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锅从天上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茫然地睁开眼,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喝:“一两银子,成交!” 声若洪钟,吓得她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到一堵“墙”横在自己旁边,再一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壮大汉,一手接过一个妇人的银子,一手就把颜汐给推了过去…… 这真的是推过去,颜汐就感觉自己像一块过称的猪肉一样,在砧板上挪动,下意识又闭上眼。 那妇人看她眼睛闭着,“这孩子……” “没死,饿的!这丫头不老实,吃饱了就想跑!”大汉眼睛很尖,弯腰提了颜汐的胳膊,“你看,眼睛都睁着!” 颜汐站着只到人腰部高点的位置,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看着三十来岁有些愁苦之色,面目倒是挺和善。 那大汉一松手,颜汐想要撑住,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没有地往前倒去,那妇人连忙将她抱住,“小心些,别摔了!” “大娘真是心善!我可告诉你,我这卖的丫头可没像牙行那里调教过,你买回家,一定要饿几顿打几顿,才会老实!”大汉塞过来一张纸,嘴里教授着调教经验,“你别看这丫头身上没几两肉,揍几顿老实了,下地干活、拉犁耕地都能干!” 话里满满的恶意,颜汐直觉背脊发寒。 这算什么状况? 她职场一路打拼,三十二岁升到董事会董事,喝了庆功酒,头重脚轻地回家,被闹上门的亲爹和继母推搡着,没站稳仰天倒地,一睁眼没在家也没在医院,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满街真实的人声,路边有新有旧的青砖木瓦房,还有妇人温热的手……她咬了嘴唇一口,痛得嘶了一声,终于相信:人家是投资亏回到解放前,自己这是一倒回到千年前啊! 想到早就写好的遗嘱,她才觉得开心些。 真有先见之明,立遗嘱把自己的房子车子票子,都无偿捐出去了…… 想到继母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后的样子,肯定歇斯底里跟疯了一样;还有她那好吃懒做的好儿子,自己那个要钱时一脸慈爱、要不到钱就恨不得打死自己的亲爹……就算发现自己现状堪忧,她还是想笑。 那妇人看她嘴角弯弯露出笑容,也很高兴,越发觉得颜汐看着就有福气,她摸摸颜汐的脑袋,“好孩子,莫怕啊!不会有人打你的。”说着接过壮汉递来的卖身契,也不再理会壮汉的怪言怪语,弯腰将她背起来离开集市。 那慈爱的模样,让她想起遥远记忆里的妈妈,自己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背着自己…… 颜汐忍不住低头更贴近了妇人的背脊,这么多年了,六岁后就没人再背过自己。有这么一刹那,她甚至想,就算被卖身为奴,只要大娘一直这么和善,自己也愿意跟她一起生活。 妇人背着她,一路累得喘气也不肯停下歇歇,硬是咬牙一路疾走。 进了一个村子,来到一幢有些老旧的瓦房前,一阵香火味冲来,抬头看到院子里冒出的烟,颜汐忍不住跳了起来,“着火?着火了?” 妇人没防备,一下让她蹦跶下来,听到她喊了这一嗓子,连忙捂住她嘴,“别胡说,是仙姑在里面做法呢。” 说着拉着颜汐推门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她将颜汐的手一松,“二郎,二郎,娘回来了!”几步冲进房里。 颜汐站在院子里,才发现自己以为着火的烟,居然是石桌上烧着的一大把香烧出来的。 院子里一片乌烟瘴气,到处贴着符箓,正中石桌上摆着一个大猪头,猪头后面一个大香炉,烧着一大把,不对,应该说是一大捆香。 烟火气在整个院子里弥漫,门外就能闻到了,熏得人难受。石桌下还有一只黑毛大公鸡,地上,墙上,甚至连她身后的柴门上都是血迹。 这哪是做法事,简直是凶杀案现场。 离开妇人的背,颜汐也清醒了。在古代为奴为婢可不是好事,乱世反正人命不值钱,就算是盛世,律法规定不许虐奴,可真要虐杀了,那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 看这妇人的穿着,还有这屋子陈设,怎么也不像是有钱人家。 一两银子,对古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她买自己回来干什么? 现在四下无人,她要不要趁这机会跑? 刚想转身,却又脚一软,要不是伸手扶住石桌,就倒地上去了,不行,自己这副样子,估计没跑出村子,就被抓住了。肚子太饿,根本没力气跑路。 想到饿,桌上那只猪头的香味忽然浓郁起来,像个钩子一样把她的眼睛勾过去,红烧猪头肉,凉拌猪耳朵,凉拌猪舌头……就算拿骨头熬汤,也是很好吃的啊…… 就在她忍不住想向猪头下手时,一个佝偻着腰、手里拿个铃铛,一看就是神婆的人走出来。她站在门口,看到颜汐那只罪恶之手,爆喝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从房门到石桌,看着有五六米的长度,这神婆愣是三步就跨到了石桌边,一把抓住了颜汐的手。 “我……我看到有灰落上面了。”这一看就是做法事,要是让那妇人发现自己竟然想抓供品吃,只怕再和善也饶不了自己,颜汐用强大的毅力挪开眼睛,低声呐呐地说。 偏偏在这时候,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她咽了一大口口水。 那妇人也从房中走出来,听到她肚子咕噜噜叫了,不知哪里摸出一块有点发黑的粗饼,“你先吃吧。” 颜汐想矜持点,可那手就跟有自己意识一样,没等她脑子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抓住了饼,她只来得及低声说声“谢谢”,手就自发地把饼塞嘴里去了。 可这饼实在太硬,她咬了一口居然咬不动,只能跟小老鼠一样啃下一点,含在嘴里,等粗饼有点软了,再一口吞下去,感觉饼里有米糠颗粒。 “仙姑,您看,就是这孩子。”那妇人语气很是高兴,“您不是说,只要能找到我儿命中的贵人来挡煞,他就有救了吗?” 第2章 大家来甩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听到挡煞两个字,颜汐一口饼噎在喉咙里,也发出了一阵咳嗽,自己是被买来挡煞的? 挡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冲喜? 脑中闪过曾看过的冲喜古装剧……自古冲喜,人活了千好万好,人要是死了,那就是一口大锅天上来、死了全是你的错啊! 那妇人生怕颜汐呛出个好歹,又给她倒了一碗水。 这下在她慈爱的眼神下,颜汐觉得有点受不住了。她这哪是慈爱地看自己,她是看着自己的希望啊! 进屋半天了,除了房里那个咳嗽的,这家都没第三个人冒出来,看样子是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这要是儿子没救活,这妇人会怎么样? 颜汐不敢想。 那妇人还在高兴地说着找到颜汐的经过,“我按您说的方向,走到镇上,真的遇上有人在卖孩子,里面就只有这一个是丫头。这不就是您说的,上天注定的贵人吗?仙姑,您说是不是?” 真有这么神吗?颜汐现在相信世上有转世灵魂的事,可看这神婆,怎么也看不出仙气,一看就像个神棍啊! 那神婆脸颊瘦削,看着就有点阴森森的。一对吊梢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颜汐,看着就在冒寒光。她特意挡在颜汐和石桌之间,生怕自己的猪头被人下手了。 要知道,这种法事结束,供品猪头、驱邪的公鸡等等,都是要归自己的。 听到那妇人的问话,她抓过颜汐的手摸了摸,又眯着眼凑到她面前,靠的太近,差点就要撞到她鼻子上,看了半天满意地点点头,冲身后跟出来的妇人说,“王氏,这人几时生的?” “八月十六午时生的。”王氏连忙掏出那张卖身契。 何仙姑瞟了一眼,也不知道识不识字,只是点点头,“女子难得午时生,最好今晚就让她住到屋子里去,帮你家二郎挡煞。熬过这一劫,二郎以后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说着掏出几包东西,放到石桌上,绕着石桌叽里咕噜念了一大串话。 直到屋里再次响起咳嗽声,王氏不住回头,明显心不在焉待不住了,她才慢悠悠停下,“这是仙药,煎了给你家二郎喝掉,记得煎药的时候,要让她动手。一包药放三碗水,煎到两碗,再让她端进去给二郎喝。你可记住,这药一分都不能错。” 那神婆指了指颜汐,“还有,让她得心诚点,我何仙姑的名头你是知道的,只要出手没有不灵的。但是这小丫头要是得罪了大仙,仙药就不灵了,那时候谁都救不了你家二郎了。” 这明显是要甩锅啊! 心诚不诚,就算挖开来也看不到啊! 这什么何仙姑太可恶了,这些话一说,人活了是她求仙赐药的功劳。人要是死了,就是颜汐心不诚得罪了上天。 这是古代,万一王氏迁怒之下,要把自己烧死、活埋…… 脑中闪过一百零八种惨死法,眼看着锅一口又一口地甩过来,她噗通一下滑跪到地上,“仙姑,大娘一看就是好人,对我可好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愿意一命换一命,只要能治好病人,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抬头虔诚地看着何仙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神仙知道我是心诚的,您教教我吧?我一定要救人!” 怎么才能显得心诚? 这豆芽菜似的小丫头,在话里给自己挖坑? 何仙姑一时摸不准颜汐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凑巧问出这问题。她精于世故,知道这话不好接,一个不好得把自己绕进去。 王氏却是听得一脸动容,眼圈都红了,连声说着“好孩子,谢谢你,不管怎么样,我都感念你这份心意。”说着,也走到何仙姑面前,“仙姑,求您指点一下吧!” “是啊是啊,仙姑,您教教我,只要您说的,我一定都会做到的!”颜汐恨不得以头抢地表忠心,可看着何仙姑那张明显是神棍的脸,她这头实在磕不下去,只能抬头一脸虔诚地仰望着,显示自己的诚心。 何仙姑的三角眼咕噜噜一转,瞄了颜汐一眼,“屋子里的人得了痨病,你得日夜守在屋里,一步都不能离开屋子!” 小丫头想跟自己斗? 论甩锅,她何仙姑可是专业的! 日夜都守着,有本事你吃喝拉撒睡全在那屋里吧。而且她可说了里面的人是痨病,痨病是要过人,就不信你不怕。 痨病?肺结核啊,传说中古代必死的病……这锅一定要甩掉! “我能做到!”颜汐一脸坚决,“您放心,只要人能治好,我一定一步都不离开屋子!”肺结核传人,是有条件的! 现代人谁还没学过点传染病预防知识啊? 跟背一口瓷实的大锅比起来,一切都能克服! 一切为了活命,一切为了甩锅! 万一人真没救了,王氏也许念在自己精心照顾、一片诚心的份上,就能放自己一马呢? “这样就行吗?”王氏满眼希冀地看向何仙姑。 这丫头片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这么难缠? 何仙姑本来以为她听到痨病两个字就会害怕,没想到她一点不怕?对了,小丫头片子才多大,看这小身板,估计才八九岁,能知道什么是痨病?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光是这样当然不行,煎药的时候更要心诚。” “我一刻不离地守着药罐?” “不够,煎药的时候,你得背经文!” “我要背什么经文啊?我以前听庙里的师傅们念过经,我要背什么啊?地藏经?金刚经?妙法莲华经?……”颜汐一口气报出七八个经文,“这些行吗?这些我会。” 她有个同事是居士,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几部,那时候她不信神佛,只是借着谈佛论道混个圈子而已,她说的这些,都是佛经中最长的几部,她可一部都不会背。 万一这何仙姑说一部让自己背,自己不就要砸手里了?索性她先说,就赌何仙姑相信自己真的会,不敢冒险提这些。 乡下人很多都在寺庙听过讲经,可真能分清经文内容的可没几个,何仙姑也只是个招摇撞骗的妇人,比寻常农妇多了点见识,颜汐说的这些经文,她也只知道几个名字,这小丫头片子大言不惭自己能背? 王氏随手到镇上买来的小丫头,居然这么有见识? 第3章 神仙来背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仙姑,这些经文行吗?不行的话,我还会背《三字经》、心经……” 何仙姑咬牙,“这些不行,你得背《道德经》!” 幸好,她上次给何地主家做法,听何地主的夫人找人抄《道德经》,说要供奉给三清大仙。她就不信这小丫头什么经都能背! 何仙姑咬牙赌颜汐不可能听过,她说过自己听庙里和尚们念过经,这《道德经》可是供奉给三清的! “《道德经》?”果然,颜汐有点茫然地念叨着。 何仙姑一块大石头落地,这锅终于甩出去了,她傲然点头,“对,就是《道德经》,一边煎药一边背。” “可是……《道德经》……仙姑,一定要背着《道德经》煎药,才有效吗?我听人说,心经也是很好的。” “心经当然好,可是现在要驱邪,道德经更好。只要一念道德经,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吕洞宾、如来佛祖、金刚力士……都会从天而降,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了。”何仙姑板着脸,“我请的就是八仙里的何仙姑大仙,大仙说她到西天听经时,如来佛祖就会讲道德经。”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颜汐死死咬住腮帮子,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场。 “可是……道德经……我……”颜汐声音有点低落。 看她茫然了,何仙姑就放心了。 王氏满脸希冀地看着颜汐,她听过道德经,可是乡下人识字的都不多,何况念经? 大多数人都是初一十五到庙里听大师们念经,她看颜汐不说话,显然是不会背,听到屋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一咬牙,“仙姑,要是我请人在屋子里念道德经,行吗?” 家里银钱已经快见底了,但是,她就二郎一个依靠!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做。 “娘……”屋里传来一声喊,可说了一个字后,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面的话都淹没了。 “不行!其他人不行,只能她来念,才能显得心诚!” “我要是会背道德经,是不是他就能好了?”颜汐明显有点惶然无措,“可是,道德经很长很长……” 何仙姑压根没听她说完,“不错,只要你煎药的时候背一遍就好了!” 看颜汐这样子,她就放心了。 “好了,时辰不早,大仙的仙驾要返回天庭了。”何仙姑昂首挺胸,那模样,鼻子都要跟天平行了,浑身一抖,“凡夫俗子,还不快快送行!” “仙姑,我会背道德经!”颜汐欢快的声音响起,“只要煎药的时候背一遍,我肯定能做到的。您要跟大仙说,让她一定要让人好起来啊。” 何仙姑在送神时抖得欢快的身子,肚子和腿还在抖,脖子却僵住了,僵硬地低头,“你……你会背?” 自己刚才是被耍了啊! “那你刚才……”她一想到自己刚才被耍了,声音都尖利起来。 “我不仅会背,还能默写呢。刚才您提到《道德经》,我就想到了过世的娘,她也很信仙姑呢!”颜汐看她要动怒了,马上说道,“我娘一直说神仙里,何仙姑最是貌美心善,谁能请到她下凡,一定是行善积德有大机缘的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何仙姑被几句好话一捧,想骂人的话卡在喉咙口,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吐出来。 “我娘一直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仙能治病但是治不了命!您一说到道德经,我就想到我娘说的这些话,我一直不太明白,您道法高深,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啊?” 颜汐不想把人得罪死,这种神婆神棍最可恶,可架不住在乡下有市场啊。 现代都还有那么多“大师”有市场,她只想甩个锅,可不想树个敌。 “仙姑,您说只要我做到寸步不离开屋子,煎药的时候背《道德经》,二郎哥的病就好了,是不是这样啊?”厚厚脸皮,先跟病人套个近乎。 “那是自然!”何仙姑听到颜汐的这些话,眼珠一转,点头说道,“只是凡事也有定数。王氏,我回去再帮你求大仙,上天问问。有了贵人挡煞,二郎吃了仙药或许就能好了。若是上天旨意有变,自有预兆!好了,你快把这丫头带进去守屋子里。” “谢谢仙姑!您真是法力无边!”颜汐很傻很天真地夸了一句,暗自吐出一口气,好了,终于甩掉一口锅了。 只要不是她心诚不诚的原因,那就算屋里的二郎死了,也是他命数到了。 王氏关心则乱,压根没仔细听颜汐和仙姑的话,就听到快点把颜汐带进屋里,连连点头,牵住颜汐的手送进屋。 