造,三分在他,五分在于神行符,剩下两分则是时机恰当之功,也只有内息初动,人体元气之海方生变故,才能凝聚这浑然无匹之势,可以说,不成先天,任苏再难斩出同等威力的一剑。 纵使如此,剑斩下仍是抽去浑身力气,让他瞬间脱力,可未免那两人察觉他虚张声势,他不得拔腿急追。 噗! 神行符运转,任苏赶上一人,手起剑落,大好一颗头颅冲天抛起,但另一人速度陡然一快,似使出了什么秘法,瞬间掠出十丈,留下一条黑影远远晃动。任苏蹙眉顿步,不料一抹霜光倏忽闪起,过后,黑影倒地。 风起、枝叶拨动,一袭白袍飘然浮现,不见动作,幻出重重虚影,眨眼来到他近前,却也是个年轻剑客。 任苏惊疑,只见来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生得俊美异常,却是冷面寒目,神情犹如万载不化的寒冰。 “少爷!” 这时,小书童拉着一名十五六岁的黑衣少年小跑过来,不妨见了此人,暗自一惊,正要悄悄退到任苏身后,这白衣剑客冷淡颔首,“你很不错。”他似很少说类似赞许话语,语气僵硬生冷,神色也略带不自然。 任苏受了这一赞,心思镇定下来,认真打量了眼白衣剑客,心中不禁一动,下一刻又是眉头一皱。 粗犷的喊叫声自下方传来,任苏和白衣剑客齐齐往山下看去,三团火把在昏暗中飘动,如鬼怪乱舞的枝丫下有五六道人影沿道前进,步伐匆匆地往半山腰赶来,显然,巨石晃动那下再次惊动这些上山救火的村民。 任苏看向白衣剑客,此人倒是果决,一把扯住小书童旁的黑衣少年,道了声“走”,身子疾速掠向山下。 任苏目光闪烁了一下,向着小书童点点头,把他抱在怀里,追着白衣剑客而去,他到底比不上先天高手,身法大半是借助神行符,无法做到提人疾行,不过,白衣剑客有意等候,身形看着飘忽,始终在任苏视线中。 未多时,四人一前一后下了回苍峰,白衣剑客速度不减,一拐后往旁边蹿去,任苏抬头,面色有些古怪。 因为,一旁赫然是肖家庄院所在的那座山峰。 果然,不一会,任苏主仆在庄院门前停下,早到片刻的白衣剑客回头看了他一眼,长剑出鞘,寒光如霜舞,咔嚓一声,丈高大门一刀两段,砰然坠落,劲风横扫,府外高挂的两盏灯笼猛然摇动,空照一地狼藉。 这…… 任苏哑口无言,两少年俱是张口结舌,而白衣剑客一挥袖,清开灰尘,面无表情地踏着残门迈入庄院。 “你是谁?来人啊!有……” 白衣剑客才闯入庄院,一声惊叫划破夜空,又很快止息,想必是出来查看情况的门房被他打晕过去。任苏拿下灵光黯淡的神行符,抬脚踏过大门,头一侧,便见地上烛台半倾,旁边躺着一老者,却不见了白衣剑客。 “咦?人呢?”小书童探头探脑走进来,惊疑一声,快步跑到任苏身旁。 那黑袍少年亦步亦趋,过来看了眼地上老者,面容有些复杂,哪知小书童抓住他肩,撇撇鼻子:“斗九,这就是我家少爷了!我早说,我家少爷会来救我的!你放心,我家少爷人很好的,到时我叫他收下你。” 听得这话,任苏才注意到黑袍少年,待一看之后,更是一惊,眉山眼水,灵秀自生,好资质! 到如今,任苏也不是对仙道一无所知,小书童被掠走后,秦昭为他补了一番修仙者的常识,其中,关于修仙者资质的划分更是重中之重,修仙者凭借灵根高居凡人之上,资质自然也是以灵根来决定: 其一,是灵根品质,根据感应和炼化天地元气的能力,灵根分作上中下三等九品; 其二,是灵根属性,人体阴阳五行俱全,灵根倒也不一定只有一个属性,不过,通常来说,属性越驳杂,资质也是越低劣,此外,除去一般的五行之属外,还有如风雷冰暗等奇特诡异的特殊属性,只是极为少见。 似这黑袍少年,乍看眉眼寻常,可神色展动,立时有清光闪现,眉宇间一团灵气氤氲,翩然不似尘中人。 这却是尚未练气修仙、顶级灵根外显所致,当然,若是已入仙道,常年受灵气滋润,或许又有另一番出尘姿态,相反,同样有资质的小书童无甚出奇,面容较常人俊秀,眼眸间满是机灵劲,却与寻常世俗少年一般。 任苏再凝神感知,若有所思,忽而衣袍微微振响,白袍剑客提着两人,踏着屋檐,自庄院深处飞掠而来。 砰!砰! 他随手将手中两人扔在老者一旁,向任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自顾自地向前行去,前方越过中间花圃,自是一面厅堂,此时一片漆黑。任苏无言,默默捡起地上那盏烛台,以袖掩住,小心翼翼地进了厅堂。 任苏端着烛台,将厅堂上早备好的灯盏一一点亮,方步上前,向着坐在左首第一把椅子的白衣剑客见礼。 白衣剑客手轻轻一摆,似是示意他不要在意这些虚礼,眼眸依旧微闭冥思,看上去有些拒人千里之外,任苏倒也不恼,完完整整作了个揖,带些恭敬:“不知可是‘霜天剑客’陈师兄当面?峰上还要多谢相助。” 白衣剑客眼眸一睁,露出一丝诧异,接着道:“我和秦师兄约好在此会面,安心等待吧。”算是默认了。 任苏笑了笑,见白衣剑客没有交谈的意思,识趣走开,此人乃是天狼门此代唯一能与秦昭相提并论的弟子,只是比起秦昭的交游广阔,这陈师兄在江湖上以冷面寡言闻名,行事独特,直来直往,可谓人如其剑。 眼下一见,江湖传闻倒也不全是虚妄。 任苏来到小书童旁边,询问了一些情况,才知那黑袍少年唤作洪斗九,本是一名乞儿,三年前无意被翁成宫相中,收做关门弟子,随身伺候,原本听闻天狼门的消息,和师父两人自云州急忙赶到沅州,这大半年都居住在此,却不想大半月前,外出半载的翁成宫带着小书童归来,便突然身份大变,被他一起囚禁在了山上。 “不过,这老家伙把我们抓起来,除了不能四处走动和天天得喝那些难吃的汤药,也没拿我们怎么样。” 小书童说完后,嘀咕了一声,眸中有些后怕,他是个机灵的,自然知道越异常,对方图谋得也越大。 任苏拍了拍这家伙的脑袋,沉吟了会,将一切合盘拖出,从修仙者到五行大丹,乃至那座度旭峰。 第二十九章 此去经年,望歧路、三杯与贪欢 回苍峰巅,几缕清光照壁,忽而轰隆一声,随着一抹人影疾掠下山,复又重归昏寂。 夜幕低垂,幽林鬼影重重,秦昭展动身形,疾速赶向肖家宅院,他却是耽搁了些许时间—— 本来他早准备好了一件厉害秘宝,不过,前阵子他修为有了突破,故而先与翁成宫对攻了数百上千回合,见拿不下,方才使用秘宝决出胜负,再加上他又在此老洞府搜罗这一会,此刻,任苏几人已是等了好一阵子。 赶蝉步法急催,秦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见一缕清风穿林攀峰,未多时,肖家宅院已近在眼前。 秦昭落下脚步,一眼便看到府前的狼藉景象,摇摇头,负手踏过门槛,更不由得哑然失笑,这陈师弟…… 咻!咻!咻! 秦昭屈指连弹,三道指风似急实缓,先后击在地上三人人中,片刻后,几声呻吟,一老两少缓缓睁眼,见得身前一人居高俯视下来,忙翻身退后数步,神色戒备,秦昭淡淡一笑,等到三人紧张稍去,他淡然开口了。 “翁成宫已死,想必你家主人也不会再为难我等,你们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秦昭不动声色地望着三人,一脸平和,他是见惯了自家这师弟甩手掌柜的性子,应对起来也熟稔无比。 三人面面相觑,目中皆有骇然流露,稍后,那老仆颤颤上前,“大侠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们照办就是。” 秦昭语气微松:“天色已晚,还望三位帮我们备好房间,嗯……”顿了顿,他抬头扫向厅堂,向着正看过来的任苏、小书童点点头,“五间即可。再帮忙准备几样小菜,温好酒,挑个好点的院落摆好。麻烦了。” 听罢,三人散去,秦昭大步迈进厅堂,左右一顾,先是不自禁多看了洪斗九几眼,方对着小书童笑道。 “你小子,没事吧!” 小书童嘿嘿一笑,也不答话,神情带着几分得意,伸手将一套若玉石凝结的炎纹掌套递了过去。 “看来你家少爷已经将事情跟你说过了吧。”秦昭收回乱炎掌,取笑道。小书童咧咧嘴,一副乐开了花的模样,任苏瞥了瞥他,有些无语,刚说完五行大丹那会还一脸煞白呢,这小子绝对天生缺心眼,记好不记坏。 心里想着,他却是起身,趋步来到秦昭身前,问道:“秦大哥,那翁成宫如何了?” “已经解决了。” 秦昭回道,竟带些感慨,继而看向依旧端坐的白衣剑客,笑道:“你和陈师弟应该都认识过了吧。” 任苏应了声,声音有些发闷。秦昭自是了解自家师弟的脾性,一揭而过,道:“既然你把缘由都讲过了,也甚得我多费唇舌。”笑吟吟地看着小书童,“小安,我明日便打算离去,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去中洲?那里更有利于练气修仙。”主仆两齐齐一征,任苏张张嘴,他虽知秦昭早有心离去,却不想这一日来得这么突然。 “吴老弟,你我皆是江湖儿女,风里来雨里去,何必做出这番情长情短的姿态。” 秦昭一句话堵住了任苏,话落下,小书童撇撇嘴,“秦先生,你明明知道我离不开我家少爷的。” “你这家伙……”秦昭随手赏了小书童一个弹指,这倒把几人间离别的感伤冲淡了些许,他顺势问向一旁的洪斗九,“那么,小兄弟,你呢?是否愿随我等前去中洲?如果不愿,只要发誓不泄露我等行踪即可。” 洪久斗脸色一变,露出复杂之色,翁成宫虽对其心怀不轨,毕竟待他甚厚,让他体验久未闻的人世温暖。 与杀他的人一起去往他乡? “师兄!”这时,白衣剑客猛然睁眼,清寒的眸子满布杀意,在他看来,此子灵根资质优越,如今天狼门道统式微,哪能由得他自己做主,就算不愿也要绑去中洲,当真冥顽不灵的话,便直接斩杀当场,一绝后患。 秦昭摆摆手,一声轻喝已然传出,“我愿意!”洪久斗一抬头,脸上只留坚决,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我先为你们两个小子测测灵根。” 秦昭说着,一手搭上洪斗九肩膀,一缕真气渡出,真正测试灵根,倒是还得有一个专门的测灵盘,不过,若只是简单测试下灵根属性,倒不需要太麻烦,真气游转一圈,便能感应人体阴阳五行之变,断定灵根所属。 小半炷香后,在小书童期盼的目光下,秦昭缓缓道,“土、木……火,三灵根,大概主灵根是木属性。” “木?木头……看起来没多大用啊……” 小书童自言自语,秦昭也不去理他,在任苏旁边坐下,两人交谈不久,那老仆过来,道酒菜已经备好,于是,三个年轻人便在老仆的引导下,来到了一间偏院,至于小书童二人,被带到了客房,由得他们去折腾。 这偏院也不大,简单栽了几棵花草,中间置了石桌石椅,还有旁边一座假山,便差不多占据了半数空间。 此时,石桌上放了一烛台,白纱罩住,烛光满盈,三人落座,见桌上有四碟小菜,分别是花生米、炒豆芽、干牛肉、松花蛋,老仆为三人添上酒后,道:“小老儿在院外等候,若是酒菜不够,可随时呼唤。” 说罢,其躬身退去。 “人到老来,真是世情练达,智慧通透,可惜,吾辈习武,更求长生,却是身不由己。” 秦昭又似想起什么,不觉间轻轻一叹,末了,大笑着端起酒杯,豪气干云:“来,先干了这一杯!” 呼! 一缕指风扫过酒杯上方,秦昭动作一滞,看向白衣剑客,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又持著快速往四个小碟一点,吃过一遍,方淡漠颔首,示意无毒,秦昭洒然一笑:“许久不见,陈师弟你这性子倒是一点也不变。” 秦昭为白衣剑客再度斟满酒水,他高高举杯,道:“来!祝我等技艺精进,俱能得尝心中所愿。” 叮! 酒杯釉质莹润,碰在一起,荡开青白光泽,三人又饮了五六杯后,白衣剑客起身,拱拱手,先行告辞。 黑暗中,一抹白衣翩然远去,两人静静望着,直到彻底不见,秦昭方笑道:“当日师门大难,师长们驱散我等十几个精英弟子,一方往北,直去云州蛮境;一方往南,便在邑州之地躲藏。我探得小安下落,退去后,便发信找陈师弟帮忙,只是说过了缘由,师弟又不愿出手了,说想考验与你,回苍峰上却是一直跟随着你。” “原来如此。”任苏想起了那句“你很不错”,不由自我调笑道,“看来我是过关了。” 秦昭道:“不过,既与陈师弟重聚,我也不愿空度时日,正巧老弟你也到了瓶颈,便决定事后告辞。” 任苏默然,半晌后,他举杯笑道:“秦大哥,小弟我再次祝你,此去乘风破浪,再扬天狼威名!” “承老弟吉言!”秦昭笑声激荡夜空,“同样祝你武运鸿昌,破碎虚空,名震天下!” 两人如此一来二去,饮完了这一壶酒,秦昭手一压,阻止了任苏唤来老仆添酒的想法,带着淡淡的怅惘,他开口说道,“我这一去,你我兄弟也不知何时能有再见之日,因此,这里有三件事得先与你交代清楚。” 第三十章 武破虚空,万法入意(1) 夜色已深,天幕墨染般浓黑稠密,忽而一轮昏月探出头,山间顿起一阵虫鸣,低语细唱,让人心生安宁。 偏院中,任苏正襟危坐,面带疑惑地接过递来的紫色木盒,目光一扫,不由大吃一惊:“秦大哥!这?” 秦昭点点头:“这的确是当日我交付与翁成宫的那部精神大法。”他神色淡然,却没明说,此法亦是天狼门中第一精神大法,不过,修行条件颇为艰难,似翁成宫那等气血溃败之辈,强练只会走火入魔,加速死亡。 “可……”任苏欲言又止,他深知精神大法传承的特殊性,更明白这对秦昭身后一干师弟的重要性。 “放心,此法有些特殊,可以以书卷传承。”秦昭一笑,打消了他的疑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大法虽在你手,我倒希望你不会用到它。”任苏目光微奇,又听得他轻叹:“这第三件事,便是与武破虚空有关。” 秦昭正色道:“你是百年一见的剑道奇才,但我从不教你剑法,甚至也未留下一套剑法,你可知为何?” “小弟愚钝,还请秦大哥指教。” 任苏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或许自己的确有点习武天赋,可要说什么剑道奇才,那只是歪打误撞罢了,换作刚重生那会,他使得是刀法,怕是此刻在系统的推动下,他在秦昭眼里也成了刀道奇才。 “这却是关乎武破虚空的第二条途径了。”秦昭起身,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那轮昏月,语出惊人。 “在五大宗,乃至一些传承较为悠久的宗门,都有类似记载:飞升一途以锤炼意志、致道于武为上,精神大法实乃步其之后尘。更有传闻说,若借此破碎虚空,将拥有莫大潜力,他日不死,傲啸上界也不在话下!” 秦昭目中带着一丝向往,越发显得悠远,任苏目光微亮,“那么,这条道路具体又如何成就?” “剑法!刀法!拳法!掌法!枪法!万法皆可入意。” “这……”任苏语滞,满头雾水不仅未消散半分,反而觉得更加迷惘。 “精诚致道,可得其意!这大概是所有宗门都有也是唯一的记载。“秦昭笑了笑,带着几分感慨道,“若是道路明确,又怎会有精神大法面世?不过,你比任何人都幸运,我与你初遇,你已悟了自己的剑法,这正是致道于武的表现。我不教你剑法,是因你初通武艺,武道思想尚不成熟,怕前辈们的感悟影响了你的道路。” “绝剑……”任苏轻轻呢喃,话音落下,却又带着两三分无奈。 秦昭又道:“日后你剑法若真正成形,有了自己的理念,也可观阅或习练前辈们的剑招,以求补益。” 任苏颔首,秦昭飒然一笑:“说千百遍也不如亲身体会一遍,我所习《啸月挥空谱》虽是精神大法,不过,既然两者都可武破虚空,想必是有着相通之处,你且凝神细听,这也是我能给你最后的指点了。” 秦昭往腰间一拂,骨箫握在手,他面上浮现出淡淡失落,道:“我于弱冠之年初成小周天,被认可为掌门大弟子,习练此法也有五载,初时依师门传统以玉箫吹奏,却觉艰涩异常,长久下来,精进甚微,后来山门遭变,我恍惚度日,醉生梦死间,无意将曲谱演化为三重,重重推进,一年来感悟颇深。”他将骨箫竖放唇下。 “第一重,悲风乐章。” 第三十一章 一息入腹观命海(1) 任苏回到白溪村,没有急着引导内息入丹田,起初十几天里,他继续修习着指剑术,使内息搬动纯熟,直至如臂挥使,甚至他将最后一点属性赋予体质,淬炼体魄,以强化内息,直到五月末,他才开始习练呼吸法。 此外,秦昭走前留下了一本唤作《纯元功》的练气功法,在初步理解后,小书童正式走上了修仙之路。 时间飞逝,一晃眼,便到了任苏与白千骏约斗的日子,任苏如期前往铸人山庄,当事人却在知晓比斗后独自离去,两人只能算缘悭一面。比斗虽如常进行,少了李奇,场面和气不少,更像一场指教,任苏获益匪浅。 在铸人山庄滞留了三日,与白家兄弟叙过情谊后,任苏打道回府,再度埋头在内息入丹田的准备中。 六月中旬的某夜,一轮玉盘高悬天幕,银河横空,素华如水,谷中夜阑人静,清冷寂寥,仿佛不在人间。 白溪村南,烛火通明,窗纸后隐约有轻烟萦纡满屋,清香扑鼻,任苏置身于床,半坐半卧,姿势古怪。 内息搬运是内息蕴生一境的大关,但内息本身虚无缥缈,氤氲散漫,要入丹田,也并非轻而易举,所以,稍大点的宗门中,都有着“导息式”传承,旨在以各种架势催动全身气血,影响人体元气流动,辅助呼吸法。 当然,即使没有“导息式”,只要呼吸法炉火纯青,多花费些时日,一般还是能安然突破的。 宁神香燃起,任苏以天狼门流传数百载的导息式坐于床,默守丹田,无思无虑间,呼吸越发悠长起来。 “四长一短,周而复始,呵嘘一气。” 任苏静心调理呼吸,但觉百窍生机勃发,如汤浴暖融,令人飘飘欲仙,这月余时光下来,他早已将内劲收拢一体,归于己身,如今一凝神,再无异样炙热,如婴抱胎,溶溶兮不可量,纯然致一,忘乎心、忘乎形。 任苏只稳守灵台,思虑无邪,呼吸渐生出一般道不清的韵律,这时,一缕热息自丹田下方的窍穴升腾起。 “呵。” 任苏自然而然地一呼,如推波助澜,气血汨汨涌流间,似有清风凭空催生,裹住这缕内息往前一撞。 嗡! 随着内息落入一处无名虚空,任苏只觉一声轻响震荡心间,接着丹田处有洋洋暖意扩散四走,可不及细细感知,他忽的神思一个恍惚,下一刻,身子莫名一轻,便见云气成海,弥天塞地,邈邈无涯,竟似腾入了一方鸿蒙界域。任苏展眼四观,神色无比宁和,在遁入这方天地时,有七点灵光显化心头,将天地外像映照进来。 此时,他正站在一撑天剪影上,虽作外界打扮,身形有如一抹光影,带着几分虚幻感,脚下一方漩涡旋转不休,似方自里穿越而来,混蒙云海之中,还有两道人形剪影护卫两翼般擎天而立,时远时近,模糊不清。 天间一团清亮升腾,玉盘大小,却似皓日当空,穿透茫茫云气,一份不漏地遍洒任苏浑身,里内更有两条游鱼也似的剪影追逐不休。 任苏感受着光华照身带来的奇异清凉,下意识地一低头,似观望着云海,可不过片刻,面上闪过一丝惊骇。 第一章 天碑之旅(修) “‘孤狼’任苏!没想到,你竟愿为那个女人卖命,不过,到了这地步还是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 “追!给我追!他腿上中了三枪,绝对跑不远,不把库房钥匙取回来,回去我们都没好下场!” “你似乎快死了。如何?吾可助你逃出生天,然,汝亦需发下重誓,此后……” “誓约已定!在将汝挪送到他界前,为保万无一失,吾先赐予汝护身神通,听好了,这炼灵大仙术……” “少爷,你死得好惨啊!” “小的该死,小的……小的贪生怕死,呜呜呜……” 任苏晃晃脑袋,还没睁开眼,耳旁便传来一声声公鸭嗓子般的嚎哭,而且四肢乏力,胸口沉甸甸的。 “小安,是你吗?”他眸子微微转动,隐约看见个半大少年伏在自己身上痛哭,不知为什么,心念一动,这么一句话脱口而出。听见熟悉的声音,少年肩膀一抖,抬起头来,惊喜交加:“少爷,你没死!太好了!” 任苏点点头,脸色有点沉重,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非常虚弱,胸口更是明晃晃有着三道血淋淋的刀痕。 “快扶我起来。”他看了看四周,斜阳晚照,松风四起,头顶阴翳浓厚,身前一条小道通幽,陌生至极。 “是。”少年听见吩咐,忙来到自家少爷身旁,忽然任苏眉头微蹙,无数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飞快浮现在脑海,断断续续,模模糊糊,赫然是这具身体残留的些许意念,而就这会,任苏也在少年帮助下起了身。 任苏四下观望,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十余丈高的山坡上,坡上多是灌木杂草,只在山顶上有着一小圈树林,身边这条蜿蜒小道正是一路直通树林,坡下还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隐隐浸入风声,令人心旷神怡,至于周边,则是差不多高低的矮坡,青葱一片,更远些群峰矗立,有人家烛火点点,炊烟缭绕,一派祥和。 青山绿水、斜阳人家,极度普通的景色,却是任苏此前二十六载也从未见过的美妙风光。 任苏深吸了口气,一股清新之感充斥鼻翼,缓缓沁入心脾,他脸色阴晴不定:“小安,去下面溪边打些水来,我有些口渴。”少年应声,飞快奔下坡去,任苏倚着背后那颗灌木,再次坐倒在地,心头思绪纷乱。 “真的……真的脱离了吗?那片废土……”任苏喃喃自语,至今,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少爷!少爷!溪里有好多鱼!”少年欢快的叫喊打断了任苏的思绪,任苏看见他抱着个水囊,小跑上来,欢呼雀跃,只是少年怎么也想不到,这具身体早已不是原先的主人,甚至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少爷,给。”少年粗粗喘了几口气,忙将水囊递给任苏。 任苏手一伸,下意识地想接过水囊,却忽然顿住,悬停在半空,他看着少年,眉头微蹙。 原来,这具身体本来叫做吴晟,是大陈朝曲山郡一名富商之子,生活富足,无忧无虑,之所以会有此劫,是因为这吴晟自小向往快意恩仇、任侠使气的江湖生活,恰好最近大陈五大宗之中的天狼门大开山门,广招弟子,吴晟听闻,便带着小书童吴安偷偷跑出了家门,想要拜师学艺,哪知运气不好,遇上了盗匪,一命呜呼。 “怎么了?少爷,小的脸上有什么吗?”小书童吴安见任苏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侧过脑袋,心虚地问道。 “没。”任苏嘴角一翘,脸上露出抹古怪笑意,吴晟虽死,他却继承了吴晟残留的少许记忆,其中,自然也有这小书童扔下“自己”才得以活命的画面,拿他以往的经历,这种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条,不过,…… 其一,他不是吴晟; 其二,这吴安虽然背主求生,却没有一走了之,如今观其言行,也确实算得有情有义; 其三,最关键地是,这不是那个人吃人、只能苟且偷生的灰暗世界,有山有水,一切很好! 甘冽的溪水灌下喉咙,逃得牢笼、心怀大畅的任苏轻易便放下了那丝芥蒂,小书童见少爷面色愉悦,也松了口气:“少爷,你身受重伤,我们今天只能在这休息了,刚才在溪边见到许多鱼,我去捉几条来做晚餐。” 鱼? 任苏眼底闪过一丝好奇,他来自于某个核战争后的废土世界,自小生活在废墟之中,除了那些勾心斗角的同类,便仅见过各种辐射变异的丑恶野兽,其他的一切都只能从他人口中以及偶尔捡拾到的书籍中得到了解。 如同大多数废土出身的孩童,他小时候也是一直憧憬着核战争前的美好世界,花草鱼木,大千总总。 “我也一起下去吧。”任苏开口说道。 在吴晟的认知中,这里的“鱼”(语言不同)与他曾了解到的鱼相差仿佛,此刻提起,他不免心生向往,有些蠢蠢欲动,而小书童挠挠头,面有难色:“少爷,你还是静心养伤吧,要是出了个好歹,我……” 话没说完,任苏摆摆手,搭着小书童的肩缓缓站了起来,轻轻笑道:“看吧,没什么大碍的。” 小书童张张嘴,又似看出了自家少爷正在兴头,终究没说什么,只好一手拿着水囊,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任苏下坡,还有剩下一些盗匪走后重新捡回来的零碎,如衣物、火石等,便直接留在了小路边。 任苏眯着眼,细细看着路旁的杂草野花,时而伸手抚弄一把,心中明媚非常,脚步也不由显出几分轻快。 这倒苦了扶着他的小书童,想想这具身体高有五尺三,比小书童高出一个头颅有余,脚步一快,不免有大半的力道落在小书童肩上,让他十分吃力,不一会儿,额头虚汗点点,生怕一个不留意把两人给摔着了。 任苏倒不大在意,其实,清醒后没过多久,他便察觉到身上并无伤患,更多的还是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感。 也许是自己穿越重生带来的影响吧?任苏暗暗猜想,为了避免引起小书童的怀疑,却没有表现过多。 很快,两人来到了小溪旁,只见澄澈的溪水中,正有十数条通体幽青的小生灵蹿动着,大多巴掌大小,远天有残红漫洒水面,鳞片点点,泛着波光,其曳尾分浪,灵动地往来于水草间,好似只淘气的小精灵。 好一朵天地造化的奇葩,任苏正出着神,噗通一身,惊醒了任苏,却是小书童拿着根木棍,跌进了水中。 他摇摇头,看着小书童抓着尖尖的小木棍,不断卖力地往水中刺去,只是没有一次能中目标,反而弄得自己头发散乱,一身湿淋淋,狼狈不堪,任苏笑了笑,靠近小书童:“把木棍给我。”他伸出手,跃跃欲试。 “少爷……”小书童刚想要劝解,任苏已一把抓向了木棍,小书童不敢反抗,只好由得他拿了过去。 任苏掂了掂木棍,似乎在测试合手与否,而后扭扭手腕,微微凝神,漫不经心般,随手刺向水中。 在另一个世界,任苏十二岁那年,父母先后染病去世,之后的三四年里,为了活下去,他可谓绞尽脑汁,垃圾场上和其余孤儿争凶斗狠,深夜巷道埋伏打劫行人,甚至去捕捉那些丑陋异变兽为食,陷阱、伪装、花言巧语、拳脚功夫,一样样都得去学,而最基本的眼力、手道更是通透无比,因此,这一刺,他信心十足。 噗! 果然,没有任何偏差,一声闷响后,一尾青鱼被死死扎在木棍尖端上。 “刺中了!刺中了!少爷太厉害了!”小书童大叫着,手舞足蹈,然而,任苏没有一丝高兴,脸色反而沉重许多,因为,在刺中青鱼的那刻,一缕素白纠缠的剔透灵光自鱼身飞出,一转、追星逐月般扑入自己左手。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吴晟这具肉身左掌背上,竟有一块不起眼的银色烙印,形如残碑,于肤下若隐若现。 任苏面无表情,右手一抬,下意识地轻轻触上这烙印,瞬间,天光落下,誓言锵锵,无边昏暗铺陈开来。 “我任苏对天发誓,但凡逃出生天,从今而后,寻遍三千世界,无垠星河,只为修复天碑。轮回不休,大道不止,一日天碑不全,便决不停息,纵刀山火海,幽冥地狱,亦当一往直前,如若背弃,万劫不复!” 第二章 炼灵仙术(修) 无边昏暗乍然天降,接着便有几道模糊人影无声浮现远处,顶天履地,阴翳重重,仿佛不在人间。 任苏没有惊慌,眸中精芒一闪,镇定自若地展眼望去,只见这界域尽皆朦朦胧胧,恍若无边无际,极高远的深邃天穹上却有一团黯淡清芒高悬,中间一缕素色光华熠熠生辉,流转间,清芒伸缩不定,似要漫及穹宇。 “仙光?” 任苏把目光放到身前,一点乳白穿透虚空,灿若星辉,周边云华浮沉,隐隐托合成一拇指肚大的丹丸。 任苏伸手探去,一丝云华缠上指尖,顿时如饮仙酿,精神一振,浑身也泛出异样活力,他眉头不由一挑。 话说,任苏重生此界,并非无缘无由,前一刻,他尚被某个基地的首领追杀,身中数枪,奄奄一息地躲在废墟里等死,直到一块散发着混沌光芒的残破石碑诡异地悬浮在他身前,而后两者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交易。 “这莫非是那道炼灵仙术开辟出的空间?” 任苏浮想联翩,作为交易附赠品的“炼灵仙术”,据那残碑介绍,当生灵命丧他手时,可自行炼化出具有奇特功效的仙光和命元,那云华糅合的丹丸看似虚幻得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充满生机,显然,只能是命元了。 不得不说,勉强算出身科技世界的他,在吴晟残余记忆中知晓了神仙鬼怪种种传说后,思维也越发发散。 任苏再度抬头,他眯眼打量着穹天上的清芒,眸子一抹异彩闪过,若有所思,不料一声轻唤将一切打破。 “少爷。” 任苏有些茫然地望着不知何时凑到跟前的脸庞,见得霞云漫天,一派绮丽,当下淡淡道:“怎么了?” “少爷,你是不是累了?累了,还是来吧,我手脚再笨,总能叉到一两只鱼的。” 小书童略带紧张地回道,话里有着藏不住的关切,任苏心头微暖,摆摆手:“没事,不过是小打小闹。” 说罢,任苏站在溪畔,举起木棍对着近前游曳的一尾青鱼再次刺出。很快,水声哗啦,小书童欢天喜地地接过鱼儿,不过,看看地上的另一尾青鱼,又一脸苦恼:“少爷,你自个小心点,我去找几根细藤栓鱼。” 小书童将两尾鱼放在个小坑里,转身小跑离去,任苏微瞥了眼,抬手一刺,素白两色的灵光飞出鱼身。 这一缕灵光甫一显化,便直接扑入任苏左手烙印,接着分化为一上一下两缕掠去,只见穹天上的黯淡清芒一胀,亮了一两分,同样地,有若丹丸的命元也似有似无凝实了少许。这些状况任苏虽无法知晓,不过,他方才观察这昏暗空间时,已然对仙光和命元的凝练程度有了一定了解,所以,此刻手握木棍,手法极为利落。 噗!噗!噗! 灵光穿梭飞舞,一尾尾鱼儿渐渐铺满小坑,忽然,任苏动作一滞,恍惚间有轮圆月升起脑海,银辉大作。 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状态,思维无比活跃,又无比纯粹,脑中有无数画面闪烁,画面中大多是他持着木棍刺出的瞬间,每一次回溯,便有一丝灵光闪过,如滴水穿石般,到最后,念头中似有无数火花擦出,喷薄愈发。 呼! 终于,任苏动了,他举棍如执剑,点、刺、撩、崩……剑影破空,如羚羊挂角,不可言喻,奥妙无穷。 过了一会,任苏眉毛轻颤,似醒转过来般,他双眸一睁,望着手上木棍,全是掩不住的惊喜与骇然。 “啊!少爷……这么多鱼,哪吃得完?”小书童拿着两根藤蔓回转过来,一眼瞥见地上十几尾正半死不活蹦跶着的青鱼,嘴巴直撅着,任苏心情不错,随手又一刺,笑骂道:“你这小子,我看你嫌提这些鱼累。” “嘿嘿嘿。”小书童抓抓头发,蹲下身子串起了鱼,任苏将最后的收获放下,抱着木棍,倚树休息起来。 当两串鱼整齐地码好时,夕阳只在天际留下一抹殷红,勉强还有几缕微薄的光芒映彻四周,主仆两人沿小道直上,略有弯绕,却不崎岖,倒也没有磕着碰着,不过,到了半山坡,发生了一件令小书童冷汗直流的事。 事情起源于之前小书童留在路旁的包裹,当再次来到原地,小书童伸手提起包裹,一声轻嘶猛然响起。 一条蛇,足有五六寸长的青蛇毫无预兆地从地上弹起,蛇信轻吐,伴着一股腥气扑面,它撑着一对白森森的獠牙咬向小书童腰部,小书童吓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包裹旁竟藏着条蛇,腿一颤,身子给仰面栽倒在地。 这可好了,青蛇的目标从腰部直接变成脸庞,小书童看着青蛇晃着身子从天上掉下来,嘴唇直哆嗦。 眼瞅小书童快吓哭了,风声轻呼,一道黑影急速破空而来,击中青蛇,青蛇一声哀鸣,被打到另一边的草丛,动弹了几下,始终游蹿不开,显然受了重创,小书童惊魂甫定,才发现头上悬着根木棍,正是它救了他。 “没事吧?”一把温和的声音响起,任苏伸出一只手,小书童呆呆看着自家少爷,半晌没有回应。 昏黄下的青年单手倒提着木棍,松风催着黑发飞舞,目中尚未退去的精芒与正面映照的残红交融,灼灼逼人中,透出几分高居云端的缥缈虚无之感,恰好浮上一抹笑容,添上一笔温和,于是,更多的成了潇洒从容。 直到这时,小书童才隐隐感觉到这朝夕相处的青年身上发生了某种他无法明白、称得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吓傻了?”任苏轻轻笑着,嘴上调侃着盯着自己不动的小书童,眉峰不易察觉地聚在一起。 “少爷,你刚才好像咱们平常见得那些侠客啊,又威风又潇洒!”小书童脱口而出,再在嘴里咂摸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点点头,从地上蹦起来,兴奋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少爷,你刚才那一剑好帅,好厉害,嗖的一下,我连影子都没看到,那条青蛇就飞了出去。对了,那一剑叫啥,我怎么没见过?” 任苏眉峰一挑,目光一转,瞥了瞥小书童脚下那两条细藤上被串得满满的青鱼,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这一剑可没有什么名堂,不过是一式基础剑招,高明的是任苏远超于吴晟的掌握程度,如天马行空,信手拈来,又或者说,正因为达到了这方世界所谓的大成境界,他才能一剑击中青蛇七寸,使之丧失行动能力。 没错,在那瞬息的玄妙状态中,任苏的剑法突飞猛进,直入大成,而这也正是仙光的奇异之处——顿悟! 当然,任苏是不会将这些说与小书童的,他随意挽了个剑花,将不远处仍在蹦跶的青蛇挑开,缓缓开口。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之后,就好像开窍了般,刚才溪边刺了那么多鱼,脑海里便有了一丝模糊的感悟,没想到,情急之下使出,竟能这么厉害。古人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大智慧,也是有一定道理吧。” “哦,”小书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这大概就是因祸得福吧。” 任苏瞅瞅两眼冒光的小书童,有些无语,他故意提到生啊死啊,一个是解释,还有一个就是为了勾起小书童的内疚,防止他没完没了地问下去,没想到这家伙跟个没事人似的,也不知是天生神经粗大,还是…… “差不多吧。”任苏散漫答着,心里念起了昏暗空间中似虚似幻的云华丹丸,拍拍额头,感觉有些可惜。 作为炼灵仙术的两大能力,这命元能随心所欲地改造和强化体魄,用处并不比仙光差,不过,提炼自一尾青鱼的灵光使仙光映照出模糊光团,凝聚成一定形态,至于命元,仅是光芒一点,松散氤氲,还差去一大截。 今夜,乃至之后几天,怕是都得露宿于此了,待熟悉了炼灵仙术,便依旧照吴晟的想法去投天狼门吧。 一念至此,任苏又想起自己发下的誓言,理理思绪,他决定先安顿下来,再图后续,反正也没个期限,准备充足再说……甩甩手,任苏不愿再多想,眼看天色将黒,赶紧叫小书童收拾好东西,继续向坡顶树林走去。 第三章 小试身手(修) 大陈朝幅员辽阔,辖下一十二州三府,武风盛行,宗门林立,有数派独据一州,领袖武林,号称五大宗。 天狼门处于大陈以南的沅州,立派数百年,可追溯到前朝盛世,开派祖师殷英子是破碎虚空的绝世人物,曾轰动当时,威震天下数十载,传至如今,虽略有没落,门中也有“七煞”镇压一方,引无数江湖儿女追捧。 烈日炎炎,林木蔫头蔫脑一片,任苏两人赶在前往天狼门的路上,沿途丘陵如龙俯卧,连绵直到天际。 天狼门在天狼山上,山外有座天狼镇,地处偏远,据说有着不亚于郡城的繁华。这是任苏启程的第二日午后,脚下山野小道渐发宽阔,足够供一辆马车行驶,土壤也似经过夯实,硬邦了不少,天狼镇明显不远了。 事实上,吴晟正是因为快到了天狼门,才会脱离一直跟随的商队,和小书童单独上路,并因此招了劫。 道路平缓,两人行来还算轻快,到得申时左右,路上忽铺砌起块块石板,蜿蜿蜒蜒,掩没在苍翠丘陵中。 “路!”小书童睁大眼睛,精神一下子振奋许多,快步冲上前,“到了!少爷,我们快到了。”他回头望着任苏,高兴地拍手大叫,任苏也赞同般地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眸子里一片沉静。 “两位小兄弟可是去往天狼门拜师?” 这时,一把淡笑轻飘飘传了过来,任苏略一抬头,又听得那声音叹道:“回去吧,前面全乱成一团了。” 嗯? 任苏定睛看去,只见前方路旁长着一棵高大梧桐,枝繁叶茂,迎着烈光,隐约见得浓荫中有人影晃动,看去身材高大,气度深沉,颇有几分伟岸感,却是面上覆着个破烂斗笠,二郎腿一翘翘,给人一种出奇的别扭。 任苏目光一闪,抱拳道:“多谢兄台提醒,不过,前方便是天狼镇,有天狼门镇守,谁人敢作乱!” “那是以前的事了。”这人幽幽一笑,“想必小兄弟还不知道吧?天狼门被灭门了。” “噗嗤!” 任苏还没来得及寻味,小书童先笑出了声来,他撇着嘴,一脸不屑,“这位大哥,天狼门又不是什么小虾米,门中可有不少先天高手。”先天高手那是什么?一团真气生生不息,威能无匹,称作万人敌也毫不夸张。 “先天高手又如何?人家是仙人亲自出手,手一招,好几十条火龙围着天狼山烧,整整三天三夜……” 树上身影再度开口,语出惊人,小书童张嘴欲要反驳,但任苏一摆手,制止了他的举动,他对着树上一拱手,道:“小弟千里迢迢赶赴天狼,只为拜师学艺,就此回返,心里着实有些不甘,只能谢过兄台好意了。” 说罢,任苏唤了声小书童,两人越过梧桐树,沿着石板路走去,可行了一会,又直接转上了旁边的山坡。 “少爷,你不会……真打算去天狼镇吧?” 看着任苏来到林子中,对着一棵棵树木拍来拍去,小书童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任苏没有回答,转了几圈,突的顿住脚步,灵活攀上身前梨树,选了根儿臂粗的枝干,起脚一跺,“咔擦”踩断下来。 “怎么?”任苏跳下树,拾起枝干打量了会,半蹲着身子,方打趣似地回道,“你不是不信他说的吗?” 小书童脸庞微红,有些扭捏地小声说着:“我这不是看不惯那人在树上连个脸都不露吗?少爷,君子不立于危墙下,咱们还是回曲山吧。”任苏呵呵一笑,不去接话,自顾自地修理着枝节,小书童面色微微泛苦。【零↑九△小↓說△網】 说来好笑,这主仆两表面上都是对树上之人的劝告置之不理,心底里却是一样的郑重,半分也不敢大意。 “少爷,这……”一炷香过后,小书童望着任苏手执的笔直木棍,怔怔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 “剑!” 任苏双眼微眯,注视着蔚蓝深远的天穹,似有似无地透出两道亮芒,这一路行来,不止茶寮酒蓬没有半座,甚至人踪都似绝迹,这可是五大宗之一的天狼门大开山门,明说了来者不拒,整个大陈都为之震动,可事到关头,又偏偏如此安静,若说前方毫无变故,怕是他自己都不信,不过,不亲自看上一眼,心中确实不甘。 正好,或许也有机会试试这四天来的收获! 任苏有些踌躇满志,他带着小书童继续向前,果然,行不过一刻,只听得两声大吼,道旁突的跳出两道身影,各持刀剑,一言不发便扑了过来,这是两名样貌有三分相似的大汉,身材魁梧,杀气腾腾,压迫感十足。 任苏是见惯枪林弹雨的人,见两人杀来,倒也不惧,面色一冷,掌中木棍一竖,却是摆下了起手一剑。 任苏以静制动,欲给予对方迎头痛击,不想人还没杀到,身后一道身影先行奔了出去,小书童一边冲向持剑大汉,一边嘶声大叫,“少爷,你快跑!我来拦住他们。”他两手轻颤,双眸泛红,步伐更是坚定无比,但那持剑大汉大笑一声,一跃而起。高大的身影掠过长空,小书童一愕,忙扭身看去,一抹刀光呼啸斩向任苏。 “少……”小书童心头狂跳,下一刻,却见一道虚影暴起,哐嘡一声,一把朴刀砸落在地。小书童茫然眨眨眼,一声爆喝,那持剑大汉也杀至任苏身前,“二弟!”他步伐极大,极快,几乎眨眼便来到任苏面前。 剑风拂动发丝,任苏嘴角一扯,脚往右一斜,赋予了一命元的超常敏捷让他飞速脱离剑影,并作出反击。 “刺突!”任苏低吟,身子随之后退小半步,“木剑”横过胸膛,第二次顿悟领悟的杀招再次暴起发难。 这次,小书童看清楚了结果,他看见“木剑”如疾电般点在大汉持剑的手腕,不过,大汉虽吃痛惊呼,手上力道没散去,剑面反而迅速一转,要再次斩出,只是那“剑”更快,顺势向上撩起,瞬息间悬在大汉喉处! 一门武学有入门、小成、大成之分,一旦破入大成,即使是一板一眼的基础剑法,也能变幻莫测。 随着任苏一剑锁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落下帷幕,另一名大汉虽握着捡起的朴刀,也只是僵持不动。 任苏瞥了眼完好无损的小书童,目光一转,淡淡扫了两名大汉一眼,忽而手一动,哐嘡一声,他打落大汉手上剑,退后半步,道:“这柄剑留下,你们走吧。”两名大汉互视一眼,一抱拳,毫无迟疑地转身离去。 “少爷,为什么要放过这两个强盗?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小书童本来有些沉浸在任苏大展神威的震撼中,脚步声响起,才回过神来,一脸幽怨地恨恨说道。 任苏无奈,真要杀了,就你这小胆子,非得吓晕过去不可,想着,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打量起来。 这是任苏第一次见识这世界的武器,不免仔细与吴晟记忆对比,剑比想象中要重,长有三尺四五分,还算标准,剑光略显浑浊,刃口数处有着翻卷,显然,品质不佳,最让他无语的是,剑身上还镌刻着两个小字。 “青锋?”任苏哑然失笑,就这破剑还有名字,他随手舞了几招,一道朗笑在身旁响起—— “刚才远远见着小兄弟力斗方家兄弟,剑光如电,纵横捭阖,实在是妙极,不知有何名头?” 黄袍上油迹隐隐,斗笠下散发凌乱,仅留出唇边拉渣的胡子,以及一对略显黯淡的眸子,看着很是颓废。 这是树上那名神秘人物,任苏一眼便认了出来,不过,这并不能让任苏放松丝毫警惕,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主仆两身边,足以说明他的实力比任苏高出十倍百倍,任苏发自本能地不愿去接近这种人物,况且…… 此人一开始看似是随口提醒,现在却又悄然跟到了身前,这般别有用心,任苏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因此,在轻轻一撇后,任苏双手拄着青锋,呵呵一笑:“兄台过誉了,还得多谢兄台提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摇摇头,似心有余悸,接着抬头望望天,道,“时间不早,便不耽误兄台了,在下先行一步。” 任苏潇洒地走了,然而,他忘了旁边还有个小书童,他是天生的张扬性子,又有少年人的骄傲和意气。 “那汉子,你听好了!” 小书童挺挺胸膛,声音清亮,“这剑法是我家少爷在溪边扎鱼时领悟出来的,总有一日会名震大陈,你如今能见识一二,是你的福气。”他得意洋洋昂着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也不管其实自己也压根没见过任苏到底在哪里悟的剑。小书童暗自浮想联翩,忽然一声重咳在耳旁响起,他吐吐舌头,赶忙跑向自家少爷。 “自创剑法?”颓废男子淡淡吐出带着几丝玩味的话语,双手倒背身后,默默目送两人远去。 立了一会,他返身行去,转过拐角,见得树下候着两名魁梧大汉,当即,他脸上生笑,步伐加快了数分。 第四章 天狼之劫(修) “这、这就是天狼镇?”