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大和离别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京都连下了三天雨,刚到禁宵时分便升起绵绵雾气,寒意袭人。 一辆马车飞速疾行在无人的街道,车轮重重碾在青石板上将水摊两侧惊起,一路向南驶去。 马车里坐着一位妇人,她双手小心翼翼的托着隆起的腹部,似乎不想让车辆的颠簸吓到了肚里的孩儿。妇人的旁侧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的左右肩膀都扛着包袱,应是妇人的侍女。 “夫人,不会出事的……”年轻女子四处观察,才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妇人叹了一气,紧皱的眉头微松了些,算是对侍女的回答。虽然一切都打点妥当,但她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这件事情一日不妥当处置,便折磨她一日。想到这里,妇人抚摸了几下肚子,眼底只剩决绝。 马车轻松的通过了南门守卫,往城外的森林奔去。 京都南门今晚看守的是个新来的守卫,他看着远去的马车心里怦怦直跳。上头只说了今夜亥时来的车直接放行,却没说这车是什么来头。车里的那位打赏的黄金在月色下流光闪烁,右下角分明刻着‘宫’字。 宫姓,乃皇家。 守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隐隐感觉不知觉中陷入了天大的阴谋。 京都的天,最后一丝月色也被乌云盖住。 * 程秀逸出生在一个名叫“呱瓦”的村子里,呱瓦、呼那、东顾、西顾,是四个围绕在大丽城的村落,虽说是村落,可人口并不少,单说呱瓦便有两三百户人家。程秀逸打记事以来,她就没有双亲,只有一个在村头打铁的爷爷,好在秀逸对于父母的记忆几乎为零,所以这件事对她而言倒也没有造成什么伤害,说起来,跟同村的虎子,狗子打架输了才更叫她难受些。 “狗子定是在大丽学了些新招式来,不然他怎么可能战胜得了我?”程秀逸被膝盖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如水晶葡萄般的大眼睛湿漉漉的,活脱脱像只受惊的小狗。 程老三用热毛巾一点点将伤口清洗,一张老脸满是心疼,他就想不通秀逸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偏爱打架。可是说上她几句吧,豆大的泪珠就咕咚咕咚的往下流,程老三哪里舍得?他看着眼前不点大的小姑娘眉飞色舞的形容着她跟狗子生死决战,脑海中却回想起十年前的雨夜。 那夜电闪雷鸣,大雨磅礴。程老三烧了最后一锅铁水打算睡下,门突然被推开,随着风席卷而来的是浓厚的血腥和焦灼气味。 “圆儿,你……” “爹,夫人已死,我也逃不了多久。这孩子,今后便随你姓程,夫人赐名秀逸。永远不要让她回到京都……”程圆儿将女婴送到程老三手中,伸出烧焦成炭黑的手擦去了泪水。 婴儿啼哭,程老三昏花的眼里涌出热泪,那狼狈不堪,浑身血污匆匆离去的女子和马车内的年轻侍女正是同一人,也是他的女儿程圆儿,多年未见,未曾想是这般分别。 京都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位尊贵的夫人即便是死也想保住的孩子,身上到底背着怎样的命运?程老三被冷风吹了很久,程圆儿带来火的味道渐渐弥散在空气中。而他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爷爷,我的好爷爷,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程秀逸正说到决战的精彩之处,竟看到她唯一的听众走神了,樱桃小嘴微微撅起。 程老三慈爱的抚摸着秀逸海藻般的头发,问道:“秀逸,你想不想听你妈妈的故事?” 程秀逸想了想,答道:“想归想,可是,爷爷要先听我的故事!” 程老三被秀逸的话逗乐了,从悲伤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如果可以,程老三愿一世守护这个秘密,只要秀逸可以平安的长大,可是他区区一名铁匠,究竟能够呵护她到多久呢? 程秀逸自小聪慧,大人的脸色她一眼就能看出个一二分来,程老三如今心中有事,一会儿欲言又止,一会儿愁容满面。程秀逸有些遗憾不能将决战的结尾说完,但还是甜甜的说道:“爷爷,我想起来今儿约了狗子虎子玩儿,等晚上再回来跟你说故事结尾。” “那秀逸可别又哭兮兮的回家了,注意些。” 程秀逸挥了挥手,蹦蹦跳跳的向村子里跑去。其实她说了谎,被狗子打败后两人已经是“仇人”关系了,怎么会约出来玩呢?但小女子能屈能伸,赏脸找他玩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程秀逸还没走到狗子家门口,就看见路边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其中妇女几个就是程秀逸颇为惧怕的李三婶和王姑。如果有人不了解呱瓦村,便去和这俩位妇人聊上一聊,准能知道个七七八八,谁家出点儿风吹草动的事儿,她俩绝对是信息的最前沿。这不,又是谁家出事看热闹呢。 程秀逸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表面上是天真烂漫的笑容。 “王家姑姑,李家婶婶,这是怎么了?在这干嘛呢?” “哟,这不程家小孙嘛?”王姑怪笑一下。“这是狗子家要搬去大丽了呢!我们几个来看着有啥要帮忙的。” “王家姑姑,别喊我狗子了!那是小名,懂不?”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男孩正搬着碗筷从屋里冲了出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融松是也!” 融松今年十六有余,来自少年的倔强挂在他稚嫩的脸上,对于小名的不满让他挺直了腰板,大有一副要同嘴碎妇人拼了的样子。 一旁的程秀逸却呆住了,她自小和狗子、虎子一起长大,狗子怎么敢一声不吭,不写申请的就搬去大丽呢?程秀逸的小脸变得通红,铺天而来的背叛的滋味让她定在原地。 融松家亲戚在大丽做生意,所以他每年来都会过去住几个月。回来后,融松就一脸憧憬的告诉秀逸和虎子,大丽是多么宏伟壮阔,富丽堂皇,哪怕十个呱瓦都不够比得起,而且大丽仅是整个大贇国第二大城市,融松说,他的愿望就是能够看一眼大贇国的首都——京都的样子。但秀逸和虎子不以为然,他们没见过大丽,更没见过京都,对他们而言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呱瓦村就是全部。 融松远远地就看见了石化状的程秀逸。他低着头,绞着手指走过来,这位可是他姑奶奶,所以要搬去大丽的事儿融松提都不敢提,直到今儿被秀逸撞见,才包不住了。 “所以这件事,虎子知道吗?” “知道……” “那石头呢?石头不该比我早知道吧,还有那谁……” “秀逸,你听我说,他们都知道!只是帮我一起瞒着你,我不敢告诉你,你肯定会把我杀了的。” 程秀逸像遭了雷击,两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融松,融松着急的又是挠头,又是抓手,这样的情况显然是个十六岁的男孩难以应付的。 程秀逸瞪了几分钟,感觉眼睛里冒出水来,睫毛也湿了。 原来这就是分离的滋味,秀逸忽然想起程老三抽着大烟说起她亲娘,也就是程圆儿时的哀伤神情,如今要是有杆大烟,她也是要抽上一抽的。 “秀逸!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你可别哭啊!我最怕你哭了!”融松在这三月季节硬是出了一脑门子汗。“我保证每年都会回来看你的。” “姑奶奶,笑一个吧……大家都知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啦……” “等我长大也去做生意,然后赚钱把你和虎子都接来大丽,我们永远当好朋友不分开,成吗?” 程秀逸吸了吸鼻子,用力的把眼泪擦干,问道:“真的?” “真的!”融松点头如捣蒜。 程秀逸终于破涕为笑,伸出了左手说道:“盖章,你要是再骗我,我带着虎子去咬你!” “盖章!” 两只手紧紧的按出一个约定的印章。 十五岁的少女心头产生了一股陌生的酸涩感,亲娘把她生下就去了,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老褶的爷爷。再说那五六年前的狗子和虎子,两个小屁孩还没她个高呢,只会流鼻涕和哭闹,秀逸充当的就是老大的角色,保护他们不受欺负。如今,连他们都要走散了。 融松一家人当晚就离开了呱瓦村,程秀逸站在村口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化作一个个小黑点儿,心里生生缺了一块,眼泪含在眼底,始终没把它留出来。 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是当不了英雄的,程秀逸的人生信条就是像个战士一样活着。 程秀逸踏着夕阳回村子,一边回忆一边踢飞沿路的小石子,平静的水湖被石头‘咕咚’‘咕咚’的溅起水花,随即又恢复原样。 大丽是个什么样?为什么狗子眼底的光彩是那么夺目?秀逸对那个陌生的城市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幻想。 二、我不行了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生活还是依旧,狗子的离开就像深湖里泛起的一圈波澜,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过完了一年一度的迎春节,就要重新回到学堂上课了,虽说是村落,能够考取功名仍是每个孩子心中的梦想。 程秀逸坐在学堂的最后一排,原本虎子和狗子两座巨大的靠山坐在她的前面,在课堂上便可以为所欲为,偶尔打个盹儿也不在话下。如今两座大山已经倒塌了一座,程秀逸感觉自己彻底被暴露出来,教书先生的目光就跟针似的扎在她身上,让她难受了一整天。 这天教书先生前脚刚走,虎子就拿着两个人的布包跑了过来,一脸的担忧。 “秀逸,你身体可有不适?” “唉,虎子,你想不想狗子啊?”程秀逸将整个小脸都皱成一团,胡乱的在衣服袖子上擦拭,这是她奇怪的解压方式之一。 虎子也是个大男孩了,想念这个词有点难以启齿。但对于程秀逸的话,他还是认真的想了很久,才说道:“我跟他就像亲兄弟一般,自然是想的。不过秀逸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了,他在大丽好着呢,他走那天还特意嘱咐不要去送别。” “唉,没有狗子挡着,连个瞌睡都打不了!这学我是念不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呢,你可是每回都考第一名的,马上即将科考,你不念书,怎么能行?”虎子急了,“你若好生念书,考学去大丽,京都也未尝不可。” 程秀逸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一本正经的人,说道:“程意生,我发现你有点得我爷爷真传了。” 程姓,在呱瓦村是大姓,程意生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虎子。秀逸原先感觉他的名字挺有意思,意生是什么意思?虎子红了脸,才别别扭扭说道这是他爹希望自家生意好点,就给儿起名意生。 程意生和融松相反,长得白白净净的,有点小帅气。但是为人古板,做事有股执拗劲。 程秀逸记得刚上学那会随口说了一句布包重,三年来程意生就再没让她拎过一下。 “走吧,一起回家。” 呱瓦村没有学堂,学堂建在呱瓦和呼那的交界处,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往村子那头走去。 “呀!我鞋什么时候沾的全是泥?”程秀逸嫌弃的看着自己新绣的花鞋,在泥地上走过时沾满了泥点子。“虎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河边用水冲冲鞋!” 不等程意生回答,程秀逸就顺着斜坡的草铺滑下去,跑到河边去了。 程意生只得赶紧跟上,在他眼里秀逸就是个皮猴妹妹,一会不盯着就能生出些幺蛾子。 “秀逸!你慢点,别滑到水里去了。” “秀逸,你在哪?秀——逸!” “别嚎了,我在这呢,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程秀逸远远的回应着,她把裤脚挽起来,鞋子脱在岸上,正一步步的往激流的中心走去。 程意生连忙跑过去,等他跑到的时候,程秀逸已经走回岸上了,她双手捧着一汪清水,里头有个流光四溢的玉手镯。程秀逸兴奋极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又怕旁人看见了她的宝贝,一时不知该炫耀还是该躲藏。 “我正冲鞋呢,突然发现这家伙在水里,快要被水流卷走了呢!” 那玉镯通体乳白,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程意生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首饰,他有点犹豫道:“我看,这定然是贵重物品,可不是我们能拿的,快将它放回去吧。” 程秀逸却说:“那可不成,我将它放回水中,肯定会被冲走,指不定漂到哪里碰了碎了。还不如我将它保存好,有人来寻我再将它交还。” 程意生想想是这个理,就说道:“我瞧着手镯倒是配你的细腕子,从没见过这般小口的镯,不如你戴上试试,可别贪污了就成。” 程秀逸听到这话,滋溜一声就戴上了手,说来也奇怪,看着偏小的手镯戴上竟正好合适,玉白的光芒趁得程秀逸本就白皙的手愈发纤细修长。总算是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毕竟程老三家还没富裕到能给她配首饰哩。 “真好看,快取下来吧,别弄坏了。”程意生见到秀逸眼中欢喜的神色,明媚如同春风吹拂,不由得红了脸。“你若喜欢,我以后定给你买个比这还好看的。” “嘻嘻,虎子有你这话我可放心了。”程秀逸举起左手,轻轻的将玉镯往外推开,可不管她如何使劲,这镯子都纹丝不动的挂在手上。“呀!这可怎么办,我取不下来了!” 程意生一听,连忙走过来帮忙,两个人鼓捣半天,满头大汗。最后程秀逸的手腕都红肿了一大片,还是没能成功取下来。程秀逸眼看都要哭了,说道:“真是奇怪了!戴上那般轻易,取下却这般艰难,我不可能一会子就胖了吧?” 程意生也无可奈何,说道:“今后你将软帕子裹好玉镯,千万仔细着别将它弄坏了,也别让其他人看见。” 秀逸点点头,从布袋里拿出一块绣着兰花的手帕,一圈圈的围绕着玉镯叠好,将它完整的包裹住。看上去就像把丝带系在手上。 若是手镯的主人找来,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将手砍下来连带着还给人家。程秀逸想到断臂取镯的画面,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得了不能见人的宝贝,两人脚步匆匆的很快就回到了家。 程秀逸回到家拿了许多皂角,涂抹在手上,她想着润滑作用下说不定玉就滑出来了。可是洗到双手都起了水褶,手镯还是洋洋自得的在她手上散发溢彩,似乎白芒比之前还要更胜一些。 世间还有这等怪事?程秀逸也较了劲。她可是呱瓦村出名的小魔头,什么事能难倒她?于是整整一晚程秀逸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程老三喊吃饭也无人回应。一心琢磨着把这玉镯弄下来,从起初的运用两根固定的小木头卡出手镯,把手猛然往里缩,到后头拿钉子拉开缝隙往外拔,都一一以失败告终。到了最后,程秀逸才惊恐的发现,即便是拿来桌角磕了撞了,这手镯连一丝裂缝都没有,更是在烛光下灼灼闪着光鄙视着自己的无能。 程秀逸咬咬牙,拼了。 直到第二天学堂上程意生看到眼睛血红,整个手被裹起来的半臂人程秀逸,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想来昨晚定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乱战。 “程秀逸!你又搞成这幅鬼样子来学校,气煞我也!”年过半百的长胡子教书先生指着半人不人半鬼不鬼的程秀逸气到浑身发抖,可让他意外的是程秀逸没有炸呼的蹦起来跟他争辩,反而蔫蔫的趴在书桌上一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模样。 莫不是病了?再细看那手,被五花八门的布条子绑着垂在那,倒有些凄凄惨惨的样子。教书先生干咳一声,走到程秀逸的身边,柔声道:“秀逸啊,老师也不是凶你。病了就好生休息,你也知道三天后就要科考乡试,成败在此一举啊!” 程意生也走过来关切道:“是啊,秀逸,你可是咱村的希望啊!” 程秀逸茫然的回神,才说道:“我……不行了!呜呜呜呜呜!!” 三、科考进行时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大贇国的科考三年举行一次,女性十五岁成年,男性十七岁成年,成年后就可参加首次科考。从乡试,到会试,再到殿试层层递进,整个考试结束算下来竟要三个月。而这一轮的科考马上就要来到,苦读多年的学子都满怀期待,除了程秀逸。虽然她怀揣着先生、同学们的希望,可快到考试关头她把两个手都弄伤了,左手重伤右手轻伤,握笔写字都疼得慌,在报名时直接被认定残疾不能参加。 对于这事,程老三却没有怪罪秀逸,成天好饭好菜做着,乐呵呵的。 程秀逸看着以往没有的丰盛饭菜,无语的问道自家爷爷,“我怕不是捡来的,三年科考在此一搏,如今手伤着了,爷爷您心情却大好!” 程老三心虚的摸摸光秃秃的脑袋,说道:“哪里,爷爷这是心疼你,怕你想不开啊!” 实际上,程老三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起初送秀逸去上学只是年龄到了,想着女孩儿读几年书挺好的,没想到程秀逸回回拿第一,成绩越来越好。大有通过科考一张宏图的架势,程老三可不想她再回到京都,如今伤了手,真是老天开眼! 想到这里,真是恨不得再去加几个菜。 教书先生很郁闷,程意生也很郁闷。在他们心里准能考取功名的种子选手失了靶,再读三年,可就不好说了。程秀逸本人更叫一个无精打采,成日躺在床上看着那只神奇的手镯,无所事事。 这两天的呱瓦村来了不少城里的大人物,都是坐着马车挺着肚子来的,有些是指派的监考官,有些是其他地方分配到这里考试的学生。传闻今年科考极其严格,每一个村都安排三名监考院内监督,十名本地教师院外监督,再外围更有身强力壮的士兵亮着刀齐晃晃的站成一排,大有谁敢闹事就直接斩杀了的样子。据说,这次参与院内监考的官员,还有一位来自远方的京都,可想而知上头对这次科考的重视。 科考举行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天还蒙蒙亮,外面就传来了不少动静。有些来自城里气度不凡的学生直接站在村头朗读诗书,吵得程秀逸清梦破灭,朝外头大骂了几句酸气才愤愤的爬起床来,掐指一算时间正好给程意生送行,程秀逸特意梳了一个两把髻发,外形上看就是两个圆啾啾的丸子在耳朵两侧,寓意考试画圈全对。 程秀逸满意的点点头,一路小跑到程意生家门前,就见程家父母含泪握着手送别,就连教书先生也在眼眶通红的说着些什么。 “先生早,叔叔婶婶早,虎子早。”秀逸并不见外,大大咧咧的打着招呼就走了过去,余光却在往里屋厨房偷偷瞄,今天还没吃早饭呢,兴许可以捎上一口白面饼子。 没曾想,教书先生跟见了宝似的,老泪纵横的跑过来。“正巧说到你,你来的正好啊!” 程意生也急忙跑过来,拉着程秀逸走到了自家院子里,语气之中难掩激动:“秀逸,有个好事,你可别太高兴了!你记得村口王芳芳么?” 可程秀逸还是不在状态,时不时回头看锅炉里惦记着白面饼子,教书先生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王芳芳她今儿跟我说,她娘给她许了人家,这次科考就参加不了了,我就花了三两银子把她的名牌子买下来了!” “秀逸,你可以参加科考了!” 见到教书先生手里握着一块刻着‘王芳芳’的银制小块匾子,程秀逸才反应过来:“呀,这不是代考吗?要知道代考被捉,可是会被抹脖子的!” 教书先生被程秀逸的大呼小叫惊着了,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抹脖子倒不会,最多就是从今往后数三代都不能为官。况且,你也不是替别人考,你是借别人的名字为自己考啊,从今往后你就是王芳芳!” 程秀逸嘟囔着:“可以换个名字好听点的吗?” 只要念出这名字,程秀逸就回想起一张质朴黄灿灿的女孩脸庞,笑起来时还缺了两颗门牙,而自己以往的形象分明是肤白貌美机灵俏皮的绝世天才美少女,程秀逸直接干嚎起来。“我不要!不要啊!” 可抵不过教书先生一辈子呕心沥血,望雏成凤心切,碰到一个聪慧的程秀逸自然不想放过,生拉硬拽着走了十里路到了考试院子门前,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程意生不忍为难,劝说道:“人各有志,我早同先生说过会尊重你的意思,既然如此……”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嘈杂打断。 “王芳芳!王芳芳,到了吗?” 院子门口一位佝偻着背脊的银发老者拉着长长的名单喊道,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提笔就想把名字划去。 “来了!王芳芳是我!”程秀逸举着手头也不回的就跑了过去。 程意生和教书先生:……嘴上说着不要,跑的倒挺快。见程秀逸并不是真心抗拒,两人稍稍放下担忧的心情。 没多久,程意生也顺利的进入了考场。乡试就要进行三天,三天里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在院子里进行,所以除去了考试的大堂,还设有为考生准备的宿舍、食堂,每天科考六小时,结束后就可以回房休息。这个院子里大概已有三十多名考生,幸运的是王芳芳的位置离得并不远,程秀逸正坐在那若有其事的摇头晃脑背诵一些繁复的文章,惹得周围的考生不由得投去差异目光。 倒不是说多羡慕,只是感觉有点傻…… 程意生决定不去打招呼,喝了口水掩饰尴尬。 所有考生进入考场集结完毕,空旷的大堂已经坐得满满登登,每个位置之间都隔出很大距离。站在院子门口念名单的银发老者此时走到了大堂正前方,说道:“我叫刘夫子,许多人称我一句刘老,我就是你们本场的三大监考官之一。下面进行的考试是算术,考试时间三个时辰,考试期间不得交头接耳、东张西望、作弊小抄,如有发现违规者直接拖出大堂,记名公示!” “是刘老啊!我看过他书写的‘夫论’,立意深刻!没想到能再次见到本尊……” “刘老,我是你在燕城讲学见过一次的学生,郭旭,您还记得我吗?” 刘夫子的名字一出,原本安静的大堂立刻惊起波澜,程秀逸没见过他倒也读过他写的书,此人堪称大丽最具影响力的十大学者之一。在坐学生一半都面色赤红,很是崇拜。那位来自燕城的学生郭旭反应更是夸张,先前他只是一人孤傲的静坐,领座与他打招呼也不搭理,现在竟然直接站起身走到刘夫子面前弯腰做礼。 郭旭戴着一顶镶着红珠的瓜皮帽,一弯腰圆圆的帽子没有稳固,直接滚落在刘夫子的脚边。惹得方才被冷落的领座几位书生立刻讽刺大笑。这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郭旭满脸通红,见到刘夫子满脸疑惑也不记得自己,只能咬着牙回到座位上,气得帽子都不去捡起。 左侧偏房这时走出两位拿着厚厚试卷的监考官,一位和刘夫子差不多年纪,满脸严肃,另一位叫程秀逸有些意外,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男人身形高大,穿着湛蓝锦衣,衣袍上拿暗金色的线隐约绣着华宫宴,气度不凡。再者,男子相貌不同于常人,如精致雕刻般的五官英气逼人。程秀逸这种自认不凡的小女子都有些小鹿乱撞,她可从未见过这般英武男子。 男人简单了说了几句:“我是来自京都的监考官,名叫宋星元,现在派发试卷,考试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全场安静,紧张的气氛立刻泉涌而至。程秀逸没时间花痴,对于这次考试她也难得的有些忐忑,最后三日的彻底放松,是抱着不参与考试的心情过得,现在握着笔的右手还隐约发着疼。好在第一门的算术考试,是她的强项。 发完试卷,由宋星元点燃摆在前堂高桌上的长烟,意味着可以动笔了,等长烟燃烧完毕,就是停笔交卷的时候。烟气袅袅升起,全场噼里啪啦的就响起算盘拨动的声音。程秀逸没带算盘,她也早就摒弃这种外物辅助,又麻烦又浪费时间,她习惯的方法是心算。 三位老师不停的游走在大堂内,时而止步于某位考生的桌前,让原本好生做题的学生都紧张的断了线。宋星元正走到程秀逸的桌前,他一来就注意到了这位造型特意的女学生,脸蛋是圆圆的,脑袋是圆圆的,连发型都梳了两个圆啾啾,看起来傻得可爱,偏生又不似其他村里的姑娘的粗糙,皮肤雪白透亮,近看没有一丝瑕疵,大眼睛里满是灵气和聪慧。现在程秀逸正锁着眉头奋笔疾书,宋星元突然就很好奇她的试卷会写上如何答案,竟是连算盘都没带。 宋星元拂了长袖,静静的走到程秀逸的旁边,低头却瞧见这女孩左手绑着三四块丝帕,右手握笔的指间都透着红紫印。他凝视着那左手的丝帕,才悠悠开口,“考试期间不得夹带帕子,这位王芳芳同学请你将手上的帕子取下交给我。” 四、乡试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宋星元的声音让不少考生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程秀逸正埋头计算着一道复杂的算术题,差一步就要得出答案,突然就被中断了思路,让她忿忿不平的抬头看去,宋星元也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无声的空气中似乎燃起了一丝火~yao味。两人对视几秒,程秀逸不想再耽误时间,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绕着手镯的丝帕取下来交到宋星元手上,继续做完题目。 宋星元手中握着那条染了血迹的丝带僵硬在原地,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目光所见,一时无数的思量交织在他的脑海中,只得向其他两位老师告假,大步流星的向院子外面走去。 仙台软玉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普通村女的手中?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带在程秀逸手腕之上透亮华贵的手镯,俨然就是仙台软玉镯!宋星元褪去方才温和的模样,眼神中唯有冷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请勿靠近的寒气。一声令下,几个黑衣人凭空出现,齐刷刷的一排跪在宋星元的面前,他们冷汗直流,有预感这次主子的火气不小。 领头的黑衣人声音发颤,“爷,有何吩咐。” 宋星元牢牢的捏着手里的丝帕,眼神流露危险,厉声道:“给我查!呱瓦村这个叫王芳芳的究竟是什么来历。” 那镯子,可不是一般人带得起的。宋星元想起那双与自己怒目相视的眼睛,若是通过某些机缘捡来的也就罢了,大不了叫她还了镯子,若是…… 沉浸在算术中的程秀逸没有预感到这些,她轻轻的拭去了额前的汗水,松了一口气,总算答题完毕,前后验算了两遍,应是没什么问题。第一场算术考试顺顺利利的过去了,中途除了几位东张西望的学生被刘老呵斥住,其余人都算平安度过。 不少学生将答案撰在草纸上,等提交完试卷就开始左右对比答案,见到相同的作案几人都兴奋不已,见到不同的答案又争执的面红耳赤,郭旭就把答案自信的纂下来,结果被邻座对比几乎有一大半的不同,他气得一把夺回草纸,“你们这群乡下土包子,教我念书的先生都是全国知名的先生,如果和我的答案不同,肯定是你们错了!” 坐在他旁侧一位叫张铁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人家刘老记都不记得你,可少在咱们面前摆架子。” 程秀逸不愿听旁人这些有的没的,就转身回到分配好的宿舍休息。郭旭见到起身的程秀逸,面色一喜连忙走过来,“这位姑娘,我一见你就知道你肯定是城里人,跟我有共同话题,不如我们来对一下答案。” 郭旭说着,还仔细的瞅了几眼程秀逸手腕上的玉镯,不由得惊道:“温润如水,透体冰凉,王姑娘,你手上的这玉镯可谓价值连城啊,敢问家中哪里高就?家父乃是燕城城门校尉。” 程秀逸不留痕迹的将手移到身后,微笑道:“并非城里人,我没有撰答案的习惯,告辞。” 郭旭痴痴的望着程秀逸姗姗离开的背影,那般气质的女子,难道是来自京都?要知道,郭旭可是反复观察了周围所有考生,不是一些乡下土包子,就是些城里拿不上台面的小商户家庭,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在燕城当城门校尉的父亲,被分配到这种低廉的考试院子,起初他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可是见到程秀逸起,他就认定了一定要结识这位名门小姐。虽说穿着粗布衣裳,可手上的镯子骗不了人,定然是不愿暴露自己真实家世的大小姐。 郭旭心中一动,不由得挂上笑容,长在他嘴边的黑色大痦子都随着笑容轻轻颤抖。若是能在考试期间得到王芳芳大小姐的青睐,再考取了一点功名,婚事岂不是也有了着落。要娶了一个来自京都名门的大小姐,还不是水涨船高,步步高升,光宗耀祖? 程秀逸揉着发紧的太阳穴,身体不知何处传来的不安与疲惫,按理说考试完成的也算不错,为何如此焦虑?想到郭旭的话,程秀逸不自觉的又将手镯拿帕子裹上。一路带着心事,程秀逸推开了分配的卧室单门,却见到里头已有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正在书桌前练字。 短发姑娘很秀气,见到程秀逸礼貌的点了点头,不过于热情,也不寡淡疏远。“你好,我叫杜鹃,来自大丽。” 程秀逸也笑着点头,“我叫……王芳芳,正是这呱瓦村人。” 杜鹃有些意外,她放下手中的笔,柔柔的走到秀逸身旁说道:“真是意外,你的皮肤比我们城里姑娘都要雪白细腻,早些听闻村寨里的姑娘多有高原红,如今见到你才是打消了这些谣言。” 程秀逸嘴上说着哪里哪里,身体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屋子不算大,两个人分一间,所以往后的两天她还要和这位杜鹃姑娘朝夕相处,心中暗自指望这位姑娘不是喜爱吵闹之人。 说来也奇怪,面对熟人例如狗子虎子一类,程秀逸有说不完的话,可面对陌生人立刻就换上了一副高冷面孔。 杜鹃见程秀逸不愿多谈,并不勉强,轻轻的将门带出门去了。 宋星元的眉头从见到仙台软玉镯起就没有松开过,他的长相是偏冷毅的,挺拔的鼻子深邃的眉弓,饶是一颗多情的泪痣点在眼下,也像是在无尽雪山上独留一棵孤梅,令人心生寒意。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房里,细看去便能察觉他的书房与其他人的截然不同,不论是装潢还是空间,都要高出其他人许多。 王芳芳的底细查得很快,不出片刻她的生平资料就供在了台前,只零零散散的几张纸便描述了一个平凡村女的一生,上面更是写到王芳芳与隔壁村一男子已定婚期下月十五。宋星元不论怎么想象,都难以将程秀逸那张灵气的脸与这些平庸的资料放到一起。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连他的手下都没有查到。还是说这王芳芳藏的远比他想象的深。 仙台软玉镯,世间唯有两只,其中一只是当今太子宫景天赠与已故太子妃沈梦嫣的定情信物,若这王芳芳和沈梦嫣沾着点不干净的关系,叫他如何能留得。宋星元在朝堂之上的政治立场很明确,是坚持罢黜太子的党派,想到这里,宋星元起了捉拿王芳芳的心思,本来这次路途艰辛的监察官是轮不到他一个堂堂从二品的大都督亲自前往的,偏生的被那宫景天一纸文书将他在军演上的一个失误告上老皇帝,不但被削了兵,还被发配到这偏远小村来监察什么考试。 若是能拿了宫景天一颗还没使用的棋子,这趟辛劳也不算白来。可直接绑了人,怕不是会打草惊蛇,不如先看那王芳芳有几斤几两,这些天还能暗地查探她跟沈梦嫣到底是何关系。 宋星元思索着托着消瘦的下巴,这些天舟车劳顿已经泛起许些青渣,让他看起来有些像叔叔那辈的,其实宋大都督今年才过二十,只不过一心安在军演和政治上,无心打扮。 