这边,何仙姑已经掏出一根麻绳,将猪头一穿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拎起地上的公鸡,也不等王氏出来,赶紧闪人。 有肺痨的人家,她可不敢多待。 王氏买来的小丫头太邪乎,待久了她怕中邪。反正她家离阳山村不近,万一这刘二郎真死了,自己名声也坏不到哪去,那小丫头不是说了什么在人在天的,凡事都有个命数嘛! 颜汐顾不上再看神婆,跟着王氏走进屋里,显然是正厅的堂屋,堂屋左右各开了门,应该是东西厢房了。从左边门走进东厢房,眼前一暗,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跟着王氏走进屋里。 原来这屋子窗户都被关紧,还拉了窗帘布,难怪大白天暗成这样。 正对着房门的木床上,一个看着十三四岁的少年惨白着脸靠在床靠背上,听到王氏和自己进门,歪过头静静地看着王氏身后的自己,显然,这就是刚才一再提起的二郎了。 暗黑的房间里,看不清五官,就觉得那惨白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看过来,格外瘆人。 颜汐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王氏已经快步走到床边,给少年后背又塞了一个枕头,摸了摸儿子的额头,“二郎,你好点没?你看,这是仙姑提点找到的你的贵人,说能帮你挡煞呢。刚才仙姑的话,你都听到没啊?” “我……咳咳咳……听到……咳咳……”二郎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就是一连串咳嗽声。 颜汐抓过边上的水壶倒了杯水,“你先喝口水吧!” 第4章 刘家读书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二郎止咳后靠在床上大口喘气,听到颜汐的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这少年年纪不大,但那双眼神太专注,让人无所遁形。 颜汐直觉这人心思深沉,一点儿看不出少年人的稚气,不知道是古代男人都这样,还是这二郎是个特例。仔细看看这二郎,原本应该长得还不错,剑眉丹凤眼,鼻梁笔挺,嘴唇略薄……按她的经验,嘴唇薄的人挺能说。 这二郎长得本来还挺好看的,可惜现在太瘦了,一脸苍白,鼻翼翕合不停地喘息,好像下一刻就会闭过气去,靠在床头的肩膀看着也很单薄。 过了好一会儿,颜汐将手又伸了伸,二郎才伸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看着年纪也才十多岁,希望上天保佑,让他活下去吧。她刚才急着甩锅是为了自保,现在锅甩掉了,她还是希望这少年能好起来的。 “大娘,屋里这么闷也不好,我以前听人说,病人不能着凉,可屋子也不能不透风。” “还有这说法?” “是呢,您看,现在外面天也不冷,我们把窗帘拉起来透透光吧?” 王氏犹豫半晌,一想到何仙姑说颜汐是自己儿子命中的贵人,她平素也不是很有主意的人,咬牙点头,“好,听你的!” 颜汐将窗帘布拉起来,屋里立刻亮堂很多,屋子里的陈设也一览无余。 显然,王氏母子是爱干净的,即使二郎在生病,屋子里还是干干净净,没有杂物堆积。窗前是张书桌,上面还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两本已经翻成毛边的书整齐收着,看来,这少年还是个读书人啊。 颜汐一边打量,一边将这家的经济状况给评估了一遍,半旧的衣箱家具,半旧的会咯吱响的木床,干净但是打着补丁的被褥衣裳……合在一起就透露一个信息:不宽裕! 穷家供读书人,苦日子没边了。 就算二郎病好了,自己也不能陷里面,得伺机跑路。 王氏帮儿子收拾好,张嘴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买来的小丫头的名字。 颜汐早就瞄过卖身契上的内容,幸好那上面虽然都是繁体字,但她都认识,这原身的名字也没变。 “二郎,你看,这是何仙姑指引娘找来的贵人,有了她,你的病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躺床上的少年显然不想多说话,听了王氏的话,又打量颜汐一眼,才唔了一声点点头。 王氏又冲颜汐说,“以后,就叫你汐儿吧。我就养了二郎一个儿,你就跟我女儿一样。你年岁还小,以后叫我婶娘,二郎比你大了五岁,你叫他哥哥吧。” 王氏对儿子寄予厚望,虽然是挡煞,可也没打算糟践颜汐;为了挡煞逼死人的事,她到底做不出来。为了贵人之说,也不能当丫鬟,再说刘家这日子,要是买丫鬟,让村里人知道了岂不笑话?索性就含糊了身份。 还好还好,看到卖身契她就想到奴婢,现在听王氏的话,颜汐松了口气,看到床上那少年脸上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显然是对什么贵人之说不以为然。也对,他既然是读书人,自然知道佛经和道德经的区别,何仙姑那些胡说八道的话,肯定是不信的。 颜汐心里思忖,面上乖巧地叫了一声“婶娘,二郎哥”。 王氏更满意了,“家里这些日子有些艰难,等二郎好了,就都好了。这些日子二郎病着,本来是我睡在这里照顾的,既然你来了,你就先睡在这里吧。我在这边睡,看你饿得这样子,也得养养,晚上起夜什么的都有我。” “娘,你……你也……咳咳咳……歇息……” “哎——娘知道,你放心,快别说话,娘知道要歇好。”王氏嘴里应着,手上还是管自己收拾。 “婶娘,我知道了。那个……虽然有神仙保佑着,但是治病还是得看大夫吧?” 肺痨啊,跳大神可跳不好。 “看过几个大夫了,有人说是风寒,有人说是风热,有人说是肺痨……”王氏露出了愁容,“何仙姑刚才也说是肺痨……这肺痨……”她眼圈一红,又赶紧将泪意忍回去,“不过大仙都说会好,总会好的,我先去拿药炉进来,你先帮二郎煎药,煎好药再洗漱换身衣裳。” 王氏显然是死死相信何仙姑,听不进其他的话了。 床上那个二郎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要阻止也无力下手。 颜汐对于何仙姑拿出来的药还是不放心,看王氏将药炉药罐支在门口,显然是不会让颜汐踏出房门一步了。 颜汐无法可想,只能开始煎药。在王氏催促之下,一边煎药一边背着《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幸好她没吹牛,《道德经》是真的会背。 靠在床上的二郎开始只是听着,看她真的一字不漏地背出来,脸上浮现惊异之色。他已经很久未能好好睡一觉了,今日折腾半天,在清脆的背书声中,倒是渐渐睡熟过去。 一觉醒来,居然日已西沉,已经睡了半天了。 王氏惊喜地念了几声大仙保佑,连忙让颜汐端药过来喂他喝下。 二郎许是不愿让王氏担心,接过药碗后一声不吭,直接咕咚咕咚几大口喝下去。 王氏看他喝了没咳嗽,喜得又念了几句,垫高枕头让他躺下,又盖了一层被褥发汗。 随后,王氏搬进一个木盆,放到床头衣箱边的角落里,拿件大衣裳挂起来,暂时围成一个简易浴房,让颜汐洗洗。 显然王氏是真的爱干净。 “现在还没过端午,四月的天气,天一黑还有点冷,你先在房里擦擦。这两件是我的旧衣裳,今天先穿着,回头我照着你的尺寸再给你改几件衣裳。” 颜汐看看那位置,确定刘二郎就算睁开眼也看不到,才进去擦身洗漱。 本来还没觉得,这擦完身换上一身王氏的旧衣裳,再一闻自己换下来的那身破衣裳,一股酸臭味,简直熏死人。 王氏看她头发也打了结,又提了一桶热水进来,让颜汐后仰在自己膝头,给她仔细洗了头发。 第5章 小命保住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的耐心极好,哪怕是打结的头发,换颜汐自己肯定一把扯开了,她却细心地一缕缕分开,几乎都没扯痛头皮。 颜汐几次睁眼,都看到王氏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满脸祥和,莫名就觉得有些心虚。 刘二郎,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王氏想着颜汐以后就要住家里,一边给她洗头,一边也略说了几句家里的情形。 这地方叫阳山村。 刘二郎大名刘衡,他父亲已经过世。 王氏絮絮叨叨说起刘衡从小如何懂事如何聪慧,九岁才攒了钱有机会读书,一进学堂就脱颖而出,得先生赞赏,今年才十四岁就通过了县试。以至于他们虽然是孤儿寡母,村民们将刘衡视为文曲星下凡,从不敢轻视。 阳山村的里正觉得村里若是能出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也是大家的荣光,所以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 “原本今年再过了院试就有功名了,偏他从县里回来时碰上大雨淋雨了。开始只是有些咳嗽,就想省些银子,只抓了几副药……没想到……都怪我啊,当时怎么能听二郎的呢?若我请了大夫来出诊,或许……就不会拖成肺痨了……” 王氏一想到自己那时候听了二郎的话,没有请大夫来出诊,想着省些银子好去参加府试院试,结果儿子的病硬生生拖成这样,她就悔恨不已。 “婶娘,二郎哥吉人自有天相……”颜汐一听是风寒着凉引发的,刘二郎这应该就是现代说的肺炎吧? “对,对对,有了你,仙姑都说了,你可是二郎的贵人,能帮他挡煞的贵人。” 颜汐听到挡煞两字就头痛,脑子里就闪过冲喜两字,还好看王氏的意思没想让自己做童养媳,冲喜也好,挡煞也好,自己都没这功能啊。 睁眼仰头看着她满脸慈爱,颜汐就觉得眼睛一酸,妈妈死了后,除了美发店的洗头小妹,再也没人这么耐心地为自己洗过头了。 这一刹那,她甚至有点心虚,自己是偷了王氏爱屋及乌的爱心,才享受到这份母爱的啊。上天要真能听到人祈愿,就保佑王氏的儿子病好起来吧! 王氏帮颜汐洗好头,又帮她擦干,天色也渐渐黑下来。 她匆忙到灶头煮了点菜粥,又拿了两块粗饼进来。 颜汐看那菜粥里,菜和米基本是各占一半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刘家总算没到吃糠咽菜的地步。 她实在是饿狠了,一碗菜粥几口就下肚了,连桌上的酱菜都不用沾,一口气喝了两碗,肚子感觉有点东西,不再是空荡荡的。 饿了太久不敢吃太多,她忍痛把碗放下。 王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可能以为她是懂事知道要少吃点。 颜汐也不多话,将碗放下,就自觉地到门口给药炉通火煎药。 外面天已经黑了,果然如王氏所说,四月天天一黑外面就冷,她蹲在药炉边一点没觉得热。 王氏看她仔细地煎药,一边煎药一边背着《道德经》,更是高兴。 刘二郎在背书声中睡去,又在背书声中醒过来,看到门口晕黄的油灯下,梳着丫髻的小丫头一手拿扇子一手拿烧火棍,嘴里背着书,也没出声,就静静听着。 颜汐一转头,又看到那双乌黑的眼睛,吓得手里扇子啪一下掉落地上,“你醒啦?”没事没事,胸口还有起伏,他只是睁眼看自己,不是瞪眼死了。 在心里安慰自己几句,颜汐走到床边,“婶娘说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我们熬了米汤,你先喝一点吧。” 五谷最养人,生病了也得吃东西,刘家没钱买滋补品,煮粥熬出来的米油就不能浪费了。 颜汐以前看书上,都说米油赛参汤,刚才就说服王氏煮了两碗,放在药炉边。 刘二郎也没说什么,自己撑坐着靠到床靠上,喘息了一下,一口把一碗米油喝完。也不知是药炉的热气,还是这米油的热气,他喝完身上就感觉有点热,好像微微冒汗了。 王氏不知在屋外忙什么,听到屋里传来说话声,快步走到房门口,“二郎,你感觉怎么样啊?” “娘,没事,我……咳咳……感觉好些了。你今日走了一天,快歇歇吧。”这一阵咳嗽倒还好,没有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哎,没事,娘不累,我先去看看家里那两只花母鸡下蛋没,若下了明天给你炖蛋羹吃。”王氏看二郎喝完一碗米油,心里就觉得高兴。 颜汐等他略消化了一会儿,又把煎好的药倒出一碗,让刘二郎喝了。 一连几日,每日米油、蛋羹、药汤轮流转,也不知是何仙姑留下的药里刚好有对症的东西,还是她真的有神通,颜汐觉得最大可能是误诊,反正刘二郎慢慢好转了。 王氏喜得早晚三炷香供奉仙姑,连走路都带风。 颜汐暗地里也忍不住叫了声菩萨保佑,这刘二郎看样子是不会死了,自己也不用担心挡煞失败,被王氏迁怒,这条小命总算保住了。 这几天里,她是真的精心照料,不敢有一点疏忽,早煎药晚送汤,半夜还要起来看看刘衡被子盖好没,别说离开房间,几乎连床前都没怎么离开过。 实在憋得狠了,她也就趁人不注意,往窗户外张望过几次。 刘家这房子好像有些偏,这几天她连个过路的村里人都没见过。 王氏也愣是没出家门,就守在家里。 现在两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第十五天,天蒙蒙亮,刘二郎扶着床柱想下地,坐到床边连忙把脚缩回来,差点踩到睡在脚踏上的颜汐。 颜汐毫无知觉,这几天担惊受怕,昨天王氏从镇上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说已经好了,再静养几日就没事了。她一松懈,这一晚直接睡死过去。 刘衡低头打量。 颜汐这几天好歹有吃的进肚,不再是刚来那日面黄肌瘦的样子,守在房里足不出户,皮肤也白了点,脸上微微有点肉,看出眉清目秀的底子来。 看着才八九岁的样子,居然能背《道德经》,听她那日口气,还读过不少书,这样的人在市集被人贩售,是家道中落了?还是有什么来历? 第6章 刘衡的猜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探头打量,心里千回百转,一时间陷入沉思。 看她说话行事,落落大方,寻常小丫头卖到陌生人家,也是这么无所畏惧的? 有几次睁眼醒来,看到她往窗外打量的神色,一点没有孤身在外的惊惶之色,那种沉稳,真不像是八九岁的小丫头该有的。 颜汐一睁眼,看到一张瞪眼的脸,吓得噌地一下坐起来,坐得太快,一下撞到刘衡胸口。 两人一个被撞得倒向床中,一个撞得滚下脚踏,齐齐叫了一声。 王氏听到惊叫,手里抓着围裙冲进房中,看到两人这狼狈样子,一手拉起颜汐,一手又去扶刘衡。 刘衡摆摆手,“娘,我没事,咳咳,没事……”他自小稳重,难得有这种失态的时候,不好意思地避开王氏的手,起身往门后的洗漱架走去,低头忙着洗脸擦手。 “你这孩子,怎么自己起来了?”王氏看到刘衡能自己起床,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嘴里却还是嗔了一句,“汐儿,你也是,怎么滚到地上了?” 颜汐不敢告诉王氏,自己撞了她宝贝儿子一下,只好转移话题,带着喜色问道:“婶娘,二郎哥这样,是大好了吧?” “昨儿大夫就说好了,这真是何仙姑保佑,上天保佑,等会儿我要带些香烛到何仙姑家去。二郎大好了,我得去谢谢仙姑。” 王氏说着又到屋外忙碌寻找东西。 “婶娘,我来帮您。”颜汐在房里也是待够了,得了准话,终于可以放心走出房门,乐得跟在王氏身后走出门,顺便打量四周。 刘家的院子也有些破旧,不过也收拾地很干净。地上有两捆新鲜的松毛干柴,可能是王氏一早上山背下来的。 王氏来到灶房,小心地从灶房门边的角上拖出一个篮子。颜汐探头一看,只有几个鸡蛋,稀稀拉拉地连篮底都填不满。 也是,刘家只养了两只母鸡,这几天刘衡每天一碗蛋羹,鸡蛋也是存不下来。 王氏有些犹豫,“家里没有新的香烛了,我得再去买些香烛,还得买对金山银山……哎……本来还得买些东西到青龙寺的魁星殿供奉一下的……” 王氏声音渐低,显然家中银钱紧张。 颜汐知道,金山银山就是用金箔和银箔扎的,得到香烛店去买。这些日子王氏对她亲厚,她真不想看着钱砸水漂,劝道:“婶娘,我们先一样一样来。二郎哥大好了,先到何仙姑那里拜谢,以后再到魁星殿供奉。我们家里又不富裕,不如就提些瓜果蔬菜过去供奉,也是我们一片心意。” 就何仙姑那神棍样,王氏提着纸扎的金山银山还有香烛线香上门,肯定不如瓜果菜蔬、鸡蛋肉类受欢迎。 这七八天里,王氏亲眼看到颜汐对刘衡尽心尽力,满意于颜汐将这里看成家,跟自己亲近,又觉得她的话对神仙不够敬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仙姑救了二郎,就是救了我们一家,给再多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说的也是,家中确实银钱艰难了。你把鸡蛋装上,我昨日下地摘了一碗四月泡,也算时鲜东西,再到地里摘些菜带去。” 颜汐看王氏从碗橱里拿出一碗红红的四月泡,口水差点都流出来,这可是她小时候吃过的树莓啊! 王氏又与颜汐商量着放好这些,又把新挖的春笋装好,提着满满一扁篮的东西,才满意地扣上院门出去了。 颜汐送她出门,趁机探头看了院外一眼。 刘家的门前是一条小路,路边杂草丛生,看着就是没什么人走过,顺着门口铺了石块一直延伸到路边的小溪,这小溪应该就是王氏说过的明溪了。 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听着很悦耳。 如她所猜测的,刘家的房子果然是在村子最偏的地方,她往右边看过去就是大山,左手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笑声,应该是有村里人在下游那边洗衣裳什么的。 这么偏的地方,她要是跑,一时半会儿肯定没人发现。 只是想到这些日子,王氏对自己的好,她直接跑路的心思有些动摇。 再看看身上的衣裙服饰,她又叹了口气。 这毕竟不是现代,她也不是现代的自己,当年自己跑出去能找到工作能在城市生活。 