站在附近一座山坡上,小书童望着数里外焦黑的一片废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任苏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镇后的群峰上,劫后的天狼山同样满目疮痍,但是比起几乎焚灭一空的天狼镇,山上一览无余的焦黑中,还能见得零星的残败建筑,四处可见歪斜的高大石柱,宽大得难以置信的校场,以及居中峰顶半塌的数座高塔,隐约连成一片,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曾盘踞山上的那个门派的宏伟辉煌。 任苏默然垂首,不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是不信有人能轻易将天狼门绝灭——毕竟他亲身体验过石碑的奇异,他有些恼恨,天狼门传承悠久,这群所谓的仙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上门把人给屠灭了。 “走吧!” 任苏轻叹,感觉头痛不已,炼灵仙术确是妙用无穷,但此方世界的武学源远流长,开山裂石,威能同样不小,更有仙道长生之说广为流传,若能有身好武艺两相补益,将来行走江湖,寻找天碑,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当然,天下门派无数,又不是天狼门一家,可吴晟这具身体也十八了,岁数早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 除非再碰上哪家宗门大开山门,谁要!至于加入那些乱七八糟、厮杀不断的江湖帮派,他是想都不愿想! “咦?”听得任苏声音,小书童有些摸不着头脑,“少爷,不过去瞧瞧吗?那边好像有不少人……” 任苏摇摇头,废墟中乃至山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人影间都有着显然的距离,防范甚严,还有兵戈在手闪耀,那股剑拔弩张远远便能看得清,他也就胜了两个不入流的劫道毛贼,还没狂妄到摸不清形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想必,这就是那颓废男子所说的危险吧,没有多言,任苏一甩袍袖,直下了山坡,两人沿原路返回。 此时回返,天色已是不早,任苏也想找人多了解天狼之事,恰好两人来时,在石板路旁见得溪流经过,极目眺望,更知此溪出自数里外的一座山谷,谷外有田陌交错,田间碧绿一片,谷中屋舍井然,人踪显露无遗。 主仆两欲借宿山村,自然是沿溪上行,来到田野附近,路口却立着根三四尺高的木桩,上书“白溪村”。 这倒是与那底下布满白色鹅卵石的小溪颇为相衬,任苏暗自一点头,加快了步伐。田间还有四五人在劳作,任苏上前询问了一个老汉,了解到村中只有两家人能够借宿后,便谢过老汉,带着小书童向村子走去。 白溪村坐落谷中,其间林木繁茂,花草丛生,又有白溪环绕依伴,并不与田地相接,俨然如世外桃源。 任苏虽得了老汉指点,可毕竟是生人,且他手上提着刃光闪烁的青锋剑,也似造成了误会,村里人见了,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堤防姿态。任苏蹙着眉,在这占地近百亩的谷中行走,磕磕碰碰才找到其中一家的所在。 这家主人人称白老干,是村中有名望的长者,任苏敲开门、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干巴巴的好似没有一两肉,不过,人很和善,一听任苏两人的来意,他表现得无比爽快,“我旁边大兄家的屋子从我侄子去世后便一直空着,虽然前些日子临时住了个外乡人,也足够供你们主仆休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睡那里。” 白老干一家三代都住在一起,没有余地留给外人,当然,客随主便,任苏自不会纠结于此。 “放心,屋里很干净,我家老婆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扫。”似乎看到了小书童面上的一丝惊疑,白老干又笑着加了一句,接着,他来到旁边的宅子,轻轻叩门:“余先生!余先生!在家吗?老汉有事。” “暂住的客人叫余招阳,看着可能有点不爱干净,但人很好。”白老干一边叩门,一边解释道。 “在家,白老伯有什么事吩咐?”一道有点耳熟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任苏眉头微皱,门打开了。 “啊!是你这家伙,你跟踪我们。”小书童一见来人,顿时炸毛似的跳了起来,手指一伸,喝骂出声,差点就指着对方鼻子了,没错,白老干口中的余招阳正是主仆两才在入天狼镇的路口见到的那黄袍颓废男子。 “你们认识?”白老干有些迷糊,余昭阳一点也不在意小书童的冒犯,笑眯眯道:“没错……” 小书童眉毛一竖,有种拳头打进棉花堆里的感觉,心中气结,这时,一声狼嗥划破天际,远远传来。 嗷! 嗥声凄厉,久久回荡长空,任苏一征,紧接着一股令他心脏狂跳的危险气息波散开来,平地风起,面前的余昭阳竟化作影子散去,他松了口气,匆忙回头,见得一道身影在屋宅之上闪烁,几个起落便出了村口。 “老干叔!”小书童惊呼出声,白老干同样跟了过去,任苏目中精光微动,片刻后,也拔腿追了上去。 他的速度比白老干要快得多,循着余昭阳消失的方向,很快,在靠近村口的树林边再次看到了那颓废男子,此时,男子一手抱着个嚎啕大哭的七八岁娃,看样子是受了惊吓,一手拿着个牛鞭,一抖一抖,身旁半伏着头气喘吁吁的老牛,脚下则是一具软泥似的狼尸,显然是这放牛娃在赶牛回村时受到了野狼的袭击。 他身边还围着五六人,任苏不愿靠近,放慢了脚步,忽而瞳孔一缩,赫然发现狼头顶盖上正鲜血直流。 好威猛的掌力!一掌击碎头盖骨!高手!比大山还高的高手! 任苏一眼看出了缘由,越观察越心惊,下意识地,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余昭阳,心头顿时有些愕然。 他才察觉到余昭阳年龄原来也不算特别大,二十五六的样子,撇开满脸胡渣,五官其实也颇为俊朗,一对剑眉凌然,隐隐有些眉飞入鬓,若是收拾一番,保定又是个风流人物,唯一古怪地是,他腰间插着三把箫。 竹箫、玉箫、骨箫,依次排列在其左腰,正散发着保养良好的锃亮光泽。 “哎。昨天村东头老花头才丢了几只鸡,今天阿毛又遇上了狼袭。”不知何时,白老干赶了过来。 任苏念头一闪,好奇地问道:“老干叔,这附近狼很多吗?” “狼很多,但以前还算老实,”白老干叹了口气,见大人小孩围成一堆,干脆就站在任苏旁边:“从天狼门被灭门后,就经常有袭击村子的事了,据说原本是天狼门有一头天狼,可以约束这些大大小小的狼群。” “哦。”任苏轻轻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小吴啊,看你也配着剑,刚才又跑得那么快,难道也会武功?” “懂一点点,比余……余先生差多了。” “余先生功夫的确很高,其实,他来村子的时候,正好有几个江湖中人因为天狼山上的秘籍在这里……” 第五章 天外飞仙(修) 一声嘹亮啼鸣撕破夜幕,小村子随之醒转,脚步声、狗吠声、啼闹声,很快充满了活力,好似昨日的阴影只是一场梦幻。虽然没有村民天蒙蒙亮便起床劳作的勤劳,在太阳刚探出头的时候,任苏也穿好衣物下了床。 秉承着在废土世界的良好传统,任苏提着剑,想要到院子去早练,但才推开门,呼啸阵阵不断传来。 听声音,似乎正是从院落那边传来的。 任苏加快脚步,穿过厅堂,果然看见大半堆满杂物的院中站着一人,是余招阳,他正在练拳。 很古怪的拳,看起来招招凶险,偏偏使得极慢,使得慢也罢,却又拳拳生风,好似落拳很重,仿佛练拳者在压抑着什么一般。似乎察觉到了任苏的存在,耍完了这半套拳,余招阳招式一变,换成了另一套拳法。 第二套拳法很平和,不过,又有点平和过头,不像争凶斗狠的杀人招式,倒更像是在健身。 立如老松,拳出似劲风扶翠竹,张卧尽在弦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外功锻体……”渐渐地,任苏目中生出些许异彩,身心不自觉地沉浸在了余招阳的拳法中。 这是目前他最需要的功法,就连余招阳收拳走近也毫无知觉,“吴老弟,偷看他人武学可是大忌啊……” 余招阳带着几分戏耍的口吻惊醒了任苏,任苏回过神来,脸上才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又见余招阳开口道:“不过,吴老弟你要是想学,余某也不会藏拙。”任苏后退了几步:“余先生说笑了,无功不受禄。” 说罢,任苏拱拱手,转身去往小书童的房间,这家伙自从任苏说不用人伺候后,是越来越懒了。 看着任苏避瘟神似的,余招阳无奈耸耸肩,一套拳法对他而言可不稀罕,他在那处路口守了六日,前前后后也见过二三十人前往天狼镇拜师,其中也有数人斗败自己拜托拦路的方家兄弟,但这些人都是有一定根基在身,只有任苏全然看不出章法所在,他是真心想教授,看看任苏天赋到底如何,奈何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余招阳想着,也是忍俊不禁,随即大步出了院,又过一会,任苏带着有些畏畏缩缩的小书童回到院子。 “好了,人已经走了,别这么没出息地躲在我后面。”任苏顿步,不知道该骂还是该笑。 “少爷,话不能说,这么大一个高手,我能不害怕吗?我可是直接指着人家鼻子骂过。” 小书童撇撇嘴,有些不服气,自从他知道余招阳武艺超群后,连多看对方一眼都不敢看了,生怕什么时候就被人给报复了,这不,一夜辗转反侧,大早起来见了余招阳练拳,吓得直接躲回到屋子,门也栓得紧紧的。 “谁叫你话多?走吧。刚才不是说不让我一个人出去吗?”任苏翻翻白眼,迈开步子,懒得跟他多说。 出去?自然不是普通的出门,也不是回曲山老家,而是去天狼山,杀狼! 当白老干说出附近狼多为患后,任苏便惦记上了,他明白,他在短时间内是找不到门派学武,只能先尽量使用炼灵仙术,最大可能地提升自己,或许,过上一段时间,他可以回曲山,借助吴家的财力去达成目的。 至于现在,仅仅继承吴晟少许记忆的任苏,是不敢贸然前往曲山的,吴父吴母又不像小书童般能糊弄过。 出了门,任苏先找到白老干说明还需要借住较长时间,得到同意后,他又道,他日回乡会遣人送钱财作为报酬,老人当即连连摆手,又想留两人吃早饭,可惜大儿子还在田间劳作,饭都没开始弄,始终留不住人。 天狼山不高、不险,很普通,如果不是一把火烧成一片焦黑,寻常人很难从翠绿群山之中将它找出来。 当然,任苏也不是为它而来,是为了它背后充当了数百年背景的无名山峰。 天狼山附近的狼是多,却也不可能在大路上随意见得着,比起在白溪村四周无头绪胡乱搜寻,任苏觉得在天狼门之劫中保存完好的山峰或许是狼群逃命藏身的一个好去处,虽然,群山中遭遇危险的可能也要更高。 任苏站在山道口,头上戴着斗笠,小腿上绑着巴掌厚的草垫,手提长剑,雄赳赳气昂昂,俨然整装待发。 在废土世界狩猎的丰富经验,让他对之后的战斗有着充分的准备,而这些也构成了任苏信心的源泉,唯一可虑的是……任苏迅速撇了眼小书童颤抖的双手,问道:“你确定要跟我进山?现在不回去就真没机会了。” 小书童眼睛望着前方幽深诡秘的山林,嘴唇发青,似乎害怕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点着头。 “好,跟紧我!” 任苏心中蓦地生出一丝连自己也难以察觉的豪情,他有近乎常人两倍的敏捷,更有迅若电光的刺突一剑,不信护不住这区区一人。任苏轻笑一声,长剑一晃,大步向前迈去,小书童步步紧跟,两人缓缓被绿荫吞没。 事实证明,任苏的猜测的确有道理,随着两人深入山林,也就一个时辰,竟先后遇到三头野狼袭击。 第三天正午,主仆两在一座山洞小憩,任苏背倚石壁,手抚残碑印记,精神一凝,顿时遁入神秘界域。 天地如永昼,昏昏不可见,仙光开天穹,清清团荧光……依然是迥异与外界的天景,任苏早已见怪不怪,一入此地,目光便放在身前那团云华或者说其下的莹润丸丹上。比起未成形前的灿烂浩渺,此时的命元要普通得多,看着不过拇指肚大,有若玉石的通透,却始终透着三分虚幻,也无奇光仙风,一副神物自晦的模样。 这是第二颗命元,任苏淡淡看了一眼,心里已开始思量该用在何处,一个人的体魄大致如何,可以从体质、力量、灵巧三方面判定,而命元的奇妙之处,正是能随意加强这三种素质,也即是所谓的改造体魄。 虽说灵巧在短时间内对任苏更有利,最终,任苏还是决定强化体质。 说到底,他身边也没什么危险,也不用那么急切地去提升实力,一步步熟悉炼灵仙术,才是明智之举。 主意一定,任苏心念一动,命元立时一旋,接着一个闪烁,仅在远天透出一点微芒,丹丸彻底不见踪影。 任苏也没追究命元究竟去了何处,精神回归肉体,只觉一股暖流忽然席卷全身,积蓄的疲倦一扫而空,力量和灵巧也提升了少许,其余倒没多大感觉,终究体质不比其他,若非强横到一个地步,是难以轻易察觉的。 不菲的收获刺激了任苏的血性,主仆两整日出没于周边山林,早出晚归,颇有点不知年月的感觉。 不久后,任苏第三次凝练出仙光,第三次的顿悟收获巨大,他领悟了第二式绝技,同样是一招剑法。 “连突!” 低吟声起,一剑嚯嚯斩出,袭来的野狼惨遭击飞,才龇牙想要嘶吼,便见寒光一闪,追上、送入其咽喉。 嗷呜! 野狼呜咽,摔倒在斑斑血迹上,略微抽搐几下,稍顷,气息全无。 任苏抽出青锋,淡然颔首,连突这招是先起手强力横斩再终手加速疾点,或许因为他超常的灵巧,爆发力远不如直来直去的刺突,但野兽大都直觉敏锐,若是抬手就刺突,怕是它们不敢碰撞,打个照面便会奔亡。 可惜…… 想到这,任苏眉宇微扬,心底有些不满足,这些时日随着对炼灵仙术越发了解,他也发现了此术并非完美无缺:似仙光,凝练一次过后,第二次凝练难度便会加倍,如他第一次凝练只需小半时辰,第二次两日多,到了第三次更是耗去六日;再者是命元,每强化一次,所获得灵光则会减去些微,也等若变相提高了凝练难度。 任苏也明白凝练难易只是表象,深处怕是涉及人体奥秘,是这门炼灵仙术的道理所在,不是他能猜测的。 任苏轻轻一叹,暂时放下这些思绪,这时,躲在远处的小书童跑了过来,一边递出块破布,一边欢呼。 “第八头!哈哈,第八头被一招干掉的野狼!少爷,这招太厉害了!不过,刚才为什么不叫我起的名字呢?横江揽月,这名可花了我一夜,还请教了余先生。多威风!评书里的高手,出招前都得喊那么一声。” 小书童站在狼尸旁,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抱怨,表情变幻,不知多精彩,完全看不出最初对山林的胆怯。 任苏缓缓擦拭青锋,嘴角微翘:“高手出招,都是一套一套的,你先把少爷的第一招名字想好再说。” 这小半月里,小书童的表现让任苏有了很大的改观,穿山越岭,始终一声不吭,却从未落下过脚步,尤其是初次遭遇三头狼,不是他舍命相救,恐怕任苏不死,也得残废,而隔日重伤的他站在山道口守望了两天。 即使是任苏,在废土世界见惯了背叛与欺骗,那一瞬间,那颗冷漠的心也不由微动,流过一丝暖流。 如果说之前留着小书童,是受了吴晟残留记忆影响和些许利用的心思,现在他是真正承认了这个小跟班。 “额?”小书童顿时语滞了,愁眉苦脸了一会,用力挥挥手,“好吧,少爷你等着!” 话音落下,山野间又响起一声朗笑,如雷声滚滚碾来:“斩狼剑、横江揽月,刺鱼剑就叫天外飞仙,如何?”任苏猛然转身,百步之外赫然有一席黄袍飘动,不见身法展开,从容地一步一步,却在眨眼靠了过来。 “余先生?”小书童十分吃惊,任苏眉头微皱,倏然间有无边杀气裹挟着缕缕煞气滚涌而来。 任苏瞳孔骤缩,他仿佛看到了男子颓废身影后的滔天血光,也仿佛听到了攀附在他身周的无尽凄厉狼嗥。 这一刻,任苏心脏猝停,全身血液冰冷如死尸。 第六章 江山豪拳(修) 天狼山往西数里,越过三座山头,背阴处山脚有个山谷,谷中有潭,碎石满地,因此,叫做小滩谷。 任苏循着得来的信息,疾速穿梭在山林之间——身边没有小书童的牵绊,他第一次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了比寻常人高一倍有余的敏捷值,一片片绿荫晃过眼帘,偶尔有被惊动的蛇虫,也几乎在袭来的瞬间抛到了身后。 很快,相比以往少了近一半的时间,任苏身旁树木渐渐变得低矮,前方更是有一条小路若隐若现。 这时,任苏自觉放慢了脚步,又小心翼翼走了数十步,地上竟开始出现较为密麻、有七八分模糊的爪印。 狼爪印。 任苏目中精芒一闪,下意识地身子矮了几分,一边前行,脑中却满是前天午后遇见余招阳的情形。 一直以来,任苏有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他从小就对恶意、杀意、煞气之类虚无缥缈的气机特别敏感。 正是凭借这特殊天赋,他安稳渡过了艰难的少年时期,不过,穿越以来,这天赋就好像随着肉身替换消失一样,直到那时,余招阳身上残余的浓郁杀气带着血煞、哀嚎扑面而来,任苏终于又感受到这种奇特的颤栗。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数倍,十数倍的颤栗! 他不是没见过杀人如麻的凶徒,在废土世界,一个基地有数千数万民众,而能成为首领的人物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手下冤魂没有几百,也有数十,任苏见过几个基地首领,远远没有余招阳此刻凶煞如潮的骇人。 这恐怕得有数百甚至上千头狼命,而且都是在此前不久,或者说刚才击杀的,才能有这般恐怖。 这么个念头一出,立刻占据了任苏脑海,这让他骇然之余,又生出一丝无法驱除的好奇心。 “老干叔,天狼山周围有啥地儿狼特别多?”当天回去,趁着晚饭后的空闲,任苏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是说小滩谷?那地方有着好几百头狼呢,小吴你千万别昏了脑袋跑那去送死,就算是余先生,进得去也出不来。”坐在旁边的白老干瞅了他一眼,磕了磕空了好几年的烟杆,略微拔高的声音在夜空寂寂回荡着。 小书童受伤后,白老干也开始知道任苏早出晚归是去杀狼的,一旦得闲,这仁厚长者总少不了唠叨两句。 “哪能?我还是挺爱惜自己的。”任苏打着哈哈。 “哎。其实这些畜生原先大多在天狼山,前阵子村东头南娃子采药回来,我们才知道出现了个狼谷……” 任苏老老实实地听着老人唠嗑,结果,从东绕到西,从天说到地,也没打听出所谓的小滩谷具体在那。然而,他内心的好奇没有因为白老干的特意遮掩而消失,反而越演越烈,连带第二天的狩猎都有些许精神恍惚。 那天回去以后,他灵机一动,试着去问白老干口中南娃子的大儿子,竟真让他打听到了小滩谷的位置。 又是一夜的思绪翩跹,最后,任苏早早起身,独自来到了这里。 他实在无法抑制心中已然冒出头的那几分激动和莫名希冀,当然,他不是稀罕余招阳的武力超群,他体验过天碑穿梭世界的奇妙,也证实了仙人一息覆灭天狼的可怖,更多的只是因为余招阳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想着,任苏又想起来时小书童那幽怨的眼神,暗自琢磨着,有机会的话,也该让这小子学学武防身才是。 喀嚓!喀嚓! 随着任苏向前,脚下的碎石子也明显增多,他忙收起杂念,没一会,透过叶隙见得五六块巨石露出棱角。 小滩谷。 任苏心念微动,迎面吹来一股清风,风过、一缕淡淡的血腥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萦纡在他鼻翼。 当即,他不再迟疑,手提青锋,快步迈出最后的一小片树林,随着视线豁然开朗,小滩谷中的景象一览无余:一个近似三角的山谷,布满灰黑的碎石,大多婴儿巴掌大小,中间零星长着六七颗不知名的幽绿灌木,谷璧近处较凌乱地垒着几块参差不齐的巨石,至少有丈许高,巨石下则是一泓清潭,七八尺见方,寒意深深。 几乎与打听到的毫无差别的画面,却也如同任苏想象中一样伏着具具狼尸,鲜红盈目,至今还染透深潭。 不知不觉,任苏又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走着,双手微颤,直至平复,他才有空打量起这些尸体。 一掌。 一拳。 一指。 皆是一击毙命。 踩过石子的轻碎脚步声响起在寂静的山谷,任苏手持青锋不断挑开狼尸,看得出,留下这满地狼尸的人拳脚功夫必定极强,不仅霸道威猛,而且从潭边围了一圈的狼尸可以了解到,其劲道收放自如,掌控力超绝。 恍惚间,任苏似乎看见了一道人影拳风赫赫间,大开大合,豪气冲天,间或睥睨四野,群狼无不伏首。 毫无疑问,在任苏心中,这个人与那颓废的余先生重合在了一起。 嗯? 蓦地,任苏顿住脚步,他微俯身子,一剑挑起脚下的尸体,头颅左侧赫然被一道一指宽的血孔直接贯穿。 指印? 任苏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继而又一亮,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上面竟有着与狼头上伤痕完全相符的孔洞,同时石头压住的地面也现出道寸许深的相同小孔,他微眯着双眼,轻轻呢喃:“真气外放!先天高手!” 任苏心中掀起少许波澜,却不知在先天之下,尚有极少数以气劲纵横、罡风飚射见长的特殊武学。 又继续向前行十数步,任苏已然靠近那堆乱石,高大的巨石下映射出道道阴影,相互交叠,光线也不由晦暗了几分。目光一扫,任苏发出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没看清,走进巨石架起的天然拱洞,顿时眉头一皱。 在他变得亮堂的视线里,有几具狼尸竟出现被啃咬的痕迹,任苏有些茫然,抬眼向前一看—— 前面的山璧上隐约露出了小半个山洞,洞前则堆着十数具狼尸,而许多部位都仅剩白森森的骨头。 任苏心中大警,耳朵忽动,慌忙抽剑向后横扫,便见一头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的恶狼逞着利齿扑了过来。 锵! 一剑勉强撞开恶狼,任苏尚不及稳住震颤的虎口,一声狼嗥凄厉,从洞中疾速奔出一道黑影,近一丈长的体型比普通野狼大出一半,犹如一头小牛犊般冲撞袭来,爪下石子或有碎响或爆飞出,眨眼奔到任苏身前。 几乎同时,一张血盘大口带着浓厚腥臭迎面而来,任苏头皮发麻,脚一蹬,速度立刻比之前暴涨近一倍。 这是任苏将积攒下来的第三、第四颗命元尽数赋予灵巧。 他平日里未雨绸缪,自从知晓命元强化体魄后会提升凝练难度,便开始积蓄命元,也尝试着能否用于临战应敌,如今正是显出修行来,他手按残碑烙印,精神抱守,虽未遁入昏暗界域,心念转动间,命元瞬息入体。 任苏将将避过头狼的袭击,正暗道侥幸,猛然头狼那只铁尾迅捷扫来。 这回,他也躲闪不及,巨力击来右臂,哐嘡一声,青锋砸落,他手下意识一伸,前方又两道狼影扑来。 喀嚓!喀嚓! 情急之下,任苏就地一扑,猛然向前滑去,紧接着一滚,贴着近前一面巨石立起,四下一扫,呼吸骤紧。 足足二十余头狼在那高大头狼带领下缓缓逼近过来,绿眼幽幽,摄人心神!也不知从哪钻出来的。 这般状况,纵使任苏自忖速度超人,也绝无幸免的道理,更何况那头狼的速度比他差不了多少。 任苏看了眼掉落的青锋,距离有一丈多,而被铁尾扫中的右臂,剧痛隐隐,似乎有着碎裂的迹象。 难道真的在劫难逃? 任苏面色泛白,满心地不甘,视线四处乱窜,恨不得地上有一具狼尸也好,那也能轮起来当武器用,总比赤手空拳要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里真堆着几具狼尸,他也无法扑地逃脱,早在刚才便会遭了狼吻。 任苏紧紧攥着拳头,身形越发贴靠石壁,方才扑地时被石子戗伤的口子上,鲜血缕缕,正侵染单薄衣衫。 嗷! 头狼发出胜利的欢呼,任苏双目一厉,闪过一丝血红,他可不是贵家少爷,他也是在尸山里摸爬滚打过。 少爷我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任苏心底发着狠,哪知一声闷响,正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头狼突然便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全无。 任苏微愕,下一刻,瞳孔猛然放大,一道他熟悉的血孔恍然出现在了这头狼的头颅之上!贯穿而过! 果然,紧接着又有一道熟悉的冷喝震响在山谷之间,“畜生!侥幸逃得性命,竟还敢伤人!找死!” 余招阳飘然出现在谷中,身子一晃,残影重重顿生,任苏只觉眼前一花,一席黄袍已来到乱石堆前。 “过来吧!”余招阳眉毛微挑,对着任苏说道,却没有再次出手,因为,此时失去头狼的这群狼竟全都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呜呜直叫,乖巧地好像农家饲养的小狗似的,显然,它们对两天前的那场屠杀记忆犹新。 任苏捡起青锋,哭笑不得地穿过狼群,来到余招阳旁边:“余先生,你怎么来了?” 有了十多天的相处,两人相互也算有了些了解和交际,换作刚认识那会,任苏最多也就是拱拱手道谢。 余招阳道:“辛亏看见你家小书童一人在家,我好奇多问了一句,不然你非成孤魂野鬼不可。”又迈开步子:“前几天听说了这小滩谷,我特地来此杀狼,却被那头狼逃了,不想又跑回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罢,余招阳身子一拔,隔空一拳,但见气劲滚滚划破长空,轰隆一声,数千斤的巨石崩塌淹没群狼。 “好拳法。”任苏大赞,余招阳摇头微叹,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扔给他:“迎春散,内服外敷皆可。” 任苏依言服下少许药剂,又将瓶子递给余招阳,只见他摆摆手,眉宇间透着一丝少见的精神:“吴晟,曲山郡人,年十八,未有师承;身形灵巧,超出常人一倍有余;自创两剑,一刺鱼、二杀狼,皆为狠辣杀招。” 听着余招阳如数家珍般的话语,任苏脸色一沉,却不料下面这颓废男子话锋一转,蓦然一脸正色—— “毫无疑问,你是个真正的天才,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随我学武?” 任苏一愣,思绪电转,稍顷,他双膝微屈,便要行那五体投地的拜师大礼,但一双手牢牢架住了他肩膀。 “你我年龄相差不大,如果你不嫌弃,叫我一声大哥就好了。”迎着任苏不解的目光,余招阳笑道。 任苏深吸了口气,却没多礼,终究他心里也有些不习惯:“余大哥!”站直身,恭恭敬敬地稽首一礼。 “哈哈!好!”余招阳仰天长笑,罢了,又带着几分萧瑟,似笑非笑地望着任苏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瞒你,我本姓秦!”秦?余?天狼门当代掌门好像是姓余,而他那位最为天才的大弟子则姓秦。 招阳?召阳?阳?日? 一道霹雳闪过任苏脑海,一个响亮名号从吴晟残缺的记忆浮现而出,江山豪拳——秦昭。 第七章 十灵逐荒(修) “学武者以打熬体魄为先,待气血充盈,内劲催生,淬炼经脉,反蓄内气以成周天,如此,先天可期!” 松风拨动繁叶,脆响声中,往日太阳升起后便冷清一片的院落里难得传出几句话语,若有人推门一看,还会发现那原本堆积各种杂物的院子已清空出来,两条身影相对立在院中,一人负手昂立,一人神色略显端重。 小书童坐在屋前,眼睛滴溜溜转着,偶尔看看自家少爷,又或瞅瞅对面余先生,面上几丝得色浓浓可见。 “这就是所谓的不入流、后天、先天的区分吗?”任苏倒没心思留意这小子,听了秦昭的话,思忖片刻,缓缓说道,秦昭点点头:“没错,不入流者强身健体,充盈气血,一旦内劲生成,便算破入后天之境。” “这么说的话,后天可以分成内劲和内气两个阶段了?”任苏接着说道。 “这么说也可以。”秦昭没有直接回答,轻笑后,摆摆手道:“这些对你还算遥远,今日先且不谈。” 任苏听罢,眉峰似有似无地一挑,目中极速闪过一丝热切和期盼,知道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 果然,下面秦昭抚了抚身旁的大树,面带些许缅怀,直言不讳道:“我天狼门传承数百载,向来以拳脚功夫见长,有‘七拳七掌五爪四腿一指’二十四绝技的说法,而其中的第一拳也是本门中最强锻体功法——” “十灵逐荒拳!”秦昭陡然舌绽春雷,身子微微虚晃,目中爆出近乎实质的刺人精芒,“且看好了!” “第一式,白虎吞雷!” “第二式,赤蛇戏火!” “第三式,青牛破罡!” …… 秦昭缓缓拉开架势,身形变换,演绎出一个个古怪兽形,或翻腾拉伸,或仰天抱拳,亦或震臂前冲,好似古老洪荒上一幅副群兽对抗天地的真实画卷,很显然,所谓的十灵逐荒拳不是任苏曾经见过的那套锻体法门。 任苏退到院门边,听着秦昭报出的招名,细细揣摩这套拳法,时不时还跟着比划一两招,有些沉浸其中。 约一盏茶功夫,整套拳功行完毕,但秦昭没有停下,一边再演拳法,一边声音郎朗回荡在小院之中。 “人体经络分布于周身,无处不在,一部好的锻体功法必然能磨砺到人体四肢百骸,即使他日破入后天,淬炼经脉,并以内力冲击正奇经脉,也可得到不少补益,虽说人体自成小天地,有锻炼却也算抢占先机。” “这套十灵逐荒拳乃是我派祖师殷英子破碎虚空前所创,可谓凝聚了其一生武道智慧,你能……” 来回演练了三遍拳法,秦昭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若有所思的任苏,等了一会,开始正式传授拳法。 正式学拳,自然不比旁观,那一个个优美流畅的姿势看似简单,却是秦昭十数载不畏寒暑苦练的结晶。不过,任苏心里也早有准备,他不会因为领悟出了两式绝杀之剑,就变得自高自大,毕竟这些都是天碑的功劳。 任苏定下心神,在秦昭手把手的教授下,努力熟悉拳法,只是他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人了?”好不容易教完一轮拳法,秦昭盯着任苏,带些无奈,一脸古怪道。 任苏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他这具躯体的确没多大根基,先不说拳理半数不通,至少,在最基础的步伐变换上都没有足够的认知,而他前世学的那些拳脚功夫,也是以凌厉狠辣为主,一击必杀,并没有太多讲究。 “以后你上午练十灵逐荒拳,下午和晚上扎扎马步,以及习练基础拳法,还有基础步法。” 没有再多说,秦昭直接定下了任苏以后的习武基调,接着,又继续一招招拆开来带着任苏练拳。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任苏勉强能磕磕碰碰地打完一整套拳法,虽说免不了大错小错一堆,秦昭仍忍不住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嗯,以后我就不会再手把手教了,你练拳时,多回想下我教你时说的各种细节,慢慢纠正过来。”又抬头望望天:“也快正午了,时候不早,练拳锻体还得靠气血滋补,我先出去打几只野味。” 秦昭说完,便风风火火纵身离去,这倒让嘴巴微张、想着客套几句的任苏郁闷之余,心中多出一丝认可。 “罢了。”任苏洒然一笑,恰好这时小书童贼兮兮跑了过来,他神色间带着几丝惶急,先是飞快地四处瞅了几眼,方长有些结巴地说道:“少、少爷,刚才余、余先生说他、他是天狼门的,是、是真的吗?” 这倒也怪不得他如此惊慌,从两天前小滩谷回来,任苏除了提及秦昭要传授他武功外,别的也没多说。 “是啊,还是名先天高手。”已经猜出小书童心中想法的任苏忍不住打趣道。 “啊!先天高手!这下铁定得被那些灭了天狼门满门的仙人给注意到。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跑吧?” 小书童大惊失色,急得满地团团转,又是跺脚,又是抓脑袋,忽而脸上又布满了懊恼:“都怪我大嘴巴!给那余先生说少爷你的事,不然也不会给看上。现在好了,少爷你学了天狼门的武功,也成天狼余孽了。” 余孽? 任苏抽了抽嘴角,由着小书童在原地继续纠结,走到一边,自顾自打起了拳,这事还是有空闲了再提吧。 二十余日后,烈日当空,农家小院中,拳风赫赫,任苏纵步挥拳,神情肃穆。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神秘界域中,清芒煌煌如满月,盘踞穹宇,不变如一亘古顽石,中间一缕光华染透银辉,游曳间渐渐涨大,渐渐明亮,蓦然任苏一声清喝:“天狼啸月!”随他缓缓收招,银辉陡然大放,瞬息化去清芒,有若玉盘升起天幕。 熟悉而玄妙的感觉再次降临任苏全身,他无意识地再次展开拳法,不一会后,目中尽是掩藏不住的喜色。 基础拳法,大成! 基础步法,小成! 十灵逐荒拳,小成! 当日初习逐荒拳后,任苏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段枯燥无味的漫长苦练,谁知在他花了十数天正式入门后,一次偶然察看残碑印记下,他无意发现,每次他演练十灵逐荒拳,竟会促进仙光的自行凝练,而且…… 果然,此次顿悟主要是对十灵逐荒拳掌握的突飞猛进,不似以往,只在剑法上有收获。 “毕竟之前只用剑克敌,说起来,基础拳法、步法习练时,仙光没有动静,这次跟着突破,倒也奇怪。” 高兴之际,任苏心里也有些许疑惑,不过,事关炼灵仙术,他只是暗自琢磨了一会,便先放在了一边,以后慢慢摸索。另一方面,为免太过骇人,任苏打算将武学上的精进缓缓表现在日常之中,控制在一个足够天才但不算妖孽的程度,这也算对这些天来看似毫不在意其进展的秦昭的一个交代,但世事总无法顺心如意。 两日后,一个突如其来的人物打乱了这计划。 第八章 吴家护院(修) “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七月的清晨,热气早早裹住白溪村,任苏一身汗流浃背地打着拳,忽然小书童的惊呼慌慌张张响起。任苏眉头微皱,嘎吱一声,小书童匆匆推门闯了进来,气喘吁吁指着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外、外面……陈!” “不要急,好好说话。”任苏见此,只好淡笑着劝解,小书童点点头,稍顷,长吸口气:“陈大护……” “慌什么慌!莫非我会对少爷不利不成?”几乎在小书童开口的同时,一声轻斥带着显然的不悦近在耳旁似地蛮横打断了小书童,小书童猛然向后一瞥,忙惊慌地让到一侧,却是一道枯瘦身影不声不响来到了其后。 任苏目光微闪,来人竹竿似地套着件灰袍,双掌灰青,蜡黄的脸庞略显僵硬,整个人竟有六七分像干尸。 “陈叔!”任苏开口唤道,心中又惊又疑,因为,此人赫然是曲山吴家中的那位护院队长。 说实话,任苏倒不是没想到会有家人出来寻找吴晟,这具身体虽说在家中尚有一名幼弟,却是妾室所生,而吴氏夫妻琴瑟相和,这位嫡子自然也如同一脉单传般宝贝,可他真想不到还有人能寻到这般偏僻地界来。 这刹那间,任苏心念起伏,倒没注意到这位陈叔踏进院子时背部受威胁似的微躬,以及脸上突闪的凝重。 不过,这护院队长也不是常人,仅仅数息,心神便镇定下来,目光飞快扫了眼任苏赤着的双臂,不动神色地说道:“少爷,既然天狼门已满门绝灭,更无法习得武艺,为何滞留不归?家中老爷夫人都是担心得很。” “嘻嘻,我也正愁没人回去报平安呢,陈叔你来得真好,你正好回去告诉爹娘,我现在很好。” 任苏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反而一脸喜不自禁,话里话外都透着极为熟稔的亲热,还完全不把他当外人似地意图蒙混过关。任苏不敢大意,由于此人身具武艺的缘故,吴晟残留记忆里与之颇为亲近,好在这些天时不时有套着小书童的话,也把吴晟身边的人差不多给摸了个门儿清,此时把自己当做吴晟来表演完全没问题。 “少爷你呢?老爷可是交代过陈某,要亲自带你回去。”也如记忆一般,这位护院队长对吴父忠心耿耿。 “我?我在这里还有些要事,办完就立刻回去。”任苏仿照着吴晟应有的反应,大咧咧挥挥手。 “要事?是习武吗?”护院队长两条眉毛拧成一条黑粗线,忽而抿抿唇,轻叹出声:“少爷,江湖险恶,江大侠当年为你摸根骨时便说过,你资质不佳,很难在武学上有成就,为何就不能安安心心做个富家翁?” 任苏就像个在长辈面前炫耀的孩子一样挺挺胸膛,亮出一口白牙,“嘿嘿,不一样,我现在可厉害了。” “这么说,少爷你是执意不愿回去了?”护院队长不为所动,吴晟那些许粗浅的拳脚功夫便是他耐不住其整天央求偷偷教的,自然知道自家这半个徒儿天赋到底如何,见此,小书童忍不住了:“陈护院,少……” 护院队长狠狠瞪了小书童一眼,小书童慌忙住口,接着,这汉子冷哼一声,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主仆两面面相觑,没一会,护院队长手上拿着根拇指粗的长麻绳再次走了进来,当即任苏额头冷汗直下。 “既然少爷你如此坚持,那么,陈某便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护院队长一字一顿说着,面无表情。 “等等!”任苏抬手阻止了护院队长的行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一脸正色:“陈叔,既然你不信我的话,那我们打一场吧!若我输了,我老老实实跟你回去;反之,便请你一人回曲山向我爹娘报平安,如何?” 护院队长一楞,只见对面青年扯出根丝带系住满头乌发,随之露出双点漆眸子,精气神饱满,褶褶生辉。 非是习武有一定成就,眼神焉能有这般神采! 护院队长有些恍惚,良久,蓦然手一抖,手中麻绳呼呼缠上一旁树干,他面皮微颤,硬邦邦道:“好!” “啊!少爷!别!”听闻此声,小书童急了,抬腿想到自家少爷身边劝阻,这时,一道略显颓废的人影从里屋走了出来,先是扫了扫护院队长,最后望着主仆两笑道:“不错,想不到你吴家一个护院也有这境界。” “余先生!太好了!你总算醒了。你快帮帮我家少爷吧!陈护院真的很厉害的!” 小书童喜出望外,三两步跑到秦昭身旁,一边暗暗埋怨着这天狼门大弟子最近的懒散行径,一边快速道。 听罢,护院队长瞳孔微缩,而那黄袍的散发男子只是笑道:“放心吧。你家少爷也差不了多少。” 下意识地,护院队长松了口气,可随后又有一道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其身上,似有千钧重,压得他身形一僵,但展眼看去,视线尽头虽是张似笑非笑的脸,却带着几分温和,于是,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丝木然笑意。 见到秦昭同样颔首,护卫队长想起自己进院门时感受到的那股磅礴气机,又转过头去,暗叹着深不可测。 比试当头,他振作精神,重新看向任苏,此时其正赤手空拳站定院中,身形昂然笔挺,犹如一颗劲松。 “果然有了些不同,只是毕竟才一个多月……”他轻轻摇头,却没见到他口中深不可测的秦昭眼中惊诧。 白老干大兄这间院落布局总体与一般农家院落相差无几,厅堂、柴房等一样不缺,院中也有树,只是这树靠近院门左侧,还是五颗枣树,每颗看去都有四五年树龄,平常任苏练拳练累了,或休息闲聊,或练剑调剂,而这剑直接悬挂在其中一颗枣树上,因此,如果任苏要用剑的话,十分方便,可现在他俨然准备赤手对敌。 这由不得秦昭惊讶,他口中的“差不了多少”当然是指任苏那两式绝杀剑招,至于拳脚,不说也罢。 场中,任苏好整以暇,看似信心十足,心中满是苦涩。 如秦昭所说,他两式剑招乃绝杀之招,即使他也有的放没的收,尤其是刺突此招,爆发强弱完全依托于他的灵巧,以他如今强化过三次的灵巧,真正是迅如风、疾如电,换个没人地儿杀了便杀了,这场合还是…… 凭他的意志,虽说足以勘破那些虚幻的记忆及情感,但终究是顶着吴晟这副皮囊,行事少不得顾忌许多。 “陈叔,得罪了!”任苏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护院队长抱拳,护院队长嘴边扯出个笑容,“来……” 话音未落,没任何预兆,任苏动了,如脱兔,只听得步伐交错急催,三丈多的距离几乎在护院队长征然的瞬间,瘦削身形疾走而过,随之护院队长面前闪过一张笑脸,一只手以一道诡异弧度迅疾探向护院队长右肩。 凭借远超寻常人的灵巧值,任苏以往在废土世界中所掌握的狠辣杀招,也同样升华到了另一个境地。 “卸骨!” 修长手掌划过护院队长微微动容的脸庞,如潜伏已久的猎豹,不动则已,一旦亮出獠牙,必定一击必杀。 任苏不敢有丝毫侥幸,这位陈叔看着寻常,其实武功并不低,一双碎玉手在曲山当地都有几分名头,吴晟记忆里便有其一掌打断碗口粗树木的画面,要不是吴家当年对其有大恩,还真不够资格招揽这般角色做护院。 砰! 掌影落下,护院队长似闪避不及被擒了正着,任苏心底微松,另一爪再出,突的一股震颤感从掌间叠涌冲来,初时如微风细澜,但任苏一个惊疑的念头才闪过,立时化作犹如惊涛骇浪般的一股大力凶悍反震而来。 “这是后天境搬运气血的能力。”当任苏手掌毫无反抗余地地被弹开后,护院队长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搬运气血? 任苏抬头看向护院队长,神色微动,接着大变,灰青的手掌如同鬼爪般骤然抬到任苏胸前,而后穿花蝴蝶般的交叠臂影中,数声震鸣,灰爪游蛇般灵活地沿任苏才弹离的臂膀缠了上去,看情形,竟也是擒拿手段。 任苏不退反进,腰部微拧,步伐寰转间一爪如勾抓向对手咽喉,但那瞬间,他被缠上的肩膀猛然一沉。 “少爷,你没有机会……”护院队长扯住任苏臂膀狠狠往下摔去,淡淡的话语好似审判般落下,任苏目中却闪过一丝精芒,只见其一个诡异的上拧姿势,护院队长爪下突然爆出一股蛮狠扭力,继而那张僵硬的脸庞微微一变,手掌急急抬起,哪知这时重重步伐怼地,一道身影冲到身前,一爪疾速越过其援护的手掌横在喉前。 “陈叔,你输……”任苏变爪为掌,轻轻甩向半空,正笑吟吟说着,杀机透体,后脑勺一声剑啸长唳。 第九章 后天之境(修) 剑风清寒,余光中只能捕捉到淡淡虚影,任苏亡魂大冒之际,一声轻喝炸开在耳边:“金猴捞月!” 这一声落下,任苏福灵心至般地低头矮下身子,剑光虽贴着他发丝飞过,他却如行云流水般地倒翻在地,倚背团身一转,继而双脚合并,对空一搅。