想到这儿,宋星元活动了下肩膀,在无人的院子里打了一套军拳。 留给考生休息的中午时间并不算多,程秀逸感觉自己才寐上一会儿,杜鹃就回来喊她去参加下午的政论考试。政论考试可谓大多数学生的噩梦,包括程秀逸在内,不同于算术的灵活运用,政论讲究理解和观念。 程秀逸本来想午休一会儿再看几页《政论策》,没曾想直接睡到了下午考试,索性轻松上阵。 杜鹃可是实打实的背了一个中午,见到程秀逸怡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得问道:“芳芳姑娘,你成绩肯定极好,见你完全不为考试紧张呢。” “我考政论,向来靠缘分。时来缘浅,时来缘深。”程秀逸吐吐舌头,这等子胡话可是张口就来,果然逗笑了旁人,杜鹃小手遮着脸低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程秀逸突然感觉正儿八经的小姑娘和那帮男孩儿就是不一样,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程秀逸情不自禁的又说了几个笑话,逗得杜鹃一路轻笑,两个漂亮姑娘的谈笑风生着实成为了死气沉沉的书院里的一道风景线,不少书呆子都侧眼垂涎。 程秀逸找到座位坐下,发现上午匆匆离开的宋星元竟然早早就坐在高台上,脸色略带阴霾,好巧不巧他的目光正锁定着自己。这倒叫程秀逸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似乎没有得罪过这个宋大人。但无论程秀逸满心疑惑,此时也只能顶着这如炬的目光不去理会。 看来曾经教书先生的目光叫作针扎,如今宋大人便是如刀剑砍在身了。 程秀逸做了几个来回深呼吸,才平静心绪,静静的开始磨墨做题。 令人意外的是,程秀逸答题很是顺利,行云流水般就答完了前半部分,这些题目她大多都记得。只到了最后一题,程秀逸停住了笔。 “白鹤梁位于影国东南部,常年天下多水,洪涝泛滥,淹没良田数万亩,受灾百姓多达十万,夏麦已全无收,十处九空,甚至仓亦无存。虽累经报灾伤,然有司未照例覆勘,展转迟延,何以解得?” 五、治洪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四周响起不少抽气之声,想来都是读到这题被吓到。这是一道全新的考试题型,历年从未有过开放式解题方式。难怪前面的论述题都异常简单,真正的考察被放到了最后。程秀逸都有点佩服这次出题人的大胆,将白鹤梁洪涝之事直接放于纸上,是突破了以往禁锢古板的出题思维,让程秀逸对百般无聊的政论都起了一些兴趣。 程秀逸直接闭眼凝思,和她一样,大部分学生都迷茫的不知从何下笔。可最后这道洪涝题占了整个政论考试的一半,是不能放掉的一题。 宋星元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并不意外。这套卷子他早已看过,即便是在朝堂上同样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当时多数保守派都坚决反对,说着“洪之涛涛,人心惶惶”,只有那一人独自坚持,“百姓难题,乃我大贇难题,何以解得,唯有集思广益。” 而那位,也正是宋星元心中皇位真正的候选人——八皇子宫景瑜,天上浮云如白衣,景瑜更胜也。 有一人洋洋洒洒书写的声音扰乱了宋星元的思绪,正是那程秀逸开始作答,一口作气的提笔就写,一句未段,一字未乱,程秀逸的解答写满了整整一张白纸。就连宋星元都有些坐不住,想冲下去看一看她的答案,但刘老显然更快一步,他只看见程秀逸解答的第一段就不自觉的叹了声妙! “这女娃,有思想,有深度啊!”刘老捋着自己的长胡子,频频点头。 一旁的另一位监察员王才明也凑过来,忍不住念了出声:“森林之多寡,对于水量之调解,关系至为重大……极好极好!” 不同于宋星元是位武将,两位老者都是投身教学数十载的学者,二人就像发现了宝藏,看向程秀逸的眼里都冒着精光。“刘老,我依稀记得这位芳芳小友,上午的算术也是……” 刘老拼命的使着眼神,将王才明没说完的半句话咽了回去。三天考试还未结束,不得提前透露考试结果,要统一交到大丽批阅,对于这位天才小友他们心里有数就可。王才明知道规矩,只是一时没有忍住,整个老脸都红彤彤的,像是迎来了又一春。 得到了两位老先生极高的谬赞,令四周的考生都传来了探究的目光。程秀逸只沉浸在最后一题的思路中,虽然是答完了,可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反复斟酌着,将旁人的视线全部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程意生坐在秀逸的后面几排,听到了两位先生的表扬,心里竟是比程秀逸还要满足,在他心里,程秀逸的优秀早就应该被所有人知道,应该在更大、更宽广的地方大放异彩。而他,会永远的默默的看着她! 程意生被触动了,也提笔开始作答,他不想止步于此。 程秀逸造成的小小骚动很快就平息下来,所有人都收回注意力投身于自己的解答中,时间很快就在笔尖游走之下过去,政论考试结束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 烟灰折断,不得再答。郭旭头一个跑到了程秀逸的桌边,自顾着将纸笔收拾起来,说道:“芳芳姑娘,洪涝之题你如何解得?可否与在下一同探讨?” 程秀逸嘟着小嘴,假装思考良久说道:“我这人向来没记性,做过了便是过了。” 郭旭并不在意,他挤着谄媚的笑容,大黑痦子被挤得颤颤悠悠,“没事,我们可以一同进餐,再慢慢思索。” “王芳芳,走吧。”程意生直接走过来,习惯性的拿走了程秀逸的布包,看都没看在那摆造型的郭旭。 郭旭见到陌生男人对王芳芳如此亲近,大感不服,可他站直身板才发觉程意生居然比他高出一个头,只得悻悻的看着程秀逸和这个男人一齐走远。 “郭旭,你这癞ha~蟆也不照照镜子?”张铁嬉笑着说道。 郭旭冷哼一声,这帮土包子懂什么,他可是第一个发现程秀逸‘身份’的人。至于那个为她拎包的男子,大概是书童、护卫之类的角色。他有过听闻,这种富家小姐是喜爱找个同龄人陪着读书的,不过是下人罢了,他要得可是她夫君的位置。 …… “虎子,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我怎么看着大家对我的眼神不甚友善啊?”在饭厅进食的程秀逸低声说道。 这儿不比他们自个儿家里,外头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程秀逸只得压低了声音,靠在程意生的耳边说话。 程意生的耳朵被这么一吹,立刻红的滴血,他没好气的看了一眼秀逸,说道:“还不是你在考试期间得到了那般评价,听王老的意思,你算术也考得不错。” “是吗?他们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都没听到呢。”程秀逸继续低声说着。 程意生感觉电流一阵阵的席卷全身,从脚趾到头皮,血液都不通畅了,忍不住说道:“你是个女孩儿,不要靠我这么近说话。” 这番话得到了秀逸少见多怪的鄙视神情,在外头怎么还摆起架子来?莫不是看上院子里哪个女学生了!想来想去,只有杜鹃一人可以入得了程秀逸的眼。 程秀逸心里明了事,打了个‘我懂’的手势,不说话就埋头扒饭。 程意生:…… 虽然不清楚秀逸心里确切所想,但凭借他从小到大对她的了解,刚才那一轮眼神的转换,从鄙视到惊讶,再到祝福。他可以断定这丫头已经想到天的那边。程秀逸这人聪明不假,可情商低穿地心。 宋星元的晚宴是特派的小厨房专门为他开灶的,京都城建北方,口味偏爱咸甜,大丽城主特意帮他请了一个做北方菜的主厨。论朝廷品级,大丽城主仅在次三品,还得管宋星元叫一句大人。虽然这次宋星元是犯错被罚下地方来,但此人年纪轻轻在军事政治上颇有一番建设,提拔上去是迟早的事,大丽城主心知肚明,仔细担待着。 主厨今日做的皆是平日宋星元喜爱的菜式,蛋黄焗鲜虾,金陵汤配上豆腐花,甜品是呱瓦村特产白糖凉糕。可不知怎的,面对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宋星元只是各样尝试几口,就回到案桌前端看一张试卷。这下把主厨吓白了脸,生怕这位大人说出个难吃来。 好在宋星元没有发难,只是入了迷似的对那试卷读了一夜。 “名:论洪 其一,在白鹤江切断式设立水站、轿站、步站等报警驿站,每个站点处安插水位碑,每月记录水位涨退,通过算术计算水位平均高度,超出平均高度黄绢上报朝廷,便可及时加固堤防,疏散人口,做好防洪的准备。官守不时上言,地方官员杜审肇坐免,若有犯者,朝堂应当从重处罚。 其二,森林之多寡,对于水量之调解,关系至为重大,但需建立在白鹤江上游地区,土下树脉紧密相连,稳固土壤,不让水分溜走,可有效防洪。 其三,遣官塞河,蠲被灾租税。将预备仓粮量给赈济,加意抚绥,毋令失所。” 小小的字迹娟秀有力,谁能想到这般言论出自一位十五岁的少女。 她的笔下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包含了女子的敏感细致,又充满了男子的全面大胆。烛火之下,宋星元单手支着半侧头,眼底藏着难以读懂的情绪。 白鹤江的大水,宋星元是亲自见识过的。那还是他十一二岁时,同父亲一齐出征抗灾。程秀逸文中所写警驿站其实早在那时便就设立,只是官不称职,多是些游手好闲之辈担任。那年洪水滔天,卷走了整个白鹤城一半人的性命,正是因为水报的疏忽。 宋星元永远记得,在大水中呼喊着、绝望着的无数百姓,而他,被父亲安置在白鹤城的高塔之上,无力的看着塔下的悲哀众生。那次父亲逆流而上,带领五万精兵在水中建坝,挖地分流,足足一个月才将水位稳定下来。 而那些坐在水报位置上的官员,多是朝堂保守派的子嗣后代,杀也杀不得,只是罚了一年的俸禄。一年俸禄,便还了这半城百姓几万条命的债么?宋星元痛恨保守派的心就是从那时起的。 但是今天,他在一个十五岁少女的笔下看到了,玩忽职守者,该重罚。 这是本就理所应当的一件事,竟然等到了今天,从一位无知少女的笔下才能说出! 宋星元心中感慨万千,他不知是少女不懂朝堂险恶,还是这世间人心早已麻木,麻木到错了,该罚这样的道理都讲不出来!宋星元的父亲,在抗洪一战,彻底的失去了双腿。荣光一生,最后唯有‘辅国公’封号一座。 抚平了试卷来回观看的褶皱,宋星元将它放回原处。静默的吹熄了蜡烛,独坐在桌前。 为何王芳芳这般奇女子,会是宫景天麾下之人…… 六、仙台软玉镯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接下来两天的考完了法令和文学。这两门讲究功底,所以时间较长,就说那《贇政》七千多条,硬生生的抽了五十条来默写。每次考试结束,程秀逸都是饥肠辘辘,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中途倒也顺利,有几个不长心带了小抄的学生都被记了名字撵出去。 但不论后面的两门如何完美,几位监察官心中还是难以忘记‘王芳芳’的那一篇《论洪》,可谓惊鸿一瞥。 科考的乡试结果会在一周后公榜,前五十名即可参与下一轮会试。 “芳芳姑娘,听闻今年参与乡试的考生有一万多人,在下就在京都会试等着与姑娘再相会。”郭旭带着他的大痦子又出现在秀逸身边,今天还特意带了一把画着水墨图的红木扇,栩栩扇着。 就事论事,若拿着扇子遮住那颗巨大的痦子,还勉强有点风流公子的意思。 “希望我们都能取得好成绩。”程秀逸带着尴尬的笑容,连忙往外跑。 程秀逸不敢说,每次看到郭旭的脸,都会被某个物体吸引视线,可是总盯着看却也不甚礼貌。所以,只能选择逃之夭夭。不过听郭旭的话,想必他对自己的成绩很有自信。 相比之下,杜鹃就有些稳不住心态了。从政论考试结束后,几天都是哭哭啼啼的,“我背了《政论策》那么久,结果出了一个开放题型,我慌得只乱答一通,呜呜呜……” 杜鹃哭得眼睛鼻尖都通红,像个小兔子一样。程秀逸又想到这是虎子暗恋的对象,说不定以后就是弟媳,于情于理都得安慰呀。 “乖呀,一门考试而已。出那题的人脑子起泡了!” 素未谋面远在京都的宫景瑜不知为何打了好几个喷嚏,赶紧添了外衣。 “可是……芳芳你答得那么好,我却这么无能!”杜鹃小姑娘显然不是那么好哄的,泪汪汪的说道。 “考场失意,情场得意。如果你好好完成接下来的考试,我就和我那小跟班去大丽找你玩儿。”说到这里,程秀逸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慈爱,走上去软软的握住了杜鹃的小手。 杜鹃吸了吸鼻涕,呆呆的:“情场?” 程秀逸正色,“友情。” 就这样,程秀逸自认完美的设计了虎子的第一次出远门约会。 从考场出来,乌泱泱的迎接人群立马把结队走在一起的程秀逸和程意生冲散了。程秀逸的个子不算高,被人群拥挤在中心,抬头只能看见蓝蓝的天空有朵云。程秀逸正在欣赏蓝天白云,只感到背后领子一紧,自个的身体就违背常理的在空中飘出一百八十度落地。 “王芳芳,你怎么瘦得跟鸡崽子似的?” 宋星元的声音有些沙哑,程秀逸起初还没大听出来,直到回头瞅见这一张放大的帅脸。 哎,不得不说!男人也有红颜祸水这一谈,每次看见这张脸考试都难以心安呢。程秀逸托着下巴疯狂的在内心对话。 但是在宋星元的视角里,她好像个傻子。从出考场就站在那痴痴呆呆的看着天,到现在又发着呆傻笑。实在难以把眼前之人和《洪论》的作者对等。 “王芳芳,你手上的玉镯哪里来的?”宋星元干咳一声,凉凉开口道。 “啊,你在叫我?哦!这是我捡到的。”程秀逸欣赏了半天绝世帅颜,突然想到现在王芳芳是自己的名字。显然泪痣美男对她这个敷衍的答案不甚满意,脸色逐渐发黑。 “捡到?怎么个捡——到。” 程秀逸咽了下口水,余光悄悄向后飘去,才发现自己被拎到了一个紧闭的房间里。这才明白泪痣美男是有备而来啊。 “告诉你干嘛?又不是你的!”程秀逸将左手放到身后,故意大声的说话,试图引起外头人群的注意。 但宋星元冷笑了一下,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作聪明。“这手镯偏就是我的,名叫仙台软玉镯。” 程秀逸半信半疑:“如何能证明?” 宋星元双手拂袖,暖紫色的宽大衣袍扬起一阵风,他背过身去,说道:“仙台软玉镯世间唯有两只,是先帝时就流传下来的稀世宝物。一只,在当今太子妃沈梦嫣的手上。另外一只……就在你手上。” “你手中这只,乃是我宋家传家之物,这手镯戴上了便取不下来,除非死去。关于这点,你大可找些有见识的人去问便是。” 程秀逸的小脸唰一下就变得惨白,难道宋星元说得是真话,所以她才怎么努力都没有将镯子取下来。 “你、你宋家的传家之物怎么会被我捡到呢?就在呱瓦村前头的那条小河里捡到的。” 宋星元听程秀逸语气都带着颤抖,并不像伪装,顿时松了一口气。“家父一直逼迫我成亲,好将这玉镯传下去。但星元志不在此,一怒之下就将它丢到外面,如今看来,应是顺着水流漂到了王姑娘手中。” “那、那、那怎么办?已经摘不下来了!”程秀逸被巨大的信息量惊得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 宋星元温柔的笑了笑,眼下的泪痣更添几分柔情,他拉住程秀逸颤抖的手,说道:“既然如此,只能恳请王姑娘嫁给星元。我知道王姑娘已经定了亲,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便好。” …… 程秀逸的双商都下线已久,也不知后头是怎么同宋星元交谈的,行尸走肉般回到了家中。 不对不对不对! 她叫程秀逸啊!怎么就是王芳芳了? 还有那个宋星元,嫁妆彩礼都没谈清呢! ——最关键的是,这该死的手镯不会真的等到她死了才能摘下来吧? 程秀逸科考当天,教书先生就来程老三家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没曾想那程老三气得直接拿了盐巴将他赶出来,气得教书先生直晃脑袋,铁匠就是铁匠,永远不懂读书人!程老三只得在内心默默祈祷程秀逸发挥失常,考得差一点。果真,被他盼到了程秀逸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连别人喊话也是听不见了! 程老三心中暗喜,看这样应是发挥失常了。 但看着程秀逸时而哭闹,时而嬉笑。他又开始犯愁了——不会因为考得太差,精神打击太大了吧?程老三放心不下,赶着夜路就把教书先生和程意生喊来了。 程意生听到这件事,真是怪的抓头。“怎么会?秀逸这次考得很好啊,都得了两位监察官的称赞。” 眼下也不敢耽误,连忙跟着程老三回去看看秀逸怎么一会儿就“疯了”,不过他从考场出来就跟程秀逸走散了,找了许久都没见着,以为她是自己回家了。 于是,本就不怎么宽松的程老三家,满满的挤了不少人。 完全离线的程秀逸,着急忙慌的程老三,激情澎湃的教书先生,一脸问号的程意生——还有着急回家的王芳芳。 在大家的逼迫下,程秀逸才勉强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首先撇清干系的是王芳芳,“跟俺有啥关系?俺跟隔壁村那小伙恩爱着哩,管他什么狗屁宋星元,别想拆散我们!程秀逸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解决,又不是我逼你买我名牌的!俺娘要俺回家吃饭了!” 其次冷汗直流的是教书先生,“宁,宁,说的是那个宋星元?(紧张得蹦出方言)那个,二十岁就当了次二品将军的宋星元?辅国公宋盛家独子?宁捡了个什么镯子,捡到他家去了!……话说那回,宋星元率领战士十万名孤军前往北极之地,一招‘圆阵进攻’阵型将敌国二十万军马击的溃不成军,那叫一个惨烈呀咦……” 说着说着,就自动变成了戏腔,边唱边跑了出去。看那背影,应该是比程秀逸先疯了。 再者咬牙切齿的是程意生,“按他这么说,戴了个他家的手镯,就该嫁到他家?我呸!管他什么二品将军,秀逸,不如我带你跑吧!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强抢民女不成?明早就动身,我现在去收拾行李!” 又跑了一个。 剩下的老程和小程,四目相对,默契的叹了一口气。老程弯着腰,从厨房里拿出了许久不抽的大烟杆子犯愁的抽起来。老程心中起着一种莫名的感受:这一切就像是命运的安排,秀逸不论如何隐藏身世还是会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宫不仅仅是她的姓,更是她永远的羁绊。 程秀逸看见爷爷露出许久不见的忧伤神色,自责的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都怪自己太不懂事。 “明日,你就叫那宋星元来家里一趟,我有事与他谈。” 七、姑奶奶我不稀罕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呱瓦村这天一大清早,铁匠程老三的门前就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来得晚了,就问那站在最前面的王家姑姑,李家婶婶,里头是发生什么事了? 王家姑姑笑得花枝乱颠,“程家秀逸参加科考时被京都里的高官看上了,这不,一大清早就拖了几大箱的珠宝过来呢。” 李家婶婶补充道:“我早看那程家小孙前途不可限量啊,如今可是一家老小都过上好日子喽。即便是到官家做个小,也是荣华富贵啊。” 程老三将门关得死死的,可听到外面左一言右一语的议论声,还是气得端了盆洗锅水冲出去往外浇,站在最前面的妇人被泼的尖叫不停,骂骂咧咧的散开了。 程老三气呼呼的回屋,看着自家破旧的院子里被精致的大木箱子塞得满满当当,连那牛棚里的牛都被挤得动弹不得。那宋大都督还说这只是见面礼,真正的聘礼比这还多哩。这般手笔,真是阔绰至极。 可要程秀逸做小,给程老三一万个胆也不敢同意这门婚事,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程老三心里却锃亮他孙女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想来想去,这门婚事万万使不得。程老三推开屋子,宋星元正端坐着轻轻吹茶,他今天穿了一身玉白长袍,两袖宽大腰肢收紧,低垂着眉眼被茶氲染上雾气,举手投足尽显贵气。见到程老三,宋星元客气的起身做礼,雍容不迫。 “万万不可,宋大都督,我一早就跟您解释过了,这一切都是闹剧一场。我孙女秀逸自幼没出过村,为人任性不懂事。捡了您的传家宝,还冒名顶替科考,犯下弥天大错。恳请您网开一面,从轻处罚小孙。” 程老三说到最后,眼眶已然通红,顺势就要跪下。 宋星元大步上前,牢牢的扶住了程老三的双手,拿了凳子给他坐下。“您千万别这样,折煞了小辈。我方才已有思量,单说科考事小,目前只在乡试,我帮秀逸改了名字便是,况且她的考试是在下亲眼所见完成的,同样是她自身的能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可是……还是秀逸那孩子贪玩,不然哪里会有这些事?” 宋星元轻笑了几声,替程老三沏了杯茶,悠悠说道:“不论她是谁,我都应该感谢她,替我找回了传家之宝。至于这婚事您大可放心,仙台软玉镯在秀逸手上,自然不会亏待了她。我回京都后会禀告父母亲再前来提亲。” 程老三稀里糊涂的又被绕到婚事上面,不由得说道:“请问宋大都督愿娶秀逸为正妻?” 宋星元面露为难,叹了一气,说道:“实不相瞒,家父已为星元定好正妻,婚期就在半年以后。但我愿许以秀逸侧妻之位。” 蹲了半天墙角的程秀逸终于忍不住推开房门,宋星元见她竟是连头发都没梳起,卷卷的黑发如海棠般披在肩上,趁得女孩愈发肤白柔美,少女的稚嫩逐渐褪去,已长成了娇艳欲滴的粉嫩蜜桃,宋星元没忍住滑动了喉结,才低声说道:“披头散发就出来见外男像什么样子?见我父母之前是该找个厉害的嬷嬷指点一下你。” 听这话,显然把自己看作是程秀逸的丈夫了。 程秀逸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拿着扫把就要把人往外赶,边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奇怪!我答应嫁你了吗?就算是正妻我也得掂量掂量,告诉你,什么侧妻小妾的位置姑奶奶我不稀罕!” “若你要告发我冒名考试,便去就好!大不了我不考了,以后都不考了。大贇有你这种官,我也不稀罕去。这手镯你有法子取,就取来还你,没法子取就等我死了吧!但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跟你可脱不了关系,外头这么多耳朵听着呢!你堂堂辅国公独子,又是次二品大都督,该不会要打杀了我这小女子!” 程秀逸说着说着,眼泪就没憋住掉下来。她没经历过,也没见识过相爱的夫妻是什么样的,可她读过许多书,书中明明写‘举案投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宋星元与她只是见过几次呢,这男人就狂妄自大的安排了她的往后余生,连成亲还要排队在大老婆后头哩! 太欺负人了! 被扫地出门的宋大都督面色漆黑,眼神中写满了阴郁,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黑衣人战战兢兢的跟在宋星元后头,壮着胆子开口问道:“这程秀逸好大的胆子。您都许她侧妻之位,怎么不感恩戴德,还敢肖想您的正妻之位,不过您为什么要说那个手镯是您的呢?那手镯明明不是太子那……” 宋星元慢慢的看了他一眼,才说道:“元夕,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元夕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消失在视线中。 大都督的马车连夜就前往了大丽城,只是大都督本人一直都心烦意乱,心神不宁。 “大贇有你这种官,我也不稀罕去”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她程秀逸心中,宋星元就这么不堪?宋星元有点怀疑人生,他不是去年还被评为那什劳子十大宜嫁男神榜首吗?怎么他一个次二品官的侧妻就不香了呢? 程秀逸呀,真是不知好歹。 若不是宋星元欣赏她的文采几分,想把她收了当个人物栽培,她还得在底层浑浑噩噩的爬几年呢?被拍死在政治浪潮中的小虾米还不多吗? 不论是王芳芳,还是程秀逸,手下探子查来查去禀报的都是农村少女,只是那程秀逸平日做的奇葩事较多些,倒也像了她的性子。宋星元烦躁的揉着太阳穴,脑海中却一刻不得平息。 光说欣赏她的文采,是不足以宋大都督去牺牲掉自己的婚事拉拢的,要知道宋大都督在京都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片叶不沾身。要说带着的那点私心,大概还是《洪论》里的那句‘若有犯者,应重罚’,宋星元总觉得那句话是替自己和父亲出了一口恶气的。朝堂长年累月的憋屈积压在心上,竟然为了一句伸张正义的话而撩动了心弦。 真是可笑。 另一边的程秀逸状态却好了许多,总觉得神清气爽,四肢畅快。特别是看到宋星元那张黑着的脸,别提多舒服了,现在的事就留给他宋星元去纠结吧。 哼哼,要想决定她程秀逸的婚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程秀逸哼着小曲就想起来还在大丽城约了杜鹃小姑娘游玩呢,连忙通知了程意生明日一早出发,程意生的疑惑不解,显然又被程秀逸当成了羞涩,美滋滋的打响了她当红娘的算盘。 “花好月圆呀,人生如烟呀,只看今朝……”程秀逸连吃晚饭都哼着曲儿的,程老三看不下去了,长叹一气,回屋取了一个布囊交到程秀逸手上。 程秀逸放下碗筷,打开布囊,问道:“爷爷,这是什么?” “这东西,是你娘留给你的,从前你太小,我怕你弄丢就没敢交给你,如今你也长大了,我想着,该交给你了。” 程秀逸拨开层层包裹,才取出里头的东西,是一条由金丝勾勒成波浪状弯曲的项链,每一个空隙都被祖母绿的宝石镶嵌,戴上脖子正泛起神秘的幽绿,趁得脖颈修长,曲线完美。 程老三喃喃说道:“这是你娘为你留下唯一的东西,你切记要收好,名叫‘樱羽’。说不定,这是你日后证实身份唯一的凭据……” “证实身份?我娘程圆儿不是十五岁就去了京都商人家做丫头,最后生了我难产而死吗?还是说,爷爷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程秀逸不解道。 可惜程老三只缓缓摇头,不再开口。无奈之下程秀逸只好将樱羽仔细收起,不敢佩戴。 期待已久的大丽之旅,是程秀逸此生第一次出远门,她兴奋的起了个大早,甚至还认真的梳妆打扮起来。按村里人的话说,程秀逸哇哇哭的时候他们都抱过,所以长大了也懒得打扮,可是这次是进城见世面的时候,程秀逸不想丢了面子。 程秀逸特意找李家婶婶借了粉膏和胭脂,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涂抹着,别说,还真有效,本就肤白的程秀逸涂完粉膏活像个煮熟的鸡蛋,光滑透亮。秀逸又轻轻的在自己的两颊、嘴唇点了些胭脂,再选了间平日里不怎么穿的槿紫芙蓉裙,满意的在院子里转着圈圈。 不过在发型这一块,程秀逸向来手残,所以只是简单的找了紫纱线穿在头发里缠了个麻花尾。 踏着清晨微亮的晨曦,秀逸轻快的走在乡间的小道上,鸟儿清脆的欢歌在她的身旁,女孩灵气的大眼睛满是笑意,走过来见到这一幕的程意生彻底呆住了,来自少年的心事让他红透了脸颊。 但是他不能说。他不想破坏了和程秀逸之间的关系。所以什么事情,只要她开心就好。 “虎子,有没有带饼?你娘做得白面饼我馋嘴好久了。” 程秀逸一开口,算是彻底打破了这份不切实际的美好,程意生又冷静下来,笑着拿出怀里保着暖度的面饼子。 “趁热吃吧。” 八、大丽城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去大丽的过程是辛苦的,程秀逸和程意生一人交了一两银钱,才赶上了一辆去大丽送货的牛车。颠颠簸簸不说,程秀逸缩在两个货箱之间,听着两个箱子碰撞的声音头皮发麻。 摇摇晃晃许久,程秀逸终于晕的要吐了的时候,车夫高喊一声:“大丽到咯!” 两人下了牛车,发现艳阳高照,已是午时。 大丽城如狗子说得那般壮观,宏伟威严的城门耸入天际,几乎插到了云层里。龙飞凤舞的大丽二字高挂在城门匾上,镀金字体宣告着它的繁华。城门口正排着长队,护城守卫盘查着每一位入城者,程秀逸也急忙加入过去。 入城需检验车辆货物,轻装上阵的两人就简单多了,只是出示了一下杜鹃写的邀请书就通过了盘查。 走进城门后,才算是真正的大丽城,四处可见它的喧闹,长长的河流上飘满了河灯和鲜花,星星点点。两侧则是整齐开店的铺子,行人有的进店选购,有的在鹊桥上谈笑风声。每到一处,就会发现轮班巡逻的护卫小队。可谓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充满了安家乐道之意味。 “芳芳姑娘!” 不远处,杜鹃点着脚尖含笑招手,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格裙,包裹的身材纤细娇小,俨然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程秀逸连忙走过去,牵住杜鹃的手,“杜鹃姑娘,一直都没告诉你,其实我真名程秀逸,因为我的手受伤了,不能参加,考试就借了别人的名牌子。你不会怪我瞒着你吧?” 杜鹃有些惊讶,但随即还是笑着说:“怎么会呢?你的学识早已将我征服了,若你不参加考试,那才怪你埋没了自己呢!” “这才是好姐妹!”程秀逸悬着心放下了,给杜鹃来了个熊抱。“对了,这位叫做程意生,是我的好朋友。” 两人在程秀逸的虎视眈眈下客气的互相打了个招呼,杜鹃就提议带他们去大丽有名的酒楼吃饭。程秀逸向来是个吃货,立刻就同意前往。 酒楼名叫‘建新’,正建设在大丽城的中心区,足有四层楼高,每一层都是镂空设计,坐在窗边就可以看见大丽风貌,最上头两层拉着轻纱,很是神秘。杜鹃预约了一个二楼靠窗的位置,环境雅致,风景优美。 程意生有些不好意思,“杜鹃姑娘,这里的菜很贵吧?还是不要破费了。” 杜鹃脸蛋儿红红的,连忙摇摇头轻声说道:“千万别这么说,秀逸,还有程阿哥你们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就让我十分开心了,请你们吃顿饭又有何难呢?再者,二楼的吃食并不贵,往上数的三四楼才是昂贵哩。” 正说话的功夫,店小二就喊着上菜喽,先是煎酿三宝,再上毛峰熏鲥鱼和红槽排骨,最后端上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菜品都拿着刻花的白云瓷碗盛着,不论是香味还是色泽都格外诱人。 杜鹃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抚袖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程秀逸的盘子里,“秀逸,快尝尝看。” 程秀逸也不拿捏,道了声谢就细细品味起来,不愧是大丽城的知名酒楼,排骨的鲜香多汁完全被烹饪了出来,咬上一口连着排骨的肉就掉到嘴里融化开来,程秀逸沉醉了,说道:“山暖已无梅可折,大丽犹有建新楼。” “好诗好句!”一位手持芙蓉珠,身穿红锦衣的中年男子徐徐走来,拍着手赞道。“在下是这酒楼的老板江游,偶然听到这位小友的作诗,心生畅快。” 一旁伺候着的店小二,连忙低头喊了声:“江老板来了!” 江游示意他不要声张,只走到程秀逸的面前,说道:“在下想恳请小友将诗补充完整,作为答谢,这桌饭菜我请客!” 程秀逸起身做了礼,才笑着说道:“江老板,这可难不倒我,请上纸墨。” 江老板命人取了纸墨,平铺在酒楼门前空闲的位置,一看有人提诗,不少风雅人士都聚集了过去。只见一位温婉紫裙少女盈盈而立,提笔写道: 淡霭轻颸入夏初,一窗新绿鸟相呼 客来如解吃茶去,何但令人尘梦醒 山暖已无梅可折,大丽犹有建新楼 程秀逸 一首诗提完,众人仿佛已经看见了诗中描绘的晚春美景,和友人共坐窗边饮茶吃肉,似醉非醉的人间极乐之感。当下就有几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预定了四楼景色最优的位置。江游念完也是赞不绝口,直问秀逸师从哪位,家在何方,大有知音难遇的意味。 “诗,是好。唯独缺了题,不如本将军帮你作个题?” 程秀逸抬头看去,正是冤家路窄宋星元正从楼上走下来。他不似以往穿着便服,今日竟是一身武装,漆黑紧身的铠甲包裹着男人结实的身躯,威猛挺拔,剑眉星目,薄唇微抿,而眼下那颗泪痣又为他几分妖冶。 程秀逸似乎听到不少周遭妇女流口水的声音。小声着对宋星元说道,“宋大都督请。” 宋星元也不看程秀逸,大手一挥接过毛笔,不假思索的写上“初夏”二字。 “好题!好题!宋大都督,有失远迎!”江游抱拳做礼,朗声笑道:“今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有幸结识二位,二位的饭食都由本人请客,以后来吃,直接四楼有请,以表江某心意!” 接着,就喜滋滋的捧着做好的诗安排手下挂起来了。 宋星元转过身来盯着程秀逸,问她:“如何?” 程秀逸移开视线,干咳几声,才说道:“还行。” 表面上虽然风轻云淡,但其实程秀逸心慌的不行,因为初夏为题正是她心中所想。这宋星元是会读心术不成? 