在这古代要是跑出去,人生地不熟,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自己这身体又只有九岁,打工都没人要。 现代都有人贩子,古代也少不了,万一再被人贩子抓了卖一遍…… “阳山村出去就是官道,顺着官道往南走二十里地就是青龙镇了。”低沉的男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颜汐吓得差点扑出门外,回过神发现是刘衡的声音,一手拍了拍胸口,一边问:“二郎哥,你怎么出来啦?”顺势关上院门。 刘衡没有理会她的问话,依然慢条斯理第说道:“阳山村离青龙镇不算远,二十里路,走慢些一两个时辰也能走到了。”他说着打量了颜汐一眼,“说起来,我娘就是在青龙镇买到你的呢。听我娘说,那人贩子说你几度逃跑,结果挨打挨饿了?” “嗯。”颜汐实在不知要说什么,醒来时人贩子那些话自己都是听到的……刘衡的话,瞬间让她觉得有点羞愧,好像这么跑了,有点忘恩负义? 何况,王氏对自己真的很好,和刘衡自然不能比,但是吃饭的时候,她都把米多野菜少的那碗留给自己,就连掰粗粮饼,都是大的那块塞给自己。 这种好里,肯定有因为所谓的贵人挡煞的成分,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她也能感觉到,王氏真的是一个和善慈祥的妇人,真把自己当成小辈看。 刘衡看颜汐眉眼低垂,闷声不语,走到院子的石桌边想要坐下。 颜汐一看跳起来,“石凳子凉。”跑到灶房端了一张竹椅,又顺手拿过一个蒲草垫放椅子上。 “多谢。”刘衡笑了笑,扶着椅背坐下,“汐儿,你是被拐卖的吗?” “我……”颜汐对原身的事一无所知,想想卖身契上的话,写着是因为父母病重被卖的,摇了摇头。 第7章 普法进行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你莫怕,若是被拐卖的,自可直言。我娘最是良善,就算不能马上送你回家,我们也能设法联系你家人接你。”刘衡越说越是满眼希冀,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 颜汐能背《道德经》,显然是读书识字的,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轻易卖儿卖女?若是大户人家被拐卖的幼女,送回去可是一件大好事。 颜汐听着刘衡热切地谆谆诱导,不由苦笑。你要失望了啊,少年!哪有那么多贵人落难等你搭救的好事啊? “我……真不是被拐卖的!”眼见刘二郎还要一本正经地游说,颜汐受不了了,“二郎哥,我是被家里卖掉的。” “真不是被拐卖的啊?”刘衡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是,真不是。”醒醒吧,别想天上掉馅饼了。 颜汐觉得刘衡到底也是才十四岁的少年,免不了爱幻想啊。她转身到灶房去,把王氏一早炖好的蛋羹捧出来,放到石桌上,“二郎哥,今天不冷也不热,你就在院子里吃早饭吧?” 刘衡接过蛋羹时,已经没了刚才的少年天真希冀。 这些日子,颜汐吃住都在屋里,他亲眼看着她吃粗粮咽菜粥,没有一点勉强。要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就算开始几天因为在人贩子处吃了苦头,后面几天也难免露出端倪。而且,哪有富贵人家的孩子,照顾人如此熟练的? 但是看她的神色,分明是想要逃跑的,家贫被卖的孩子,能有吃有穿了,怎么还会想着逃跑? “那你为何要逃跑?从那些人贩手中逃跑,你就不怕吗?”刘衡转瞬又是一脸纯良。 “我害怕……我听人说卖做奴婢后,就会被主人家打死,我……我害怕……我不想做奴婢,我想回家去。”从刚才刘衡异想天开后,颜汐对他的戒心下降了,再有观察力,还是个小屁孩啊,她随口胡诌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 “原来如此。”刘衡点点头,叹了口气,“幸好你当时没跑掉,若是逃奴被抓,下场都不好。” “挨打?” “官府对于逃奴,轻者鞭挞百下,重者断了手足……我曾在明水县见过一个逃奴,年纪甚轻,在县衙门口鞭挞百下。那鞭子都是牛皮鞣制的,十鞭子下去,就看到皮开肉绽了;二十鞭的时候,我亲眼看到逃奴背上白骨露出;五十鞭下去,血跟水一样流了满地,那红色的肉跟木屑一样飞溅……” “别说了!”明知道刘衡是在吓唬自己,颜汐还是觉得有点恶心。这刘衡,不知道是真的见过还是编的,描述地这么仔细…… “就算是侥幸没马上被官府抓住,可一路上躲躲藏藏,能躲到哪里去呢?深山老林里难免豺狼虎豹……还有路上,拍花子的也不少。有些拍花子的,专门将女娃卖到那些不好的地方……” 这些话,正是颜汐刚才所想的。 要是贸然逃跑,碰上人贩子,再被卖到什么青楼女馆……就算是被卖到大户人家,做工也就算了,万一主人是有怪癖的……想到以前看的电视、书上,她真的后怕起来。比起来,刘家虽然穷点,但是至少没有被打骂虐待啊。 只是,卖身契捏人家手里,就相当于命被人拿捏着。 “我家贫穷,可我娘最是良善,她以前……这些日子,幸好有你陪伴开导,我娘才没有郁结于心,我的病也才能这么快好。我娘不止一次跟我说,你是我的贵人,是我家的贵人,要对你好才是。” 刘衡看颜汐有些动容,明白这话是说到她心坎里了,“其实我们家这样子,买人都是笑话,要说蓄奴更是妄想。” 颜汐不由看了刘衡一眼,心中警惕起来,自己有现在的定力和观察力,都是前世职场里磨炼出来的,这刘衡才十四岁,说的话怎么都能说到自己在意的? “我娘本来还指望今年我能参加府试,明年若能过了院试,就能租种族里的书田。有了书田补给,家里也不会如此艰难了。可如今已是四月,今年院试肯定错过了。现在我病已经好了,等我娘回来,我跟她说,让她再送你回青龙镇……” “送我回青龙镇?” “对啊,我让我娘送你回青龙镇,她当时从哪里买下你的,让她送你回去。” “你要让婶娘卖掉我?” “自然不是,我家贫寒,看你不想待在我家,我让我娘送你回去,跟那人好好说,让他送你回家去。你的身价银子,我们也不要,权当让人送你回家的路费。” “不要,我不要回家。” 刘衡依然一脸纯良,可惜有之前的话未铺垫,这些话后的意思,却完全变了。 颜汐急了,这哪是什么好心,原来是威胁自己啊。送自己回到人贩子那里去,就等于让自己再被卖一遍啊。 不过,刘衡这一说,她时不时冒出的想要逃跑的念头,却忽然熄灭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别人阻止时,心心念念总想达成所愿。可发现所愿唾手可得时,反而能冷静地权衡利弊。 “不要送我走,也不要卖掉我。”颜汐思量一回,马上能屈能伸。 待在刘家,真的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 刘家人口简单,王氏善良,买自己只是为了挡煞,不会让自己做奴婢,看样子也不会让自己做童养媳。 待在刘家,只要还是王氏当家,以后自己长大了,跟她商量赎回卖身契肯定也肯的…… 一看颜汐放下身段了,刘衡却还是端着姿态:“汐儿,我家实在贫穷……” “我能干活。二郎哥,不要送我走,不要卖掉我,求求你……”形势比人强,颜汐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刘衡的胳膊,脑袋低低地,话里带着哭音。 刘衡再老成到底还是个少年,冷不丁一个丫头被自己吓哭了挂到自己胳膊上,他脸腾一下红了,哪里还想着分辨颜汐是真哭还是假哭,自己又羞又急,连声叫着“松开!松开!”一边忙不迭地想抽出胳膊。 颜汐看他羞恼着急的样子,只觉得刚才被吓住的面子捡回来了,整个人都挂到两只手上,“求求你,二郎哥……” 刘衡这时哪还顾得上初衷,急得一手抓住了颜汐的手想要拉开, “二郎啊,你娘……哎呦,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第8章 刘衡的保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和颜汐正在拉扯,没注意家中的院门忽然被推开,住在村头的一个妇人推门进来。 这妇人一看到刘衡和颜汐在那拉扯,尖叫了一声,“哎呦,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三叔婆,你怎么来了?”刘衡转头看到还是族里的长辈,更是羞臊。 他顾不得胳膊上还挂着人,先自己松手站直了,假装无事人一样说道:“我娘刚才出门去了,您有没有碰见啊?” “哦,没事没事,二郎啊,听说你娘花一两银子给你买了人,就是这个丫头吧?”三叔婆笑眯眯地打量颜汐,“这看着才八九岁吧?” “三叔婆好。”颜汐聊发少年狂,难得戏弄一回人,居然被人看见了,差点老脸一红。 她前世可正经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刘衡这年纪,在她眼里跟小朋友一样,想到自己刚才竟然被他吓住,老脸挂不住,就想捉弄捉弄他,这被人看见万一传出闲话,就不妙了。 古代的男女授受不亲,她听过不少,这要是传得满天飞,自己会不会被沉塘啊? 她正正脸色,扶住刘衡的胳膊,“二郎哥,婶娘说你身子刚好,不能在外面吹风。求求你,你就听我的,快回房躺着去吧。” “我已经好了,有人在呢,还不退开去倒水!”刘衡也见机得快,板着脸训了一句,又转向三叔婆笑道,“三叔婆,快请坐。” 三叔婆狐疑地打量两人,婶娘?听这称呼,不像是给刘二郎买小媳妇啊。 刚才两人拉扯,就是一个要扶回房一个不肯? 颜汐低头到灶房,倒了碗热水出来,“三叔婆,您坐会儿。” 刘家千年没个人走动,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人上门。 三叔婆不客气地走到刘衡对面,一屁股坐下,仔细打量了刘衡几眼,“二郎啊,你这病是好了吧?” “本就是些许风寒引起的,现在没事了,劳叔婆挂念。”刘衡说着起身作了一揖。 “哎呦行什么礼,客气啥,客气啥,你好了就好。”三叔婆不自在地连连摆手,又伸手去拉。 “叔婆,听我娘说,她之前急着请大夫,还问您借了三百文呢。” “是啊是啊,那时候看你娘那个急,我家刚好卖了点鸡蛋手里有钱。现在你也好了……” “叔婆,我娘跟我说过,多谢您借钱救急呢。四月了,正是春耕时候,我们一定尽快将钱还给您。” “唉,我不是来催还钱的……”三叔婆连连摆手,说了句大实话,“你身子好了就好,我就放心了。” 借钱给王氏,她心里是不太愿意的,一个寡妇带个小子,儿子要没了,这钱就打水漂了。可王氏把村里人都借过了,求到自己家来,她家老头子可说了,刘衡的学问,镇上私塾的老秀才当众夸了好几回,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 后来听人说刘二郎病得越来越重,她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几次走到刘家门前,到底没上门要债。今日听人说王氏提着扁篮急匆匆出门,又听说王氏竟然花一两银子买了个冲喜媳妇,实在忍不住了。 刚才她直接推门,就是想着王氏不在没人应门,没想到一推开就看到刘衡站在院里,人都能下地走了,终于安心下来。 只要人还在,就不怕赖账啊。 刘衡也很知机,不等她开口,就先表了态。三叔婆觉得放心不少,又寒暄了几句,看刘衡脸色还有点苍白,笑眯眯地告辞了。 颜汐再三道谢,客气地送她出门,看人走远了,才把院门关上,有些忧心,“家里欠的钱多吗?” “听娘说,零零总总借了快十两银子了。”这些银子里,有些是之前为了准备他去府试准备的路费,他这一病,全填进去了。 十两银子,一两银子是一千文,十两就是一万文!她听王氏念叨过,一个鸡蛋卖两文,一万就是五千个鸡蛋……颜汐脑袋里换算了一下,看向刘家院角那两只芦花鸡……还债压力山大啊! 也难怪,现代社会都一病回到解放前,这古代,请人看病也是件奢侈的事。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我娘卖你的!”刘衡斩钉截铁地保证! 颜汐怀疑他是故意的,听了他的保证,自己更不放心了。白毛女不就被黄世仁拖去抵债的? “我们得赚钱!”她斩钉截铁地对刘衡说。 “等我回到镇上,我可以替书铺抄书。”刘衡提供了自己当初的生财之道。 “我……我不能抄……”颜汐本想说她也行,一想到古代用的是毛笔,马上瘪了。可怜她大学毕业,到古代只能保证不做睁眼瞎而已,写字肯定是惨不忍睹。她看过刘衡的字,放到现代就是妥妥的书法家。 “我明日就到外面走走,看我好了,至少能保证腊月前,只要无急事,应该没人来催债。”刘衡对这点还是很有信心的。 颜汐对于读书人的身价,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家里供个有出息的读书人,连讨债的都可以晚上门。 “我到溪边看看能不能捞点鱼虾烧汤,鱼汤最补身子了。”既然要留在刘家,就得休戚与共,眼前她没法到外面赚钱,好歹可以先想法子改善一下伙食,吃得好心情才会好嘛。 而且,从本性来说,她也不是吃白饭的人,王氏对自己好,她也希望能对刘家有点用。 颜汐拎起院门后的畚箕,顺手又拿了一个小篮子,找到一根麻绳,三样东西手里一拎就出门去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刘家离明溪这么近,好歹能弄点河鲜吃吃吧。 刘衡看她干劲十足地出门去,松了一口气,她果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这么熟练,以前在家应该也是做过家务的。 要不是为了不让他娘的心意全打水漂,他也不会铆足劲吓唬、胁迫颜汐,毕竟,她也是他娘花一两银子买的呢。 他重新关上院门,回到屋里,拿出桌上的书翻看起来。 今年错过了府试,明年就得府试院试一起参加,若能通过,得了秀才功名,也算踏入科举起步了。 第9章 打一顿牙祭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铆足劲想弄点好吃的,拎着畚箕走到明溪边。 她小时候家里就是农村的,下河捞鱼上树捉蝉的事都干过,还是有点经验的。 她听到下游还有说话声传来,不想去被人围观,而且人太多也不是个捞鱼的好地方。所以她直接往右边一转,沿着明溪上游走。 一路看了几个地方,终于被她发现一个下畚箕的好地方,那边有块大石突出刚好在溪水上形成一个阴影,鱼虾就在这片阴影里出没,有些鱼看着都有她的巴掌长。 她下到水边,看那水黑魆魆的,这地方靠近山边,日光晒不到,摸着水还挺凉的,不敢贸然下水,就把麻绳一头系在畚箕提手上,将畚箕丢到那块大石下面,另一头就绑在一棵小树上。 左右没事,她四处张望,发现路边还长着一些荠菜。现在是春耕时候,大人孩子应该都忙着地里春耕春种,没几个人顾得上采挖野菜。 她忘了带把刀出来,直接就上手掐了。四月的荠菜卖得可不便宜,现在不吃白不吃,她挑嫩的掐,掐了一捧就从路边拉几根狗尾巴草当绳子,直接捆成一把放在边上。随后又去溪边拉起畚箕,还别说真捞到了几条巴掌长的小鲫鱼,另外还有不少虾米。 要是抓到足够多的虾米,做成虾酱,也很好吃啊! 一想到虾酱,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在刘家天天粗粮饼加菜粥,她就算再不挑食,也吃的有些厌了。 她找了大叶子将篮子一圈垫好,省的虾米卡到小缝里。塞完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把畚箕里的鱼虾都捞出来丢进去。 第二次把畚箕丢下去时,她顺手拿树枝从腐土里翘了几条蚯蚓出来,拿小树枝把蚯蚓钉在畚箕里,再丢到水中,权当鱼饵。 有了鱼饵到底不一样,刚下水就看到几条鱼嗖地游过来。 颜汐也不摘野菜了,就守在水边,看到有鱼进去就提畚箕,每次多多少少总有点收获。 她正捞出劲头来,忽然听到王氏叫自己,“汐儿——汐儿——” “婶娘,我在这儿!”她直起身子,冲路上挥手。 王氏循着声音过来,才看到她露在路边的半只手,探头看她站在水边,“你这孩子,怎么能一个人待在这儿,万一滑下去怎么得了!还不快上来,这都下午了,你和二郎两个也不知道弄点午饭吃,肚子都不知道饿了?” 王氏一边数落,一边拉着颜汐将她拉回路上。 颜汐被她数落得一点儿也不恼,挽住了王氏的胳膊,“婶娘,你看我捞了不少鱼,回去炖鱼汤吃吧?病好后吃鱼汤,最补元气。你看,我还掐了荠菜呢。” 她献宝似地将收获送到王氏面前。 王氏拍拍她的手,“好,好好,汐儿真能干,是个能干的姑娘。” 这话夸得颜汐老脸一红,她不由将献宝似的胳膊收了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难道穿越到小丫头身上,自己的心性也变成小丫头了? 王氏看她不好意思的样子,更是呵呵一笑,提过畚箕和篮子往家走。 颜汐提着小捆荠菜,走了几步,往左边一看,透过树荫,看到村子北边有不少田地,很多人正在田地间忙碌。 “婶娘,我们不要春耕吗?” “家里只有两亩水田,索性就佃给人家种了。”王氏想到欠下的十两银子,有些忧心。以往田佃出去,收的粮食够她和二郎一年吃的,她纺纱织布,做点绣活,日子过得还算平和。 今年为了准备府试盘缠借了几两银子,后来为了给二郎看病又借了点,家里真是一点积蓄都没了。今年已经误了,明年二郎一定要去府试,若再接着去院试,这银钱上可怎么好? 颜汐看到王氏嘴角紧抿,额头皱出的川字纹,忽然就想到了以前为了给自己筹学费,妈妈也是这样一脸忧心…… “婶娘,车到山前必有路,离年底还早着呢,您也不要太忧心。”她拉了拉王氏,“要不,您去镇上时带我一起去看看吧?” “你说的对,总会好的。”王氏吐出一口气,露了点笑意。 两人回到家中时,刘衡已经在灶房烧菜粥了。 “娘,您先坐下歇歇,等会儿就煮好了。”刘衡熟练地将柴禾丢进灶里,指指大锅后面的小锅,“里面的水开了,您先喝两口热水。汐儿,你也喝两口。” 颜汐没想到刘衡居然还会烧火做饭,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吗?