清啸戛然而止,半空中,一柄普通且熟悉的长剑被其夹在脚掌间。 秦昭轻轻抽出青锋,随手一扔,长剑稳稳插在一颗枣树旁,颓废男子摇头大笑三声,又转进里屋去了。 “少爷,你没事吧?”被秦昭这突然袭击吓了个半死的小书童拍拍心口,惶惶扶起自家少爷,一边拍着任苏身上的灰尘,一边小声嘀咕着:“这余先生也真是的,刀剑无眼,怎么能随意刺向别人,好在少爷你……” 任苏没有心情搭话,他望着秦昭身影缓缓消失在屋里,神色变换不定,双眸转动间透着几分阴沉。 毫无疑问,方才那一剑是对他的试探,十灵逐荒拳意如其名,共有十式,每一式都有数个动作,而之前任苏对护院队长最后扭转乾坤的那拧身上腾和挺身冲拳的两个动作正是从第二式“赤蛇戏火”和第三式“青牛破罡”的衔接动作演变出,至于,双脚夺剑那三个动作却又与第八式“金猴捞月”的前半套动作相差无几。 正因为是日日习练且臻至小成的这套拳法,他才能熟练地完成这数个高难动作,并借此迅速反击与脱身。 当然,现在也暴露出了任苏的精进,这实在让刚刚顿悟两天的任苏心中尴尬郁闷之际,生出一丝慌乱。 毕竟像这种有意隐瞒进展的事,说白了点就是一种不信任,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任苏的确是表现不好。 “哎。”任苏轻叹一声,回过神看着好似无动于衷的护院队长,道:“陈叔,麻烦你回去跑一趟了。” 护院队长摇摇头,几乎不带起伏的话语充满着坚定:“我会留在这里!这样,老爷更能放心。” “好吧。”任苏苦笑着耸耸肩,并没有多大心情去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任苏带着几分惴惴的心情一直到数天之后才得以解脱,然而,作为当事人的秦昭却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是带着几分懒散和颓废,偶尔指点下任苏,也会与小书童打趣,不得不说,此人胸襟绝对当得上真豪杰之名。 期间,护院队长往附近的巨野郡城走了一趟,耽搁了五天,才风尘仆仆地背着一个长条匣子回到白溪村。 “这是?”院落中,任苏看着长条匣子中放于锦缎上的带鞘长剑,在护院队长的注视下,走了上去。 锵! 任苏抽出这柄比青锋长了两三分的剑,将之竖举,手指缓缓划过剑身上那道道繁密纹路,丝丝冰凉与映照入眼眸的莹莹寒光交织,他心中微动,当空一挥,略显狭窄的锋刃破开空气,微澜缕缕,隐隐有着嘶鸣响起。 “好剑!”任苏赞叹道,不愧是花费数百两银子,甚至令巨野城中的铸造大师耗费两天心血的百锻宝剑。 任苏轻轻放下宝剑,抬头却见到护院队长平时淡漠的眼眸微动,似在期待什么,不免一征,而后笑道。 “剑动风起,如雏凤轻鸣,若是劲到力足,当可扶摇直上九重天,一鸣惊人,此剑,便叫扶风。” “风起,则扶摇九天。好名字!”护院队长低语几声,袖袍微微一抖,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虽然能明显看出任苏对剑名不太在意,可看着任苏再次情不自禁地挥舞起刚到手的宝剑,他感受到了自家少爷真心的喜悦。 他想起初来时的下午,阴差阳错见到的惊才绝艳的一剑,这两天来几乎寸步不离火炉的劳累似一扫而空。 护院队长收回放在任苏身上的目光,又似想起另一件事般,锐利的视线落在了院门外躲躲闪闪的一道身影上,他沉着脸大步迈开,随着外面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斥责,不一会,小书童哭丧着脸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任苏练剑的动作微顿,余光正好对上小书童求救的目光,脸上不由得浮出了一抹古怪笑意。 护院队长此去巨野郡城,自然是为了找熟人或商队往曲山送消息,但去之前,他在白溪村滞留了两天。 这两天里,护院队长不仅以一江湖老手的老练,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渐渐开始困扰任苏的有些白吃白住似的尴尬局面,还表现出了远超正常护院的细心,“衣食住行”大包大揽,让任苏能一心沉浸在武学的世界。 然而,与他这个“少爷”不同,从护院队长来了之后,小书童的处境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喂马、洗衣种种杂事倒也罢,可每天耗费两三个时辰来扎马步、挥空拳,就让近来闲散惯了的他受不了。 因此,在护院队长刚离开的两天,他还能遵循嘱咐,跟在任苏身边做这些打熬筋骨前的准备,再长点,便彻底放松了,这不,现在被抓了正着,任苏避开小书童的眼神,一手抱起长条匣子,一手拿剑,径直进了屋。 先不说这具身体与护院队长实际上的师长关系,单是内心对护院队长举动的赞同,任苏便不会为其开脱。 “人有点技艺防身总是没错的。”听着耳边渐远的呵斥声,任苏幽幽轻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往事。 护院队长回来的第三天,任苏又凝练出了一缕仙光,第五次顿悟之后,十灵逐荒拳大成,基础步法大成。 “白虎吞雷!” “赤蛇戏火!” “青牛破罡!” …… “乌猿撞山!” “天狼啸月!” 任苏演练着才顿悟大成的十灵逐荒拳,一招招间似有风雷水火衍生变换,仿佛自己也化身那斗天斗地的灵兽,随着一缕缕悠远古老的洪荒气息缓缓辐射开来,即使一轮拳法打完,心中也似有似无地存留着某些感触。 那是拳法之中包含的精神,坚韧不拔、顽强不屈,卑微之中暗藏着一股不服天不服地的桀骜和强大。 任苏知道,这套拳法他修行到头了,或许前方还有一个高深境界,但离他很遥远,甚至无法也不敢想象。 不久后,任苏也渐渐发现,达至了大成,再习练十灵逐荒拳,对仙光的凝练已然毫无推进作用。 任苏默默收回思绪,手中拳路一变,虽然依旧如行云流水,却少了那种说不出的意境和韵味,显然,此时他所演练的十灵逐荒拳只有小成境界,没办法,十几天前突破的小成,立马又大成,任苏不得不小心谨慎。 任苏一边游刃有余地打着拳,脑中思索着以后的计划,拳法一成,再往后,只怕需要长久的水磨功夫了。 任苏心念转动,他随秦昭学武已有一个半月,如今对武理也算初通一二,习武之始在于强健气血,意为日后打熬筋骨立下根基,但气血强弱亦是体质的表现,反之,若直接加强体质,是否能缩短这突破后天的过程。 任苏眼眸微亮,有些陷入深思,他是名副其实的行动派,也没有拖延太久,两日后,他直接找上了秦昭。 “野外狩猎?战斗磨砺?嗯……随你吧。不要忘记初衷就是了。” 似乎是与护院队长一战亦或任苏拳法精进暴露的结果,在这本应专心练拳的时期,秦昭竟爽快地点了头。 从那以后,任苏每七天至少会有四五天是待在深山老林,不是带着小书童猎狼时一天能走个来回的外围,而是真正的深入,不见人踪、幽深僻静,当然,身旁少不了顽固尽职的护院队长。说来好笑,任苏最初对于护院队长加入是老大的不乐意,可时间一长,享受了对方的手艺,并认识到其经验丰富后,反倒庆幸有其跟随。 同样,护院队长见证着任苏的进步,暗自惊骇不已,这哪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时间飞快流逝,不经意间,秋风已起,眼看着枯黄尽染山林,落叶片片铺满大地,寒冷渐渐降临了。 十二月的某天,早在近两月前便结束了狩猎的任苏站在院落中,以大成的境界演练着十灵逐荒拳,灵兽追逐在洪荒大地上,风火雷电狂闪,古老悠远的气息萦纡在一招一式之间,甚至隐隐推动着肌肉、气血的运动。 这是十数天前出现的状况,秦昭也说是将要突破的征兆,但久久未破,任苏终于将一命元赋予在体质上。 嘭!嘭!嘭! 随着心跳骤然加剧,任苏全身血液同时开始加速,很快,四肢百骸中一丝丝酥麻如电流的感觉凭空而生,微细几不可查,又仿佛潜藏着扭转乾坤的伟力,随着动作,丝丝电流聚集,任苏体内似有条大龙苏醒过来。 第十章 天狼拭锋(修) 《武经总要》有言,人初生时,耳聪目明,触觉、嗅觉等等感觉异常灵敏,而后受人间浊气侵染,久而久之,渐渐堕为平庸,武学一途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但究其根本亦或者说终极目标便是洗经伐髓,复返先天。 后天,后于先天,超乎寻常,踏足这一境界,代表着习武者已走上洗涤后天浊气、觉醒先天本能的道路。 相应地,即使是才踏足后天境的人物,也拥有着某些如同野兽般对外界的敏锐感知,而此刻,任苏便是如此,当他突破后天境的那刻,同样的一缕微风拂过身体,却忽然似从不可测度的天穹中而来,令他全身汗毛不自觉炸起,他感应到微风之中那道悠长的气机,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呼一吸,却磅礴无比地笼罩着整个院落。 “先天吗?”任苏缓缓挺直和初次踏进小院的护院队长一样微躬的腰杆,望向气机的源头,暗自呢喃。 “哦?突破了。”一缕吹过耳旁发丝的清风中带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印证了任苏的猜想。 任苏微愕,目光下意识扫向毫无一人的四周,又听得秦昭的轻笑凭空钻入他耳中:“不用看了,这是凝气成音的手段,算得上先天境界的标志。我还在房中吐纳行气,感应到你的气息突然增强,有些好奇而已。” 任苏点点头,接下来,秦昭说了些许巩固境界的事情,又绝了声音,留下任苏在院落中继续练拳。 如同任苏当初所说,后天境分为内劲和内气两个层次。内劲,顾名思义,乃是由于习武者相对常人要深厚数倍的气血运行时催生出的力道,此力笼罩于四肢百骸,比普通出力更加凝练强大,也更加独立,但内劲初生,习武者气血还未达到巅峰,其表现不会凝练统一,反而有些散乱,如同电流般四处乱窜却酥麻刺人。 因此,后天层次的第一个境界是气血搬运,以拳法、剑法等等动作来运行气血,进而刺激内劲凝聚抱团。 要突破到真正的内劲显化,依旧只能耐着性子枯燥无味地继续强健体魄,然而,任苏是个例外。 自突破后天境,对于命元的使用,任苏心中便没了顾忌。毕竟整整两个月有余的狩猎,就是为了快速推动武学精进,只是此前还在打根基的阶段,即使炼灵仙术在各方面都有很好的辅助,他也不愿太过大步迈进。 任苏一边巩固境界,一边习练着秦昭在突破当天传授下的步法,同时每隔十五天,强化一次体质。 两次之后,即一个月,任苏体**劲凝练成股,真正显化,这回,任苏也不隐瞒,直接告诉了秦昭。 第二天清晨,护院队长打断正练着拳的任苏,道:“少爷,余先生昨晚吩咐了,今后由我做你的陪练。” 院落中的拳风呼喝转变为声声闷响,冬日的最后一场雪也降下来,洁白的雪花洒落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下,万物开始复苏。冬天,这个任苏过往记忆中从来没有的词语,随着孩童们的欢笑打闹,渐行渐远。 年节初过,天狼山上风烟再起,这日,风和日丽,数声马嘶长鸣,两名年轻男子登上了附近的山坡。 两人登高远望,皆沉默不语,似各有心思,许久,那领首的黄袍男子幽幽一叹:“我本以为要两三载后才有可能带你来此地,不想你精进如此之快,却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不过,这样也好,我也能更加放心了。” 话一转,他面上露出笑意,“吴老弟,你性子沉稳,凡事心中自有计较,我只嘱咐几点,望你牢记。” 这声吴老弟自是指旁边的任苏,因着打熬了数月筋骨的缘故,尚在成长期的吴晟这具躯体再次发育,此时的他身量近乎六尺,比秦昭还高出寸许,皮肉虽不见长,却结实了不少,骨骼更是粗大了数分,再不见最初的瘦削,加之长久习武的惯习,举止间亦多了般虎虎生风之感,一望便知必有着不寻常的武勇,令人不敢小觑。 至于面容,倒是做了些许掩饰,看不出具体变化来,这也是为了方便下来行事。 听着话语落下,任苏点点头,似示意秦昭继续,当即,秦昭又道:“天狼之劫过去已有大半载,纵使路途再远,该来的人应是都走了个遍,因此,这周遭看似还有数百江湖人士,大多还是些不得意的无名之辈。” 又叹了叹,“江湖风雨,大不过盖世神功和惊天财宝,恰恰我天狼皆占,然此辈本是艰难,我也不怪。” 任苏心领,道:“秦大哥放心,此来只为磨砺争斗法门,见识百家招数,如非必要,我绝不下狠手。” “嗯,你明白最好。自然,话是这么说,你也不要小看这些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谋生之术。” 秦昭顿了顿,语气松了一些:“你去年在山林中待了近三月,按理是不乏战斗,但兽就是兽,比不得人心谋断,或许他们明面上不如你,你若就此大意,怕也会吃大亏。而且,既然是争斗磨砺,非到万不得已,你也不能以纯粹的力量压服旁人。你擅剑,那便用剑,但也不得使用绝剑招式,就以基础剑术应敌,你敢不敢?” 绝剑,正是秦昭为任苏顿悟的剑招取的名字,如今共有四式,分别为刺突、连突、霸斩、疾星。 任苏笑了笑,他自认不是剑道天才,但对自家剑术还是有些自信,不由昂然应道:“有何不敢!” “好,”秦昭挥挥衣袖,飘然而下,纵马远去,“食物、清水、住处自己解决,在此待满一月即可。” 任苏目送秦昭消失在山丘间,洒然一笑,提包裹,下了山坡,却不急着去找对手比试,打算先定好营地。 这里的江湖中人多是呼朋唤友而来,到了夜里,都是相互照应,就近扎营休憩,任苏孑然一身,自不会大咧咧显露在外,他四处晃荡,最终,在天狼山后不远,寻到一处隐蔽的山坳,并在长青藤木间搭了个小木屋。 木屋虽成,任苏也只放了几堆枯柴,做夜里御寒,还有带来的杂物、衣裳以及几本书籍都藏在某处小洞。 诸事齐全后,到了次日清晨,任苏简单用了些寻来的野菜——这是同护院队长狩猎时学来的本事,腰悬扶风剑,俨然江湖浪子般出了山坳,来到天狼镇废墟外。这里也有讲究,山上曾驻有天狼门,在这里搜寻的是为了神功,武艺都要好上几成;镇里据说过往是大户云集,家家密室藏宝,在此处的是求富贵,武艺要差些许。 任苏要斗,自是先易后难,因此,他目光横扫下,选了个背负大剑的散发汉子,大步走了过去。 这一战正式宣告着任苏自我磨砺的开始—— 最初几次挑战,众人以为来了个不讲规矩的江湖蛮客,摩擦不断,后来,见他下手知轻重,剑法高超,谈吐不凡,显是有来历,便起了结交之心,不但不以为怪,还纷纷送上门,更为任苏赚了个“清剑客”的名头。 任苏只是默默磨砺武道锋芒,不想争斗中气机纠缠碰撞,随着天赋越发敏锐,竟无意悟得了天大的机缘。 这是意外之喜,任苏也没想着在未来的千载时光中,这份感悟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依旧是继续着历练。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已过了二十数天,当日,云蒸万里,凉风习习,虽是大好的天气,任苏却没出行,两日前,他已将天狼山上的绝大部分江湖人士斗了遍,凡事讲究松弛有度,也是到他放松精神的时候了。 任苏坐于木屋中,抱卷而读,神色端重,这不是秘籍,也不是暗含武理、大道的经典,只是一本医书。 习武一道,益气血、锻筋骨,而后壮内气,是由外及里之法,到了任苏这步,打熬筋骨渐趋圆满,也差不多该着手内炼法门的修行了,这本医书主讲人体大小经脉、百般穴窍的作用和辨认,正是符合任苏眼下需求。 “肾出于涌泉,涌泉者足心也,为井木;溜于然谷,然谷,然骨之下者也,为荥;注于太溪,……” 任苏一边轻诵,一边摸索着辨认,忽然有隐约雷声隆隆传来,接着呼喝声起,须臾嘈杂如市,久久不散。 任苏眉头微皱,放下医书,拿剑出了木屋,疾步而行,很快来到天狼山前,只见两三百骑纵横山野,尘土嚣扬,喝声响彻四野:“巨野郡四大帮清场,无关人等速速离去,若敢逗留,绝不留情!”其后近千人紧随。 任苏怔然,心知要出大事了。 第十一章 三圣老祖(修) 又是人间四月天,春风吹遍大地,山间溪流欢快清越,绿意盈然,山林一色,更显得荒芜之处格格不入。 天狼山,仿佛被春神遗弃在大地的角落,光秃秃的群峰上,疮痍处处,那场灾祸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除了多了数十具遗落在断壁残垣的枯骨,使光景越发凄婉,再也没有任何变化,或许当时间流逝,这座最初籍籍无名的小山也会再次归于平凡,不过,不足一载的短暂光阴显然无法令所有人忘却曾经那座山门的辉煌。 天狼镇中,两百多人影晃动,敲打、闷响、呼喝不绝,喧嚣回荡在寂静山岭,阳光万丈,与镇外数百步间分四面围拢的十数间简陋木屋和成片起伏的帐篷交相辉映,旌旗猎猎招摇,似乎在宣告着新的主人的到来。 一身黑衣,头上绑着一条红巾,身为新主人之一——四海帮的内堂弟子,李奇比大多数帮中弟兄要惬意。 然而,守在石板道尽头,这年轻人遥望着废墟中挥汗如雨的众人,嘴唇微抿,心中竟像有些不满意。 “三十七天了,还得在这鬼地方待多久?”李奇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扫了扫前方有几分明媚但寂寂无声的山野,又瞥了眼旁边悠闲地靠着树木酌酒、一副老大哥模样的聚义堂青年,带着少许埋怨,轻轻嘀咕出声。 是的,在一个多月前,李奇随着帮中众兄弟来到此地,并参与驱赶附近江湖人士后,他心里便有着不满。 在他看来,天狼之事远传江湖,前前后后来了多少江湖豪客,甚至还有少许先天高人,可就算是他们,也只是在断壁残垣翻找,勉强逃过一劫的武功典籍,或者在四周山林搜索,以期找到密道,进入可能存在的天狼门宝库,也没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公然封锁天狼山,更何况大动土木,掘地三尺,这简直是取祸之道。 纵使那些有名声的江湖侠士渐渐对天狼山不再感兴趣,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天狼山也不是区区巨野郡四个帮派能觊觎的,正确的说,除了与天狼派齐名的其余四大宗,谁也没资格,没能耐将它全头全尾地吞下。 更何况,他还听到传闻,说四帮之主有意整合在此成立一个新宗门。 宗门是什么?不是帮派这种乌合之众,一时风光,也免不了树倒猢狲散,它代表着传承、教化以及精神。 简单地说,就是江湖中暴发户与世家的区别,要完成这个转变,无疑,是需要漫长的时间,以及…… 竭尽全力!人力、物力所有的倾斜! 想到这,李奇就头皮发麻,如果在天狼山没什么收获也罢,一旦真出现啥宝藏或绝世秘籍,当一个个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蜂拥而至,这个竭尽全力,或许就代表着又一个灭门,至少,在场的大多数包括他是跑不了了。 灭门、灭门……李奇心底暗叹,忽而目光直勾勾望着天际,脸上多了一抹讥讽笑意,他喃喃自语。 “还有那些可能残存的天狼门高手……山门被占!一旦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也是一场泼天大祸吧。” 咚锵!咚锵!锵咚锵! 山野间,陡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欢快响亮,震得四野一片惊鸣,李奇与同伴互看了一眼,很快便见前面路上出现一条二十数人的队伍,锣鼓唢呐样样不落,像是在迎亲,但风中却飘来一声声古怪吆喝。 “三圣老祖,威震寰宇,武功盖世,天下无敌!” “拳打昆仑无生三老,脚踢太湖归元一剑!三圣老祖,神功无敌!” “恭贺老祖神功大成,武破虚空,法驾所向,宵小退避跪迎!” …… 吆喝声与锣鼓声交错震响,这条不算长的队伍簇拥着一驾步辇,旗幡摇动,沿石板路行来,气派至极。 李奇两人听着吆喝声越发清晰,心中又惊又疑,似乎忘记了扼守山道的职责,犹豫着不敢上前拦阻。 一炷香后,队伍来到近前,中间那架车辇也明白了起来,赫然四面垂着帷幔,流苏飘飘,上面则躺着个慵懒人影,看去气势不凡。两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目光一移,在队伍前头见到一个领头似的弱冠青年,锦衣玉冠,身材高大,眸似星子,却璀璨地像藏着把利刃,随步履轻迈,整个人也腾起一股无形气魄,风采飞扬。 绝不逊色于如今江湖上成名的任何俊杰侠少! 李奇躲开那双锐利眸子,看向青年身后的矮小身影,不免微征,只见这半大少年身后背着一把剑,手上又捧着一把剑,一脸地得意洋洋,而四处张望之时,甚至还有些趾高气扬之感,好似巡视着自家领地的猛兽般。 李奇眉头轻蹙,又见那一群敲锣打鼓的人大多数是鼻青脸肿,心中一惊,脚微微后撤,手向着身旁一推。 “你!”聚义堂青年踉跄地被推到队伍前,又惊又怒,回头狠狠蹬着李奇,耳旁忽然炸开一声冷哼。 喧嚣倏然一寂,嘶鸣骤起,劲风吹开帷幔,划开一条若有若无的气浪,笔直如箭极速撞上聚义堂青年。 轰! 劲风四散,刮起烟尘滚滚如潮,青年轻哼一声,魁梧的身体如挂画般轻飘掀起,猛然撞到身后李奇身上。 “先天高手!”蒙蒙灰尘中,隐约传来一声闷哼,一道人影连手带脚爬起,慌慌张张向后逃去。 烟尘缓缓散去,山道上,一滩血泊嫣红鲜艳,魁梧青年一人倒趴在地,气若游丝,队伍中大部分人瞳孔微缩,两股战战。场上顿显死气沉沉,这时,领头青年轻咳一声,众人心一跳,忙挤出一丝笑容,锵锵闹起来。 “三圣老祖,武功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 “拳打昆仑无生三老,脚踢太湖归元一剑!老祖法驾所向,宵小无不伏首!” 锣鼓再次喧天,连带幽然绿意也似明媚了起来,一行人热热闹闹越过魁梧青年,很快,山坡到了尽头,一座荒芜的山峰映入眼帘,而山下成片的帐篷前,已聚集了一百多人,黑压压如一朵雷云,风风火火迎了过来。 两群人相隔十步之遥同时停了下来,锣鼓停歇,四帮之中,一名略显痴肥的中年越众而出,昂着首拱手。 “在下杜申明,忝为四海帮帮主,不知三圣前辈到鄙帮驻地有何要事?”铿锵有力的声音不卑不亢,却也不失礼节,此人显然得了通报,知晓了些许来人底细,目中带些恭谨,边说边看向对面被帷幕遮掩住的车辇。 可惜,没人搭理,直到杜申明脸上阴沉得像结冰一样,一声闷哼似才回过神来般响起:“好徒儿。 车辇内传来的嗓音出奇地有着几分沙哑,众人微微一愣,对面锦衣青年接过身后少年递来的长剑,迈步上前,步履悠闲从容,即使十数道饱含威严的目光陡然攒射过来,依旧不慌不忙,好似正在春日的郊游一般。 数步后,他不经意地一顿,身子一拔,施施然抱拳,微抬的漆黑剑柄在已显些许热辣的阳光下森冷晃动。 “在下任苏,替家师传话,天狼山乃风水宝地,诸位无功无德,恐遭横祸,不如献与家师结个善缘!” 第十二章 插旗战四帮(修) “在下任苏,替家师传话,天狼山乃风水宝地,诸位无功无德,恐遭横祸,不如献与家师结个善缘!” 锦衣青年,或者说任苏抬起手,晃动着漆黑剑柄,坦然自若地注视着略显痴肥的杜申明,看着他脸色由青变紫,眸中一丝哂笑一闪而过,旁人或许不知,他跟随秦昭近侧习武,秦昭又有心将诸事交托于他,他对秦昭底线也有些许了解,若仅像寻常江湖人搜寻翻找也罢,似如此大动干戈,无疑犯了秦昭逆鳞,自是雷霆天降。 至于此人,位处一帮之主,地位是场上最高,武艺也最为精湛,为下来行事计,却是杀鸡儆猴的好靶子。 沉默半晌,杜申明一咬牙,脸庞上的赘肉拧成一股,“前辈,晚辈及其余三帮上千帮众辛劳数月,此时撤出,损失还是小事,若是让江湖同道知晓了,非耻笑得抬不起头来,而且晚辈与搬山掌江前辈也有数面……” “大胆!”车辇中,人影霍然挺直,一声怒斥后,场上气氛一凝,接着,一把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任苏看着双袖隐隐颤动的杜申明,客气说道:“杜帮主,家师有言,你出言不逊,还请自掌脸面二十。” 话音落下,像是石子掉入平静的湖面,人群骚动开来,尤其是杜申明身后数人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飞快蔓延,他们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杜申明,目中既有庆幸,也有一丝不安,而杜申明却很快平复下羞怒的心情,他梗着脖子,语气无半点起伏:“前辈,我自掌脸面无关紧要,可你堂堂先天高人欺负一个晚辈,传出去……” 顿了顿,“怕是有些不妥,会遭人非议。”杜申明一气吐完,抬头凝视着车辇,恭敬中带着几分木然。 “有点道理。”车辇内传来的回应令杜申明心中微松,他正欲张口再说,蓦然辇上帷幕狂舞,人影如游龙自其中纵出,呼啸一声,一只手掌已轻飘飘落在其右肩。杜申明眼前一暗,不见声响,肩膀软绵绵垂了下来。 里内骨骼竟完全粉碎了! “你!” 杜申明目眦欲裂,眼前人影却一闪不见,当即他怒然展眼,只见一对冷漠至极的眸子仿若从云端坠来,漆黑发亮,犹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在盛阳下微澜炫目,却抹不去潭底的阴暗,以及深邃得可吞没万物的幽寒。 杜申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视线尽头赫然有一袭明黄袍子,青玉蟒带,袍上绣着三鹤,头上则是玄武冠。 五六十上下的老者两鬓斑白,但脸上温润有泽,颇有几分童颜鹤发的模样,若放在平时,也可称作得道高人,但,当如此打扮的秦昭漠然俯扫场上众人,却是说不出的邪魅,几乎无人不心底一颤,眨眼噤若寒蝉。 邪道!邪道高人! 蟒带形容狰狞,袍上三鹤争凶斗狠,毛羽尽张,头上玄武背生刺,一见秦昭打扮,杜申明心中恨意蔓延满溢,不是恨秦昭下手狠辣,喜怒无常,而是恨这不早不晚的时机,四帮势力遍及巨野郡,如今盘踞天狼,虽倾出半数实力,也不能全不理会郡中事务,因此,此地留下一位帮主居中调度,每半月轮换,眼下正是他当值。 杜申明深深低下头,左拳紧握,想起屁股下的帮主之位,还有这十多年来得罪的仇家,脸色越发青黑。 场上寂寂,人影颤颤,“三圣老祖”舒目缓缓看去,满意一笑:“很好。老祖面前就该这般恭敬才对。” 杜申明听了,牙齿一咬,猛一抬头:“老祖,在下愿意献上天狼山,与老祖这般高人结一个善缘!” 这话一出,又激起轩然大波,哄闹之中,杜申明身后数人脸上更是愤然无比,但一声冷斥如春雷炸起。 “放肆!”秦昭大袖一挥,满是玩味的目光落在杜申明带着些许期待的脸庞,他老神在在地支着胳膊半躺下,眯了会眼,稍顷悠悠开口:“本老祖乃是堂堂的先天高人,岂会真欺负你们这群小辈!好徒儿,去吧。” “家师来时便言,在场四帮中人,只需战败我,这天狼山依旧任由尔等处置!” 任苏抱剑横目行出,挺拔身姿,最后看向一脸征然的杜申明,朗朗声音清晰传遍全场,仿佛一巴掌狠狠掴在杜申明脸上,他脸色瞬息通红如血,却又转眼变得灰败,但没人关心,他身后十数人神色微微振奋,似有意动,但紧接着高处落下一道似有似无的淡漠目光,很快缩缩头,沉寂下去,半晌,才有一青袍中年大步迈出。 “前辈所言非虚?”此人年约四十,两袖飘飘,颇有些文士气质,他越过杜申明来到人前,恭敬问道。 “哦?难道你们不愿意?”秦昭话里透着几分愠怒,充分演绎着一个邪道高人的阴晴不定。 “不,不!愿意!愿意!至少晚辈所在的白马门愿意!” 青袍中年之后,数声应和先后响起,“我聚义堂也愿意!”“七牙帮同样!”“四海帮也没意见!” 大势所趋,即使心中再有不甘,杜申明也只能忍辱答应一战,不过,想起方才自己犹豫片刻身后两人的异动,眸子也愈发阴沉起来,若非这两人仅是区区堂主,只要身份再高点,恐怕早就越俎代庖先替他应了下来。 杜申明恼恨回头,阴鸷的目光径直落在罪魁祸首身上,冷冷喝道:“李奇!第一战,你上!” 该死!就知道躲不过! 李奇心里暗骂不已,嘴上却以最快的速度响亮应是,然后,硬着头皮,慢腾腾挪出人群,来到任苏面前。 “四海帮内堂弟子,李奇,请任兄指教!” “请!” 李奇和任苏相互抱拳行过礼,人群也已散开,两人稍稍拉开距离,但还没摆起架势,便被秦昭悠悠出声打断,“等等。”在一群人不解甚至有些变幻的目光下,秦昭懒洋洋一抬手,指向青袍中年,“你!” 青袍中年作揖微微躬下身子,做出一副俯首聆听的姿态,秦昭这才嗯了声,手指一移,指向四帮众后方。 “去!给老祖到那边取一杆旗帜来,在中间插上!”又指向李奇和任苏中间的空地。 青袍中年依言行事,展开身法,高起高落,很快取来了旗帜,任苏不动神色地看着那面绘着简单马首的旗帜噗的一声插下,眉头不经意微微一拧,新规则?这可跟来时说的不一样……他心里有着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见旗帜插下,“三圣老祖”抖抖袍袖,大马金刀地坐起,晃晃头拍手笑道:“我这徒儿虽说还不成器,也终究是老祖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若是就这般直接面对面地较量,说出去恐怕他人笑话老祖我欺负你们。嗯,现在离正午还有约莫七刻,这样吧,到那时为止,但凡有人能从我徒儿手上夺得这旗帜,都算你们赢。” 四帮众前排十数人目中露出些许鄙夷,腹诽不已,嘴上说的好听,有本事让我等上场。 第十三章 心眼剑术(修) 三丈方圆,一杆旌旗飘飘,旗下任苏一脸安然,宠辱不惊,仿佛不管秦昭话语惊起何等愤恨都与他无关。 锵! 一缕寒光在烈日下一闪而逝,任苏放开剑鞘,手提扶风,看向已经显出几分沉重的李奇,眸中一片平和。 习武者气血浑厚,又大多境界不深,不通内炼收敛之道,常常气机外显,烈烈如火,但凡眼力老道或修为高深之辈,不需交手,一眼便能看出他人手段高低,任苏虽不属两者,却天赋异禀,随着武艺加深,除去寻常后天境的敏锐感知,他先天所有的恐怖灵感也像是渐渐苏醒过来,一点点地回归,到如今,更不逊色于秦昭。 喝! 李奇一声咆哮,疾冲间双拳直直捣来,拳影横空呼啸,以他气血搬运巅峰的境界而言,显是卯足了气力。 任苏笑了笑,这杜申明看着略显痴肥无脑,倒也有些心思,难怪能坐到四海帮帮主之位,不过…… 任苏紧了紧手中剑柄,这瞬间,心思空明下来,气机交感,无数信息映入心间,立时勘破敌手变化,“左肩!”他淡淡吐出两个字,探手迅如鹰击长空,李奇心头一悸,一股力道拿住他左肩将他整个人往一边带去。 该死!刚才山道口那么大烟尘,他怎么知道我被撞伤了左肩! 李奇暗叫一声不好,余光中,已然有一道黑影疾速击向其后脑,接着一声闷响,他软软趴倒在地。 任苏倒转剑柄,抬头、似笑非笑地望向四帮众前排十数人,平心而论,这杜申明应对还算得体,毕竟一名气血搬运的习武者是不可能挑战全场的,再加上任苏比李奇还要年轻四五岁的面貌,那么实力显而易见。 内劲显化,亦或在战力上与前者并无多大区别的内息蕴生! 如果后天境大致可以分做内劲和内气两个层次,相应地,整个后天境的锻炼也有三阶段:强健体魄、打熬筋骨、淬经冲脉,无疑,气血搬运仍处在强健体魄的阶段,内劲显化则是打熬筋骨,将雄浑的气血归于己身,木人桩、对练甚至单方面的挨打,以此将散乱气血凝实,随着筋骨皮肉越发坚韧,直到内劲消亡,内息蕴生。 内劲显化正是对应打熬筋骨这一阶段,这是人体第一次的真正蜕变,也可以说是后天境的一个分水岭。 习武者根据不同锻体功法,缓缓淬炼体魄,脱离后天桎梏,或力大无穷,或灵巧无双,或耐力惊人,甚至是上等功法的面面俱到,相对地,对付这层次的习武者,首先便是要试探出此人锻体着重之处,力?敏?体? 毋庸置疑,气血搬运巅峰的习武者是有着足够分量却可随意抛弃的最佳试探人选。 杜申明心里算计分明,李奇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一出手不留余地,不是奢望赢,而是想要将功赎罪。 可惜…… 任苏暗暗摇头,若是之前,还能让他们试探出一二,有了那近月磨砺,自己足可四两拨千斤,点滴不漏。 “任少侠,好身手!” 思忖间,四帮众前排传来一声赞叹,正是那青袍中年,他又一挥手,喝道:“曲老二,你上!” “是!” 一名三十几许的壮年男子走了出来,身材略矮,皮肤黝黑,而看他手无寸铁,应该也以拳脚功夫见长。 “白马门曲大通!”男子拍着胸报过名姓,笑得颇为豪爽。任苏点点头、拱手,目光隐隐露出些许疑惑,依旧是气血搬运巅峰,他再度凝神,一点灵光烛照心田,不一会,他嘴角微翘,迅速瞥了眼曲大通双腿。 习武的境界有三重:不入流、后天、先天,后天四层、先天三层,一共八个小层次,看似路漫漫难以触及彼岸,其实,直到后天第三层内息蕴生以前,习武者并不会遇到任何瓶颈,唯一桎梏武功进展的只有根骨。但凡有一点天赋,只要日夜苦练不缀,突破到气血搬运一点不难,因此,江湖上最多的也是这一层次的习武者。 不过,同为气血搬运,也不是没有差距,相反,“老辈”的气血搬运习武者有着远超小辈的战斗力。 他们境界虽常年滞留不前,却也能在漫长的时间里通过艰苦锻炼,使体魄缓慢地完成有如内劲显化层次般的小幅度提升,甚至其中的佼佼者还可习练只有内劲显化才能掌握的外门武功,如“铁砂掌”“碎玉手”等。 这群人,虽仍是气血搬运,战力却比寻常“内劲显化”要高出许多,如此前的护卫队长,一双碎玉手在曲山郡比很多内劲高手名声还要响亮,又如眼前的曲大通,三式腿功吃遍天下,曾败过十数内劲好手,为白马门立下不少功劳,当然,这会的护卫队长托任苏进展迅速的福,在秦昭几副强血散帮助下,也成就了内劲显化。 这时,场上晕倒的李奇也搬了下去,曲大通拱拱手:“任少侠小心了!我曲老二最拿手的便是腿法!” 话音落下,曲大通猛然向前冲出两丈,借力一踏,如大鸟腾空,右腿一震,呼呼几声,数道腿影交叠横空飞去,单单声势便比李奇要高出数成,然而,他不知的是,比起李奇,在任苏眼中,他的破绽也要多得多。 任苏扶风在握,剑道直觉与恐怖灵觉相叠,心中生眼,气机碰撞间,溢出无数信息,百鸟还巢般纷涌来。 丛林与野兽争斗磨砺的敏锐、天狼与人争战感悟的气机变化、剑道赋予的超强直觉……此刻,露出獠牙! 任苏眸光一闪,心眼剑术全力展开,手一抖,一声轻嘶,一缕寒芒亮起,蓦然横在腿影轨迹的前方。扶风不动,只散发着无比锋锐的气息,刺痛着曲大通脚跟某处,任苏舌绽春雷,直击曲大通内心,“还不认输!” 没有迟疑,曲大通身子蛮横一扭,趔趄回落地上,因为,这正是他这式“覆雨十三叠”腿功的破绽所在。 “多谢任少侠手下留情,这番侠骨仁心,我曲大通深感佩服。” “承让了。”任苏微微颔首。 气血搬运终究只是气血搬运,没有打熬过筋骨的他们,在施展更高层次的武功时,破绽会更多更大!只要眼光独到,经验足够丰富,他们也并不比一般气血搬运的习武者高出多少,而恰恰他有克制此辈的绝佳手段。 心眼剑术! 这套得自天狼磨砺的最大机缘,无招无式,长于窥辨气机,不是顿悟而来,却比绝剑更似为他量身打造。 任苏低头看了眼手上扶风,三尺剑刃寒光凛凛,边沿削薄,颤颤间凝聚着炫目光泽,似乎有着无坚不摧的锋锐。他视线之中,下去的曲大通已经被四帮中的高层围拢起来,看脸色变化,明显是在询问着相关情况。 任苏悠然闭上双目,耳边有无数嗡嗡声音回荡——场外一片哗然,曲大通的不战而败激起众人愤然哄闹。 “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认输了?有没有搞错,人家才亮剑呢!” “这任少侠不简单啊!竟然挥挥剑,就把曲老二那家伙给吓住了。” “我呸,就一软脚虾,亏得平时还装得有模有样,真是将我们白马门的脸都给丢干净了!” …… 任苏嘴角一勾,双眸陡睁,睥睨四方,下一刻,金石之音震动全场:“下一场,两个一起上吧。”既然是来打脸的,那便稍微放肆一些吧,任苏眼角眉梢含笑,清秀的五官却凝聚着比身后旌旗还招摇飞扬的光彩。 场上氛围一肃,哄闹戛然,杜申明、青袍中年十数人瞥向这年轻脸庞,互看一眼,神色间阴郁越发了然。 不是一时意气的张狂,那张脸上神采奕奕,英气逼人,满是百战不殆的强烈自信! 远处山野鸟鸣啾啾,场上,寂静越发深邃,甚至由于些许变得粗重的呼吸,带着些令人发狂窒息的沉闷。 “哈哈哈!好!” 数声长笑打破了沉寂,“三圣老祖”起身鼓掌,啪啪作响,全无高人姿态,好一会,他眯眯眼,抚了抚鬓角,显得兴致勃勃,脸上带着丝红光,“不愧是老祖的徒儿,既然你有兴致,那么,下面便照这么来吧。” 这话到后面,语气淡淡,却是对那十数名四帮高层(堂主及以上,长老、副帮等)说的。 似是难以置信,众多高层许久未应,直到秦昭目光透出一丝不耐,青袍中年轻咳一声,行出人群,向车辇那边微躬,道:“是。”又转向任苏,带着点亲近,“以二敌一虽胜之不武,事关重大,我等也无法辞让。” 话毕,转身挥臂笑道:“好了,任少侠能被三圣前辈看中,自是天资绝顶,功夫深厚,下面才是关键。” 有点门道! 任苏目光微亮,只见话音落下,场上气氛明显一轻,不仅不见了方才暗藏的愤恨,还多了同仇敌忾之气。 据说这青衣中年白千牧与白马门门主是亲生兄弟,两人亲密无间,加之其兄长醉心武学,基本上门中大小事务都是其做主,如今一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短短两言便将场上凝重给化解大半,一声淡笑看似简简单单,却将任苏的优势一一细数,点醒了大半人,后面那一声问询则是转移了所有人注意力,当真心思缜密。 任苏心中暗赞,又见四帮高层聚拢一块,窸窸窣窣,相商稍许,有一中年一青年在呼喝中大步迈出。 第十四章 悍然一剑(修) “四海帮,胡壁。”中年黑衣红巾,面相较老,又兼肤色黝黑带红,看上去竟似个四五十的小老头。 “聚义堂,李全德。”青年一脸冷峻,手持一根描金棍,长身而立,也有一两分风采流露。 两人通过名姓,各自走开,围着旌旗绕了小半圈,也不似李奇二人那般自己送上门去,一左一右遥遥站定,只凝神望着任苏,精芒缕缕,像在窥视任苏的破绽,却佁然不动,全身皮肉紧缩,仿佛在等着他来攻。 有趣。 任苏眉头微动,目中闪过丝趣味,以静制动是不错,可这场战约从开始便有着时间限制,着实没有多大意义,至于窥视他的破绽……任苏嘴角一浮,隐晦瞥了那小老头一眼,剑风轻嘶,化作一道光弧扑向另一边。 两个内劲显化下境的对手而已,倒也没必要耍太多心思! 光弧一显,便纵出匹炼般的灿烂,寒光泠然,几埋没了其后的锦衣侠少,然而,李全德双棍一震,眉宇扬起,不惊反喜,不止是他,场外也响起一阵似喜且讽的轻呼,而前方的数名高层面上不自觉挂起几分得色。 这上场两人看似李全德威武不凡,威胁更大,其实,小老头胡壁才是真正的杀招。 此人学得一套蛇鹤通骨拳,常年锻体,身手极快,只要抓住这片刻时机爆发,夺旗不过易如反掌。 “这任姓小儿……”杜申明身后一红袍中年咧嘴一笑,目光在杜申明双臂流转而过,有些得意地开口出声,只是才在话头,他愕然张了张嘴,瞠目结舌,却是任苏见小老头冲出,步伐一拧,轻易回身杀了过去。 噗! 红袍中年一恍惚,只见幽芒一闪,一点血色自胡壁肩上泛了开,却是这小老头全速爆发之下,骑虎难下,与任苏硬碰硬受得创伤,而任苏也在这一剑之后,再次反身回扑,迎向此时回过神舞棍冲来的李全德。 “他……他!”红袍中年指着任苏,先是眼珠圆瞪,接着一脸羞恼喝道:“胡壁!还愣着干嘛?夺旗!” “堂主,我……”小老头抬头说了半句,蓦地摇摇头,一脸颓丧地退回到人群,他能感受到,方才那番交锋,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那一剑完全可以刺在他喉咙之上。一边,红袍中年气急,“混账!你……” 啪! 一巴掌响亮地拍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痛觉瞬息淹没红袍中年所有思绪,他脸色微变,目中满是阴鸷杀机。 “看什么看,老子少一只手,照样能抽死你这狗东西!”杜申明抬眼冷笑,眉毛紧拧,直直瞪着他:“丢人现眼,还不快滚!”两人四目相撞,俱是杀意狂闪,红袍中年闷哼一声,狠狠一甩袖,大步走向后方。 见状,其余三帮高层摇头无语,之后,青袍中年微微叹气:“想不到这位任少侠还隐藏着这等实力。” “哼!我们四帮虽不大,几个内劲下境的帮众还是损失得起!”杜申明目光随着任苏身形移动,脑海中却浮出方才任苏回身反杀的画面,利落的回转、凌厉的冲击,几乎毫无滞碍,这已是内劲显化的极高境界了。 寻常人发力收力,都有个过程,一般力道使得越大,这个过程,或者说缓冲时间也越长,但内劲显化境界的习武者又要超出旁人许多。内劲显化以打熬筋骨、淬炼肉身为主,浑身大筋的淬炼又是重中之重,这大筋遍布四肢百骸,一经壮大强化,可使力道寰转随心,收发自如,而且锻炼得越深,这承受和转换能力也越强。 当然,如任苏那样,以八九成的速度冲刺,却能在瞬间转身并爆发出十成速度应对袭击,这些手脚大筋其实也成了命门之一,万一被人挑断或有其他损伤,十成实力也就仅能发挥出两三成,立刻会实力大损。 不管怎么说,这浑身大筋的淬炼也是内劲显化高出气血搬运一个层次的主要原因。 “对!”四帮高层中,唯一的一名妇人扬声附和,这妇人云鬓高耸,简单插着一支鬼面簪,左臂盘着红艳长鞭,说话时,鞭梢钩刃微晃,发出似有似无的冷吟,“只要实力摆出来了,不信车轮战拿不下这面旗!” 砰! 话音刚落,场上的李全德被任苏一脚踹飞,妇人旁的疤脸老者低声笑道:“又到我七牙帮和白马门了。” 天高云淡,剑影留霜,一照春阳,浇融为泼天寒意,风卷碧天,过后,一声清喝传开:“下一个!” 不约而同地,一干视线都往人前聚集,乍然如针扎芒刺,十数名高层原本不大好看的面色越发冷峻,尤其是那妇人,铁青着脸,只望着任苏,眼眸深凹,又惊又恨中藏着一丝惧意,“我不信!世上真有这等天才!” 似为了掩藏这一时的失态,接着,她又恶狠狠地咬牙说着,“下面……” “马长老,莫急。” 青袍中年白千牧揉揉眉心,忙截住话语,他抬眼瞧了任苏一下,见任苏礼貌地点头回应,轻轻苦笑出声,脑中再次交错无数画面,一道道剑影、拳风、步伐无不像踩在鼓点上般精准,竟都是摧枯拉朽般长驱直入。 早先曲大通说时,他还不信,现在,他算明白了,这青年真的掌握某种窥破对手破绽或弱点的技巧! “任少侠,请稍候。”他拱手扬声说道,回过身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那妇人脸上浮出一抹诧异笑容。 任苏远远看着,不发一言,连番战下来,他也是信心暴涨,负手立于场中,不但看不出半点疲劳,反而越发显得气定神闲,颇有高手气度,此刻见那妇人露出笑意,他却轻飘飘收回目光,双眸微合,似在养神休息。 约半柱香后,一把粗糙嗓音和一声轻喝一同响起,“七牙帮,武堂堂主,齐则!”“聚义堂,李存富。” 任苏眼眸一阖,静静扫过面前两人,只见一人粗壮似熊,一身黑袍撑得鼓胀欲裂,大如砂钵的掌上幽光隐隐,赫然带着双铁掌,至于另一人,身量面貌皆是普通,不过,手上两缕寒光旋得水泼不进,让他多看了眼。 当然,两人行出之际,气机强弱都一一映照在了任苏感知中,俨然比此前七战中的十数人都要强三四分。 