程秀逸低垂着脸,微微做了个不情不愿的礼,说道:“宋大都督,小女告辞。” 宋星元见她慌忙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只用了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提的还行,下回叫我星元。” 回到二楼的程秀逸接受了一系列崇拜惊艳的目光,有的来自旁人,其中最热烈的要数杜鹃和程意生了,这两位算是程秀逸的头号粉丝。 “秀逸,你真厉害,把饭钱都免了!”程意生给她夹了一快最嫩的鱼肚肉。 “就是!就是!”杜鹃不甘示弱的盛了一碗底料充足的汤。 程秀逸开开心心的吃喝起来,完全把见到宋星元的尴尬抛之脑后。这头的宋星元就没这么轻易的放下了,昨夜彻夜未眠的想了一宿他怎么就没被程秀逸看上,天透了白才累得睡着。中午又被大丽城主荣子平宴请来建新酒家吃饭,身心俱疲的关头居然碰上了心心念念的人。 “咦?宋都督出去一趟,心情颇好啊!”就连吃酒吃得半醉了的荣子平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朵持续飘在宋星元上空的乌云已经散去,此刻雨过天晴,白虹贯日了。 但不知道自己嘴角弧度的宋都督还是否认了,怎么可能会帮程秀逸写个题就高兴呢?不可能的。 “哈哈!再上酒来!” 吃饱喝足的程秀逸打了个饱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在杜鹃和程意生的后面,她怎么后来才发现这两人都没动筷子,只顾着喂她呢?白白被他们喂胖了一圈! 下午的事情程秀逸早就安排好了,她想寻着地址去找下狗子,正好认识大丽城的杜鹃可以带路。许久不见狗子了,真叫人怪想念的! 杜鹃看到地址后才说,上头写的离这儿并不远。大约走了十分钟就到了一家开门营业的店铺门口,打眼看那正是狗子的娘在算账呢,想来是没找错了。 “伯母!我是意生,带秀逸和朋友来看融松了!”程意生走上去问好。 融母很是意外,夸了几句意生长高啦秀逸又俊俏啦这类的话,才告诉大伙儿融松现在不在店里做活儿,报名征兵被选上了,住在兵营里成天操练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呢。 程意生有些失望,但还是感叹这对融松而言是不错的出路,由衷的为他高兴。从前融松就不爱上学做功课,志向就是当兵上战场,如今也是遂了心愿了。 程秀逸嘟着嘴不乐意,融松还说要在城里赚了钱把她和意生带上呢,怎么转个身儿就把这事忘了,惹得融母捧腹大笑,说她也希望融松留下来做点生意多好,当个兵多辛苦。 几人又客套了好一会儿,融母想着留他们吃个饭,但大家都说方才吃过就告辞了。 “你们几个感情真好,大丽城虽然人来人往,但是邻里之间都不怎么互相交心呢。”杜鹃流露出羡慕的眼神,柔柔说道:“我从小体弱,不宜外出,一直以来都什么朋友。” 程秀逸笑道:“那今后去哪儿玩我都带着你,小杜鹃儿。” 杜鹃的脸又红了,她拉住程秀逸的手说道:“秀逸,程阿哥,可不可以来我家做客呢?” 九、送花灯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杜鹃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丽姑娘,父亲开了个‘赤’字镖局,手底下管着五十来号镖师,行事雷厉风行。母亲是落魄官家的嫡出小姐,为人热气火辣,两人相识于押镖途中,一见钟情,两厢厮守,不久后杜鹃姑娘就出生了,但随着年龄越长越大,杜鹃姑娘听过最多的话便是“你可一点儿也不像你爹娘”。为此,年幼的杜鹃免不了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几回,身体愈发孱弱起来,严重时双腿落地都钻心疼,天热时才好些。 杜鹃姑娘很忧郁,为啥自己不像爹娘呢?他们都自信开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唯有自己唯唯诺诺,说话声音都跟蚊子腿儿似的。依稀记得,有一回杜鹃姑娘壮着胆子,在父亲生日宴上敬了一杯酒,大声的说出祝福之词,因为紧张过程有些磕巴,结果就是被那些镖师们哄堂大笑,说自个儿是没用的人。虽说父亲为这事大发雷霆,可自打那回之后,杜鹃姑娘连话都说的少了,平日就坐在闺房里看看书。杜家父母忧心忡忡,也无可奈何,不论怎么逗她都是闷闷不乐,只看着她渐渐消沉下去。 十五岁的杜鹃姑娘长大了,身体比从前壮实不少,打定主意不想让父母担心,便自作主张的报了乡试科考,没曾想,竟结识了人生中第一位朋友——程秀逸。 这位程姑娘不简单,在杜鹃眼里她就像个无所不能的英雄。敢说自己要的,敢做自己想的,无聊时能将十多个笑话,正经时亦能高谈治洪。提笔就能作诗,张口便能接对子。最重要的是,她眼底有着和爹娘同样的自信光芒,相处这些天下来,杜鹃感觉自己都爱笑了不少。 “杜鹃儿,你家太大了吧?”程秀逸正走到杜家的正厅,不由得感叹。光是这正厅,就比爷爷的那个小房子大了,突如其来的穷酸感席卷了这个农村女孩。 “秀逸,别这么说呀!跟我来。” 在杜鹃的带领下,又参观了‘赤’字镖局的演武场,不少没接到活儿的镖师正在操练,看见杜鹃带着朋友过来,都激动的喊着,“大小姐终于带好友来做客了!快通知杜老爷!” 没一会儿,两个穿着火红镖衣的夫妻就从偏房跑了过来,见到程秀逸和程意生皆是老泪纵横。妇人依在男人壮阔的怀抱中,哭道:“我家杜鹃总算有朋友了!” 男人留着一把厚重的络腮胡,看起来高大威猛。他情不自禁的吻了一口娇妻,才朝着杜鹃说道:“光顾着高兴,都没有好好招待几位小友,我是赤字镖局的老板杜海,这位是我的夫人,你们好!” 饶是程秀逸都有点被这镖局里热情的众人吓着了,杜鹃红着脸连忙说道:“爹,娘,伯伯。你们把我朋友吓到啦,这位是程秀逸,这位是程意生。是我在科考中认识的朋友。” “杜伯父好,伯母好,诸位叔叔好。”二程乖巧的点头打招呼,几位长辈皆是称赞之词不绝于口。 杜海抱歉的说道:“几位小友,我们几个刚才太激动了,因为杜鹃从小比较内向,没有朋友。你们是她第一次带回家的朋友呢!” 程秀逸笑着牵过杜鹃的手,对杜海说道:“杜伯父,其实杜鹃很勇敢的,她在第二场考试发挥失常,可重整旗鼓在接下来的两天都答得很好,我很高兴和她成为朋友。” “好、好、好!”杜海的眼眶都泛红了,他经商三十载,得到成就和财富无数,可没什么能比得过别人对自己孩子的肯定。现在看着心巧嘴乖的程秀逸和旁边不怎么说话但长得很清秀的男孩是越来越顺眼。一时兴起就喊了厨子吩咐下去,今晚要拿出招待贵客的水准做一席接客宴。 程秀逸再次无法抵抗赤字镖局的热情四溢,只得同意下来,吃过晚宴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村。听杜鹃说,今晚正巧是大丽城一年一度的送灯节,将愿望写在花灯上,在轻轻放入水中,让花灯沿着河流绕过整个大丽,再汇入更远的地方,愿望就会成真。但花灯上的愿望只能自己知道,所以送灯的过程要独自完成。几人便约好吃过晚饭便一过起去送灯。 在杜家的晚宴吃得很是尽兴,程秀逸差点没把持住就要和杜海拜把子了,两人皆是饮酒高歌,谈天说地,只不过程秀逸杯子里的是果酒,不会醉人。而杜夫人和杜鹃就坐在这豪情万丈的两人旁边,帮着劝酒和倒酒。一席欢宴,快乐无比。程意生也喝了些杜家特酿的黄酒,没几分钟就晕菜被抬回客房了。 最后还能清醒的去送花灯的只有杜鹃和程秀逸,杜鹃精选了两只好看的灯,一只是小兔子,一只是蓝莲花。本来程秀逸感觉兔子更符合杜鹃的气质,可杜鹃坚决不让,夺走了蓝莲花灯。两个好朋友就拉着手,执着灯跑到河边去。 这条河叫彩云河,两岸已经围了不少送灯的人,夜晚没有掩盖大丽城的繁华,目光所及皆是华灯初上,火树银花。程秀逸鼻子泛酸,此情此景若是能和爷爷、父亲母亲一同观赏该有多好。 突然不知源自何方的琵琶铜管乐声轻轻响起,似乎是伴着晚风而来,人们开始陆续往河里送走承载着愿望的花灯。杜鹃同秀逸打完招呼,也加入了送灯的行列。 程秀逸站在一旁,正想着要写下什么愿望,竟然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宋星元,他的个子很高,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见,还在思索要不要打声招呼,远远的那人就开口了。 “程秀逸。” 宋星元笑着,微风吹拂他的发丝扬扬而起。但他的眼里只有淡淡华灯下那位拎着小兔灯的美丽少女,温柔眉眼如二月桃花,融化了滚烫星河。 程秀逸感觉脸上烫烫的,心跳也乱了起来。只得乖乖的走过去,告诉他:“宋大人,我在送花灯。” 此时,人们随着河里的花灯一齐缓缓走动起来,口中吟唱着复杂而生涩的俚语歌曲。杜鹃说过,这是给神明歌唱的环节。刚想避开,程秀逸就感觉背后被猛力一推,直直的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程秀逸红着小脸正想起身,却感觉有一只大手温柔的盖住了自己的后脑勺,腰身也被紧紧的揽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陌生的情愫伴随着古老歌谣涌入两人相靠在一起的每寸肌肤,她仿佛隔着胸膛听到了那人强烈的心跳声。这个平日里冷冰冰的男人怀抱竟然如此温暖……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宋星元低沉的嗓音在程秀逸耳边响起,像念着摄魂咒语,把程秀逸的力气一点点抽离。 “……我不讨厌你。”程秀逸感觉晕晕乎乎的,天地之间都变成了软软的蜜糖,让人沦陷其中……不行,不行!程秀逸使劲的摇摇头,试图把脑海中不停分泌甜素的浆糊甩开,不由自主的推开了宋星元,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连手中的小兔子灯都遗落在原地。 逃跑是程秀逸惯用伎俩。看起来狼狈却很有用。 宋星元大声的笑了起来,方才少女清幽的体香犹在鼻尖围绕,还有她的腰,怎么会如此细软?堪堪一手就能搂住。 越是逃离,越想靠近。不能征服的,才会让人魂牵梦萦。 “元夕,把这花灯给我收好。”宋星元恢复往常的冷淡对着身后吩咐道。 元夕很不理解,他跑过去捡了小兔子灯低声问道:“爷,您在这守了一晚上就是为了等程姑娘?” 宋星元神色不大自然,对于元夕的直白微微蹙眉,正想‘帮’他安排些劳苦体力活,另一位黑衣人立刻出现捂住了元夕还想说话的嘴,不让他再作死。 “主子,程姑娘今后要是知道了是您安排好我推她,怕是会生气。”后来的黑衣人声线粗犷,面容严肃,虽然他和元夕一样不理解主子的做法,但主子的吩咐是必须要做的,对于程秀逸可能会生气这一点他想了很久,觉得有必要提出来。 宋星元顿住了,似乎真在为这件事思考,许久才说道:“那就管好你的嘴,元朝。” 程秀逸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花灯丢了,垂头丧气的懊悔自己的没用,这宋星元敢占她便宜?大不了下回就占回去!灰溜溜的跑掉算什么本事。 现如今愿是祈不了了,正好碰到放完灯回来的杜鹃,杜鹃看起来很高兴,神采飞扬,想必她的花灯飘的极远,愿望也会成真。 “秀逸,找了你好久,跑哪去了?”杜鹃笑盈盈的跑过来拉住了好友的手。 “我……去那边放灯了,哎呀,回家吧。”程秀逸心虚的笑着,若是叫杜鹃儿知道了小兔灯弄丢了,怕不是又要难过好一会儿,还是瞒着她不把遇到宋星元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 两位姑娘就和来时一样,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的一路回家,杜鹃会唱好听的歌儿,程秀逸就讲些古老怪谈吓唬她,惹得杜鹃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惊叫,肆无忌惮而坦率天真,即便是路人都微微侧目。 直到杜鹃回到闺房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还是洋溢着笑容入睡的。 程秀逸不知道的是,蓝莲花在大丽城象征着友谊之花,所以杜鹃姑娘一定要带着蓝莲花灯,去许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愿望。 “神明啊,我祈愿和秀逸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请您不要将我们分开……” 十、解元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次日,程秀逸就依依不舍的和杜鹃拜别了,幸运的是回村的路途由牛车升级为了马车,不用来时那般辛苦。程意生坐在马车上还是睡眼惺忪,一脸茫然,那特制黄酒是有多厉害,现在都清醒不得。 程秀逸为此有些生气,她处心积虑的创造杜鹃和程意生独处的机会,全被他喝醉酒给破坏了。想想那七彩斑斓的彩云河,深情男女牵着小手在河边谈天说地,该有多美好啊——说不定,还有机会拥抱一下哩。 突然,程秀逸想到某个人的脸,某个人的怀抱。脸又没骨气的红透了,“咳咳,我有个朋友想问问,异性在耳边说话时很酥麻,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是为什么呀?” 程意生奇怪的打量了一眼绞着手指的秀逸,回想起在科考吃饭时的对话。便强装淡定的说道:“大概是你朋友内心很排斥这个人吧。” 这下把程秀逸心里刚升起的粉红泡泡打破了,竟是因为排斥么?可她并不讨厌宋星元呀,反而感觉他的怀抱很宽厚温暖呢!但是程意生又是恋爱经验丰富的老手(对杜鹃的暗恋)该听谁的呢? 程秀逸这一想就是一礼拜,回村后啥也不干就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耷拉个小脸看着夕阳由出到落,时而喂喂鸡牛,时而凝视远方。程老三叫她做活儿也不听,直叫人气得说道“女大不中留”。 但是这一天程秀逸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她找到了杂货堆里的一本爱情书,名叫《霸道皇帝的娇妃》,书中有一段这般写道‘皇帝死死的捏住了娇妃的下巴,用力的吻了下去,直到唇舌发麻才松开,皇帝随即在娇妃的耳旁念到:你是朕的人,想逃到哪里去?娇妃浑身颤栗的跌坐在地上,面色发白如纸,两行泪如珍珠般滑下……’ 应是极为排斥皇帝,才会浑身颤栗、面色如纸、泪流两行吧。 程秀逸终于雨过天晴,赫然开朗,万物都复苏了起来。 来自大丽快马捷报的科考结果也在这天颁布下来,一张黄绢锦布张贴在呱瓦村口,立刻围聚了不少看榜的人。程秀逸正在看爱情书并不知情,直到许久未见的教书先生冲到她家门口喊道——程秀逸,宁、宁是榜首啊! 万人之首,称之解元。 程秀逸颇感意外,自觉答得不错,没料到会是全国第一。急忙丢了爱情书,同教书先生一起跑到村口去看榜。 果真如他所说,程秀逸的名字后头清清楚楚的加了‘解元’两个字。闻讯赶来的程老三、程意生都是眼眶通红,喃喃道:“我家秀逸有出息啊!” 邻里乡亲的祝福接踵而来,谁都知道中了解元,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若是有幸再见了皇帝,那可真叫光宗耀祖,整个村都有面。一时间竟比过年还喜庆热闹些,更甚者直接拿出了筹备婚事用的礼炮在村头放起来。 “呀!虎子,你也过了!四十六名呢!”程秀逸眼见的发现了程意生的名字,真是高兴极了。 程意生也微微发抖,七尺男儿赶紧把袖子捂住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他,也中了! 三年努力,得到了回报。 程秀逸还敏锐的察觉,榜上所写的是她真名,并非王芳芳。想来是那宋星元从中帮忙,改了名字。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一股称之为‘排斥’的暖流从心头涌过。 呱瓦村一举中了两位,顿时成为了书墨之村,不少文人雅士都前来参观,而教出了解元的先生家门槛都被外来求学的人给踏破了,都喊着要拜他为师。向来慵懒清闲的小村子变得人声鼎沸,应接不暇,每天都有从各地驾驶过来的马车停留。 解元本人,正悠哉的收拾前往京都的行囊。会试举行在下个月的京都三圣阁,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圣地,古时专为得道高僧念佛清修所建,后头推倒了佛像改成了书堂。三圣阁远离城中,地势开阔,风景清雅,正适合潜心考试的举人们。和乡试大径相同,会试同样是全封闭的管理模式,前半个月集中学习考试内容,后半个月进行考试。 所以会试的内容,对所有人都是个谜。 这点程秀逸是不惧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未知都是挑战。 “解元先生家应就在这附近,我们去找找看。” 一道公鸭嗓的声音在院子外面响起,随即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程秀逸头疼,都不知道是第几波了,这些学生不想着学习,天天来爬姑娘家院子。程秀逸拿着扫把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果真有一伙帽歪领斜的正爬着隔壁家的院子,一听到程秀逸的呵斥吓得从上头滚了下来。领头那个公鸭嗓不服气的喊道:“关你什么事!我们找的是解元先生,你个酸臭村女别惹事!” “哦,你们找解元先生干嘛?” “自然是同他畅谈风月,人生理想,日后在京都也好互相照拂,哎,跟你这等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也没啥好说的!”公鸭嗓摆摆手,继续爬上了隔壁家的院子。 程秀逸冷笑一声,从屋里拿出了挂在村口的黄绢,在手上一抛一接的走出去,说道:“哎呀,可真不好意思,我就是你们口中的解元,不过我看畅谈风月还是免了吧,好走不送。” 那几位皆是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公鸭嗓憋红了脸叫道:“哼,在京都走着瞧!真以为考个解元了不起了,我们走!” 程秀逸长叹一气,心中掂量着明日启程,否则挨着她家附近的院子都快被人爬光了。再说那京都的游手好闲之辈何其多,听公鸭嗓那话中有话,似乎也是不好招惹。 报道时间在下个月六号,时间绰绰有余,程秀逸就想着不如一路散游至京都,还能节省不少银钱,从大丽走官道直通京都的路虽快,可一路上收费颇多。同程意生一商量,两人当下就决定了下来。 京都于北,途经燕城、关中二城。当做散游那般,走走停停,乘乘牛车,小日子也不赖。 离别前夕,呱瓦村村长还特意开了个欢送宴,家家户户都端了自家的拿手菜来,桌子一排颇有几分流水席的壮阔。程老三坐在首席,心中又是担忧,又是骄傲,两个老眼都哭肿成了核桃。只有他知道,这次离别的背后还有一层更深的意味,他没有做到答应程圆儿的事情,让秀逸远离京都。如今山高路远,只求神明保佑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宴席进行到一半,村长又提出众筹两个孩子进京的路费,呱瓦村民风淳朴,平日里虽有些小打小闹,可一旦出了这样的大事,大伙还是齐心协力不留余地的出手相助,不甚宽裕的家庭也替两个孩子做了衣物,书包,就连那王家姑姑都红着眼睛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五六个精致的小口袋,里面放的都是些管饱的小零嘴。 程秀逸和程意生都哭了,对着各位朝夕相处,慈眉善目的长辈们做礼拜别。 这一走,就是两个月,秀逸若是又高中了,再回村便遥遥无期,看不到日子了。程老三思前想后,没有动用宋星元那大十几箱‘见面礼’。还是将家中耕地的牛,下蛋的母鸡都卖了,还拿了棺材板子的钱一起交到程秀逸的手上。颤抖着叫她好生照顾自己。 程秀逸抚摸着爷爷枯瘦的手,比以前更弯了一些的腰杆,心中无限感慨。柔声说道:“爷爷,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呱瓦村的各位,不论秀逸走到哪里,呱瓦村就是我唯一的家。诸位,就等着秀逸的好消息吧,不会让大家失望的!爷爷,我每个月都寄信回家,你不识字就叫石头那小子念给你听,保重身体,等着秀逸回来!” 程意生走到秀逸的身边,有力的扶住了她的肩膀,对着大家说道:“爹娘,秀逸爷爷,各位叔叔婶婶伯伯伯母,大家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秀逸的,等我们回来!” 宴席的最后人群都散去了,程秀逸写了两封寄给大丽的信,一封是告诉杜鹃儿,她考中解元的喜事,一封是写给融松,跟他说和虎子一起去京都科考了,日后京都再见。 最后偷偷的拿了一部分银钱塞到爷爷的衣裳里,她知道爷爷肯定是把积蓄掏的干干净净,今后万一生了病,可不能没点钱防身,再清算了下邻里乡亲凑到的路费大概有五十两,和虎子一人二十,路上少点吃喝大致也足够了,要是没钱了就想办法在外面挣点儿。 打点好一切,程秀逸才稍稍安下心来,期待着全新的明天。 再见了,故乡。 十一、燕城风波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五月的天气带着温热的味道,风儿却是凉爽的,八王爷的府邸上种的芍药花悄悄的绽放了,粉紫一片,赏心悦目。世人皆知,八王爷爱花,一年四季按着气候种植,从不落下。 宋星元才走到瑜府门前,就闻到了来自芍药清新寡淡的香味,自顾的就推开门进去,偌大一个瑜府,下人却没见几个,中途偶然看见的侍女也只是轻轻俯身做礼,指向后院说道:王爷在金月园等您。 宋星元轻车熟路,一路畅通的走到了金月园,就见那长发半挽起,认真修剪玫瑰枝的宫景瑜。 “星元,你来了。”宫景瑜放下手中器物,笑着走到一旁乘着水的鎏银盆中清洗双手,他手指洁白修长,水珠滑落,每一个动作都浑然天成,却难掩风姿优雅。“醉对数丛红芍药,渴尝一碗绿昌明。星元,你来得正好,同我一齐品茶。” 金月圆是宫景瑜精心布置的地方,三角凉亭就坐落在花墙的侧面,正好可以观赏到假山上喷涌的泉流,扫去了空气中的闷热,令人心旷神怡,宫景瑜接过下人递来的开水倒入金瓷珠贝茶具中,怡然自得的煮起茶来。 “我被发罪底层,八王爷你倒过得挺滋润。”宋星元冷哼一声,夺过宫景瑜手中的茶杯,微微吹拂一口饮下。“早就听闻绿昌明的滋味,总算是尝着了。” 宫景瑜没有生气之意,又为自己添上一杯,清甜醇厚的茶味还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宫景瑜满足的眯起了眼睛,许久才说道:“我看你,过得也不错。” 宋星元便说:“我去监察科考,不曾想真遇见了一位年轻女子,风华正茂、文采斐然。这是她所写的政论,此次乡试已中了解元。” 宫景瑜笑着看了几眼宋星元,没有说话,只伸手将那白纸接来。 * 燕城,近海,多做海上生意,风貌与内地大不相同。乘着马车颠簸一天,程秀逸总算到了这座空气中都弥漫着盐腥味的城镇。燕城人多身高马大,四肢修长,娇小如程秀逸像是异类。 两人找了个路边的小面摊子,解决一下饥肠辘辘。不得不说,燕人高大,但手法却是细腻,面团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根根分明,弹润爽滑。吸溜这么一口,包裹着汤汁的面条就在口中炸开,两人皆是一口气就吃掉了整碗,秀逸脑门子上都挤出细汗。 面馆老板见程秀逸意犹未尽的喝着面汤,笑着给这女娃再添了一坨面,直爽的说道:“两位客人,看你们长相应是外地人,我家小女和这位姑娘差不多大,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阿伯给你免费加面。” “阿伯,你人真好!我俩正是从途径燕城赶路呢。”程秀逸甜甜的答谢,品尝着美味的面条,看得程意生直吞口水,面馆老板见状也为他再加了一坨。程意生难为情起来,秀逸一个姑娘多吃点就算了,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可以?于是跟面馆老板互相推脱,最终以一碗面的价格成交了两人的加量面条。 此时没什么客人,面馆老板索性肩膀搭着抹布就坐到了两人隔壁,说道:“去外地挺好的,可别留在燕城了,过些时日我也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如今这燕城可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 程秀逸好奇问道:“怎么说?燕城靠海,物资丰饶,怎么会待不下去呢?” 老板长叹一声,说道:“这两年燕城的新城主上台,海关税翻倍增长,物价也节节高升。老板姓的日子是越来越难咯,当官人的日子却是越过越富饶了。” 程意生说道:“还有这等事,新任的城主姓甚名谁?” “正是胡飞鸿城主啊。”面馆老板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突如其来的一伙人打断了。 “老板,给兄弟几个上碗热面,要加菜加肉!”定睛一看,来者皆是身着官府佩刀,腰间挂着‘胡’字牌。 那几个公差心情不错,每个人都搬了条板凳架着腿,往身后舒舒服服的倚着,攀谈道:“哥几个一会儿去烟花巷子玩玩儿,玩尽兴!想来老板娘也不敢问咱们要钱。”说完,还朝着正在下面的老板试了个眼色,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那是,胡二哥,谁不知道城主是你亲舅舅呀?”旁人兴奋的附和着,已然在脑海中想象着烟花巷里的美酒和姑娘曼妙的身姿。 程秀逸的面吃不下去了,谁能听着几个大老爷们讨论风流之事边吃饭呢?起身便想离开,但拿了行李还没等走出门口,去路已经被那位嚣张跋扈的胡二挡住了。 “哟,方才没仔细看,这位姑娘长得可真水灵啊!”胡二随处吐了口浓痰,笑着露出一排黄牙对弟兄们说道:“是不是?我瞧着比那烟花巷的媚娘还要美上三分呢?” “瞧瞧这雪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生起气来的模样都好看的紧呢!”胡二一步步靠近程秀逸,口中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油腻腻的手已然想摸上去。 “离她远点。”程意生黑着脸将秀逸护到身后,挡住了胡二的咸猪手。想不到光天化日这燕城的官兵竟和流氓比得,但对方人多势众,将两人逼到了墙角。 “几位爷,面条做好了,还给几位爷放了鸡蛋呢!免费吃,免费吃。”面馆老板紧张的抖如筛糠,还是讨好的笑着端上面条,想平息几位公差的怒火。 但胡二并不领情,一声冷哼就将热腾腾的面条打翻在地,瓷碗碎的四分五裂。在他身后的那几个跟班也露出丑恶的嘴脸,唰一下的就把刀亮了出来。 “这位姑娘,伺候伺候哥几个,就放你们走,否则……哼哼。” 程秀逸的脸色很难看,观察四周。明明是白天的闹市区,这些公差竟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而周围路过的人群也是急匆匆的跑开,面露恐惧之色,生怕波及到自己,想来这般光景并非头一回。 燕城竟然如此官官相护,苛责商户,欺凌百姓。在犹豫该不该拿出解元黄绢震慑他们时,一个熟人出现了。 “芳芳姑娘?你在这做什么?” 黝黑痦子上的长毛在风中飘着,正是那燕城城门校尉之子郭旭。 郭旭摇着扇子,整张脸殷红的冒着酒气,晃晃悠悠的从小轿上走下来。他今日原在城外桃林同几位诗友相谈盛欢,大醉一场。结果这起轿回府的路上,居然碰到了朝思暮想的佳人,难道是美梦一场?郭旭正想走过去辨个真假,被一把明晃晃的刀挡住了。 “郭老弟,喝得不少啊。这位姑娘是你朋友?”胡二绿豆般大的眼睛在几人之间来回游转,露出一抹猥琐的笑容。“给二哥介绍介绍,你上回不是看上了烟花巷的媚娘么?二哥给你买账!” 刀柄子悬在身前,郭旭的酒醒了一半,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地头蛇胡二,郭旭自诩风流才子,平日里最为厌恶胡二这等流氓地痞。以往看他是城主侄儿的身份,总归要让三分,今天却不知怎么了,郭旭挺直了腰板,就想在这佳人面前出一出风头。 “你算什么东西……给我,起开!”郭旭颤颤悠悠的推了一把胡二,“我要抱得美人归……我要升官、发财……嗝。” 胡二怒上心来,这郭旭真叫不知好歹。谁敢在燕城这么打他的脸?真以为自己是个城门校尉之子,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胡二也不客气,口里说着‘放你的屁!’一圈就打在了郭旭的右眼窝。 看见自家主子/大哥都动手了,郭旭身后的小厮和胡二身后的公差们都一拥而上,场面顿时变得乱七八糟。最倒霉的要数面馆老板,小小的破面摊子已经被砸的稀巴烂,劝又不敢上前劝,只得掐着嗓子干嚎各位爷住手啊。 程秀逸混乱之中将十两银子放在面馆老板的手中,就抓着程意生的手连忙逃跑。 但是跑来支援的官兵比程秀逸的速度更快,直接就把程秀逸和程意生围住了。剩余的人就挤上前去把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伙人分开,大喊着:“城主驾到!还不快住手!” 胡二和郭旭都伤得不轻,怀恨在心却不得不停下手来,郭旭此时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一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昏死过去的心都有了。逞什么英雄救美,这下悔的肠子都青了。 胡飞鸿城主果然不出一会儿就从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上缓缓走下来,看着自家鼻青脸肿的侄儿,还有同样挂着彩的郭旭,肥厚的嘴唇气得抖了抖,说道:“又是怎么回事?” 胡二看到亲舅,浑身一哆嗦,整个燕城他就唯独怕这位,眼睛转悠悠就说道:“我带着弟兄在审问这位偷东西的女贼子,至于郭弟嘛,就是个误会。对吧?” 郭旭脑袋空白,只想到回家肯定要被老爹家法伺候,打到皮开肉绽,一时间口舌都不大利索了,“是,是误会。” 胡飞鸿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被围住的程秀逸。说道:“还不把女贼给我捉起来?” 程秀逸总算明白了,为何胡二那般横行霸道,原来上头有位不讲道理的舅舅!她自顾走上前,递出手中黄绢,朗声道:“胡城主,你好生看看,这是什么?我乃本届科考解元程秀逸,正在前去京都科考,听您侄子一面之词就颠倒黑白抓人,天底下还有没有枉法了?这位是我的同伴,同样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你见过做贼还结伴同行的么?况且,四周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分明是胡二公然调戏于我!” 胡鸿飞蹙眉看着手中黄绢不假,心中已有了思量,胡二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平日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没想到这回他调戏的女子竟是科考解元。 “假的!假的!你是王芳芳,哪是什么程秀逸?”郭旭颤抖着指过去,大喊道:“城主,我认识她!她和我同一场科考,这黄绢定然是作假。” “哦?”胡鸿飞摸着卷翘的山羊胡,一声令下:“捉回去再审!” 十二、辅国府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所以说,你真的调查清楚了?她不是宫景天那边的人。”宫景瑜单手微支着头,狐狸一般细长的眼睛弯弯的看着正在喝茶的宋星元,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宋星元说道:“自然,她从小就生活在村子里,所谓珍珠蒙尘,难自弃。” 宫景瑜不答话,只轻轻的将飘落在卷子上的玫瑰花瓣吹去,再将那试卷整齐叠好收纳起来。起身说道:“良驹也需伯乐,你是为了栽培她,还是其他?我认识的星元,可不会偷偷的藏着传家宝去骗小姑娘。” 宋星元正品茶,一口没忍住咳出了声,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试擦了嘴角后才说:“她手中所带,的确不是我宋家之物,当时是我左右想来权宜之计。她若是太子~~党,定然会否认掉手镯是我宋家传家宝,她若是意外捡到,我们也好提前结识此人。” “哦?只是为了结识,为何事后真相大白却不解释清楚呢?”宫景瑜走到宋星元的身前,单手扶他的椅子,另一只手则轻轻的勾住了他的下巴,两人极近的对视起来,风又徐徐吹来,宫景瑜随意绑起的长发偏偏散落,拂过了宋星元的肩膀。 站在不远处伺候的小丫头都羞红了脸颊,忍不住在心中咆哮:哎呀,真是的,只要宋都督来府上总能看见这种美男禁欲名场面。 宋星元面无表情的把眼前的帅脸抽开,要不是他从小跟宫景瑜玩到大,也要认为这人是个断袖之癖。奈何此人就是喜欢没事恶心恶心别人,实际上是个钢铁直。 “有了机会,我自然会跟她解释。”宋星元起身就想离开,想到自家辅国府还有一堆家事就不免头疼。 宫景瑜没讲话,看着宋星元挺拔俊逸的背影眯起眼睛,又拿起搁置在一旁的剪刀修理起花枝,也不知是自言还是对谁说道:“究竟是动了心,可不能忘了那位……” 宋星元从瑜王府出来就直接坐上了回辅国府的马车,从十八岁起他就自立了门户盖了府邸,可是每月回去跟父母亲请安还是必备的。宋父抗洪失了双腿,成天坐在椅子上,过得郁郁寡欢不甚痛快,一心就寄托在自家儿子身上,建功立业是一码,娶妻生子又是一码。再说宋母,后半生就住佛堂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清心寡欲,也就见了儿子才会收拾出堂,夫妻感情早已淡如凉水。家事则的是老祖母和宋父的偏房许姨娘一同打理,许姨娘膝下有一子两女,大儿宋书义如今已有十六七,正在拜托宋星元为其打点朝堂,谋一份好职。 这次回家,为宋书义的前程之事又少不了争吵一番。宋星元一代武将,是跟着父亲从小在各种抗灾抗战中爬出来的,所以打算让宋书义去了手底下的‘星’字军,从底层磨练意志再慢慢提拔将领。可许姨娘不依,她不想儿子吃那份要命的苦,因为宋老爷这个断腿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想让宋书义谋一份文职,偏生这宋书义不学无术,生性lang~荡只爱玩乐。要让了这种人做官,宋星元自己也就成了最讨厌的顽固派作风,是不可能应下的。 宋书义就职的事儿就一直僵持下来,抵不过许姨娘三天一大哭两天一小闹,惹得宋老爷都心烦意乱。说来说去,只能大骂宋星元不懂变通,固执不灵。 每次回家,竟比上朝廷,上战场都要艰难些许。宋星元心累万分。 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下来了。宋星元一扫方才的阴霾,长吐一口浊气,打起精神下来。看门小厮见了少爷,欢快的往前带路,说道:知道少爷今日回府,老爷特意做了不少您爱吃的菜,正在大堂等着您呢,对了,今天婉儿公主也来看您了呢。 小厮口中的那位,正是当今皇帝膝下最小的女儿十公主宫婉儿,也是宋星元的指婚对象。听宫里人说,十公主那日在御花园中捉蝶嬉戏,正好看见了和皇帝博弈一盘的宋星元,阳光打在宋星元清冷俊逸的眼睫上,拉下一道完美的弧度,十公主直接看呆了,世间竟有如此风华无双之人,下一刻,宋星元手中捉着蝴蝶温柔的走到了十公主面前,半跪在地的对她说道:“殿下,是在找它么?” 此后,十公主对宋星元的爱就一发不可收拾,十二岁就与之定了亲,两人约定公主成年后就完成大婚,如今宫婉儿已经十四有余,再过半年过完成年礼,就可以和白马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宫婉儿和宋星元的爱情故事也在民间流传为一段佳话。 但男主角宋星元本人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就有点想跑,万年不溶解的冰山面孔竟然微微发白。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宫婉儿正提着一条精致的花漾霓裳粉裙跑来。 “星元哥哥!婉儿好想你啊,听闻你回到京都,婉儿就来宋叔叔家里等你了!” 宫婉儿思念至深,眼角都泛起闪闪泪光,平庸的相貌化满了夸张的妆容,一下就扑到了宋星元的怀中索取温暖。奈何她体态强壮,高大威猛,原本温馨的场面一时变成壮士的冲刺。 宋星元被撞的七晕八素,只看见自己的黑衣被宫婉儿脸上的粉膏和腮红擦的五颜六色,立马跳到五米之外。直接就向大堂走去,他不想迎接下一个蓄势待发的壮士冲刺。 “星元来迟了,拜见祖母、父亲、母亲,许姨娘。”宋星元进屋弯腰拱手一一做礼,再和同辈之间互相点头做礼,随即做到了饭桌正席上空出的位置,宫婉儿坐在了他的身边。 宋家一大伙人,今天可算到的整整齐齐,坐在首位的是穿着雍容华贵的老祖母苏慈心苏老太太,正含笑的摸着嫡孙的手,询问着去大丽的事宜,旁边的是断了腿的宋建安老爷,岁月已经侵染了他的躯体,但眉眼之间不难见到年轻时骁勇善战的锐利,左手边的是宋母应秋青,比上次探望时还要清减不少,正在满目温柔的看着儿子。次席上坐着许曼姨娘,年过四十依旧风韵犹存,目光透着精明,她身旁的就是宋二公子宋书义、宋三小姐书容、四小姐书紫。 互相关切问候完,家中要商榷的事情就该摆出来说说了。先是苏慈心抿了一口茶,再缕了一下额前的银发,不急不慢的说道:“星元啊,你今年二十出头,在同辈之中已是大龄,婉儿也快成年了,不如今日就把这成亲的时日敲定,也好安了老祖母这颗放不下的心。” 说完,不等宋星元作何反应,苏慈心的眼角已经红了,说道:“你早日成婚诞下子嗣,祖母这辈子心愿算是了了,婉儿也是个顶好的、万里挑一的姑娘,你不在时常来看望我,今天还帮你二弟在朝中谋了份好差事,是该定个日子了。” 宫婉儿红唇勾起,心中窃喜,但面上还是故作娇羞的说道:“祖母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帮义哥的忙,何足挂齿呢?星元哥哥,婉儿请了父王把义哥安排在太中少卿,你觉得如何?” 宋星元一听这话,脸彻底黑了,他向来讨厌这种官官相护,提拔大腹便便无能之辈的事,没曾想这宫婉儿竟然胆大包天的直接向皇帝开口为他宋家讨要官职,叫皇帝心中作何感想?这次皇帝尚且许了个不高不低的官,但心中肯定对宋家已有不满。 “宫婉儿,我宋家之事希望你以后不要插手。”宋星元冷冷的说道,也不再谈及婚事,只独自吃起饭来。 苏慈心和许曼不甘心,又来回说道了几句,宋星元直接放了筷子走出大堂,只说在书房还有要事。于是,宋家这顿阖家饭在不欢而散中结束了,宫婉儿伤心的哭了许久,趴在苏慈心的怀里抽泣道:“星元哥哥为何对我如此冷漠,我只是想帮他的忙而已啊,若是星元哥哥心中无我,婉儿便像父王提了解除婚约便是!” 苏慈心一听,这还得了,谁家敢毁了公主的婚约?这不是往死路上走吗?连忙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说道:“婉儿哪里的话,你也知道星元这小子从小志向远大无心男女之事,但你这几年来可曾看过他身边出现其他女子?只是话语上冷淡了些,他对谁都这样。” 这番话是说到宫婉儿心坎里去了,宋星元又不是那水性杨花的好色之辈,嫁给他肯定不用受些妾室的气。 许曼也扭着水蛇腰走了过来,抚着宫婉儿的手说道:“冷言冷语的男子才好托付,稳重。那满口情爱的男子,哪个不是里外养着一大堆?婉儿,你义哥的公事日后还需你多打点上下,照看着点啊。” “放心吧!祖母,曼姨。婉儿不同星元哥哥置气。” 但坐在一旁的应秋青只淡淡了擦了嘴,说道:“一个想着儿子平步青云,一个想着同皇家攀上亲戚,倒都不是真心把我儿子放心上。”说完,便起身回到了佛堂。 苏慈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宋家是有些对不起她应秋青没错,帐是给了小房管的,但也没少她吃喝,这女人温温顺顺清清淡淡一辈子,竟然到了这个时候硬气了。许曼见状,轻轻的在苏慈心耳旁说道:“母亲,我听老爷说,宋家有一个只传儿媳的玉手镯,不如您做主把它交给婉儿公主,到时星元说什么也得娶了。” 十三、牢狱之灾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程秀逸像小兔崽子似的被一左一右两个公差押了起来,不论程意生怎么推阻,还是如同铜墙铁壁般挡在了两人中间。程秀逸眼见大事不妙,使劲的探过头去说道:“快,去京都,找宋星元,唯有他能救我。” 程意生目眦尽裂的看着秀逸被胡飞鸿带走了,悲痛的跪下来抱住了头,原来村子外的世界是如此黑暗,他又是如此的软弱无用。面馆老板扶起了程意生,把刚才程秀逸留下的十两银子塞到他手中,说道:“坐最快的马车去京都吧!邪不胜正,我替你和姑娘佐证,娘的,大不了以后我不在燕城呆了!” 程意生含泪谢过,跑到驿站租了最快的马车,一路向北疾行。 在燕城大牢里的程秀逸日子不太好过,说是回头再审,可那狗贼胡飞鸿就将她丢入监牢不再审讯,是想活活把人耗死么?程秀逸捏紧了拳头,在这阴冷的狭小空间里微微发抖。 “犬子管教无方,请城主大人重重责罚!”城主府内,城门校尉郭德领着哭得惊天动地的郭旭跪在原地。胡飞鸿不做声,静静的翻阅桌前的文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郭旭感觉他的膝盖疼的都快碎了,那胡城主才说道:“一时办公竟把你们忘了,怎么还跪在这?郭爱将快快请起。” 郭德咬牙抱拳,艰难的扯出笑容,一掌拍在郭旭后脑勺说道:“还不多谢你胡叔!” 郭旭眼泪鼻涕直流,喊道:“谢谢城主网开一面!” “你同我小侄一般大,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小事一桩嘛。”胡飞鸿起身笑着把郭旭扶起来,肥墩墩的身躯一扭一扭的再坐回首位,随即说道:“你确定那女子是王芳芳,不是程秀逸?” “我保证!不过、不过……” 郭德又朝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怒喝道:“不过什么?” “那女子身份似乎不一般,考试期间老师们都对她另眼相待,她,她的左手还戴了一个价值连城的手镯。”郭旭咽了口水,小心的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郭爱将快带着儿子回去养伤吧。”胡飞鸿又挂着招牌的憨笑,将两人送走后才面无表情的挥挥手招来信得过的下人,小声吩咐道:“你去底下看看,那女的手上戴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牢房里出现一束火把的微弱光亮,随即是阵阵脚步声,程秀逸艰难的站起身来,直到来者拿了个饭碗走到程秀逸的门前。 碗里装着两个冷馒头,其中一只还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 来的人是胡飞鸿的亲信,他瞪大眼睛辨认着程秀逸手腕上绑着的布条下面是什么东西,可是并不能看出全貌,他只得吩咐了看守大牢的公差打开监狱内门,按住挣扎的程秀逸把她手上的布条撕下。 这一看,可不得了。程秀逸手上的玉镯正散发着奇异的白芒,漆黑的大牢都被它的光亮照出一片清晰。果真有个了不得的镯子!亲信面色一喜放下破碗,赶紧跑回去禀告胡飞鸿。 “你说的当真?”胡飞鸿捏了把冷汗,他早些年还没当城主在京都当差时就听说过,“镯生白芒,流光溢彩,黑夜依旧清晰可见,这……这是仙台软玉镯啊!” 那下人不懂,贪婪的说道:“我瞧着那手镯可不是一般,不如咱们把那女子耗死,再埋了取镯,嘿嘿……” 胡飞鸿腾一下的坐起,又因为肥胖导致重心不平,半天才站稳,激动的说道:“耗,耗你个头!管她是王姑娘,还是程姑娘,现在都我的姑奶奶!快把她接出来好生伺候着,这仙台软玉镯世间仅有两只,一只在辅国府不曾流出,另外一只,可是太子的信物啊!” “快,给我拿笔,我这就写信给太子!” 下人也急了,“城主,你到底是要我接姑奶奶,还是给你拿笔啊?” …… 程秀逸靠着冰冷的墙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这大牢建在地底,空气混浊且稀薄,一不注意就会缺氧昏迷,她能等到宋星元来吗?按这个形式,怕是有些困难。程秀逸在心里算过,从燕城坐车到京都走官道最快也要一天半,再从京都回来又是一天半,这样必须要坚持三天。 可除了宋星元,这世上又有谁才能证明她是用了王芳芳的名字,但她的确叫程秀逸呢? 想到这里,程秀逸还是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默默的吃起来,也不知是放了多久,馒头上都起了黑点,还有一股馊味。 吃着吃着,程秀逸就忍不住流起眼泪。她真应该听爷爷的话,永远不要离开呱瓦村,曾经好奇外面的世界,总想着出来闯荡,可真正的迈出了这一步才知道,家里才是最温暖的港湾,别说走到京都,她竟连走出燕城的能力都没有! 程秀逸哭得累了,又擦掉眼泪。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选择科考的道路是正确的,只是从前她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才华,想得到别人的认可,而现在,她发自内心的想成为一个好官。燕城之乱,远超想象,若不整治,民不聊生。而整个大贇国,又有多少个这样的燕城? 想到此处,程秀逸撕下了裙边,心中一狠再咬破手指,凭借着手镯的荧光,用血写道: 《决辞》 十年驱驰海色寒,孤女于此望宸銮; 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程秀逸紧紧将写满诗句的裙边攥在手心,头脑已经愈发昏昏沉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决心写下这首浩气荡然,激励自己的诗。不论是燕城,还是大贇,那种镶嵌在命运中的责任感告诉程秀逸,必须要高中,必须要考取功名,才可以把这个国家建设的更加安康、和平。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程秀逸似乎看到了有人走来的身影。 不论程意生怎么祈求车夫加速,还是整整用了一天多半的时间才到达京都。程意生手中捏着举人的黄绢,朝着这座比以往所见都要雄伟的城池门口微微止步,他可以做到吗?可以救出秀逸吗? 仅仅犹豫了片刻,程意生坚决的迈出了脚步,一定要做到!要找到宋星元! 最近这半个月是考生入城的时候,京都城门前排起了长龙。眼看着夕阳落下,城门护卫还是不紧不慢的依次检查着,程意生心中急得不行,只好一个又一个的向队伍前方的人诉说家妹病重,需要进城取药。才换到了靠前的位置。在等不久,就可以进城了! “前方清路,加急信报!” 突然一匹飞驰的骏马仰蹄而来,马上坐着一位挂着‘胡’字牌的燕城公差,程意生分明认出那正是扣押程秀逸的其中一位。为何燕城人加急来到京都?程意生大感不妙,如果他的消息比那封信晚些送到,秀逸可能有危险了! 可惜京都的城门护卫只冷漠的将两侧百姓隔开,供出一条大道给燕城公差行驶,程意生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从眼前骑马飞奔进到了城里! 程意生心急如焚,在城门护卫监察他入关文件时,问道:“这位大哥,你可认识辅国府在哪?” 正巧今日置办的城门护卫是‘星’字军旗下人,豪爽的就为程意生指了方向,只当是外地人敬仰他们的宋大都督。 程意生只身跑去,才发现布鞋已经磨破,脚趾也磨出了水泡,此时正鲜血直流。但他顾不上两天没吃饭和脚下的疼痛,咬着牙向辅国公府跑去,千万,要再快一些! 但京都城终究还是庞大,程意生往那方向找了几次,都是错误的地址,不断的问路,不断的找错,在万念俱灰之时终于看到‘辅国公府’四个大气磅礴的字屹立在门匾上。 到了! 程意生用力的敲响辅国公家大门,看门小厮见此人衣着破烂,神情狼狈,冷哼一声就把门又关上了,全然不听他口中所说,要是这家伙能认识宋星元,那他还能认识皇帝老子哩! “咦,怎么有个乞丐在宋叔家门口?”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程意生回头,见到了从轿车上走下的粉裙公主,宫婉儿。而在轿车里坐着闭眼养神的男子,俨然是那八王爷宫景瑜。 “我……我找宋星元。我有要事找他!” “星元哥哥还在上朝呢,我是他未婚妻,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正好在这等他,再转告给他吧!”宫婉儿毫不客气的揽下了关于宋星元的所有事情,自称未婚妻时面色还微微泛红。 正要起轿回府的八王爷,听到宋星元的名字只懒懒的招手示意停下,远远的撩开窗帘,看了一眼。 程意生很为难,但还是说了:“你就告诉他程秀逸,燕城。这几个字就好,请你务必一定要告诉他!” 说完,程意生眼眶通红的跪在辅国公家门前。 宫婉儿敷衍的应下,朝八王爷做礼道了个别,就提着裙摆高傲的走进了辅国公府里,她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这一听,竟是个女人名字。怕不是哪个没皮没脸的女子赶着贴过来,还好让她截下来了,才不会告诉星元哥哥呢! 宫婉儿还是不放心,悄悄的吩咐了贴身侍女去查查看燕城的程秀逸是个什么身份,敢窥视她堂堂十公主的男人,可要付出代价。 程意生见到女子前后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绝望的盯着紧闭的辅国公府大门。 “我家公子叫你上轿。” 这时,一位小厮跑到程意生的身旁,如是说道,程意生转头正看见那眼睛笑成狐狸般鬼魅的宫景瑜。 十四、玄幻世界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程意生上了轿子,就见车里男子一袭黑发如瀑布散在胸前,霁蓝云锦松垮的系着,雪白的锁骨若隐若现。虽是两个大男人,程意生还是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咳……刚才那位自称是宋大人未婚妻的姑娘,似乎是从您的轿子上下来的。” “哦,是啊,那是我妹。” “那您是……?” “我是她哥。” 程意生看着笑眼弯弯的宫景瑜,顿时语塞,京都人说话都是这样的吗? “哎,我给你安排客栈好生休息。程秀逸的事,我会转达星元。”宫景瑜决定还是不逗这个呆瓜了,恢复慵懒的模式,对着小厮挥手就靠着窗闭上眼睛。 程意生的心稍微放下一些,虽说此人外形甚是放浪,但名义上算是宋星元的姐夫,不至于骗他这个外地书生。一旦压力放松下来,程意生才感觉到眼皮都快沉重的支撑不起,肚子也贴靠了后背。 真希望宋大人能早些退朝,赶去营救秀逸啊…… 宫景瑜见到程意生已经虚弱的睡着了,轻轻的拉上纱帘,走下马车转身对小厮说道:“给本王备马,星元那小子可又给我整了场麻烦事。” * 程秀逸微动嘴唇,喊出了一个渴字。就感觉到温热的清水从嘴边滑下,她不由得贪婪的吮吸起来。 “你醒了?”男子低声细语。 是谁呢,会是宋大人吗?程秀逸想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一看坐在她床边,用热巾为她擦拭额角的人。可惜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仿佛有千万斤重量把她压在地底。 “难受……” 男子心疼的抚摸着程秀逸蹙起的眉头,一下下的为她擦去冒出的冷汗。 “不要勉强自己,你发烧了。有我在,没事的。” 男子走出屋子,吩咐了侍女准备素粥,又重新折返床边,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一举一动,不厌其烦。可细细看去,男子眼中的深情竟带着些浓厚的伤怀。 直到天已完全黑了,才有人敲门进来,正是那燕城主胡飞鸿,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子殿下,您先去歇息一会,吃点东西吧,程姑娘这我命人好生照看,有什么事再喊您。” 男人转动了一下肩膀,长时间不动已经酸麻,他犹豫许久,还是起身说道:“如此,我一会再来。” 锦衣华服,面若冠玉,一张与八王爷极其相似的面孔,少了些温柔诡气,多了份成熟沧桑,正是那太子宫景天。他接到胡飞鸿的信一刻也没有耽误的赶来,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就因为信中一句‘女子手戴仙台软玉镯’。 “是你转世而来了吗?梦嫣……”宫景天双手支撑在高耸的楼台向下眺望,万家灯火,斑驳陆离,他那颗随着沈梦嫣一同死去的心脏似乎渐渐的开始跳动起来。 “这次,我不会放你一刻离开我身边。” 程秀逸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个双眸似水女子正垂头抚琴,一颦一笑宛如精美雕刻的工艺,从她指间弹奏的乐曲更似钧天广乐,如痴如醉。一曲毕,女子丝绦细长,随风飘动,含笑走向了一位俊逸的男子,那男子眼中也投以同样的爱意,温柔的将红头纱披在女子的头上,在她耳边喃呢:梦嫣,嫁给本宫。 女子娇俏点头,随之而来的场面就是两人红妆万里,龙飞凤舞彩云飘扬的婚礼场面。 程秀逸就像空中的一缕魂魄,触摸不到任何东西,说不出任何话,只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她甚至在婚礼的人群中看到了年少的宋星元。婚礼举办的很热闹,举国同庆,新郎新娘宛若神仙眷侣,十指相扣的走入了洞房。 新郎缓缓将头纱取下,程秀逸惊讶的发现,新娘的脸竟变成了她的!可是不论程秀逸怎么呐喊,挣扎,她就像被控制了一般同新郎喝下了交杯酒。 新郎的动作没有停下,将新娘的衣服缓缓拉下…… “不要,不要!”程秀逸猛然一下坐起,冷汗淋漓。环顾四周,才发现方才不过梦一场。 好真实,又好恐怖的梦!程秀逸不断地深呼吸调整情绪,赤着玉足走到桌子上拿着灯盏推开房门,夜里的凉风吹得程秀逸一激灵,她才看到自己正位于城主府的高台楼阁之上。 胡二、郭旭、胡飞鸿、地牢。缺失的记忆慢慢回到程秀逸的脑中。 而混沌模糊里的那些对话,又是谁在交谈? “秀逸,你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程秀逸原先不怕鬼,这回算是真的怕了,梦里的那个俊逸新郎正阴森的站在她面前!男人手里提着灯,照的面堂雪白! “鬼啊!我是不是死了啊!”程秀逸的动作比尖叫来得更快,已经跑到了百米之外。 宫景天只当她精神不佳,立刻跑上去,悲伤的说道:“都怪我,没把你照顾好,快回来,光着脚会着凉的。” 程秀逸哪管这些,挨家挨户的推开门大喊有鬼啊。不出片刻,整个城主府的灯火都亮起来,不论是胡飞鸿还是下人们都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齐聚一堂。 而罪魁祸首程秀逸正在被科普失忆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眼前这位深情款款的男子不是鬼,是大贇太子殿下。至于为什么太子殿下会出现在这儿呢,又要说到她手上这个镯子,是人家太子殿下已故太子妃的信物。 “等等!我这手镯又成了太子的?太子妃还没了?” “正是如此啊,姑奶奶。”胡飞鸿谄媚的笑容都快挤到肉里去了,只求这位姑奶奶能放他回到娇姨娘的暖窝里去。 程秀逸没这么想,“瞎说,我这手镯是宋家的传家宝,宋星元自个跟我说的。” 宫景天却说:“这是不可能的,他宋家的那只从没流出民间,代代传给儿媳,况且他宋星元已有未婚妻,怎么会交给你?只有我的这只,交于我亡妻之后就随她入葬了。” 程秀逸突然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境,左手的仙台软玉镯似乎愈发冰凉起来,她颤声问道:“太子殿下,你、你的亡妻是不是长发飘飘,像仙女似的,还会弹琵琶……” 宫景天激动起来,眼眶发红,一把握住了程秀逸的肩膀晃着喊道:“你从没见过梦嫣,怎么会知道梦嫣的长相?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上天冥冥注定,让梦嫣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被晃的晕头转向的程秀逸快吐了,本就大病一场现在已是面色发白。 可程秀逸越不说话,宫景天就越晃的厉害。 “别……我要吐了……” “呀,我来的是正巧,热闹着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宫景天的肩上,程秀逸感觉身体一松,翻天覆地的眩晕终于停下。 大抵是晃晕了脑袋,程秀逸恍惚中看见了两个宫景天,一个神色冷漠淡薄,一个眯着眼睛笑得奸诈。 “神明啊,您还是直接把我带走吧,别这么整我了。”程秀逸在心里哭喊,自从地牢里出来这世界怎么这般玄幻。梦里的人在现实里出现了,还一口气出现两个。 只有胡飞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拜见八王爷!!八王爷莅临胡府,胡府蓬荜生辉啊!!” 十五、九幽圣泉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宋星元很郁闷,老皇帝一边剥着他的兵,一边又指望他出兵西疆,稳固边邦。身为臣子又不能以下犯上,只能说着恭维的话来回推脱,比如今天,硬生生的下了四个时辰的棋,最终老皇帝熬不下去了,留下一句‘明日再叙’,才放他离开。 可宋星元的任务还没完成,应付完了皇帝,还得应付他的女儿——宫婉儿约了今晚在辅国府陪苏慈心共进晚宴,请他也务必参加。 不论如何,宫婉儿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些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直到又是辅国府那嘴碎的看门小厮,领路时说道:少爷,您是有所不知,今儿有个乞丐来到府前说有事找您,被我和公主殿下打发了,那乞丐口中还说着什么‘秀逸’…… 宋星元一听,火急火燎的跑到宫婉儿面前,问道:“你在府前碰到的那人可说了些什么?” 宫婉儿正和苏慈心意兴盎然的聊着下个月快要举办的桃源花宴,见到匆匆赶来的宋星元,当下就莞尔一笑,含情脉脉的扯着手中软帕,说道:“星元哥哥,祖母已将仙台软玉镯交给我了……” 顿时,晴天霹雳般僵在原地的宋星元就见那涂抹着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未婚妻高高举起粗壮的手臂,玉镯俨然挂在她的手腕之上。 “你们……怎么敢不同我说一声!” 苏慈心不以为然,笑着说道:“婉儿是我认定的孙媳妇,提早把镯子交给她,我放心。这下婚事总该好好商榷了。” 宫婉儿含羞垂眼的晃着宋星元的手臂,撒娇道:“哥哥,人家没有听到什么啊,我们快来谈论婚礼吧。” 宋星元心中早掀起波澜,这些时日被压抑的怒火一下爆发出来,他只冷着一张脸,走到苏慈心的面前拿过桌子上的茶器,狠狠的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惊得两个女人连连尖叫,而他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发什么疯啊!宋星元你这个不孝子孙,来人啊!” …… 宫景瑜见过不少出类拔萃,文采出众的女子,不论烟花风月,亦是梅兰菊竹都能写出点无关痛痒的漂亮话来。她们温婉、贤淑、自持清高,却始终守着自己一亩三根地的才华洋洋得意。 宫景瑜以为,程秀逸也是那般女子,所以当宋星元激动的拿出她所做的那篇‘洪论’时,他不过一笑置之。 世上有才的人何其多,有志的人又何其少。他欣赏的人,向来是鸿鹄之志,而并非拿着偶然写出的佳句沽名一生。 这次连夜赶来,不仅仅是为了帮宋星元的忙,更主要的目的是,看清这个女子的真实面目,让宋星元早日安心回到朝政的远大目标上来。 可程秀逸打破了他的认知。 初见时,她一脸惊慌的喊着些没脑袋的瞎话,譬如他是鬼,他的兄长也是鬼。 那眼中的惊恐可不是作假的,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像她那般说完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还能安然无恙的睡觉吃饭,全当做没发生。 不经意间她怀中掉落的带血布条,一篇‘决辞’更是触目惊心。‘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即便是一般男儿入狱之后,都写不出这般壮阔感慨,何况她本女子娇弱? 从牢狱中出来后,她丝毫没有利用太子的权势报复胡飞鸿,而是选择隐忍,没错,那个眼神是带了恨意和怒火的,宫景瑜对这种决绝的恨意再熟悉不过了,绝不是软弱退缩。她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把亏欠的讨回来…… 原来,眼皮子浅的那人,不是宋星元,而是他自己。 今晚的皎皎明月明媚动人,宫景瑜那双黑色的眼眸如深水流转惊起波澜,他靠在窗边,唇角勾起了不知是何意味的笑容。 “宫景瑜,为什么你从小到大都要跟我作对,在朝廷上也是,这次遇到心爱女子也是!” 宫景天怒目圆瞪,次日清早就啪啪的敲响了八王爷的房门。他昨晚翻来覆去,夜不能寐,思念沈梦嫣一整晚,而近在咫尺的代替品就在眼前,这老八却横插一脚,叫他如何能冷静。 八王爷的门很快就开了,依旧是一副赤~果上身的美男沐浴图,宫景瑜丝毫不在意周遭婢女明目张胆的打量目光,幽香和清水混合在一起从微湿的发丝缓缓滑落,香艳无比。宫景瑜一边试擦着头发,一边笑道:“皇兄这么想我,一大早就登门而来?” 宫景天面如土色,说道:“我宫家有你这种不男不女的妖孽真是奇耻大辱,跟你那妖妃娘一个德行。” 宫景瑜微微一顿,笑容不变,似乎没有听到对方的苛责,柔声道:“皇兄府上白事还未过三年,如今就跟女子亲热怕是不太好吧?” “在我眼里,她就是梦嫣的转世,有什么干系?待我今日回了京都,就找父王请旨赐婚,这件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宫景瑜系紧宽松的腰带,侧头说道:“你这么说尸骨未寒的兄嫂,丧期未过就要另娶,怕是死不瞑目啊!” “你!”宫景天气得发抖,咬牙切齿的说道:“她手上戴了太子妃的仙台软玉镯,难道还能嫁给别人不成?不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 宫景瑜一步步走进,笑意中带着寒光,“嘛……宋星元有小妹了,自然是娶不了,那不如换了太子我来当,如何?” “胆大包天!” 宫景天从没想过,宫景瑜敢如此正大光明的暴露狼子野心,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八王爷的亲娘蓉妃被赐死的画面,那一脸妖气的含笑饮毒酒,简直和宫景瑜的笑容一模一样!宫景天忍不住颤栗,这两母子……一个不能留!他母亲当年能够除了蓉妃,他现在就能除掉宫景瑜! 太子的位置,谁都不能肖想。特别是他——妖妃之后,不配! 宫景天立即启程回京都,他一秒都不想再看到那张绝美又恐怖的笑脸。他要禀告父王,赐宫景瑜个图谋不轨的重罪。一时间,竟连心爱的程秀逸都抛之脑后,连声招呼都没有打的就离开了。 所以在侧厅喝着黑米瘦肉粥的程秀逸,认为世界已经恢复正常了,毕竟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两个相同的人,现下又变成了一个——宫景瑜也坐在旁边喝粥。 至于他太子老人家为何走的匆匆忙忙,她根本不想去问,也不想沾染上任何关系。那个换脸新娘的梦境都够让她心有余悸的。 要说这两个人硬要选一个,程秀逸还是想选爱笑的这个,虽然他的笑让人慎得慌,但俗话不是说爱笑的男孩运气不会太差吗? 于是,程秀逸放下碗,试探的问道:“八王爷,您是听到我朋友程意生传的消息才过来的吗?” 宫景瑜擦了擦嘴角,说道:“是的,你放心吧,你朋友我已经安顿好了,就在京都等你,会试的时间也快到了,我今日就一同跟你前往。” “很谢谢你,但还是不叨扰您了,特意送我……” “咦?我不是送你呀。”宫景瑜看起来很惊讶,“你还不知道吗?我就是会试的主考官,宫景瑜。你们乡试的考题,还是我出的呢。怎么样,治洪的那道题有没有让你吃一壶?” 程秀逸想表现的谦逊一点,如是说道:“还行,一不注意就考了个解元。” 饶是温雅如宫景瑜,都忍不住喷茶水出来,还真是个谦逊的好姑娘。 “对了,程丫头,你就不好奇你手镯到底怎么回事,它为你带来了那么多麻烦。” 程秀逸老实点头。 想,太想了,一会来个宋将军说是他的,一会来个太子爷又说是他的!这就算了,还都说要娶自己!这些达官贵族都这么随便的吗? 宫景瑜像是看出了程秀逸心里的想法,噗嗤一下笑出声,忍着笑才说道:“你手上的这只手镯的确是宫景天的,当初星元那样骗你,是为了提防你跟宫景天是一伙的,难免有了这样的心思。” 宫景瑜又说:“已故太子妃随她入葬的那只手镯,为什么出现在呱瓦村,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所以你呢,安心会试就行。” 程秀逸并不放心,弱弱的说道:“那个只有死了才能取下手镯的传说是真的吗……?” “哈哈哈,宋星元他为了诓骗你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宫景瑜笑到捧腹,用手指拭去了眼角的泪花,许久才缓过劲来:“它不如寻常手镯,唯有在皇宫秘境中的九幽圣泉中浸泡才可取下。” 十六、不可能出现的人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燕城的一场闹剧,最终以胡飞鸿把他亲侄子胡二棍杖三十结尾。但程秀逸的眉头始终没有松下过,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要不是手上这只手镯牵扯进来的太子,她要就困死在燕城地牢之下,莫说她还亮出一个解元身份,普通女子只怕是连一声冤枉都喊不出就丢了小命。 