别说古人,就连她现代的那个父亲,都说着男人不下厨的话,家里再忙也不会到厨房搭把手的,刘衡倒是毫不忌讳。 她本来心里对刘衡有些顾忌,毕竟这十四的少年,上午说的话颠覆了她对小屁孩的认知。现在看他挽着袖子熟练地烧火做饭,又觉得对他有了不同的认识。 王氏拿过两个碗,舀了一碗递给颜汐,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放边上,“你这孩子,不是说大了不能到灶房来,让人看到笑话。快放下吧,我来。” “娘,都是家里人,有什么要紧?”刘衡避开王氏的手,“您出门走路累了半天了,先坐边上歇歇……” “对,婶娘,您先在边上歇歇。二郎哥,你把粥烧好盛出来,我刚才抓到鱼了,等会儿做鱼吃。”颜汐拎过篮子,兴致勃勃地到院子里收拾起来。 吃了这么些日子的粗粮,她也真想念荤腥了。 把篮子里的鱼虾倒到木盆子里,居然也能铺满一盆底了。都是些小鱼小虾,没什么好收拾的。她直接拿剪子把鱼头都剪了,丢给鸡吃,也让它们加点餐。 剩下的鱼肉,颜汐挑出寸把长的几条鱼开膛破肚,洗净血水,剩下那些小杂鱼和虾米洗净泥沙。 她早就看过了,刘家灶房里缺油少盐,倒是有两缸咸菜,一缸梅干菜。她到咸菜缸里捞了一把雪里蕻出来,王氏爱干净,雪里蕻做的也干净,拿水略冲冲切开就好。 灶房里刘衡和王氏已经将粥盛出,锅也洗刷干净了。 “我来给你烧火。”刘衡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着往灶里添了把柴。 第10章 米汤咸菜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信心满满地端着木盆走到灶头边,忽然发现自己个头太矮,居然够不到锅铲。知道自己这身子矮,没想到这么矮啊,泪o(╥﹏╥)o 王氏看她呆愣的样子,抚掌笑了起来,“你还小呢,我来吧。” 颜汐为了挽尊,将木板凳搬到了灶头,踩上去终于够上灶台。 前世妈妈过世后,爸爸带着那女人一进门,自己就沦为厨娘和家政工了,一直到大学她申请助学贷款,逃离家乡。工作后为了省钱,又是一个人自己做饭自己吃,十多年练下来,厨艺比不上大厨,但是家常菜还是没问题的。 小杂鱼本来油炸、红烧最好吃,但是刘家这情况,颜汐觉得改良一下用雪里蕻做个米汤咸菜鱼,应该也不错。 颜汐从烧好的菜粥里沥出两碗米汤,看大铁锅烧热了,将姜片切细丝丢锅里干煸出香味,然后鱼虾倒进去,火放小点,慢慢烘成小鱼干,把米汤和咸菜一起倒进去。 等水开了后,她又把路边摘的野葱切了一小把撒到汤面上,霎时绿意盎然,白色鱼肉在咸菜里若隐若现,看着卖相就出来了,有了咸菜,连盐都省了。 就是没有东西吊鲜,下次进山看看有没有蘑菇什么的。 四月有了不少时鲜菜,可没有油,水煮都一个味,刘家这几天都是连菜带粥一锅煮,煮出来的菜也变黄了,看着就没食欲。 她旁敲侧击问过,现在这时候炒菜是有的,但是很少,毕竟太耗油了,大家都还是煮啊炖啊的吃法最多。 颜汐这也算是炖法了,融合了现代养生食谱,盛出来后卖相又好,王氏看颜汐这切菜烧菜的手势,知道是在家做惯的,摸着她手直夸“好闺女”。 “婶娘,您尝尝,这咸菜鱼拿米汤来煮,鱼肉又嫩又养人。”颜汐高兴地舀了两勺先让王氏尝尝。 王氏喝了一口,“果然好吃,没什么鱼腥气,汐儿比我的手艺好。”她接过汤勺,给刘衡碗里舀了一勺,又给颜汐碗里也舀了一勺,“你们两个多吃点鱼。”自己转身去瓦盆里舀了一碗野菜粥,笑眯眯地吃起来。 颜汐笑了,忽然觉得挺有成就感,终于有人真心实意夸她做的东西好吃。 “娘,你也多吃些。” “娘不爱吃鱼,你们吃,多吃点。你们两个都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呢。”王氏笑着躲开刘衡递过来的勺子。 “婶娘不爱吃鱼就喝汤吧。”颜汐直接端过碗给王氏盛好。 王氏看两个人殷殷看着自己,笑着喝完了。 颜汐也喝了一碗菜粥,又用半碗米汤咸菜鱼的汤,配上王氏做的一个杂粮小窝头,只觉得难得的鲜美,那些小鱼炖的久了,骨头都是酥的,连肉带骨头都嚼下去了。 刘衡久病初愈,胃口也好了,一个人吃了一碗菜粥两碗鱼汤,四个婴儿拳头大的粗粮小窝头。 不知不觉,三个人居然将一罐米汤咸菜鱼都吃完了,菜粥也吃了一半,都觉得肚子撑圆了,这可真是吃个水饱。 “汐儿做菜真好吃。”颜汐从身边走过时,刘衡抬头摸着她的丫髻夸道。 这动作王氏做起来是慈爱,轮到刘衡做了,颜汐略郁闷。按她实际年龄,刘衡都该叫自己阿姨了,居然被个小屁孩摸头夸奖。 她横了刘衡一眼,抢在王氏之前收拾碗筷,端到院子里冲洗。 刘衡摸了一下,接收到颜汐不善的眼神,讪讪地放下手,小丫头还挺记仇,自己上午说的话得罪她了啊。 王氏看着两人摇头笑了笑,催着刘衡回屋歇息。 颜汐看王氏和刘衡母子两人在屋里说话,她收拾好碗筷,又在灶头烧锅热水。 眼看王氏终于从东厢房出来,还没等颜汐说话,她又进了堂屋右边的西厢房。 颜汐没敢贸然跟着进去,万一王氏收拾什么不想被外人知道的,自己跟进去撞见了,那就是惹祸的源头了。刘衡身子已经好了,颜汐很想搬出来,就在灶房磨蹭着。 王氏进进出出几趟后,终于出来招呼颜汐:“汐儿,二郎的身子好了,以后你就住在西厢房吧。” 不用睡脚踏了,颜汐松口气,一走进西厢房,屋子里一股艾草的香味,一点也闻不到经久不住人的霉味。 她环顾屋子,房里居然也铺了一张架子床,床头还有一个小衣箱,屋子的窗户没有东厢房大,但也是朝向院子里。 刘家母子就算让自己住狗窝自己也没二话,这间屋子实在是意外之喜,她本来都想跟王氏商量,自己把柴房收拾出来住呢。有这么一间干净独立的屋子,颜汐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嗯,谢谢婶娘。” 王氏拉着她到床边坐下,摸着她的丫髻说,“二郎都跟我说了,他说你是个有志气的,不愿为奴为婢。” 颜汐一惊,心提了起来,刘衡跟王氏说这些,是打算做什么?不会是跟王氏说自己有逃跑的念头吧? 第11章 安居又落户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却没管颜汐在想什么,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颜汐,“你是二郎的贵人,救了二郎的命,婶娘感激你。这卖身契,还给你吧。” “婶娘……”颜汐没想到压在自己心上的大石,就这么移开了,一两银子啊,王氏母子竟然这么轻易就还给自己了? “婶娘……”颜汐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又觉得自己嘴变笨了,居然说不出来,末了只能郑重说道,“婶娘,这一两银子,我以后一定会还您的。” 王氏看颜汐这样子,二郎刚才跟自己说颜汐不甘为奴,自己还觉得是他多想了。 九岁的孩子,有吃有穿不挨打不挨饿,不就高兴了吗? 没想到这孩子真有这心气。 本来二郎让她还颜汐卖身契,权当没有银子的事,那时她还有点心疼。 就算她心里没想让颜汐为奴为婢,可有卖身契在,总有个念想;现在这一还,这银子就真的打了水漂啊。 二郎却劝她说留人得留心,颜汐这心留不住,他们母子又不能把人关着,人跑了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看颜汐板着小脸,明明才九岁,老成得跟大人一样跟自己说会还银子,果然还是自家儿子说的对。 这几日处下来,她竟然一点也没发现颜汐是不甘的。 “你要是想回家,就像二郎说的,我们帮你打听一下,送你回去。不过,二郎说,你这身契上写了‘母亡父病’才被卖身的,你爹的病也不知道能看好不……” 王氏一边念叨着,一边拿过将颜汐那两件衣裳叠了放到床头,“要是你爹也……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婶娘,我不想回去。”这个决定,对颜汐来说,压根不需要考虑,“我能不能……能不能还是住在这儿?” “还是住我们家里?” “嗯。我能干活儿,不会吃白饭的。而且……而且我不白住,您就当把屋子租给我的,等我找到赚钱的法子,我就付钱,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才多大啊,婶娘怎么好意思跟你收钱?等二郎去了书院,你还能跟我在家作个伴。”王氏连连点头。 她坚信颜汐是二郎的福星,打心底里就不愿意颜汐走,“对了,二郎说,你若留在阳山村,没有户籍却不妥。” 颜汐一愣,光顾着自由,忽略了不管现代还是古代,户口都是大问题。 在现代,颜汐为了有一本单独的户口本,奋斗了十年,才能买房落户。 一夜回到古代,她还是得为户口操碎心。 没田地、没房子又没钱,她又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丫头,又不是这村里土生土长的,独自落户是别想了,真要独自落户也什么都守不住,那就只能找地方挂户口。 就她现在的情况,除了刘氏母子,谁还能让她挂户口? 她看看王氏,又往对面瞄了一眼,刘衡这小狐狸,是不是算到这情况了? 自己在刘家一挂户,卖身契还不还有什么区别?不过……刘衡这么轻易将将卖身契还给自己,还是很感激的。 自己也确实没地方可去,现在有自由了暂时不考虑跑路,她索性将问题都丢给王氏:“婶娘,我不认识别人,户籍不知该放哪里……” “二郎说,你若没地方落户,就先落在我们家。等你以后长大了出嫁了,再迁出去都行。” “嗯,谢谢婶娘,谢谢二郎哥想的周到。”又是二郎说,这刘二郎到底还说了些什么啊! 颜汐觉得刘二郎此时的样子,就是羽扇纶巾在那摇扇子,而自己呢?自己就是他手里的卒子,指哪儿打哪儿的那种。 可看王氏一脸真诚,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 王氏把儿子交代的话都说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起身说道,“好了,你早点洗漱休息,明日我去里正家说一声,托他把你户籍办好。”说着为颜汐带上门,出门去了。 早春的山村,天黑得早,而且很静,偶尔一两声狗叫,还有山里不知名的动物鸟类发出的声音。 颜汐躺在硬板床上,卖身契捏在手里,借着月光看了几遍,辗转反侧。 幸福来得太突然,还没等她为自由抗争呢,自由就这么到手了? 拥有自由了,她又开始茫然,她能在这古代活下去吗?穿来这些时候,她其实就是靠着刘家母子生活的,现在自由了,她若还是靠人家活命,那这自由就是虚的。 既然来了,就得好好活着! 只是在这举目无亲的古代,她该怎么谋生呢? 可惜她这身体还是个孩子,哪怕脑子里翻江倒海,身体还是撑不住,没等她想出个主意,就陷入梦乡了。 等她在一连串鸡叫声中睁开眼,窗外已经一片亮光,颜汐盯着头顶上黑色房梁发了会儿呆,听到王氏走出来的声音,连忙一骨碌坐起身。 她现在算是借住在刘家的人,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总不能还不干活吧? 她将卖身契往小衣箱里一塞,一骨碌跳下床,套上鞋子跳了几下热身,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王氏已经拿起笤帚在扫走廊和堂屋,颜汐几步走过去,“婶娘,我来扫吧?” “你这么早起来啦?”王氏避开了她的手,“先去洗漱一下吧。” 颜汐答应一声,打水洗脸,看刘家那两只芦花鸡正在院子里闲庭信步。身为家里最“能赚钱”的功臣,这两只鸡可以说是特权阶层。比如现在,大家刚起床,王氏已经摘了些菜叶丢地上,让两只鸡吃餐前点心了。 这样算起来,自己还真没两只芦花鸡有用,到现在还没赚到一个铜板呢。 或许感受到颜汐的自卑,两只鸡咯咯咯叫着,一路奔到颜汐面前,噗地拉了一摊鸡屎。 颜汐(•́へ•́╬)好想吃清汤炖母鸡! 刘衡一踏出房门,就看到颜汐苦大仇深地盯着两只鸡。 第12章 生计渐艰难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日子过的挺快,颜汐拿到卖身契后,转眼已过了十天。 王氏勤劳肯干,只要刘衡说的她都听,只要对刘衡好的她都答应。所以,随着刘衡的身子越来越好,她对颜汐这个“福星”也是越来越好。 刘家有两亩水田,佃出去给人耕种,收的租子将将够母子两人一年吃的粮食;其他人家都到荒山开地,他们母子两个劳力不足,刘衡还经常不在家,王氏只在家附近开了两块菜地;刘家的主要进项,是王氏织布、绣花卖的钱。 她织布绣花的手艺不错,镇上一匹棉布能卖五百文左右,王氏一个月最多能织出一匹半。 这次为了刘衡看病,王氏花光积蓄到处借债,家里的谷米也粜了出去。也就是说,刘家离断顿不远了。 刘衡身体越来越好,没有赶回书院读书,每天除了在家温书外,就是下地干活,还每天上山砍柴,一捆捆背回家堆到院角晒干。 第一次看他挽着裤腿、扛着锄头回家时,颜汐都愣了半晌。 原来古代读书人也不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啊! 本来以为刘衡是为了帮家里多干活,一天听到王氏跟他说话,才知道他不急着回县里读书,是因为家中拿不出束脩。 他在镇上一家私塾读书,教书的是个姓裴的老秀才,对他很看重。 这次生病,裴秀才还让人送了二两银子来接济。 裴秀才据说才学过人,可惜考运不好,屡试不第,索性不再奢望举业,回乡专心教书育人。 他对弟子们很好,遇上家境贫寒的,减免束脩,有时还要自己贴补点,所以家中也不宽裕。 刘衡反正错过院试,就想着砍柴攒几车,拉到镇上卖了,等凑个几百文,好歹不能空手去见先生。 颜汐偷听到这些话,更急着想赚钱,但是这种事一时半会儿哪里急得出来,只能在家多做些家务,先尽自己一份心意。 四月将尽,天气明显热起来,天也亮得早。 王氏一早拿着自己织的布到镇上去卖了换钱。 眼看家里要断顿,她这几日每天织布到深夜,好不容易织好几尺,想着卖出一些是一些,这日一早就断下包好,又将十来个鸡蛋一并放到篮子里,拿到镇上去卖。 阳山村外的官道上,时不时有路过的牛车可以搭到镇里,大人给个一文钱,带的行李多的话多收一文,就能送到镇上。 王氏从来舍不得,都是走着来去。颜汐只能庆幸这个时候的女人不用缠足,不然一双小脚走路,她想想都发抖。 王氏出门去了,刘衡下地去了,颜汐喂好鸡,在灶上焖上粥,将院门反扣,拿了把小锄头,背起竹篓就往后山跑。 自从她做了一道米汤咸菜鱼之后,刘氏母子都觉得她做的好吃。一样的做法,颜汐做出来绿是绿、红是红,看着就有食欲。刘衡曾说她有酒楼大厨的手艺。 颜汐听了后还正经琢磨过,自己能不能到酒楼去当个厨子。 刘衡听了她的打算,脸色很怪异。 王氏直接摇头,“傻孩子,你这点年纪,哪家酒楼敢用你啊?别看厨子说着不起眼,但是酒楼请的掌勺师傅,都得正经学过的,不然一块萝卜能雕出一朵花来?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去做学徒,也不像话。” 颜汐明白了,还是该死的男女有别,她再有手艺,也没酒楼饭馆会请她做掌勺师傅,除非她自己开一家。 多少穿越都是靠美食发家,到她这儿,这条路竟然断了? 颜汐只觉得乌云罩顶,但刘家做饭这件事,还是归了她。 颜汐也是想方设法为家里改善伙食,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早起来,她发现米缸里没什么米了。刘家没多少菜地,所以菜的样数也有限。她有点发愁,饿肚子这种事,只要饿过一次,就不会想经历第二次。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家门口的明溪里,她天天丢个畚箕捞鱼,可是只靠鱼虾也不顶事,天天吃再好吃也要厌了,她打算去山里看看。 刘家这条路过去,就是阳山村人口中的后山,村里人不太过来,刘家的一块菜地就在后山。 刘衡正弯腰在地里锄草,过了端午就要回学堂去,他想趁在家将地开好,种些豆子和萝卜。 颜汐喊了一声“二郎哥”。 刘衡看她的样子,“你要上山?” “是啊,我去山上转转。” “这山上没什么人走,你不要跑里面去。” “嗯,我就到山脚竹林这边转转。” 后山山脚是一片竹林,颜汐打算在这里挖点竹笋。快五月了,雷竹笋越来越少,毛竹笋却还能找到些,要是走运,还有蘑菇什么的。 颜汐找了半天,看到竹林里有个小坡,记得小时候看爷爷挖笋,都喜欢找这种地方下锄。她放下背篓,专心致志挖起来。 还别说,她的小锄头十几下下去,真看到了竹笋的头,就是她的小锄头太小,一锄头下去只能挖出一小片泥。 “我来挖吧,你让开些。”刘衡不知什么时候跟到竹林里,看她在那小心翼翼地挖,拿着自己的大锄头过来,几下就将笋挖出大半。 颜汐有些郁闷,再有大人的心,她只有九岁的身体,刘二郎手中的大锄头比她人还高,她压根挥舞不起来。 刘衡挖出一根笋后,又找到第二处低头挖起来,颜汐将笋放到背篓里,跟着刘衡往前走,忽然,看到刚才挖笋的坡地边上,有几丛小小的白色身影。 她趴下一看,黑脑袋,白裙子,哎呀,这不是竹荪吗? 竹荪可是草八珍之一,她记得前世小时候,村里有个人就是靠竹荪发家的。她们这些小孩子都看到过竹荪刚采下来的样子。 竹荪的长相太有特色,只要见过基本都不会忘。 “二郎哥,二郎哥,你快来看。”颜汐吃不准这时候的人认不认识竹荪,决定先将刘衡叫来看看。 刘衡听她叫的急,匆匆跑过来,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这不是竹参吗?” 原来这地方把竹荪叫做竹参?带上参字,应该很贵吧? 第13章 三叔婆再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两眼都冒光了,穿越必有奇遇,自己果然是上天的宠儿啊! “二郎哥,这竹参是不是好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汐儿,你难得上山居然就能碰上,可真是福星。”王氏天天念叨颜汐是福星,现在刘衡都服了她的运气,笑着夸了一句。 