面上泛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任苏缓缓点头,仅是不动声色地遥遥拱手,悠然说道,“请!” 纵然对手换作内劲显化上境,除了那淡淡的赞赏,任苏心中犹自不慌不忙,七战七下,即使以一敌二,他也越发得心应手,终归是实力更强,明刀明枪,不需太过谦让,况且除心眼剑术,他还有三颗命元作为底牌。 心里想着,任苏耳边喝声已起,出乎意料,不似前几次的左右夹击,两人竟是一前一后紧挨着冲将过来。 任苏微微讶然,随即怡然不惧地一抖剑刃,啸声轻起,便见寒光晃动,一道矫捷身形疾奔而出。 “来得好!”那魁梧大汉见剑光扑面,暴喝一声,双掌连连拍动,如蒲扇似地化作浑天掌影,一下将那剑光给包罗了进去,任苏摇头轻笑,也不在意,只是随着掌影搅动剑光,霎时锵锵爆鸣,却似战了个不相上下。 剑光掌影酣然厮杀,有了片刻,已战成浑然一团,这时,大汉身后一道人影晃动,揉作一团扑向前去。 “正等你来呢!”任苏嘿然一笑,一缕凝练劲力疾电般游走全身,瞬息直达持剑右臂,顿时剑光一震,继而暴涨如虹光一举破开弥漫掌影,径直点向大汉喉关,又在紧要时蓦然一收,化作一线寒光,飘向此人左肩。 寒光飘开,任苏抬步便走,哪料耳旁陡起一声狞笑,那大汉不退反进,肩膀循着剑光猛然往前一撞。 噗! 剑刃贯穿肩膀,鲜血一缕飙到任苏脸上,他微微一怔,接着视线一暗,庞大影子从上投了下。大汉欺身而来,两只大掌不顾肩上利刃地张开、作势环作一块,要将任苏抱拢在中,意图以自己体魄锁住其不得动弹。 任苏遥望人中青袍,见他歉然致笑,旁边之人亦个个喜形于色,心中已是了然,不由冷笑:“找死!” 第一字方吐,一声闷响暴起,便见那大汉身子无端腾起数寸,全场一惊,一道刚猛无铸的腿影惊鸿一现,这庞大躯体又是一转,如倒挂金钩般疾速砸向才奔走开的双刃瘦汉,这瘦汉一惊,这时,轰的一声炸开。 任苏踏步,如罡斗倒转,数丈方圆之内隐隐一震,身形一摆,暴起浅淡灰尘漫空,夭矫剑光已斩到前方。 剑光翩若惊鸿,气势却更凌然,如猛虎出洞,惶惶劲风催开,不见曲折,直扑前头,是要一剑齐下两人。 这一踢一踏一剑都是须臾之变,瘦汉李存富连气也没来得及喘一口,骤然便是一剑横空杀来,携着无匹锋芒直侵心神,当场大惊失色,连带掌间双刃都是光芒颤颤,大汉齐则倒是不惧,身在半空,他擦擦嘴角鲜血,强提一口气,一边脸上闪过一丝血红,双掌拍出,一边匆匆喝道:“李老弟,我来拦住他,你去夺……” 掌风才起,又见剑光一转,声息戛然而止,瘦汉心头一跳,数截断指掉落,接着泼天血浪爆开。血浪自胸腹而起,洋洋喷洒直有丈许高,正四处划落,忽而起了殷殷一片血幕灿然,剑光自中斩出,声势不堕分毫。 力之绝剑,霸斩! 任苏面上涂着血妆,状似恶鬼,两手端剑,如游龙出水,张牙舞爪直探双刃瘦汉,这瘦汉虽心神皆颤,反应却不慢,一腾身,双刃倒背在后,只见剑光一撞,咔嚓两声,随短刃应声而断,他人已背对剑风团作一块。 “愚蠢!” 任苏长啸,剑光径直驱前,无往不利地狠狠斩入其后背,瘦汉脸色大变,撕拉一声,三尺锋刃破腹而出。 第十五章 白马门(修) “可……”瘦汉张张嘴,如那魁梧大汉般,身躯成了上下两截掉落在地,任苏淡淡瞥了一眼,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绢帕,也不顾忌周身满地的碎尸血泊,微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地缓缓擦拭着噬血剑锋。 绝剑四式,除去有些格格不入的连突,俱是讲究极限爆发的狠辣杀招,而霸斩此招便是力之爆发。 他一身力量近乎炼力外功内劲圆满,霸斩一出,更是平添六成力道,足有千斤,岂是寻常铁器能当! 更何况那一踏也不是寻常步法,两相叠加,遑论是这以灵巧见长的瘦汉,即使那魁梧齐则再来也是无用。 不一会,剑刃又似秋泓深潭般明净,任苏看了眼地上,眉头微皱,收起带血绢帕,轻弹锋刃,剑吟响遍全场,他执剑横目扫去,恍惚间有股咄咄威势肆虐,只见目光落处,黑压压的一片寂寂垂首,四野风声飒然。 “哈哈!” 又是同一阵大笑,笑罢,听得辇中人拂袖吟唱,道:“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清音娓娓,直似一弯浅水淌过山涧,韵味悠长,可淌过身旁,才发现寒气砭肤,深入骨髓,待最后一字落下,剑风一声轻嘶,如神来之笔,寒光闪亮,更仿佛有滔天杀机掀起,寒霜纷飞漫天,放眼望去无比色变。 这时,任苏眸光一转,锐如锋刃,张扬剜向前排十数人,其中数人脸色一白,经年老江湖竟被区区目光逼退。 任苏嘴角扬起一丝冷傲,幽静的眸子扫过众人,心头怒火渐渐消弭,他撮唇长啸,一时响彻这逼仄天地。 “小安!取水囊来,少爷我洗把脸再战!”任苏转身收剑,一振袍袖,头也不回地往车辇那厢行去。 “真英杰也!”李奇直视着那龙行虎步的锦衣侠少,目炫之余,心中又不自禁掀起一丝丝波澜,“江湖风雨飘摇,不经意便是杀身倾覆之祸,可谓步步艰辛,却也正因有此等人物,叫人前赴后继,不畏死生。” 他远远瞅了瞅缄默的十数名高层,心头鄙夷之际,轻轻颤动,似有遗忘许久的东西涌动,教人热血澎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李奇若是真要在这江湖上闯出一番事业,这四帮绝不可久留。 李奇暗呸一口,心思镇定下来,他是在任苏开口以一敌二时醒转过来的,那会也是这些人叫嚣得最为厉害的时候,可眼下不过稍挫锐气,便个个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连半点胆气也无,当真是坐井观天久矣。 碧天下,暖风乍起,寂寂无声,仅有杆染血旌旗猎猎,合着轻细步履从容叩响,只见旗下身影越发高大。 “非畏矣,乃其不为也。” 青袍中年目视着这轩昂身影,懊恼一叹,心中喃喃,这种场合起这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我也是糊涂了。 青袍中年的计策很简单,与前几战也相差无几,都是以一人牵制,再以另一人乘机夺旗,若要说不同,那便是多了死缠烂打这节,说起来,这也是任苏不愿彻底得罪四帮,几战中皆是点到即止,基本未下重手所致。 不过,这般行事,落在青袍中年这个有心人眼里,却成了初出茅庐,未历风雨,尚有仁心仁念的表现。 一念起,他定下了以性命相搏拿捏住任苏的谋划,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非但不成,更是惹恼了任苏。 任苏在废土世界长大成人,也算历经人情冷暖、阴谋诡计各种阵仗,久而久之,行为处事免不了有自己的一些规矩,或者说,废土生存法则:其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其二,人若犯我,挫骨扬灰,株连殆尽。 这两句话一直被任苏奉为金科玉律,废土世界上也每时每刻都上演着类似的血的教训,或因好争强斗狠,被人捡了便宜,甚至引来群起而攻,或因一时心软、欲望,放过仇敌,导致身死,至于那些能在废土上经久不衰的豪强,则无不深通这简简单二十字的精髓,八面玲珑,不竖强敌,但若有人敢欺上门,必是立即的毁灭。 似方才那一斩击,任苏也并非一定要斩杀两人,可避不过断手断脚,那便不如痛下杀手,一绝后患。 “利令智昏啊利令智昏,古人这话还真没说错。”青袍中年摇头,又看向疤脸老者和妇人,低声道:“两位,齐护法、李兄弟皆因白某一时糊涂身死,他们的身后事和家儿老小的豢养希望能由我来承担一半。” 他面容诚恳,疤脸老者和妇人互看一眼,迟疑地点点头,忽然,四帮众的大后面传来些许欢呼哄动。 疤脸老者两人皱眉看去,便见黑压压一片如麦浪般分开,待中间缓步行出一人,顿时面上露出一抹喜色。 此人年龄与李奇相似,也不过二十三四,银冠白袍,袍上绘几株秀竹,与主人一般挺拔俊朗,他右手执着一柄铁骨扇,行走间环佩叮铃,犹如一位富家公子,却是步履稳健,眉宇一派朗清,气度翩翩,令人倾慕。 “‘铁扇公子’方凝之?”李奇眸光一闪,见这翩翩公子行到青袍中年身旁,心底也升起一丝莫名期盼。 任苏头上新插了根鸟首木簪,半披散着尚显湿漉的头发,一挥手,制止了小书童擦干发丝的举动,眼眸细眯,“这便是方凝之……”他慢慢挺直身躯,感受着越发靠近几乎不逊色与自己的浑厚气机,嘴角微微勾起。 秦昭此来,看似张扬随意,事先倒也在天狼山有过两三天探查,而此人,正是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一个。 “铁扇公子”方凝之,不止功力远超同辈,身世也颇为奇特,他本身是青袍中年之侄,却因根骨上佳,被常州宣景派一位路过访亲的长老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无巧不成书,这位长老又恰恰是七牙帮上代帮主之兄,也是七牙帮如今最大的依仗,一来二去,倒使得这巨野郡以白马门和七牙帮为首的大小帮派势力渐渐和睦。 换句话说,四帮之所以能抛弃以往恩怨联合,江湖上称作“沅州六公子”之一的此人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又或者往深里想,也许背后还有着宣景派的隐隐撮合。 任苏心念起伏,耳边已回荡起嘈杂呼喝,无不是请这方凝之出战的话语,显示出此人在四帮的莫大声望。 任苏也不去理会,提剑上前几步,那边方凝之与青袍中年低语,正摇头苦笑着,似有所觉地一抬头,微微点头,又低头动了动嘴唇,引得身旁数人面上略现不甘,方才朗笑步出:“在下宣景方凝之,见过任少侠。” 任苏一拢拳,目露奇芒:“不敢当。沅州六公子之名如雷贯日,今日能一战也算不虚此行!” 方凝之听罢,却是直摆手:“任少侠说笑了,方某方才见你大发神威,剑锋无匹,至今还有些胆战心惊,哪敢妄论一战!”顿了顿,声音倏忽拔高三分:“不过,且容方某冒昧一问,任少侠可是习有攻伐步法?” 这话一出,本来因方凝之坦承不如任苏而引起的些许骚动立时沉寂下来,任苏微微一笑:“正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转瞬人群再次发出嗡动,任苏神色平淡,天狼磨砺时他增长了不少见闻,倒也不奇。 寻常人一说江湖风光,莫过于两样:一,便是任侠使气、快意恩仇的豪迈;二则是那如浮光掠影一去数里的潇洒纵横,只是不入江湖,哪知这般轻身功法的意味,即使是粗浅的腾挪提纵也非得一口内息蕴生才可使得,而想达到身若游龙、来去如风的境地,更是得成就小周天,一身内力通达十二正经,如臂挥使。 也正因身法轻功太过遥不可及,一门上好的攻伐步法便成了大多数江湖人的追求,不过,内劲既不似内息般缥缈轻盈,也不似内力般刚柔并济,其直来直去、霸道刚猛的性质也决定了相应层次攻伐步法的稀少。 这稀少也决定了习得者高出旁人一筹的优势,而这不是空言妄谈,是数百年来江湖争斗无可动摇的明证。 方凝之心知肚明,见任苏坦承下来,惋然叹道:“步法攻伐,独步武林,齐护法和李兄弟可惜了。” 他倒不似四帮之众那般缠身俗事,早早便起身在另一座山头练功,下来时,正好是遇见齐则两人出战。 任苏不置可否,也不点破他那点爱惜羽毛的小心思,只轻笑道:“不然,却也未必能拿下方兄。” “任少侠又不是只会一门步法,”方凝之打了个哈哈,忽而目光一闪,“方某若是下场一战,非得再叫齐两名兄弟不可,否则,难挡任少侠剑锋之利啊。”任苏抬眼,似笑非笑:“若能与方兄一战,未尝不可。” 方凝之一征,过了好一会,方正正衣冠,接着其面色一谨,肃然拱拱手,扬眉昂然发声,如激流清越。 “任少侠,还望不要取笑方某了,此次在下虽自认下风,却也不会就此服输,待异日蕴生内息,自当回返常州宗门之中,向恩师请教更高深的武学,两年后,方某必将重临天狼,再向少侠请教,到时请勿推辞!” 话毕,方凝之一对星眸凝视着任苏,面容洋溢着无比自信,任苏也不答话,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凝之点头,转身欲退回人群,可未行几步,便听见后方传来一声泠然剑吟:“下一场是哪两个?” 任苏弹剑叱喝,猛然大步上前,习武者当心怀猛虎,他却没心思顾忌那等为名声所累的朽物,眸光掠过方凝之明显一僵的身形,挨个扫向十数名在四帮之中说一不二的风云人物,终是顿在一脸坦然的青袍中年身上。 目光一触,青袍中年洒然一笑,蓦然迈出,在一众惊疑的目光下,向着车辇那边微躬,语不惊人死不休。 “三圣前辈,晚辈斗胆请求与任少侠一战,不论输赢,我白马门皆心甘情愿退出此次比斗!” 第十六章 绝剑逞威(修) 退出比斗? 场上再次掀起轩然大波,就连方才建议青袍中年等人放弃的方凝之也是浑身一震,心里涌出般深深羞惭。 好一份担当! 车辇上,秦昭猛然坐起,他一瞬不瞬望住青袍中年,见其一脸无畏,胸怀坦荡,不免扶住辇架两侧笑道。 “久闻沅州白马门白千牧是个难得的人物,老祖初见还想不过是同道吹捧,现在看来,倒也名不虚传。心思通透,也不乏豪杰气,不错!不错!”这边一开口,四周很快静下来,一时间,只有洪亮的笑声回荡四野。 “老祖过……” 青袍中年还欲谦让几句,秦昭一挥手,不耐地打断了他,探出小半身子问向任苏:“徒儿,你看如何?” 任苏不假思索地回道:“可以。” 秦昭目光闪了闪,随即又懒懒摆着手,似不在意般说道:“如此,便随你意。” 他倒不担心任苏吃大亏,这白千牧不过初成小周天,境界上或许高了任苏两个层次,实则由于内力还尚浅薄,单论实力,并不比内劲显化圆满超出太多,以他这便宜老弟的能耐,即使不能胜,全身而退也非难事。 秦昭这般想着,却不料任苏得了允许,心思电转,须臾后执剑上前:“白副门主,你我一招定胜负。” 秦昭微愕,青袍中年点点头,面不改色,似无喜无悲,紧接着,两人齐步迈进,到得丈许之外,一顿步,青袍中年再次虚手一托,淡淡道:“任少侠可先攻。”无论如何他都算前辈,这点风度还是输得起的。 “承让了。”任苏坦然承受,末了,脸色一整,脚一踏,如天星坠地,身化蛮牛,轰隆横冲直撞而出。 依旧是撼山步法第一式之开山式! 这套撼山步乃是任苏突破气血搬运时所习,即使如今晋入小成,也没有脱离内劲层次步法的范畴,霸道刚猛,缺少变化,内中五式,也不过是正侧攻袭之分。同样,青袍中年见来势凶猛,非但不惧,反倒微微颔首,他所习的心法与兄长不同,名唤《千廊幽生诀》,内力主走阴柔之变,不需以硬碰硬,初成也无多大妨碍。 青袍中年目中亮芒隐隐,身子则微晃,一双手轻垂,拢在袖子中,暗自抹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软剑。 呼! 一缕劲风拂乱了额前发丝,这念起念动的片刻,任苏已袭至身前,青袍中年袖袍拂动,哗啦一声,一道剑影如灵蛇游走陡然闪现,随之身形飘然如鸿羽后退半步,其正欲振臂抖剑攻去,寒芒一浮,瞬息惊虹破空。 这是何等迅疾的一剑,不见剑身,只见炽白光芒耀动,搅动风嘶亢鸣,仿佛凝练成一束真正的光之剑。 速之绝剑,刺突! 青袍中年大骇,却不及闪躲,眼睁睁看着那抹剑光电光火石般刺在肩头,而后浑身一颤,半截剑刃透出。 嗡嗡嗡—— 鲜血直流,剑锋去势犹自未尽,陡起急剧颤鸣,嗡嗡震响随风声散开,经久不息,全场侧目寂然。 过了有一会,场上响起一声涩然嘶叫:“我四海帮也愿意放弃这场比斗。” 这一刻,所有人才似醒过来般,将目光放在剩下的两帮主事者身上,红鞭妇人眼神微变,下意识看向疤脸老者,对方苦着脸,抱拳喊道:“七牙帮愿意退出。”闻言,妇人狠狠一甩鞭,咬牙厉声:“聚义堂同样!” “到此为止吗?”李奇轻叹,心底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占据,他默然移开视线,不经意掠过一张苍白的脸。 “浅滩养不了真龙,且待我劈风斩浪,鲤跃龙门,再回来与此人煮酒论剑。” 李奇望着方凝之那带些不置信带些惊慌的脸庞,撇嘴一笑,左右一顾,甩袍悄然退出人群,寻了匹马扬鞭远走,他这一去恰如龙归大海,风云际会,十载往后,又是番不亚于“绝剑”扬剑黑风无敌于世的武林传奇。 任苏倒没去注意四周,他淡淡道了句“得罪”,一把抽出扶风剑,注视着青袍中年,神色平淡至极。 他偶尔也有与秦昭过招,虽只限于简单的拳脚,对于一名初成内力的习武者具体有多大的能耐倒也清楚。 至少,以常人十倍灵巧值使出的刺突一剑,即使废土世界上全力爆发足以撞塌一堵墙壁的机车都及不上。 “这一阵是白某败了,可惜眼下时间不对,不然,在下倒愿意结交任少侠这样的少年英杰。”青袍中年捂住肩头,没事人似地笑吟吟说着,末了,拱拱手,回头呼喝:“白马门诸位兄弟,速速收拾东西,回城!” “他日若是有暇,欢迎来巨野城作客。告辞!” 青袍中年走得十分洒脱,日上中天,任苏望着滚滚烟尘远去,心里不禁怀疑,此人是否早有心放弃比斗。 任苏猜得没错,习武一途最讲究根骨天分,内息蕴生之前虽说无有障碍,可每一层次都如同一道道巨大得无法跨越的天壑将大批资质不足的习武者给推在门外,难以动弹半步,两名内劲显化上境的习武者放在江湖上可能激不起半点波澜,于四帮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精英弟子,稍加培养,未来也许还是撑起帮派的顶梁柱。 毕竟,像四帮这种无根无底的帮派,帮中最多的便是这等无缘先天的弟子,一点一滴都损失不起。 如那般百年宗门收徒,先论年齿,后摸根骨,更有五大门派那般霸主存在,还可以秘法判别弟子究竟适合那门传承,甚至江湖上传闻,这五大派中都有那重塑根骨的逆天药方,如此,方能造就千年不衰的兴盛。 未几时,山道上人影消失不见,任苏回过身,只见一抹惊鸿掠过,直落在废墟上,而辇架上已无人影。 任苏略一沉吟,指着随他们来的那一群人,对小书童吩咐道:“叫他们将四周收拾干净了,再给点银子打发走吧。”这些敲锣打鼓的帮客却是附近郡县的地痞无赖,莫看现在老实,来之前都是被任苏好好拾掇过的。 “好……好的,少爷。”小书童有些拘谨,似乎前刻任苏悍然杀人那幕依旧存留在心。 任苏温和一笑,轻轻拍了拍他肩头,转身穿过四帮遗留下来的众多帐篷,也往废墟那边走去。 第十七章 黑风山上(修) 磨砺近月,任苏对这天狼故地还算熟悉,比起数月前带些荒凉的景象,地上多了绿意点点,还有十几颗特地移摘的绿柳垂髫,显出几分葱茏春色,然而,他没有半分意趣,身负天狼传承,心中只越发觉得世事无常。 “人世唯艰,安有长盛不衰?究竟到何等地步,才能真正逍遥纵横,与世超脱。” 任苏想起那块将自己送来此界的残碑,即使那般无比威能,也有沉寂破败,不得已依靠他一个凡人之时。 行了约一炷香,任苏见得废墟之中一人怔怔独立,看着是负手望天,但日光倾城也掩不住那满脸的萧索。 当即,他快步上前,唤道,“秦大哥!” “你来了。”秦昭点点头,抬手指了指脚下那一足有三四丈深的幽深大坑,笑道:“你可知这是何故?” 任苏默然,这样大坑在这方圆十数里的天狼镇废墟上可以说是处处可见,浅的丈许,深的有五六丈,宽广更是有比一间小院还大的,甚至在靠近的山野上也被掘了不少坑道,这也是四帮盘踞天狼数月来主要的举动。 任苏斟酌着道,“据传天狼门与当今皇室不和,所以,不少贪官都在此置了宅院,并将财富深埋地下。” 这是曾盘恒天狼的江湖人的趣闻,虽不知真假,倒也确实寻出一间密室,金银财宝如山,引来争抢厮杀。 “随我走走吧。”秦昭摇头轻晒,不置可否,两人并肩行了片刻,他忽然开口了,“当年陈太祖于丰州起兵,天下英豪群起响应,麾下人才不胜数,更有“三虎四星”七大股肱之臣,其中之一则是我天狼门那代掌门。当然,春秋争霸,逐鹿中原,还得要非凡财力,而陈太祖便是得了当时天下第一富商沈百万的支持。” “沈百万?”任苏讶然,此人乃是历朝中唯一封王的商人,可谓千古独一,只是开朝数载后便突然失踪。 秦昭继续道:“自古天下争龙,一旦定鼎,狡兔死、走狗烹,从无例外,这沈百万也是如此。不过,此人与我天狼门那代掌门相交莫逆,心里也知陈太祖忌惮自己,那会,一听得风吹草动,便举家迁到天狼山上。” “陈太祖龙颜大怒,令门中交人不得后,举五万大军兵围天狼,十天十夜,最后无功而返。” “五万大军如何抵挡?”任苏眉头微皱,秦昭笑了笑:“这世上,又并非只有一家仙人。” 他心里不想将任苏太过牵扯到天狼灭门一事之中,只是轻轻一点,没有多说, 任苏若有所思:“这么说,天狼镇上的宝藏之说也是缘此事而起?” “不止如此,”秦昭摇摇头,面上略显无奈,“那沈百万感念门中恩义,起大半家财在山上修筑塔楼宫观,上下富丽,出入锦衣,这也致使下代掌门心慕繁华,公然接纳权贵孝敬,更庇护此辈,至数代方绝。” 秦昭一顿步,轻叹过后,再不发一语,任苏随着其站定身子,一阶阶石梯次第铺在眼前,这是入山道路。 “入山之前,我需得先祭过诸位师长同门,吴老弟,随我回去,看看那班青皮收拾得怎样了?” 任苏自无不可,两人回转,一直待到日近昏黄,方携了数个篮子,和小书童回到山道前。 此时,这偌大的废墟之上只剩他们三人,秦昭屏退想要帮忙的主仆二人,亲手将篮内的香烛贡品一件件摆上早放好的桌案,这桌案是小书童从一间木屋内搜罗出来的,看着方方正正不大合用,却已是最好的一张。 盏茶功夫后,几缕缥缈轻烟直入高穹,秦昭端着三根线香,凝视着烛火跳动,一边拜祭,一边凝眉沉声。 “列位祖师在上,不孝弟子秦昭久沐师恩,大难不得以身殉门,却侥活于世,心中哀盛,今告天地……” 三拜而后,秦昭恭敬插好线香,退后三步,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望向任苏二人,面色微舒。 “上山吧!”秦昭拿去额上白布,正正衣冠,顿显出一种不同往常的风范,这刻他虽去了“三圣老祖”的伪装,倒也不是平常那番懒散打扮,宽袍大袖,高冠束发,腰间三箫并列,姿容英武不凡,气度沉凝。 不愧是名门弟子。 任苏暗赞,小书童看得一呆,心里却有些嘀咕,不妨秦昭忽然回头,对他轻声交代,吓了他一大跳。 “小安,你去收拾出三间干净屋子来,我有事要单独与你家少爷交代,如果饿了,你可以先用晚饭。” 说罢,秦昭向任苏挥挥手,后者示意似地看了小书童一眼,连忙跟上,小书童看着两人登阶而上,擦了擦额头的淤青和泥灰,嘴巴撅得老高:“不让去就不让去。”以他的机灵自然听懂了秦昭不让上山的言外之意。 小书童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开,而任苏两人沿着石阶往上,越过两峰,忽然阶上突起一块不大平地。 这平地也是以与石阶一样材质的打磨成,纵有三丈,左右皆堆着几截焦木,上面隐约能看出残留的繁富漆饰雕刻,似是牌楼遗迹,还有三小段数尺厚的汉白玉残石倾塌在右,积满黑灰,有一面更透出半个“狼”字。 “这里便是天狼门以往的山门所在了。”秦昭抚摸着残石,面色平和,说出了任苏心里的猜想。 “我上山时,尚在八九冲龄,眨眼往过,如今功成先天,师长皆故,山门归寂,唯昨昔笑语犹在眼前。” 任苏张张嘴,却见秦昭猛然连跺两下脚,三块残石轰隆堆叠而起,他以手代笔,罡风流转,如龙飞凤舞。 黑! 风! 山! 岩屑飞舞,铁画银钩般的字痕先后刻在了三块残石向着山外的一面,大小仿佛,皆有两尺,深凹醒目。 “秦大哥!这?” 任苏急呼,心底莫名也沉重了数分,毕竟风卷山林、漫天黑灰的景象,他在去年狩猎时不止见过一两次。 秦昭洒然笑道,“名称只是噱头,我这一现身,恐怕两三天内,便会有好事人过来查看,因此,这黑风山暂时只能占个名分,只望你日后功行深厚,替我真正夺回这山门。实在不行,你把这身武艺传承下去也好。” 夕阳余晖尽数洒在秦昭脸庞,如鎏金闪烁,镀出一抹坚毅无比的弧度,他眸子中似有种奇异神采涌动。 这一瞬,任苏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沉默半晌,低头重重应道:“小弟必会竭尽所能!” 秦昭嗯了声,两人继续上前,过了会,再次停下,任苏顺着秦昭手指向看去,百步外有八根木桩露出头。 “那里应是我和几个师弟偷偷搭建的草屋了,当时还在十二三岁,最耐不住练功的枯燥,烦闷了,便会偷偷躲到这,总会让师傅师叔们寻个大半天,别看现在光秃秃的,以前这块最茂盛了,真正是阴翳如云啊。” “不过,现在想来,师傅他们都是先天高手,知觉敏锐过人,又怎么会真察觉不到这草屋?” 天狼山不大,高不过百丈,峰头六座,可两人行来,秦昭不时驻足,指点左右,直到天色暝合方到主峰。 此处尽是断壁残垣,纵目观去,其间还依稀坦露出一两具尸骨,显然,这里才是天狼门活动所在了,只是秦昭到了这,脚步反而快了数分,任苏随着他快步穿梭,很快,来到了任苏初次观望此山便见过的大校场。 这校场纵横足有四五十丈,任苏站在校场旁,看着倾塌在上、足有合抱粗的十数根石柱都渺小得像蝼蚁。 一年来的风吹雨打显出了校场底石的灰青,漫漫展开,顿时只觉人也似孤立于荒野,天高地厚令人俯首。 这时,秦昭跳上校场,任苏抬头,见他顿脚叹道:“便在这下面了,我天狼门数百年所积蓄的一切。” 第十八章 燕云一剑(修) 江湖上人人皆知,天狼门传承数百载,山下倾国财宝虽动人心,可只要不是想起兵造反,钱财多少其实无多大干系,之所以江湖动荡,山上月余腥风血雨,还不是为门中传承悠久的神功秘籍、神兵利器和灵丹妙药。 四帮占据这片地界数月,也只在山下及四周开挖宝藏,压根不敢动山上分毫,以免挑动江湖同道的神经。 任苏征了好一会,方回过神来,反问出声:“机关术?好一个大隐隐于市!” “也不能这么说,”秦昭漫步校场,来到一根残柱旁,他掂重量似地轻轻踢了几脚,“其实,这校场下的密室真正通道并不在此地,这只是当年修建出来的替补通道,依山上情况来看,那真正通道多半是无用了。” 砰! 秦昭陡然一甩脚,如钢鞭铁锏般将残柱踢下校场,残柱落地,砰然闷响,一路滚压撞在堆乱石上方停。 见状,任苏也跳上了校场,他虽不能如秦昭那般举重若轻地踢开残柱,一根根慢慢搬开,倒也勉强可行。 声声震响传开,没费多大功夫,两人将所有残柱清理下了校场,任苏心里默记,共有一十六根石柱。 这时,两人走到校场上凸起的一根半损柱桩旁,秦昭说道:“这柱桩埋在地下有两丈多深,桩底虽直接土地,但也只有三四尺厚,再往下便被挖空了。”说罢,秦昭拂袖一拍,随柱桩破开土层落下,校场猛一震。 “机关再次关闭时,桩底便会添加一巨石板以承接重量,不过,这石板只有四十八块,也无法增补。” 秦昭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余柱桩拍入地底,他这一手功夫名为天罡劲,以内天地呼应外天地,御周身流转之气,使浑然一体,收发随心,刚可如金石兵甲,柔且似锦缎缠帛,体内真气越浑厚,这道气劲威能也越强。 最妙的是,这功夫乃是天狼门中秘传,旁人很少得知,正因为修炼此法,秦昭天狼之行才耽误了十数天。 如此依法炮制了一十四次,直来到最后一根柱桩边,秦昭道:“吴老弟,你先下去吧。” 任苏也知这最后关头可能生出变化,应了声,麻利地跳下校场,秦昭见此,再起袖一拍,校场又一震。 砰! 地下深处一声闷响,秦昭掠到场外,便听得校场之下隐隐有机锁运转之声,而后啪啪连响炸开,校场上块块青石飞快挪动,如珠算拔动,进退有序,又如天星移转,令人眼花缭乱,有了半炷香时间,方才平静下来。 由于天色昏暗,任苏定睛细看,好不容易发现了些许区别,原来这校场上的青石颜色还有深浅之别。 “这代表着十天干之位。”秦昭指着校场四边拼合而出的十团深色青石,走了上去,任苏自然跟上前。 这十团深色图案共由二十五块青石组成,每团皆纵横二丈,秦昭说道:“这图案也是个障眼法,要解开这机关,还得往内削去一圈,总共九块青石,再依天干方位,循四象排布在四角节点走上一圈,才是正解。” 秦昭说完,没有亲自上阵,却指点着任苏踏上去。 任苏心知这是秦昭将天狼门数百载的积蓄交托给自己,忙振作精神,细细体会,每步落下都不慌不忙。 半刻钟后,任苏往最后一个癸位图案苍龙位踏去,嗡的一声,脚下青石微微向下陷,他面色不变,从容走完朱雀三象之位,正想着校场上怎么毫无变化,耳旁响起秦昭的敦敦教导:“再在葵位逆四象踏上一圈。” 任苏依言走了四步,轰隆一声,如开山裂石,脚下猛烈震荡起来,他身子一晃,秦昭抓住他肩飞掠出去。 秦昭一直掠到数丈外方落下,但任苏脚一踩地,立时又觉察有微弱震颤波及过来,丝丝缕缕,连绵不绝。 任苏眯着眼望去,见那一广大校场已裂成四半,每面重有千钧,齐齐向后滑去,中间一点黝黑渐渐扩大,仿若一只苏醒的巨兽正缓缓张着大口,数十息后,轰响止歇,校场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纵横有丈长的地洞。 通道! 任苏目光一亮,秦昭却是脸色一变,袍袖一震,当空一挥,气劲纵有二十丈,迤逦呼啸着劈向一面断壁。 “谁?” 爆喝声后,碎石激荡,瞬息倾倒了数面残墙,宛然一条鞭痕蔓延开,如犁庭扫穴。可惜,哗啦爆响中,有人影腾空,矫捷避过气劲扫荡,如夜枭般划过青冥天幕,一去十丈有余,随着一声锵鸣砸地,他现出了身形。 此人远远望去白发苍苍,头上抓了个道髻,黑袍上金纹闪动,行走间,手中铁杖蹬蹬作响,声音沙哑。 “老朽虽久不履江湖,倒也知天狼门此代出了两位年轻俊杰,小娃儿,你是姓秦还是姓陈?” 走得近来,借着微光,任苏才见这老者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裹住干瘪胸腔的衣袍不时无声鼓动,似一呼一吸都竭尽了平生气力,且身形颤悠悠,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不过,两人都知这人绝非面上那般简单。 秦昭面色不变,眸中更透着湛湛神光,可嘴巴开合却仅有泠然之音:“秦昭!”显得忌惮异常。 “果然。似尔等大门大派上通玄元界天,又岂能不知大势变幻,空自闭门等死?”听得回答,老者神态自若地点点头,喟然长叹一声,离着两人十步之遥停步,抖动满脸鸡皮笑道:“老朽翁成宫,不知你听说没?” 秦昭眉头微皱,过得片刻,似想起来似的拱拱手,“原来是‘燕云一剑’翁前辈,不知有何见教?” 秦昭神色未见缓和,反而越发严峻,这倒不是因为翁成宫出身阴邪,相反,此人曾是正道中的一名奇侠。 五十余年前,蛮人入侵大陈边境,数月间连破数郡,几乎肆虐整个云州,更是一举攻到壶成关外,此关乃是中原腹地之屏障,奈何陈平日久,疏于布防,上下兵卒仅一万出头,面对十万悍勇蛮骑,可谓一挥可下。 危急关头,正是此人挺身而出,以未成先天之身刺杀数员蛮人大将,延缓攻势,使援军得以及时赶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本来也称不上“奇”字,令人赞叹的是,此人少时本是官宦子弟,祖辈数代为朝中重臣,却因陈帝昏庸,一家抄斩,只余他一人流落江湖,吃尽苦头,追究起来,其与大陈皇室实是仇深似海。 此事一出,不仅江湖称赞,燕地百姓更谓之擎天一剑,甚至建起生祠,日夜祭拜,至今云州还可见香火。 这等旷世奇侠,换作平常,秦昭自是恭敬有加,如有可能,还得与之浮一大白,不过,据悉此人在四十年前突破先天后,便归隐山林,醉心武学,以求武破虚空,眼下突然现身在此,由不得他冷眼相对,警惕万分。 果然,这翁成宫报了家门之后,一跺铁杖,叹道:“指教倒谈不上,老朽此来,不过是求取一卷密册。” “哦?不知是何等密册,竟能让翁老前辈亲身前来,秦某有缘,倒也想一观究竟。” 翁成宫怪笑一声,淡淡瞥过秦昭腰间三箫,环手一礼:“啸月挥空谱。” 秦昭目光一冷,面露轻哂。 第十九章 无妄之灾(修) 凡人习武,为复返先天,先天往后,则吐纳天地元气,求长生大道,世人又谓仙道,高明之士可称仙人。不过,仙道之难更甚洗经伐髓,再造先天,尤其无灵根道体之凡胎,非得武破虚空,飞升玄元界天方能得见。 可惜,破碎虚空这步与灵魂息息相关,历来都是大浪淘沙,难到无数先天之辈,可借助的仅有精神大法。 翁成宫口中的《啸月挥空谱》正是一门淬炼精神的无上秘法。 其实,这类秘法在天狼门有三种之多,甚至此法也不是最好的一门,只是《啸月挥空谱》乃开派祖师殷英子借以破碎虚空的根本,向来是掌门一脉的秘传,即使是同门师兄弟都不允观看,更何况是无亲无故的外人。 当然,秦昭也知道这翁成宫还没那般不识趣,特意提及此法,大概还是想以退为进,求取另外两法。 然而天狼门虽落魄,他也不至于就此牵就此人,当场,秦昭脸色一沉,猛然一甩袍袖,怫然不悦地喝道。 “前辈若是来消遣秦某,还是速速下山,莫要耽误本人功行。” 翁成宫听了,喉间发出数声低笑,暗哑刺耳,“消遣?老朽寿元将近,可没别个半载时光候在这里。” “罢了。老朽自己去取便是了!”笑过之后又一声长叹,翁成宫那对稀疏近乎于光秃的白眉一舒,也不打声招呼,其人真气一转,眨眼逼临秦昭面门,一拐暴烈打下,直如劈江破浪,激起气浪两分,狂然拍向四周。 任苏看着有若实质的气浪滔滔铺展,迅猛如潮,让人无法躲闪,心中暗道不妙,一股柔力蓦然落在身上。 “正等着你这老贼来呢!”秦昭仰天大笑,他是早有准备,一边暗运真气,将任苏稳稳送到数丈之外,一只手也已抬起,快逾闪电,在任苏眼中空空地往那一拐迎去,任苏惊然,下一刻,无尽嘶啸震得他耳膜一痛。 点点火屑飞舞,映出一番奇异景象,秦昭手中赫然出现一团球形气旋,与铁拐僵持,刹那间碰撞上百次。 这气旋大似钵盂,形如一汪湖水,表面微澜缕缕,平和静怡,里内却有无数劲风盘旋,发丝大小,无穷无尽,中间一点毫光不动,似有似无,风旋绕着这毫光来回追逐碰撞,一息之间竟有成百上千衍灭,令人眼花。 天罡劲秘传,圆融无极! 天罡劲御使周身之气流转,可谓无招胜有招,但天狼门才智之士何其多,历代传承,钻研出了攻防两招。 这“圆融无极”正是其中的防御之式,不过,翁成宫也非常人,一眼便看出来此招奥秘,他满头银发爆开,真气加速运转,数息后,嗡然一声,那铁拐隐约浮起阵微弱金芒,似沉重了数倍,压得气旋一个变形。 咔嚓! 秦昭双膝微屈,脚下坚岩随之破碎,又很快陷下两道脚印,翁成宫摇摇头,似有心打击秦昭,逼气成音。 “你这招看似走御劲卸力的路子,实则着重水磨功夫,真气种子居中调度,于表面借诸力平衡构建防御,如滴水穿石,一力消弭而一力替生。但,最强之处亦是最弱,如老朽这般功行高深之辈,可一击而溃!” 砰! 话毕,气旋应声爆开,气劲流散,翁成宫喉间起声低吼,盖过万千呼啸,铁拐气芒凝若实质,照面打下。 这一击汇聚了翁成宫体内八成真气,漫说肉体凡胎,就算尺厚精铁,都能如拌泥捣浆,可他一瞧秦昭神色,只觉眉心一跳,而后便见一缕光华自秦昭垂着的左手绽射,瞬息凝成玉石般的一片,翁成宫脸色大变。 “这拳套怎会在你这?”他失声惊叫,反应却不慢,在秦昭举拳打来的那刻,已身如魅影往后退去。 “我乃此代大弟子,身系一门传承,不在我这又在谁这!” 秦昭暴喝,揉身扑上,拳风如炼,直赶那幻开的道道拐影。毕竟是有心算无心,他久历战阵,又身负一派传承,虽破入先天不久,却也学了门赶蝉步法,此步纵如狂风,又如踏罡步斗见于细微,最是擅长近身交击。 当! 一声爆鸣,劲风四鼓,猎猎声响劲然催发,翁成宫蹬蹬倒退数步,脸上一抹暗红闪过,耳旁又听步伐落下。秦昭乘胜追击,赶蝉步法一催,如影随行,他五指箕张拍去,拳套光焰大放,浑天一体,如网笼扣鸟。 这一招唤作屈如意,原是一门后天掌法,只是如今以真气催逼,合上神兵之利,气势之嚣腾令人心惊。 翁成宫浑浊的双眸中精光一闪,便听锵然剑吟,一缕寒光自拐中爆出,迅雷不及,一折后破空昂然直上。 无影杀剑! 世人谓翁成宫“燕地一剑”,但其人在剑道上的天赋并不高,之所以能有所成就,却是机缘下习得一招无名剑式,此剑迅疾暴烈,可逐光追电,偏偏出时毫无气息,也毫无角度,正是这一剑铸就了他燕地擎天之名。 浑天一掌与无影剑光相互碰撞,两人齐齐一震,旋即近身交错,拳掌追逐,影影绰绰,稍后各自退开。 翁成宫发丝散乱,胸腔起伏也越发厉害,两人同为先天高手,出手之快远超常人,十数息虽短,却已交击了二十数回合,他运转心法,平复气息,抬头见秦昭虽也形貌凌乱,却只额头汗迹点点,心里不得不服老。 眼下虽是不分高下,且他真气也更为浑厚,可秦昭年轻,气血浓烈,如此战下去,吃亏的只能是他。 想着,翁成宫扫向秦昭双掌,只见那拳套焰纹变幻,光泽莹莹若玉石,却似丝绢般削薄趁手,如同一体。 不一会,翁成宫收回目光,轻声发着感慨,“神兵‘乱炎掌’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如此,前辈不如退去,晚辈保证以后不会追究。”秦昭淡淡回应着,语气略缓,他虽有自信将此人拖死,可先天境成就大小周天,一口真气生生不息,真到分出胜负,非得要个一两天,保不齐生出什么变故。 翁成宫摇头一笑:“神兵虽利,我也听闻,但凡此类都不过是仿照玄元界天中赫赫有名的法宝所炼。” 秦昭一听,面上一沉,心知此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闷哼一声,暗运真气,先自踏步举拳打去。 这一拳使出如风雷霍霍,声势极盛,可翁成宫杳然不动,只有浑身似有似无泛开些许温润金泽,待到那拳欺到身前,秦昭见那光泽猛然一凝,自此人头顶化出一道虚浮人形,百骸混沌,飘飘荡荡,飞速扑在拳头前。 轰! 拳头还没撞上人形,其自个爆开,灰尘滚滚,一道劲风平地而起,直掠后方,秦昭心念电转,脸色大变。 他扭身欲追,哪知呼呼数声,狂风横扫,尘雾中,凭空冲出三道虚浮人形,沉腰侧马,齐齐使冲拳打来。 砰!砰!砰! 十数息后,三声闷响炸开清风,驱走灰尘,秦昭显出身形,急急看去,果然,附近已不见了任苏人影。 五六十丈外,一抹黑影如鸿雁疾转远去,秦昭展开身法就走,但随着他一动,那抹黑影似有所觉,光华一闪,立刻幻为五抹影迹飞散开,此时乃是天色最为昏黑的一刻,秦昭只觉眼前一片混蒙,竟全然辩不出真假。 “可恼!”他一震袖,随意择了一面追去,追不过半里,那抹影迹一个恍惚,如泡沫般崩碎开来。 秦昭面无表情,一提气,纵起五丈之高,展目望下,但见风声徐然,断壁残影重重,只是无有半个人影。 “三日后午时一刻,天狼山以东二十余里外胡家村白壁岭上,拿精神大法换人。” 秦昭落下身子,展身追时响起的声音不自禁回荡在耳边,他目光越发幽深,心里却一阵烦乱。 第二十章 心剑雏形(修) 风声灌耳,丛丛树影飞掠,任苏心里有些忐忑。 早在铁拐嘶声亢鸣那会,他便退了十数丈远,却没想到会有这一遭,如今他从最初的恍惚醒转过来,大致也猜得出翁成宫以人换物的心思,奈何此人提着他一气狂奔一刻有余,一路一言不发,着实无法不让人不安。 这时,一块似狮头的山岩一闪而逝,任苏眉头微皱,而后目光一亮,只觉越向前,景致也越发清晰起来。 任苏还未突破气血搬运前,为了获得足以破境的命元,他曾有过四五十天的狩猎经历,可以说走遍了曾经的天狼山附近一带山林,眼下这片虽远在黑风山以南,却也在这范围内,他记得此去有数里还能见一山洞。 任苏一念及此,心思变得灵活起来,心跳也不由微微加速,就这一个不慎,便让翁成宫逮了正着。 翁成宫也不点破,仅目光微动,提着任苏继续奔袭,未几时,数株古藤招展,掩映其后可见一幽深洞口。 见状,翁成宫放缓了脚步,待来到洞口,把任苏往地上一抛,从怀中掏出一个墨黑锦囊,一解开,顿时清亮光华绽放出来,他也不管任苏犹疑未动,拿着这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就往里而去,很快,洞内微放光明。 任苏拿眼瞧去,光芒后露出又一个洞口,随翁成宫走进,映照出如刀削般的光滑石壁,他心里有些惊讶。 这山洞自是他方才想到的那个,不过,他去年最后见时也就只有一间外洞,没想到此时竟被开凿出了一方石室,而且看那外观,明显是费了一番心思,任苏不免生出几分惊疑,忽而眼前一暗,却是翁成宫进了石室。 三分亮堂中,石室里人影晃动,任苏踌躇了会,也迈步入洞,还没走过外洞,风声闷响,自里飞出一物。 这是一件青绸裹成的包袱,长了眼似地稳稳落在任苏怀中,任苏隔着布摸了摸,能感到水声晃荡,以及十数面扁平带硬的物什叠着,怕是张张烙饼,还有几块巴掌大小的肉干,他古怪地望了望石室,沙哑声音响起。 “小娃儿,看你样子也似来过这里,不过,只要你不想着逃,老朽也不会太限制你,待三天就好了。” 话音落下,任苏正是脸色变幻,里内陡然飞起一块丈许大小的巨石,轰隆震动,将石室堵得严严实实。 任苏靠得近,受这一震,立时清醒些许,他苦笑一声,瞅了眼已然混蒙一片的石室,转身找了个挡风的角落拂去灰尘,盘膝坐下。黑暗中,任苏眼眸闪烁不定,似在思索,过了片刻,他感应到一股宏大的气机升腾。 任苏微微凝神,只觉这股气机迅疾朝外延展,比秦昭行功之时还更为磅礴,当即,他摇摇头,合衣躺下。 现在正值四月天,夜间虽还有些许春寒,可即使被天席地,以任苏如今的体魄应付起来也不太难。 一炷香后,平稳的呼吸声悄然回荡在这角落间,石室里,翁成宫似有所觉,眉头微动,复又平静下来。 次日,山洞犹伸手不见五指,任苏已醒转过来,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身体莫名比以往要沉重一两分。 习武之道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任苏心里一叹,自习武开始,他向来是勤勉不掇,不舍昼夜,往日带着满身疲劳睡去,醒来后疲劳尽去,自是通体舒畅,浑身轻盈如燕,不想昨夜一荒废,竟让他感到如此不适。 可惜,情势不由人。 任苏忽抖起了衣袍,拍去灰尘的同时,努力驱除那一丝不适,半炷香后,他提着包袱,径直出了山洞。 洞外有古藤苍翠,结成厚厚萝盖,漏着几点光明,再往外,是一片老林,任苏望着天边一片白蒙,估摸着还在卯时一刻,他没有走太远,感应着翁成宫气机,走了十丈远后,找着块有他半腰高的青黑山石坐了下来。 石面还算平整,有两人合抱之广,任苏在上面摊开包袱,取了两张饼,撕了一块肉干,就着清水用着。 他用得不紧不慢,几乎盏茶时间,才抹抹嘴,收起包袱,端坐了会,手抚残碑印记,心神遁入仙术界域。 天穹清芒一团,莹莹如月,显是仙光已凝聚了大半,三颗命元抱如丹珠,云光潋滟,随着任苏精神化形而出,通灵似地绕任苏游转,载浮载沉,如同调皮的垂髫小儿。任苏微一笑,心中也生出古怪的亲近之感,颇有童心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一颗命元,这瞬间气机交感,更是不自觉化为一体,同韵共律,仿若同源而出。 好在任苏早有经历,任这感觉放纵了片刻,只念头一动,立时便挣脱出了这种好似与命元同化的境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任苏淡淡提步,笑吟了一句,面上轻松了不少,就在那十数息的交融中,他醒来时灵与肉间的一丝不协调已消失无踪,心中也是澄如明镜,活泛自然。 这是任苏发现地命元的另一效用,因过于微弱,在十数次的叠加下,终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奇迹,甚至…… (你不想想,最开始的你不曾修行,何德何能完好无损夺舍吴晟,更遑论解决夺舍后灵肉合一的隐患,) 任苏思绪翩翩,抬头见整片天幕都透着种青鸦,却又宛如琉璃,薄光隐隐,似昼与夜交汇前的最后一刻。 