这些账,程秀逸一笔笔的记在心里,总有一天她要讨回来。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会试,在燕城耽误了许久,程秀逸只得应着宫景瑜的邀请走官道一同前往三圣阁。 一路无言,从天亮到天黑,宫景瑜都是慵懒的半倚着,偶尔翻阅手中古籍,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养神。程秀逸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位身份尊贵的男人,睫毛卷曲,呼吸平稳,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他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不是说身份,是性格。 身居高位,却不屑世俗,喜怒哀乐,在这个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也很爱笑,但那笑容从没走进深处,只浮于表面,这样一个不为外物牵绊的人,却把敢于提出治洪的难题放在科考上。心系大贇,更忠于自己。 程秀逸又想到了遥远的另一个人,那个让她心里微微泛着苦水的人。 他始终是没有来的。 很可悲的是,生命危难关头,她却想依靠他。 宋星元就是个大骗子,从一开始就满口胡言,所以那个拥抱、那次牵手,都不能当真。他说的想娶自己,不过是试探的权宜之计。况且,人家还有真正的未婚妻,这次来的是宫景瑜,而非他宋星元,是不是就在告诉她程秀逸死掉这条心? 程秀逸才不是那种拖泥带水、怨天尤人的女子。 “还没看够?” 宫景瑜不知何时起睁开了双眼,正似笑非笑的盯着程秀逸。 被抓个正着,程秀逸当下就红了脸颊,她要是解释其实她虽然看着他,但心里在想别人,宫景瑜会不会相信呢?不过与其承认在看宫景瑜,也比承认在想宋星元好。 于是程秀逸挺直了脊梁,“看又怎么了,你长那么好看,不是给人看的?” 宫景瑜倒是真的被愣住了,他敛去了笑容,就这么安静的看了程秀逸几分钟。才撑起额头恢复了往常,说道:“世人皆说我八王爷惊世骇俗,原是他们不认识你程秀逸。” 向来只有他宫景瑜调戏别人的份,今儿被这稚气未脱的小女子趾高气昂的调戏了一回,感觉倒还不错。 宫景瑜忍不住笑出了声。 “八王爷、程姑娘,前方有个客栈,我们今晚就歇息一下,明日一早就可以赶到京都了。”车夫在外头喊道。 等程秀逸下车才发现,四周已经全然不是白天窗外所见的茂密森林,已经到了京都附近的吉安村。虽说是村落,可真不如寻常村落的萧条,譬如她生活的呱瓦村,晚上七八点已经黑灯瞎火,鲜有人来。可吉安村正灯火通明,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车夫替他们找到的客栈就在不远处,只有三层楼高,装修简陋,胜在还算干净整洁,只落脚一晚宫景瑜倒也不挑剔。 两人在门口告别,各自回屋休息,程秀逸喊小二打了一大桶热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疲惫,走到镜子前程秀逸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长不少,就拿了剪子随意一剪,随即心满意足的倒在床上。 许是前几日在地牢中受了风寒,又连日颠簸,程秀逸这一宿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之中,似乎感觉到有一双长了茧子的手在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那个人的身上有着熟悉的味道,程秀逸忍不住的靠了过去,还拿脸用力的蹭了蹭。 “这丫头……”宋星元满眼红丝,头发也凌乱不堪,但看到像只猫儿一样拱着他的手吧嗒嘴的程秀逸,他坚硬的心就化成了一滩柔水,只用了极小的力度把手抽出来,抚摸她的头发。“才多久没见,就清减了不少。真是吃不得苦的丫头。” 只有天知道,他在没有见到人之前是多么心急如焚。抓着元夕元朝问了半天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刻都没耽误的就赶过来,还好在吉安村就相遇了。 “奇怪……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宋星元扶住额头,自顾的嘲笑。 放下所有的事,皇帝的压迫,朝堂的争论,宫婉儿的婚期,还有辅国府一家炸锅的吵闹,就为了跑到这里来,看一眼她是否平安。 即便知道了宫景瑜出手,不会有什么岔子,可那颗怦怦直跳的心脏就是难以平复——直到这一刻,才安下心来。宋星元看着程秀逸逐渐沉睡的娇憨模样,竟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他甚至忍不住的想走过去亲上一亲那粉润的小脸,滋味该有多么软甜。 宋星元终究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桌子旁,从小正直不阿的教育让他做不到在夜里进姑娘房间偷香,咳,看看便足矣。 在月光下反光的碎发吸引了宋星元的注意,他才看到程秀逸剪了头发,她向来是如此洒脱,不似旁人那般在意外表,但正是因为这份洒脱,亦为她增添了别样的魅力。 宋星元温柔的收起一束头发,放在胸口,悄声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被阳光刺眼醒来的程秀逸升了个大大的懒腰,前夜还反复难眠,后夜竟安然入睡,之前的精力全部被这舒服的一觉补回来了,真是活力充沛。洗漱穿戴好程秀逸就去一楼吃早餐,昨晚就嘴馋这家客栈的牛奶馒头了,可惜人家老板说是留着自己吃的,只能等明天再做。 哼着轻快小曲儿的程秀逸,差点没咬到舌头,她怎么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挺鼻薄唇,神情寡淡,端坐着的姿态,正是那宋星元没错了。 “你你你你!”程秀逸又结巴了。 “坐下来吃饭,一早就咋咋呼呼的。”宋星元白了一眼,自然的拉开身侧的椅子。 “秀秀,别愣着了,吃完宋大人就和我们一起回京都了,他还要上朝呢。”宫景瑜也笑眯眯的,丝毫不觉得异常,说完就呜嗷咬了一大口馒头。 程秀逸坐下,问道:“秀秀?” “是我给你的爱称啦!你叫我瑜瑜也可以哦,这是我朋友才有的特权,对吧,星元~”宫景瑜说完整个人就往宋星元的身上倒,但宋星元还是面无表情的微侧让他扑了个空。 “那倒不必。”程秀逸吃着馒头,忍不住问道:“宋大人,你怎么到这来了?” 宋星元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才说道:“路过。” 于是就出现了极其怪异的一幕,又开始掉线的程秀逸、闭着嘴巴直视前方的宋星元还有看书睡觉的宫景瑜挤在一辆小小的马车里,这马车是从胡府临时安排的,原本两人就有些空间不足,这下三个人更是拥挤,还有些热得慌。 程秀逸无语,这宋大人从宋府到皇宫能路过到这京都城外百里的村子,真是稀奇。他还偏不承认是担心自己,真是嘴硬的可以。 马车晃悠了许久,在三圣阁的府前停下。程秀逸和宫景瑜都下了马车,就听见程意生激动的声音:秀逸!你终于来了。程意生跑来牢牢的握着程秀逸的双肩,四处打量她是否完好,惹得程秀逸哭笑不得:我还好,那胡老儿没把我拆了卸了。 今日恰好是六月六,不断奔波总算是赶上了会试报道截止的最后一天。 几人踏入阁内后,三圣阁肃穆威严的石青团纹门被两位力士用力的推齐并拢,哄然关闭。为期一个月的学习生涯,正式开始。 十七、给她点厉害看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三圣阁偌大的外院整整齐齐的站着五十多号人,学生们垫着脚眺望着厅堂里雕栏玉砌的装潢,赤木所制的桌椅,官用上等文房四宝,就连那地砖和内柱都刻着金纹,富丽堂皇,不难看出三圣阁以往的神圣威严。 站在门前的一位中年男子身形魁梧,面容剽悍,倒竖着两道长眉盯着神色各异的考生们,不少京都本地人已经认出来,他就是当今文坛最有个人风格的刘猛先生。他所做诗词文章和他本人的形象一样,笔锋锐利,角度刁钻,是个难得的人才。 刘猛长大鼻孔,喷了一气,才用粗犷的声音说道:“我就是负责各位考前训练的刘猛,诸位可以叫我刘先生。接下来,你们的座位将由乡试成绩决定,现在报到名字的请对号入座。第五十名,李忠……” 报到名字的学生皆是面上一喜,朝着四周抱拳作揖,才仰着头颅入座。因为他们都是万人中脱颖而出的五十人,不论是谁都代表着巨大的荣誉。 而大家心里都在好奇的打量着,谁会是第一名? 程秀逸站在人群的最后头,个子不高,完全被覆盖住,一时倒也无人搭话。可意外的是,这五十人中还真有不少她的“熟人”。 第三十七名,居然是爬过她隔壁家墙的公鸭嗓男,上官宝财。 还有第二十三名,正是那害她入狱的罪魁祸首之一,郭旭。 程秀逸心中冷笑,真是冤家路窄。就不知道他们的成绩中,几分真,几分假。 “第一名,程秀逸。”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先前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小姑娘,大家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那小姑娘眼神阴郁,嘴角还挂着狠毒的笑容,看来不太好招惹,应是哪家名门千金,像这种喜欢花钱买噱头的小女生,在坐各位都少见多怪了,不免再看去的目光都带了些鄙夷。 只有郭旭和上官宝财心里突突直跳,郭旭惊吓的站起身来,手抖的说道:“你、你、王芳芳,你还真是第一……” “学堂之上不得喧哗,坐下!”黑面刘猛却不给他抖完的机会,直接用力的把他按坐下。 “座位是根据成绩排序,你们有些人就不要想私下找关系调换座位了!马上开始我们要学习的第一堂课,书桌旁摆放的《战国策》拿出来。” 刘猛走到厅堂的高台上,大声说道。 程秀逸坐在停课的最佳位置,大堂的正中心。但程秀逸心里有些不愿意,她是出了名的‘能睡就不听课’。现在这个座位显然不符合睡觉的标准,无死角的可以和刘先生对视。 《战国策》是一本政策与兵法相结合的讲述战争的书籍,程秀逸之前就阅读过好几遍。所以当刘猛滔滔不绝的念书时,她就有些摇摇欲坠、难以抵挡的困意了。 “呵,没皮没脸。就这样的还配坐在第一?”一道轻轻的讽刺声从斜后方传来,程秀逸转头就看见了一位黄裙女子正挑着眉坐在不远处,根据位置来看亦是前十名内的学生。 见程秀逸不答话,黄裙女子认定她是怕了,勾起嘴角捏了一个纸团就用力的砸了过去,不少看热闹的学生还在暗地起哄,两个女人斗争的场面再好看不过了。 程意生坐的较远,都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气得正想举手禀报刘先生,就见到程秀逸直接站起身来,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走到黄裙女子桌前,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啪’一声的压在桌子上,那黄裙女子显然措手不及,秀丽的五官此时被碾压的变形,忍不住流出泪来。 “贱人,放手!!” 程秀逸很淡定,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对着正想开口训斥的刘猛说道:“刘先生,我尊称您一句先生,希望您不要插手这件事,这种女人不给点厉害看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我,可惜我程秀逸是快钉板,敢惹我的都要出出血。” 说罢,还拿余光扫了一眼拿着书挡着脑袋瑟瑟发抖的郭旭和上官宝财。 “刘先生,您所教的《战国策》我三年就读完了,关于书中内容您大可随意考察我,如若您还是要阻止我,今后我不上您的课,也是能拿第一的。” 太嚣张了! 周围的学生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从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教书先生说话,何况这位还是会试的考察官之一!这程秀逸,要不是疯了,就只能是太牛逼了! 黄裙女子头皮疼得要命,见到大家都呆在原地,只能哭喊着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黄琳琳对不起程秀逸,快松手吧!” 程秀逸笑眯眯的就把手放开,还嫌弃的揉揉手腕,就像砸人家脑袋她还心疼自己手似的!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到位置坐下。 黄琳琳虽说道了歉,但还是含泪抬头看向刘猛,心里祈求着刘猛一定要把这贱人狠狠的责罚一顿,要是像她说的那样,今后不再上课,就更好不过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刘猛沉着脸走下高台,直至程秀逸的身旁,接着大笑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后生可畏!你这女娃,太对刘某的胃口了!敢说,敢做,颇有几分我年轻气盛时的模样,现在我有些明白为何你能拿下解元了!” 程秀逸淡定的和刘猛互相恭维,黄琳琳的银牙都要咬碎了,她堂堂户部尚书之女,含着金汤匙长大,从来就没受过这般屈辱,偏生这刘猛为人一贯高风亮节,不和官场来往,竟叫这两人拂了她的面。若是碰上家中打点好关系的钟先生,定叫这程秀逸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黄琳琳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霾。 很快,黄琳琳就找到了同伴,同样恐惧着程秀逸报复的郭旭。趁着午休人少的时间,郭旭抖着那颗黑痦子和黄琳琳约在了后院深处。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叔叔是燕城城主,他亲自查到的。” 黄琳琳半信半疑,说道:“你是说,她程秀逸是冒名替考,还是个普通铁匠的孙女?” 郭旭贼眉鼠眼的到处瞧了瞧,在小声的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她还因为偷窃罪在燕城被抓了坐牢,这等女子,劣迹斑斑,比起她的粗鄙,琳琳姑娘你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才华横溢……” 这番吹捧对才受过屈辱的黄琳琳很是受用,重新找到了户部尚书嫡女的优越感,她笑着说道:“听你说,你父亲是燕城城门校尉,这件事你不要声张,我自有打算,若办得妥帖了,我同父亲美言几句,调你父亲来京都当差也未尝不可。” 郭旭连忙点头哈腰的应下。 三圣阁不同于村子里的小书院,地势开阔,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房间,正合了程秀逸的心意,要是碰到杜鹃儿那样可爱的女孩就罢了,碰到黄琳琳那种心术不正的女子,怕是饭都得吐出来。程秀逸安逸的在床铺上翻滚,拿脸磨蹭着枕头。她似乎想起,不久之前她貌似也这样蹭过什么东西……可记忆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而会试的考试内容之一已经表明了,正是程秀逸再熟悉不过的《战国策》,该说她幸运吗?还是该庆幸她没事就找各式各样的书籍来阅读的习惯。总而言之,这一门功课程秀逸完全不担心,起初,她只把战国策当成历史故事来看,读得深了,才被书中标新立异的兵法和意义深刻的中心思想所吸引。 “程女侠,你在吗?” 门外的公鸭嗓打断了程秀逸的遐想,正是上官宝财,他能有什么事?程秀逸疑惑的打开了房门,就见那上官宝财谄媚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喷喷的烤鸡,说道:“程女侠,先前是我不对,宝财来登门道歉了,这鸡是我娘塞了银子叫小厨房给我单独加的,专门拿来孝敬您。” 那烤鸡内酥里嫩,外皮金黄,被荷叶包裹着渗出不少香油来。 程秀逸咽了下口水,说道:“我才不要,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上官宝财嘿嘿一笑,把香味儿往屋里扇了扇,说道:“实不相瞒,我爹是当今太子太保上官闵,从小对我学术上的成就抱有极高期待,但在下志不于此,只想风流倜傥的潇洒一生。” 程秀逸擦了嘴角的口水,说道:“然后呢。” 上官宝财长叹一声,“哎,可拗不过家里三天一大家法伺候,一天三小家法伺候,硬生生叫我考上了举人,接下来的会试就麻烦了。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程女侠在学堂上的风采可谓女中豪杰,在下想恳请女侠今后带我一起读书!” 程秀逸有些为难,犹豫的说道:“你之前不还叫我酸臭村女吗?况且,我读书也没什么技巧,无法帮助到你。” “呸!您是酸臭村女,那我就是小蚂蚁!”上官宝财把烤鸡送到了程秀逸的手上,说道:“帮助得到,帮助得到,能跟在女侠这种绝世天才身边学习个一二分,已经足矣了!” “……那好吧!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大可来问我,看在这只鸡的份上你爬院子的事一笔勾销!” “得了!今后就叨唠女侠了!” 上官宝财装模作样的来回掸了掸袖子,惹得程秀逸一阵笑骂。就这样,无声无息中,整个书院早已分好了阵营。 十八、最毒女人心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时光飞逝,一周很快就过去了,这些时日倒也出奇的平静,除了那黄琳琳偶尔嘴贱几句,其余还算无事。程秀逸端着下巴怀疑,黄琳琳可不是那种退一时风平浪静的人,指不定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呢。 这天,在大家唉声叹气的怨念中,刘猛的《战国策》一课终于结束,至于怨念的原因,一方面是《战国策》这本书晦涩无趣,只讲兵法战争,不贴合实际。另一方面是刘猛太过于严厉,有些不明白的知识点大伙儿也不敢提问,只能在懵懂中结课。 不过在这样怨念的气氛中,有一人得意洋洋的拿着课本走到了程秀逸的书桌旁边,肆无忌惮的提着各种问题,那程秀逸耐心的一一讲解,比刘猛教的还要易懂几分。大家羡慕着上官宝财,也想提问,得到的却是程秀逸停止营业,毫不客气的拒绝。 “有什么了不起,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对的……”有人在小声嘀咕。“不如去问那第五名的黄琳琳,她应该听懂了。” 当一伙人拿着书本聚到黄琳琳的书桌前,她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的说了很多,却没一句说在重点上,两人之间的差距不用明说就分的清清楚楚。学生们丧气的离去,表面没说什么,都夸赞黄琳琳人好,可背地里说的全是她这个第五名水分太多,还不如四十多名的人。 这些话自然而然的也传到了黄琳琳耳朵里,她气极反笑,冷哼了一声:程秀逸,你威风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第二门课程是《白话》由钟全安授教,钟全安是朝堂四品正式官员,行为做派同刘猛截然不同,一上来就把按照成绩分配的座位调了个遍,黄琳琳几人全部安排到了中心位置,而程秀逸直接就沦落为最后一排。程秀逸服从了安排,心知肚明那些中心位置的人都是花了银钱,打点了关系。 当程秀逸搬着书籍往后走时,一只脚横空出现在她的脚下,眼见没察觉到异常的程秀逸走上前定是要被绊倒摔个狗吃屎。这时,上官宝财跑过来狠狠的痛踩了那脚,扬眉吐气的接过程秀逸的书籍,说道:“好狗不挡道!” “哎哟!疼死我了!上官宝财你说谁是狗!”郭旭抱着脚,疼得哇哇直叫,怕不是今后都要成了跛子。 “呵,谁对号入座谁就是狗呗。”程秀逸反应过来,笑着嘲笑道。 钟全安可由不得他们嘴贫,怒斥道:“程秀逸,你捣乱课堂纪律,给我滚到外面去!” “凭什么?要罚也是罚小爷爷我!”上官宝财挺身而出,隔空高喊。钟全安又哪里敢得罪太子太保的嫡子,一张老脸气得扭曲不堪,正想着如何是好,程秀逸轻轻的按住了上官的肩膀,转身就离开了教室,走之前也没忘记潇洒的回头一笑:“某些狗东西,莫不是忘记了姑奶奶的话,即便不上课我照样是第一,你们呢,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求爹娘多花点银子垫垫脚。” “程秀逸,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 程秀逸百无聊赖,拿着书籍就爬上房梁,是先睡会儿觉再看书呢,还是睡会儿觉呢?闭上的眼睛替程秀逸作了回答,虽然说《白话》她没看过,介绍说是一本关于行政伦理的书,但按照她以往的学习经验还是用不着担心,这类书籍不讲究看几遍,重要的是理解,可能过一遍就够。 程秀逸就趁着未落的夕阳,美滋滋的睡着大觉。猛然间,一声砖瓦踩破的声音惊醒了她,宫景瑜一脸尬笑的摸着头发。 “秀秀。” 程秀逸白了一眼,侧个身继续睡。 宫景瑜也不介意,艰难的走过来坐到了程秀逸的身边。阳光抚在少女光洁的小脸上显得毛茸茸的,纤长的睫毛上下浮动,微微弯曲的眼角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宫景瑜感觉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原以为这姑娘被教书先生骂着赶出教室会心情不好,想来贴心安抚一番,没曾想睡得像只小猪似的,冒着粉色泡泡。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在学堂上,程秀逸做出的种种骇人听闻的事件宫景瑜早就有所耳闻,先是硬刚了欺负她的学生,后收服了向来威严的先生,还把太子太保的嫡子当做跟班小弟,想着到了钟全安这位故意针对她的人面前,总该吃亏吧?结果人家一席嚣张的不行的话直接就把钟先生气得吐血了,自个儿跑出来睡大觉。 当真是牛气冲天、嚣张跋扈。可是想到她那副神气的模样,宫景瑜忍不住笑出了声。 “哼,还没看够?”程秀逸扑腾一下坐起身来,把宫景瑜温柔得能腻出水来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宫景瑜不躲藏,笑意更深,说道:“看又怎么了,你长那么好看,不是给人看的?” 这样对话,是前段时间两人在马车上进行的,时至今日,角色却颠倒过来。程秀逸和宫景瑜对视几秒,都憋不住的大笑起来。 面对能够互相懂得人,什么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他所想,程秀逸和宫景瑜就沐浴在晚霞最后的温暖里,笑作一团。 “秀秀,我说,要不然我把你偷偷带到皇宫秘境里去,把手镯摘下来吧?” “啊,怎么突然想到这个?现在是会试期间呀!” “呃……”宫景瑜撇开目光看向远处的京都,笑道:“大概是不想再让别人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又开玩笑!” “哈哈哈……” 宫景瑜躲避着程秀逸的粉拳,连连投降。只有他心中明白,那才不是什么玩笑,碰到喜欢的花,就该种到自家的后院里来,喜欢的人也一样,不可以让别人多看一眼。 吃过晚饭,加上上官准时进贡的特质美食,程秀逸感觉最近自个儿圆润不少,估摸着是学习没啥动力,整天就想着吃喝玩了,别人是来拼了命考取功名的,她倒好,养膘来了,摸着嘟起来的肉脸,程秀逸下定决心要投入到学习当中去,尽量做到废寝忘食。 程秀逸头一回在晚上点亮了烛光,翻开《白话》的第一页。 解元的屋子终于亮了!不少在外观察的考生心中一慌,从前这位大神向来天黑就睡,也不见她学习,如今算是要来真事儿了,他们更不能松懈下来,于是纷纷回到屋子悬梁绑起白绫,都要争做今晚最后睡的那一个。 一时间,学习的热潮无形涌动。 只有在无人的黑暗角落中,郭旭猫着身子,凑到黄琳琳耳旁问道:“琳琳,你什么时候把她程秀逸揭露出来?” 黄琳琳冷笑一声,在黑夜里仿佛拉扯着血盆大嘴,让郭旭都慎得慌。“急什么,没点眼力见。现在说出来,最多只能让其他人对她不屑,我要的可是她彻底身败名裂。” “你的意思是……” 黄琳琳点头,“你还算聪明,我就是要等到会试当天,在八王爷宫景瑜的面前揭穿她丑陋的真面目,八王爷那般正直的人,向来不喜这种代考之流,再加上她的前科,哼哼,你猜她有什么下场……” 郭旭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最毒女人心。看来那程秀逸,这次真是凶多吉少。 十九、迷情药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程秀逸揉着干涩的眼睛,终于把书的最后一页看完,此时天已亮,公鸡正在院子里喔喔啼鸣,提醒着各位学生该早起读书了。但那甚子钟全安的课不上也罢,程秀逸精疲力尽的倒在床榻上补觉。 和她一样通宵达旦的学生不在少数,所以这天清早大部分人都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昏昏沉沉的上着课,钟全安很纳闷,他不知道学生在和程秀逸攀比较劲,还当是集体与他对抗,当下就把厚厚的《白话》往桌上一拍,这课他不上了,爱谁上谁上。 学生们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然无人管教,全都欢呼起来。这些日子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真叫人憋屈。这回钟全安一走,可不就放松了。 四处打闹的打闹,叠纸花的叠纸花,一片欢声笑语。 “嘿,我看见一个紫瑞锦衣的漂亮男子往这里走来!”在外头乱窜的李忠一脸兴奋的跑到大堂里汇报,这可真是个罕见事儿,在三圣阁居然还有除了三位老师之外的年轻人,他的话立刻就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 “你憋疯了吧?男人还能用漂亮形容,怕不是想姑娘了?”他交好的兄弟坏笑着推搡着。 李忠皱着眉头,脸都红了,才说道:“真事儿!我就没见过比他还漂亮的人呢……你看,这不来了?” 一双修长玉白的手轻轻的推开了大堂的木门,逆着光走进来的正是八王爷宫景瑜。所有人都没说话,傻傻的看着他,鬼魅如斯的狐狸眼弯成一道漂亮的曲线,精致消瘦的下颚线隐藏在阴影中,薄唇淡粉,肌肤雪白。 怪不得李忠说这位是漂亮的男子,果真是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 只有黄琳琳认出来了,她早年陪父亲进宫吃宴席之时偷偷的窥见过宫景瑜的真容,那时起就一见倾心,人人皆说京都第一美男是宋星元大都督,可在她的心里,没人能比过八王爷哩。想到这里,黄琳琳扯平了衣裙的褶子,把华丽的首饰全都刻意的露出来,提着长裙就乖巧的跪拜在宫景瑜面前,说道:“臣女拜见八王爷,许久未见,王爷倒是清瘦了几分,请多多保重呀。” 这话一出,全场震惊,原来这位就是主监察官——当今八皇子宫景瑜!顿时稀里哗啦的跪倒一片。 “诸位学生快快请起。”宫景瑜如沐春风,笑容明媚,只是走到黄琳琳面前困惑的顿住,“这位姑娘,我与你见过?” 黄琳琳脸皮一红,在京都贵女圈好歹有她的一席之地,各种交际场合与宫景瑜也见过数次,没曾想对方竟是完全不认识自己,只能尴尬的笑着解释道:“我父亲是户部尚书黄邱,上次父亲寿宴我们……” 可不等她解释完,宫景瑜带着礼貌的微笑就匆匆掠去。黄琳琳讨了个没趣,咬牙切齿的看着周围嘲讽的视线。 这群嘲笑她的人,一个个都后悔去吧,黄琳琳下定决心一定要爬上八王妃的位置,而这次会试就是天大的机会。 宫景瑜站在高台之上,随意的扫视一眼,说道:“哪位去叫一下程秀逸学生?我接替钟先生的课,来为大家讲解《白话》。” 台下一阵高呼,美男子讲课怎么也比糟老头子来的兴致高些。马上有人领了活,把一脸迷茫鸡窝脑袋的程秀逸带来了。程秀逸晕晕乎乎的坐到位置上,才发现今天是宫景瑜在教课。 “真是没教养的乡下丫头,连头发都不梳理就出门,呵呵……”黄琳琳没放过这个嘴炮的机会,捂着嘴笑道。在宫景瑜面前贬低她讨厌的女人,这点乐意至极。 只见那宫景瑜长腿一跨,从高台上径直走下来,到了最后一排的程秀逸身边,宠溺的把她头上飘浮的呆毛缕平,然后若无其事的念起书来,学生们的嘴巴都惊吓的仿佛可以塞下鸭蛋,他俩有事儿,绝对有事儿! 黄琳琳两眼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她刚嘲讽完程秀逸,宫景瑜就亲自过去帮她整理,这不是公然打她的脸么?但是要她相信这个粗鄙的乡下女子会和尊贵的八皇子殿下有什么私交,断然不可能。莫非,是这贱蹄子主动勾引了八皇子?黄琳琳咬紧了牙关,看来她的计划要快点进行才是! 挑灯夜战的程秀逸都勉强给了宫景瑜几分面子,更别说其他人听得有多起劲了,课堂上热火朝天,师生之间讨论成一片,学生在心里愈发的讨厌起势利眼钟全安了,连带着拿鼻孔看人的黄琳琳都不屑起来。 就连下课之后,学生们起着哄不让宫景瑜离开,“八王爷,您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吧,我等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您呢!” 黄琳琳一听正中下怀,偷偷的补好妆容凑到前面来,说道:“八王爷,少数服从多数,一起来吧。” 也不等宫景瑜搭话,就吐着舌头拉住他的袖子往后院饭厅里走去,看见这一幕的其他学生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们是想和老师一起吃饭没错,可也不像黄琳琳这般不懂尊卑,冒然去拉扯男子衣袖,当真是没有教养。 程意生和上官宝财也同着程秀逸一起走去,程意生看着秀逸红彤彤还起了血丝的眼睛,说道:“你看书也不等到白天,熬一晚上亏了身体不说,引得多少同学跟着你拼命。” 程秀逸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点稀奇,“谁跟着我拼命了,我怎么不知?” “女侠啊,你是不知道,你夜战一晚,咱书院一半以上的人都在跟你较劲,连我都熬到后夜三更才睡去呢!”上官宝财打着哈欠喃喃道,“不过亏得昨晚勤奋,《白话》我已经读到第三章了,女侠你呢?应该到第五章了吧?” 程秀逸微微一笑,说道:“稍微努努力,已经看完了。” “你还是不是人呐!那么厚一本,你看完了?”上官宝财两眼发黑作势晕倒,可惜没人搭理他的戏。 等三人围着桌子坐下,众星捧月的宫景瑜从人群中逃了出来,领了一份米饭放到桌上,笑道:“我能坐这吗?秀秀。” 程秀逸努努嘴,做了个随意的眼神。但一旁的黄琳琳已经气急败坏了,她好不容易拉住八王爷,只转身打个饭的功夫人就跑到程秀逸贱人那去了。脸色就像彩虹一样变来变去,最后才冷笑的说道:“让你程秀逸怎么骚,也不过今晚……” 说完,就朝着后厨的一位身着粗布衣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下人也在暗处点头回应。 程秀逸吃饱喝足,就拍着肚子回屋了,白天睡了许久,到这会子完全没了困意,程秀逸摊在床上翻看《白话》,昨天通读了一遍,今天再温故一遍,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正看着书,眼神却不由得涣散迷离起来,程秀逸坐起来甩甩头,还以为是困了,就走下床去坐在书桌旁读书,但不论怎么提高注意力,目光都无法集中,脑袋也越来越沉重,直到最后就沉沉的昏倒在了书桌上…… “该死,被下了迷药……” 黑夜里,门咯吱一声就被推开,伴着冷风身着黑衣的人影悄然潜入,看见瘫软在桌案前的程秀逸,微微一笑。 程秀逸再醒来时,眼眶一阵酸痛,只觉嘴唇痒痒,像是被什么东西来回抚摸着。 “秀秀……”黑衣男子喉结上下滚动,眼神中不似平常的温柔如水,只带着自然强烈的欲望。程秀逸勉强起身,才侧着月光看见是那八王爷宫景瑜,他长发如瀑在光芒下透着亮色,一半脸颊隐没在黑暗之中,依然可以看见那浮于洁白上可疑的红晕。 “我想……” 不对劲!看着单身支撑身体,把头缓缓凑过来的宫景瑜,程秀逸面红耳赤,想要逃跑却全身无力,只能眼看着那红缨般的嘴唇贴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逗你的!笨丫头。”宫景瑜捂着脸仰头大笑,他看程秀逸那惊恐又绝望的眼神,怎么那么有意思,被他吻一下至于像见了鬼么。 程秀逸气喘吁吁,抚着胸口,气急道:“我刚才昏倒了,你怎么在我屋子里啊!” “你和我的饭食中都被人下了药,不过被我的暗卫听到了他们的诡计,所以我故意中计再偷偷的给你送了解药来,你现在的四肢应该能活动了。” “是谁?!黄琳琳?” 宫景瑜手指抵住嘴唇,轻声道:“嘘,马上来了。