真是好东西啊?颜汐矜持着问:“二郎哥,这些竹参要是摘下来卖,是不是能卖不少银子?” “卖银子?”刘衡看颜汐小脸发光、满脸喜气的样子,有些发愣,“应该可以吧。你要拿竹参卖银子?” “对啊,你看这里,有一、二、三……九,九朵竹荪,能不能卖一百两银子?” 山珍海味,这可是山珍啊,总能卖不少钱吧?一百两银子到手,自己就有了第一桶金了,有了这些钱做本钱,自己就能做点小生意,然后小生意变成大生意,等自己长大了再买地买房,还清刘家母子的钱,做个富家翁…… 仿佛看到满天钱雨,颜汐简直是拿出最大的毅力,才压住嘴角,没翘上天去。 “一百两?咳……咳咳咳!”刘衡平日里斯文稳重的人,听到颜汐这狮子大开口,惊讶又好笑,倒吸一口气,结果岔气了,忍不住一连串咳嗽,好不容易停下,再看颜汐那满脸放光的样子,“咳咳,汐儿,这是竹参,不是人参!” 就算是人参,也不是每根都值一百两银子的。 他说的严肃,可那笑意是怎么也止不住。 有这么好笑吗? “那……那十两呢?” 刘衡还是笑着摇头,看颜汐的目光,都带着关爱,让颜汐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就算自己不领行情,他也不用把自己当傻子看吧? 刘衡看颜汐脸上一层粉色,怕她羞恼起来,又咳了一声,拼命压住嘴角忍住笑。 “哪能卖这么多啊。你想想,上好的人参才卖多少钱,这竹参其他地方虽然少见,但咱们这儿多山多竹,竹参还是有的。这九朵鲜竹参,晒干了只怕一钱都不到。” “不过,这些竹参拿到镇上药房,或许几十文还是有的。这也很厉害了,如今一天粗工最多也不过二十文。” 粗工就是卖力气做苦力的,就这么几朵竹参,若抵上一天粗工的钱,也正经不少了。可是和颜汐的心理落差太大,她忍不住撇嘴。 她想的是自己大展神威,一下就赚一笔巨款啊。 不过,有钱入账就是好事啊,好歹也算是万里长城第一步嘛。 颜汐想通了,又高兴地弯腰将几朵竹荪小心挖下来。 “有一朵就有两朵,我再去找找,顺便挖点野菜。”她将竹笋放到背篓里,竹荪生怕压坏了,拿手帕兜好提手上,“二郎哥,今天地能开好吗?等会儿我回来跟你一起下豆子。” “不用了,这点活儿,我很快能做完。”刘衡看她又兴高采烈,一副知足常乐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提着锄头继续去锄草。 可惜颜汐的好运气好像用完了,一大片竹林里绕了一圈,潮湿背阳的地方她都扒拉过了,也没再找到竹荪。 眼看太阳升高了,她只好路边拔了些马齿笕打算回去凉拌,又捡了一捆枯竹枝,拿草捆了放竹笋上,背回去能引火烧柴。 她试试分量,与刘衡招呼一声,背了背篓下山,到明溪边,将畚箕拉起来,今天居然抓到几条泥鳅,还有一些鱼虾蹦跶着。 虾米晒干给芦花鸡加餐,泥鳅倒是第一次抓到,可以烤了吃。颜汐盘算着吃法,将畚箕拎手上,慢慢往家里走。 这时候,村里人家家都在忙着插秧。水田里都是弯腰忙碌的身影,只要能走动的孩子们,也得出份力,大点的在家里洗衣做饭,小点的到田里,帮忙递送秧苗。 养着水的稻田,像镜子一样映着蓝天白云,一丛丛种下的秧苗,就在蓝天白云里扎根。 这种农忙景象,让人觉得很踏实,颜汐百看不厌。 她听着远处人们的说笑声,拎着畚箕转身,看到院门半开,应该是王氏回来了。 不知道今天的东西卖了没,她将背篓往上抬了抬,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现在,这里是她的家了呢。 走到院墙处,颜汐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二郎娘,我看你一早提着东西到镇上,是去买什么啊?” “哪还敢买什么,他叔婆,不瞒你说,家里都快断顿了。我织了几尺布,先拿到镇上去卖了,换点米回来。” “哎呦,你家竟然难到这份上啦?没米先到我家拿两斤米啊。” “这怎么好意思,借了你家钱还没还呢,哪好意思再麻烦你。今天到镇上卖了布,已经买了一些粮食。”王氏客气推脱了一句。 三叔公家日子过的还不错,他就一个独子,娶了媳妇后生了两个儿子。三叔公的两个孙子,大孙子在家种地,小孙子在外面当学徒,家中都是壮劳力。 三叔公一直想要刘氏族里出个读书人,很看重刘衡,所以对王氏母子也多有照拂;可三叔婆却是有点看不起王氏孤儿寡母,生怕被他们占了便宜。 今日这么热情,王氏有点受宠若惊。 三叔婆更加热情:“买了就好,若一时短缺可别跟我客气啊。对了,二郎娘,你家颜汐真是一两银子买来的?” 话题和自己有关,颜汐都走到院门处,下意识缩脚,往院门的门柱边靠了靠,半开的门刚好挡住她的小身影。 她从院门和门柱的缝隙里往里看,就看到前些日子来过的那个三叔婆,正站在院子里跟王氏说话。 王氏听到三叔婆问这话,皱了皱眉,“他叔婆,您从哪儿听来的?” “大家都知道了啊。何仙姑说了,二郎这次大难不死,就是因为她指点你买到那丫头来冲喜。你别说,自从这丫头买回来,二郎的身体是一天好过一天,之前病的多重,现在都能下地了。之前看他那样子,谁看了不急啊。二郎要有个什么,你说你这日子……” “是啊,幸亏菩萨保佑。”王氏本就有后怕,听到三叔婆这话,也叫了声上天保佑。 “二郎娘,如今二郎身子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将颜汐那丫头收做媳妇啊?前几天我来的时候看到过,那丫头年纪虽然小,看着却是机灵的,和二郎般配……” 第14章 三叔婆牵线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汐儿是个好孩子,她还小呢,我拿她当女儿看待。他叔婆,以后这话可别说了。”王氏急忙打断了三叔婆的话,正色说道。 “她不是给二郎买的媳妇?”之前来时,刘衡已经暗示说颜汐不是童养媳了,三叔婆好像不信。 “二郎说过,他要先专心读书,就算说亲,也得等到十八岁之后再说。汐儿那孩子懂事又贴心。我不能稀里糊涂耽误孩子们。”跟刘衡有关的事情,王氏总是很谨慎,万事都要儿子同意才行。 “既然你拿那丫头当闺女看,那我这儿可有个天大的好事要跟你说。” 三叔婆一拍掌,声音都带着夸张的笑,“这好事,真是别人家想都想不到、抢也抢不走的。要不怎么说二郎不一般呢。别人病了只能等死,他病了就有仙姑指点,还有福星进门。别人花大价钱找都找不到,你这花了一两银子,就买到人了。” 颜汐听到三叔婆这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说来绕去又都跟自己有关,觉得后背发紧,两只手死死捏住拳头,肩膀被背篓勒得有点疼,索性就贴着墙根,靠坐在院门处。 王氏听三叔婆说了这半日,还是没点到正题,疑惑地问道,“他叔婆,你这说的好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三叔婆压低声音,凑到王氏跟前,神秘地问道,“那牛员外家,你总知道吧?我娘家大嫂家,是牛员外家的佃户。他家儿子也和二郎一样病了,听说得的也是肺痨。听何仙姑说了你家的事。他们家托我娘家嫂子来打听,我嫂子又问到我这儿来了。” 三叔婆说的牛员外家,应该是青龙镇这一带有名的人家。 因为她一提这家人,王氏就点了点头,显然也是知道这家人的,“他家的儿子病了,打听我家做什么,怎么不去求仙姑指点保佑啊?” “怎么没求啊!你知道的,他家有百亩良田,吃住都有人伺候着,在咱们这儿是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人家。家里就一个儿子,疼得眼珠子似的。现在病得越来越重,连府城的名医都请来了,还是不中用。听说了你家的事,他们本来也想找何仙姑指点救命的。” “可这种事,哪是随便就能碰到的?人何仙姑也说了,福星又不是青菜萝卜,随便就能找到一个,你家颜汐这种福星,也是难得才能碰上的福报。” 三叔婆说得高兴,又重重拍了一巴掌,感叹道,“要不都说二郎不一般呢,你们就刚好能买到颜汐。牛员外找不到人,大夫又说实在没法子,所以,他就想到你家啦。他想买颜汐回去当儿媳妇。” “买汐儿?”王氏惊呼一声。 “是啊,牛员外家可是诚心买的,他们愿意出这个数。”三叔婆说着,冲着王氏举起三根手指头。 “这是多少啊?” “三十两!”三叔婆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三十两白银!” “什么?出三十两?”王氏被这数字又惊了一下。 颜汐看到王氏惊讶的样子,心中一跳,小脸刷地一下变得雪白。 在这儿待了这么些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这时候的三十两可绝不是小数。 有了这三十两,刘家母子的欠债就能还清了,还能剩下二十来两,足够留着让刘衡再去读书考秀才。 刘家等着用钱,这么一笔巨款,王氏会不会动心? 颜汐的腿绷紧着,只要王氏开口答应,她就马上往村外跑。不对,村外这条路都没地方跑,她得往后山跑。 极度紧张之下,颜汐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正在竖着耳朵听院内的对话,一个冷静地看着通往后山的路,想着怎么逃跑才不会被抓回来。 三叔婆显然也知道这是笔无法拒绝的巨款,将三个手指头又晃了晃,兴奋地说道:“是啊,而且牛员外说了,既然他要买回去当儿媳妇,就按着礼数来。这三十两只当是彩礼钱,另外还给一对银镯子、一匹细棉布、一匹绸子当聘礼。你拿汐儿当闺女,等汐儿嫁过去,以后你们家和牛员外家,就是正经亲家啦。等牛公子病一好,说不定还带着汐儿回娘家呢……啧啧。” 三叔婆咂砸嘴,仿佛看到牛家的金银飞来了。 “万一没好呢?”王氏觉得牛家的钱烫手。 “呸呸呸,这怎么可能呢?”三叔婆连着呸了几声,“颜汐能救二郎,就能救牛公子啊。再说,人家说了,这些银子和东西,就给你们家了,他们只要人就行。”三叔婆重重强调了一句,“真要救不回来,牛公子结了亲,到了下面,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这意思,牛家是打算若活了就是童养媳,没救活就结阴亲? “什么?这怎么行,汐儿才九岁!不行,这事不行!”王氏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厉色。 “二郎娘,你可别犯傻啊,别说颜汐只是你买来的,就算是亲生的,这也是享福的好事啊。你想啊,不管牛公子怎么样,她总是掉到福窝里了。牛家还能缺儿媳妇的吃穿?天天有人伺候着,绫罗绸缎穿着,女人这一辈子,还求什么啊?” “他叔婆,你不用说了,这事不行!再说,我家二郎说了,以后汐儿不是什么买来的,是我们家的人。她想做什么都能自己拿主意,我们已经将卖身契还给她了。”王氏知道三叔婆这人很有些缠人劲,索性说明了断她念想。 “卖身契还给她了?”三叔婆声音都尖了,“你们一两银子都不要地还给她了?” “是的,二郎说还给她。” “你……你们莫不是疯了?”三叔婆原地转了两圈,又停了下来,“二郎娘,有没有卖身契都不相干,一个小丫头,还不是你说了算啊!” “他叔婆,不管有没有卖身契,这事我不答应。我拿她当闺女,就不能干卖闺女的事。” 颜汐看着王氏平日里温和的脸上没了笑意,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院内,看久了,眼前起了一层雾。 第15章 三叔公明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白得三十两的好事,可不是天天有的,你可不要犯糊涂,三十两,整整三十两,可不是三文钱!”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这可是财神爷送钱上门。再说了,你家如今还欠着钱呢。现在大家忙着春耕,都还想不到要债,过几天青黄不接的时候,都等着用钱呢。就说我家,等秧苗插下去,我娘家侄子也要说亲了,我还得准备礼钱。” 三叔婆威胁似地说了一通。 王氏却闷声不吭了。 她看王氏没动静,急眼了,“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家可没你们阔气,一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哎哟喂,看着阔气的呀,那你倒是先把我家的钱还了啊!” “我……我尽快还你……”提到欠的钱,王氏的声音弱了下去,“他叔婆,等下月,下月我织布卖了钱,就还你……” “我呸……还要等下月?谁家不是等着用钱,三十两都看不上……” “这是姑娘家一辈子的事,那钱拿了丧良心。”王氏声音虽然低,却一点没含糊。 三叔婆听到“丧良心”三个字,只觉得王氏这是指着自己鼻子骂自己呢!一下跳了起来,开始还叫着要王氏还钱,叫着叫着嘴里就没把门了:“丧良心?你丧良心还少么?看看大力,谁不知道你家二郎……” 听三叔婆在里面开骂,颜汐脸都涨红了,王氏是为了自己而受辱的。她顾不得被她们发现自己偷听,咬牙起身想要进门去。 没有钱还债,挨骂的时候自己能挡前面也好。 没等她推门,边上一个人影快步冲过来,比她更快一步推开院门,人还没进去,大嗓门吼了一句“你个老婆子,在这儿瞎叫什么?” 这人从颜汐面前冲过去,颜汐看着依稀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身上一身短褐,裤腿挽起,满脚都是泥,看着是刚从秧田里出来的,脚上手上的烂泥都没洗。 这人一进门,拖了三叔婆的胳膊往外推,“家中一堆活计不做,在外面瞎嚷什么。再让我听到你胡咧咧,你滚回娘家去!” 三叔婆正叫骂到一半的话,被来人一拖一个趔趄,听到来人声音,所有的话直接堵在了嗓子里,讷讷想要解释:“当家的,我……” “昨儿你娘家嫂子来一趟,今儿你就来二郎家发什么疯?”三叔公的满脸怒色,眼睛一瞪。 他在家素有积威,三叔婆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说了点什么,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声不吭了。 王氏被三叔公闯进来唬了一跳,看他一脸怒容地拉着三叔婆出去,生怕出事,连忙走到大门口,看到颜汐正站在院门外,二郎也在,正在稍远几步的路边。 眼看三叔公还要骂,开口叫了一声:“他叔公……” 三叔公想到这是在别人家房门口,又瞪了三叔婆一眼,“给我滚回家去做饭!” 三叔婆低声应了一声,转身往自家方向走了。 颜汐看她这温顺小媳妇的样子,忍不住看了三叔公一眼,没想到这满脸皱纹,看着就是个普通老农的三叔公,居然将老婆吃得死死的。 三叔公打发走了婆娘,看颜汐眼眶微红地看着自己。王氏已经脸带歉意地过来,“他叔公,您别怪叔婆了,欠的钱……” “钱不急,你不要听你婶子胡咧咧,家里不等着钱用。”三叔公摆手打断王氏的话,叹了口气,又转头对二郎说,“你叔婆那人,素日就是个糊涂疯癫的,嘴上没有把门,她说什么你们都别跟她一般见识,不理她就是。” 这些话虽然是对着二郎说的,实际上却是对王氏致歉了。只是他为了避嫌,不能跟王氏多说话,也怕自己说多了让王氏堵心。 刘衡几步走过来,向三叔公行了一礼,“三叔公,您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们了。叔婆往日对我们多有照顾,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你是个好的,早些养好身子去读书,咱刘家几代都是泥腿子,就盼着出个读书人呢。”三叔公想拍拍二郎的肩,抬手一看自己两手也全是泥,又讪讪地放下手。 他又对王氏说道,“二郎娘,你莫听你婶子胡说。你做的对,你婶子是被人糊弄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谢谢叔公,叔婆也只是一时被人糊弄了,我们省得,她本意是为我们好的。叔公,进屋喝口水吧。” “不了,田里还赶着插秧呢,我先走了。”三叔公来的快走的也快,冲刘衡摆手拒绝了他的挽留,转身往后山那方向的小路穿过去,往北走了。 王氏看颜汐背着背篓,提着畚箕,过来接了她手上的畚箕,“走吧,回家吧。” 刘衡从墙角拿起锄头,也跟着进门。 颜汐看他脚上也沾了污泥,再一想三叔公来的那么巧,自己在偷听的时候刘衡也回来了,可能听到三叔婆的话,才去把三叔公找来了结这事。 一想到自己偷听被刘衡逮了个正着,又被王氏看见,她极力想表现地自然些,跟往日一样进门将背篓放到灶房门口,抬头看了王氏一眼想说点什么,看到她的笑又很快低下头,脑中思量着如何措辞。 王氏看她心虚无措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前拉住,抬手摸了摸她的早上刚梳的丫髻,“汐儿,别怕。” 她看着颜汐的双手,这双手因为在竹林扒拉枝叶,划开了几道口子,微微渗血,一看就是劳作之后的手。 “你三叔婆有些话说的没错,那牛员外家的确是有钱人家。做娘的,总是想女儿嫁个好人家,吃好的穿好的。可是,我以前在镇上听说过,牛家虽然有钱,但不是什么厚道人家,在他家做长工的,吃都吃不饱,家里陈年谷子都发霉了,还舍不得拿出来给人吃。那牛员外为了多子多福,买过几次人了,可他家太太厉害,后来听说有些就被破席子一卷丢山里去了。这样的人家,能是什么好去处?我怎么能干这种推人进火坑的事。” 第16章 青龙寺商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说到这里,见颜汐怔怔地看着自己,眼里隐约有泪光闪动,不由慈祥地笑了笑,伸出一双干枯粗糙的手,拭去她滚落在脸颊上的泪水。 她安慰道:“二郎说你是个有志气的。你是二郎的福星,救了二郎的命,我不能为了点钱,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只要家里有我们母子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别怕,一切有我在呢。” “妈妈……”颜汐心里一酸,含糊地在嘴里叫了一声,不由将脸埋进王氏的怀里。 