黎明时分,皓日破晓,当是尽除迷障,这方天地诡异得很,阴翳非但不见消减,反而越加厚重,再遥望远处,那几尊顶天履地的模糊身影也似接近般,已显露出确实的人形,可空洞寂寂,无声息有如泰岳横压心头。 一晃大半载,好似由于任苏武学上的精进,这炼灵仙术渐渐透出冰山一角,让任苏几度心旌摇曳。 阴翳重重,模糊人影遮天蔽日,看似恐怖,任苏久在此间,自不会受到影响,他闲庭信步,在这不知上下、不知左右的界域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说来,这也是他平常早晚必做的功课,每每回归此处心灵油然而生的静谧祥和,都似一场洗礼,虽不会对修行进展有帮助,却能让他时刻以十二分的精神去习武,着实获益无穷。 正好,习武讲究松弛有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由于缺少足够气血滋补,他能稍缓步伐,尽情游览此境。 这当然不会有什么收获,任苏只是体验着自在畅游天地的感觉,这是他前世从未有过的机会,就算今世,江山万里,山河秀丽,他也因出身废土世界、天生缺少安全感,几乎没有停下步伐,紧紧抓住着变强的机会。 不知行了多久,远处人影有若咫尺天涯,似远似近,一成不变,任苏挥手散去周身命元,精神重归肉体。 呼! 长长的一声吐气,任苏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浊气在那一呼间烟消云散,通体舒畅,整个世界清晰了数倍。 林间松风阵阵,任苏依旧盘坐不动,天际一轮清阳泛着些许金芒,云卷云舒,如同他脑海中的无数画面来回交错,他心神出奇地放松,远山虎啸狼嗥皆不入耳,又出奇地专注,一叶飘落可闻,蓦地,他跳下山石。 四月的山林满是生机,鸟鸣啾啾,蝶舞翩翩,随风而走,无处不是幽然青碧,像有股清新绿意直扑在身。 任苏流连在这方圆三十丈的山林,没有特意凝神,气机疏密自在心中,他寄情天人大同,一天恍惚而过。 第二天醒来后,洞外早是大亮,他晃晃胳膊,再没有半分沉重感,相反,还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盈,这种轻盈不是简单地浮于表面,一直渗透到他无法形容的更深处,仿佛下一刻灵魂就要遁出体魄乃至大千一般。 没有什么顿悟,也不需要顿悟,纵使扶风剑不在身,他也知道,自己的心眼剑术,又向前提升了一层。 或许,再有一次提升,不需长剑在握,这门无招剑术便能称作“心剑”了! 任苏淡淡一笑,撇下这一丝野望,手抚残碑印记,念头一动,一颗命元一转,消失不见,却是强化给了力量。此刻,他思虑清明,一尘不染,所为纯如赤子,尚不通明意理,却直达修行要害,灵犀之动,浑若天成。 做完这件事,任苏提起包袱,来到山石上用餐,这一天,他静坐石上不动,只有眸光开阖,时恼时喜。 次日清晨,任苏念头勾通仙术界域,依照昨日还残留的朦胧感觉再一次强化了力量,瞬间暖流席卷全身,力道缓缓凝聚高涨,稍顷,任苏摆开架势,犹疑地一挥拳,瞬息内劲凝练一股,如一条炙热火蛇贯穿长臂。 啪! 长臂破空,炸起一声脆响,任苏眉头微皱,又一挥臂,连连六次之后,他浑身猛一震,面上露出狂喜。 他感应到了,炙热内劲游走时,体内升腾起了一缕极细的宛若轻烟,不,缥缈似虚无的温热气息。 第二十一章 内息蕴生(修) 内息! 任苏眸光陡绽,好一会儿,缓缓敛去,他拿起干粮,大步迈出山洞,来到山石上,一脸平和地用起早餐。 盏茶功夫后,任苏裹起包袱,坐了会,舒展拳脚,双眸悠悠闭合,只听得内劲贯穿四肢,啪啪炸响老林。 三拳,五拳,十拳,二十拳,五十拳…… 任苏丝毫不吝惜气血损耗,只是沉浸在捕捉那缕缥缈气息的境地中,渐渐地,感知中那一股温热出现得越发频繁,直到最后,每出一拳,他便能感应到一股明显的温热气息自体内升腾,暖融融的,焕发着蓬勃生机。 这时,任苏再次盘膝坐下,呼吸变得匀称,心神也随之放空,仿若置身银河霄汉,越发纤细和澄澈。 任苏屏除杂念,只觉气血流转四肢百骸,浑厚凝重,仿若龙走溪涧,边沿有缕缕炙热溢散出,附经攀脉,尤其条条大筋处如云深雾罩,好似火炉,这种炙热四处游走,通体浑然一片,但却无时不刻传递出异样感。 那是一缕极细却极为氤氲的气息,有着让人仿若回到母胎般安逸的温热,在百窍间出没显化,飘忽不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景象,自古习武者内劲泯灭,才有内息蕴生,然而,任苏亲身体会这两种力量共生,并不觉得出奇,内劲乃是过于浑厚的气血奔涌时催生而出,说明白,其实便是肉身不够坚韧飘散开的存蓄气血。 江湖上少有内劲层次的武学也是在此,内劲一出,实则是燃烧自身气血,长此以往,必会损伤命数。 所以,内劲显化淬炼肉身,常常有借外力之举,如练木人桩、相互搏击,更直接的还有坦然挨打受击,这般好处有二:其一,打熬体魄,以亏损之体自纳存蓄气血,产生蜕变;其二,却是使气血凝实,安走百脉。 如此一来,随内劲显化的功行精进,内劲自然逐步消减,乃至体魄强大以至蕴生内息,更不会存留半分。 任苏又有不同,他身负炼灵仙术,一颗颗命元叠加,既如抽丝剥茧般牢牢掌控着自身境界进展,又远超寻常人以药物、肉食滋补的精打细算,毕竟命元的能量十分平和,如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就算旁人真有机会寻得堪比一颗命元那般能量的药物,也不会一气吞下,先不说浪费,那等庞大滋补便不是后天境界受得住。 因此,常人习武,食补向来是适量供给,尤其是到内劲后期,前期积累的气血消耗完毕,基本上都可当日吸收转换,绝不会有多余气血存留,任苏将大多数命元赋予体质,便无形间让气血增长走在了体魄蜕变前。 对他而言,内劲与内息共生是必然的结果,当然,以往任苏不过是无意之举,或者心里对体质更看重。 昨日清晨醒来后,任苏处于远胜现今的通透状态,才隐隐有了预感,强化了两次力量,加速了这个进程。 不过,任苏不奇怪两种力量的共存,心里却有别的疑问—— 内息蕴生不同于内劲显化,内劲显化虽有下境、上境、圆满境三层次,境界上并没有什么差别,全以习武者根骨而划分,内息蕴生“初”“入”“小成”“大成”四境则不可同日而语,每一境都如一层新天地,尤其是“初境”感应内息和“入境”内息入丹田两关如铜墙铁壁,有无数习武者苦苦蹉跎岁月,也不得破门而入。 秦昭讲解这一境界时也说过,内息乃是人体元气所化,习武者以内劲淬炼体魄,体魄越强,一呼一吸间消耗的元气也越多,多到足以让人感应时,便成了所谓的内息,但这也只是相对,真要感应起来是千难万难。 任苏与秦昭说得截然不同,一朝得以蕴生内息,感应起来,竟如吃放喝水般简单自然,连一刻钟都不用。 任苏心里隐隐觉得或许与内劲存留、两力相异有关,可真思忖起来,又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 这也是任苏见识尚浅,换作是秦昭,或者任何一个大宗弟子,这事几乎转转脑筋便能明了过来。 习武者蕴生内息,不仅仅是需要体魄达到某个强度,与各自体魄不同亦或所习锻体外功也有一定关系。 锻体、锻体,便是把体魄锻造成契合所习外功的近完美状态,任苏练得是十荒逐灵拳,这是一门各属性俱重的上等功法,换句话说,若想蕴生内息,非得体质、力量、敏捷三个主属性都超过某个数值方可。因此,对比任苏那换一门偏速度外功早能蕴生内息的敏捷值,他此刻感应到的内息之强远非其他习武者初蕴生时能比。 正是他的内息比旁人初蕴生的要强,才会在凝练内劲时产生别扭感,否则,早被那无边炙热给淹没于无。 这个道理也是他在以后亲自教导弟子方明白过来,如今却是想破脑袋,也悟不透。 任苏睁开眼睛,目光注视着苍穹,幽邃而深远,仿佛要看到无尽远处。内息蕴生,再引导入丹田,积息成气,走十二正经、破奇经八脉,而后洞开天地桥,迢迢先天路,任苏竟忽生出一种也不过触手可及的错觉。 “一年?”任苏摇摇头,他跳下山石,望着不远处的山洞,里内石室中,翁成宫三天未现身一次。 良久,他收回目光,似自言自语,“渡过眼前这关之后,也差不多是该行走江湖,去寻找天碑了。” 说完,任苏又轻叹一声,透着些许茫然,他心中很是无力,先天之境的争锋实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任苏漫步老林,松了会筋骨,又回到了山石上盘坐,静心凝神,继续感应着内息,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任苏早早起来,才用过早餐,便听山洞内一声闷响,接着翁成宫拄着拐杖,蹬蹬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袭织金黑袍,道髻上一根鹤形木簪,鹤发鸡皮,弓背颤足,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看上去比夜里更垂老。 “走吧。”他蹒跚地走到任苏身边,沙哑道了句,不待任苏回答,已抓住后者肩膀,展开身法腾转掠去。 天穹飘着几片浅灰云翳,带着几丝水汽的风徘徊在山林间,任苏被翁成宫提着在树梢之上飞掠,隐约见得有稀薄山雾翻腾开来,似云烟袅袅娜娜,仿佛有一层轻纱渐渐笼罩了山野,却满是清新湿意,好似置身仙境。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天上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春雨如油,很快,任苏眼前化成绵密的一片。 此时他反而感觉不到冰凉的雨水,翁成宫周身似撑起了无形气罩,尺许内风吹不得,雨泼不进,不得不说,此人不愧是曾经的正道奇侠,抓了任苏,却也没为难半分,心怀坦荡,有这一出,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奔袭了有小半个时辰,两人出了山林,再往前,四野间可能随时会遇见村落,但翁成宫速度没有降下。 当渐小的雨声终于停下,任苏晃过一个方圆才一二里的小村落,又越过两座小山头,来到一翠绿山头上。 这山地势较周围要高数分,但也不过三四十丈,山上山下多是不到腰高的灌木,夹杂几处野花丛,倒也没有什么出彩的景致,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山头矗立着的巨大白岩,高有两丈,左右环绕有十数丈,如一堵石壁。 翁成宫便是提着任苏在白石壁下驻足,而后一人盘膝打坐,一人倚壁休息,互不干扰。 等了半个时辰,有衣袍猎猎作响,任苏睁眼,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潇洒落在三十步外,当即,他微微一怔。 第二十二章 五行大丹(修) “少爷!”小书童见了任苏,扁扁嘴,眼睛顿时红了一圈,似就要哭出来一样。 任苏眉头微皱,看向秦昭,秦昭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忽而一道视线射过来,他收敛笑容,淡淡俯视盘膝而坐的翁成宫,一双如寒夜朗星的眸子与那浑浊的目光相接,无形间,两股气机不甘示弱在虚空碰撞起来。 平地有风起,两般人正中,隐隐见得一小团稀薄水雾旋了一旋,却于刹那无影,让人几疑是梦幻。 “到底是千载大宗,才三日不见,竟已洗经伐髓,迈入元境。” 翁成宫双手攀住插在一旁的铁拐,颤颤巍巍起身后,沙哑笑道:“这小娃儿完好无损,精神大法呢?” 秦昭自怀里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紫色木盒,打开盒盖,里内露出一截一指厚的玉石,三寸长、一寸宽,覆在暗灰毛皮上,被粒粒淡金碎晶承托而起,莹白无暇,尤其当翁成宫注目过去时,不提防,生出种恍惚之感。 翁成宫凝神,再看向玉石,便见玉石上似有似无泛着一层幻光,每每目光投去,都隐隐生出些许扭曲。 “很好。” 翁成宫点点头,精神大法繁奥通玄,重于意境,以文字很难描述,通常是借助某些事物以意念烙印传承,有书画传世,也有兵器生玄,但更多的还是制一块无暇玉简为媒,眼下这玉石的情况正是有意念传承的表现。 至于,这道意念传承是不是精神大法,他一点也不怀疑。 尘世元气稀薄,这等意念传承之物若非精心保养,极易消散,天狼门再底蕴深厚,也经不起这种浪费。 秦昭见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啪的盖上木盒,掌心罡风流转,天罡劲裹住木盒,虚虚往空中送去,哪知翁成宫摇摇手,一磕铁杖,眯眼打量了一下正紧张看着这一幕的小书童,说道:“让你旁边那娃儿拿过来吧。” 秦昭一言不发,探手招回木盒,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他虽暗地做了几手准备,却不是落在这木盒上。 秦昭平静地将它放在有些愣神的小书童手中,摸摸少年脑袋,笑道:“小安,你家少爷就交给你了。” 木盒入手,小书童浑身一个激灵,但他看了看任苏,咧嘴一笑,稍后目中浮现出一抹坚定之色,狠狠点头:“放心吧,秦大哥。”他紧紧将木盒抱入怀里,迈开脚步,带着丝连自己也难以察觉的颤栗,步步向前。 小书童的脚步不快,但两帮人间也只有三十余步的距离,所以,没过多久,便走过了一半路程。 “好了,小娃儿,你可以走了。”这时,翁成宫开口说着。 任苏脸色一冷,却不迟疑,话音落下那刻,他抬脚走向对面,不快也不慢,似乎心里一点也不着急。小书童与任苏缓缓擦肩而过,瞧见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庞,心里知晓自家少爷这次是真生气了,顿感头皮一阵发麻。 这般想着,他心里只剩下回去后面对任苏的忐忑不安,脚步也变得生硬,不知觉,来到了翁成宫面前。 小书童直面着这风年残烛的老人,呼吸蓦地一滞,似此时才想起这是位何等可怕的人物,心脏嘭嘭狂跳,满是惶恐,但过了好一会,对面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他,一双眸子微露沉吟,越发深邃。 见状,秦昭暗自惊疑不已,小书童则定定心思,哆嗦着将木盒举起,却不料一只手陡然搭在他右肩之上。 随着这手搭上肩膀,一缕略显锋锐的气息渡了出,绕着小书童全身上下游走一遍,刹那后消失不见。 “天意如此。”翁成宫长叹,变掌为抓,毫无预兆地拿住小书童腾空掠起,同时头顶四道虚浮人形冲下。 人形落地,仍是迈步冲拳,如四条长龙翻江倒海扑咬向秦昭,但还未近身,便有一股狂飙气劲爆出,推起细澜微漪极速游过虚空,如一弯锋刃将它们拦腰分开,秦昭含怒出手,一招解决四道人形,长啸着冲天而去。 这一切变化如电光火石,眨眼间,白壁岭上便只余一人。 任苏仰头望天,愕然半晌后,紧锁着眉头,在原地踱了二三十步,方似平下了心情,倚着石壁默然等待。 没过多久,秦昭阴着脸回来了,他眸子幽幽,浑身波动着令人心惊的恐怖气息,显是余怒未消。短短数日内,被同一人钻了同一个空子,对于任何一名有心气的习武者,这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他这等天骄之子。 任苏没有问结果,沉默了会,秦昭长长吐了口气,道:“麻烦大了,此人是要练五行大丹。” “五行大丹?”这是个任苏从未听过的词语。 秦昭泠然道:“习武者先天圆满,则可武破虚空,飞升上界,但,这并不是进入上界的唯一方法。在与大陈隔海相望的中洲上有天下第一高峰——度旭,在度旭终年被云雾笼罩的山巅上,便有着通往上界的入口。” 任苏微惊,中洲他倒听闻过,这世界共有五块大陆,属中洲最为富饶繁荣,只是没想到还有这种隐秘。 任苏没有出言多问,又听得秦昭接着道,出口惊人:“不过,这入口不是为凡人准备的。” “仙人?” 任苏心头一动,他初来乍到,便有仙人纵火龙绝灭天狼一门,不经意总会将其与自身怀着的残碑对比。 “哪有什么仙人,”秦昭摇摇头,神色稍缓,“纵使上界有着不少大神通大法力者,能得长生的千万年来却没有一个,只是一些身具灵根的修仙者罢了。不过,你说的没错,这隐秘入口的确只准许修仙者通过。” 任苏眉头一挑,立时抓住了关键,“难道那五行大丹能生成灵根?” “怎么可能?”秦昭嗤笑,“灵根乃天地造设,又岂能后天练就,这法子实是上界某一魔宗流传下来。” “五行大丹又名五灵化血丹,是这魔宗的奠基大法,以数名恰好满五行之数的灵根人士练成人药,再投入丹炉,练上七天七夜,丹成后服用,会生出一缕五灵化血真气,勉强有一两分灵根妙用。但也正因有伤天和,千年前上界有数大仙宗群起围剿,魔宗宵小为了保留传承,将此丹练法四处宣扬,却不想在尘世广泛流传。” 秦昭话语一转,面上露出一丝自责,“也是我没注意,竟然没发现小安身怀灵根。” 任苏轻声开口:“眼下还是要找到小安所在,秦大哥,这五行大丹所需的药材收集起来难不难?” 秦昭听了,目光微凝,渐渐透出一丝亮光,沉声道:“对,这五行大丹有好几味无法长久保留的珍稀药材,若是要练人药,必定得外出采购。”任苏嘴角一浮:“或许可以去我这几天藏身的山洞中找找线索。” 秦昭看了他一眼,任苏道:“此人居住的石室有明显精雕细琢的痕迹,我怀疑其下有弟子或旁人服侍。” “哈哈!好!”秦昭拍掌,心中陡生出万丈豪情,天上忽又落下了雨滴,山雾缕缕升起,两人飘然离去。 第二十三章 舟上夜话 月上中天,江水悠悠,银**岸,两岸宅院静谧无声,临江小阁上,窗门大开,烛火下有人抱卷酣然。 这是一名面若温玉的青袍男子,双眸深沉,夜深人静犹是高冠束发,颇有君子端谨之风,他一手持着《前朝遗补》,读到畅快时,又一手把起桌旁青花瓷壶,轻轻一斜,银线倾入茶盏,恰似珠玉落盘,清越动听。 “元盛二十七年,逢大旱,惠帝巡西河,秉笔太监张望沿途索供纳贿,至江山郡,时任郡守胡修林……” 阅至此,青袍中年忽然不动声色放下书籍,似不堪劳累般,松松肩膀,尤其是衣物隐约有些股胀的左肩。 过了好一会,青袍中年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是上好的白毫银针,虽有些凉意,却不乏余香饶齿。半杯过喉,他眯眯眼,回味似地望向夜空,只见寒星点点,明月皎洁,素白片片错落,斗拱檐影都似振翅欲飞。 嗯? 青袍中年眸光陡然一凝,不知何时,下方石桥上竟多了名银袍剑客,头带斗笠,正定定朝他这边望来。 隔空相望,青袍中年才捕捉到斗笠下那脸庞轮廓,剑客一晃身,疾奔下桥,往巷道暗处钻去。青袍中年眉头微皱,下一刻见那剑客踏步,斗牛也似冲入黑暗,顿时舒展开数分,肩上伤痛还在,这步法他又怎会忘记。 此人现身,明显是为引我前去,倒不知是何用意? 青袍中年,亦或白千牧沉吟,稍后,一拍窗沿,纵身跃下阁楼,一提气,脚尖踏在瓦上,几个起落,已掠过围墙。白千牧飞落桥头,展眼望去,剑客消失的那巷道有人影晃动,直奔向深处,他笑了笑,踏步跟上。 白千牧也不急追,犹如放风筝般,穿街过巷,始终与对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 有了盏茶时间,附近渐发通明,昏灯摇曳的小院中,几缕弦声哀怨,铮铮盘恒不去,只是走不过里许,曲乐俨然一变,莫不是糜糜销魂之音、粉腻蚀骨之调,彩灯华裳两相见,红楼勾栏数座,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此去不远,便是一派湖光荡漾,岸上垂柳窈窕,湖中八九只画舫摆荡,清光团团,雅乐环空,幽然入怀。 沅州丰山茂水,辖下五郡,有四郡皆是依水而建,尤其是巨野郡城直接盘踞秋水河支流,城中江水四通八达,桥廊上百,平日里人流多是舟船往来,历代来又有不少富商附庸风雅,引渠造湖,至今共存留七湖。 七湖中有三大四小,眼前这湖乃是第二大的湖,方圆有数里,因靠近烟花勾栏之地,又称作胭脂湖。 此时,湖边正停泊一只丈许长的舟楫,船篷中明亮如昼,那剑客谨慎异常,也不载斗笠,直接蹿进船篷。 白千牧眼见这一幕,顿了顿,而后快步趋前,待他踏上小船,哗啦一声,舟楫悠悠离了湖岸。白千牧瞥了船尾那熟练地撑着竹篙的高瘦船夫一眼,甫进篷子便道:“任少侠深夜引白某相见,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他笑吟吟说着,脸上没有半分见外,不过,当他目光落在安坐桌旁的银袍剑客脸上时,神色免不了一征。 “白副门主勿惊,的确是任某。”任苏说着,虚手一引,示意白千牧入座,当日比斗,天狼山四帮之众有数百,他虽用了旁人不知的真名,面上却画了妆,易容成他人,如今以真面目示人,反倒让白千牧不敢确认。 不过,白千牧听了他说话,也立刻确信不疑,当即坐下,任苏点点头,让过一茶盏,略作斟酌,坦言道。 “任某此来,实是有不得已之事,欲请白副门主相帮一二。”任苏苦笑,白千牧微奇,旋即似有所悟,他也是聪明人,并不绕弯,朗笑一声,注视着任苏道:“想来任少侠是要用到我白马门三百帮众,不妨一说。” 任苏面色不变,拿起早放在桌上的一方镇纸,将下压的素白筏纸抖开,递了过去。 白千牧凝眉,见上面列了五样古怪名字,有三项他也认得是药物,不由说道:“若我猜得没错,纸上写的应都是药名,莫非任少侠是想让我白马门帮你收集这些药材?”他说完后,眉头不经意一蹙,似并不大相信。 “当然不是,”任苏摆手,诚恳道,“在下想请贵门在这几日里,帮我注意这些药物的买卖情况。” 三日前的下午,他和秦昭赶到山洞,细细查看了洞内石室后,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收获,仅仅确认了翁成宫身边确有他人侍奉,好在那日由于小书童倔着要去往白壁岭,秦昭也料到翁成宫可能会要求他递送玉简,以防万一,早早将神兵“乱炎掌”放入小书童怀里,这神兵被秦昭滴血认主,日夜以真气祭练,两者早互有感应。 秦昭本是想在翁成宫拿取小盒那刻,以迅雷不及之势给予重击,岂料翁成宫见了小书童,瞧都没瞧一眼。 再说当天翁成宫逃出追击,据秦昭猜测,很可能是借助一张唤作隐形符的仙符之力,遮蔽他的感知,此后无以为继。不过,此人逃得太遥远,连秦昭也无法感知具体方位,只能大致猜测距离,知晓还在巨野一带。 两人一合计,自是有了追索那几种难保存药材的法子,于是,一人回去随机待命,一人来到巨野郡城。 任苏静静看着白千牧,面上毫无波澜,心头却是微微跳动,白马门乃是巨野郡四大帮派之首,早几年借方凝之的东风,与郡内以七牙帮为首的两大帮派渐渐融洽,势力节节拔高,甚至辐射到旁边两郡,隐隐有着沅州第一大帮的声势,此外,还有依附或与之交好的势力,若是能借这助力,不说万无一失,至少有八九成把握。 不过,两人严格算起来还是恶交。 虽说找此人也是任苏主意,可真到这时,即使他觉得此人爽朗潇洒,不会计较过往,也由不得他不担心。 白千牧没有立即回答,两根手指夹住素白筏纸,来回摩挲着,舟荡过湖水,波光粼粼,跌碎一个个梦幻。 “好。”良久,一声轻笑落下。 任苏大喜过望,起身环手一礼,郑重其事道:““白副门主,此恩不多言谢,任某他日必报!” 在任苏的观念里,没有主仆之别,小书童追随他跋山涉水,无怨无悔,这般忠心对他而言,便是兄弟之间的忠义,或许他不善言辞,但毫无疑问,这胆小怕事的少年是他在此世最亲的人,此刻他的确承了天大恩情。 大恩不言谢,只图后报。 白千牧暗暗咀嚼,心中酣畅,冥冥中觉得这或许是此生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他看向任苏,略带责怪地笑道:“到这地步,还白副门主的白副门主的叫,这样,我托大称你声老弟,你若不嫌弃,以后便叫我老哥。” “白老哥。”任苏抱拳,再次坐下。 白千牧又道:“既然任老弟你要查探消息,想必这些日子都得待在城中,不如在老哥府中住下如何?” 任苏略一迟疑,道:“好!不过,小弟已在城中金盏客栈定了客房,恐怕得明日才能去府中拜访。” “正好叫家里人收拾下,好接待老弟你。”白千牧打着趣,又与任苏交谈了阵,因天时已晚,不得告辞。 舟楫缓缓停靠在岸,白千牧跳下船,挥手离去,任苏望着人影翩然消失在远街灯火,再忆起方才言语,只觉此人风貌直如天穹清风,广博豪爽,令人心折。他出神了片刻,走到船尾,站在高瘦船夫身旁,眼眸倒映着波光,道:“真豪杰也……”他又想起提议找白马门帮忙时,心里如何的忐忑,以及秦昭那同样大度的表现。 毕竟四帮占据天狼,四处挖掘破坏,实在是不亚于破灭山门的大仇,可以说,除去不死不休,难以瓦解。 任苏轻叹,忆起了废土世界,人人艰难求存,勾心斗角,却是绝难孕育这般人物,就算是他,也逃不了天性淡漠,甚至行事带些阴邪,到了此界,长久受秦昭的感染,加上小书童等人的关怀,才渐渐使他发生转变。 任苏揉揉眉心,忽然道:“陈叔,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巨野郡城,小安的事情结了,我也得回曲山一趟。” 护院队长缄默不语,半晌,干巴巴地应道:“好。” 得了回答,任苏拍拍手,下了船,他知道护院队长心中想法,也感受得到他心中不逊色与任何人的关心,但他虽不是吴晟,为寻找天碑,他的心依旧只能是在江湖,或者上界,甚至其余遥远得无法想象的未知世界。 正是:一饮一啄早有定,长生路上难同行。 第二十五章 府中插曲 任苏眉头微皱,白马门门主醉心武道,至今仍未成家,所以,府中是两兄弟共居,只是此人嫌恶环境逼仄,来往繁琐,不仅门中事务都交由二弟白千牧打理,本人大多也是在郊外的一座庄院,不想此时竟回府了。 “拜见主人是应有之义。” 任苏没有理由拒绝,转身将剑放回厢房,随着丫鬟一路穿廊过院,不多时,来到府邸一角的单独院落前。 “大爷已在院中等候,小婢先告退了。”丫鬟在院前驻足,行了个礼后,踩着碎步离去,任苏摇摇头,抬脚踏过院门,下意识一眼扫去,便见院中立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披头散发,劲装戴箍,显出一股英悍之气。 “来了。” 大汉遥遥点头,目光却不为所动,浑身气机隐发,有着几分与天地交融之感,透出烈火燎原般的炽盛。 烈山虎——白千骏! 任苏心中微凛,天狼门雄踞沅州,昔年秦昭游历江湖,先是将这一州有些名气的江湖豪杰挑了个遍,这白千骏正是其中少有的平手之辈,据秦昭述说,此人当时小周天已近圆满,如今三年过去,怕是先天也已不远。 镇定心神,任苏淡然迈步上前,可没过一会,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方才一来便被白千骏吸引住目光,他倒没注意这院落的布置,现下稍稍一看,立时感觉太过凌乱拥挤。 这院落占地不小,比曲梨园还要大上四五分,不过,靠近院门处立了三四十根梅花桩,挨着又掘了片沙地,有四五丈宽,往前胡乱摆着十数块至少两人合抱粗的巨石,地上有着道道划痕,似常被主人家搬动,旁边还有七八沙袋,接着便到了房门前,两个兵器架、一个小校场,以及一口古井,角落则置着一石桌、两石凳。 “果真是一心习武。”任苏哭笑不得,站定在巨石堆前,拱手一礼:“任苏,见过白门主。” 面前之人既是白千牧兄长,又是白马门正牌门主,任苏没想着隐瞒身份,面色自然,心底坦荡。 白千骏目光一凝,一股凶厉气息凭空而生,犹如饿虎捕食横压袭来,任苏心一跳,接着一只拳头平平无奇地打了过来。任苏步伐微动、想闪,但抬头见白千骏双眸明亮,他深吸一口气,振臂迎上,下一刻面上一征。 出乎意料,这拳头力道不大,任苏握掌包住,右肩一震,随着内劲疾蹿而出,掌下有一股温热汨汨涌来。 这瞬间,内劲如泥牛入海化为乌有,任苏肩膀轻颤,但那股阳和之力绵绵不绝,如浪打潮涌般推来,每过一息,便强上一分,不过十数息,他原本生根也似的双足只觉虚浮空荡,仿佛随意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起。 没有丝毫犹豫,任苏抬起左掌,疾电般拍向那只鉄铸般的拳头,却不料掌影才起,那拳头先一步撤了开。 呼! 一掌挥空,任苏身子向前微晃,他强压下震荡的气血,面上血色敛去,平静看向白千骏,似在等待答案。 “不错!难怪能伤到千牧。”白千骏眸中闪过一丝赞赏,“本来我是来找你比试的,不过,拳脚无眼,若是伤了你,误了事,我帮中兄弟这阵子岂不又是白忙活了?”抬了抬下巴:“怎么样?由你挑个时间来比。” 任苏对上那投来的视线,里面酝酿着无法掩饰的炽热光芒,他眉头轻蹙,平静道:“一个月后。” “好!“白千骏拍手轻喝,喜形于色,似得到了天大的喜讯,这让任苏心里生出一丝狐疑,不由衷多看了他一眼,然而,此人得了回答,精神一时振奋下,有些陷入狂热,在原地迈了几步,忽而一把抓住任苏双肩。 “记住了,到时去城外十里的铸人山庄找我!” 白千骏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风中不断飘来他略带兴奋的自语:“好!只要这一个月劝住那小子……“ 呃? 任苏怔然半晌,带着一头雾水回转曲梨园,直到傍晚白千牧办公回来,听闻后前来拜访,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事还跟他有些关联—— 话说那日李奇盗马出逃,四海帮却因帮主杜申明双臂被废发生了逼宫之事,但杜申明在四海帮经营多年,即使武功废去大半,手下还是有着不少忠心耿耿的弟兄。那逼宫的大长老也不想过于损耗实力,使得四海帮如多数帮派一样陷入内乱消亡,便和杜申明达成协议:先全力追捕“罪魁祸首”李奇,功成后杜申明自动退位。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那李奇鸿运齐天,在一次必死的围杀中,竟无意闯入白千骏练功的树林,阴差阳错之下,不仅骇退了追兵,还得到白千骏的欣赏,要收他为徒,再然后,便是因李奇的拒绝引发了这次比武之约。 任苏有些无言,敢情这位是专门过来以大欺小宣扬武力的,不过,要收服徒弟,找秦大哥比试才有用吧。 这只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小插曲,除了多了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感叹,任苏的注意力甚至没有偏移半分。又过五日,当天夜里,任苏外出回到白府,面色有些凝重,到了两日后的清晨,他向白千牧提出辞行。 白千牧也不挽留,叫下人牵来匹膘壮黑马,任苏收下礼,直出了城门,避开来往不息的人流,扬鞭叱喝。 “驾!” 马蹄急切,扬起烟尘滚滚,一路狂奔远去,任苏策马赶了近两日,第三日上午,来到一条宽广江河边。此江河面宽四十余丈,平日里波澜不兴,却因近来雨水丰厚有了些泛滥,此时水汽弥漫,免不了生出几分壮阔。 这是沅州第三大江——五峰江,行至此处,往后青山耸立、岭峦连绵,再走陆路,可得多费数倍时间。 任苏翻身下马,抬腿欲走,手上的缰绳却是一沉,只见马儿昂首轻嘶,铁蹄踏踏,有些惶急地原地转起了圈。任苏望着前面一派汪洋,笑了笑,干脆解了鞍带和辔头,拍拍马头,马儿蹭了蹭他脑袋,欢快奔入山林。 “客人是去哪?” 不远处的渡口上传来一声叫喊,这是个五十上下的老人,身形高大,声音中气十足,显得精神矍铄,他带斗笠、披蓑衣,立在渡口桥头,身后则泊了艘乌篷船,两三丈长,船头还搭了棚子,蓬中隐约见得三四人影。 任苏快步迈过带着些许泥腥味的乌黑沙地,来到渡口石碑前,说道:“去余泽县!” “余泽?这可不近。”老人拧起了两道粗眉毛。 任苏摇摇头,“放心。不会少你的银两!”说着,他掏出钱袋,选了块银子,掂了掂,轻巧抛向老人。 啪! 银子入手,老人眼睛一眯,微微发亮,却也没冲昏头脑,拿银子放嘴里咬了咬,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少侠快上船吧,刚好满四个人,小老儿可以发船了。”任苏点点头,随着老人上船,顿了顿,弯着腰进了船篷。 不一会,船只一晃,驶离渡口,烟波缕缕,老人摇着舟楫,苍老的歌声回荡江面,沧桑悠远,久久不去。 第二十九章 江湖儿女多长情 回苍峰巅,几缕清光照壁,忽而轰隆一声,随着一抹人影疾掠下山,复又重归昏寂。 夜幕低垂,幽林鬼影重重,秦昭展动身形,疾速赶向肖家宅院,他却是耽搁了些许时间—— 本来他早准备好了一件厉害秘宝,不过,前阵子他修为有了突破,故而先与翁成宫对攻了数百上千回合,见拿不下,方才使用秘宝决出胜负,再加上他又在此老洞府搜罗这一会,此刻,任苏几人已是等了好一阵子。 赶蝉步法急催,秦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见一缕清风穿林攀峰,未多时,肖家宅院已近在眼前。 秦昭落下脚步,一眼便看到府前的狼藉景象,摇摇头,负手踏过门槛,更不由得哑然失笑,这陈师弟…… 咻!咻!咻! 秦昭屈指连弹,三道指风似急实缓,先后击在地上三人人中,片刻后,几声呻吟,一老两少缓缓睁眼,见得身前一人居高俯视下来,忙翻身退后数步,神色戒备,秦昭淡淡一笑,等到三人紧张稍去,他淡然开口了。 “翁成宫已死,想必你家主人也不会再为难我等,你们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秦昭不动声色地望着三人,一脸平和,他是见惯了自家这师弟甩手掌柜的性子,应对起来也熟稔无比。 三人面面相觑,目中皆有骇然流露,稍后,那老仆颤颤上前,“大侠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们照办就是。” 秦昭语气微松:“天色已晚,还望三位帮我们备好房间,嗯……”顿了顿,他抬头扫向厅堂,向着正看过来的任苏、小书童点点头,“五间即可。再帮忙准备几样小菜,温好酒,挑个好点的院落摆好。麻烦了。” 听罢,三人散去,秦昭大步迈进厅堂,左右一顾,先是不自禁多看了洪斗九几眼,方对着小书童笑道。 “你小子,没事吧!” 小书童嘿嘿一笑,也不答话,神情带着几分得意,伸手将一套若玉石凝结的炎纹掌套递了过去。 “看来你家少爷已经将事情跟你说过了吧。”秦昭收回乱炎掌,取笑道。小书童咧咧嘴,一副乐开了花的模样,任苏瞥了瞥他,有些无语,刚说完五行大丹那会还一脸煞白呢,这小子绝对天生缺心眼,记好不记坏。 心里想着,他却是起身,趋步来到秦昭身前,问道:“秦大哥,那翁成宫如何了?” “已经解决了。” 秦昭回道,竟带些感慨,继而看向依旧端坐的白衣剑客,笑道:“你和陈师弟应该都认识过了吧。” 任苏应了声,声音有些发闷。秦昭自是了解自家师弟的脾性,一揭而过,道:“既然你把缘由都讲过了,也甚得我多费唇舌。”笑吟吟地看着小书童,“小安,我明日便打算离去,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去中洲?那里更有利于练气修仙。”主仆两齐齐一征,任苏张张嘴,他虽知秦昭早有心离去,却不想这一日来得这么突然。 “吴老弟,你我皆是江湖儿女,风里来雨里去,何必做出这番情长情短的姿态。” 秦昭一句话堵住了任苏,话落下,小书童撇撇嘴,“秦先生,你明明知道我离不开我家少爷的。” “你这家伙……”秦昭随手赏了小书童一个弹指,这倒把几人间离别的感伤冲淡了些许,他顺势问向一旁的洪斗九,“那么,小兄弟,你呢?是否愿随我等前去中洲?如果不愿,只要发誓不泄露我等行踪即可。” 洪斗九脸色一变,露出复杂之色,翁成宫虽对其心怀不轨,毕竟待他甚厚,让他体验久未闻的人世温暖。 与杀他的人一起去往他乡? “师兄!”这时,白衣剑客猛然睁眼,清寒的眸子满布杀意,在他看来,此子灵根资质优越,如今天狼门道统式微,哪能由得他自己做主,就算不愿也要绑去中洲,当真冥顽不灵的话,便直接斩杀当场,一绝后患。 秦昭摆摆手,一声轻喝已然传出,“我愿意!”洪久斗一抬头,脸上只留坚决,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我先为你们两个小子测测灵根。” 秦昭说着,一手搭上洪斗九肩膀,一缕真气渡出,真正测试灵根,倒是还得有一个专门的测灵盘,不过,若只是简单测试下灵根属性,倒不需要太麻烦,真气游转一圈,便能感应人体阴阳五行之变,断定灵根所属。 小半炷香后,在小书童期盼的目光下,秦昭缓缓道,“土、木……火,三灵根,大概主灵根是木属性。” “木?木头……看起来没多大用啊……” 小书童自言自语,秦昭也不去理他,在任苏旁边坐下,两人交谈不久,那老仆过来,道酒菜已经备好,于是,三个年轻人便在老仆的引导下,来到了一间偏院,至于小书童二人,被带到了客房,由得他们去折腾。 这偏院也不大,简单栽了几棵花草,中间置了石桌石椅,还有旁边一座假山,便差不多占据了半数空间。 此时,石桌上放了一烛台,白纱罩住,烛光满盈,三人落座,见桌上有四碟小菜,分别是花生米、炒豆芽、干牛肉、松花蛋,老仆为三人添上酒后,道:“小老儿在院外等候,若是酒菜不够,可随时呼唤。” 说罢,其躬身退去。 “人到老来,真是世情练达,智慧通透,可惜,吾辈习武,更求长生,却是身不由己。” 秦昭又想起了翁成宫,此老前半生纵横江湖,侠义无双,声名遍传天下,奈何大道之争不容相让,一朝身灭,从此无闻,着实惋惜,他不觉间轻轻一叹,末了,大笑着端起酒杯,豪气干云:“来,先干了这一杯!” 呼! 一缕指风扫过酒杯上方,秦昭动作一滞,看向白衣剑客,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又持著快速往四个小碟一点,吃过一遍,方淡漠颔首,示意无毒,秦昭洒然一笑:“许久不见,陈师弟你这性子倒是一点也不变。” 秦昭为白衣剑客再度斟满酒水,他高高举杯,道:“来!祝我等技艺精进,俱能得尝心中所愿。” 叮! 酒杯釉质莹润,碰在一起,荡开青白光泽,三人又饮了五六杯后,白衣剑客起身,拱拱手,先行告辞。 黑暗中,一抹白衣翩然远去,两人静静望着,直到彻底不见,秦昭方笑道:“当日师门大难,师长们驱散我等十几个精英弟子,一方往北,直去云州蛮境;一方往南,便在邑州之地躲藏。我探得小安下落,退去后,便发信找陈师弟帮忙,只是说过了缘由,师弟又不愿出手了,说想考验与你,回苍峰上却是一直跟随着你。” “原来如此。”任苏想起了那句“你很不错”,不由自我调笑道,“看来我是过关了。” 秦昭道:“不过,既与陈师弟重聚,我也不愿空度时日,正巧老弟你也到了瓶颈,便决定事后告辞。” 任苏默然,半晌后,他举杯笑道:“秦大哥,小弟我再次祝你,此去乘风破浪,再扬天狼威名!” “承老弟吉言!”秦昭笑声激荡夜空,“同样祝你武运鸿昌,破碎虚空,名震天下!” 两人如此一来二去,饮完了这一壶酒,秦昭手一压,阻止了任苏唤来老仆添酒的想法,带着淡淡的怅惘,他开口说道,“我这一去,你我兄弟也不知何时能有再见之日,因此,这里有三件事得先与你交代清楚。” 第三十一章 一息入腹观命海 任苏回到白溪村,没有急着引导内息入丹田,起初十几天里,他继续修习着指剑术,使内息搬动纯熟,直至如臂挥使,甚至他将最后一颗命元赋予体质,淬炼体魄,以强化内息,直到五月末,他才开始习练呼吸法。 此外,翁成宫那里还搜出一本唤作《纯元功》的练气功法,秦昭留下此书,小书童也正式走上修仙之路。 时间飞逝,一晃眼,便到了任苏与白千骏约斗的日子,任苏如期前往铸人山庄,却与当事人缘悭一面。李奇在知晓比斗后早早离去,白千骏也平和了不少,比斗虽如常进行,场面看着倒更像场指教,任苏获益匪浅。 在铸人山庄滞留了三日,与白家兄弟叙过情谊后,任苏打道回府,再度埋头在内息入丹田的准备中。 六月中旬的某夜,一轮玉盘高悬天幕,银河横空,素华如水,谷中夜阑人静,清冷寂寥,仿佛不在人间。 白溪村南,烛火通明,窗纸后隐约有轻烟缭绕满屋,清香扑鼻,任苏置身于床,半坐半卧,姿势古怪。 内息搬运是内息蕴生一境的大关,但内息本身虚无缥缈,氤氲散漫,要入丹田,也并非轻而易举,所以,稍大点的宗门中,都有着“导息式”传承,旨在以各种架势催动全身气血,影响人体元气流动,辅助呼吸法。 当然,即使没有“导息式”,只要呼吸法炉火纯青,多花费些时日,一般还是能安然突破的。 宁神香燃起,任苏以天狼门流传数百载的导息式坐于床,默守丹田,无思无虑间,呼吸越发悠长起来。 “四长一短,周而复始,呵嘘一气。” 任苏静心调理呼吸,但觉百窍生机勃发,如汤浴暖融,令人飘飘欲仙,这月余时光下来,他早已将内劲收拢一体,归于己身,如今一凝神,再无异样炙热,如婴抱胎,溶溶兮不可量,纯然致一,忘乎心、忘乎形。 任苏只稳守灵台,思虑无邪,呼吸渐生出一般道不清的韵律,这时,一缕热息自丹田下方的窍穴升腾起。 “呵。” 任苏自然而然地一呼,如推波助澜,气血汨汨涌流间,似有清风凭空催生,裹住这缕内息往前一撞。 嗡! 虽是初次尝试内息入丹田,任苏只感到内息微微一滞,接着小腹处一震,立时感应到一方天地开辟出来。 随着内息落入这处无名虚空,任苏顿觉一声轻响震荡心间,接着丹田处有洋洋暖意扩散四走,可不及细细感知,他忽的神思一个恍惚,下一刻,身子莫名一轻,便见云气成海,弥天塞地,邈邈无涯,竟似腾入了一方鸿蒙界域。任苏展眼四观,神色无比宁和,在遁入这方天地时,有七点灵光显化心头,将天地外像映照进来。 这是? 任苏惊疑,此时他虽作外界打扮,身形有如一抹光影,带着几分虚幻感,这正是他进入仙术界域的模样。 任苏又循着心头灵光望去,只见鸦青的天幕泛着琉璃色泽,大小星子如棋,五彩纷呈,居中一团清亮莹莹,似皓日当空,一份不漏地遍洒任苏浑身,里内更有两条游鱼也似的剪影追逐不休,比夏时霄汉更显灿烂。 不止如此,混蒙云海中,五道庞然人形剪影游曳,如巨山浮空,却似乌云滚滚,给人风雨欲来的压抑。 任苏定睛细看,更能从剪影上察觉出微弱至极的各色灵光,闪烁不定,似随时都会泯灭般,他微一低头,似观望着云海,可不过片刻,面上闪过一丝惊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是人体……元气之海!” 云气袅袅腾起,比作凡俗轻烟,却带着有若内息般的纯粹氤氲、溶溶勃发、缥缈又无所不容,迥异寻常。 这一刻,任苏灵光乍现,直如醍醐灌顶,他终于悟了:“原来,仙术界域便是人体元气之海,难怪……” 元气之海,顾名思义,乃是人体元气源泉,不少上古流传的经典中,更明说是阴阳之中枢,性命之根本,又因此方世界武风盛行,达官贵人皆长于益气养生之道,也导致此说流传广泛,颇受认同与探讨,然而,无论哪家言论,都言明元气之海实是虚指、泛指,多为托合人体元气变化之重,并非人体真正存在这等奇妙之地。 许是大宗传承的惯例,秦昭也有意地引导任苏去诵读琢磨类似书籍,正因有所了解,任苏才敢如此断言。 不过,秦昭讲到时,也曾说纵使上界那些有移山填海、捉星拿月神通的大能,也无人有法力显化一见。 