看你的表演了……” 二十、诡计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几个转眼的时间,程秀逸就想通了一切的来龙去脉。既然宫景瑜把剧本送到自己手上,她不演个精彩绝伦怎么能行?想到这里,程秀逸安排宫景瑜侧身躲在衣柜的阴暗处,她走到黄铜镜前把头发披下,再用冷水打湿了刘海和脸颊,只穿着淡薄的衬衣,内里若隐若现。敲门声如约而至,传来了外男粗重的呼吸声。 “谁呀?……”程秀逸侧卧在床,松垮的衬衣露出半臂香肩。 “是我,郭旭,秀逸妹妹我进来了!” 郭旭想到黄琳琳所说的程秀逸被下了迷情药,今晚由他怎么折腾都行,就急不可耐的提早过来了。一开门,就闻到来自女子的幽清体香,顾不得擦口水就摸着黑走到了床前。 清冷月光下,程秀逸肤白胜雪,修长的玉腿正以撩人的姿势露在外面,再向上看去,更是要命,女子发如墨卷曲的散开在枕头上,眼神迷离似醉,刘海上还不断的低落着水珠从粉嫩的鼻尖滑到唇角,再滑到内衬里的锁骨…… 美,不可言喻!情,肝脑涂地!郭旭双目赤红,疯狂的扑上去想舔一舔那雪白的小脚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郭旭今后就要纳了这小贱人为低妾,任凭她聪慧多谋,天生丽质,也不过是夜夜承欢的玩物罢了! 就在黑暗中的宫景瑜都受不了的想要出来直接砍死这个色鬼时,程秀逸垂着眼睛调皮的一瞪,把扑过来的郭旭踢得更远了一些,这哪里叫踢?这叫情趣!郭旭着了迷的又扑过去。 “嘻嘻,来抓我呀,旭哥……”这回,程秀逸站起身来,如梦中仙子一样赤着脚向外跑去,郭旭早就精虫上脑,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这个小妖精了,立马咧着嘴就追了上去。 一声声‘旭哥’、‘旭哥哥’叫的郭旭心里又麻又酥,勾着魂儿的就跑到了原先宫景瑜的住所! 可情意迷乱的郭旭哪里晓得?连走出了学生住的外院都没有察觉,眼里只有那一抹娇嫩粉白的倩影,直到抓住了程秀逸的手腕,才发现已然跑到了一个玉楼金阁,四周都摆放着价值不菲的琉璃器物,还插满了各色娇艳的花朵。 而程秀逸挣脱了手腕,跑到了一张铺满了粉花和紫纱的大床上,巴眨着充满雾气的大眼睛看过来。 这里是天堂么? 金碧辉煌的住所、柔软芬芳的大床、床上还有个穿着单衣的诱惑美人。郭旭的眼泪和口水都流出来了,不明液体沾满了黑色的大痦子。 正当他打算迎接天堂,享受极乐时,一记手刀从后面砍了过来,郭旭瞬间就如死猪般瘫倒在床上。 程秀逸诡异一笑,得意的看着抬着手的宫景瑜站在身后,说道:“还不错吧?” “我有点后悔了,把这件事告诉你。”宫景瑜面色难得的发黑,紧锁着眉头,大手一挥将他白天穿的紫衣长袍盖在了程秀逸的身上。 程秀逸嘿嘿笑着,拿食指贴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另一位主角还没登场呢。她要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赶紧把宫景瑜拉到一旁的角落里,全然没察觉到两人肌肤紧紧相贴。 宫景瑜快疯了,他一向温文尔雅,不困于男女之情,可为什么自打碰到了程秀逸之后,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他似乎还感受到了湿润的两坨在他胸膛前来回蹭动,心里的火苗烧的更加旺盛。 “程秀逸,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玩-火-自-焚?”宫景瑜咬着牙关贴在程秀逸耳边,说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 程秀逸白了一眼,不满的说到:“小点声,你……呜……”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冰凉封住,程秀逸不由得惊呼出声,那双近在迟尺的狐狸眼没有闭上,反而情浓似水的直视着她,仿佛能把她全部吸收进去。 宫景瑜一只手按在墙上,另一只紧捏着程秀逸的下巴用力抬起,直到送至自己的嘴边细细品尝起这份滋味。应是和想象中差不多的香甜柔软,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正当八王爷想攻略更多城池,撬开那人微颤的双唇时,屋门被悄悄的推开,一抹黄裙悠然进入。 宫景瑜不得不松开手,放了程秀逸的自由呼吸。 这黄琳琳破坏的好事,可不是一两件。宫景瑜眼底燃气了怒火,还不忘用舌尖舔舐着唇角,再留恋一番刚才的美味。 程秀逸捂着红肿的嘴唇,哭又不敢哭。这八王爷平日里风度翩翩,没想到在这兽性大发,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演这出好戏,把自己给套进去不说,清誉都难保!心底一刹那都感谢起了闯入的黄琳琳。 黄琳琳不知道暗处这些事情,只把自己的洗的香喷喷的,摸上了宫景瑜的床,夜已经深了,月光朦胧,只有一个男子躺在床上睡着。黄琳琳暗喜,迷情药果然生效了,不过这宫景瑜怎么还没醒? 黄琳琳经车熟路的褪去了男子身上的衣服,一边在想着程秀逸那边估计已经得手了,被丑男郭旭毁了清白,好一顿糟践,真真是痛快。不过,她也要努力才行。 黄琳琳脱掉了男子的衣物,又把自己脱的精光,但男子依旧不醒,她只得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的埋头苦干起来。程秀逸躲在暗处那叫一个面烧耳赤,这比爱情书上的描写还要……刺激的多。就连宫景瑜都不忍直视,尴尬的移开目光。 黄琳琳很能干,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把昏倒的郭旭都折腾的嘶喊连连。足足三个时辰,她才香汗淋漓的瘫软倒在一旁,心中很是欣慰,只要等到天亮,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八王妃了。 而程秀逸,就是被千夫所指的贱..货,只能被郭旭收了做个小,她可是查的清清楚楚,那郭旭房中妾室足有十房之多,其中还包括烟花巷子里的那些娘子,程秀逸的后半生就只能在那个小院子里被凌----辱和欺压了。黄琳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生的聪明有什么用?女人要靠的是自己身下的本事! 黄琳琳的动力又来了,双腿一跨就坐在上面摇动起来。 可她计算失误的是,不用等到白天,此时屋子外头就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刘猛得了宫景瑜手下的消息,说是屋内有些异动,像是贼人,立刻就叫醒了所有学生们举着火把就赶了过来。 “贼人何在?”刘猛身形威猛,举着火把一脚就把房间的门踹飞了。学生们一拥而上的包围起来,程秀逸瞧准时机拉着宫景瑜在暗中偷偷的混入进去。 黄琳琳正忘情的享受,全然不知有人闯入,口中还喘着魅惑的低吟。 听到声音,大伙连忙跑到侧卧,活生生的香艳画面直接冲击了所有人的视线,直接就昏倒了几个。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天哪!这黄琳琳私会郭旭跑到八皇子的房里来,看她平时那般高傲,没想到……” “我要喷鼻血了,我还是个雏儿啊……” 黄琳琳正起劲的摇着,被乌泱泱的人突如其来的包围起来,一时间连惊叫都忘了,脸色惨白的厥了过去,倒在郭旭的身上,两人身下还交合在一起。 刘猛还是能担起重任的,震惊之余连忙指挥起学生离开,不要多看。又命人端了一大盆凉水来,从头到尾的往两人身上浇过去。 “我在哪……黄琳琳你在干嘛?” “郭旭,怎么是你!?” 被泼醒的两个人都一阵尖叫,各自找了被褥遮羞。黄琳琳把身子从郭旭身上抽走时,更加尴尬想死。怎么会变成这样?躺在这里的应该是八王爷宫景瑜才对,为何是郭旭? 黄琳琳气得眼泪直流,她完了,彻底完了。在和男子苟且时被这么多人看见,跳进黄河也嫁不进八王府了! “是……是程秀逸搞的鬼!你这个贱人,我要把你杀了!被玷污的应该是你才对!”黄琳琳尖叫着对着屋外喊道,郭旭也蒙圈了,颤颤巍巍的穿好衣服,身形虚弱的直不起腰来,这黄琳琳是有多猛?他昏倒了都被搞得如此虚弱,依稀记得舒服的不行,全是这个女人自己在动!当下,郭旭就想好了退路,他把户部尚书的女儿一娶,不是正好就水到渠成?况且这女人功夫实在不错,真想再来一回…… 在郭旭心怀鬼胎和黄琳琳的厉声尖叫中,刘猛沉声命令道:“穿好衣服,到学堂前来。” 二十一、下场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天还未完全亮起,整个三圣阁都灯火通明,谁不知道黄琳琳出了那等丑闻,多数是不怀好意的看着热闹,只有三位先生端坐堂前面色发黑。此时,郭旭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连连磕头求饶,几层衣服胡乱的搪塞在一块,凌乱不堪。 “在下一时糊涂,做出这腌臜事,请求各位先生宽恕!我愿娶琳琳姑娘为正妻,不辱她的名节。”郭旭说道情急,两行热泪流下,滴在石板上清晰可见,真有几分痴情模样,不过看戏的学生们多是京都达官贵族家门子弟,细细一想就知道这郭旭是占了大便宜。 黄琳琳也捂着身子瑟瑟发抖的走来,听到这郭旭还敢肖想娶她为妻,气得冲过去就啪啪扇了两个耳光。 郭旭被扇蒙了,原以为黄琳琳待他还有几份真情,看来这女人是丝毫不留情面,当下怒从心来,站起来就指着黄琳琳的鼻子骂道:“你这泼妇,不知好歹,大伙儿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郭旭被迷晕了,你黄琳琳一直坐着动呢。我体谅你一介女子,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你还蹬鼻子上脸打我,告诉你,我给你正妻是看得起你,除了我还有谁能要你这失了名节的女子?” “好了!你们有什么话,等人来齐了再说。”刘猛用力拍了一掌桌子,阻止两个人继续撒泼。在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就命人去京都户部尚书黄府和燕城城门校尉府上通知家人,而三圣阁那威严神圣的大门也被这等龌龊事再度推开。至于黄琳琳和郭旭怎么处置后事,两人的会试是绝不能再参加了。 黄琳琳听到这样的结果,颓然坐下,失神的喃喃道:“不可能的……我给八王爷和程秀逸下了药,我房间里的应该是八王爷,郭旭应该在程秀逸的房间里……怎么会?” “哦?那你是认罪了?”宫景瑜垂着眼,没有一丝波澜,黄琳琳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去,那个清风般温柔的男子,怎么会说出这样冰冷的话来?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宫景瑜,一定是程秀逸蛊惑了八王爷! “程秀逸!你这妖女,出身偏远村落冒名顶替乡试,用的乃是王芳芳这个名字,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在燕城,还因为偷东西被抓进大牢,你这种有前科的人还想有什么仕途?我死也不会放过你!”黄琳琳发了疯般尖叫起来,张牙舞爪的就要扑过去。 “啪。” 一记清亮的耳光落在黄琳琳的脸上,宫景瑜沉着的脸庞如同一滩死水,眼中深深的杀意让她背脊发凉,对了……她方才一时激动的忘记,在宫景瑜面前提到‘妖女’这个词是大忌讳,他的母亲蓉妃就是被指认妖妃而死……黄琳琳跌坐在地上,啜泣着不敢再放肆。 “程秀逸的是资格是我给的,她考试过程也是由我监察,有谁不服大可站出来。燕城的事,是被奸人所害,相关人员已经全被发落。黄琳琳,你血口喷人也不调查清楚她身后的人是谁?” “黄琳琳、郭旭二人在会试期间私相苟且,无视考场纪律和三圣阁尊严,特此剥夺你二人科考资格,且上下三代终身不得入仕。” 宋星元一身黑衣劲装包裹着结实的胸膛,跨上一把铿锵长剑阔步向前的走来。他的目的地很明确,泰然自若的走到了程秀逸的身旁,冷漠的宣告着黄琳琳和郭旭的下场。 吃瓜学生们又沸腾了,这一看不仅宫景瑜跟程秀逸有事儿,宋大都督也跟程秀逸有事儿啊! “拜见宋大都督,您怎么来了?咳咳……”刘猛和钟全安连忙起身做礼,只派了下人去通知黄家和郭家,怎么这尊大神也跑来了? “我保的人有事,不得不来。”宋星元就是挺着一张帅脸说出这般霸气的话来,迷晕了不少围观的女学生。 “我死了,我死了希望我下辈子能嫁给宋大人……” “做你的梦去吧!宋大人是我的……” 连一向擅长拍马屁的钟全安都接不上话来,他只担心上课时给程秀逸穿了小鞋,这宋星元这护短的样子不会报复他吧?赶紧猫着脖子躲到了后面。 程秀逸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你,你在说什么。” 宋星元低下头,在程秀逸的耳边低声说道:“过几日再来看你,一会儿朝上有事” “星元,本王昨晚差点被非礼,好怕啊!”宫景瑜一个熊抱就挂在了宋星元的脖子上,将低语的两人隔开了距离,宋星元正皱着眉想推开,就听他小声说:“我那十妹可没那么好对付,宋都督谨言慎行啊。” 威胁之意尽在其中,但看着笑眯眯的宫景瑜好像又并非他的本意。宋星元不免有些疑惑,这人怎么怪怪的? 一会儿功夫黄琳琳的父亲户部尚书大人就火急火燎的跑来了,郭旭家在燕城,得到消息之后只好叫了郭家在京都做商户的亲戚赶紧来应个场。户部尚书大人心疼的扶起自己抖如筛糠的女儿,在看那其貌不扬的郭旭和他尖酸刻薄的商户亲戚,气不打一处来,但八王爷和宋大人都位于他官职之上,一时也不好发难。 “琳琳,怎么回事?你告诉父亲。” 黄琳琳哪里敢把她设计八王爷的事情说出来,刚才不小心说漏嘴,都吃了八王爷的一个耳光。只得含泪摇头,不想说话。 “黄伯父,我与琳琳两情相悦,一时情急才做出这等丑事,但我郭旭也是有门有户的人家,保证风风光光的把琳琳娶进门。”郭旭抱拳作揖,说着漂亮话,谁都知道碰到这种事儿大办婚礼是不可能的,能挑了个安静的日子偷摸着抬进府就不错了。 “琳琳,他说的可是真的?你怎么那么糊涂呀!京都大好男儿排队给你挑,你非要选个……哎!”户部尚书老来得女,一张老脸都皱巴巴的翻着苦褶子。路上已经听了些传闻,这郭旭可不是什么正经男儿,家中姨娘都十几户了。 黄琳琳默默流着眼泪,点下了头,连舌尖都被咬破。 于是这场尴尬而又难堪的定亲就在两家人匆匆照面后就订下了,甚至有些风流人还摇着扇子恭贺郭旭喜得‘佳人’,郭旭贼眉鼠眼的一笑就懂了意思,连忙客套起来,别说这些饱了眼福的人,就连他都心痒痒黄琳琳那热情的样子呢。 两个人很快就从会试名单上除了名,三圣阁的大门被重新封死了起来。 距离考试时间,也不过三天而已,这最后几天学习的就是由宫景瑜担任的《义书》,其中又分《少义》、《祭义》、《冠义》、《昏义》。课程多,时间少,所以学生们立刻从之前的闹剧中投入到学习里,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是能缩就缩,好几位直接拿了被褥在大堂里就地而卧。 宫景瑜多数时间和大家都在一起,就有学生问道:“八王爷,你身份高贵,何必来三圣阁做监察官,同我们一齐吃这些苦呢?” 宫景瑜笑了笑,解释说:“这次的科考,几乎全权由我主张,每一门考试题目,每一卷考试内容,都是我亲力亲为。要问为什么,大概是我这人生性不羁,看惯了从前那些枯燥繁琐的条条框框。一意孤行的求了皇上,按照我的方式来进行科考。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认识,我相信我的方式是正确的,你们身上我看到了大贇今后的希望。” 这一番话大大的鼓励了在坐的学生们,他们有一部分是官宦家族,也有一小部分就如同程秀逸和程意生一样来自民间,正是因为宫景瑜的科考方式,让他们能够站在会试的大堂上展现自己的光彩。换做了从前,科考的名次十有八九在没发榜时就内定好了人选,而程秀逸这个第一名,更叫这些来自民间的考生心存信念。 宫景瑜或许真的可以改变过去用关系和银两买通的考试模式,让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考取功名。 程秀逸的精神一直蔫蔫的,连报复回黄琳琳的快感都没有。书拿在手上半天也看不进去几个字,脑海中回想的全是那晚宫景瑜霸道的一吻,自那之后她和宫景瑜之间就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换句话说也许是在逃避。她不敢去细想那一吻的含义,或许只是中了迷情药后的药力还没完全退散…… 二十二、往事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会试的日子很快来临,程秀逸寄出了第一封家书,惦念家乡亲友多保重身体,自己即将踏入命运的关卡。 她点着油灯,坐在书桌前温习最后一遍知识点,夏风调皮的从窗户缝隙中吹来,带着夜间的丝丝凉意。五月离家,七月将至,时间匆匆一晃而过。程秀逸有点惘然,除了黄琳琳和郭旭那种心术不正的学子,大多数人都如她一样重复的做着一件事情,就是念书。但她是幸运的,父母从小把她生的聪明伶俐,学习比其他人也快上许多,想到这些,程秀逸怀念的拿出爷爷给她的那件首饰,樱羽,轻轻的佩戴在脖子上。期待着母亲的遗物能在考场上带给她希望和动力。 突然,油灯被一阵强风吹熄,亮堂的屋内变得漆黑,只有盈盈月色透过窗纸照拂进来。程秀逸正诧异的想重新点灯,手掌就被黑暗中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身体也被强大的力量拉向那个方向。 “唔……” “别动,就来看看你。” 程秀逸挣扎着想呼喊,耳边就响起了宋星元的声音。他握着程秀逸的软白的小手,情不自禁的加重了力道。 程秀逸看着宋星元冷峻的双眸,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反手抓住那只有些粗糙的大手,带着哭腔说道:“宋星元,你怎么总欺负我,疼死了!” 宋星元有些慌乱了,他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展开。明日会试,他特意挑了今晚这个日子翻墙进了三圣阁来看看程秀逸,是想安慰鼓励一番,可少女眼底的泪水在月光下反射的晶莹剔透,倔强的眼神令他心疼,想来是他的粗鲁真的将她握得疼了。宋星元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抚摸了几下她的头发,把这几日的思念全都化作无言。 许久,宋星元才说道:“胡二已被发配西疆,胡飞鸿也在接受官司调查。这几日,我一直在朝堂上启奏弹劾他,但此人在燕城的势力不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除了的。” “你竟在忙这些事,燕城之乱难以想象,的确不是轻易能解决。”程秀逸吸着通红的鼻子,继续说道:“若不是意生拼命求救,我怕是被那胡老儿熬死在地牢里了。” “放心,这段时日他应是会收敛一些了。”宋星元难得的露出笑容,似乎不过瘾的又摸了几下她的头发。“你好生会试,以后做个好官。我在殿试等你。” “你若是有了正妻,就不要再来看我了,也不要为我做任何事!”程秀逸坚决的推开了宋星元几米远。她的脸烧得厉害,还好月色朦胧看不清楚。 宋星元愣了片刻,说道:“如若是解了婚约才能来看你,那么我去解决,再会。” 程秀逸看着宋星元翻着窗跳出去的背影,隐约记起吉安村的那个夜晚,她似乎也看见了这样一个人站在床前温柔的看着她,难道说……那个人就是宋星元?程秀逸没有再点灯,安静的躺在床上握紧樱羽吊坠,究竟为什么有人为了见她一面,说上短短几句话就跑到地势偏远的三圣阁来,又因为她的一句话转头就离开呢。 宋星元真是个傻子吧? 这时,宫景瑜独自站在程秀逸房门外,伸出的手僵在原地,屋檐黑影笼罩在他颤抖的背上。 他是想来鼓励秀逸,再解释清楚之前那个吻并非胡乱作为。但听到宋星元和程秀逸的对话,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解释的意义。世间万物都讲究天地地利人和,感情也一样,是他,来得太迟。宫景瑜笑得很冷,冷的刺骨。 “秀秀,你要和母亲大人一样,在我最依赖的时候离开我?” 十年前,蓉妃盛得龙宠,独占皇帝半年有余,引得朝堂轩然大波,公开弹劾这位妃子妖媚惑心,各族势力不断往后宫充填新的血液,那时宫景瑜八岁。起初皇帝并不听信这些谣言,照常宠爱着蓉妃和八皇子,直到一位姜姓太医查出皇帝精力衰退,脉象薄弱,疑似心力疾病症状,皇帝一听就慌了,四处求医治病,各种名贵材料进补身体,可还是没有成效,眼见着一日日的衰退下去,竟是连头发都白了一半。这时,一位往日并不起眼的华嫔提出家中识得一位远山大仙,对这种疑难杂症颇有研究,皇帝立刻允了。等那远山大仙进宫一阵作法,只颤颤悠悠的贴在皇帝耳边说道:陛下,这是妖邪作祟啊!至于那位妖邪,小人不敢直呼姓名,如若陛下不信,请您到华嫔娘娘殿中歇息三日,保准有变化。 皇帝半信半疑,照做了,连着三日都翻了华嫔的牌子。华嫔也尽心尽力的伺候着皇帝,可谓夜夜笙歌,缠绵不断。但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皇帝的身体逐渐康复,精力愈发旺盛起来。皇帝立马传召了那位远山大仙,让他把知道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不用顾及任何。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八岁的宫景瑜被母亲拉得手疼,却不敢出声,他可以感觉到母亲在隐隐发抖。 远山大仙跳了一段舞蹈,一声怒吼就跳到了蓉妃面前,用尖锐的声音说道:“你等妖邪,还不受死!蛊惑陛下寻欢作乐,实际上是吸取精气!” 蓉妃拉着宫景瑜双双跪下,泪如雨下。皇帝看着宠幸多年的女人和最为疼爱的儿子,还是狠不下心来,说道:“兴许只是巧合,和爱妃没有关系。” “皇帝若是不信,我这里有一碗神水,常人喝了如清水一般,妖孽喝了则魂飞魄散!蓉妃,你可敢?” 远山大仙手中举着一碗水,在众人之间来回蹦跳。宫景瑜很害怕,这个远山大仙的鼻子就像老鹰的喙一样,眼睛竟然没有黑瞳,只有一片混浊的灰白,看起来很是惊悚。他悄悄的躲在母妃的身后。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来试!为了皇上的平安,臣妾愿意牺牲一切。”那华嫔含着眼泪,一把夺过远山大仙手中的碗仰头喝下一半,在所有人紧张的看过去时,华嫔安然无恙的放下了碗。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皇帝动容了,既然是同一碗水,她华嫔喝下没事,那么…… 伺候皇帝八年,蓉妃一个眼神就懂了皇帝的心,所谓伴君如伴虎不过如此。蓉妃松开了宫景瑜的小手,蹲下来抚摸了他的头发,柔声说道:“瑜,娘亲愿你好好长大。” 说完,头也不回的冲到了大殿前方,高傲的扬起头颅直视着皇帝,大声说道:“君要妾死,妾不得不死。相识十五年,辅佐皇帝登基已有六年,从王府到皇宫,一路蓉儿无怨无悔。愿皇帝念在往日情深,赐我儿爵位后远离皇宫,这后宫如狼似虎,没了娘亲,他怕是活不了多久。”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蓉妃就拾起碗含笑而饮,那笑容凄美凌厉,仿佛碗中不是索人命的毒酒,而是真的神水。 顷刻她重重倒下,不曾流下一滴眼泪,直到嘴角的笑容慢慢散去,体温冰凉。 大贇六年,这一年,妖女蓉妃已故,膝下一子皇帝仁慈赐他王爷称谓,王府一座。 这一年,华嫔晋升为妃,她的儿子宫景天被封太子,远山大仙授命国师,独揽权势。 二十三、地狱难度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天方微亮,公鸡啼鸣,大贇国最为重要的科考会试如期而至,在三圣阁进修课程半个月的考生们整装待发,穿上了统一的素白长衫走进考场。会试的考场就建立在三圣阁的西阁,往日佛院样貌尚在,四座庞大天王金雕怒目圆瞪环绕在东南西北四角,光是抬眼看着都心觉威严。余下四十八位考生错序排开,分成四列,每列其中由一位监察官坐镇。 程秀逸深吸一气,今日考察的正是《战国策》、《白话》和《义书》。她默默的抚摸着衣衫下面的樱羽,稍稍消去了心中浮躁不安。 宫景瑜穿得很正式,石青色的龙褂两间前后各绣五爪金龙,间以五色祥云。发饰也规矩的梳理整齐,眉眼之间全然不见以往随和,淡漠的扫视着众生,一瞬间就从先生的角色回到了高高在上的八皇子。几位平日偏爱叨扰宫景瑜的考生不由得暗地咽了口水,终于明白了他们和皇子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者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今天就是检验你等勤奋学习的时刻,祝愿各位前程似锦,鹏程万里,考取功名报效大贇!”宫景瑜说完,站起身来举起一只金丝纹刻双螭杯,一口饮下杯中清酒。下座考生皆是双目赤红,心中被激起了无限激昂,纷纷鼓掌致敬。 一番激励过后,宫景瑜点燃长烟,会试正式开始。 程秀逸被分在了东角最边的位置,不得不说那金雕天王的威慑力之强,低头写题时总感觉脑袋顶上有一双大眼睛时刻的注视,程秀逸都有些冷汗淋漓和莫名的心虚,更别提其他心理素质比较不好的学生。坐在程秀逸后面的一个女学生都已经四直发抖,嘴唇打颤了。 不过这次的考试很有意思,据说通过宫景瑜一通改动,将原本的三日会试改成了十日,大幅度的增加了考试内容,意味着以往那些通过银钱买通考题的学生实打实的吃了一壶,即便是知道考题都很难完整的背下来。也防止了其它方式投机取巧的人,考试长篇幅的内容面面俱到,思路新奇角度刁钻,没有真功底的人恐怕是连题目都读不完。 在科考革新这方面,宫景瑜不得不说是令程秀逸佩服的一个人。这不仅代表着打破以往几十年上百年的思想禁锢,还代表了他双肩所背负的使命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是这次科考并不顺利,无法选拔有才人士,宫景瑜会和这次科考一同被标记为历史的罪人。 但他选择了革新这条路,就不会回头,所以精细到层层考试科目,宫景瑜都亲自操办,不会有任何疏忽。 宫景瑜很清楚,这次会试的难度。就凭他对程秀逸的了解,也只够答个勉强合格。但是只要心理熬过了会试地狱难度的考验,等待这些学生的就是春暖花开。——即便是难到无从下笔,绞尽脑汁,也要咬牙坚持到最后一天。这次会试真正要考验的不仅仅是知识的程度,更是人性的精神品质。 有几个人能坚持下来?宫景瑜心里一半紧张,一半期盼。 程秀逸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题目远远超纲于书面知识。其中有一题问道:‘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何为‘YIN道’、‘阳道’?这句话是取自《战国策》其中《无字天书》,一般情况下考察的是默写亦或解析,根本不会考察到阴阳之道上,因为这本是兵法论。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题目,直接叫程秀逸吸了一口凉气。 之前数十日的学习,不过是略沾皮毛,而考得内容却是最深层啊!很多学生已经脑子放空,气息湮灭了。这也不怪他们,碰到第一题不会写,还能鼓起勇气答第二题,可是一直到第十题都不会,大部分都破罐子破摔,放任自我了。要么发呆,要么乱答。 宫景瑜心中了然,他只注意到在场不寻常的三人,且不说他有过交集的两位,第三位是他从没注意过,一直在偏僻角落里独自学习的年轻男子。宫景瑜连忙翻看了此人的名字——顾尘。 宫景瑜有些好奇,但是顾尘一直低头写题,完全看不清长相。再翻看他乡试的成绩,不过压边四十八名。三圣阁进修期间的作业也是平庸无奇,挑不出错来,却寡淡如水。一二来去,真叫三位先生和其他学子忽略了此人。可是他在会试的表现并不寻常,四十八名考生只有他、程秀逸和程意生神色如常的进行作答。 程秀逸是向来名声在外,解元光环傍身,程意生时常在她身旁,也算个焦点人物。可拥有如先前二人那般泰然自若心态的顾尘,不该是他表现出来的平淡小心,除非是他刻意为之。宫景瑜对于自己的揣测有些心惊,如果是真的,这个顾尘一直降低自己的关注度,甚至自由调控自己的成绩和作业,他该有多么强悍的实力? 似乎是感觉到了宫景瑜探究的视线,顾尘微微抬起头来,与之对视一刻又沉默低头。这一刻,让宫景瑜右眼狠狠一跳,阳光照射到西方广目天王高高举起的手指上,又反射到了顾尘抬起的脸庞上。那金黄灿烂的阳光下,是一张可怖的脸。 顾尘有一头黄褐色的碎发,那头发下面是成片深红色狰狞的疤痕,几部霸占了他面目的一半。从额头到眼睛,再到唇角。都被那丑陋可怕的长条疤痕包裹。宫景瑜一下就回忆起九岁那年在高高的大殿之上见到那鹰鼻白眼远山大仙的恐惧感,放在衣袖里的手已经紧紧的捏成了拳头。 刘猛注意到了面色苍白的宫景瑜,走过来悄悄说道:“八王爷,这孩子据说是经历了郊庵十五年前的那场火难……” 大贇国由‘龘’换字号‘贇’,立新国不过一年,在首都京都附近的郊庵村庄里就出现了一次汹涌火灾。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宫景瑜记得那时他才三岁,他的父王才登基不久,火灾大的整整烧了三天三夜,郊庵村和旁边的森林全部无一幸免,所幸后来天降甘露,才熄灭了这场无尽的火势。宫里人都说,是父王得了神心,雨中似有彩凤盘旋,直到雨停才远远飞去,寓意着烧去旧习,建立新国是上天旨意。于是,这场灾难就变成了古怪的喜事,整个京都挂上彩灯庆祝了七日。 这孩子,便是那场憾世大火留下来的活口么。 宫景瑜扫去心中的惊恐,唯有同情。自己的亲人、族人被大火燃烧殆尽,而皇帝却下令庆祝,他的心里该有多么悲痛。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念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会试。 一天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以往喧闹的吃饭时间此时一片寂静,就连程秀逸也紧锁着眉头没吃几口饭就匆匆回屋学习。其他人都是连连叹气,垂头丧气。本想打个漂亮的开头战,被试卷的难度一下就泼的透心凉。上官宝财已经可以想到自家老爹拿着手腕粗的棍子追着打的模样了。 “这次考试真不是人考的,我看我们几个还是早点打退堂鼓,另寻出路吧!”几个家底不薄的商户子弟都如是想到。对他们而言,学习只是略添风雅,运气好了谋得个一官半职,就算考不中,回家继承产业便是了。 于是,当天晚上就打包了细软,写了自愿退出的申请交到刘猛手中。刘猛只是微微叹气,表示可惜,没多说什么就直接批了许可。 他们是做出了带头弃考的表率,引得许多人心中惴惴不安。程秀逸回到屋子就扎进了三本著作中,她今天的考试结果其实并不好,好在她发现了出题思路中的一些惯性。譬如你认为他会考的普通知识点他却并不考,而去考一些你往日会忽视的细枝末节。程秀逸抓住这一点,去构思了明日的考题,把从前忽略的统统温习了一遍。 越是细小的点,越不能放掉。 宫景瑜出的这张试卷可以说是来势汹汹,出其不意。倒有些让程秀逸来了斗志,颇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仿佛这不仅仅是一场会试,更像是她无形之中与宫景瑜的博弈。 程秀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通过一天的考试经验就得出了结论,不能再坐以待毙按照以往的方式学习,要根据宫景瑜的心态去模拟试题。 整整一夜,程秀逸就跟着宫景瑜的方式模拟出了十二套关于《白话》的考题。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宣纸,程秀逸才松开了笔杆,迎接下一场考试。 二十四、顾尘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程老三站在呱瓦村口,弯着腰向北方眺望,似乎在等着孙女回家。忽然身后的村子冒出灰黑烟雾,突如其来的大火将一切吞噬,枯瘦如柴的老人惊恐的被火光盖住,痛苦挣扎。等大火散去,程老三方才站立的地方已没有人影,只剩下一抔黄土。 “爷爷……” 程秀逸哭着睁开眼睛,才发觉只是噩梦一场,梦中大火燃烧的烟味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久久不得散去。 这时公鸡还没打鸣,天微露出一丝光亮,时辰应该尚早。程秀逸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就听见院子外面叽叽喳喳的有人吵闹,便揉着发红的眼睛走出屋子。 “给我搜!这小子,偷了我的银子!”一伙人围堵在墙角。 拳打脚踢的声音闹出不小动静,没多一会儿已经围绕了不少人。见到人多起来,起初那个领头人更是大声的四处诉说起来。 “这小子就住我隔壁,一直见他鬼鬼祟祟的,你猜怎么着?我今天发现藏在枕头下面的银袋子不见了!连忙出门就找,就碰到了他!