很多年了,已经很多年没人跟她说“别怕,一切有我”这句话了。 王氏看她哭得双肩抖动,也不让她起来,只轻轻拍着颜汐的肩头。 颜汐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抬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去做饭。” “不用做饭了,”王氏顺势抹了把眼睛,拿过挂在灶房门口的一个布包,小心打开来,高兴地说道:“今天我去镇上可去巧了,来,汐儿,二郎,你们过来吃。” 布包里,赫然是两个寿桃,每个都有拳头大小,分量十足。 王氏给颜汐和刘衡一人手里塞了一个。 颜汐拿手里仔细看,这寿桃跟现代的面点一样,乍一看就像是一个真桃子,连桃子尖儿的那一片粉红都做出来了,寿桃两边还有两片绿叶,拿手里还是温热的。 “这寿桃吃了沾福气,你们快趁热吃吧。” “婶娘,你吃吧。”颜汐看王氏掩不住的疲累,青龙镇来回四十来里路,王氏饿了半天了。 刘衡咳了一声,将寿桃放王氏手里,“这是女子爱吃的。” “这俩孩子,我在镇上就吃过了。”王氏嗔怪地瞪了两人一眼,“今儿运气好,我卖完布回来,就碰到人在镇里施粥发寿桃,我去领了三个……” “婶娘骗人不打草稿,谁发寿桃不是成对发,而是三个三个发啊。”颜汐听王氏这明显骗人的话,笑了一句,“寿桃等会儿我跟您分着吃,我先去把豆粥热热。您走了这么多路,先坐下歇歇。” 因为没米了,刘家这几天吃豆粥。 这豆粥是杂豆粥,红豆、绿豆、黑豆各抓点头天晚上泡好,早上起来在锅里煮得豆子开花,吃一碗很顶饿。这两天都是早上煮上一大锅当主食。 “有米了,我今天买了两斤米,还有一斤面粉。”王氏将灶屋门口的布袋提进去。 颜汐打开布袋,果然看到两个小袋的米面。 王氏为了省钱,买的不是白米而是糙米,面粉也是粗面粉,还有些米糠碎,不过筛子筛一下也就能吃了。 两斤糙米倒进米缸里,只薄薄铺了一层底。 有豆粥就不用米了,她舀了三勺面粉,加点水调成面糊,等豆粥烧开将面糊倒进去,就变成了一锅面糊汤。 为了看着好看点,她又切了点葱花撒上一层,打开锅盖马上葱香扑鼻。 她摘的马齿笕热水里一滚,没有油了,只能拿盐清拌,味道不够香,不过刘氏母子都觉得这凉拌爽口,比煮出来好吃。 要是有醋、酱油、麻油就好了,味道一定更好。 调料不足,只好摆盘来凑。颜汐把马齿笕装在粗瓷碗里,快手快脚盛好三碗面糊汤端出来。 这天也不冷,三个人就坐在院子里吃。 两个寿桃三人你推我让半天,最后还是王氏拿到切成八瓣,王氏吃了两块,刘衡和颜汐分吃了六块。 这个面粉做的寿桃样子栩栩如生,味道也很不错,豆沙馅又细又甜,一口吃下去,感觉从舌尖到肚子,都是香软的。 太久没吃点好的,颜汐都没舍得一口吞下去,每口都要仔细回味半晌。 “这豆沙真细,到底是有钱人家做出来的啊。”王氏赞叹了一句。 “婶娘,以后等我赚钱了,等您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也做寿桃吃。我们不做这么小的,一个就做蒸笼那么大。” 颜汐比划了一个大圆,惹得王氏连连发笑,“这么大的寿桃,可怎么吃哟。” 三叔婆来吵的那些阴霾,在笑声里也就散了。 颜汐好奇地问王氏:“婶娘,镇上什么人发寿桃啊?” “是县太爷家老太太来我们青龙镇了。老太太今年六十,去年年末病得下不来床。县太爷是个孝子,请了名医,听说我们这边的青龙寺灵验,老太太又是信佛的,又派人来许愿,保佑老太太没病没灾过大寿,结果真的身体一天天硬朗起来。如今老太太寿辰要到了,她要亲自去寺里烧香还愿,今天派人到镇上布施寿桃,明天一早去青龙寺烧香。” “您怎么知道的啊?” “领寿桃的时候,我听那发桃子的管事跟人说的,还说老太太明天在青龙寺的山门口,还要再布施,让大家去领呢。” 颜汐明白了。 青龙寺是青龙镇这儿香火最旺的寺庙。 县太爷家的人提前放出口风,应该有传扬善名的意思。 这年头山高皇帝远,县太爷就是明水县顶天的大官了。为了给他老娘祝寿,这附近的乡绅地主肯定会去捧场,附近听到消息的百姓也会去看热闹,估计明天青龙寺人不少。 “二郎哥,你说明天我们能去青龙寺卖东西不?” 颜汐觉得和刘衡沟通没什么大障碍,他读书没读成傻子,不会有将钱看做阿堵物的酸腐气。在这家里,他是最有见识的,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今天王氏就买回来这点米面,卖的钱可能都用完了。 光靠节流不行,还得想办法开源。好歹前世自己可是做市场营销的,卖东西总没问题吧? 刘衡听到她说卖东西,仔细想了想,“明日青龙寺人肯定不少,卖东西倒是可以试试。只是卖什么呢?” “是啊,家里的菜也不多,将将够自己吃。去年九月十九的时候,村里有人去卖干菜倒是卖的不错。” “不卖瓜果呢?比如卖些荷包、针线什么的?” “这自然也能卖,但仓促之间,哪里来的东西啊?”刘衡摇头。 现代的庙会上,各种小吃特产小玩意云集,这古代的庙会不知道都有什么,家里瓜果蔬菜不够卖的,卖点什么好呢? 第17章 颜汐的手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还不能进货,进货就得要本钱,刘家这情况也没地方赊东西。 颜汐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我想到了。婶娘,我出去一下!”说着放下碗就走。 王氏看颜汐一阵风似的往外面跑,想叫她都来不及,摇头失笑,到底还是冒冒失失的。 一转头,看到刘衡放在桌上的手,上面有很多细口子,有的还有血丝。她儿子的手,是应该拿书写字的啊。 拒绝三叔婆时,王氏觉得自己没错。 可看着儿子的这双手,她想到家中的境况,“二郎,刚才我回绝了三叔婆,你会不会怪娘?” 三十两银子,要是拿到手,债还了,束脩有了,就连去府城的钱都有了,二郎也不用这么辛苦。 “我怎么会怪您。”刘衡看他娘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生怕自己生气的样子,郑重说道,“娘,您做的很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家里是穷,但是再穷也不能干推人进火坑的事。” “就是苦了你。” “儿子不苦。娘,您说汐儿想到什么了?”刘衡不愿看母亲愁苦,岔开话题。 说到这个,王氏笑了,“这可猜不到。她脑子是比我好使,我就想着明儿青龙寺热闹,有发寿桃的,她就想到要去卖东西了。” “是啊,她不像普通的农家女娃。有见识,也有胆量,本性却很善良,我觉得很不错。” “那是,她还是你的福星呢。刚好也该去青龙寺的魁星阁拜拜,让魁星老爷保佑你明年考试顺遂。” 颜汐不知道刘氏母子念叨的话,她跑到山脚忙活半天,折了一捆柳枝、竹枝、树藤、野花回来。 一大捆东西拖进刘家院子里,她就忙活开了。 以前高中时,她曾在一家工厂做暑期工,就是编篮子。不过那时候编的都是塑料制品。换成这种新鲜树枝,难度就增加了点。不过她也没追求编得完美。 颜汐按照记忆里的步骤,将柳枝的叶子都刮了,留下枝条折出一个框架,然后把细小点的树藤花藤慢慢一圈圈绕上去,很快就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花篮。 她从自己折的野花里挑出浅粉色的映山红、白色的槐花和红色的野蔷薇插在篮子里,做出了一个简单的插花盆景。 她调整了一下花篮的形状,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打量几眼,又拿了几枝竹叶点缀,终于满意了,“婶娘,二郎哥,我们去卖花篮怎么样?” “这样子倒是怪好看的,就是这些都是野花,有人买吗?”王氏看着这小巧的花篮,觉得样子是挺好看的,但是都是山上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谁会买啊? “明日应该会有些乡绅家眷到青龙寺,或许能卖。”刘衡的看法和王氏不同。 颜汐笑了,她也是这么想的。普通老百姓吃饱饭就行,当然不会买。但是,明天陪着县太爷家老太太上香的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啊,这些夫人小姐,若讲求个野趣的话,这花篮就有市场了。 “二郎,你觉得能卖?” “婶娘,我们去试试吧?反正也不要本钱,卖掉一个就赚一个啊。”看王氏还在犹豫,她眨眨眼,“就算什么都卖不掉,我们还能去领两个寿桃,也不亏。” 王氏犹豫片刻,想着家里也没别的进项,拼着明天少织半天布吧,“行!那就明天去吧。”到底心疼明天半天的时间,赶着家务收拾完,坐到堂屋的织布机前,理好机杼,又开始穿梭织布。 颜汐得到两人赞成,抱着一堆东西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花篮就选柳枝和树藤来编,用来插花篮的花也是五花八门,野蔷薇、映山红和妙春花最多,还有槐花、榆钱、四季桂,甚至她还偷偷去折了人家种地里的桃花、石榴花。 为了保证花朵新鲜,所有花都尽量都连着树枝带花苞的,还将两个大木盆洗干净,所有花都浸在水里。 这些花篮,她也不是全编出一个样子,有方形、心形、圆形,甚至还编了两个六角形的。 一个下午的时间,她编出了二十来个小花篮。 晚饭也没心思做了,随便吃了两口,将所有花篮搬到堂屋里,按照大小、美观程度分类。 王氏和刘衡就听她坐在一堆花篮里,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絮絮叨叨地嘀咕,“这个最漂亮,我要卖二十文,要是有牡丹就好了,有牡丹我至少要卖五十文一个。这个就插点映山红和榆钱,就卖十文吧。这些都卖十五文吧。嗯,我得再编几个手环当添头。” 王氏听着她念叨的价钱,看着刘衡,“有人要吗?” 刘衡对于颜汐的漫天要价已经有些适应了,“卖个新鲜,应该有人要。反正买卖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您就先由她定吧。娘,家里是不是没钱了?” “放心,过几天娘还要织布去卖呢。二郎,你不要为钱担心,还是要多花时间在功课上。要不是这次生病,你也许八月都能去府试了,魏秀才说你今年很有希望考中呢,现在又耽搁了……实在不行,我们再卖掉一亩田吧。” 刘衡转头看着兴致勃勃在盘点的颜汐,“娘,也许明天汐儿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呢。不行的话,过两日家里柴禾够了,地里菜也种完,我就去镇上给人代写书信、抄书。田不要轻易卖了,卖了我们明年恐怕就不够吃了。” “娘知道了。”王氏也望向颜汐。也许,这个汐儿,可能真是自己家的大福星呢。 第二天一早,公鸡刚叫了一遍颜汐就起来了,这时天都还没大亮。 昨天问过王氏,她已经知道了,这种庙会没有固定的摊位,早点去,可以占个显眼的好位置。 她快手快脚做好早饭,吃了两口就给自己拾掇起来。 王氏给的两身衣裳里,她选了补丁少点的衣裳穿上,给自己梳好丫髻,没有好看的头绳,她将插花剩下的红色石榴花当点缀。 这样一收拾,加上她这张秀气的小脸,最近养白了,也长出肉了,看着带着孩子气的天真活泼,虽然装嫩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必要的装扮很重要啊。 卖东西,不仅要看卖的货品好坏,人的眼缘也很讲究。 第18章 我们要白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起来时,颜汐已经全收拾好了,二十多个花篮小心放到畚箕里,为了不压坏篮子里的花,花篮都拿绳子一个个悬空挂着,离开几十步远,花香就已经扑鼻而来了。 王氏拿过背篓,一眼看到颜汐放里面的几朵竹荪,“这不是竹参吗?” “哎呀差点把这好东西忘了。” 看到这竹参,刘衡想到竹林里颜汐那满眼放光的样子,难得开了句玩笑,“娘可小心,汐儿要靠这竹参发财呢。” “才这么几朵,哪里就能发财。”王氏笑着将竹参放石桌上,“不过拿到镇上药房,一二十文或许能卖的。汐儿,你带上是打算今天就拿去卖啊?”药房里都是收干竹荪的。 颜汐神秘地摇头,“不,我们不卖!我们要拿去白送。” 王氏被她唬了一跳,“白送?” 刘衡也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反正先带着,看看情况啦。”颜汐小心地将几朵竹荪放到一个方形的小篮子里,拿竹叶垫底,又特意加编了一个小盖子。 盖子一打开,绿色竹叶上,白色的竹荪,显得很干净。这篮子小,九朵竹荪已经把底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个包装,完美!颜汐,你真是太厉害了。 颜汐心里给自己点赞鼓劲,背起背篓,王氏帮着挑起花篮担子,两个人交代刘衡别忘了喂鸡,看天色亮起来,生怕去晚了,急急忙忙出门。 颜汐和王氏赶到青龙寺时,到的人居然已经不少了。 山脚下,卖小馄饨的,卖烧饼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大锅里都开始冒热气了。 卖香包、卖针头线脑的也不少。 还有卖瓜果蔬菜的,卖鱼的,甚至还有卖草鞋的。 颜汐只能赞叹一声,古人对商机的把握一点也不差啊。 山脚下居然有和尚在维持秩序,颜汐和王氏,一个妇人带着个半大孩子,挑了一担野花,觉得挺新鲜的,在颜汐嘴甜地说了几声“大师慈悲”后,给指了靠近山门的一个位置。 王氏放下担子,颜汐就开始忙碌起来,她将扁担架到畚箕上固定,一个展示货架就有了,将花篮挂到扁担上,大的几个则放在两人身前。 寺庙里进出的人渐渐多起来,叫卖声也开始多起来。 王氏看边上卖荷包的都开张了,颜汐还在不慌不忙地打量周围,还有闲心跑去问别的摊子看看东西,问问价钱。 她们这摊子前却乏人问津,有些还笑话两人拿不值钱的野花来卖,有些急了,“汐儿,这样不行,要不你吆喝几句?” “婶娘,不急。我们等会儿。来,您坐这儿,喝口水。” “你看这些人都开始往寺里走了。”王氏看着来烧香的人一拨拨进门,“你没听刚才的大和尚说的,县太爷家的老太太,带着人辰时来进香,到时不许其他香客上山呢。”要是没香客了,卖给谁去? “婶娘,我听到呢,我们再等等。”颜汐看山脚下的和尚们已经在清道,让大家让路了。 很快,她们站在摊位前,就能看到远处一行人沿着大路往青龙寺过来,前面一拨人开道,三辆马车慢慢过来,后面轿子一顶接一顶,居然有十来顶轿子。 而山脚下搭好的棚子里,也有人开始走动起来,边上有些摆摊的在互相招呼“走走,要发寿桃啦”,显然是正主来了。 颜汐看王氏还在焦急,“婶娘,要不你先去魁星阁拜菩萨,然后再去领寿桃吧。反正一时半会儿没人来买,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一个人行吗?” “可以的,这可是寿桃,您快去领两个,带回去给二郎哥吃,也好沾点福气啊。” 王氏觉得这话说的对,“那你待这儿莫走开,我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颜汐点头,将王氏打发走,立马打起精神,将花篮又整理了一下,拿出竹枝蘸了水洒到花篮上,确保卖相俱佳。 来的果然是县太爷家的人,这群人到了半山腰,马车上不来,都换成轿子,一顶顶抬上来,丫鬟小厮伺候着,看着都是女眷。 山脚下分发寿桃,周围不少人都去凑热闹了,留下的摆摊的百姓,看到当头开道的衙役,生怕冲撞了这些贵人们,吆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颜汐这个位置刚好是女眷们快到山门前的平台处,为了表示虔诚,大家都会走进寺庙中。 眼看着这些夫人小姐们接连停轿,颜汐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第一桶金就看今天了。 她清清嗓子,大声念道:“贤妻美妇为何因,只因佛门多结缘。福禄俱足为何因,只因施米寺庵门。聪明智慧为何因,前世诵经念佛人。相貌端严为何因,只因鲜花供佛前。” 遍地都是吆喝声时,颜汐这小嗓门很快就被淹没了。现在一路安静,她的嗓音特别清脆响亮。尤其她念的内容也不是寻常的叫卖,一串话说出来,倒有些像佛家的偈语。 不要说女眷们,就连出来迎客的知客僧都好奇地看过来。 大家就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补丁衣裳,梳着丫髻,神态落落大方的一个小村姑,一手举起两个花篮,脆声招徕,“太太小姐们,请个花篮供菩萨吧。鲜花供佛结善缘,桃花多娇,榴花多子,榆钱一供财气满门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在寺庙前,何况颜汐这些话也很讨喜。 “这小丫头说的话,倒真有点意思。”当头的老太太笑笑,“喜鹊,去把那个小丫头叫过来,看看她卖的花篮,碰上了就是有缘,我们就作成她一笔生意吧。” “阿弥陀佛,老夫人慈悲。”知客僧听到颜汐念的话,句句都是劝人敬佛的,听着也很可心,自然也不会阻挠。 那个丫鬟走到颜汐面前,看她打扮地干净喜气,长得也秀气,不像有些乡下丫头看着就邋遢,放心了,冲颜汐招手:“你这小丫头好嘴巧,我家老夫人要看看你的花呢。” “哎——来啦,谢谢漂亮姐姐,这些都是我家自己编的花篮。”颜汐挑起花篮担子,走到那群人面前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距离既能让她们看清东西闻到花香,又不会太近让人嫌弃。 被颜汐夸了一声漂亮,虽然觉得太直白了,但是那丫鬟的嘴角还是止不住上翘起来,走到老夫人身边禀告:“老夫人,卖花篮的小姑娘来了。她那些花篮看着都挺新鲜的。” 第19章 意外的府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民女拜见老夫人,老夫人万福。”