天碑…… 任苏目光闪动,哪知身形一晃,突如水面般泛起涟漪,涣散开来,再睁开眼,见得烛火摇曳,轻烟婀娜,意识竟是回到了本体。任苏面上波澜不兴,缓缓垂下眼睑,心神再次默守丹田——他还有猜测想要验证。 任苏沉心静气,调顺呼吸,很快,又一缕内息生在丹田下,他不急不忙一呵,立时有清风裹住这气上冲。 一息入腹,任苏再次感受到一丝暖意洋洋蔓延,让人飘飘欲仙,可惜,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样发生。 见此,任苏只好彻底放下心思,呼吸法运转,呵嘘一气,一缕缕内息升腾,破入丹田,渐渐地,丹田处催生出一丝丝异样温热。任苏置之不理,随着丹田中内息越发壮大,他心境也发越沉入。恍兮惚兮,不知过去多久,任苏蓦地精神一振,一缕清凉凭空从杳杳冥冥之处垂下,丹田洋洒温热一敛,全凝作一缕纯正绵厚之气。 内气! 任苏凝神感应这一缕醇厚元气,恍惚间,似也落入一方空落天地,不知广、不知宽,昏昏寂寂,一缕乳白元气游曳其间,大不过发丝,却仿若潜龙升渊,气机招展,辐射整个天地,但见白芒一束,化成这天地唯一。 毫无疑问,这正是下腹丹田所在。 念头又一挣,任苏从这仅有的內视之地回归,他平复下心境,而后阖开眼,盘腿坐起,重又运转呼吸法。 这一运转,再不同以往,内息升腾,非但没有半分滞涩、阻碍,更比乳燕还巢,追星赶月似地扑入丹田。 任苏觉察居中内气的吸引,回想起方才四十九缕内息凝作一缕内气,喃喃着往日秦昭提及最多的一句话,若有所思之际,只觉回味无穷:“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一遁去,逍遥天地外,不在五行中。” 这缕内气一成,人体元气不再全消散天地,延年益寿是小节,往大说,更代表凡人夺天地造化的开端。 也即,长生之路的起点! 任苏又整整凝结了三缕内气,直到精神显出些不济,方念念不舍地作罢,休息了会,他忙遁入仙术界域。 云海混蒙,清月当空,星子盘坐如棋,远天数座巨影浮沉,如任苏猜测的一般,仙术界域果变得与第一缕内息入丹田时见的元气之海一模一样了。任苏也没太出奇,只是稍稍扫了四周眼,便定定望向高空清亮光团中多出来的两抹剪影。素光洞破混蒙,照遍浑身之时,带来熟悉的奇异清凉,随之渐渐萦绕心头,任苏猛一震。 “性为魂,命为魄;性命双修,长生不死。” 任苏眉头舒展,脑海中闪过读到某本典籍时记下的一句话,彻底明白了这炼灵仙术到底是何等的大机缘。 第三十二章 性兮命兮,今夕何夕 性为魂,命为魄;性命双修,长生不死。 人有三魂,天地二魂在外,命魂在身;又有七魄,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天冲在顶轮,灵慧在眉心轮,二魄分主思想、智慧,上承头顶泥丸(百会)命魂居所,下载气、力五魄之动,可谓魂魄枢纽。 此界有一疑难唤作离魂症,说的便是这二魄失散离体,常忘却所作所为,毕竟泥丸紧闭,命魂岂能轻逃? 任苏仰观清亮光团中的两条剪影,素光照身,丝丝清凉渐渐萦绕心头,却如同凝结内气时垂下的一般,这终令任苏彻底醒悟,肯定了关于炼灵仙术最后的些许猜测,认出了这混蒙天地中的七道剪影,正是七魄所化。 原来,这清凉来历却也不是寻常。 自古修炼皆在精气神三宝,是以,又有上中下三丹田相对,这三丹田看似互不相干,实则一脉相承: 下丹田藏精,这精指人体精华,即人体元气;中丹田练气,即天地元气,修仙者有灵根在此处,可直接吐纳呼吸,凡人则需以“精”冲顶,破开隐于这中丹田的玄关一窍,方可炼化天地元气,走上仙途,又或者说,成就先天;上丹田孕神,即泥丸之宫,命魂居所,虽不主宰躯壳,却能借一丝关联降下精神力,统御丹田。 是的,这丝清凉乃是精神(魂)力所化,也只有如此,日后方能以意念运转内气,走经串脉,如臂挥使。 这些都是秦昭特意讲过的,后面更有着上界仙宗的底蕴,寻常宗派可没这般深厚理解,任苏深信不疑。 这清凉既是魂力所化,若不在丹田之中,也只有天冲、灵慧二魄才有可能承载,况且,原先光团中尚未出现剪影时,天际也没有光芒垂落,更别说清凉加身。魄为命,应人体元气显化,加上仙术界域乃元气之海的结论,便能判定这两条剪影正是天冲、灵慧二魄,再以此推论,也可以看出云海中另外五道剪影同是命魄所化。 同样,在任苏认出七魄的那刻,他也看穿了这元气之海的真相:魂魄不同于元气海之说,是真实存在于世间,与其说炼灵仙术显化出元气之海,倒不如说,这元气海是炼灵仙术以七魄为中枢,统合人体元气所成。 当然,人体元气之海是否真正存在,那就只能见仁见智,或者,等任苏踏足更高境界,才能揭晓。 至于那句“性命双修”的感慨,却是与命元、仙光有关—— 任苏窥破元气之海和七魄,也顺理成章地明白以往命元强化体魄的道理:正是直接融入魄中,不论是魂还是魄,虚浮广大,完全受得住一颗命元的能量,又因统合了人体元气,也能使命元瞬息反补到肉身,这是命; 性则是天冲、灵慧交汇凝练仙光,智慧与思想滞留(烙印魂力)摩擦,灵光乍现,即成顿悟,甚至…… 任苏忽然一挑眉,眼眸微眯,只见清芒盘空,双魄追逐,一缕浅浅银色亮芒映入眸子,他眸光越发深邃。 这是一个注定无法平静的夜晚,饶是任苏心性过人,也是静神祛念许久,方平稳陷入沉睡。 时间流转,眨眼便过去了三天,任苏渐渐稳固了内息入丹田的境界,这日清晨,护院队长驾着马车,在白老干等人的注视下,载着主仆两人出了白溪村,淌过溪水,一路向西南行上山道,三人却是终于要回曲山了。 车棱棱、马萧萧,车厢内,任苏坐在窗边,映目一片青碧,更有晨风送爽,清阳暖暖,心中不由薰然。 任苏转转眼,望向另一侧的小书童,半大的少年也正看着窗外风光,一语不发,目光清澈,显出些与过往不同的镇静,颌下新长出的细小绒毛迎风微微飘动,随马车行驶,隐隐金芒浮动,仿佛见证着这成长的可贵。 任苏笑了笑,修仙者练气长生,第一境称作练气,有气感、养元、筑体、引气、术法、御器、灵动七层,而首先,气感的产生便少不了打坐清修、镇之以静的功夫。这半大少年一心想跟随他,虽嫌弃习武的劳累,却耐得住仙道的寂寞,拿到《纯元功》那刻,更嘿嘿笑着说,将来主仆两一同破碎虚空,造就江湖不世的传说。 不过,修仙者得天独厚,等他修为稍加深厚,也不会再抱有这种稚嫩想法,那时,自己也不会阻拦。 鸟鸣空山,四野寂寂,马车驶过座座山坡,阳光渐发灼热,任苏放下窗帘,厢内暗了数分,接着掀开的车帘前,一道略显枯瘦的人影照了过来,腰杆笔挺,喝声不绝。车轮轱辘辗动,马车轻晃,任苏闭目陷入冥思。 车驾马不停蹄地驶了三个多时辰,忽然前方一条溪流蜿蜒而过,护院队长长长一吁,缓缓停下了马车。 几株古树苍翠劲拔,浓荫如盖,凉风习习,三人背倚树干,就着水,吃着带来的干粮。小书童靠着溪畔,早脱了鞋袜,光着脚丫子在水里拍打,面上露出一丝舒畅,任苏摇摇头,望着溪中游鱼曳尾,神思有些飘飞。 他飞快咽下手中薄饼,喝了一大口水,嘴唇微微一抿,道:“陈叔,待会望见了孤崖岭,告诉我一声。” 任苏目光闪动,马车因行驶山路,不比官道上飞扬,却也有寻常人脚程的三四倍,到下午,也差不多…… 护院队长眉头一皱,旁边小书童先囔囔了起来,“少爷,我也要去,我也要……”护院队长不置一语,转过脑袋,静静看着小书童,目光一瞬不瞬,小书童额头浮出虚汗,声音变小,他抓抓头发,向自家少爷求救。 任苏站起身来,望向天际,似解释般自语道:“习武锻体,更重精神,若不能快意恩仇,学了何用?” 他嘴角含笑,目光与护院队长接触,满是真挚,护院队长缄默地点点头,又瞥过头,显是心中充满无奈。 “少爷、少爷,我呢?”小书童蹑手蹑脚跑到任苏身边,任苏抬手赏了个暴栗,哈哈笑道:“小孩子,一边去。”小书童瘪瘪嘴,回到树下,拿起干粮,发泄似地磨牙狠狠咬动,又休憩了约一刻钟,三人重新上路。 午时方过,蝉鸣吵闹,天气越显闷热,任苏端坐车厢,眼睑微垂,气机深沉,扶风横膝,如同绝代剑客。 养精蓄锐,只待一朝光寒十二州,一鸣惊人! 一个多时辰后,马声长嘶,任苏身下微震,他双目一睁,精光暴射,听得外面干巴巴唤道:“少爷。” 呼! 任苏跳下马车,向护院队长点点头,环首四顾,见得丘陵起伏,郁郁垒垒,再往北十数里,有山岭拔地而起,莽莽苍苍,间有波光粼粼,涛声雷动,浩荡穿梭远去,更有一险峻孤崖起于边岭,竦峙河岸,醒目异常。 孤崖高数百丈,老树成林,密深难以窥视,任苏定睛长久,模糊看出些许建筑踪影,终是收回视线。 护院队长一直有关注任苏举动,见状,开口说道:“孤鸦寨建于山崖约百丈处,寨中除去老小女眷,有两三百名青壮,半民半匪,颇令周边郡衙头痛,共有五位当家,传闻实力都在内劲显化上境以上,势力不弱。” 话语轻轻落在耳边,任苏猛地看向护院队长,有些怔然,枯瘦汉子面无表情,嘴唇开合,依是冷声淡语。 “至于去年赶赴天狼时差点要了少爷性命的那人,听描述,应是寨中四当家,‘蝴蝶刀’余劲。” “此人以一套蛇形刁拳锻体筑基,身形柔韧敏捷,刀法也同样长于机变,以灵巧致胜,此外,……” 第三十三章 曲山吴晟 彤云万里,一轮残阳照大江,波光映血,倦鸟点点如墨,孤崖半截,松风似涛,鸦声啼血,绚烂凄美。 傍晚时分,崖上炊烟袅袅,时有人声远远响起,任苏藏身崖下,老林昏暗,虫蚁纷飞四起,他在周围撒上雄黄、金银花等药粉,孤坐石上,等待着人声渐消,灯光亮起,又灭去,最后只剩依稀数盏闪烁,腾身而起。 寨高百丈,任苏寻着几点昏光直上,未免弄出太大响动,虽不敢疾行,却也没费多大功夫便到了寨前。 寨前是一块足有十丈宽的平地,任苏没有轻举妄动,悄悄攀上一棵大树,静静观察着山寨布置,只见寨墙高两丈有余,紧挨着高墙,正面还有三座塔楼矗立,楼上灯火通明,长长人影斜也拖出墙外,每座都有两道。 今夜月色尚佳,所幸山中早眠,现下还无法照彻宇内,任苏仔细搜寻着死角,没多久,轻手轻脚下了树。 这山寨盘山而建,前后左右尽不缺塔楼,可受地形和人手限制,转角之处还是被大片阴影占据,任苏在林中绕了一小圈,缩腹一提气,月下一条浅浅影子一闪,立时又溶入黑暗,如此炮制了两次,人已到了寨墙下。 寨墙削木而立,紧密无缝,任苏淡淡抬头望了眼,也不行动,盘腿坐下,借着阴影遮蔽,调养起内气来。 这实是无奈之举,他方才一连三次闪身,为防惊动塔楼上巡视之人,不得已运用内气施展提纵术,而他不过初凝内气,三次催动已近极限,丹田内气险呈溃散之象,眼下寨墙高深,少不得内气相助,自要静心调息。 好在内气稀少,散得快,恢复得也快,不过一炷香,任苏调息完毕,他紧握左手剑,一拧身,高高跃起。 这一跃,竟远远超出一丈,可惜,离寨墙还差一半,当即任苏抬脚一点,气出丹田,身子又拔起三尺高。 砰!砰! 接连两声微不可查的轻响,任苏探手抓住墙沿,迅疾翻了过去,却也没急忙落下,他先是吊在墙沿,低头望去,待见得下面一排房屋靠寨墙建造,心中侥幸不已,而后他镇定心思,右手一松,整个人呼的坠了下去,坠了有丈许,眼见着快掉在房屋上,他又一提气,脚第四次点在略显粗糙的木墙上,如一片落叶般悠悠飘下。 房屋仍是粗木架构,连亘一体,比零碎瓦片稳固许多,任苏无声落下,稳住身形,四下看去,心头微凉。 与任苏想的不同,寨中大片漆黑,寂静无声,放眼望去,几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本来他是想抓个巡哨,拷问出那四当家余劲的所在,谁知这孤鸦寨里竟没有布置巡逻人员,不过也对,这山寨总共才百多名青壮…… 任苏皱眉,望向寨中最为明亮之处,那是一间极宽阔的大厅,其后隐约露出数座修饰较精致的院子棱角。 没有多犹豫,任苏蹑手蹑脚下了这成排木屋,先寻到一阴暗处,调息恢复了内气,小心翼翼摸向那大厅。 寨中少了巡哨,却多立了五座不算太高的塔楼,四处分布,灯火映照,同样有两人镇守巡视,当然,监视力度比巡哨要差了数分,所以,任苏通过路上的两座塔楼,没有费多少手脚,不多时,他来到了大厅附近。 靠近大厅,任苏终于看到门口有两魁梧青年把守,他面上微一警,听着厅内模糊的话语,缓缓变换位置。 这大厅单独坐落在山寨正中,修得甚是气派,红漆大柱,檐宇两重,正侧门扉三面,俨然是山寨门面。 任苏有些犯难,厅后院落数座,着实确定不了余劲所在,自是得在这大厅看看情况,可这大厅四面没有开窗,厅上盖得又是瓦片,以他的功行,还真无法保证能无声落脚,他踌躇了一会,一咬牙,还是纵上了屋顶。 任苏屏气敛神,感应着厅中气机着落,轻挪脚步,瓦片微晃,他心中暗暗权衡,很快,在一处顿下脚步。 这是他根据厅内气机分布所选定的最佳位置,既能最大限度地窥探厅中人物,又不虞被里内人发现。 任苏谨慎地放下扶风剑,双手揭起瓦片,放置好后,才探目往里看去,按照任苏感应的气机个数,厅内共有四人:一人居上座,颌下长须飘飘,面目阴柔,正是寨中大当家“孤鸦”;有两人在下首,左侧是个独目妇人,黑衣冷面,右侧年纪较轻,两鬓垂辫,分别是寨中第二、第五当家;最后一人急急踱步,开口咆哮厅堂。 “放屁!胡大嘴坐在这三州四十八寨绿林盟盟主的位置上十多年,都不敢做什么,他!他……” 任苏睁眼一看,却见这人五官粗鄙,脸上还横跨有数道疤痕,形容可憎,心中顿时一喜,这正是那“蝴蝶刀”余劲,此人虽习练的灵巧功夫,脾气极为暴躁,早年行走江湖,得罪了不少人,其面上创伤也由此而来。 不知觉地,任苏呼吸变粗起来,他心中莫名涌起滔天恨意,耳旁似有冤魂呢喃,不断催促着他跳将下去。 这便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执念吗? 任苏心有所悟,默守灵台,抱元守一,徐徐将这股恨意压下,他听着下方话语,越发觉得这躺来得正确。 “胡大嘴孤家寡人一个,不值一提,这,”孤鸦一叹,面上浮出浓浓忧色,不堪重负般显出些老态,“这新盟主可不一般,人年轻,据说与那四州水路总瓢把子陆辛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本身武艺也……” “那又如何?” 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独目妇人冷哼,“旁的出力也没什么,去劫太后寿诞的贡品,老娘可还没活够!” 孤鸦面色一苦,又听得那年轻人捻着发辫,悠然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那陆辛然,江湖传闻,背后有着魔教的影子。这次沅州刺史献上的贡品中有一卷古画,画中一首八言诗,说是藏着前朝宝库的秘密。魔教销声匿迹五十多年,若真是它,就是要借宝库扩充势力。天狼方灭,它这般大张旗鼓,怕是想将武林重新洗牌!” 重新洗牌……任苏不自禁一咋舌,心跳快了半拍,幸好那余劲接着便囔出声,替他掩去被发现的风险。 “反正靠拳头说话!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就说丰州云顶寨去不去?不去,又怎么说?去,又派谁去?” 丰州? 任苏眉峰一聚,旋即又展开,下方争论还在继续,只是顾忌太多,人心各有思量,始终定不下个子丑寅卯,最后孤鸦一挥手,道:“老三还在州府,等他回来再说吧,那边还是有些时间的。”说完,各自散去。 “要我说,不搭理就行了!到头来,死得还不是咱们这些小角色,不理他们,不信他们还能打上门来!” 余劲迈步出门,愤愤然出声,似是犹自不满,身后三位当家互看了一眼,无奈一笑,只有孤鸦带着些许淡漠瞥了门口两名护卫眼,顺口叮嘱了一句:“四弟,这里说说也罢,可不要在寨中四处囔囔,免得出乱子。” “我自晓得。” 余劲摆摆手,头也不回,孤鸦三人对这位兄弟的性子也知之甚深,见状,不再多说,相互拱手告别。 月上中天,余劲行走在自家院落,素华如水银泻地,清冷澄澈,花木锦绣团团,妙趣横生,他心中只觉越发烦躁,一股邪火油然而生,又想起前些日子抢来的三夫人,那婀娜的身段、挺拔的胸围,步伐不由加快。 脚步橐橐,空然敲响小院,一座假山高有丈许,飞影入檐,已望得见门洞后灯火映照窗上的曼妙身形。 余劲心神荡漾,舌头发干,恨不得立刻飞扑过去,哪知一道轻唤倏地响起耳边:“余四当家。” 嗯? 余劲猛地一回头,脸上有些蕴怒,继而一征,却是假山下有一银袍青年从容踱来,他面容俊逸,双眸灵气萦绕,带着丝笑意,双袖飘飞,月华普照下,如同仙人临世,然而,余劲只是脸色一变,心头寒气直冒。 “你……” 他张嘴直呼,下一刻,剑吟腾空,炽白剑光闪耀这贼匪双眸,夭矫而走,唳鸣摄魂,瞬息送入此人喉间。 尸体摔下,任苏迅速抬脚一垫,将之缓缓放倒,又抽出扶风,上面血光粼粼,略显狰狞,他凝视了一会,抬起右手,以剑为笔,剑光舞动,便在门洞旁留下四个大字,鲜血淋漓,锋芒毕露,赫然是“曲山吴晟”。 罢了,任苏俯身在余劲尸身上拭去剑上血迹,他昂首望月,弹剑轻吟,喃喃自语传出,让人有些震怖。 “为你了断此仇,顺带圆了你的大侠梦,回到曲山,我会驻留数月,替你尽最后的孝道,此后,……” “你我再无干系!” 月色下,剑客翩然而走,乌发翻飞,银袍振振,似脱了枷锁般,直欲飞上九重天。 第三十四章 道北江仲舒 七月似火,曲山城门,人流熙攘,十数名兵卒顶盔持枪,汗如雨下,仍面容肃穆,不见丝毫放松,目如鹰视,教人心悸之际,抽丝剥茧般搜查着个个乡民货贩,甚至官绅来往,也有被喝止下车,显出不同寻常的凝重氛围。 “咦?” 蓦然,为首的中年军官面上浮出一抹讶异,定定望向远处官道,有兵卒随他看去,见得一辆马车徐徐驶来。 这马车自不会有出奇之处,前头是一匹棕黄的山地马,最多算得脚力稳健,后面拉着车驾,虽垂悬丝布,颜色以清浅为主,看不出半分华丽。那中年军官看的却是驾车之人:脸色蜡黄略带僵硬,双掌泛着灰青,一袭黄袍罩身,竟似竹竿般透出些许骨架,他眼珠子微转,心中回想起上官的吩咐,面上已挂着笑容,迎了上去。 “陈兄,真是好久不见!记得大半年前你匆匆出城,之后再没讯息,现在想是终完成了吴老爷的嘱托?” 护院队长拱拱手,不冷不热:“让欧阳兄弟担心了,回府后有机会一起喝酒。”这欧阳军官年轻时也在江湖上闯荡过,后来不知怎么在军中谋了个小官,两人有些交情,但不深,都是老江湖,又岂会轻易透出话柄。 欧阳军官笑道:“一定,一定!”忽一叹:“这几日出了大事,上命不可违,陈兄要进城,还请让我搜查一番。” “这是自然。” 护院队长面皮微动,侧过身子,一手掀向车帘,道:“里面只有我家少爷和他的书童,绝无旁人。” 欧阳军官一听,目中有异色闪过,接着便见光芒映入车厢,露出两道人影,其中一人只是半大少年,他粗粗一扫而过,视线落在居中那白袍青年身上,只一看,心下一惊,顿时各种心思计算全消了,连连点头放行。 “头儿,就这么放他们过去吗?” 一旁,熟知自家队长性子的兵卒不解发问,欧阳军官沉默,道:“不放不行,这吴家少爷已不可寻常对待了。” 马蹄蹬蹬,车轮滚滚驶过城洞,欧阳军官心神晃动,似望见一弱冠青年端坐车内,双肩不动,身若扎根,如渊渟岳峙,细看又有不同,双眸粲然,浑身锋芒隐隐,神气逼人,却也没有一丝高傲睥睨之意,浑若崖壁千仞,只为入云霄,凭空一坐,给人八风不动、处变不惊的超然出尘,缥缈若怀谷,让见者只有高山仰止之心。 他是行走过江湖的人,见过诸多英杰,立刻知晓吴家子这躺出门是得了大机缘,超凡脱俗(先天)不在话下。 “城内都传闻吴家少爷冥顽不灵,整日空想,早晚会败光吴家产业,离家出走、身死他乡,反倒是吴广源的福气,只可怜吴家悍妇一生操劳,全给小妾做了嫁衣,暗地里耻笑不已,眼下,怕是会惊爆一群眼球。” 欧阳忽的嘿嘿笑出声,但也不忘上官命令,挥手招来一名手下,耳语几声,又振作精神,扫视来往行人。 “少爷,我们终于到家了。” 马车进入城池,周边霎时喧闹起来,叫卖、争吵、呼喝种种声音不绝于耳,小书童面上喜气洋溢,坐在护院队长一侧,张口欢呼,任苏抬头一笑,重又注目手中书籍,不多时,吵闹远去,街道渐发僻静,马车一顿。 “吁!” 车外,护院队长长声勒马,任苏双手一合,把书放下,稍微整整衣冠,提起扶风,一撩衣袍,施然迈出。 “少爷!”一下马车,耳边便传来两声恭谨的呼喊,任苏目光一转,看见两名穿着褐色短打的护院躬身立在旁边,他轻轻颔首,对着小书童说道:“小安,你留在这,领着他们将车上东西收拾,先都拿进山海院。” 又侧身让出护院队长,笑道:“陈叔,你在外许久,先与我去见过双亲,这样也好早些与婶子团聚。” 护院队长一家皆在吴府,妻子更是府内大管事,两人膝下无子,长久以来,将吴晟视若己出,倍加庝爱。 话落下,不待回答,他抬起头打量眼前府邸,只见一片红墙绿瓦中,楼阁亭台无不精雕细琢,富丽又不乏浩然气象,院落十重,时有沙沙声响,时有唧唧啼鸣,时有潺潺流水,适时日出云天,恰如朝气跃然壮丽江山之间。 丰州辖下七郡,仅有曲山是本朝新设,多是二十余年前大央河决堤受灾的民众,吴父吴广源也正是其一。 此人本是一介贫民,却借着新城迁居时起家,一跃成豪富,端的是手段非凡,不过,洪水滔天,也夭折了吴晟的两名兄长,只能说人生际遇,有得必失,任苏脑海念头涌动,脚步已迈了开,与护院队长一同进了府。 府内早有下人去通报了吴父吴母,此时,自有熟悉管事上前带路,不疾不徐,恭维中引着两人步入深处。 任苏穿过长廊,余光瞥下,暗暗牢记府中布置,不觉间,前方管事身子一震,停在一处厅前,道:“老爷夫人刚用过餐,少爷和陈护院可自行进去,小的先行退下了。”任苏昨日已到了附近,这会最多卯时过半(上午八点左右)。 听罢,任苏轻声一呼,抬腿迈过门槛,感到有目光落下,也不去看,先环手一躬:“爹,娘,孩儿回来了。” 这是一间膳厅,中间梨木圆桌上还有碗筷摆放,整齐干净,似特意为任苏所留,上首坐着对夫妇: 男子至少年在五旬,脸型略显削瘦,头发斑白,凸显得一双眸子幽深明亮,一身墨绿绸衣光滑莹润,他手捧茶盏静静酌着,无形间,有股颐指气使的威势充斥小厅;妇人倒是满头乌黑,高高盘起,步摇金灿,花钿朱红,天庭饱满,给人一种雍容华贵之感,可惜,这时她眉头轻蹙,眼角鱼尾纹条条浮现,表露年纪同样不低。 场面有些沉寂,出乎意料,没有吴父的勃然大怒,也没有吴母的嘘寒问暖,只有一丝丝压抑在酝酿蔓延。 任苏心里正惊疑不定,吴母眉头舒展,敲敲扶手,道:“回来总是好的,用过饭没有?这里给你留了。” 任苏只说用过了,吴母也不追究,不冷不淡谈了几句,便以任苏赶路疲劳为由把他打发走了,古怪地是,护院队长留了下来。听着明显压低了的声音传出来,任苏摇摇头,正好看见个青帽小厮急急经过,连忙开口唤住。 “少爷!”小厮束手而立,府中虽有两位吴家血脉后裔,为表嫡庶,简单称作少爷的,却只有吴晟一人。 任苏点点首,指使着小厮又叫了三人,合共四人,一并往吴晟所居的山海院行去,他嘴上说是院子需要人手打扫,实则是吴晟记忆残缺不全,不明道路,是以,那小厮数次说明院子平常都有打理,全被他直接无视。 小厮在前,任苏悠悠吊在后头,目光四下驱巡,结合破碎记忆,脑中一张简洁的吴宅俯瞰地图渐渐成形。 “少爷!”“少爷!”“少爷!”…… 沿途所过,不时有仆人驻足行礼,小厮严谨、婢女端庄,展示吴府治下的手段,任苏偶尔颔首回应,神态越发淡然,随着步伐深入,他记忆越发清晰,连带步子也不自禁快了些许,大了些许,不一会,迈入一园。 他放眼望去,小桥流水,假山层叠,秀竹挺拔翠绿,奇石坐落,自然意趣,颇有几分云深不知处的隐士闲情。 此园正是叫仙人园,任苏视线越过这近一亩大的园子,已看得山海院内布设,可他脸上不见喜色,反而眉头跳了跳。 “这人怎会在此?” 第三十五章 六扇门 仙人园中,灰袍男子手抚石柱,长身而立,丰姿不俗,但周身气机波动不断,流转紊乱,似有郁结在心。 “这人怎会在此?”任苏隔空观望山海院,不期见到男子身影,脚步不由一滞,又见男子身形一晃,若有所觉般转过脸来。这是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可任苏不敢怠慢,趋步上前,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见过三叔。” “是你啊。”男子淡声道,眉头不经意皱了皱,旋即隐去,看似毫无表情,那无形气机动荡得越发明显。 任苏细细感受着这股波动,隐隐有股莫名情绪也随之渗入心间,烦躁、愤慨、决然,甚至夹着丝颓丧…… 他心念微一动,面色平常如故,又听得男子说道:“想必你是刚回来,我也不打扰你,你先去休息吧。” 这话一出,任苏疑虑更深,这位三叔江仲舒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侠,武艺精湛,远在护院队长之上,吴晟小时很是崇拜此人,可自这江仲舒为吴晟摸骨,断言他难成大器,吴父由此严禁吴晟习武,两人关系也日益疏远,甚至冷淡。而吴晟不改旧梦,痴缠江湖事,也令此人颇为厌恶,每每遇上,总少不了要说教呵斥一番。 因此,像这样轻易放过,着实让任苏心生异样,不过,他也不是吴晟,胸有城府,当下只不动声色应是。 又恭谨一礼后,任苏领着四个小厮离去,行了数十步,穿过门洞,一脚踏进山海院,他忽的开口:“三叔是何时到府上的?”这话问得较为突然,身旁小厮稍一愣,便有熟知少爷与三老爷关系的机灵小厮张嘴抢答。 “三老爷是在三天前的下午来到府里,当时样子据说还有些狼狈,如今也是住在以往的春风阁。” 任苏深深看了这小厮一眼,轻轻点点头后,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放在山海院上,这院子共有三部分组成,卧室、书房乃至偏房组成的起居之所,赏景、会客种种杂用一体的三层楼阁,以及作景观之用的一池荷塘。 池中有观荷亭,任苏扫了眼院子,见小书童等尚未到来,一边抬脚往亭子走去,一边不经意般再次发问。 “我进城时,见到搜查甚严,是最近城中又发生了什么吗?”话音落下,四个小厮对视了一眼,接着他身旁那位小心翼翼靠近了半步,压低着声音,道:“少爷,你在外头可不能谈论,这事在丰州已被禁止提及。” “哦?” 任苏应了声,心里已有猜测,果然,那小厮又道:“说是沅州那边献给太后的贡品被劫,那群大人……” 这消息是早六七天前的, 小厮犹自说着听闻,任苏动念间,却是更加疑惑,虽说从这江仲舒的神态情绪能看出些许端倪,可也不至于与此事牵扯,且不论此人性子方正,单是他本人的身世:翩翩少年郎,十八为家仇,孤身上天山,苦学艺十载,负灵碑、挥刀走杏林;遍山漂橹不足餐,三日逐千里,踏寇头、斩城前,扬啸惊帝座,晋山道北江仲舒。 此等深仇大恨,又怎么会与匪徒同流合污,只是如此一来,又是何事令这人显出这般不宁? 任苏坐在观荷亭中,百思不得其解,心底隐约觉得只能是与贡品被劫一案有关,但始终参不透其中关键。 “少爷!”这时,有两名绿衣丫鬟娇声唤着,袅袅而来,他定定心思,温和笑道:“翠儿,碧儿。” 随着吴晟的两位贴身婢女闻讯赶来,没多久,小书童也抱着斩鲨,带着两名护院,提着大小包袱进了山海院,还没说上两句话,又有两名妇人,一面色慈祥、一娇小可人,领着一垂髫小儿到来,真是眨眼济济一堂。 “婶子,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还想着稍微整理下院子,便带人送去陈叔的衣物,看望看望你老人家。” 任苏挥手让小书童带人去打理院子,自己则和后来的三人重新入座观荷亭,先向那有些拘谨的娇小妇人微颔首,便与那面色慈祥的四旬妇人交谈起来,话语间不乏亲昵,引得妇人眉眼弯起,向着娇小妇人咯咯直笑。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没白庝,老陈那家伙信里总说晟儿变了许多,云桦,瞧瞧,这不还是一个样嘛。” 这妇人自是护院队长的发妻,娇小妇人云桦听了,也似放松了些许,笑道:“倒不是没变,晟少爷这次回来,长得是越发俊朗了,看去不仅精神许多,威势也和老爷有些像了。”话里话外,仍有着无法撇去的拘束。 吴晟醉心江湖风云,少理俗事,待人颇为宽厚,府中还是很得人心,说来,以往这位妾室也是直唤晟儿。 任苏笑了笑,知是时间带来的疏离,没有多说,只看向云桦怀中抱着的清秀儿童,伸手摸头,亲切异常。 “一年不见,昆弟倒是长了不少,眼下也有七岁了吧,不知有没有就学?”这话听得云桦脸色一变,可接着又一喜,却是任苏又说道:“若是没有,我会同娘亲说的,家中这么大产业,以后总少不了昆弟的帮忙。” 吴母不能说河东狮,可跟着吴父打拼大半辈,中途夭折两儿,老来生子,免不了对这妾室严苛乃至堤防。 “多谢晟少爷。” 云桦眸泛泪光,有些喜极而泣,陈氏妇人满意地看着任苏,拉过任苏的手,怜爱地说道:“你在外……” 这一谈便直到院子打扫干净,任苏简单地说了些自己在外的事情,又打听了些许府内变化,待众人散去,他在院中房屋、阁楼四处走动,虽说吴晟记忆对这院子十分清晰,天性使然,他还是想靠自己熟悉一番。 时至正午,阁楼二层上,任苏把玩着吴晟收藏的一张三石劲弓,蓦地,楼下传来轻唤,当即放好下楼。 这是有人来唤用餐,任苏拿着扶风,后面跟着小书童,三人行出山海院,一路行到府前正厅,他将剑器留给小书童保管,迈步进了正厅,抬眼一看,见吴父、吴母、江仲舒、护院队长俱在,先各唤了一声,方落座。 五人到齐,不需吩咐,有丫鬟上前,揭开桌上菜肴盖子,却是山珍海味、煎炒烹煮样样皆有,丰盛至极。 这一餐显是为迎接任苏回府而精心准备的,可饭桌上,轻细的咀嚼声响起,只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凝重,任苏既随着性子,也如吴晟般快速用完,说了句后,起身欲走,吴父轻咳一声,带着一丝威严的淡淡声音响起。 “既然回来了,就把以往不该做的梦给收拾了,过上些日子,你便跟着佟老去好好学习打理店铺。” 任苏顿步,眉头微皱,在沅州那会,偶尔的一两封信件无法说明他如今的状况,现在回来了一上午,难道护院队长还没有把事情说给吴父吴母,或者说,另有要事耽搁了?任苏心思起伏,也不顶撞,含糊应了出门。 梦耶?幻耶?日后自见分晓,不急于一时口舌! 下午,任苏让翠儿那两丫鬟带着四处游逛,继续熟悉吴府,吴府广阔,悠然谈笑间,又到了晚饭之时。 这晚饭除了缺了护院队长,氛围比正午更显庄严,烛火通明,辉映厅堂,四人围坐一块,细嚼慢咽,不语不动,任苏夹菜扒饭,不失礼仪之余,只想尽早结束这沉闷局面,忽然,门外一道身影气喘吁吁奔了进来。 任苏目中一丝古怪闪过,这是府内服侍了十多年的老管家,他俯身在吴父耳旁说几句,便见吴父脸色一沉。 “三弟……”吴父有些艰难地开口,看向江仲舒,这汉子却是霍然站起,冷笑道:“大哥不必多说,我早有决意,此次绝不会躲藏,道北江仲舒行得正坐得直,我倒要看看,这些个黄口小儿无凭无据,能奈我何?” 听罢,吴父叹了叹,看看左右,目光也透出几分坚决,道:“初娘,你和晟儿先避一避,……” 话没说完,人声喧闹着逼近,更有影绰火光出现在外面长廊,吴父见状,摆摆手道:“算了,你们待在这,我和三弟在门外相迎。”说着,人已立起,两位结义兄弟相视一笑,并肩迈出厅,任苏端坐泰然自若。 “少爷,剑!” 门外一片慌乱,小书童趁机钻了进来,举剑一笑,任苏接剑轻弹,回首安慰了吴母几句,昂然步至外头。 “你……”吴父感应到身后有人靠近,回头一看,不由气急,正要斥责,见得灯火陡然一亮,四名衙役举着火把照彻门外花圃,继而黑暗中,一名名英武青年脚踏银边飞鱼靴,步履轻盈,腰配绣春刀,手按刀柄,个个目不斜视,带着凛凛威风,鱼贯而入,随之步伐啪啪作响,分列两侧,武威之气油然而生,一时横压全场。 众人呼吸为之一滞,又见最后一人踱了出来,同样是年纪轻轻,同样是银边飞鱼靴,然而,他腰间悬挂着一枚银色小印,身后披着一袭银云披风,手提长剑,横过两列人墙,不言不语,却让场上目光一瞬不敢轻放。 他积威甚重,倏地吐气开声,闻者振聋发聩:“六扇门银印提官,张秦,前来捉拿朝廷命犯江仲舒!” 第三十六章 剑术快斗 六扇门,前朝又名武督府,号称江湖衙门,顾名思义,乃是惩戒习武者作恶,维护江湖安定的官府机构。 任苏藏住身形,悄然观察着赵秦,秦昭说过,六扇门是执掌武林正统的“五大宗”认可王朝统治的象征,门中年轻一辈除了极少数小有声名的江湖俊杰,多是几大宗内的年轻弟子,看此人举止气度,怕也是后者。 喝声如雷,任苏思绪涌动,旁人却尽皆色变,而江仲舒听得“朝廷命犯”四字,也忍不住扬眉冷笑。 他抬指点向赵秦,面带不善,“小辈,你口口声声说江某是朝廷命犯,你倒是说说,江某犯了何罪?” “江仲舒,前事不过四五天,莫非就忘了?”赵秦翻了翻眼皮,直听得江仲舒面皮发青,双眸射出噬人锐芒:“江某闯荡江湖十数载,纵比不上尔等大宗威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本是应广源大哥之邀前来曲山郡城,贡品被劫一事与某毫无瓜葛,尔等沿那异香追查到某,是某一时不查,遭到他人设计,这些话语……” “该是早早说过给尔等!” 大厅门前,任苏心头一动,所有线索连接一起,隐隐指向某个可能结果,果然,下面赵秦出语“应和”。 他淡淡一笑:“江仲舒,你也算江湖前辈,我不瞒你,丰州各处匪寨已彻查过半,下来,便是你这等有嫌疑的江湖人士,都将押解到应天府总部审问。”江仲舒目光一凝:“六扇门一入,可从没少过名声尽毁的!” 赵秦摇摇头:“还请束手就缚,来日若是无罪,必告知天下,正汝清白!” 话音落下,锵鸣起伏,雪亮刀光闪耀一片,接着隆隆齐喝回荡不休:“束手就缚!方有一线生机!” 江仲舒目眦欲裂,“小辈!欺人太甚!”他仰天叱咤,探手一抓,身旁护院手中棍棒立时被他摄到掌下,他师从天山“莲心枪”,得了七八分真传,只见一棒在握,气势飙涨,人随枪走,有如长虹贯日,凶猛异常。 任苏双眼下意识一眯,习武者丹田开辟,吐纳内息,气机也自发收敛,不到动手之刻,绝难瞧出端倪。 这江仲舒虽说与吴家亲近多年,也有名声在外,可习武进展毕竟颇为私密,也只有此刻出手,任苏才看出此人深浅,俨然已达至内息蕴生大成,十二正经全部打通,一团内气如臂挥使,滚滚贯过四肢,风火天成。 “赵秦小儿,我师天山一脉,虽不如五大宗,也不是可随意欺辱的,今日杀出曲山,好教你知晓厉害!” 江仲舒一棒挥洒,好似大笔写意,气力吞吐,便见疾影横空,杀至赵秦面前。赵秦瘪嘴轻嗤,随手一挥,剑光迅疾一晃,当的一声,无数劲气碰撞攒射,发丝乱舞,衣袍猎响,两人巍然不动,目中同时爆出精芒。 “好!” 江仲舒舒臂长啸,内气随劲力而转,一招“含苞怒放”,被拦在半空的长棍像莲子般,落地生根,抽芽开花,刹那间绽开十瓣,片片如利刃急旋,呼啸漫空,搅得气流紊乱,枪影同激流,险湍布空,端的处处凶险。 这一招是莲心枪的一大杀招,纵使以棍代枪,不至于戳出血窟窿,可捅实了,断几根骨头绝没问题。 江仲舒面色微松,心底犹不敢大意,五大宗传承深厚,越是老江湖,越是只有向往和敬畏,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应景之语,他还不会失了自我,饶是如此,赵秦面对劲风鼓荡,置若罔闻般一笑,仍让他惊怒交加。 “呵。” 赵秦飘身而起,激流慢了半步,奔腾过后,威势为之一减,其身不动,竟抬脚踏空,直冲下,剑影四散。 咦?好一个舞空步法! 场外,任苏心底暗赞,这赵秦看气机流转,境界比江仲舒还低少许,能腾空为战,自然只有步法的功劳,接着是出手时机,同样妙到毫巅,枪影劲力渐老,这一下剑影飞落,犹如素手拨弦,铮铮几声,尽数破去。 “好剑法!” 江仲舒一声闷哼,道出任苏心声,他虎口轻震,退后半步,匆忙挺棍上前,便见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任苏微奇,六扇门职司划分内外,内对朝廷负责,外则统辖江湖,有直使、提官、行走上下三等: 行走全称飞鱼行走,五大宗弟子第一次下山历练,通常都会加上这一名头,也不出奇;提官又称锦衣使,分为玉印、金印、银印、铜印四阶,抛开行走时的搜捕缉拿之权,多了合法杀人,翻阅官府卷宗等等名头,甚至能够调动州郡衙役,乃至节制州郡巡防,权柄颇大,因此,每一阶的升迁都慎之又慎,决无滥竽充数之徒。 当然,其中玉印提官是大陈朝对五大宗原本领了提官之职的先天高手的加封,暂且不表。 这赵秦不过二十二三的年龄,武艺近乎内息大成,又身为大宗弟子,位列银印提官,不知情者只会觉得合情合理,可知晓秦昭也仅是银印提官的任苏,想得更远更深,他若有所思,眼睑低垂,静静倒映下交战场景。 当!当!当! 剑棍交击,劲风横扫全场,人影腾跃碰撞,看着尤是僵持不下,但气机纠缠流溢,渐渐透出了几分端倪。 要败了…… 任苏暗叹,内气初成,即使打通了十二正经,也不会有多少威力,最多使动作更轻盈,四肢更协调,这一境极看重传承,武功越高深,所能发挥的实力也越强,好比当初任苏刺突一剑战败白千牧,虽也有绝剑四式不凡之故,主要还是白千牧传承薄弱,难以尽情发挥,眼下也是如此,三四十回合下来,江仲舒颓势展露无遗。 锵! 寒光映目,任苏提剑,星眸战意昂扬,吴父循声一愣,战局陡变,赵秦一脚踹飞江仲舒,抬手剑光紧随。 “三弟!”吴父回身急呼,飒然风起,人与剑一体,夭矫而走,寒芒急骤,银袍翻舞,尽皆无双之姿。 任苏意凝丹田,内气沸腾,纵身间,人已挡在江仲舒身前,只见一剑刺来,他面不改色,朗声长啸,强大的自信感染全场,这一战当有三果:一绝江仲舒之祸;二收吴父之心;三,扬绝剑威名,铺展往后江湖路。 任苏心绪明了,右腕一翻,寒芒洒落,猝起厉啸,狂风暴雨般淹没一切光芒,正是第四绝剑——疾星! 第三十七章 剑术预判 月影初升,曲山城中寂静,吴府厅前,寒芒急骤,荡起急促清脆爆鸣,直扬夜空,“这……”银袍仗剑,纵起寒芒如梭,剑影交错,星火激射,明照星眸,姿态肆意飞扬,吴父一时失神,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砰! 江仲舒狠狠摔落在地,像他这般武艺娴熟的老江湖,也似愣住般,没有抓住时机,摆脱被踹飞的困局。 “老爷,”小书童傲然扫了眼身旁一干惊容,嘿然一笑,小小迈了半步,轻声提醒道:“三老爷。” “哦?对!三弟!” 吴父回过神来,略显慌乱,抬手便要指挥人上前扶起江仲舒,小书童嘴角一翘,再看向花圃,面色微变。 场上,剑影方收,任苏双脚落地,虽逼退了赵秦,却没有乘胜追击,只是腰杆一挺,脸上露出一丝凝重,这短暂的交击,看似赵秦吃了些许亏,实则赵秦每退一步,都隐约将剑上力道卸去一分,同时其身也会多积蓄分力道,冒然追击,怕是会迎来石破天惊的一击,更可怕的是,他这一退,与那舞空步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大成的步法! 任苏看穿了这点玄虚,自不会傻傻送上门,他拉开架势,缓缓端平扶风,严阵以待,要以超绝剑术制敌。 七八步外,赵秦体内积蓄力道悄然退去,他抬头见任苏神色沉静,不由眉头微蹙,淡淡发问,“吴晟?” “正是!” 任苏正容答道,赵秦点点头,信步一迈,立时腾出一丈有余,再一迈,剑光暴涨,一招“扬鞭分鬃”,随着似有似无的啪嗒炸响,寒芒劲然如蛟龙舞,气流嘶啸,刮得任苏面门隐隐作痛,狂然扑咬而下,压迫感十足。 “小心!这是崇山剑派的午马十二式,刚猛无铸,以快打快,千万不可轻易退让,否则会乱了阵……” 江仲舒一把推开前来扶住的护院,扬声指点之际,棍棒怼地,就要冲上去帮忙,岂料一直默不作声的十数名飞鱼行走齐齐一转,刀光晃动,同视线射来,刺得江仲舒眉眼一跳,他眉头一拧,听得场上忽的叮叮乱响。 “好剑术!” 江仲舒目光一滞,却是任苏不知怎么破了“扬鞭分鬃”,赵秦随意一迈,跃到任苏左上方,又一剑劈下。 任苏未卜先知般地抬脚一旋,整个人横移出去,顺手一剑,斜上撩去,叮的一声,火光一闪,赵秦身影接着散去,但任苏眉毛一扬,丹田内气一提,身子拔地又六七尺,他双手猛然一握,看也不看,呼啸着朝前斩出。 当! 一声沉重爆响,赵秦歪斜着向下坠,内气贯穿双腿,步法展开,踏到丈许外,便见任苏一个千斤坠落下。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剑客。 赵秦心下微沉,只见任苏脸上浮起笑容,拱拱手,朗声道:“赵兄,你此来是为贡品被劫一事,而在下恰好知道一点线索,不妨暂罢争斗,你我单独商谈片刻,如何?”这话一出,顿时无数视线刺来,火热灼人。 赵秦面露犹疑,看了任苏一眼,有些陷入沉吟,这时,另一把浑厚的嗓音出其不意地响了起来。 “姓吴的家伙,有话便在这里说清楚,遮遮掩掩的,想糊弄谁呢?”这是飞鱼行走中的一名黑肤青年,任苏瞥了瞥此人,简单回道:“事关重大,不可轻易泄露消息。”罢了,他复看向赵秦,他要说之事正是那晚在孤崖寨听到的消息,背后甚至涉及五十多年前的魔教,若是大庭广众透露,恐怕日后魔教报复,牵扯到吴家。 这与他一直以来努力撇清吴晟肉壳纠葛的想法不符! “吴晟,”赵秦开口道,“你既说我是为贡品被劫之事而来,该知这是公务,焉有私下相授的道理?你若是担心泄露消息,可随我等一同上应天府,到时我引你面见恩师,又或者你可书写成信,飞鹰送往应天府?” “那我三叔如何处置?”任苏道。 赵秦一笑,头微微摇动,蓦地,一身材稍小的飞鱼行走凑到跟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继而其话锋一转。 “这样吧,吴晟,方才你与我尚未分出胜负,倘若你能打败我,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我单独一谈。” 任苏望了望那名飞鱼行走的背影,安然一颔首,赵秦长剑一摆,沉声道:“如此,小心了!”爆喝之中,赵秦出剑,一招“烈蹄披风”,瞬息跨过境,面容不清,一点寒芒先到,卷起疾风数道,暴烈如飞矢流星。 任苏一脸波澜不惊,状似无动由衷,心眼剑术早已绽开,心中驻神,勘透气机变迁:溪成海,流溢循环。 自从心眼剑术晋升到第二层,任苏几乎没有机会动手,此时催动,灵光辉映心头,不再是一方明暗密布的棋盘,更似一张时刻变幻的细密鱼网,不止强弱之分,更有编织鱼网的条条丝线呈现,流动变迁,模糊可见。 这种模糊的流动展现心头,辅之以剑道赋予的超强直觉,间接地,任苏掌握了一个可怕的能力——预判! 烈马疾蹄,来势汹汹,驱驰间节节暴涨,须臾又似要脱缰而出,长驱直入,然而,任苏哂然一笑,终究是力道还未圆满,焉能成摧枯拉朽之势?他右腕一抖,搅开重重剑影,环绕寒芒唰唰落下,直看得赵秦心一悸。 “好眼力,好剑术!” 赵秦第二次出口赞叹,神色已无开始的从容,剑势将达巅峰,近乎脱离掌控,一旦受阻,怕是会狠狠反震回来,最让他心惊的是,看破这刻破绽的“吴晟”,学武时间并不长,而且,还真能出手反击,完美捕捉到这一瞬间。要知道,破绽归破绽,这招“烈蹄披风”从前到后是完全处在加速爆发中,真正没有半点薄弱时刻! 这实是他不知预判之能,并非任苏能捉到这一时机,而是提前出手,不过,这呼吸间的差距连他也没看出。 赵秦心念起伏,应对却是一点不慢,任苏一重剑影刚刚飘落,他右臂飞快涌入第二股更深厚内气,借着外力弹压,前后两股内气相互影响,流转倏然一变,半空中,寒芒一颤,陡然爆散,金铁争鸣,点点火星飞射。 剑影交击溃散,赵秦抽身退去丈许,片刻不停,又抬脚一踏,贴近任苏身前,朴实无华地点出一剑。 任苏顺着气机感应,飞剑挡下,脆响传开,赵秦面色不变,往左滑去,人已在任苏另一侧,剑光横斩出。 叮!