你说这天还没亮,他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肯定是小偷!” 众人一齐看去,那褐色短发的消瘦男子半跪着,恐怖的伤疤横跨在他脸上,一双黑眸迸射出无尽的恨意。——这人是谁?好像从没注意过。 程秀逸走上前,拦住了正想拳脚相加的几个人,懒洋洋的说道:“也不一定非是他吧?” 程秀逸的脾气是不好招惹的,大家都知道。当她插手管闲事,那几个围在一起的人都下意识的退开几步。只有被偷了钱袋的书生憋红了脸才仰着脖子喊道:“程秀逸,你不要以为我怕你!那你说,他不是小偷,为何深夜四处晃荡?” 半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我不想浪费灯盏,每晚都于月光下看书。” “哈哈哈哈,这话你都说的出口!”众人捧腹大笑,其中一个还指着他脸色的伤疤说道:“丑人多作怪!可不是假话,就你这副模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出来科考呢!” “就是,三圣阁内文房四宝以及油灯全部是公费,用不着你出钱,这种借口都说得出来。” 顾尘低下头,似乎被嘲讽的话语激怒了,双肩都气得发抖,但随即平静下来,说道:“我面容上的疤痕就是烧伤,自那之后便不敢与火光近处,所以每晚出来学习。” 其他人并不相信,嚷嚷着要脱衣搜身,越过程秀逸就向顾尘扑过去。 “他的确每晚出来学习,我之前就见到过数次。”程秀逸高声呵斥,皱着眉头把最前面的人推开,说道:“三圣阁内打架斗殴是乱纪,马上考试了,你们是想被取消资格?” 这话显然戳中了哄闹之辈的软肋,嘟囔了几句竟也没有上前。 程秀逸轻笑一声,从在场的几人中轮流走了一圈。才说道:“你的钱袋子在你好兄弟身上呢!别冤枉好人了。” 被偷钱的书生面色一惊,警惕的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好哥们。一个探囊取物就把他怀中的紫色钱囊抢了过来,不可思议的喊道:“你怎么这样做?枉我待你真心,我这就要去刘猛先生那里告发你!程秀逸,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屋里常烧禅香,衣物钱囊都带着禅木味道。正巧我的鼻子好使,从你好‘兄弟’身上闻到了相同的味道,况且他的房间就在你的隔壁,这么一看,定然是他没错了。” 拿回了钱袋的书生羞愧的低下头,向顾尘说了一声抱歉,就极其败坏的拉着真正的小偷告到了刘猛那里去。 热闹看完了,人群就自然散去,只有顾尘默默的跟在程秀逸的身后,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他的声带可能也被烧毁了,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和低沉。 程秀逸顿住脚步,只看着云层后面的太阳,说道:“我没有帮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我的亲人也死在火中。” 顾尘头一次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前方的女子,他在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只是一个噩梦的话,为何她的神情如此悲伤…… “那你为什么记得我的名字?” 程秀逸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回头莞尔,“我听过一次的名字都会记得,你怎么想的那么多!” 顾尘再没跟上去了,他从进入三圣阁以来都尽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别人看见说他是个怪物,毕竟这个称号从他小时候就一直伴随着,那么刺耳。 程秀逸径直离开,回到屋子里去,关门之前说道:“微光哪敢与日斗争辉?狮子哪里会同狗吠?前几天还有个女的骂我呢,这些天她就遭报应了。所以,你是什么样的人由你自己决定。想要赢,就往前冲。” 顾尘站在原地,莫名感觉到眼眶湿润。他是郊庵村的遗孤,是被大家认为神和新帝抛弃的地方活下来的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诫他,连为自己逝去亲人悲伤的资格都不能拥有,能在那个罪孽深重的地方拥有性命已经是老天眷顾,大概是因为不服气吧,顾尘一直攒着这口气才来参与科考,但他始终高估了自己,从乡试,再到会试,他连优秀的资格都不敢,有些题明明会做,可是因为不想受到别人关注的目光,他选择放弃作答。 在阴暗角落里习惯了的人,能够站在阳光底下抬头微笑吗?顾尘迷茫的看向天空,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终于刺破云层照在了他满是伤疤的脸上。 第二天的考试,留下的只有四十人。除去了那些自愿放弃考试的学生,那位偷了钱袋的学生也被罢免了资格。每少一个,都对剩下人是一种磨砺,压力也更甚一些。 拿到考卷的程秀逸,心中一紧。宫景瑜的心思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揣测,和第一天的考试方向又变换不同!程秀逸苦心琢磨了十二套题目,中签的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 有点崩溃的程秀逸不由得想到那晚的吻,这样心思缜密难以捉摸的一个人,也会有情绪难以自控的时候吗…… 宫景瑜今天没有来参与监察,他正骑着御马赶回皇宫。因为在会试这段时间,出了两件轰炸整个大贇的事情,他不得不立马出面。 第一件,就是那宋大都督执意退婚,引得皇帝勃然大怒,十公主跳河寻死。 第二件,就是那太子宫景天不守丧期,执意要另娶新妃,皇帝不允,跑去跳河的路上正巧和自家妹妹撞见了。 于是乎,宫内宫外,都传出这样一个消息,十公主和太子殿下一起跳河啦,好像是因为宋星元! 宫景瑜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火急火燎的冲到了御前,他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兄妹。不过这样亦好,他顺水推舟搅黄整件事也不错。 “八王爷到,传八王爷!”太监提着尖锐的嗓子高喊道,由一位窈窕宫女引路往御花园的书房走去。 七月花开正好,紫薇和睡莲在坛中争相斗艳,向来爱花如宫景瑜都无心观赏,反觉得那花香引来的蜂蝶嗡嗡吵闹。 宫景瑜垂着头,俯身跪在书房门前,许久才听得里面一声沉闷的“景瑜,进来吧。” 皇帝今年已有四十二,昔日风华早已不再,只留下深深的川字纹和唇边两道沟壑。虽有老态,但他端坐在龙椅上的背脊挺拔,不难看出他对自身的严格要求,上位者的气势如有天成。 宫景瑜进屋又是一套严格的行礼,才抬头扫视周围,闹了许久的三人都是沉着一张脸,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欢迎。 皇帝咳嗽了好几声,才徐徐问道:“老八,你这么急着赶来又所谓何事?” 宫景瑜敛下神情,笑着说道:“儿臣的确有急事相求,不得不立刻告诉父亲。” “你说。” “儿臣,想求娶一位女子,生于大丽城呱瓦村,名叫程秀逸。” “你找死!” “做梦!” “怎么又是她?” 依次说话的分别是宫景天、宋星元、宫婉儿,宫景瑜这番话如同惊雷,把他们几个惊得连在皇帝面前插嘴都不顾了。 显然皇帝没有苛责,也十分意外。‘程秀逸’这个名字,这几天可谓如雷贯耳。起初是宋星元风风火火的冲到御前,直言不讳的要退婚,问之为何,只说已有心仪女子,一生只爱一个人。 不久宫婉儿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喊着,皇阿玛,都是那个叫程秀逸的狐狸精。再没多久,就见太子宫景天匆匆跑来,不顾丧期求娶程秀逸。 这不就尴尬了吗?三人一对峙,他那双无用的儿女就寻死觅活的想跳河,又上演了一出在御带河前左右拉扯的戏码才平静。 还没安静多久,向来聪明有主意的老八就来请见,还以为他能出个什么好主意解决这几人的烂摊子,但他明显是来故意找事的,气得宫城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皇帝不好当啊,宫城翰经历多少风雨,才坐到了大贇皇帝这个位置上。可眼前的不是他的儿女,就是他看重的年轻臣子,为了感情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闹得不可开交。 那程秀逸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把这些天之骄子,迷得团团转?宫城翰疲惫的咳嗽了几声,摊开手掌却见猩红一片。 “传太医!!” 二十五、启程西疆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几位皇子皇女的闹剧收尾于皇帝“口吐鲜血,身患重疾”,一夜之间太医堂手忙脚乱的不断前往养心殿看诊,得出的结论都是需要安静,修身养性。宋星元的婚没有退成,宫景天和宫景瑜的婚事自然没有作数。 只有宫婉儿绞碎了手帕子,面露凶光,咬着红唇对着贴心侍女说道:“不能就这么算了,程秀逸如今在三圣阁,咱们先从她朋友下手。” 宫婉儿乘着马车连夜就赶往了大丽城。她派人查到程秀逸的好友就是这大丽城赤字镖局家小姐,名叫杜鹃。从小体弱多病不宜外出。不过,这次可由不得杜鹃的身体多么虚弱了,宫婉儿早就想好了法子对付,要怪就怪程秀逸敢来抢她的男人。 杜家赤字镖局一早就得了信,说是来了京都宫里的大人物单独传召,还额外声明一定要带着他的女儿。杜海很疑惑,不敢耽误就带着杜鹃前往大丽城主府。 宫婉儿身形高壮,站起身来竟然和杜海差不多体态,但是偏爱浓艳妆容,搭配起来就有些格格不入。杜海远远的就看见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正在与大丽城主荣子平攀谈,荣子平位于下座一脸陪笑。 杜海收敛了目光,低着头走进会客堂。 宫婉儿笑道:“杜老板,来得正好。早就听闻你杜家赤字镖局行事稳妥,本公主手中有一件至宝需要护送到京都参与这个月的桃源花宴,就由你们为我送达。” 说完,宫婉儿拍了拍手,门外由四名壮硕男子齐力抬进了一座被黑布遮盖的琉璃器皿,杜海好奇的看过去,大汉一挥将黑布扯下,琉璃器皿中正是一株玉华冰莲,每片花瓣都如玉髓晶莹美丽,还散发着悠悠寒气。 宫婉儿走向前,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玉华冰莲,是采自寒冰谷中吸收月光精华最饱满的那一株,本公主废了不少心思才得到手。不过,如今七月燥热不堪,恐怕会影响玉华冰莲的生长,我特意询问寒冰谷主如何保存,只有一记——那就是体制极阴的少女全程贴身护送。” 杜海面色一僵,他总算知道为何强调一定要带上杜鹃。愤怒的说道:“公主,您的意思是要我女儿……” 宫婉儿不怀好意的笑道:“只需身着单衣与这玻璃器皿相贴到京都即可,杜老板不会想耽误本公主的桃源花宴吧?” 杜海见那玉华冰莲仅仅是在地上搁置了这么一会儿,玻璃器上已经结满了冰晶,靠近的人都能感到丝丝凉意。大丽至京都最快也需一日,要体弱多病的杜鹃贴身靠近,估计会冻得终身残疾。不由得恨恨的说道:“抱歉,这单子我杜家不接!总不能为了钱,白白叫我女儿送死!” 杜鹃的眼睛都红了,害怕的躲在父亲的身后。她总觉得这个公主是有其他目的,莫不是秀逸出了什么事…… 杜海拉着杜鹃就想走,可惜客堂的大门早已被荣子平下令封死。荣子平为人处世向来圆滑,此时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热茶,才笑着对杜海说道:“别急着决定啊,杜老板,咱们都是大丽的老熟人了。听弟弟一劝,这位可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十公主宫婉儿,这趟活儿办成了,你我都能活的顺风顺水,若是没办成,我俩的脑袋加起来也不够交差啊!” “荣子平,你这个墙头草!你们这是鸿门宴!我不论你们是什么身份,我只要家人的健康,要杀要剐随便!”杜海咬牙切齿的吼道,面目通红。 “哎呀。”荣子平走到杜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说的那么严重,婉儿公主只是想你家运送一件货物。小杜鹃,叔叔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不会让你父母,长辈陷入尴尬的境地吧?” 杜鹃紧咬着下唇,双腿有些发抖。这一切皆在宫婉儿的眼里是那么可怜、可笑。她坐在最高的地方,睥睨着普通人的脆弱无能,这些个出现在星元哥哥身边不长眼的女人,到最后都会被她一个个的收拾干净。 这次,也不例外吧。宫婉儿笑着喝下了杯中的精致葡萄酒。 * 在会试的程秀逸不知道这些,她被三天地狱级难度的试题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像是在攀爬一座耸入云顶的高山,而她只在山腰,已经弹尽粮绝。不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消耗。 在她头顶上手持琵琶的持国天王提多罗吒似乎手指拨动,佛音如同海潮从大厅每个角落传来,伴随着琵琶铮铮之鸣。程秀逸的额前青筋与音调一同起伏,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爆炸。 已经出现幻听了吗?程秀逸把舌尖都咬出了血,使劲的甩头把考题之外的声音全部摒除。可考卷上的文字愈发变得深奥怪僻起来,这是一场精神上的炼狱折磨。 并不是只有程秀逸快到极限,其他学生无一幸免。 “啊!!!!” 一声尖叫从后方传来,一位来自京都文墨世家的男子再也无法忍受,他头发被抓的凌乱不堪,起身将宣纸用力撕碎,呐喊着冲出了考院。 可是并没有人多看一眼,因为这样的行为已经三天内重复上演了许多次。坐在这里考试的人数已经下降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人神经完全紧绷在自己的试题上,恐怕是被刀砍了都没空喊出声,已然被逼成了万物皆空的心境。 宫景瑜就是魔鬼、魔鬼!温润的外表下面是一颗折磨人到死的心呐! 结束完考试的程秀逸瘫软的趴在饭桌上,连打饭的力气都没有,程意生无奈的拿了碗去帮忙。这时上官宝财不知从哪聚了一伙人,一起围到了程秀逸旁边。 上官宝财左右张望,神神叨叨的说道:“女侠,我这有个天大的消息啊!” 程秀逸把头埋在袖子里,懒懒的问道:“什么消息啊?” “大家伙把头埋低点,可别让其他人听到了。”上官宝财装模作样的拢了拢人群,小声说道:“听闻宋星元都督大闹皇宫,要和十公主取消婚约!十公主和太子还一起跳河了!” “真的假的?他俩的不是民间爱情故事的主角吗,我不信。” 上官宝财话音刚落,有一人立刻反驳道。 “就是,宋大都督可是我的偶像,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等等,关太子什么事。” 听着议论纷纷,程秀逸瞪大眼睛,一下挺起背来。宋星元去解除婚约了? 上官宝财唏嘘不已:“我不看好宋都督和十公主,嗨,你们是没见着那公主本尊,简直威武的和西阁几位天王有的一拼,就她那手腕,比我的还结实两倍呢。”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公主不都是金枝玉叶么?” 上官宝财抖了抖眉毛,说道:“她那是粗枝大叶。嗨,就不说体型,她的人品也是臭名远扬了,几年前宋都督府里的小丫鬟就因为多看了宋都督几眼,隔了几天就被十公主抓去拿热汤浇了眼睛……” “嘶……” 连程秀逸都觉得眼睛有些疼,一时间大伙儿都不自然的挤眉弄眼。十公主真有那么狠毒,拿热汤泼人眼睛,真是恐怖如斯,大家自觉的闭上了讨论的嘴巴,悻悻的各自走开,不想沾惹上什么麻烦。 “要我说,女侠你才配得上宋大人。女才郎貌,诶诶诶,你脸红什么呀?”上官宝财话匣子刚打开,人群就散开了,显然不甚痛快。还是把话题聊到了程秀逸的身上,却见她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程秀逸尴尬的咳嗽了几声,低头喝汤。女才郎貌是什么鬼,这话只有他上官宝财敢说。难不成宋星元是那养在家里的小娇夫,她程秀逸才是出门闯荡的风流才女?这样莫名的设定,程秀逸很想笑,要是那位冰山泪痣男知道自己被定义成了这样,怕不是会暴跳如雷? 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让程秀逸痛苦的精神状态莫名好了一些。至少她知道了,宋星元是真心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努力着。但仅仅是为了见到她,就去解除和公主的婚约,值得么? 宋星元也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值得么?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有宋府、辅国府、几十万人的星旗军。他若是把公主的婚约当成儿戏,把这么多信任他的人脑袋当做儿戏,那才是罪该万死。可是宋星元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再也不想装成别人眼中的模范臣子、儿子。他只想做自己,娶自己喜欢的人,照顾自己真正的家人和兄弟。所以,宋星元要拿出实力来,让他可以不用毕恭毕敬的去做那些讨厌的事情…… 封闭的三圣阁信息来源还是慢了一步,此时此刻的宋星元已经踏上了远战西疆的路程,想要宫城翰如他愿退了婚姻,这趟征途不得不去。宫城翰就是一只最奸诈的老狐狸,早已把十公主婚姻和利益挂起钩来。 那西疆是所有从军人的噩梦,高原地势,氧气稀薄,多为群山和沙漠,生存环境极其险恶。内有流寇成灾,大小团体打家劫舍,外有臬国趁乱引发暴乱。朝堂兵部前后派去军队五十万人,都被逐一击破,溃不成军。这次,宋星元只带了二十万人,都是他星字旗下壮年精兵,而他,也是历史上最为年轻就出征西疆的将领,成王败寇只看今朝,无数双眼睛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宋星元的一举一动。 出发那天,整个京都万人空巷,整齐的排列成队,在官道两侧含泪欢送。妇孺们送上粉紫色的满天星已寄真挚祝福,祝愿战士们平安归来。 宋星元骑在一批浑身漆黑的骏马之上,他身披深红斗篷,衣着精致黑铁铠甲,应秋青哭肿了都没能把他的决心挽回,只得泪流满面的在佛堂前祈祷。至于其他的宋家人,不是身体不适,就是要事在身,竟无人来送。宋星元把这一切都记在心底,抚摸着手中紧握的那缕头发。 他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解除十公主的婚约,求娶程秀逸,更是为他自己更稳固在宋家、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那些个要挟他,忽略他的长辈,唯有等到功成名就之时才可以不用理睬。另一方面,皇帝身体抱恙,太子八王两相争斗的局面即将展开,他也势必要打赢这一仗,成为宫景瑜最强的后盾。 宋星元看着身后数十万年轻气盛的士兵们,心中悲悯万分,其中一些人的脸庞还是那么崭新稚嫩,他们对不久将来的西疆之战和眼前这位年轻的将领充满了信心,将‘星’字牌牢牢的挂在了腰间。 “众将听令,汝等一个也不能倒下,如数回到京都。启程!” 宋星元拔出腰间长剑,用力的直至西方。 二十万士兵一齐手持武器呐喊:“星旗军听令!启程!” 二十六、幕门黑市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会试进行到了最后一天,相较于以往的人数,如今已是清冷空旷,在坐的只有寥寥七人。程秀逸用脑过度甚至一度在考试期间昏厥又爬起来继续做题,饶是这般精神感动了上官宝财,早在第五天就想放弃的他,还是拼了命的选择留下来坚持。上官宝财很聪明,他知道思考每一个题会超出思维极限,没有人可以做到。所以每场考试,他只做前十题,即便偷工减料的完成了部分试题,上官宝财还是两行鼻血齐下,听到这个消息的太保夫人心疼的要命,又塞了不少银钱给小厨房熬鸡炖参。 程秀逸一直沾着小厨房的光,和上官宝财的关系倒是亲近不少。就在这么猛烈的用脑,进补,用脑,进补的循环下,最后的考试终于结束。 刘猛收好了七位的考卷,分别是来自大丽城呱瓦村的程秀逸、程意生,京都城郊庵村的顾尘、太子太保嫡子上官宝财、太府卿长孙柏志行、羽林郎将之女孙芸、中州司马家越阳波。 其中的黑马当之无愧是存在感极低的顾尘,他听了程秀逸的话,头破血流的往前冲着。直到十天结束,他成功的坚持下来!顾尘很想走到程秀逸面前,亲口说一声谢谢。可是看到被人群包围,闪闪发光的少女,他又一次的退缩了。 他现在还不够资格,成为程秀逸的朋友,和她一起站在阳光下谈笑。顾尘什么也没说,就和他初入三圣阁时一样,静静的离开了。 程秀逸用力的舒展了颓废已久的四肢,这些天脑力考试,完全疏忽了身体的运动,他们几人走起路来都是一副老人家的姿态。特别是程意生,背脊挺得如同松柏一样,现在呢?迈个大步走都难,引得众人纷纷嘲笑。 上官宝财抛去傲慢嘴贱不说,性子是个不错的,还爱耍宝,和几人的关系都相处不错。趁着会试结束,他当即就邀约了剩下五个人,参加一个京都地下的幕门黑市。 “那是什么地方?”来自中州的越阳波很好奇。 “是一个建立在地下的市场,晚上才开门,人人只能手持蜡烛进去选货,选中了东西就跟老板交易,老板同意你的价格就会直接吹熄你的蜡烛。” “一人只能淘一样,吹熄蜡烛后会有专人带领你们出黑市。” 同样是京都本地人的孙芸解释道,幕门黑市对她们并不陌生。 “运气好的话,还能淘到物超所值的东西呢!”上官宝财兴奋的搓手,他从前总去那边玩儿,可自从他爹上官闵拳打脚踢的逼他学习,算起来已有两年没去过了。 程秀逸和程意生都很感兴趣,虽然口袋里没多少银钱,涨涨世面也是好得。 六个人一拍即合,看着时辰不早,当下就出发神秘的地下幕门黑市。 大致半个小时的车程,程秀逸发觉自己真的晕车,每回坐在马车上就晕晕乎乎打瞌睡。好在一下车就原地复活,马车停靠在了一个狭小黑暗的巷子旁。上官宝财给几人都发了一个黑色面纱,把整张脸的下半部分遮住,再摸着墙面凸起的某块砖头,有规律的敲响几声,这架势有点儿像敌国间谍的交头,程秀逸没忍住笑出声。 上官宝财一个白眼送过来,等待了一会儿,墙面中间翻转出一个同色的石门,一个身材魁梧同样看不清面容的领路人站在门口,对着上官宝财几人点点头,便往楼下深长迂回的阶梯里走去。 期间,都没有人出声,气氛似乎有点紧张。 走了不知多少层阶梯,真正的幕门黑市才豁然开朗。原来地下有这么大的一个空间,整齐排列着上百户摊位,但环境漆黑难以看清每个摊位的货品,只有不断移动的烛光照亮。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六个人分成两个小队进市选购,二程和上官自然分到一组。 程秀逸举着蜡烛,兴致勃勃的走进摊位的行列中。平日极少看见的珠宝首饰,名贵药材在这里应有尽有,据说不仅仅存在货币交易这种方式,只要能换取摊主想要的东西,一样可以完成交易。 看了十几个摊子,程秀逸发现前方聚集了一团烛火,想来是有什么稀罕物件引得许多人围观,连忙拉着同伴凑了过去。但程秀逸猜错了,摊位上只有一匹麻布包裹着几十团石头,而围观的人群似乎正在选石。 “这是在干什么?”程秀逸小声的问道。 听声音就知道是不懂行的小姑娘,摊主连忙笑呵呵的说道:“这是在赌石,不论品级统一按斤卖。我家石头已经开出很多帝王绿了。小姐,要不要赌一块?” “这个我在行,我来!”上官宝财来了兴致,颠了颠钱袋子,自信的指着最大的那块黑石头说道:“给我整个大的!” “慢着,”程秀逸赶紧拦下了太保家的傻儿子,她走到了几个石块面前蹲下仔细观摩,拿耳朵靠着又是敲打,又是听音。这番举动惹来了不少赌石人的注意,都走过来想看看这姑娘能选出个啥样的货来。 程秀逸一顿鼓捣半天,面色一喜,伸手就往两块最大的石料探去——掏出了个夹在中间,拳头般大小丝毫不起眼的灰黑色斑纹石块。 “噗哈哈哈哈哈哈!姑娘,这是块废料,你要是不会选石还是别来凑热闹了!” “还是太年轻!我看那块大青料就不错,老板,开切!” 周围议论纷纷,幕门市场少有这般热闹场景,可见程秀逸选的这块石料多么让人忍不住吐槽。上官宝财面子挂不住了,插着腰说道:“管得着吗你们?小爷我就是喜欢这块,老板,给我也切!” 一两银子一斤,程秀逸选的这块才三十银钱,而刚才那位选购了大青石的中年男子足足交付了一千两雪花银。老板乐的直不起腰来,一口气卖了千斤料,还顺带出手了一块没人要的废料。笑嘻嘻的就把石块搬运到切石区操作起来,“两位老板,半开还是全开?” “废什么话,全开!”中年男子擦了一把额前虚汗,说道。 “我也全开!” 围观的人更多了,几乎都是被那块千斤青石吸引而来,即便是在幕门市场能开切千斤石料的场景并不多见,都不想错过了这个眼福。 摊主和两个手下拉锯着锐利的铁丝在石块上快速磋磨,没多久从中就出现了一丝裂痕,三人的动作没有停下,又是一顿猛烈拉锯,千斤石块哄然倒塌,一分为二。 “有了,有了!见绿了!”中年男子垫着脚,眼珠子都快蹬掉了。终于在倒塌的一半石块里看见了底层隐隐约约的青绿色。 摊主忙活起来,将两半裂开的料子都逐一打磨切割,终于在左半块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完整的玉色,用黑布裹上交到中年男子怀中,兴奋的说道:“恭喜!糯种青玉,成人半臂长,通体透亮,水头尚好,用来打磨首饰或玉器都是上等,您这是回本了!” 中年男子显然也很开心,虽然勉强保本,但赌石之人爱的就是这种心惊胆战的刺激感。糯种青玉,品质中旬却胜在质量颇多,足有半臂长呢!身边不断传来祝贺的道喜之声,中年男子笑着应下,并不着急吹熄蜡烛离开,他还想留在这里看一看那个年轻小姑娘切开一个废料会有什么表情,特别是看到在她之前出了这么多青玉种。 拳头大小的石块很容易切割,摊主随手就丢给了新来的手下,并没有放在心上。 “女侠,没事的,即便不出玉,也花不了几个钱,就图个开心。”看着程秀逸认真的眼神,连上官宝财都不忍心的开口安慰道。 话音刚落,正在开玉的手下就传来杀猪般的尖叫,“这、这、这是?出了!” 众人急忙看去,他手中那颗原本灰黑的石块已经被切开一角,可仅仅是那一角,就透出深邃绚丽的纯净绿色!与刚才千斤石料折射出来的淡淡青芒相比,这简直就是…… “帝王绿啊!!” 摊主吓了一个机灵,哆哆嗦嗦的从手下手中抢过,自己亲手仔仔细细的切磨起来。真正恐怖的是,这拳头大的石块,只除去了薄薄一层表衣,下面居然全部都是纯正的冰种帝王绿翡翠! “天呐!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帝王绿……” “那小姑娘是什么来头啊,能不能帮在下看一块好料,我出一百两聘请!” “想的你美!冰种帝王翡翠有市无价,这么大一块能卖上千黄金都不在话下!你才出一百银,忒小气了!” “我出一千二百两黄金,求购此玉!” 其他三位赶过来的同伴也和上官宝财的表情一样,下巴快惊到了地面,至于程意生多半是被刺激到面瘫习惯了。上官宝财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压昏了脑袋,一千二百两是个什么概念?就是两万四百两雪花银,他爹,堂堂从一品官员,半年的俸禄也就只有六千两银子啊!相当于他爹两年的收入了! “窝(咬到舌头),窝似在做梦吗?”上官宝财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只有那位本想炫耀反被狠狠刺激了的中年男子还算镇定,只激动问道:“这位姑娘,你是通过什么法子判定的?” 程秀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哪里懂什么法子?不过是先前读过一些书籍,书中写过‘沙法燥手音如铃,兼洁白雾莫让人。颜色调阳绿成趸,或是满绿带子稳。’更有‘‘癣吃绿、绿随黑走’这一俗语,这次能开中,不过是运气好凑巧罢了!” 中年男子只当她不愿多说,垂头丧气的走开了。 六人吹熄了灯,把玉块藏好就通过另一条密道离开了幕门黑市。柏志行介绍过,整个幕门黑市地下有几十条密道,每次的进口和出口都不在同一条,为的就是提防有些人丧心病狂,杀人抢劫。 上官宝财紧紧的把玉放在里怀,走起路来都有些胆战心惊,程秀逸不由得笑道:“你这个名字真没气错,回头该劝劝你爹娘别逼你学习了。” 二十七、桃源花宴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太子太保上官闵大人,对于水头如此清澈,品质如此上乘的冰种帝王绿翡翠,也并不多见。众人围聚在一起细细研究,最后决定由上官闵出手交给京都本地知名拍卖行行进拍售,所得金额由程秀逸和上官宝财均分两份,当下就拿了五千两银票先给程秀逸使用。对于这份意外之财,程秀逸真是走了狗屎运。这个行业果真是一刀天堂,一刀地狱。 拿着五千两巨额财富的程秀逸很阔绰的请客五位同伴大快朵颐了一顿,又被上官宝财邀请留住京都几日一同等待七日后发榜。程秀逸和程意生分别寄出家书,程秀逸还特意在信中夹带了两千银票,嘱咐程老三保重身体,该吃吃该喝喝别省着,还有一部分拿去缮修村落的防火措施,那个真实又悲惨的梦境让她心有余悸。 次日,程秀逸就在客栈小二闲谈的口中得知了宋星元领兵前往西疆的消息,一时被震惊的呆在原地,难怪她会试结束没有还没看到宋星元,他居然一声不吭的就跑去西疆打仗!程秀逸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担忧,又是责怪。再怎么说,也该同自己商量一下才是!天高路远,西疆战事混乱已有三四年之久,对于朝廷而言是块咽不下的骨头。形成这样的局面,一方面是因为西疆地处贇国、臬国边境,西疆经济贸易往来主要部分就是两国之间货运,时不时就要对西疆这块土地归属问题小打小闹一番,另一方面更为严峻的现实就是西疆地势遥远,京都部门很难管辖到位,当地官员腐败黑暗与各大黑帮组织相互勾结,苛责百姓和商户。这就是为什么京都几年来派去了五十万士兵都没能将流寇镇压,每次作战剿匪之前政府官员都会提前与黑帮组织通风报信。 这一去,该有多少年?宋星元他怎么敢! 程秀逸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如今的她又能帮到些什么呢? “秀逸,我回来了。” 这时,程意生光着膀子从外面走来,肩膀上全是红肿的晒痕。他执意不肯用程秀逸的银子,清早就出门在觅工,天快黑了才回到客栈。 “我找了份商户搬运的差事,每天老板都付五两银子呢,来,给你带了米糕。” 程意生高兴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热乎乎的红糖米糕,递给程秀逸。程秀逸收下米糕默默的啃着,她不会去劝程意生别劳累做工,这人从小的性子就固执,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秀逸,你听说了吗,宋大人去西疆了。”程意生坐下喝了口茶,想起来街头巷尾谈论的战事。 “哎,我正愁着呢。那边可不是一般混乱,宋大人这一去,怕是归时遥遥无期。”程秀逸放下米糕,香甜软糯却食之无味。 程意生知道秀逸心里担忧,连忙宽慰道:“别多想了,宋大人年纪轻轻就功勋显赫一定有他的想法和能力。” 但程秀逸眉眼的忧愁没有散去,嘴上只说道:“知道了,我出去透透气。” 京都很大,每个匆匆路过的行人都显得那么渺小,程秀逸穿梭在道路的车水马龙里,无所适从。一直以来,宋星元都足够强大能够为她解决很多事情,但是现在的她却无能为力。那个傻子,到底为什么要去西疆呢? 程秀逸边思考,边漫无目的地走路,她忽然觉得这一年过得好长、好长。没成年的十四岁前都是在呱瓦村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成长,但是自从背井离乡起,越来越多现实的事情发生了,官位、权力、财富,这些都显得分外重要起来。 “不可以垂头丧气的,你要快点强大起来!”程秀逸拍了拍自己的脸,握紧拳头打气。 “这才对嘛。” 程秀逸吓了一跳,才发现宫景瑜正笑眯眯的跟在身边。自从会试第二天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算下来已经十几天了。 “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宫景瑜往前方指了指,耸肩说道:“秀秀,你都走到瑜府门前了。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程秀逸打眼一看,脸都红了。原来是不知不觉中胡乱走到了八王府门前,怪不得这条巷子充满了花香,醉人得很。 “……你是想说那天晚上的事吗?” “不是,是有人托我送信。”宫景瑜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送到程秀逸手上,最后才说道:“那天晚上,就忘记它吧。” 