颜汐模仿刚才的丫鬟的样子微微弯腰行礼,行完礼抬头,看到轿子里坐着一个头上插着金钗、略有些瘦削的老夫人。 颜汐摘的花里,味道最香浓的就是四季桂,微风一吹隐隐清香怡人,让人心旷神怡。 那老夫人一路坐马车过来,有些累了,山风一吹,闻着隐隐四季桂的清淡香味,感觉神清气爽起来,“这么小就出来卖东西,小孩子家不容易啊,你家大人呢?这花篮怎么卖啊?” “回老夫人的话,我跟婶娘一起来的,因为听说今天县太爷家的老太太要到青龙寺布施寿桃,我们想沾沾福气,一早就来了,我婶娘去领寿桃啦。我家没别的手艺,以前听人说鲜花供佛有十种大功德呢,所以我编了花篮过来。” 她又脆声问道,“老太太,您是不是就是县太爷家的寿星啊?” “小丫头好有眼力见,我家老爷正是本县的太爷。”刚才过来喊人的丫鬟显然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有些脸面,颜汐的问话老夫人自然是不回答的,她接了一句。 “太好了,我真的见到老夫人了。”颜汐喜笑颜开地拿过一个边上花团锦簇的大花篮,前面还有一个带盖的小盒子。 “这是我献给老夫人的,祝老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说着,她指了指那个小盒子,“昨天我们说要来青龙寺后,晚上我做梦,梦到一个慈祥的老婆婆带我在竹林里挖竹参,她说这九朵竹荪是借花献佛,让我转赠有缘人。” 她将盖子打开,露出九朵竹荪,“我哥说借花献佛的意思,是借我的手把东西送给别人。我就想,本来今天婶娘不会带我到青龙寺来的,都是因为听说老太太会布施寿桃,她才会带我来,那这些竹参,也许是菩萨借我的手献给老太太呢。我本来还怕见不到贵人,没想到真能见到您。这肯定是菩萨的指引。” 颜汐一席话说完,就将花篮和那盒子恭恭敬敬地举过头。 古人信奉鬼神,在寺庙门口,没人敢拿鬼神之说来说谎。 而且颜汐这番话,老夫人听后自然更高兴,有什么比寿辰当日,有菩萨指引的吉兆更让人开心的呢? 竹参又是草八珍之一,众人纷纷赞叹难得。 那群女眷里,就算有人心里不以为然,也不会这种时候来拆穿一个村姑的谎话。 所以,颜汐的话音刚落,周围人马上喜气洋洋地凑趣。 “老太太真是好福气,这竹参可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寻常难见呢。” “菩萨知道您今日要来拜佛,特意指引呢。” “是啊,这是菩萨赐下的灵药,就像王母娘娘赐下蟠桃一样,老太太好福气呢。” 就连知客僧也跟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夫人慈悲,菩萨眷顾。” 老夫人听得高兴,哪还会看花篮到底是何模样,让丫鬟接了过来,“你这丫头有心了,来人,看赏。” 边上的丫鬟马上拿出一个荷包递到颜汐手里。 “老夫人,这些竹参不要钱。” “傻孩子,这不是买你的花篮和竹参的,这是给你去买点零嘴吃。”老夫人看了一眼那个荷包,还觉得有些不满意。 “是,谢谢老夫人。”颜汐已经喜出望外地道谢了。 “你这些花篮编得精巧。佛前问价就太俗了,喜鹊,你给这孩子拿一吊钱,帮我挑两个花篮,刚才这孩子不是说了供奉鲜花相貌端庄嘛,给小姐们到佛前供奉两个。这么灵巧的心思,小小年纪就这么虔诚,必定有福报,再给她个上等封。” “是。”叫喜鹊的丫鬟过来挑了两个花篮,直接又塞了一个荷包并一吊钱过来。 一吊钱就是一千文,也就是一两银子。两个花篮一千文,一个花篮就等于卖了五百文。边上有听到的人眼睛都要红了。 可这是羡慕不来的,谁让人家得了贵人青眼呢。 “是,是,谢谢老夫人,谢谢漂亮姐姐。菩萨一定保佑老夫人心想事成,事事如意……”颜汐一摸荷包和钱,吉祥话更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老夫人看她穿着贫苦,行礼的姿态一般,可谈吐却称得上文雅,“看你这谈吐,家里读过书?” “回老夫人,我哥读书,我就跟着他认了几个字。我哥今年通过了县试,他说这都是太爷教化有方,我们明水县才会有这么多人一心向学呢。就是可惜他因为病了,错过了四月的府试。” “府试?”老夫人想了想,“今年府试是五月呢,你哥哥倒还赶得上。” “谢谢老夫人告知。我马上回家告诉哥哥这消息,这真是菩萨保佑指引,遇上了贵人,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呢。” 这种府试开考时间,并不是秘密,对老夫人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人情。 可对刘家来说,真是意外之喜啊! 其他太太和小姐们,本就是奉了家里当家人的命令,来跟县太爷拉关系的。 她们看老夫人买了,自然也愿意花点小钱凑个趣。 老夫人说了佛前不论价,少点出个三五十文,多点给了百多文,纷纷挑了花篮去。 看着这一群人进了山门,她一摸自己的布包,忍不住原地跳了几下。 王氏到魁星阁烧香拜佛,又去领好寿桃,匆匆赶回来,就看到颜汐站在两个空畚箕边上,“汐儿,我们的花篮呢?” “婶娘,婶娘,老夫人和夫人小姐们心善,都买走啦。有个好消息,今年的府试原来要五月进行呢,我们快回家去告诉二郎哥。” “这是……这是真的吗?”王氏讷讷问了一句,“花篮都卖了?” “是老夫人亲口说的。婶娘,我们得快点回去。” “哦,对,快点回去,魁星老爷保佑啊,二郎一直说是四月府试的啊。” 其实这就是乡下人消息闭塞的坏处,若不是今日起意到青龙寺来卖花篮,就不会从老夫人口中得到这消息。 对王氏来说,这又是颜汐是福星的证据。 第20章 逛街买买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夸的太多,颜汐最初还心虚,现在已经面不改色了。 两人一早出门,现在连中午都没到,颜汐想着难得出来一趟,反正也不急在一时,拉了王氏到青龙镇去买东西。 “昨儿刚买了米面,家里也不缺什么……”王氏不答应。 “婶娘,二郎哥要去府试,吃食上可不能马虎,吃好了才能有力气考试啊。再说,”颜汐凑到王氏耳边,低声说,“我们今天的花篮卖了不少钱,老太太还给赏钱了。” 颜汐把老太太赏钱的荷包藏到袖袋里,把散碎铜钱放在放钱的布包里,“婶娘,你看。” 她拉开布包一条口子,王氏就看到里面全是铜钱,少说也得几两银子了。 布包的分量,沉甸甸的。 “这么多?”王氏没想到几捆野花野草,竟然能卖这么多钱。 “婶娘,我还能挣。”颜汐意气风发,说完两只畚箕一叠,潇洒地将布包往肩上一甩……悲剧,第一次尝到被钱压弯腰的滋味……这分量,她一不留神居然甩不动啊! 王氏从看到“巨款”的震惊中回神,看颜汐那尴尬的样子,忍不住捂嘴笑。 颜汐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彩衣娱亲的老莱子,摸摸鼻子,老实地拎起布包,“婶娘,我们快点走吧。” 王氏用扁担挑起两个空畚箕,颜汐紧紧跟在她身边,两人一路下山。 周围的小贩们羡慕地看着两人下山,幸好在衙役仆妇们的围绕下,也没人看到颜汐到底收了多少钱。 不然,颜汐真没安全感,生怕遇到劫道的。 第二次来到青龙镇,颜汐终于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古镇。 显然,青龙镇是典型的江南小镇。整个镇子最热闹的就一条主街,各色酒楼、食肆、商铺、银楼、香烛铺子……一间挨着一间,鳞次栉比。 街头行人踱步,驴车、牛车穿街而过。 王氏说,若是逢四逢十的市集日,街上行人更多才是市集,现在还不是市集日子,街头居然也有不少行人。 明溪沿着镇子蜿蜒而下,主街边的大石桥边有两个码头。 大石桥右边,上游这边的码头,停靠着商船,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大户管事、商铺掌柜的带着挑夫们或卸货,或装船,忙得热火朝天。 码头边有一座大八角凉亭,等待客船的旅人们,就候在凉亭里。 而大石桥左边,下游那边的码头,停靠各种渔船,刚有渔船打鱼归来,船舱里鲤鱼、草鱼、各色鱼虾活蹦乱跳,戴着斗笠的渔人穿着短褂、挽着裤腿在那儿捞鱼、过秤,吆喝叫卖、问价还价,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靠水的青石板沾水后就变滑溜了,挑夫们、渔夫们打着赤脚行走,也还难免打滑。 码头这块人流更集中,吃食小店也最多,酒楼茶楼雅座宾客满座。 还有挑着担子的小摊贩,占了个角落卖炊饼、蒸糕、麦芽糖…… 显然,青龙镇是个富饶而生机勃勃的小镇。 各色吃食的香味就在鼻子前萦绕着,那些香味就像一条绳子,牵着颜汐的眼睛不断看过来看过去。 身怀巨款,第一件事干什么? 对现在的颜汐来说,就一句话:我要吃肉肉! 打着为刘衡增加营养的名义,她来到青龙镇,拖着王氏就往肉摊走。 王氏看她那略显急躁的样子,又是笑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自己有这么馋吗? 好吧,看到肉摊上那一堆肉,颜汐觉得自己都能生吃了。 时下的猪肉,肥肉比瘦肉贵,瘦肉又比骨头贵。 家里要熬油,自然得买猪板油。可惜她们来晚了,猪板油已经卖光了。 颜汐指着一块肥肉最多约莫两三斤的五花肉,“这块肉,这块肉我们要了。”又指了边上的肋排骨,“肋排来两根,那块夹心肉,嗯,这些瘦肉也不错……” “好嘞……”卖肉的小二看颜汐指指点点要买那么多,嘴上答应一声,眼睛看向她身后的王氏,不年不节的,别是孩子的恶作剧。 王氏看颜汐恨不得扛一头猪回去的架势,“汐儿,买太多也吃不完。” “哦,婶娘,那我们就先买这些好不好?” 王氏看她眼巴巴望着自己,想起昨晚儿子嘱咐自己,莫忘了颜汐已经是自由身,她赚的银子让她自己做主。 虽然她觉得买这些太多,到底还是点头了。 小二一看大人都点头了,这家的孩子能做主啊。 他笑容满面地说了一声“客官稍等!”手脚麻利地将颜汐要的几块肉称好,拿草绳拦腰一系,递了出来,“娘子拿好,一共八十二文钱,给您抹去零头,承惠八十文。”说着将肉送到王氏面前。 “买了这么多,再给点添头呗。”颜汐本着买菜要送葱的原则,笑嘻嘻地指指肉摊边上的骨头什么的。 “小娘子,零头都给您抹去了……” “以后我们还来买啊。你看我们都买了这么多。” “好好,小的斗胆就不问掌柜的,给您添根大肉骨。”小二说着拿起边上的猪棒骨,用荷叶包了放一起。 颜汐看那猪棒骨上还有不少肉,又看王氏没异议,从布包里数了八十文递给小二。 青龙镇其实不大,就一条主街,沿街开着酒楼、粮铺、当铺、银楼……各种店铺朝着街口开门,街上没多少行人。 两人走过药铺,颜汐又拉着王氏进门,给刘衡再开两帖补药。补药是真贵,三副药就要了六十多文,不管古代现代,看病都贵。 颜汐咂舌,肉痛地摸出钱付了,再去了粮铺,这次王氏耐不住了,一斤白米可以买近两斤糙米或粟米了,再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颜汐拗不过她,原想买十斤白米的,只好买了四斤白米,五斤粟米,又买了五斤粗面粉。 古代的细面也就多过两遍筛,价格却差多了,还不如粗面合算。 想到马上要端午节了,又买了三斤糯米。 走过酱料铺子,她又买了酱油、陈醋和各色调料。 这一路走一路买,走过布坊时,王氏一看颜汐看着漂亮衣裳不挪步,生怕她再买,拖着就往回走。 第21章 同舟共济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两人买了这一堆东西,王氏本想自己挑回去,颜汐不肯,到镇门口找了辆牛车,花了两文钱回到阳山村。 早上出门时心有忐忑,归家时两人都是心情甚好。 两人走进家门时,刘衡正在院中看书,看到两人回来,忙放下书起身。 一看王氏挑的那满满两畚箕的东西,他不由笑了,“恭喜汐儿,看来今日生意甚好。” “二郎,今日汐儿听太爷家的老夫人说,今年的府试放在五月呢。”王氏一放下担子,就急忙说这消息。 “今日进宝哥回家,给我带了裴先生的口信,先生也说五月府试,让我快些回去温书。” 刘进宝,是三叔公的二孙子,原来在县里当学徒。 “那你明日就回学馆?” 刘衡犹豫了一下,“娘,要不等明年吧,待家中宽裕些。” “这次不考,明年又得县试……”关键裴先生也说刘衡底子扎实,考中的机会很大。 “二郎哥,家里有钱啦。”颜汐将布包放到八仙桌上,又掏出了装赏钱的荷包倒出来,居然有两块碎银,约莫就是老夫人说的上等封了。 王氏拿起看了看,“这得有三两银子呢。” 除开买东西花掉的,颜汐这一趟竟然得了十二两。 王氏没有想到这么多,“汐儿,你这真是……真是不得了……村里一个男人,一年到头只怕赚不到这么多呢。” 颜汐将钱往王氏面前推,“婶娘,这些钱够二郎哥去府试不?” “够了,足够了,可怎能用你赚的银钱……” “您不是说拿我当闺女看待?既然这样,先用我赚的钱有何不可?”她想了想,数出两堆钱,“婶娘,这一吊钱,我们留着做本钱。这个三百文,三叔婆家的钱,先还了吧?” 经过三叔婆那事,她是真的怕了,原来有没有卖身契,一个孤女人家随时可欺。 如今她和刘家母子就是唇齿相依。 三叔公会来阻止,也许是他明理,更多的应该是看刘衡面上,一个读书人,太重要了。 没有大树,自己就算赚了再多也守不住。 若是刘衡能考上秀才,甚至是举人、进士,凭着今日的情分,他就能给自己撑腰啊。 王氏还想推脱,她笑着说,“那就当我借给二郎哥的。”她转头看向刘衡,“二郎哥,你一定能考上,先考个秀才,再考个举人,回头就能考进士了。” 刘衡看她这一连串的安排,“你这说的,倒比我自己还自信呢。” 王氏到三叔公家去还钱,顺便问问刘进宝何时返回县里,若来得及刘衡和他两人搭伴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颜汐留在家里准备午饭。 今日买了这么多东西,她决定要好好做点吃的,改善一下伙食。 她去菜地里摘了一把菠菜、一把芹菜。 五花肉自然不能浪费,她把大铁锅洗干净,五花肉洗干净沥干水,切成一片片薄片,放到锅里慢慢炒,很快就炒出了油。 她从灶头里退了两根柴禾,留下小火慢慢煎,五花肉片蜷缩成一小片,成了猪油渣,锅里有了小半锅猪油。 时下,村里大多数人家做菜都是炖煮为主,偶尔炒菜也是自家种出的菜籽榨油,或者是采了茶籽炼油。 刘家现在这两样都没有,颜汐找了一个瓦罐洗干净,把熬出的猪油舀进瓦罐里,这一大块五花肉,熬出了一罐子油,省着用能用几个月了。 五花肉熬出的猪油渣自然不能浪费,一大半捞出来放在大碗里放凉,剩下的撒上一勺盐,拌匀后盛出来就是一盘菜。 芹菜洗干净,芹菜叶子摘下来放边上,芹菜杆切成段。 锅里也不用再放油了,就着剩下的底油,打两个鸡蛋倒锅里炒成蛋块,芹菜丢下去一炒,很快一盘芹菜炒鸡蛋就出炉了。 四月的菠菜还是嫩嫩的,颜汐索性烧开水将菠菜丢下去烫熟,捞出来过一遍凉水,再切碎,加点酱油、香醋和糖,再将猪油渣压碎拌了一勺进去,整盘菜拌匀后看着倒也嫩绿可人。 想到昨天挖的春笋,颜汐赶紧将笋衣剥了,对半一切丢锅里过水,等水开了再煮会儿,捞出来洗干净切块,今天买的猪大骨已经让肉铺的小二给剁开了,骨头炖春笋,最是鲜美。 等王氏回来,两菜一汤已经摆上桌了。 颜汐还用糙米和今日买的白米混合煮了一锅杂粮干饭。 以前谦虚表示家里穷,都说是粗茶淡饭,现在发现能有粗茶淡饭都是富农,她自从来到刘家,天天都是清粥、菜粥、各种粥,今天终于能吃上一顿干饭了。 “汐儿做的饭菜是真的好吃。”王氏夹了一筷子菠菜,凉拌不稀奇,可颜汐配料讲究,吃起来就鲜美爽口了。 刘衡尝了一口,也赞同,“只怕县里大酒楼的凉拌菜,也不如汐儿的手艺呢。” 颜汐尝了几口,觉得菠菜要是能加点小米辣更好吃,可惜阳山村这儿看不到辣椒,也不知是这里的人不种辣椒,还是没传过来。 一直清汤淡水,乍一吃到油水的东西,这一顿午饭,三人吃得满足。 吃完饭,颜汐想着刘衡这时候去县里,端午节是肯定不能回来了。 今天买的糯米就是为了包粽子,既然要包了,不如多包几个粽子,他带到学馆送老师几个,过节嘛,送粽子总是没错。 她吃过白米粽、赤豆粽、梅菜黄豆粽和肉粽,要说最出名的当然是肉粽。 可惜就三斤糯米,大粽子包不了几个,只能掺点白米,包小点,多包几个口味。 她把糯米用水泡好,红豆、黄豆也分别浸着。 肉粽要好吃,肉的腌制很重要,今天买的夹心肉切成小块,用点酱油捏匀放到边上腌着入味。 她把这些都忙完,走出来看到王氏又坐到织布机前了。 “汐儿,你灶上的活计是真不错。想不想跟我学裁衣、绣花?日后也用得上呢。” 这些日子下来,王氏看颜汐只会拿针缝补,其他针线活一概不会。 第22章 再议生意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肯教针线,颜汐自然不会拒绝。自从开始工作,她一直信奉技多不压身。 村里的女人不管做的好不好,至少裁衣、做鞋、绣花、织布,都是会的,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相对这些针线来说,做饭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技能了。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乡下农户,谁有那闲钱闲工夫琢磨吃食啊?吃饱比吃好更重要。 她不想成为异类,王氏肯教,她欣然道,“婶娘,我想学的,您教我吧。” “好,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学。慢慢地你就都会做了。” 她感激颜汐对家里的慷慨,想着女子不会针线,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啊?一手好针线,以后嫁人后,可是很拿的出手的本事。 到了晚上,就着中午剩下的春笋骨头汤,三人吃好晚饭。 刘衡回房整理行李,颜汐和王氏准备包粽子。 阳山村包的都是三角粽,不过大多都是黄豆梅干菜或者赤豆做馅料,肉粽比较少,村里也只有几户人家会包几个。 