叮!叮! 剑影漫空,披风翻卷,寒光与人影舞动,恰似花团锦簇,虽无杀招迭出的恢弘,反而更让场外众人动容。 “这……这、这!”吴母至今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听见吴父急呼,心忧独子才奔出厅来,不想竟看到这一幕,这真是那个始终“长不大”的男孩吗?吴父静静握住妻子左手,轻轻拍了拍,心思也渐渐镇定。 “吴安,”吴父平稳的声音中,透着丝颤抖,显是还未彻底平静,“你们,晟儿这一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书童垂下头,有些丧气:“少爷不准我说,说一切交给大护院解释。”这是任苏早早吩咐过的,他担心小书童说话不知深浅,透露出某些不该透露的东西,最后又牵涉到吴家,因此,便将这事全权交给护院队长。 听罢,吴父双唇一抿,不再多言,这吴安来历奇妙,对自家儿子忠心耿耿,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一旁,江仲舒暗叹,目光闪动,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没有一定功底,怎么看得出其中的精彩之处? 他日这侄儿名扬江湖,我这张老脸可没处放了,江仲舒心底泛苦,展眼扫了扫下方的飞鱼行走,果然,或多或少,脸上都带着震撼之色,的确,基础剑法牢牢压制五大宗的传承,剑术高超到这地步,能不吃惊吗? 不过,能见证又一位江湖传奇的崛起,未必不是旁人羡慕不来的荣耀!更何况,还是自家子侄! 江仲舒念头一转,精神振作之际,场上突爆开激越锵鸣,随之两道人影不约而同退后,所有人心头一紧。 要决胜负了! 第38章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一招定胜负! 半式霸斩,两人齐退,目光交汇虚空,各自心思不言而喻,便见数息死寂,而后俨如云破天开,惊虹一缕乍现,焰火熊熊,尽凝三尺锋刃,倾作妖异血色,又有亢鸣尖锐不绝,好个恶蛟出世,骄狂爪牙,凶焰滔天。 “吾剑,绝之剑!” 剑光映血,任苏率先出手,冷冽之音方掷地,却是一道剑影擎起,轰鸣隐隐,推金山倒玉柱般疾然斩下。 “马踏山河!”赵秦沉声冷喝,摇身不动,仅驱剑迎击,起初看似平常,去不过数寸,只听得两声厉啸,吴父等人脸色一变,竟见剑下蔓出两道气劲,裹着若有若无的薄膜,撑作月牙也似的刃气,倏忽纵过虚空。 吴母心一颤,急急挣开夫君手掌,尚不及趋步,便有裂帛声起,随碎片飞舞,血色在任苏双肩缓缓晕开。 刃气直斩双肩,任苏目光一瞬不瞬,掌中剑、心中剑,更顺势合拢致一,顿有无匹锋芒降世,在场众人只觉肌肤一寒,下一刻,吴母双目盈盈的泪光一顿,吴父看似古井无波的双眸圆睁,小书童昂头,耸了耸鼻梁。 啪! 赵秦重重往后一踏,剑招甩空,劈在身前石板,石板应声而碎,一时细沙碎石暴射,打在那张英俊面孔。 颜面生痛,赵秦尤是未觉,他一手执剑,一手摸了摸喉咙,一点鲜血氤出,复又隐去,江山代有人才出,风骚岂属蓬篙辈?赵秦失神稍许,终还剑入鞘,淡然自若地看向任苏,道:“我败了,吴晟,安排静室吧。” “晟儿!” 任苏唇齿开合,吴母已奔了过来,抚着独子肩上伤口,不自禁垂下泪水,无奈,他只得先耐着性子劝慰。 “娘亲,我只是擦伤了表皮,不需……”这话有些夸张,倒也不是虚言,赵秦那招“马踏山河”既是午马十二式剑法中的第一杀招,亦是讲究气劲纵横的招式,崇山剑派曾有一位先祖,一剑出,化开一十九道剑气,道道堪比金铁,纵横招展,近乎神通,乃是当时武林第一高手,反观赵秦,内气不深,厉害之处尽在实剑上。 换作常人,或许会被那两道剑气唬住,可任苏心志坚定,于气机变化之道天赋异禀,自是一眼看破虚实。 当然,赵秦选择此招决胜,并非不清楚自身不足,只是午马剑法的三式杀招中,“扬鞭分鬃”被破,“烈蹄披风”难以留手,好比任苏一招刺突,看似一往无前,真论起来,个中计较、把握足以令无数剑客汗颜。 纵使如此,为了遏止剑势,最后一刻,任苏右腕大筋仍被震得发麻,直到现在,还有些空乏无力。 任苏苦口婆心地安抚着吴母,免不了回想起那一瞬交锋的种种细节,暗地里直呼侥幸,这最后一招两人都受到了境界限制,导致一个威力不够,一个掌控“艰难”,好在刺突是速之绝剑,正应了那句“唯快不破”。 “……你老放心,到时让翠儿涂上药膏,明早就能结痂见效,不会再留半分痕迹。” 任苏信誓旦旦说着,目光停留在吴母关切的面容上,也有几分恍惚,似回到稚子依偎母亲怀中的时刻,不由变得清澈柔和下来,但旋即,他念头一凝,利剑一般扫去,这一丝凭空而生的亲切乃至依恋顿时泯灭不存。 “沂南的药膏是不错,可也没有这么玄乎。哎,算了,你先招呼这位赵提官,处理好你三叔的事情。” 好说歹说,吴母总算放过了任苏,任苏顺着吴母身影,才发现这一耽搁,居于偏处的护院队长也赶了来。 他心思一定,先向着吴父和护院队长点点头,才对着赵秦一抱拳,道:“赵兄多待了,请。”又呼唤着小书童,“小安,掌灯!”小书童高声应和,赵秦也回身和一群飞鱼行走说了几句,几人举步迈入一侧长廊。 山海院在吴府深处,任苏自然不可能将赵秦带去,因此,行了一会,几人在不远处的一座两层小阁停步。 这座小阁是吴父经常会客的场所,遍植林木,离正门不远,却也僻静,几人步上二楼,小书童上前将灯盏点亮,随即便有吴母遣来的婢女奉上茶水,任苏由着她们摆弄好,接着包括小书童在内全数斥退,关上门扉。 这次交谈说长不长,盏茶功夫后,任苏两人出了小阁,回到原处,又亲送着这群“不速之客”到了正门。 “话不多说,若事情果如方才所言,想必很快就能有结果,至于江仲舒,那时,六扇门也会有所补偿。” “有劳赵兄了。”任苏向着显出几分风风火火的赵秦谢道,不料话落,此人忽抢前一步,执着任苏右手,低声笑道,“切勿多礼,今番冲撞贵府,是我唐突了,他日来到应天府,当告知为兄,再把盏赔罪,……” “吴师弟。” 任苏心头微沉,赵秦一声大喝,飞鱼行走整作两列,依是四名衙役举炬在前,橐橐声中,飞快消失无踪。 任苏目送赵秦远去,叹了叹,抬头又见对面府门半开,后有人头闪动,当即,他吩咐着门房关门,而早早候着的一名绿衣婢女也靠过来,行了一礼,道:“夫人已将药膏送到山海院,嘱托少爷回院,尽早上药。” “知了。你去回禀娘亲,说我今日甚为劳累,上了药膏,便会直接休息,让她不要过来探望。” 任苏远远望了眼灯火闪耀的大厅,若有所悟,吩咐绿衣婢女一声,小书童晃动灯笼,领着往山海院而去。 明月如钩,喧嚣散去,夜色越发浓了,又过两三刻,大厅里的主人家相继离去,府内灯火一盏盏灭去,吴府彻底陷入沉寂。日升月落,这一夜在平静之中悄然逝去,当这座新城再度恢复活力,一股暗潮也随之涌起。 事件的主角正是任苏,当吴府大门开启,一伙伙仆役离府办事,这条街上,憋了一夜的老爷们终是有了出手之机。昨夜赵秦等人来势汹汹,不加掩饰,几乎惊动了整条街,甚至还波及到旁边街道,可惜,事情前前后后都在吴府内得到解决,这无疑让这群对官府之事尤为敏感的豪绅心痒难耐,挨到天亮,纷纷派出从人询问。 吴府仆役们没有得到吩咐,也不躲闪,更不会去遮掩,面对前来询问的交好,俱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他们地位低下,一身面头与主家息息相关,“剑败五大宗高足,言退六扇门提官”,多威风的事,说出去,保证不吓死一堆,这不,个个脸上发光,非但把所知所晓尽数托出,更有不少人,大着舌头直吹牛。 什么一剑召雷霆,什么剑风起,大宗高足弃剑投降,什么三言两语,王霸之气散发,提官五体投地…… 凡此种种,大抵庸俗的从人听得津津有味,再传到那些老爷耳中,剔除浮华,心中惊讶却也一点不少。 这可是那不成器、只知妄想的吴家子,许多人既惊又疑,可这不妨碍消息的传播,半天未过,此事已引起满城民众热议,与此相对,但凡有点身份的人物皆是举止如常,谈及任苏也是笑容不变,倒有些暗潮涌动。 这些任苏都置之不理,任由其发酵,只待有人跳出来,自己在根据其态度,或迎头痛击,或笑脸相交。 这又是后话,几天里,任苏深居简出,已开始着手收集残碑一事——他功行由淬体转为内炼,每日颇多闲暇,这事他早有思虑,此刻有了吴府人手相助,计划顺利展开,不断有相关书籍、图谱乃至碑帖堆在他书房。 任苏从这些资料中,记下有百年以上历史的石碑位置,其中,又以来历奇妙、传说浓厚的古碑受他看重。 平心而论,此乃按图索骥之举,未必有用,毕竟沧海桑田,造化玄奇,这不知岁月几何的天碑真的是以碑之模样存世吗?了解几分仙道浩瀚的任苏,不敢苟同,不过,仅有“碑”为线索的他,实在想不出更好办法。 不管怎么说,这事急不来,任苏一边埋首书案,一边调养内息,而待到他浑身气机圆满,已是四日之后。 这夜,任苏少见地燃起了宁神香,床前轻烟如纱,他盘膝而坐,內视丹田,只见一团拇指肚大的内气载浮载沉,照耀昏寂空间,这便是任苏近一月的成果,如今该验收了,他心念一动,内气震动,一缕乳白延伸出。 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成就十二正经循环的小周天之路,也自此而始! 第三十九章 蛰龙伏牛,飞星斗罡 古语有云: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服气之人神清长寿,经年累月,直至不食,为长生不死。 这气代指人体元气和天地元气,或淳厚,或至清,或恒常,或衍化,或性灵,服气的诀窍称作法门,后天又名“内功”,先天则称“心法”,至于更上层的仙道法门,常饰之以“经”,有玄奥无穷,阐释大道之意。 内功之道,内炼元气以行就功体,分作呼吸法和行脉法两部分,对应地正是后天境界第三、第四层次。 其中,呼吸法提炼真息,主要是为了配合行脉法的运转,一般大同小异,任苏平常打坐所用的“呵嘘”法也是一部唤作《蛰龙伏牛心经》内功的一部分。蛰者,虫也;龙者,善变化;伏牛,力大势浑也,意如其名,这部功法以内气浑厚、长于隐匿爆发为特点,在天狼门数百年来收集的五六十本内功秘籍中,位居前五之列。 可惜,一部功法的优劣基本全在行脉法,而想行脉运气,非得成就小周天,使之循环往复,周流不息。 这恰是任苏眼下所做之事,丹田中,一缕乳白似快似慢探出头,延伸到无穷远的昏寂虚空,像一束月光垂落,沟通天与地的界限,却更具穿透力,直破入幽冥大地,仿佛一只耗子般地四处钻寻,又偏偏带着丝温热。 人体窍穴多如繁星,百脉之走,遍布周身,同样绕不开各种窍穴,常言道:欲开脉,先定窍,便是此理。 十二正经不同于奇经八脉,联接脏腑内外,沟通上下,是运行气血必经的道路,所以,这十二条经脉看似与奇经八脉一样深藏于血肉之间,实际上,在习武者修习锻体功法之际,或多或少都会锻炼到,这导致隶属于十二正经的诸多窍穴不是严格的蔽塞,而是半开半闭,自然,这开合的程度又与锻体功法好坏有着密切关系。 境界越高,任苏心中感慨也越深,五大宗长盛不衰,高手辈出只是表象,传承深厚才是令人敬畏之处。 简而言之,正因为穴窍半开与运行气血的特性,十二正经的冲关是顺着一个个穴窍徐徐进行,不像奇经八脉,独立于脏腑,别道奇行,即使冲开一个穴窍,又会瞬间被一脉相承的其余穴窍中的浊气侵染,再次闭合。 丹田内气轻震,线团也似,抽出一条微细而连绵的乳白光束,坚定不移地,热耗子般在血肉中穿梭前行。 四周昏暗,內视所见,仅有内气散发的微光,任苏稳守灵台,看着内气团被抽丝剥茧,渐渐剩下不到原先三成大的不起眼一团,精神忽一振,前方隐约浮出一颗星子,明晦交替,闪烁不定,有着异样灵机从中飘散。 无疑,这就是任苏要定住的第一个穴窍,或者准确来说,是足阳明胃经中最靠近下丹田的大巨穴。 (《抱朴子内篇·地真》,丹田在脐下二寸四分;大巨穴在下腹部,当脐中下二寸,距前正中线二寸。) 任苏擅剑,按理来说,从手三阴经开始破关,更符合他的利益,这次优先选择足三阳经,还是与秦昭留下的步法秘籍《飞星斗罡》有关,这也是任苏无可避免的难处,由于武学进展太过迅速,他对敌手段出奇缺乏: 原先还有一套撼山步,现在内劲泯灭,便只有两套剑法——无招胜有招的心眼剑术,以及绝剑四式。 说起绝剑,四式感悟至今已有许久,任苏一直在尝试着推导第五式,可惜,由于要求过高,即使这躺回曲山的旅程后期走乡野小道,借着杀戮山间野兽有过一次顿悟,仍不过将将有了八九分把握,还未正式成形。终究,绝剑不比寻常,这套任苏欲以之凝练剑意的剑法,他日若是其境界足够,载于文字图画,完全有资格…… 成为“五大宗”中任何一宗的镇宗武学! 可惜,后来任苏下界,虽有心传承,奈何后人有眼不识,流传下了另一套先天剑法,却使绝剑成为绝唱。 闲话不提,且说任苏感应到昏暗中星光浮现,当即念头一凝,光束化作箭矢,嗡的一声,似有似无震颤心间,随着元气向前而延伸的內视场景中,一圈沾着浅灰气的半透明薄膜笼罩天地四方,赫然已突入大巨穴中。 穴窍结构颇为特殊,介于虚实,说是半开半闭,并非真正会有缝隙,实则是指穴窍对元气的亲和程度。 任苏见状,丹田内气震动得越发厉害,顺着这束光桥,源源不断有内气涌去,竟似要在大巨穴重新汇聚! 定穴之后,为蕴穴,先以炼化的内气驱逐穴中浊气,保证能种下内气种子,再以穴中散发的内息蕴养内气种子,反过来同化穴窍,这个过程快者十数天,慢者数月,全看习武者内息强弱,绝无任何可以取巧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步能够在数个穴窍间同时展开,不过,任苏方定穴,还不会急哄哄去定第二个穴。 任苏催动着内气不断转移,不一会,便填没了狭**窍空间,挤压向周边纱雾似的朦胧窍壁,只见窍壁不住颤抖,泛开圈圈灰色涟漪,潜移默化中,声势“浩大”的内气缓缓浸入窍壁,一点乳白微光在薄膜上晕开。 这刻,灰气剧烈波动,隐隐要做出反击,不料乳白微光倏忽狂暴奔涌出,其瞬间溃退,被轻易压制下去。 内气河水决堤般地席卷整个窍壁,从外观察,好似拭去灰尘般,星子蓦然明亮了数分,但任苏以意念呼应内气內视,所有瑕疵纤毫毕现,他清晰地看到窍壁某个角落聚集着浓墨般的黑,与乳白泾渭分明,陷入僵持。 大约还剩两成左右…… 任苏默默对比着两者的力量,心里暗暗颔首,这是个十分可观的数据,平常习武者初次定穴,能驱逐五到七成的浊气,他有这般收获,除了十灵逐荒拳的功劳,大部分还得算在命元那没有限制的强化体魄之能,这不仅仅使他的穴窍对人体元气亲和程度远超常人,长远来说,之后蕴养穴窍,强大的内息也会减少他不少功夫。 任苏凝神守一,稳住心境,内气浪潮似地舒卷,拍打向黑气,要以滴水穿石的韧劲,将之尽数消磨。 正常来说,要种下内气种子,窍壁浊气在一成以下即可,可任苏野心更大,他打算将浊气压制在最少半成以下,再种下内气种子,到时,蕴养窍穴成功之时,一举将壮大数倍的内气种子燃烧,便能将剩余浊气驱走。 这样,虽说是在浪费蕴穴后涨大内气的机会,而且与先天后洗经伐髓小半类似,有些多此一举,但…… 习武一道环环相扣,不同的境界需要打下不同的基础,对于此时此刻来说,任苏要做的就是将穴窍蕴养到尽可能完美,为冲击玄关一窍做好准备,况且,秦昭还说了,这步对超脱最后那座武人的关卡也有确实助益。 要知道,先天三境,破碎虚空不过是踏足第三境,有机会越过“仙凡”界限,真正的难关还在后头! 为了这最终目标,些许内气的损失实在微不足道,积息化气、积息化气,自忖内息远比旁人强大的任苏可谓家有余粮心不慌,这归家途中后期小半月凝练出的两颗命元强化体魄后增加的内劲,他还没有炼化殆尽呢。 任苏又逐去了两三分浊气,见着结构精妙却略显脆弱的窍壁颤颤巍巍,有着破碎的迹象,连忙鸣金收兵。 内气复归丹田,任苏调息了下,将稍有些涣散的内气稳固了一番,精神已有不济,当下就着宁神香,合衣睡去。一夜无话,任苏早早起床,凝练了半个时辰内气,待用过早饭,打了一刻拳,又回到书房翻阅起资料。 时间到了午后,任苏小憩罢了,走出房门,欲演练剑法,一熟悉小厮走进山海院,递来一张鎏金拜帖。 第四十章 枪打出头鸟 “赵行泉?”观荷亭中,任苏合上礼贴,心里先是一疑,接着思绪转了几下,嘴角浮出一丝玩味笑意。 “你有没有问过,送请帖的是何人?”任苏漫不经心地瞥着荷池,向面前小厮发问道。这小厮唤作陈质,回府那日任苏询问江仲舒情况,此人表现机灵,颇受他留意。这回搜集资料,小书童恰好在动静之变中有了些许感悟,到了突破气感的关卡,任苏便将此人调到身旁,把事情交由他负责,办得倒也谨慎细心,让人满意。 这次,陈质也没让任苏失望,听得问话,他轻声答道:“说是长着对吊眉眼,有二十五六的样子,小人认得,是赵胜的长随。”几日相处,他隐约发现,少爷离家许久,对许多人都没了印象,这时需要他主动解惑。 果然…… 任苏嗤声一笑,赵行泉是虎头帮帮主,虎头帮又是曲山郡唯一的帮派,虽然势力还不及白马门,可单论说话的分量,绝对比白马门在巨野郡要大,由此可见,身为首领的赵行泉权柄之重,他又怎会第一个出手试探? 退一步来说,就算这赵行泉真有心出头,看他以往莽撞粗犷的行事风格,那也不可能故作交好委婉之态。 如此一来,也只有赵胜,那位和吴晟有着不少纠缠的虎头帮少帮主,敢借用赵行泉名头,发下此帖了。 “扔了吧。”任苏立起身来,顺手将精美礼帖扔到陈质怀中,陈质愣了愣,亦步亦趋地跟着任苏来到院中空地,直到锵然一声,寒光耀过双眸,他才似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礼贴,小心问道:“少爷,不去吗?” 没有回答,在陈质张口之际,任苏已经展开了剑光,而陈质也知少爷练武不喜旁人打扰,默默退到一旁。 三套基础剑法不紧不慢地演完,任苏定定身子,看着没有表露一点不耐的小厮,笑道:“请宴之事我自会处理,这些天你做得不错,城内资料差不多收集全了,你先退下吧,过些时候,我再找机会提拔你为干事。” “多谢少爷。” 陈质欣喜之余,带着些许失落离了山海院,任苏望着他的背影淹没在假山层岩后,眸光渐渐变得幽深。 道法显世,个人武力凌驾与世俗规则,即使大陈这般元气贫瘠之地,也免不了受到各方各面的影响,历朝历代对“五大宗”的供奉,天狼门一事中官府的无动于衷,莫不是当权者顾忌妥协的结果。任苏顶着吴晟皮肉强势崛起,也自然而然催生了吴家的扩张之势,这甚至无关乎任苏个人意愿,只是千百年以来不成俗的旧例。 宴无好宴,任苏却非去不可,不狠狠将这出头鸟打痛,让恐惧牢牢烙印在众人心中,他又如何安心? 说到底,目下暗潮因他而起,他只能当仁不让,前世任苏对敌阴毒狠辣,肆无忌惮,可也从没有牵连旁人的习惯,好在闯荡江湖,又有一套“不祸及家人”的规矩,否则,他只能对被他占据肉身的吴晟说抱歉了。 任苏淡淡想着,一边舞动扶风,剑光如匹炼般极速划过,接着又一震,徐徐纵过之前轨迹,仿佛重演般。 剑影上下左右飞出,随之布满虚空,任苏愈发专注,思绪凝一,全身心推演着剑式,不觉间日头西移。 临近戌时(晚七点),乌蓝天幕沉淀着异样的安宁,迎着昏暗稀薄的血光,任苏第三次迈过吴府大门,抬首望去,只见街旁灯笼闪耀,一直延伸出空荡的大道,高墙大院幢幢,深沉中不乏肃穆,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任苏安步当车,到了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稀落下来,人影三五成团,或在道旁纳凉,或汇作一流向西。 这是往煜锦湖去的人流,任苏心知肚明,许是当时建得仓促,曲山城着实有些逼仄,勉强保持着正常城池的格局,民众生活娱乐,少有选择余地。任苏也是在随口问了贴身婢女几句后,心里有底,才会独身出门。 煜锦湖在城西,绕着湖畔小道前行,来到外郭,便能到达今夜的赴宴场所——红叶楼。 任苏顺着人流而下,听着四周闹哄一片,心里颇为适意,这迥异与废土世界的画面充满着活力,一点点渗入干枯的心田,让他真实地体会到活着的概念,他虽早已习惯了孤寂,却不讨厌这丝由衷涌出的喜悦与感动。 任苏走了两盏茶,昏暗过后,高楼拔地,飞檐画角上张灯结彩,碧阑轩窗里绫罗缠缎,勾勒一富丽画卷。 “哟,这位公子,赴宴还是会客?快快请进。”有眼尖的伙计远远望见任苏,面上堆满笑容,热情招呼着他进门,任苏自顾自地环首一望,也不搭话,抬步直往楼上,伙计尴尬地站着原地,耳边响起不忿的冷哼。 “又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纨绔,正哥,我们有手有脚,又不靠他们吃饭,干嘛老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可不是一般富家公子,曲山城怕也只两三……阿鲁,你太鲁莽了,祸从口出,虽说是出于好心……” 窸窸窣窣的声音清晰地从背后飘来,任苏面色不变,心里同样无奈,吴晟的确长得俊逸,加上来之前,吴母特意命人给他打扮过,束银冠,着白袍,腰悬扶风,一面翩翩如玉,一面孑然出尘,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 话又说回来,自江仲舒之事后,吴父吴母就没再干涉过他,看似放任自流,任苏暗地里却感到有些异动。 任苏也没猜错,事实上,早在他一年前被护院队长找到的那刻起,得到消息的吴母为了收掉儿子的心思,苦心积虑给他谋划了一门亲事,如今逢他归来,此事正式提上日程,派去通知他未来岳丈的家仆已出发两日。 二楼上,八块屏风隔出个个雅间,红烛照影,映出娇躯玲珑,丝簧声声,又闻谈古论今,确是清雅幽静。 红叶楼号称曲山城第一酒家,高有三层,一层是大堂,招呼的自是庸人俗客;二层唤作雅间,来往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饱读诗书的才子;三层专供包场之用,可随客人心意布置,小间功能齐全,格调又要高数分。 任苏踏上二楼,视线尽头立时出现两名壮汉,他们杵在往上的楼梯前,手提环刀,凶神恶煞,门神一般。 “小子!止步!”当任苏长袖飘飘地走近楼梯,左边那名壮汉大眼一瞪,瓮声瓮气地喝道,“楼上被我家少帮主包了!”说话间,环刀叮当乱响,似乎任苏再往前一步,他就要砍将过来,任苏不以为意,淡淡一笑。 “赵胜请得不就是我吗?” 两名壮汉面面相觑,盯着任苏瞧了半天,最后还是左边那位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吴晟?请柬呢?” 看得出来,这两人对吴晟并不熟悉,任苏虽与吴晟气质截然不同,面容依旧保留了七八分,只要稍有些印象,要认出丝毫不难,放在这楼梯口,多半是赵胜的下马威,当即,任苏一挑眉,不再言语,大步迈了开来。 “站住!” 两名壮汉心中着恼,齐声叱喝,身子微微前倾,似要暴起,可接着又见任苏一脸风轻云淡,不闻不问地继续前行,摸不清虚实之下,不敢出手,只是愣在那里,这样犹豫着,很快,任苏到了楼梯口,拾阶欲上。 这时,两人想起楼上那位少帮主的狠毒,浑身一个激灵,慌忙伸手,拦住了面前的白衣公子,“慢着!” “嗯?” 任苏应了一声,“不高”的身影像一瞬拔高了数丈,遮天蔽日般化作庞然黑影,狭着无与伦比的气势横压心头,两人蹬蹬后退,踢响了台阶,之后骇然地互看了一眼,到嘴的强硬话语变成了讪笑,“吴公子,我们少帮主设宴,是想把酒泯恩仇,带着兵刃赴宴,实在有伤和气,还望公子能将宝剑暂时交给小人们保管。” “可笑!”楼上近二十道气机冷冽冰寒,如箭在弦,任苏又怎会被蒙蔽,甩袖斥罢,自是泰然抬脚登楼。 两名壮汉见此,目光交汇,已决定付诸武力,手腕一震,环刀晃动,不料任苏眼眸一眯,一缕寒光一闪而逝,半声锵鸣先声夺人。两人只觉脖颈一凉,望着不知何时被任苏左手顶出一小截的削薄寒刃,僵在当场。 任苏收剑,施然越过两人,不一会,有酒香扑鼻而来,接着琳琅满目的佳肴,而后是道讥讽玩味的目光。 它来自一名黑衣青年,四肢粗壮,浓眉大眼,面上带着丝木讷,给人一种憨厚感,但任苏清楚地知道此人为人,所以,他只看着青年身前摆着一双碗筷、多数外观精美菜肴被破坏的席面,恨铁不成钢似地摇头一笑。 “子不教父之过,想来赵帮主平日事忙,有心无力,也罢,赵胜,就让吴某代替你父好好教你礼仪。” 第四十一章 有情且作无情休 “子不教父之过,想来赵帮主平日事忙,有心无力,也罢,赵胜,就让吴某代替你父好好教你礼仪。” 华灯高照,轻淡话语落下,赵胜身形一僵,旋即面皮抖动几下,发出阴侧笑声:“好,好!果真是长出息了。”他怨毒的眸子阴冷盯着任苏,话毕,手中杯盏猛然爆碎,酒水洒了一地,酒香飘散,四周小间齐响。 “既然要代我父管教于我,想必吴大公子也不介意展露些手段,说不定,赵某看了,还真得俯首称小。” 众多小间洞开,十数彪形大汉扑出,夹棍棒,举双拳,霍霍生风,朝任苏围去,赵胜目中流露一丝疯狂。 他原是赵行泉一门远房侄子,父母双亡,过着寄人篱下、卑躬屈膝的生活,直到七年前,无法生育的赵行泉决定从兄弟的血脉间挑选一位继子,继承他的事业,赵胜以较高的武学天分脱颖而出,才有了如今的显赫。 久贫骤贵,却无法抹去他内心的自卑,平日为了彰显身份,赵胜便常常做些欺压良善、强买强卖的勾当。 这也是他与吴晟结下仇怨的缘由,一方曲山最大的纨绔,一方胸怀侠义的男儿,不得不说是冤家路窄。即使吴晟魂飞魄散,而后任苏鸠占鹊巢,脑中也残留有不少赵胜记忆,以致于他拿到礼帖,能迅速联系到此人。 同样,任苏之所以一反常态,口出狂言,亦是熟知赵胜,想直接激怒他,快刀斩乱麻,杀鸡儆猴。 说实话,哪怕赵行泉亲身在此,任苏也不大看得上眼,更没理由陪他的继子玩什么虚与委蛇的把戏! “哈哈,吴公子,一年不见,真让小人甚是想念。”先近身来的是一名黄须男子,举着砂锅大的拳头,大嘴裂开,笑得十分狰狞,任苏记得这人,往常吴晟与赵胜起冲突,属他最无顾忌,下手最狠,是赵胜的忠犬。 “洪光?是吧?” 任苏抬抬眼皮,铁拳挥来,扑了个空,洪光原地一滞,悚然抬头,剑影嘶啸,朝他尚半举着的右臂坠下。 哧—— 鲜血喷涌,洪光发出杀猪似的嚎叫,可任苏没有一丝怜悯,抬脚重重踢在男子后背,咔嚓一声,这魁梧身躯横飞出去,前方冲来之人措不及防,下意识要躲闪开,不想洪光过后紧接着跃起一道人影,洒落寒芒簇簇。 疾星! 血光乍现即逝,任苏一剑过后,足有四五人捂着右肩,战战僵着不动,随后洪光撞来,乱哄哄滚作一团。 任苏顺势飘向后方,脚方沾地,又有长棍暴烈击来,这似是陈质说的那名吊眉眼青年,出棍之际,嘴角微翘,俨然在为自己反应迅速而自得,任苏泠然,也不避让,拧腰拔起身子,内气沸腾,扶风借上升之势一斩。 长棍咣当弹起,青年虎口震裂,身不由己地倒退半步,脸色大变,长棍乍分,中间一线冷光高歌猛进。 “啊!”饶是青年应对迅捷,仍被削去半片手掌,凄厉叫声经久不散,一股惨烈油然而生,闻者皆戚戚。 任苏瞧了眼赵胜,此子面上也有三分苍白,又有眸光轻颤,显出心中惊惧。终究只是井底之蛙,任苏冷漠至极地将半跪在地哀嚎的青年踢飞,却没有趁众人短暂的失神大肆杀戮,或直取赵胜,他傲立于血泊之中,白袍下摆数朵血花盛开,宛如独孤求败的百胜剑客,享受着他人的敬畏,等待着他人的挑战,再亲手赐予绝望。 “剑如火燎原,心如冰清寒”,就如同秦昭对任苏的十字评语,自始至终,任苏都没忘记他最初的目的。 这场战斗挫败赵胜等人还在其次,关键在于展露他对敌人的手段和决心,不同于黑风山下战四帮,那时有秦昭这名先天高手镇压全场,他可以点到即止,此时此刻,他代表着吴府大势,万万容不得半点胆怯和退让。 当然,任苏也不需退让,他需要的只是将眼前阻碍尽数碾碎,以狂暴和强硬的姿态! 到时候,在曲山郡这一亩三分地上足称得上大势力的吴府自能发挥出应有的力量,镇压下一切暗潮。 从这点来说,赵胜很幸运,他只是想教训任苏一顿,手下没有真刀真枪上阵,因此,任苏也不会下死手,只是简单废去对手战力,至于譬如洪光一类的猪油蒙心之徒,他不介意以血腥和恐惧来彰显他的凛凛武威。 “大家不要害怕,一起上,我们可是有十多个人!” 过了数息,有人振臂厉喝,剩下十一二人聚拢着杀来,踩得地板咚咚作响,竟营造出千军万马般的声势。 “正该如此。”任苏一脸漠然地赞道,步下一疾,衣袍猎猎间,左拳如顶,恰似一匹蛮牛狂烈昂角贯出。 砰的一声震响,当头大汉吐血三升飞出,撞断栏杆后,半死不活地悬挂在半空,模样甚是凄惨,赵胜浑身一颤,嘴唇发青,全身心被恐惧占据,“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吴晟才学武一年而已,怎么会这样……” 任苏兔起鹘落,剑光纵横,片刻功夫,场上倒下一片,赵胜失魂落魄,忽地猛摇头,“这不可能!” 赵胜失心疯般打翻满桌佳肴,哈哈大笑着攥拳击出,身上气机沸扬,随拳风鼓荡,倒也有几分气象。 然而,任苏只一蹬一拔,旋身腾起,压腕使剑往地上当当疾点了三下:第一下,弓膝崩弦,正是轰然如撞钟,明火下粉尘些许震散,赵胜踉跄而退,中门大开;接着又是第二下,任苏乘胜追击,飞脚一踹,听得瓶碗碟蛊哗啦碎了一地,赵胜全身沾满汤汁,狼狈挣扎着起身;但剑光又一次闪烁,一只脚不偏不倚压在他胸口。 咻! 三楼上,勉强还站着的最后两人脑筋尚没转过来,却见那脚落下之后,剑影一挥,一截拇指斜斜飞出,掉在丈许外,油水酱汁里滚了几滚,面目全非地留下醒目一点森白,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耳边有人破口大骂。 “吴晟,你这畜生!狗东西!今日砍我一根手指,来日我必点齐人手,灭你满门!” 赵胜叫嚣着,身子扭动得越发厉害,看似想逃离任苏掌控,眸中又深藏着一丝阴冷,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任苏颜面寡淡,浑不在意赵胜的小动作,他低声冷语:“此次小惩大诫,断你左右拇指,他日再……”说着,顿了顿,左脚倏忽一沉,凶横蛮力尽数倾泻,咔嚓几声,赵胜方攥紧的左拳一松,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你……” 赵胜面色赤红,四肢无力,一口气都吐不上来,而这时,任苏抬起脚,徐徐下移,面色如常地狠狠跺去。 “混……啊!”赵胜撕心裂肺的惨叫冲破楼顶,响彻整个夜空,连楼下也传来隐隐骚动,任苏一脚踢开赵胜下意识想抱住右腿的手臂,又一脚辗动起来,他淡淡出声:“不要试图玩什么花样,吃亏的,只会是你。” 赵胜一边干嚎,一边骂得更加难听了,这一会,旁边也渐渐聚起了五名还有余力和胆气的虎头帮众。 “吴公子,还请放开少帮主,想必你也不想与我们虎头帮彻底决裂!”他们先是以言语交涉,见任苏不加理睬,无奈何,口呼“少帮主勿忧”,越过躺在地上的同帮,纷纷涌来,但是,他们再没有先前的好运气。 哧!哧!哧! 残肢断臂翻腾,血迹昭昭洒过半空,不时啪嗒摔在仍被踩住的赵胜脸上,莫名,一股幽寒浸入骨髓深处。 他为什么会去遭惹这么一个怪物:压他的风头,再顺便抢下他力压五大宗高足的名声,并且讨好最近对他安居曲山作威作福有些不满的父亲,一石三鸟,哈哈……赵胜嘴角一拉,有些崩溃了,可一阵刺痛惊醒了他。 “方才有五人冲上前来,我也刺你五剑,嗯,你右腿不便,那刺在你左腿上,正好,一左一右。” 任苏一本正经地说着,面上没有一丁点波澜,他一剑接一剑刺下,优雅轻缓,犹如手艺高超的厨师在切割着精心烘烤好的肉食,看得周边头皮发麻,赵胜也不寒而栗,非但不敢再咒骂,连痛楚都只能咬紧牙关忍下。 五剑刺完,一直留心赵胜表现的任苏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再恶意折磨对方,利落斩下最后一剑。 啪—— 足履踏过,水花溅起,赵胜望着那道颀长的背影远去,心里不自禁松了口气,又抬起了两只削去一角的手掌,更是只有侥幸,好在他学的是拳脚功夫,不注重刀枪棍棒,否则,这大拇指一废,怕是战力得去大半。 不得不说,就这劫后的心态而言,大概也仅有守着楼梯、最后冲杀时才上来的两名壮汉比他好许多了。 诚然,任苏是不会关心这些“小人物”的想法,他也不顾楼下目光,旁若无人地走出红叶楼,浑身舒畅自在,好似废土世界完成一件雇佣任务后的轻松,不同地是,以前他会选择发泄一番,现在,他心中沉静一片。 任苏走到煜锦湖畔,镜湖明澈,盛满一池月色,枫影泛波,让人联想到盛秋时节,阳炎枫火并举的艳丽。 “月色真美。”凉风习习,最后一丝血腥味随风飘逝,任苏敲敲剑柄,没来由地惬意一笑。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另一洲陆上,同一片月空下,一位老者盘坐崖巅,愁眉苦脸地掐动法决,开始了一场性命攸关的占卜。 第四十二章 百章注生,其利在西 天下元气十分,玄元界天独占九分,下界中洲先有半分,再到四极,以元气疏密依次为西、东、北、南。 原先东洲靠近中洲,元气最盛,到数千年前,一场惊天大战爆发在其上,偌大的一块洲陆生生碎成无数岛屿,元气浓度剧降,才屈居大陈所在的“西原”下,饶是如此,如今的东海群岛元气仍要超出南北二洲数倍。 南北二洲,并称仙道荒漠,元气流失严重,非但修仙者完全绝迹,连小小一名先天境都是百年难得一见。 这其中,南荒环境又比北漠恶劣要许多,山林遍地,莽莽无涯,人烟罕至,望去如原始洪荒,正是如此险恶之地,在它南部号称有入无回的十万大山深处,一半空有数百凶鹰唳鸣盘旋的高崖上,盘坐着一半百老者。 他头戴白玉冠,眉须皆白,浑身笼在袭雪白光洁的罩纱道袍中,仙风道骨,灵气盎然,又见两仪图简单两笔勾勒在胸口,灵光隐隐,流转出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无形中透出种高深莫测,本来该是一副世外高人风范——当然,对于这世上大多数庸碌人物来说,此老也的确称得仙人再世,奈何他微乱的发髻破坏了这份气质。 他肩上还趴着只尺许高的白毛猿,眉心长独角,黝黑的四只爪映衬雪色道袍,鼾声起伏,同样大煞风景。 这种种细节结合起来,加上老者那张愁苦脸庞,不止没有半分超凡气象,倒更像是接头卖艺的窘迫流民。 老者却没心思去在意此刻形象,他的目光全放在身前圆盘,这圆盘有三个巴掌大,古拙黝黑,非金非玉,非木非石,触手时暖时寒,形似司南,上置一汤勺,又不伦不类地依序刻满了五行八卦天干地支等等字迹。 此宝唤作“司命”,说来奇妙,虽是老者这一宗的镇门之宝,他继任掌门两百多年来,还未动用过一次。 但眼下,不得不依靠此宝了,他这一宗自古都是一脉相承,若是他不幸入灭,宗门道统也将烟消云散! 老者暗叹一声,眼底划过一丝颓丧,袖袍一挥,只听得叮铃叮铃脆响,光华迭起,串连成片,如霞光般浮荡开来,五光十色,不失柔和,定睛细看,却是百根玉筹,三四寸长,一寸宽,高低不平地悬在司命盆上方。 这些玉筹形制方正,面无纹饰,乍一看,普普通通,可若是任苏在此,怕是会立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众多玉筹虽散发出一模一样的气机,竟是百人百样,各自流露出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意境,有衰老腐朽,有欣欣向荣,有锐气难挡,也有安乐无忧,更有贫、饥、达种种无法形容的抽象意境清晰辐射出去。 老者稍稍敛去苦色,元丹一转,缕缕法力精准涌出,他掐动法决,十指翻飞,如行云流水般熟稔自然。 叮!叮!叮! 不见任何异兆,霞光中,一根玉筹倏忽腾挪而起,旋即脆响连连,漫天飞花幻化,百根玉筹上下左右疾速变换位置,异彩大涨,争奇斗艳般闪耀,渐渐地,化作统一的纯白之色,连带种种意境也悄然无息消弭归一。 当霞光仅留纯白一色,纯粹而浓郁的生机随之弥漫,老者睁目,口中暴喝:“百章衍算,一命注生!” 话音落下,他又是一道法决打出,法力转化,凝成小指粗细的青白光柱射入已形成了莫名阵势的玉筹中。 嗡—— 百根玉筹剧烈颤动,气势狂飙,如风卷残云,直扫向八方,随后群鹰惊飞,乌云般滚滚远去,又见一道乳白晶光自玉筹阵中笔直落下,笼罩整个司命盘,盘上晶莹一闪,只见点点星芒亮起汇成星图,眨眼剔透如镜。 “敕!” 终于,老者打出了最后一道法决,星图涌现光芒,尽数聚往上方汤勺。亮芒爆发,抱作一团璀璨光球,老者身上缓缓显出些许异变,先是眉间皱纹加深,不一会,满头乌发染开一丝霜色,须臾间两鬓斑白,脸上皮肉也松弛下来。好在这时光团散去,异变一顿,莫名波动扩散,已经与下方盘底一样晶莹的汤勺猛然旋转起来。 “其利在西。”老者满是疲劳的眸子看着勺柄徐徐停下,望着其指向,若有所思之际,眉头轻轻蹙起。 南荒往西,是天地尽头,所以,这“西”最有可能,是指西方洲陆,平时也罢,现下这西原着实不是好去处,那五大仙门之一天狼门的下宗便在那处,上界虽说大势将定,可留仙谷那三位谷主并非好相与的角色。 若是留仙谷在西原还另有布置,…… 老者面上悲苦之色越发浓了,追逐在他身后的那人来自一方与留仙谷交好的势力,两者关系颇为紧密。 “罢了!”老者一展袖,收回司命盘和百章筹,显是已有决断,他抬指摸了摸正在肩上酣睡的小猿。“阿大。”一声轻呜,小猿有些迷糊睁开双眼,感受到老者手指温度,它亲昵地蹭了蹭,一翻身,跳上老者右肩。 “啊呜!啊呜!” 小猿在老者肩头欢快跳动,口中连连叫着,似乎难得的熟睡后很是喜悦,但接着,它看到老者双鬓,立时发出急切的呼声:“头!阿尔(二)!头!白!阿尔!”它慌乱扒拉着老者白发,灵动的眸子溢出点点波光。 老者苦笑,拍了拍小猿,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我们耽误够久了,该启程了,去西原。” 自古术士算人难算己,他虽有宗门秘传道术,也有镇宗之宝相助,要想窥见自己的一线生机,仍免不了削去二十载寿元,这也是没办法的,换作寻常,他以术士特有的心血来潮能力就足有躲避,身后那人却不同: 不仅仅是一方大势力的传人,更是他曾经倾囊相授的好徒儿,天资聪颖,在某些方面,已是青出于蓝。 老者安慰好小猿,起了身,正欲架起法云,肩上小猿忽的咆哮一声,跳下肩头,摇身一变,足有三丈高。 “阿大……”老者语气微颤,便见小猿咧咧嘴,伸手往眉间一摘,伴着一片银霞,它头上那根独角脱落下来,飘到老者身前。下一刻,小猿四臂挥动,电光火石,爪子闪烁铁芒,飞快撕扯下老者身上最外层的薄纱。 老者征然方醒,飘身急退,“阿大,你要干什么?”他呵斥着,天地间响起轰然雷鸣,血光当头罩来。 砰砰! 小猿两臂擂动胸口,一大片泛着银芒的精血喷向老者,老者匆忙凝出的法力光罩被瞬间打了个七零八碎,自身闪避不及,同样浇了通透,说来也怪,这些精血似有灵性般,一沾身,就着银芒一滚,一点不拉地渗了下去,全没有弄脏衣物,随精血彻底与老者相融,老者气机一变,狂暴中夹杂一丝妖异与诡秘,竟与小猿一致。 “西!”小猿一臂抬起向西,一臂抬起向北,又两臂拿着纱衣,往大嘴里塞去,眯眼笑道:“北!” 老者没有再阻拦,老眼滑下两道泪水,看着小猿气机变换,驾着法云,消失在天际,一切尽付作一声凄啸。 高崖上又腾起一道青白法云,急转间,飞速向西闪去,山风清寒,天地重归寂静,凶鹰还巢,声声厉啸回荡天地,教人胆寒,但没过多久,两团白色法云簇拥着一团足有两三丈的金色法云,从远天飞来,停在上空。 “断鸿子确在这里停留过一小段时间,不过,……” 当头那团白色法云散去,露出一名高冠赤眉男子,他探手往崖下一抓,一缕缕无形气机慢慢波动凝聚,如微细旋风在他掌中盘旋,同时磅礴霸道的气息横压下去,无孔不入,鹰巢中,群鹰哀鸣,纷纷爆成一团血雾。 “往北追。” 金色法云中,升起一驾精致玉榻,有霞作凤舞,虹作龙飞,粉纱罗帐里,倒映出一抹无限美好的背影。 “是,山主!”高冠男子一听,忙低头应是,先起了法云开路,而后两道身影飘起,法力连亘,重又催动金灿法云,美轮美奂,托着玉榻疾速跟上,最后一团白色法云亦步亦趋,整个队伍井然有序,透着说不出的威严。 也是,堂堂元丹之尊如此谨小慎微,甚至甘做“车夫”的贱活,又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压抑敬畏! 第四十三章 此时不名誓,会当凌绝顶 奇石块垒下,曲径盘潺潺,小桥与流水,尽处通幽碧。 北风过境,百草摧折,曲山郡的冬天要比往年来得更冷,偌大的吴府中,成片花木凋敝,画楼秀阁依旧,遮不住萧瑟的肆意蔓延,倒是紧挨着山海院的仙人园,整日里寒风呜咽,竟更显出高处不胜寒的闲隐幽情。 云桦却是感受不到这份趣意,娇小妇人目视前方,即使从未缺席,一双柔荑仍不自主互握,显露出不忍。 不大的平地上,吴昆穿着短打样式的冬衣,挺胸收腹,沉腰坐马,小脸紧绷,颇有几分巍然如山的架势。 “听说,前阵子少爷夸赞了阿昆?”清脆的询问声惊醒了云桦,这是在她身边做婢女的小表妹,昨日才探亲归来,她怜惜地望了望幼子,转瞬浮出抹骄傲,笑道:“是啊,晟儿说昆儿天分不错,还答应教他剑法。” “哇!曲山现在谁不知道‘断魂剑’,这是绝学啊,貌似少爷那个鼻孔朝天的小小跟班还说过,……” 少女惊叫出声,云桦摇头苦笑,“也是晟儿爱护兄弟,当时这孩子说要晟儿教他剑法,我可吓了一跳。” 面上如此,云桦语气实则欢快无比,出身于一般农家的她自无法理解武学的高低,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明白任苏愿意教幼子剑法的意义,尤其是她通过交好的大管事知晓其丈夫护院队长的惊讶之后,心里越发满足。 “那也是咱们阿昆争气。”少女嘿嘿一笑,忽的压低声音道:“表姐,据说少爷无心家业,是真的吗?” 云桦脸色微变,旋即叹了口气,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晟儿打小便痴迷武学,如今脱胎换骨,又……” 娇小妇人声音越说越低,渐渐没了话语,而在不远处的楼阁,也有人登顶凭栏,俯瞰间恨恨叹着:“你说,他这是想干什么!初娘精心张罗的婚事他推了,新任郡守的宴席他不去,就这么个七岁孺子,他……” “他倒是煞费苦心,大张旗鼓地招罗先生学文,又手把手地教着学武,我吴广源还没老糊涂呢!” 高处不胜寒,吴父身着大氅,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脸色泛青,眸子少了几分光彩,瘦削中透着丝枯槁。 一旁,护院队长无言以对,半晌,方以着他特有的木然语调回道:“兄友弟恭,这不是好事吗?” 吴父嗤笑一声,抬指点向下面山海院:“两日前,吴安的卖身契约被取走了。”说着,又似激起了怒火,声音猛地一拔:“再说数月前赵胜之事,他倒出尽了风头,可这般一意孤行,他心中究竟是置吴府于何地!” “还有昆儿……三弟临走前也同我说过,眼下虽是这逆子带着习武,真正锻体,还是拜托了他来教导。” 吴父嘴角挂着冷笑,毫不客气地戳破了护院队长的说辞,护院队长眉毛微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虽然木讷于言,却也不笨,甚至由于巨野郡照顾了任苏大半载的缘故,比起吴父的认识,他更能理解任苏的想法。 说到底,任苏也从没掩饰过什么,就好比如今,将吴昆当做吴晟的继任者来培养,一切做得光明正大。 