八月的风温热宜人,它轻轻的卷起宫景瑜的长发,在夜幕中美丽的飘散。宫景瑜就是这样一个聪明又温柔的人,只需程秀逸的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她心中所想。 所以当宫景瑜淡然的说出‘忘记它’的时,那个重重压在程秀逸心头的吻似乎随风飘了起来,和纷飞的樱花瓣一起卷入了漫漫长空,消失不见。 程秀逸心中暖暖的,她微笑着接过信,那行云流水的墨印不难猜测它的主人就是宋星元。 “他这次,惹得皇帝挺不痛快,或许前去西疆对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宫景瑜悠悠开口,看向远方。 程秀逸心中一痛,开始怨恨自己的小心眼。若不是分别前的一晚,她说出那番话来,宋星元也不会执意的要解除婚约,而她又如何能在繁华安定的京都吃饱喝足的过活,让他一个人面对遥远空旷的西疆? “要怎么做……才可以?”程秀逸喃喃轻语,也不知是在自问还是询问身边的人。 宫景瑜深深的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么担心他,你喜欢他?” “胡说什么!”程秀逸干咳了几声,好在夏风吹散了燥热。“他之前帮我在乡试改过名字,又在会试上出面佐证,我是知恩图报。” “这么认真的回答,我就是随意一问,”宫景瑜笑着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就过去找他。” * 京都这几日来了不少装饰华丽的马车,孙芸说十公主宫婉儿举办的桃源花宴马上就要开展了,每一年有头有脸的名门子嗣都会被邀请参加,其实就是有钱有闲的少爷小姐们坐在一起喝喝茶、赏赏花,再来个吟诗作对,把酒言欢。所以这些日子有许多装载名贵花朵盆栽的马车都不断的从外地运过来。 上官宝财自然在被邀请的行列中,可他提不起多大兴趣。 “最讨厌那些满口诗情画意的少爷小姐了,斗蛐蛐不香吗?每回我参加桃源花宴,都是被瞧不起的那个,我不想去。” 但抱怨归抱怨,去还是得去,这不仅代表上官宝财的家世,更重要的是在京都官家圈子里的社交。上官宝财愁眉苦脸了好几日,突然他两眼放光的想到了个好点子。 “女侠,你跟我一起去吧?” 同样唉声叹气的程秀逸趴在桌子的另一头,没好气的说道:“我怎么去?既不是达官、又不是贵族!” “您就赏个脸,陪我一起去吧!扮成我的女伴,跟在我身后,等作诗论诗的环节就小声提醒我,我不就长脸了?”上官宝财一拍桌子,兴奋的说道。 程秀逸被震的头疼,说道:“我可不去,没意思。” “桃源花宴上可多好吃的,好玩的了!女侠,我命专人为你化妆打扮,大不了再佩戴一个面帘,别人指定认不出来。” “哦,不去。” “我听闻,还有一株花是由你故乡的镖局送过来的,到时说不定还有你的熟人呢。” 程秀逸眼皮一抬,联想到了杜鹃家赤字镖局。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可是这样想着,她还是同意了上官宝财的请求。 桃源花宴开设在宫婉儿的一处私宅,宴会那日大门敞开,门前种满了落樱、牡丹、凤仙花,红粉一片,从门前就能听到院里的潺潺流水声,倒真有几分《桃花源记》的意境,只是这几株大红大粉的花单放还好,摆在一起总有些俗气。这也许就是八王爷那种爱花如痴的人,却从来不参加他妹举办的桃源花宴的原因。 宫婉儿穿着最爱的粉色堆堆洋裙在门前迎接,脸上涂着比平日还鲜艳的妆容,八月天多么炎热,大红的胭脂就顺着汗液成条的挂在脸颊上。但没有人出口提醒她,都带着虚伪的笑意嘘寒问暖。 “公主殿下,您又变得更美了,要是叫星元哥哥看见了,定然心花怒放。”说这话的是宋家幺小姐宋书紫,她长相小家碧玉,穿着一条紫色的优雅长裙捂着嘴站在宫婉儿身边笑着,颇有几分贤良女子的温婉。但几位同时进府的小姐都在心中鄙视,人家宋星元都大闹退婚了,这个当妹妹的还在宫婉儿面前装半个女主人,真是奇葩。 宫婉儿笑着握住了宋书紫的手,说道:“书紫妹妹来了,今日本公主从大丽运来一株玉华冰莲,你可要好生观赏。” “那是自然!”宋书紫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自然的和宫婉儿站在一起迎接下一位来的客人,因为她早就看到了,下一辆马车来的是太子太保嫡子上官宝财。 这上官宝财贪玩成性,但母亲早已打听清楚,性子是个好的,没有什么花心思在女人身上,长相和家世都不错,在官圈的名声也好。至于不思进取无心仕途,无非是孩子心性,母亲说,等嫁给了他,男人就会改变的。这对宋书紫这个庶出四小姐而言,无疑是门上好的亲事。想到这里,宋书紫整理了仪容,靠的离宫婉儿更近了一些,为的就是让上官宝财知道她和公主关系亲近,另一方面,在五大三粗的公主旁边更显得她娇小可人。 宫婉儿已经燥热难耐,见这宋书紫还贴着她站,心中很是不快,刚想发难就看见上官家的马车缓缓停下。 先走下来的是风度翩翩的上官宝财,不得不说人是要打扮,一袭白衣紫蝶的他引来了不少少女的侧眼打探。宋书紫正窃喜的想提着裙子上去问候,就见上官宝财又往车中递手,扶下一位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 程秀逸今天的穿着是由上官宝财特意打扮的,说是要有组合感,一条粉白色长裙绣满了蝶花,玉锦丝绦通透清澈,摇曳在风中随即落下。头发被盘成了清灵的瑬光簪,几缕碎发随意的散落在光洁的额前。肌肤光洁如雪,纤长的眼睫下一对眸子像是含着温水,每一个眼神都流露出风情和迷人,下半张脸被一帘虚纱轻轻遮盖,似有若无的显露精致下颚。 这一袭蝶恋花裙,配上少女粉润容颜,惊艳了所有人。 二十八、接诗,够不够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程秀逸的华丽登场,让在场的人都震惊了,这是哪家的千金,举止大方得体,笑容亲切自然,丝毫不显做作,上官宝财这小子是在憋着大招一回打击死他们啊! 宫婉儿表情不太友善,自打这女人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就在她身上移不开了,这不是抢了自个的风头么?想到这里,宫婉儿用力的拉过僵硬在原地的宋书紫,扭着腰走了过去。 “上官,好久不见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宋家四妹宋书紫。”宫婉儿说完,一把将宋书紫尴尬的推到了上官宝财和程秀逸面前。 宋书紫面色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她原本想借宫婉儿这粗壮女子反衬自己,现在倒好,被宫婉儿推到了程秀逸面前,她的姿色一下就显得平庸起来,就连那条紫色长裙都显得廉价庸俗。 该死的宫婉儿,存心要她出丑,宋书紫咬着红唇,却不敢说出来,只得细着声音向上官宝财说道:“久闻上官哥哥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 上官宝财被她的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满心疑惑,这女子掐着嗓子说话干嘛?正要开口询问,宫婉儿又笑着开口:“哎哟,那是自然,一会儿你就坐在上官身边吧。” 上官宝财带来的是程秀逸,宫婉儿却安排另一个女子坐在他身边,这下大家算是明白了,宫婉儿这是刻意忽略掉程秀逸的存在,让她难堪呢。这也是宫婉儿一贯对待不喜欢人的做法,路过的人只在心里表达了一下同情,就装作没看到赶紧离开。 上官宝财皱着眉头说道:“公主是否最近眼神不大好,在下已经带了女伴前来。” 宫婉儿夸张的做出一个打量的动作,才说道:“哎呀,刚才真没注意到这位姑娘,敢问尊姓大名,家中父母在哪高就?” 程秀逸神色如常,并不气恼,淡定的朝着公主行完礼,“家中父母都是农民,民女名叫王芳芳。” 宫婉儿和宋书紫默契的对视一眼,没曾想这个举手投资都很优雅的女子竟然是普通农户家庭,宋书紫立刻挺直了腰板,觉得自己又行了,宫婉儿更是肉眼可见的带上了轻蔑和嘲笑,“既然如此,快快请进,乡下应该看不到这般华丽宴会。” 程秀逸没有理会宫婉儿的讽刺,跟在上官宝财后面就进了大院,她原先还认为上官宝财对十公主的描述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是真实写照,体壮如牛,性子刁蛮。宋星元要摊上这么个正妻,真够喝几壶。 不论人品,单说这桃源花宴在宫婉儿精心的安排下,果真非同凡响,随处可见的名贵盆栽,坐落于宴会流水席旁更有一株远在海外寇岛才生长的紫叶李树,人工挖凿的小溪泉流叮叮作响,伴着风吹花落,众人都心旷神怡。 宋书紫很殷勤,上官宝财屁股还没坐下就被她拉着去赏花了。好在程秀逸见到了孙芸、柏志行两位熟人,走过去低声解释了一下身份就坐在她们身边。 摆在宴席上的各色精致点心都由粉采瓷盘装着,程秀逸随意取了一盘奶油玉米酥,入口香甜即化,唇齿留香,只是品尝起来不太方便,总要低着脸掀开面帘才能吃到。就在程秀逸进攻下一盘甜品时,身旁的贵女们已经攀谈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黄琳琳的事儿,据说她在三圣阁……” “呵呵,以前看她文文静静,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听说那什么燕城小官的聘礼已经送到了,礼单寒酸的可怜,把她爹娘气个半死呢,选了夜里抬着轿子嫁过去了。” 程秀逸不愿听别人嚼舌根,她肯定这伙人中肯定有黄琳琳以前的‘闺蜜’,在京都官圈就是如此现实,谁大势已去所有人都来踩一脚。可是宫婉儿显然不想放过排挤程秀逸的任何机会,扭着腰就走了过来。 “姐妹们,有些贴心话儿回头再聊,你们身边坐的可是农户长大的孩子,要是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传出去怎么办?”宫婉儿一说,那几个聊天的贵女连忙起身换了座位。 宫婉儿很满意,又笑着对程秀逸说道:“你们乡下没有这些吃食吧,味道还行吗?” 程秀逸擦擦嘴,一本正经的回答:“还行吧,有些甜。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厨子不看看公主殿下什么体型了,怎的放这么多糖?” “你!”宫婉儿气得手指发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当她的面嘲笑她的体型。 看着程秀逸那副‘我很关心你’的嘴脸,宫婉儿现在就想冲上去扇她几个大嘴巴,可是左右这么多官家子嗣看着,她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只得把一张脸笑容拧巴到扭曲为止,说道:“可惜呐,有些风尘女人身材再好也进不了上官家的门,哼。” 但程秀逸没有回嘴,只当做没听见的就和孙芸聊天。宫婉儿感觉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咬碎了银牙,拍拍手高声说道:“此情此景,不如我们来接诗吧。” “极好极好,就由公主先提一句!” “对,公主先来!” 在一片欢声下,宫婉儿缓和了脸色,自信的仰头道:“就以花作诗,人人都要参加!没有接上的,接受惩罚!那么我先来,春风轻吻桃花林,桃花满枝笑吟吟。” “好诗啊,不亏是婉儿公主,那么我来接……” 宫婉儿骄傲的接受了众人的夸赞,殊不知这是她要求教书先生替她写好,再背熟装作是自己所作。宴会聊天八卦的气氛很快就转到了接诗上面,到底是京都的官宦人家,大家就在敲着酒杯欢声笑语下诗句接龙,无一断下。很快诗句的接龙就传递到了程秀逸身上,在场年轻男子都期待的想听一听这位柔美淑女会作出什么样的句子来。 露出一对眼睛就把这些个男子勾的魂儿都没了,真是个狐狸精,宫婉儿暗地冷哼一声,表面上笑嘻嘻:“芳芳姑娘,来者是客,我看上官不知去哪儿赏花了,你肯定要代他接诗,还是说,你这样的村女没有学过诗词呀?” 这次宫婉儿的声音足够大到全场听清,方才聊天喝酒去的年轻男人都摇头叹息。 “这姑娘竟是农户家庭?可惜了一张漂亮脸蛋……” “啧啧,怎么这种人都放进来了,还以为进了什么烟花巷呢?” “抬回去做个小也不错……” 男人的轻视、女人的鄙夷统统传到了程秀逸的耳朵里,连柏志行都要忍不住站出来吐槽: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人家一个解元,被说成没知识的野丫头,是不是瞎了眼啊。 但程秀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酷的说:“不想接。” “是不想接,还是不会接啊?”这时,同上官宝财赏完花的宋书紫回到了宴席上,心情很好,笑得花枝乱颠。“咯咯,我都怀疑,你那面纱下面是张绝世丑颜。” “书紫妹妹这么一说……咱们在坐的哪个不是大大方方的,就这个人,装腔作势的弄个面帘……啧啧……” “盛少爷,您刚才说要把这人娶了做小,怕不是摘下面帘能把您吓的半身不遂,哈哈哈!” 宋书紫的话戳进了不少尖酸女子的心坎儿里,不由得应声附和。 “两位姐姐说的对,上官哥哥,你可真是的,叫来了一个什么女子,拉低了咱们桃源花宴的排面。”宋书紫见到有人搭理自己,瞬间感觉融入了京都官圈,连忙又讽刺了程秀逸几句希望得到关注。 但这回,没人接她的话了,众人都微微皱眉,要说排面怎么也轮不上这宋书紫来说,她就一个辅国府小妾生的庶女,还能在这高谈阔论。 上官宝财闻言,冷笑:“你又是个什么身份?要不是看在你哥的份上,你能来这?宋大人前往西疆稳固边境,你称病不送,如今桃源花宴病倒是好了。” 宋书紫自知失言,方才太过于得意忘形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羞愧的低下了头。 宋家庶女是她永远摆脱不掉的阴影,这一切,只有嫁给上官宝财才可以洗去! 但宫婉儿对宋书紫很满意,她就需要这么个没脑子的人去侮辱程秀逸。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和气的说道:“好了好了,书紫妹妹也是无心。既然芳芳姑娘接不上,那么我们……” “真要我接?” 程秀逸揉揉吃饱的肚子,站起来打断了宫婉儿的话。 她的声音不大,但就这么一句,声线清冷,一时间无人敢插嘴。 宫婉儿下意识对视上程秀逸的视线,第六感告诉她不要叫程秀逸接,可嘴里还是不自觉的说出:“你,你能接出个什么东西来……” “那,听好了。就接一次。” “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告诉只颠狂。走觅南邻爱酒伴,经旬出饮独空床。稠花乱蕊畏江滨,行步欹危实怕春。诗酒尚堪驱使在,未须料理白头人。” “江深竹静两三家,多事红花映白花。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谁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不是爱花即欲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程秀逸每念出一段,就朝着宫婉儿走近一段,宫婉儿腿软的跌坐在凳子上,恐惧的看着含笑走来的女子,直到程秀逸一口气将最后一大段念完,低头捏住了宫婉儿的下巴,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公主殿下,够不够啊?再来点儿?” 二十九、感情的毒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这还叫接诗吗?这叫张着嘴巴往别人脑袋里塞诗啊!诗句是可以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多的吗?偏偏还不是那种口水打油诗,每一句都有独特的韵脚和意境!程秀逸这一通操作秀的整个宴会许久没有人敢出声,都处于痴呆的状态! 只到上官宝财一本正经的四处抱拳,“抱歉、抱歉各位,本来跟芳芳说好了不做诗的,哎,每次做出来的都是千古绝传,都不好意思了。” “咳咳咳……哪里、哪里,是我要说抱歉,有眼无珠,不知高人在此……” “敢问这位姑娘师从哪位文学大师,我太敬佩了,方才那首诗能否再读一遍我撰写下来……” 众人佩服的无地自容,甚至在想刚才自己所做的诗句是不是幼稚到让这位‘大师’瞧不上了。宫婉儿还是不肯面对事实,磕巴的说道:“怎么可能一口气做出一首如此完整,长篇幅的诗,你肯定是事先背下来的。” 柏志行和孙芸终于扬眉吐气了,反问道:“以花作诗是公主您提的,让芳芳姑娘接诗也是您强烈要求的,怎么现在做出来了,又说人家作假,还是您之前的诗都是作假的?” “怎么可能!我的诗都是我自己的,才不是叫先生提前写好。”宫婉儿慌张的掩饰道,但在坐的诸位已然心知肚明,人家还没这么说呢,怎么自己就把先生作诗的事说出来了。 程秀逸巴眨着大眼睛,无辜的问道:“嗯……公主要是觉得不够,我再来几首?” 下座的爱诗人士立马掏出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纸笔准备随时撰写,比先生上课时还要认真几分。 这次,宫婉儿打死也不敢让她再秀了,再秀下去桃花源宴竟成了程秀逸她个人写诗大会。匆忙的就传唤出婢女,进行桃花源宴的下一个环节,观花。 这个环节在往年的桃花源宴是重头戏,全世界各地的名贵植物逐个被推出来展示介绍,他们这种不曾离开过京都的少爷小姐就可以尽情观赏。但今年,大家都兴致阙然,心里依旧在琢磨着程秀逸诗中的细节,希望能完整复刻下来以供日后观看。 程秀逸还是挺有兴趣,她答应来这个宴会为的就是看到那株大丽运送过来的奇花。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冒出许多侍女陆续推着装着圆轮的拖车盖着黑布的盆栽运送上来。 “大家可要注意看好了,今年有一株奇花,是我采自寒冰谷中吸收月光精华最充分的玉华冰莲,枝长一米,通体玉白,所到之处寒气骤升,为此,我还特意寻到一名少女单衣紧靠传递阴气,已保莲花娇艳。” 宫婉儿拍拍手,一个最大的琉璃罩被摆在了前方,黑布之下依稀可以见到少女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 “嘶……”在场的女性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宫婉儿真是蛇蝎心肠,想来那位女子已经冻的不成样了。程秀逸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见黑布下的身影那般眼熟…… 在坐的少爷们都来了兴致,敲着酒碗喊道:“开、开、开!” 少女与鲜花,真是完美的搭配。 宫婉儿松了一口气,终于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她的宴会上,立刻吩咐了侍女掀开黑布。 黑布一被揭开,里头那株珍贵的玉华冰莲展露出全貌,修长的花瓣层层环绕,雪白如玉,隐约可见透着银光的筋脉在微微发光,最吸引人眼球的,还属那位身着白色单裙不断颤抖的短发女孩,她五指铁青依然不肯松手放开冰凉的玻璃器皿,嘴唇苍白到毫无血色,想来已经被冻了许久。似乎是宫婉儿的恶趣味,女孩右耳上还别着一朵小小的莲花。 残忍、可怖、却又美到极致。眼前景象如同一幅精致的图画,一个呼吸的力量就可以把全部击碎。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屏息观赏,也不知那女孩神志是否尚在,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身体依旧固定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在这时,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眼角划下,滴落在已凝成冰霜的裙摆。 没有人注意到,程秀逸见到女孩的那一刻起就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她的脸。 宫婉儿,怎么能这般狠毒! 程秀逸第一次脑子失去控制,健步冲到了杜鹃身边,紧紧的抱住那具僵硬冰冷的身体。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 宫婉儿被吓了一跳,程秀逸现在任何举动都能把她吓一跳,更不用说对方正美目赤红,怒意滔天的瞪着自己,悻悻说道:“干、干嘛那样看着我……一个小地方商户之女罢了,能为本公主的名贵冰莲护航,是她的荣幸……” 程秀逸气得全身发抖,她真想冲过去掐住宫婉儿的脖子。但是,她不能。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她还有意生、融松、爷爷,呱瓦村的各位。不能再让他们像杜鹃这样受到伤害,这次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她忽视了人性有多么险恶! 京都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稍不留神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不知为何,程秀逸此时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宋星元。 那些个少女懵懂,怦然心动的往事全然变成杜鹃身上每一处被冻裂开的皲口。彩云河畔的手牵手,考试院子的点点滴滴,无数美好的回忆冲击着程秀逸的心脏,而从前那个害羞内敛的小姑娘,已然变成怀中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 杜鹃什么都没做错啊,就变成了无聊的感情游戏的牺牲品! 程秀逸最终抬起头来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听闻下个月就是楚太后七十大寿,公主大人,你在这时候可不要闹出什么人命来。民女告退。” 不能别人有什么回答,程秀逸咬着牙把杜鹃横抱起来,她们两个差不多高、差不多瘦,可程秀逸就觉得手中的杜鹃儿轻飘飘的就像羽毛一样,风一吹就散去了!她一路从大丽而来,究竟吃了多少苦! 程秀逸的泪水在眼眶打转,直到迈出宫婉儿的院子才流下来。这些伤害过她,伤害过杜鹃的人,居然都是大贇权高位重的人物,这个国家还有救吗?她坚持科考的路是正确的吗?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她。 而宋星元的那封信,再也没有等到有人将它拆开,连同着那份思念、期待一齐在烛火下燃烧殆尽。 “没有来信?”坐在主账内一身疲惫的宋星元已经是今夜的第十三次发问。而黑衣人元朝也同样是第十三次无奈的回答他,“爷,程姑娘真没回。” 二十万大军浩浩汤汤一路疾行,已经抵达了京都和西疆的交汇处中州边缘。八月日头毒辣,每日御甲前行的士兵们多数都得了热症,背脊皮肤红肿瘙痒,一抓就鲜血淋漓,只得夜里整修时间敷上清热解毒的草药膏,宋星元也不例外。如果再这样继续,大批人马没到西疆就要支撑不住了。宋星元心烦意乱,情急之下也没有好解决的法子,他甚至在幻想着如若此时秀逸在身边该有多好,她向来聪慧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 但她没有回信。宋星元想不通,宫景瑜不至于心胸狭隘到不送信,另一种可能就是程秀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严重到,连他的信都不愿回复,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宫婉儿那边又整了幺蛾子。 从前宫婉儿的所作所为宋星元并非没有耳闻,还多次把宫景瑜的告诫当成耳边风,觉得妇道人家的事情他一个大男儿不想过多干涉。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悔的抓心挠肝。宋星元皱起眉头冷声贴在元朝的耳边下达了命令,元朝得令连夜赶回了京都。宋星元站在野外的帐篷里抬头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不知道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吗?宋星元从前觉得自己心思缜密,纵观大局。可自从认识了程秀逸之后,他又变得越活越倒退了,成天鲁莽的像个毛头小子。他想见她,却忘了名义上的婚约,他想解除婚约时,又忘了在身边保护她。宋星元一拳重重打在草垛上,陷入一种未知的迷茫中。他甚至升起了一丝恐惧,程秀逸会不会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宋星元用力的握紧了那束被红线绑起日夜携带在身边的头发,才明白感情是种融入血液传达五脏六腑的毒药,而他已经中毒至深。 二十、不可描述 - 夫人是权相 - 卷毛的兔子 几个转眼的时间,程秀逸就想通了一切的来龙去脉。既然宫景瑜把剧本送到自己手上,她不演个精彩绝伦怎么能行?想到这里,程秀逸安排宫景瑜侧身躲在衣柜的阴暗处,她走到黄铜镜前把头发披下,再用冷水打湿了刘海和脸颊,只穿着淡薄的衬衣,锁骨处若隐若现。 敲门声如约而至。 “谁呀?……”程秀逸做好准备侧卧在床,松垮的衬衣露出雪色香肩。 “是我,郭旭,秀逸妹妹我进来了!” 黄琳琳告诉郭旭程秀逸被下了迷药,他就急不可耐的提早过来了。一开门,来自女子的幽清体香淡淡传来,郭旭擦擦口水就摸着黑走到了床前。 清冷月光下,程秀逸肤白胜雪,修长的玉腿正以撩人的姿势露在外面,再向上看去,女子发如墨卷曲的散开在枕头上,眼神迷离似醉,刘海上还不断的低落着水珠从粉嫩的鼻尖滑到唇角,再滑到内衬里的锁骨…… 美,不可言喻!情,肝脑涂地!郭旭双目赤红的扑了过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任凭程秀逸聪明伶俐,天生丽质,也不逃不过今晚的折磨。 就在藏身暗处的宫景瑜都难以忍受,想要出来直接砍死这个色鬼时,程秀逸垂着眼睛调皮的一瞪,把扑过来的郭旭踢得更远了一些,但是对着了迷的郭旭而言。这哪里叫踢?这叫情趣! “嘻嘻,来抓我呀,旭哥……”这回,程秀逸站起身来,如梦中仙子一样赤着脚向外跑去,此时的郭旭早就精...虫上脑,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这个小妖精了,立马咧着嘴就追了上去。 一声声‘旭哥’、‘旭哥哥’叫的郭旭心里又麻又酥,勾着魂儿的就跑到了原先宫景瑜的住所! 可情意迷乱的郭旭哪里晓得?连走出了学生住的外院都没有察觉,眼里只有那一抹娇嫩粉白的倩影,直到抓住了程秀逸的手腕,才发现已然跑到了一个玉楼金阁,四周都摆放着价值不菲的琉璃器物,还插满了各色娇艳的花朵。 而程秀逸挣脱了手腕,跑到了一张铺满了粉花和紫纱的大床上,巴眨着充满雾气的大眼睛看过来。 这里是天堂么? 金碧辉煌的住所、柔软芬芳的大床、床上还有个穿着单衣的诱惑美人。郭旭的眼泪和口水都流出来了。 正当他打算迎接天堂,享受极乐时,一记手刀从后面砍了过来,郭旭瞬间就如死猪般瘫倒在床上。 程秀逸诡异一笑,得意的看着抬着手的宫景瑜站在身后,说道:“还不错吧?” “我有点后悔了,把这件事告诉你。”宫景瑜面色难得的发黑,紧锁着眉头,大手一挥将他白天穿的紫衣长袍盖在了程秀逸的身上。 程秀逸嘿嘿笑着,拿食指贴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另一位主角还没登场呢。她要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赶紧把宫景瑜拉到一旁的角落里,全然没察觉到两人肌肤紧紧相贴。 宫景瑜快疯了,他一向温文尔雅,不困于男女之情,可为什么自打碰到了程秀逸之后,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他似乎还感受到了湿润的皮肤他胸膛前来回蹭动,心里的火苗烧的更加旺盛。 “程秀逸,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玩-火-自-焚?”宫景瑜咬着牙关贴在程秀逸耳边,说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 程秀逸白了一眼,不满的说到:“小点声,你……呜……”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冰凉封住,程秀逸不由得惊呼出声,那双近在迟尺的狐狸眼没有闭上,反而狠狠的直视着她,全然不见以往的温柔。 宫景瑜一只手按在墙上,另一只紧捏着程秀逸的下巴用力抬起,直到送至自己的嘴边细细品尝起这份滋味。许是和想象中差不多的香甜柔软,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正当八王爷想攻略更多城池,撬开那人微颤的双唇时,屋门被悄悄的推开,一抹黄裙悠然进入。 宫景瑜不得不喘着粗气松开手,放了程秀逸的重获自由呼吸。 宫景瑜眼底火并没有消退,他用舌尖舔舐着唇角,再留恋一番刚才的美味,看向程秀逸的目光宛如猎物一般贪婪。 程秀逸捂着红肿的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强烈的心跳声让她全身发麻,打死她也不敢再玩这么大了。 黄琳琳不知道暗处这些事情,把自己的洗的香喷喷的,摸上了宫景瑜的床,夜已经深了,月光朦胧,只有一个男子躺在床上睡着。黄琳琳暗喜,迷情药果然生效了,不过按照时间宫景瑜应该在此时四肢无力的醒来才是。 黄琳琳没想太多,经车熟路的褪去了男子身上的衣服,程秀逸那边估计已经被郭旭得手了,好一顿糟践,真真是痛快。不过,她也要努力才行。 黄琳琳见男子依旧不醒,她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的埋头苦干起来。程秀逸躲在暗处那叫一个面烧耳赤,这比爱情书上的描写还要……刺激的多。就连宫景瑜都不忍直视,尴尬的移开目光。 黄琳琳很能干,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把昏倒的郭旭都折腾的嘶喊连连。足足三个时辰,她才香汗淋漓的瘫软倒在一旁,心中很是欣慰,只要等到天亮,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八王妃了。 而程秀逸,就是被千夫所指的女子,只能被郭旭收了做个小,她可是查的清清楚楚,那郭旭房中妾室足有十房之多,其中还包括烟花巷子里的那些娘子,程秀逸的后半生就只能在那个小院子里被凌----辱和欺压了。黄琳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生的聪明有什么用?女人要靠的是自己身下的本事! 黄琳琳的动力又来了,双腿一跨就坐在上面摇动起来。 可她计算失误的是,不用等到白天,此时屋子外头就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刘猛得了宫景瑜手下的消息,说是屋内有些异动,像是贼人,立刻就叫醒了所有学生们举着火把就赶了过来。 “贼人何在?”刘猛身形威猛,举着火把一脚就把房间的门踹飞了。学生们一拥而上的包围起来,程秀逸瞧准时机拉着宫景瑜在暗中偷偷的混入进去。 黄琳琳正忘情的享受,全然不知有人闯入,口中还喘着魅惑的低吟。 听到声音,大伙连忙跑到侧卧,活生生的香艳画面直接冲击了所有人的视线,直接就昏倒了几个。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天哪!这黄琳琳私会郭旭跑到八皇子的房里来,看她平时那般高傲,没想到……” “我要喷鼻血了,我还是个雏儿啊……” 黄琳琳正起劲的摇着,被乌泱泱的人突如其来的包围起来,一时间连惊叫都忘了,脸色惨白的厥了过去。 刘猛还是能担起重任的,震惊之余连忙指挥起学生离开,不要多看。又命人端了一大盆凉水来,从头到尾的往两人身上浇过去。 “我在哪……黄琳琳你在干嘛?” “郭旭,怎么是你!?” 被泼醒的两个人都一阵尖叫,各自找了被褥遮羞。黄琳琳把身子从郭旭身上移开时,更加尴尬想死。怎么会变成这样?躺在这里的应该是八王爷宫景瑜才对,为何是郭旭? 黄琳琳气得眼泪直流,她完了,彻底完了。在和男子苟且时被这么多人看见,跳进黄河也嫁不进八王府了! “是……是程秀逸搞的鬼!你这个贱人,我要把你杀了!被玷污的应该是你才对!”黄琳琳尖叫着对着屋外喊道,郭旭也蒙圈了,颤颤巍巍的穿好衣服,身形虚弱的直不起腰来,这黄琳琳是有多猛?他昏倒了都被搞得如此虚弱,当下,郭旭就想好了退路,他把户部尚书的女儿一娶,不是正好就水到渠成?况且这女人功夫实在不错,真想再来一回…… 在郭旭心怀鬼胎和黄琳琳的厉声尖叫中,刘猛沉声命令道:“穿好衣服,到学堂前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