就怕少爷的心思还要……护院队长暗叹,却见吴父仰面朝天,双眸合起间,嘴唇翕动,身躯隐一颤,“陈老弟,说来可笑,我一直希望晟儿能长大懂事,可……现在,我竟然觉得他很陌生,甚至还有点感到害怕。” 护院队长知道吴父这仍是在说影响甚大的赵胜设宴一事,不得不说,任苏当时表现的确太过出格了。 当然,吴父不是怪任苏下手残忍,他吴广源白手起家,能铺开这么大摊子,品性说不上坏,至少不是良善之辈,他是震惊于任苏的老练、理智和冷漠。在他眼里,自家嫡子就像个局外人般,一剑挥下去,抬手功夫,将一茬儿冒头和未冒头的全给拾掇得干干净净,偏偏还没有人敢吱声,没看,人赵行泉也主动请宴和解了。 老实说,任苏杀鸡儆猴的办法不算多高明,但他选的出手对象实在巧妙,将整件事给拔上了一个高度。 这正是吴父诟病的—— 任苏没有通过一声气,就将虎头帮和吴府放在天平的两端进行衡量,虽说因为江湖和朝堂有两位结义兄弟帮衬,吴府隐形势力不比虎头帮小,他也不担心赵行泉此人,可换做是谁,被亲生骨肉推到前台都不会好受。 此外,通过一些手段,知晓了红叶楼内所发生事大致细节的吴父,无由来地使他这种心情又加重了一重。 无论是折磨赵胜使之屈服,还是回府后自信地面对自己,亦或悠然地应付赵行泉的宴席,任苏表露出的对人心的把握让他陌生之外,染上了一层无法脱去的恐惧,要知道,离府出走前,吴晟还只是个娇惯的大孩子。 就算是险死还生,之后大半年也全在山村苦练武艺,如何来得玲珑心,去观察和学习人心的变幻! 吴父低头看向山海院,双手猛地抓住栏杆,指节苍白,这眉眼,这熟悉感,不是自己嫡子,又能是谁? “晟儿出来了,我们避一避吧。” 吴父平静地收回目光,和护院队长转身下了层楼,仙人园那边,当任苏带着眼圈红红的小书童走出山海院,正聊得开心的表姐妹住口不言,少女垂首恭谨退到表姐身后,云桦则拘谨地笑迎上前,气氛古怪地一凝。 任苏加快了下步伐,和云桦并肩而行,打趣道:“云姨,昆弟习武是苦,我看着却不及你一分辛劳。” 云桦征了征,连忙回道:“来来回回有人伺候,苦什么苦,只要昆儿能跟着你这兄长学些本事就好了。” 娇小妇人掩嘴轻笑,眸中流转着几分惊异的光彩,府中谁不知道任苏身边有个好夸夸其谈的小书童倍受信赖,本以为是发生什么坏事让青年大发雷霆,以致这位大红人也受到了斥责,不想任苏竟是兴致出奇地不错。 也就她这种接触多了的人才了解,面前青年看似跟以往样总是一副笑脸迎人的宽厚模样,实际呢,…… “昆弟的确有天赋。”任苏随口笑了笑,浑不在意云桦眼中的探询,连他也没察觉到,刚才他当着小书童的面烧掉那一纸契约,说着此后小书童自由了,小书童却突然红着眼指天发誓时,他心底一下子轻快了许多。 或许,从任苏夺舍重生,接管吴晟这个身份开始,他已经注定无法做回一匹彻头彻尾的孤狼了。 “兄长!”两人说着话,来到吴昆身前,小童中气十足唤了声,脚下马步不见动摇,乌黑的眼珠闪闪发亮。 任苏点点头,摸摸小童脑袋:“休息会,马上练剑。”吴昆收了马步,抱着母亲臂膀嘻嘻直笑,云桦心庝地掏出块绢布,细心地替儿子擦着汗,任苏抬腿走开,拿起放在旁边假山的木剑,自个慢条斯理地展开剑光。 练了盏茶时间,任苏提醒小童休息时间结束,“兄弟两”各拿柄木剑,一招一招基础剑法对拆起来。 吴昆是任苏请江仲舒摸得骨,大致中上水准的资质,以后机缘到了,也有突破内息的希望,看着超过一大截江湖人士,对任苏而言,却没多大了不起,之所以答应教剑法,不是因为吴昆勤奋乖巧,而是他悟性较高。 常人要扎个一年半载的马步,他两个月就得了神髓,这不,仅学半月的基础剑法,斗起来也是有声有色。 不远,小书童无聊地打起了哈欠,他虽然爱看自家少爷使剑耍酷,甚至打心底想要将少爷的威名宣传到天下皆知,眼下又是一回事。巧的是,还有个人一样乏味,少女看了看平地内外的三人,偷偷摸到小书童身边。 “喂。你没事吧?是出了什么差错?少爷没责罚你吧?” 少女张口直道心中疑惑,这不仅是她性格使然,还因为小书童自身机灵,不恃宠而骄,在府中很得人缘。 这话落下,小书童回想起方才哭鼻子的一幕,不免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就一瞬间,随着这念头回肚一转,他挺了挺胸,带着平常和婢仆们拿着任苏那点事吹牛的神气,嘿嘿低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他咧着一口大白牙,眉眼耸动,笑得十分开心。 就像誓言中说的那样,小书童真正见证了名为任苏的这个传奇在诸天万界的崛起,并在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传说:大辟神朝的不败王爷,元司星天的劫主,太玄宫的副掌教,直至超脱寰宇,不死不灭。 第四十四章 先天来袭 仲冬的暖阳照亮半山荒凉,几只白毛鸦鸟在枯败的枝丫上跳着脚呱呱直叫,任苏从久违的山林中醒来,身前火堆仅剩零星火光哔啵闪动,断续有着缕缕轻烟缓缓腾起,和着长长的吐息冻结在半空,徒劳地消融殆尽。 “少爷。” 昼夜交替,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正是天地元气最纯净的时候,小书童却是醒得比任苏要早一些。 任苏调息方毕,抬眼看向这半年蹿了不少个头的少年,只见他直着身躯,微微舒展开的双眉透出一股清爽劲,脸上还红扑扑地冒着微汗,不由暗暗点头,总算这小子知晓自身根本,没有凭着心中好恶而因噎废食。 人的灵根有五行阴阳诸多分属,天地元气亦然,承载种种意境,或灼热、或凛冽,寻常人难以承受。 修仙者培养出气感后,往往不会炼化这些有属性的元气,而是首先吐纳温和的纯粹元气,内炼经脉脏腑,待筑体有成,才会引渡炼化行属元气,也即练气第四层——引气。小书童虽说是第二层养元境入门,刚纯熟《纯元功》口诀,壮大气感到采气养元的地步,却不影响先打下根基,为之后习练筑体拳法带来些许便利。 这也是任苏赞赏的地方,内炼筑体不如打熬筋骨艰难,可以小书童的性子,能自觉坚持月余已是很难得。 “小安。”任苏悠悠开口,小书童忙竖起耳朵,听得自家少爷轻笑:“算来你也踏上修行路有半年了。” “怎么了?” 小书童疑惑地眨眨眼,哪知任苏忽的拂袖起身:“时候不早了,你去打些水,用过干粮我们早点上路。” 就像很多江湖话本里说的:满腔热血的主人公趁着皎洁月色,无人知晓地背着行李,单人独剑远走天下,任苏同样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不告而别,虽然中途出了一点意外,如今,却是实打实离开曲山郡有四日了。 眼前荒岭处于横跨丰州与云州的苍垣山脉边沿,而任苏正是要去往云州峪郡,完成此身最后一项任务。 不过,两人之所以在此,倒不是任苏想直穿山脉而过,实是另有缘由。 噼啪! 余烬上,重新燃起了火焰,任苏眸中倒映一团妖异赤芒,看着越发幽沉,过了会,身后声响传来,小书童拿着两个鼓鼓水囊回返。他微微一抬眼皮,但仍安之若素,盘坐在地,由着小书童取壶倒水来来回回走动。 毕竟身在荒野,就着热水,两人撕了些肉干,吃了几张薄饼,收拾过东西,很快重新上路了。 崎岖小路绕过平缓的山脊,蜿蜒通向深处,一派空旷中,渐渐没了影迹,小书童背着两尺高的书篓,牢牢跟在任苏身后,只见枯叶铺满两旁,彻底失了光泽,任苏挺拔的身影宛如曙光般劈开黑暗,遍地播洒下生机。 小书童双目满是崇敬,自家少爷行事向来谋定后动,绝不会做无用之举,也绝不会出任何疏忽。 纵然任苏只字未提,他也能猜到两人突然转道荒岭,是有着深意,但,他只要安安心心附骥前行便可。 清晨的彻骨寒意悄然散去,两人行了快半个时辰,眼瞅着早到了尽头的山路消失在视线外,就要进入真正的深山,任苏脚步蓦地一顿,在小书童带些期待带些紧张的注视下,他略显失望地摇摇头,“我去去就回。” 任苏随口说着,动作一点不慢,语毕,人已转身迈出了七八丈,再一抬腿,竟掩映在了大片林木中。 这正是任苏数月苦修的结晶,《飞星斗罡》步法分为五式,北斗罡步近身强攻,南斗罡步长袭亡命,都是后天境界可以修炼的。任苏的内气还不算深厚,施展开步法,至多能坚持一炷香,可要达成目标,完全足够。 任苏纵步疾驰,当真好似离弦之箭,毫无曲折,缩地成寸般地直指百丈多外凸出山脚的青灰山岩。 这山岩高有五六丈,横在齐腰深的枯草丛,犹如一块巨碑,旁边还相映成趣地长着一棵两三人合抱粗的老树,光秃秃地挂着零星残叶,给人以沧桑凄凉之感时,营造了一股死寂的氛围,然而,任苏清楚地知道,其后还藏着个活生生的人,尤其是身子逼近到二三十丈内,那缕有着一丝熟悉的气机更是如夜空烛火,异常惹眼。 说来,这缕气机在十数日前,任苏还在郡城时,就察觉过一次,那会他因为这点熟悉感,误以为是曲山郡某些势力的人,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前日,再次感应到身后的小尾巴,他才醒悟过来,事情与他所想不同。 接下来,转道山林,夜宿荒野,原是任苏引蛇出洞的举动,却不料此人的谨慎胆小,超乎任苏想象。 就像方才,小书童去取水的溪边离他藏身之所仅仅数步之遥,也不见半点动摇,不过,这也无妨。 任苏眸光一利,他还没正式在江湖上行走,算起来,也就这曲山有些名头,真正结怨的仇家屈指可数! 呼! 终于,在任苏又迈过四五丈后,一道灰影闪出巨岩,一言不发,拔腿就往反方向逃去,身手极为矫捷,只是比他更快的,还有任苏的剑!任苏自创心眼剑术,气机变迁明如心镜,灰影暗地方下决定,他已悍然出手。 削薄的剑刃甩手击出,如奔雷破空,灰影只一个纵身,就被击中左肩,打了个趔趄,随后落入任苏之手。 “果然是你们。”任苏一剑悬在灰影喉间,眉毛一挑,道:“我记得你,你应该是孤鸦寨五当家。” 任苏看着这长相年轻的三十多岁男子,淡淡的一句话将他心底存留的侥幸轻易粉碎,这位五当家倒有些静气功夫,见状,坦然一笑,“既然吴公子知晓欧某,想必来意就不用说了,不知阁下如何能放我一条生路?” “金银财宝?料来吴公子不缺。” “功法秘籍?更是入不了大家法眼。” “神兵利器?世间罕见,有心无力。” “不过,只要能饶在下这一命,但凡吴公子有所吩咐,就算是终身为奴,我也绝不皱一根眉头!” 五当家伸手指天,大义凛然地发了一通言论,但任苏听罢,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他叹了叹,“看来,你不像你表现的那么聪明啊。”他瞥了瞥五当家,漠然的眼神仿佛洞察了一切,让五当家心一寒,慌忙出声补救。 “慢着!此次之事乃是‘孤鸦’亲自主导,他身边尚有十七人,如果吴公子愿意网开……” 五当家急急开口,就在这时,任苏猛地抬头,远天骤然浮现出数十鸦鸟,啼声惶惶,似被什么猛兽惊起。 哧! 血光乍现,五当家低头摸了摸喉咙,瞪目张舌,“你……为什……”气息迅速衰弱,须臾毙命倒地。 一缕素白灵光升腾飞舞,吸入任苏左掌烙印,他目光轻轻一动,似有发现,旋即敛去,眯眼望向鸦鸟惊起的方向,此刻,任苏已无心思虑其他,随着两道身影掠过隐现的山路尽头,一股磅礴气机也传递到了他心间。 先天! 任苏面色凝重,不管是敌是友,这气机交感瞬间,却是毫无疑问冲着自己来的,就是不知若真是孤崖寨的些许毛贼,他们又是从何寻得这等帮手?念头起伏的瞬间,气机越发明晰,数息后,人影轮廓赫然历历在目。 这! 任苏眸子满是惊异,他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这气机竟是比他曾经遭遇过的翁成宫还要强上数分。 先天虽号称有三境,但下界限制重重,极限便是第二境“练气聚元”,翁成宫苦修数十载,一心为破碎虚空,会出山求取精神大法,修为自是臻至元境巅峰,达到进无可进的地步,要说比他还强的话,也只有…… 呼! 清风荡开,两名不速之客落在任苏数丈之外,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其中一人面目阴柔,颌生长须,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孤鸦寨大当家,但任苏只是随意一扫,就将所有注意放在了孤鸦身前的那名半百男子身上: 说是半百,其实只是任苏第一印象,再一打量,他又觉得四十亦可,六十也无错,就像罩在云雾里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可真要细细追究这名男子,又会认为这就是一名穷酸秀才,打满补丁的青色长衫洗得发白,花白的发髻蓬乱不失端正,面庞颜色看着尚可,却透出一种诡异的枯朽之感,最为典型的还属那眉眼。 两条乌黑细眉时时绞着,似在思索,眸中涌现的光芒又黯淡无神,全是混乱之意,倒像读书读痴傻般。 “老五!”任苏略一沉吟,耳旁传来一声怒吼,便见孤鸦一脸阴沉地盯住他,向着半百男子一抱拳,杀气腾腾,“前辈,此人便是那吴晟,贾某不才,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将他捉拿过来,任由你老人家处置!” 第四十五章 一声道友闻天音,云深雾绕又几重 孤鸦恨恨盯住任苏,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干他们这一行,本来就是将脑袋别在腰间,余劲遭人寻仇身死虽说可惜,寨中却不会为了他一个纠缠不休,要不然,江湖上恩怨纷乱,孤鸦寨如何能历经十数载不倒? 这次孤鸦等人找上门来,事实上,还是贡品被劫一案的余波。 在任苏那夜偷听后,孤鸦带人响应了三州绿林盟的号召,手下死伤惨重,就连同行的三当家也丢了性命。 换作平时,或许没什么,但前阵子任苏才杀了个四当家余劲,要是仍无动于衷,不说无法服众,就算以后拉人入伙,也得让人多思量几番,无奈,面对着消息传回来后的暗流,孤鸦做出表态为余劲报仇来平复人心。 原先,“吴晟”这名字默默无闻,曲山又没有姓吴的强大武林世家,孤鸦几人是看好这软柿子来行动的。 谁知到曲山随便一打听,立即吓了一跳:剑退六扇门提司、折辱虎头帮少主,且不论这些事背后意义的耐人寻思,单说吴父那两位强势的结义兄弟,就颇让孤鸦骑虎难下了,不过,话已出口,总不能灰溜溜退回去。 进退不得之下,孤鸦几人在曲山足足待了半个多月,最终等到了任苏“孤身”两人外出的好机会。 因此,孤鸦一边派身法过人的五当家跟随任苏,沿路留下信息,一边重新聚集人手,打算寻个险地设下陷阱,准备妥当,便让五当家引任苏前来,他可不想让寨中剩下的精英白白折损在这本该是无关紧要的事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孤鸦志得意满地等着任苏慢慢步入陷阱,却想不到真见到这小儿,竟是这样一幕。 此时,孤鸦的心都在滴血,半年之内,三位当家丧命,纵使孤鸦寨家底还在,也再无未来可言,除非…… “前辈,此人便是那吴晟,贾某不才,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将他捉拿过来,任由你老人家处置!” 孤鸦杀气腾腾,看似怒不可遏,心里小算盘倒也一点不少,但话甫落,看着对面任苏脸上现出的愕然,他心里一警,似有所觉地一抬头,只觉眼前一暗,一只有些苍白的手掌如青天垂落般陡然盖下,顿时天旋地转。 “前……” 孤鸦和五当家一样,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带着满腔的不解步入死亡,任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位被他们的谈话所吸引,说要寻找曲山吴晟的先天高手,对他们话中讨论收拾任苏毫无反应,竟会在这时突下杀手。 三十丈外,小跑过来的小书童脚步不由一缓,也似被震惊到了,旋即长吸了口气,速度快了一两分,而悍然杀人的半百男子神色不变,眼中却涌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凝聚在任苏身上,“你。”他像是很少说话,简短的一个字出口,透着无比的艰涩。一旁,任苏暗自松了口气,只要愿意开口交流,那便说明尚有转圜余地。 他念头一闪,下一刻,便见半百男子探手一抓,一股强绝的吸力爆发,整个人飞蛾扑火般撞向前去。 “嘿嘿。”任苏不受控制地扑出,耳边呼呼生风,隐约见得前方半百男子张嘴一笑,有点傻气,又诡异地带着点天真,接着视角一转,浑身血液冲脑,已然头重脚轻地被男子夹在臂弯中,末了,五脏六腑剧烈一颠。 “少爷!” 这一刹那,任苏看见小书童抛开书篓攥拳冲来,当即鼓荡内气大喝:“回曲山!我会去找你!” 说话间,任苏身子上下一荡,眼中的小书童也化作黑点,须臾不见了踪影,却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默然一叹,任苏收回心神,也不知道他冲撞了哪路神仙,总共没出过几次门,已被人捉了两次去,还都是先天高手。 也只这一念,任苏重又振作,转眸思索起了对策,他心志坚韧,岂会做出那般怨天尤人的小儿女姿态? 之后,任苏数次开口套话,但这半百男子就像真痴傻般,只嘿嘿一笑,便不再作声。遇到这种状况,饶是任苏有通天手段,也无从下手,过不久,他放下试探心思,观察着行进方向和沿路风光,试图从中寻出端倪。 这却要简单许多—— 半百男子夹着任苏出了苍垣山脉,逢山直掠,遇水飞渡,纵使途径城镇,也不避让,直来直往猎猎如风。 一个时辰后,任苏豁然发现,这半百男子竟也是往云州方向去的,这不仅让他震惊之余,凝眉陷入沉思。 他此番去云州,还得说到吴母为吴晟拉的一桩婚事,当时虽被他拒绝,但对方与吴父关系匪浅,为免反目成仇,给吴府增添麻烦,他自己表态日后亲自登门谢罪,在离曲山之前,他也打定主意先了结此事,再寻天碑。 “峪郡,李家。” 任苏呢喃了几声,嘴角泛苦,似摸到了线索,不过,不管任苏是如何想的,他这遭磨难还刚刚开始。 云州,上古时燕国之地,远离西原腹地,偏居塞外,治有七郡,广袤无不远超大陈其余州郡,任苏被半百男子挟着出了丰州,马不停蹄跨过狭长的钦州,又自云州贺山郡越过峪郡,恍恍惚惚,两天一夜方得稍歇。 “这里是……” 任苏晃了晃脑袋,有些迷糊地往前一看,却只见到一大片接天连地的浓雾,继而人再度飞起,猛然扎了进去。半百男子这一举动来得极突然,漫天浓雾涌来,尚未清醒的任苏不及防呛了一口,瞬间一股沁脾的凉意在肺腑蔓延而过,连带神气也似得到补足,眸中的血丝悄然退去大半,两点神光隐现,再不见半分萎靡之色。 任苏沉醉了会后,失神赞叹:“好浓厚的天地元气。”暗运呵嘘法门,果然,比之外界要轻松四五成。 千万别小看不足一半的精益,要知道,任苏纯熟一息指剑术,呼吸法本就比旁人要熟稔,又经半载苦修,这呵嘘法门早已炉火纯青,再想有进展,好比一步登天,也唯有眼下天地元气浓厚,致使肺腑浊气骤减才可。 无形中,任苏对半百男子产生了一丝好奇,他不是一般的习武者,心里清楚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阵法,只有阵法才可能!然而,此人气机虽比翁成宫还要宏大,却没有根本的区别,修为仍是先天境,倒不知哪得来的神异阵法?任苏暗自诧异,而就这眨眼的功夫,前方鸡犬声相闻,浮出一座百丈险峰的轮廓。 “到……了。”任苏听得半百男子第二次吐露话语,顿觉身子一震,几个起落,人已来到山脚的小院前。 这是一间朴素的农家小院,爬满篱墙的藤蔓黄绿相间,瓜果依稀,庭院上有母鸡率领鸡群漫步觅食,中间是长着些苔痕的木屋,上面覆着茅草,门前盘着一瘦小灰猫,后方见得整齐的数块葱茏,应是菜园子无疑。 汪汪! 忠心的大黄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哈着粗气在篱墙下迎接主人的回归,这副和谐的场景看得任苏怔然无语。 “原是薛道友回来了,不知可寻到称心徒儿?”一声吟啸划破长空,峰上云雾乍分,无声翻涌中于尽头现出一名白袍老道,他头戴白玉冠,白眉白须,神光湛然,宛若神仙中人,此刻,足不见顿,伴着仙风翩然而下,一晃眼落在了两人身旁。他口中发着疑问,目光却直望任苏,但在接触到任苏的第一刻,又突然发出惊咦。 随着这轻咦落下,任苏心脏骤然一缩,似被恐怖凶兽盯上了般,背脊生寒,刹那又被一把苍凉笑声冲散。 “天不绝我白玉门!天不绝我白玉门啊!诸位祖师保佑,我白玉门道统有救了,有救了!” 第四十六章 山间乍听惊人语,峰外又闻催魂声 云雾深处,险峰矗立,山脚小院前,白袍老道如仙人飘然临世,却在猝然之间,发出苍凉笑声。 任苏听着这暗含悲愤的笑声,身上虽再感受不到如临大敌的压力,心中警惕更胜方才,但他也非常人,越是这般时刻,面上反越显平静,修长的身形微微一挺,犹如劲松孤悬危崖,自然生出一般不卑不亢的风姿。 不一会,老道镇定下来,他无视半百男子,绕着任苏徐徐迈了三步,突的抚掌大赞:“奇!奇!” 赞罢,他回头笑看目中仍是茫然的半百男子,道:“薛道友,我看你这徒儿与我有缘,不妨让与我,老道必有重报!”此语一出,任苏一惊,心中哭笑不得,正要拱手先谢过这老道好意,不妨耳旁传来震天怒吼。 “徒儿……我,的。” 半百男子瞋目怒视老道,张狂发吼,似蕴藏诡异力量,震得任苏眼冒金星,又一个恍惚,无数幻象纷至沓来,搅得脑袋嗡嗡直叫,鼻下更缓缓流出两缕鲜血。与此同时,狂暴气势彪扬,竟裹三丈雾龙升空腾旋,如火雷掷地轰卷四周,任苏一时无法凝神,气势方爆,脚步已然摇摇不稳,待得劲流逼身,身子立时横飞。 呼呼! 雾气龙卷低鸣急旋,即使任苏被吹到半空,也如影随行,眼见大难临头,任苏听得身后响起一声轻叹。 “薛道友,你执念太深了。”老道瞬移般来到半百男子边上。 他一手抓出,看着随意散漫,正大发神威的男子却似全无反抗之力,被轻易制住,纵使浑身震动,真气毫光盈满面目,脚下隆隆作响,也动弹不得丝毫,而在此之前,威胁任苏的雾龙早化作微风拂面,消失无踪。 之后,任苏见白袍老道以手扶肩,轻拍对方三下,随着三道隐晦灵机度过去,他将半百男子向前一送。 任苏目光一闪,只见半百男子兔起鹘落,如皮球般被高高抛过篱墙,接着身子急急沉降,荡开一股大势,吹开虚掩的门扉,悄无声息地穿入屋内,而后双足落地,又带起一股微风,一旋间,浑若天成地掩上屋门。 这一手说不上多惊世骇俗,但也颇为巧妙,可任苏心底对老道身份已有几分猜测,要说惊奇却也没有。 门扉一掩,老道一转眸光,抚着长须,满面温和:“如何?小友可愿拜老道为师?” “晚辈先多谢前辈好意。”任苏镇定地一抱拳,顿了顿,话锋正转,先被白袍老道摇手阻止,他白眉一扬,又缓缓垂下,神色中含着一丝矜持的笑意:“且慢!小友可知老道是谁?机缘在前,莫要日后追悔。” 任苏哑然,半晌,他苦笑道:“前辈既能轻易制住先天高人,除了仙道中人,还能有谁?” 话落,老道双眸陡然放出奇异光彩,定定锁住任苏,似要将他看个透,任苏心中微微一紧,便见得老道抚须的手一滞,随之放下,他颔了颔首,面上带着些许怪异之色:“想不到你是天狼门的弟子,难怪。” 声音虽轻,却如霹雳惊雷,立时掀起心海万丈波澜,任苏漫不做声地拂动长袖,拢住乍然颤动的双掌。 “敢问前辈是如何看穿晚辈身份的?”任苏没有否认,深吸口气后,恭敬地向着老道请教。老道默默看了任苏一眼,忽然一笑,却不搭话,晃着头,一捋长须:“放心。小友出身并不影响适才言谈,不知?” 这显是仍要收任苏为徒,任苏心中古怪,还是装模作样犹豫了一会,方道:“请恕晚辈尚有要任在身。” 任苏微一俯身,正容拒绝,这倒不是他看不上老道传承,相反,比起话语间透露的,他很清楚抬手便制住一名半步破碎虚空的强者代表着什么,但他自忖身无灵根,根骨也不算出色,正常情况下,又怎会入像老道这样人物的眼球,只怕是另有玄机,至于秦昭托付天狼门一事,那却是无数巧合下的奇迹,没有一丝复制可能。 “可惜了。”老道轻声一叹,竟全不介意,转眼又呵呵笑道:“小友可知老道为何要收你为徒?” 任苏神情一滞,老道接着说道:“你既是天狼门弟子,应当知道修仙有百艺:炼丹、炼器、布阵、制符、驯兽、仙植……凡此种种,或许无关仙道成就,但要走得长远,谁都离不得这些帮助,而老道正是出自……” “其中之一的术道旁门。” “旁门?”任苏不解。 “这是上古时期的称谓,数万年以前,修仙界无比繁荣,天地元气充沛活跃,仙人存世,百花齐放,即使如今这许多被称作修仙技艺的小道,也有长生成仙的希望,有别于练气正统,这类修行法门皆唤作旁门。” 老道眸中划过一丝寥落,他继续解释道,而随着了解越发深入,任苏也明白了老道收徒的缘由。 原来,老道这门派是凡间相命风水一道的根源,不过,不似凡人的坑蒙拐骗,他们却是真正的“铁口直断,改天换命”,许是与尘世牵挂太多,他们这一门修行,伴随着种种坎坷,内劫外劫不断,极难寿终。 正因如此,他这门派收徒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标准,要么是福缘深厚,可化险为夷,要么就是命数独特。 据老道述说,任苏正是那种千年难得一见的命数,不见过去,不见未来,前后一片混沌,几乎与人世没有瓜葛,若是修行他这一门的功法,完全不用担忧劫难临身,说着说着,老道不免再度泛起些许火热心思。 “小友不妨再考虑一番。” 老道面上风轻云淡,语露诱惑,“以你的资质,修行老道门中功法,百载之内,保你成就元婴法身。” 听得此语,任苏却无半分喜悦,早在老道道出收徒缘由之时,他心中已是震惊万分。到此时,间接被戳破穿越客身份的他更显得沉默,老道只以为他是陷入纠结,白眉一弯,又道出一桩隐秘,直骇得任苏面无人色。 “老道门中典籍记载,既言命数,实当有迹可循,若真混沌难见,唯有两种可能。” 笑了笑,他略带深意道:“其一,有大神通者专门施法遮掩;其二,呵呵,那便是有重宝镇压己身。” 天碑! 任苏僵在当场,老道则是悠然一笑:“罢了,这些也只是闲话,薛道友携你来,本也是为了收徒,他的功法不比这下界的天狼门差,老道便先带你看过,到时,你自会知晓老道门中传承的珍贵,反悔也还来得及。” 老道倒背双手,云烟凝聚,架起两人攀爬而上,任苏错愕地回过神,风流雾散,下方已然显出一方幽洞。 山峰不高,却在云深雾绕处,任苏回望山脚,早不见小院影迹,这时,老道降下法云,抬手一指幽洞,顿时一团团清光沿着幽暗深洞迅疾铺展,直没入山腹,“薛道友的功法皆刻在洞内,老道就不去凑热闹了。” 老道说罢,拂袖欲走,任苏急忙叫住:“前辈慢走,我这两日滴水未进,可有干粮,让晚辈暂充肚腹?” “这倒像薛道友的风格,”老道瞬间猜出前因后果,随手抛出三个小玉瓶,淡笑道:“这是老道身上存留的所有辟谷丹,一瓶内装有十颗左右,一颗能抵五到七天的食量,便做个顺水人情,都送予你了。” “多谢前辈。” 任苏踌躇了会,将玉瓶收好,老道见他神色,知他还挂虑着适才的那番谈话,不由开口多提点了几句。 “老道对你的秘密没兴趣,至于你天狼门弟子的身份,只要迈入先天,大抵也没人能再凭肉眼看出。”一席话如春阳融雪,虽未尽数拭去阴霾,却让任苏眼前一亮,他抬头又见老道驾云直入峰顶,当即也走入幽洞。 山洞实际不深,只是道路百转千回,显得幽不可测,所以,没花多大功夫,任苏便在洞内观摩起了石刻。 这石刻文字不多,以图画为主,栩栩如生,雕满四五丈宽广、两丈高的四面洞壁,乍一看,让人眼花缭乱,任苏也不细看,似寻找什么证据般,走马观花,一目十行,稍顷,他伫立在一处经脉图前,跌足轻叹。 “果然……”他望着这八幅前方刻着“点龙诀”字样的经脉图,联想到了秦昭曾说过的一个人物。 疑惑消释,任苏也没了观摩的兴致,他这一回着实被半百男子折腾得不轻,肚腹空空是其次,昼夜不休地赶路颠簸,尤其是整个人夹在别人臂弯之中,才是要命之处,哪怕是铁打的身子,时间久了,也一样受不了。 任苏取出玉瓶,倒了颗辟谷丹,服下后,盘膝坐在角落,调理了下内息,和着衣沉沉睡去。 洞中无日月,这一睡也不知多久,任苏醒来,见没人打扰,先练了几遍十荒逐灵拳,接着开始练剑,他身上原有两柄剑,扶风在被半百男子擒拿时遗落在原地,斩鲨却是背在身后,而这也无形加剧了他路上的磨难。 练了约有一个时辰,任苏收剑,左右无事,索性观看起了石刻,然后,吐纳内息,开脉定窍,复又休息。 这次可没那么安稳了,任苏合眼不久,神思冥冥,隐在元气之海飘荡,倏然地动山摇,惊得他一跃而起,抬腿正想奔逃出洞,又听得一声呼喝遍传全峰,不轻不重,却似天外雷鸣,震耳欲聋,“断鸿子老儿还不现身!” 第四十七章 野鹤闲来忽作愁,且乘风去待儿郎 峰巅,断鸿子安坐孤云,怀抱一方二尺长镶玉沉银木盒,漫山雾气流散淡薄,天光裂云,激起凄厉嘶鸣。 断鸿子似不关心头顶异变,兀自推开盒盖,随着一根银纹螺旋兽角映入眼帘,他黯然垂眉:“阿二。” 阿二不是他的灵兽,而是他师尊在五百多年前无意寻得的上古异种,说是身怀某种仙兽血脉,凝成上法妖丹后取用,对他这一门的修行颇有助益,可惜,灵兽成长缓慢,他师尊没来得及等到那一天,便寿尽坐化。 他虽有机缘,却没有想法,因为,小猿自他入门后,就陪伴在他身边,对他而言,已是不可或缺的亲人。 断鸿子怅惘长叹,失神陷入回忆,过往种种浮现脑海,刻骨铭心,渐渐地,他周身流溢出一种奇异意境,似风般轻盈,云般缥缈,雨般凝重,雪般清冷,中间还隐透着四时的调和,世事的无常,相抱流转趋于一统。 轰! 山外陡然撞来一遮天黑影,轰响之后,峰巅十丈上,一片广大清光咔嚓一响,乍现即逝,惊醒了断鸿子。 断鸿子抬眼瞧了瞧头顶,此时,雾气尚存,还能遮蔽身形,他冷哼一声,低头看了眼盒中兽角,心中却猛地出现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仿佛看到许多年过去,一个倍感亲切的身影来到此地,从乱石中翻出一方木盒。 霎时,断鸿子热泪盈眶,周身意境也一下子圆融起来,他终于看见了,这就是他苟延残喘要寻找的生机! “好一场天道轮回。”断鸿子捻须作笑,他发现了自身的变化,但不论其中含义有多么惊人,在这一刻,都无法让他分出一点心思,他捧着镶玉沉银木盒翩然直下,来到幽洞前,甩手扔出,银光一闪,飘向深处。 “曾住金钟玉梁屋,归好处,莺歌漫舞不得留。千山尽头,野鹤闲来忽作愁,且乘风去问儿郎!” 断鸿子漫吟,荡袖生云,空落两手一抬,赫然右擎拂尘,左提铜铃,他出了阵法,也不打量,纵云远掠。 阵法之外,高冠男子手持一条薄如蝉翼的尺许长青晶弯刃,轻轻挥动,十数道五六丈长的风刃厉啸着飞出,裂石穿云,教人胆寒,还有枚赤红法珠,大如车轮,一击下,有如陨石坠地,地动天惊,声势不凡。他傲立长空狂攻不止,察觉遁光闪现,泠然一笑:“舍得出来了!”一掐诀,天上烈阳一暗,遮天黑影嚣狂坠下。 这黑影远看似法印,近看又像葫芦,甫一出现,便封锁住了断鸿子方圆百丈内空间,直将他往上摄去。 “葫芦观!” 断鸿子失声大叫,左手一抛,召来一团青白云光,随着铃声大作,瞬息凝为一枚方正古篆:“敕!”他并指一竖,古篆爆裂,兴起无形风相,汇入上方,引得吸力一偏,断鸿子抓住时机,顺着风流飘出黑影笼罩。 吼! 一声吟啸震碎浮云,断鸿子才离虎口,一条十丈炎龙身盘法珠,威风凛凛,以玉石俱焚之势迎头撞来。 断鸿子不慌不忙,一拍拂尘,三千缠丝曳动,流转出一丝朦胧光芒,而后氤氲开来,只见极光烂漫横空,遮蔽老道身影,静阒间尽显美好,却又忽然融入不和谐的一点炎光,狰狞龙首作吼,随后漫天嘶啸昂然相和。 轰!轰!轰! 一阵爆响,光焰四射,煞是绚丽,但还未平息,扭曲颤动不止的极光之后,猛然攒射出百枚铁签。 “诸天正法,听我号令!” 断鸿子踏云冲上高处,铜铃急摇,一枚婴儿拳头大的方篆电射而出,紧随铁签直取百丈外的高冠男子,须臾涨至数丈大,又见老道张口一叱,方篆爆碎,乍闻一声霹雳,乌云涌现足有半亩,其间无尽电蛇乱空劈下。 万千雷光倾落,却被签影绊空,交汇成一方炽白雷池,嗞嗞爆闪间,忽有紫电迸射,如鸢飞,似鱼跃。 咿! 虚空之中,似有似无响起一声傲然啼鸣,随即乌云退散,一缕极尽璀璨的紫电纵过雷池,夺阴阳之造化,在渐枯的池水边蜕化出一头隐约的雷光神鸟,翎羽如冠,身后连接数十丈弧光撑立天穹,犹如孔雀开屏,炫目夺人。神鸟破空疾行,仰颈长蹄,具张双翼,化作迅猛雷光直扑敌首,扭曲难见,独留如矢长喙,凶芒滔空。 “呵。”不远处,金灿法云岿然不动,虹飞霞舞,托起一驾精致玉榻,隐隐透出一道风华绝代的妖娆身影,神秘山主作壁上观,见得雷光突变,轻声一笑,说不出的妩媚:“不想我这便宜师尊,还留有后手。” “上古流传下的门派总有些压箱底的手段,师妹不必担忧,许师弟这次专门借来了葫芦观,足以应对。” 神鸟出世,玉榻一侧,负手而立的云袍青年轻舒袍袖,眯眼微微一笑,看那神情,竟像是在春日郊游。 他护持神秘山主擒拿断鸿子两载,倒也知晓几分隐秘,像白玉门这种搬弄天机祸福的旁门根本修不得杀伐神通,这神鸟看着威武,其核心却还是该派的秘传神通——三十六脉行气正法,也就是铁签上有些玄机罢了。 果不其然,随后高冠男子催动葫芦观,神鸟裂解,便见断鸿子一招,滚沸雷浆中,百枚铁签倒射而回。 “阴阳机变,敕!”一击不成,断鸿子又凝练出第三枚方篆,召来倾盆大雨,激发铁签威能,显化出一缠蛇巨龟,如泰岳倒悬,横压十方,欲一举镇杀高冠男子,高冠男子不甘示弱,双目一瞪,赤眉上烈焰燃起。 嗯? 烈焰方起,云袍青年眉头一皱,耳边传来淡语声:“听闻许护法散修出身,先铸就火行灵基,后来拜入我宗,改修《云龙真经》,却未散去原先根基,反借此创出强横神通,他归我门下不久,这招我倒未曾见过。” “许师弟的‘烈凰炫光’论威力在元丹境确是数一数二,”云袍青年听出话中不愉:“只是……” 沉吟间,一束缠着纯青云气的炎光洞破玄龟,席卷半天,无数雨团爆破,汽化成雾,弥天烟波汹涌泛滥。 “这……”云袍青年挥袖施法,扫去波及过来的水雾,略显语滞,场上,随高冠男子施展得意神通,战况顿入灼热。云篆雷纹御天象,炎龙青凤托奇观,但见法光闪烁,所过之处元气暴乱,险峰上空无寸尺全地。 “古怪。”蓦然,金灿法云间落下呓语般的呢喃,山主徐徐开口:“我这师尊,似乎不想逃了呢。” “我等辛苦许久,如今将此人逼至山穷水尽,连身边灵兽也殒命,再见得葫芦观,怕是绝了逃亡之志。” 云袍青年委婉说道,葫芦观是宗内大师兄的成名法宝,由十枚禁咒葫芦炼合而成,仙瓶、法印般的用法只是基本,它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能一瞬布下封禁天地的葫芦大阵,但凡遭遇,绝无逃生可能,当然,高冠男子无法祭练核心禁制,就算勉强催动大阵,也维持不了多久,但对面不知道就行了,可惜,这些并没有说服山主。 榻上,粉纱起风飘荡,山主端坐,手起道诀,玄白二色展开玄奥卦象,蜿蜒一缕紫气升腾,遁入空冥。 隐晦的术法波动一闪即逝,即使以云袍青年元丹大成的修为,又在旁边,若非道诀绽华,不凝神细查,也几乎察觉不出施法迹象,不过,有一人不同,暗地留意这方动静的断鸿子感受到熟悉的秘法波动,心中一喜。 的确,他这位嫡传弟子十分出色,无论灵根,还是心性,亦或头脑,都是万中无一,称得上妖孽! 或许是年纪尚轻,她有着几乎所有天才的通病——自负,虽说在两人十载之久的相处中,这位倾国倾城的女弟子一直以温婉的形象示人,那浸入骨子里的骄傲却没瞒过他的双眼,到得后来捉拿他,这点更表露无遗。 诚然,断鸿子既无逃脱葫芦大阵的把握,也不愿再像以前那样惶惶度日,但他还没有放弃希望: 他必须保住任苏,他从这名“天狼门弟子”身上看到道统承继的未来,所以,他不能让这些人闯入山中。 只不过,他这位弟子高傲归高傲,性子绝不乏女子的细心,就像他曾经的落脚之处,无一不被翻了个底朝天,要让这样一个谨慎的人放弃搜山,只有先让她自己动手查探一遍,恰恰白玉门最擅长的就是这类法门。 恰恰,他要保住的是一个对白玉门术法有着绝对防御的奇人! 只要避过了术法查探,以他那弟子的性子,八成不会再费手脚,毕竟他断鸿子就在这里,目的是达到了。 大局将定,断鸿子不再强撑,待寻合适时机束手就擒,却不知榻上山主将道诀一收,眉头好看地一蹙,下方无人关注的云雾倏然涌动,五六丈雾龙腾身高飞,一席青袍呜呀大叫,扶摇间举拳直轰大战的二人,断鸿子脸色大变。 第四十八章 道在往时,花开两枝 “聒噪!”炫光闪现,只听一声哀鸣,云龙崩散,当空坠下一人,胸口偌大一个焦黑空洞,触目惊心。断鸿子一征,面上露出丝沉痛,却见高冠男子大袖飘飘,蔑然大笑间,起手一推,风云惊动,葫芦观降下威杀。 “嘿嘿!武破虚空的习武者?断鸿子老儿,你倒是好运道!只可惜,枉费了这一世修行!” 葫芦观狂涨五十丈,横掠虚空,当场一声震天轰爆,旋即星火飞鸣燎天,又催劲风狂飙,似千湍争流。 乱流穿云,百丈不过瞬息,便见烽火留痕,逶迤冲霄,天地几欲变色,断鸿子竟也似被骇住般僵立,眉宇一垂,木然地闭上双目,一片阴影铺展过来,空火熊熊,映得一张生出些许皱纹的脸庞阴晴不定,越发苍老。 呼呼! 葫芦观将将临身,烈风先已割面如刀,就在这时,断鸿子豁然睁目,寒声低喝,如闷雷般回荡方圆数里。 “宝儿,你真要致为师于死地不成?”断鸿子直视遮天葫芦观,眼中无悲无喜,几乎话音落下同时,随着不远处一声冷哼,葫芦观来势稍稍一滞,接着如期撞上断鸿子,血洒数十丈,却没了方才粉身碎骨的下场。 高冠男子阴着脸望了一眼,目光闪烁,杀机渐逝,抬手召回葫芦观,纵遁光迎向正悠悠飘来的金灿法云。 法云生煊威,中起一座玉榻,仙影渺渺,虹霞齐舞,隐有龙凤清鸣,似神女降世,断鸿子抚去嘴角残血,袖手敛眉,感应中,一具残躯生机终去,淹没在翻涌的云雾之中,心中一叹,顿时愧疚、悔恨、无力齐生。 说到底,白玉门法术虽玄妙,却也不是通天彻地,算无遗漏,况且他这弟子尚未结丹,修为仍浅。 之所以他被逼得狼狈逃窜,乃是早先他曾为这弟子种下一门奇术,两人命数相连,牵系颇深,而断鸿子万里迢迢飞渡汪洋,在西洲此处落脚,也正是由于这险峰地势奇特,天机不显,辅以阵法,能遮断奇术联系。 本来断鸿子老老实实退隐,或许得个善终,也不难,但他不甘心,也对自己所卜的卦象抱有期待! 接下来,当隐居险峰的半百男子欲外出寻徒,被他视作一线转机,虽知牵一发动全身,必定导致他这弟子寻上门来,却没阻拦,之后,果然如愿以偿,见得任苏,应对擒拿,断鸿子当真是绝处逢生,独独没想到…… 他当时禁锢住半百男子的法阵之力,竟在狂攻下出现破绽,被对方强行挣脱,平白葬送了一条性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断鸿子意兴索然,耳边蓦地落下娇媚笑声,抬头见得金云负榻,在四名傲然修者的拱卫下,肃然停驻。 三丈外,山主隔帘启唇,倒是带着一丝委屈:“恩师一生奔波,眼见垂老,宝儿心有不忍,愿承继道统,请上道王峰供奉,好时时孝敬,来日未尝不能结婴延寿,这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莫非恩师就这般看轻我?” 殷殷之语软糯入心,直似泫然欲泣,教人无端生出怜爱之情。 “孽徒!”断鸿子霎时色变,瞪目斥骂,“弑师不成,还欲谋夺门中传承,简直痴心妄想!” “放肆!” 侍立榻旁的高冠男子冷喝道:“断鸿子,本护法亦有听闻,你曾招惹天戈仙府,欲强收师小主为弟子,只因其心善,才保下一命,不想又惹到我傅道宗头上,亏你修得是测度祸福法门,若是识时务,便早些交代!” “哼!老道人在此,要杀要剐,任尔等处置,白玉门的传承就算湮灭,也不会交予忘恩负义之辈!” 断鸿子态度强硬,心里却着实捏了一把汗,他这弟子继往开来,以白玉门功法为根基,开创出一门旷古绝今的绝世仙功,又生得枭雄心性,在他为其种下奇术后,以为已尽得门中真传,便撕破脸皮袭杀断鸿子,要杜绝仙功可能的后患,哪知白玉门还有最终传承留在无人所知的山门,断鸿子也无法传授,恰好以此逃得生天。 这是断鸿子的最后一关了,赌山主的道心,是一绝后患,还是求仙道长远,让她这门仙功愈加完善? 虽说断鸿子心里有把握,仍免不住有些惴惴,只好摆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庞,似乎真任人宰割般。 “恩师既然不愿上道王峰,那也罢,”山主听罢,轻轻一叹,状似无奈,娇声软语,却明显比不上方才亲近:“宝儿与古秦门欧阳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只能拜托他在仙渊峰照看老师一二了,这样,宝儿也可放心。” 仙渊峰? 断鸿子心头一震,此峰来头颇大,在上界名气不小,甚至和白玉门也有渊源,但这却与峰上古秦门无关。 古秦门是千年前一位大散修留下的道统,实力勉强迈入二流,不过,其山门立在仙渊峰之上,得到三大宗认可,掌管上古传承的飞升大阵以及“仙狱”阴云谷,在上界倒是无人不知,想着,断鸿子忽感无边疲倦。 原来,从一开始,半百男子便是他这一线生机中的节点! 断鸿子明了山主处置,越显沉默,这边,山主一锤定音:“事情已了,两位护法,起驾回宗吧!”只见前后两位元丹修者沉然一声应诺,似有清风徐来,金灿法云轻轻浮动,眼看就要升入高空,一人拱手发出疑问。 “山主,这下方山峰仍被大阵笼罩,恐怕断鸿子老儿还有所布置,不如让属下下去查探一番?” 高冠男子斜睨了断鸿子一眼,迅速转身试探着道,看得旁边的云袍青年暗地直摇头,这许师弟被宗内指派到傅师妹手下,一直是擒拿断鸿子的主力,期间吃了不少亏,尤其是上次那异兽,着实弄得十分狼狈,却是与对方真正结下了梁子,再加上他是散修出身,平常少不得爱占些便宜,也难怪会说出这番不合时宜的话来。 这师弟的心性还需打磨啊…… 云袍青年眉宇一凝,假意呵斥道:“许师弟,师妹谋算无失,早早施展过法门查探,何须你来多事!” “速速启程。”粉纱帐后传出淡淡女声,两人心中一凛,对视一眼,高冠男子纵身化作弧光,飞到金灿法云之前开路,断鸿子自觉跟在后面云袍青年身边,抬头望了望蔚蓝天穹,心中莫名一舒,纷飞杂念刹那一空。 还有二十年! 凉风寂寂,法云载着浓烈思绪消失在天际,下方云雾流散,一片迷蒙中,一道人影悄然走出山腹幽洞。 任苏凝视着漫天云雾,眉头微皱,原来,断鸿子这法阵兼有御敌、困敌效用,白玉门术法虽探测不到任苏,可筑基以上修者皆有神识在身,一扫之下,凡人根本无从躲藏,因此,即使大难当头,断鸿子仍未散去这片能够迷惑神识的云雾,全力运转法阵防御,但情势转换,当时这护身的云雾如今也同样困住了任苏的脚步。 “此老传音说,阵内灵石最多能运转三四个月,而一旦灵气不支,阵势也会逐步消退,如此说来,我至少得在此地呆两月!”任苏静静思量,摸了摸怀中装辟谷丹的几个玉瓶,不禁有些无语:“真是只老狐狸。” 这辟谷丹不似寻常,入口即化,吞进肚腹后,还得导入丹田,需要时以内气或真气炼化,便可解饥抵渴。 呢喃间,任苏回想起方才那声震动与大喝,满腔无力下,心头略微烦乱,又跳到了事情的罪魁祸首。 “却不知那位薛前辈又如何了?”任苏下意识瞥向山脚,云遮雾绕,却是看不真切,他听从断鸿子传音,躲在幽洞内,半步也不敢迈动,倒不知外界动静,“罢了。”任苏嘴角一浮,似是讥讽般,回身没入昏暗。 不一会,洞中起了赫赫剑吟,风声飒飒,雾海翻涌,恍惚间,又是一季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