王氏包粽子很利索,两片粽叶一叠,抓一把糯米进去,馅料一放,上面再盖一层糯米,然后将粽叶一折一转,那粽叶劈成的丝当绳子,转眼就包好一个。 颜汐为了省点糯米,只用一张粽叶,包成一个个的迷你一口粽,每个约莫小婴儿的拳头大小。 王氏看着一个个小粽子,“这看着倒是小巧可爱,我从来没见过呢。” “婶娘,这叫一口粽,明天让二郎哥带着路上吃,对了,我们拿这粽子送给先生当节礼合适不?” 王氏看着这长串,“端午了,是该送几个粽子,汐儿想的周到。” 两人边包边说,零零总总包了肉粽、赤豆粽、梅菜黄豆粽、白米粽几种,王氏包了十多个大的,剩下的都包成迷你粽了。 这一大锅煮上,拿小火煮上一夜才能完全入味。 第二天一早,颜汐又拿红粉、绿粉将麻线染色,同一种口味拿六个串成一串,四串小粽子拎起来,倒有点像彩色的风铃。这些粽子,再加上一刀肉,也算是一份节礼了。 刘衡寄宿学馆里,自己得带粮食,蔬菜就不方便久存了。 颜汐把昨天放凉的猪肉渣,拿梅干菜一炒,为了能经得起放,也不放水,只放了油和料酒,又放了些盐,炒出来香味扑鼻,梅干菜吸了油,吃上去都是脆的,炒好装到三个竹筒里压实。 这么三筒梅菜炒肉渣,只要不碰水,放上一个月也不会坏,无论过粥还是过饭吃,都很好吃。 刘衡一早也将书和衣物收拾好,因为是去县里读书,他没再穿粗布短褐,换了一身青色长衫。长衫已经半旧,可他穿上后,长身玉立,原本苍白的五官,如今显得文质彬彬,霎时就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颜汐暗自点头,果然人要衣装啊,她都有吹一声口哨的冲动了。 颜汐那十二两银子,刘衡本来只想拿五两,他说这次带着粮食,又有颜汐准备的干菜,吃食上可以省了一笔。五两银子住几日客栈,足够了。 “穷家富路,二郎哥,宁愿多带点花不了带回来,也不能钱不够。”颜汐还是让他带足。 王氏也点头说是,之前为了刘衡参加府试,她本来就准备了十两银子,这次自然不肯让刘衡少带。 刘衡只好带上了。 收拾妥当后,三叔公带着刘进宝上门来叫人。 三叔公家有牛,农忙时节原本是不会套车的,但他听小孙子说刘衡要去赶府试,自己套着车就来了。 “他叔公,怎么好麻烦您。”王氏一看三叔公自己赶车,连忙推辞,“今儿是市集,路上总能搭车,怎么好耽搁您的功夫。” “二郎娘,你这就跟我见外了。咱们刘家这一支,除了我太公那代出过一个秀才,这之后连个读书的娃都没几个。二郎要去考秀才,我做叔公的送送他怎么了?再说,也不单为送二郎,我去县里买点种子。” 这话就是客气话了,王氏自然领情。 三叔公将牛车调头,看到地上的三个包裹,一手将书箱抱到牛车上,看刘进宝站边上,拍了一巴掌,“看着干啥,还不快点帮忙?” 刘进宝正好打量颜汐,被他爷爷这一巴掌拍得趔趄了一下,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帮着抓起一个包裹。 颜汐看刘进宝浓眉大眼,嘴角带笑,透着一股朴实。听王氏说,刘进宝是在县里跟着他姑父做学徒。他姑父在县里做账房,收入也算不错,也愿意提携这个内侄子。 有三叔公帮忙送,王氏和颜汐就不用跟着了。 三叔公帮忙送到镇上,再从镇上的石桥码头坐船到明水县,小半天功夫就能到。 村里人也出来赶集了,不管男女老少,路上看到刘衡,都是相当客气。听说刘衡是要去县里准备府试,目光里更是带着艳羡、赞叹和尊敬。 果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刘衡这样还没考出功名的,都已经得人另眼相待了。 颜汐想到自己大学毕业求职,就如砧板上被人挑拣的咸鱼,真是恨不得自己也再去回炉再造,参加这古代的高考,考个功名出来。 送走刘衡,王氏回到家里,想到要教颜汐做针线的事,家里也没有布让她学裁衣,就让她练习基本的绣花针法。 王氏教得很仔细,说了几遍看颜汐记住了,找了块旧布头,让她试着绣一方手帕出来。 颜汐在边上学,王氏就坐着织布,偶尔停下来就看看颜汐绣的对不对。 颜汐一边刺绣,一边担心。家里的钱都让刘衡带走,家里又没钱了,得想法子赚钱。 “花篮好卖,要不等十五,我们再去卖花篮?”王氏想着颜汐编的那些花篮,不值钱的花花草草能卖那么多钱。 “婶娘,那就是一锤子买卖。等下次庙会,肯定会有很多人卖花篮。” “就算有别人卖,我们少卖些也是好的。” “太爷家的老夫人又不会常来,其他人花钱买,还不如自己到山上摘一把。花篮卖不出价钱了。婶娘,我倒想到一样,昨天在镇上,我看到码头边脚力粗工特别多,我们能不能到那边去做些生意?” 第23章 造势小营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青龙镇的码头是镇上的里正和县太爷指派的人一起管的。 停靠的商船要收些码头停靠费,其他在镇上摆个小摊,根据摊位位置,要收摊位费。少则一两文,多则几十文不等。 颜汐心里有了主意,觉得还是应该去镇上试试看。 王氏看她要往外跑,怕她路上不方便,“外头抛头露面的都是妇道人家,你一个女孩子,路上乱糟糟的,被人见到也不好。” 时下女儿都是娇客,就算是乡下蓬门小户,女儿家也不能老到外面晃悠。 王氏是真心为她打算,一个年轻小娘子,在外面抛头露面,以后说婆家的时候,万一被人拿这点挑剔,岂不委屈? 颜汐一想,找了一件刘衡的旧衣服换上,到灶房拿炭将自己的眉毛描了描,“婶娘,你看这样行了吗?” 王氏一看,笑了,“这看着还真像个小子。” 颜汐将眉毛画粗画黑,穿着粗布短褐,就像村里的男娃,就是皮肤稍嫌白了点。 颜汐不敢将炭摸脸上,这一抹一把灰,多脏啊。 她拿出昨天在药房配药时顺便买的乌梅,配上陈皮、山楂、甘草,直接煮了一大锅,甘草的微甜和乌梅山楂的酸味配合,喝着酸中带甜,格外爽口。 “婶娘,天热了,喝这么一杯消暑凉茶,您说会不会有人愿意买?” 王氏尝了一口,“这喝着倒是爽口。” “今天市集,人多,我们去镇上卖卖看吧?” 王氏有些犹豫,这要是没人买,白耽搁半天功夫,这半天她也可以织上一两尺布了。 “婶娘,今儿您陪我去一次,等下次我就可以一个人过去啦。”颜汐只恨自己的小身板,没个大人在边上,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有了青龙寺那一场,王氏对颜汐的想法还是比较信服的。所以略一犹豫,答应跟颜汐一起去试试。 昨天青龙寺已经耽搁了半天,就再耽搁半天吧。 颜汐将酸梅汤按配料,用几个纱布包成几个小包,这样煮的时候丢一包进去就好了,到时将纱包留在水壶里,煮出来的汤水不会浑浊。 烧好的一壶水拿水囊装了一起带走。 家里就一把大铁壶,还是刘衡爹的手艺。刘衡的爹刘大力当年是青龙镇最好的打铁匠,所以刘家母子虽然穷,铁家伙不少,像这种水壶,据说叫铫子,是大户人家才会置办的东西。 要烧水就得有炭炉,好在冬天的炭炉火盆都是有的,家里灶房前的空心石墩子,积了不少黑炭,可以引火。 两人准备妥当,两个箩筐一个放火炉和铁壶,一个箩筐里放了粗瓷大碗和一个打水用的小木桶。天热大家喜好喝凉茶,颜汐又多带了一个罐子。 准备妥当,王氏挑着担子,颜汐背上水囊和自己的布包,出发到镇上去。 阳山村的人要么赶集去了,要么下地去了,出村就不像刚才刘衡离开那样,碰到那么多人。 今天到镇上,跟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青龙镇的城门口就已经有人排队了,还有人想占个先机,在靠近城门口的地方摆摊叫卖。 主街两边商铺的门边,路牙两旁,都有人放着担子,在那招揽生意。有卖菜蔬鸡蛋的,卖活鸡活鸭的,还有背着弓箭在卖野味的。 颜汐盯着卖野味的摊子看了一会儿,那人面前也就野鸡野兔,没什么大猎物。 王氏挑着担子一路往前走,颜汐紧紧跟在后面。刚才在城门口,他们还听到有人孩子丢了,八成被拐子拐走了 颜汐可不想莫名其妙再被转手。 两人一路到了石桥码头,这边的人比昨日更多了,货船一艘接一艘,挑夫脚力们进进出出忙活。 颜汐拉着王氏走到客船等候的凉亭,三叔公、刘进宝和刘衡居然还没走。 原来是今日有几家大户人家要去县里,将前面的客船给包了。他们只能等下午客船回来。 三人到得较早,占了凉亭一角。 “二郎哥,你渴不渴?”颜汐一看到刘衡站在凉亭里,眼睛发亮,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她拿过水囊倒了一碗水,快步送过去,“婶娘说你晕船,还在担心呢。还好赶上了,你快喝消暑清心茶,喝了神清气爽,保证不晕船。” 刘衡看到一个少年走到自己面前,听着声音耳熟,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颜汐。 九岁的年纪,本就是雌雄难辨的时候,加上颜汐刻意装扮过,还真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 再听她这一大串话,莫名地眨眼,他什么时候晕船了? 颜汐生怕他穿帮,冲他眨了眨眼,刘衡将水接过去了。 她又倒出两碗递给三叔公两个:“三叔公,进宝哥,你们也喝,解渴生津呢。喝一碗,口舌生津,保证不渴了。” “二郎娘,你们怎么也来了?”三叔公接过碗,困惑地看着王氏的担子,早说要来赶集,一起坐他的牛车岂不便宜? 王氏先是和刘衡一样,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说二郎晕船了? 还没张口,就听到三叔公的问话,她想说自己是被颜汐的临时起意拉出来的。 颜汐不等王氏开口,脆声接应:“三叔公,本来没想来。婶娘说二郎哥以前晕船,我就想到我家祖传的消暑清心茶,忙到这时候配好方子,就煮好茶出来了。” 她要直说酸梅汤,听着太不高大上了。 酸梅汤,据说唐宋时候就有了。 她所在的这个朝代,不知道有没有。 就算有,各家配方不同,好歹她这个方子,据说是清宫流传出来的。 营销造势第一步,得有个高大上的名字。 凉亭里在等渡船的人不少,颜汐说的声音又响亮,自然都听到了。 “这位小哥,你家那个茶真的能止晕船?”连着两次听颜汐说能止晕船,马上有人忍不住问道。 要知道晕船就和现代晕船一样,那个难受劲儿,吐的时候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 “这位大叔,我家这消暑安神茶,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颜汐面不改色心不跳,张口先说茶的来历。 嗯,营销造势第二步,讲个好故事。 第24章 消暑清心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听我太爷爷说,他以前年轻时候就晕船。有一次,他在山里救了个老先生。那老先生就教了这消暑清心茶。” “那老先生说,这茶是他从古书中看来后,几经调配而成,功效良多。首先就能清热消暑,大热天中暑了,感觉头晕脑胀、胸闷呕吐,喝一碗就能缓解;其次就是止渴生津,凡是热病伤津的人喝上一碗,能解口干舌燥之困;第三就是降逆止呕,有些人晕船,有些人晕车,想吐时喝一碗就能缓解了。” 颜汐声音脆生生的,讲得绘声绘色,“我太爷爷得了这法子,煮了坐船时带着喝,居然真的不呕吐了。他老人家说那位老先生或许是神医,进山采药时才会在山里遇险。要不然,怎么能调制这么好的消暑茶呢?” “你这说的够神的啊,可否也分我一碗尝尝?”那大叔听颜汐这洋洋洒洒一大篇下来,越发心痒想喝了。 “大叔,实不相瞒,我们家如今家道艰难,今日出来就是想摆摊试卖呢。我们炭火未烧,茶也还没煮,这水囊里的是给家人带的。劳您下问,这样吧,我给您倒一盅尝尝。” 说着,颜汐从箩筐里拿出一个茶杯,解开水囊倒了一杯,双手递过去,“大叔,您尝尝。也给我们把把关,看看我家这卖茶汤的生意,能不能做。” 那大叔看颜汐这么郑重地递过来,态度倒不敢轻忽了。 他深感责任重大,颇有一言定生死的感觉。 所以,从颜汐手中接过来,他慢慢几口喝完,又回味了片刻,才点评道:“酸甜可口,现在能不能治晕船我不知道,但是生津解渴是真的。这么一盅下去,我觉得嘴里都不渴了。”他递回竹筒,“小哥,你这茶怎么卖啊?” “只求有个生计,不敢乱叫价,两大碗茶,只要一文钱。”颜汐将带来的粗瓷蓝碗拿出来,“就是这样的两大碗。” 大家一看这海碗,一个成人喝一大碗都足够了,这两大碗一家三口都能分着喝了。 “不贵不贵,对面酒楼一壶茶就要二三十文呢。”那大叔白喝了一杯,又看颜汐个子瘦弱,一身粗布旧衣,却提着一个硕大的茶壶,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他不由起了同情之心,加上消暑茶喝着也是真的好喝,“你快快煮出来,我跟我兄弟买两份。”说着掏出两文钱递给颜汐。 “好唻,大叔稍等,我们这就煮茶。”颜汐跑到王氏边上,帮着搬出火盆,引火煮茶。 其他人看这大汉这么爽气地买两份,想着再怎么样,花一文钱买两大碗总不亏。 再说本来以为很快就能上船走了,却在这儿等这么久,这天气又炎热起来,心浮气躁之下更容易口渴。 想着那大汉说的对,要到茶楼里喝茶,价钱可不便宜。 这两大碗消暑茶才一文钱,再怎么也吃不了亏。 王氏和颜汐衣裳虽然破旧,看着还是比一般摆摊的要干净整齐,颜汐招呼人笑眯眯,圆脸带着喜气,说话又嘴甜,大叔大哥叫得人高兴,第一眼就对两人很有好感了。 四月末的天气,太阳出来就炎热了,等船等久了,一个个也感觉口干舌燥的,也都说要买。 颜汐有条不紊地答应,手脚越发麻利,看水煮开后,她将茶壶拎到边上,打开带着的一个油纸包,倒了两勺糖进去。摇晃片刻后,再将茶水倒入备好的大口罐里降温。 “小哥,你这加的糖?” “是啊,这个消暑茶里,一定要加白糖才行。”颜汐应了一声,又低声嘀咕,“糖好贵哦。” 时下白糖昂贵,寻常人家都不会多买。家中来了贵客,或者是要过年时候,有余钱的人家才会拿糖水待客。 众人一看颜汐居然加了两勺白糖到茶壶里,霎时就觉得这茶水的身价更高了。 等碗洗好,茶水也温了,颜汐在凉亭中间的石桌上摆上粗瓷大碗,“大叔,您要是有水囊,我给您倒水囊里,等会儿船来了带着船上喝,晕船的时候喝几口最舒服呢。” “小哥细心,那劳烦给我装一下。”那大汉听了解下水囊,里面的水早就被他和兄弟喝完了。 颜汐接过空水囊,慢慢地一碗一碗倒进去,三大碗恰好装满一个水囊。余下的一碗,颜汐递给大汉,让他端着慢慢喝。 这种热天气,那大汉一口就干掉了大半碗,抹抹嘴叹了一声“舒坦”,又抓了他兄弟过来,从水囊里倒给他一碗。他那兄弟看着瘦弱,估计就是晕船的人了。 边上其他人见他们喝的痛快,觉得更加口渴了,有水囊的解下水囊来装,没有水囊的则买了到边上慢慢喝。 颜汐收钱算账很利索。她一边收钱,一边还有余力吆喝:“各位叔伯大哥们,天气炎热,来一碗消暑茶吧!两大碗只要一文钱,只要一文钱!” “一文钱,一文钱!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哈哈,这小哥说话有趣。” “既然买不了上当,那我们也来三碗。” 在码头扛包的脚力挑夫们,听她喊的有意思,纷纷看过来。 买了品尝的客人们,都说这消暑茶比酸汤好喝,酸汤只有酸味,这消暑茶却是甘甜可口,加了糖水就是不一样。 加了糖水的茶,两大碗只卖一文钱,码头干活的人有些感觉口渴疲累的,也舍得拿一文钱来喝了。 要知道他们只有累极了,才会喝碗糖水。穷人家一碗糖水的分量,比富人家的参汤还要重。 王氏听颜汐说话一套一套的,自己完全接不上口,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就当个闷嘴葫芦,只默默地干活。 看一壶茶水快倒完了,她就去镇上人家借井打了一壶。 颜汐就会用筷子捞出一个茶包,再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新茶包放进去。 老茶包她也没随处乱丢,拧干水重新收回自己的布包里。 这么一做,边上人更相信她这茶有独到的方子了。 边上有人走过,看到凉亭里的热闹样儿,好奇问道:“你们这是在干嘛?” 第25章 夸夸刘二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看到外面有人走过来打听,一边收着钱,一边忙里偷闲大声吆喝道:“各位叔伯大哥们,天气炎热,来一碗消暑茶吧!两大碗只要一文钱,只要一文钱!” “一文钱,就一文钱!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一碗解渴,两碗生津,喝一碗消暑茶吧!” 众人听她大叫“只要一文钱”,不由呵呵笑起来,觉得这吆喝内容新鲜。 走过的人问喝过的人如何,听说味道不错,还是加了白糖的,也不由想尝尝味道。 所以,一大茶壶很快卖完,第二壶烧上时,边上已经围了一圈等待的人。 三叔公悄声问刘衡,“二郎,她说的都是真的?这茶喝着怪好喝的,真是她祖传的方子?” 颜汐整的这一出出,别说三叔公了,凉亭内的众人也是被她带着走了。 刘衡满眼惊叹地看着她,颜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绝了。 当然,这要颜汐知道了,肯定不承认,这是说瞎话吗?不,这是营销广告! 三叔公开始还不信颜汐说的什么家传消暑茶,可现在,喝着手里的茶,的确好喝。又看颜汐加糖加得毫不犹豫,也有点相信这是颜汐祖传的方子了。 不然,这女娃哪来的胆量,那么贵的白糖说加就加? 不过,王氏也够放心的,就舍得让颜汐做主。 三叔公不知道,王氏压根不知道要加白糖,也不知道颜汐来到镇上就去买了一包白糖。 三叔公问刘衡是不是祖传的方子。 刘衡不能说不知道,又不想欺瞒三叔公,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句:“三叔公,要不是家道中落,她怎么会被卖呢?” 三叔公叹了口气,“这几年的确是艰难,我们这儿还好,听说北边可不太平呢。” 明溪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他们的谈论里,也可知北地因为蛮夷扣关,边关大大小小战事不断,加上北地还有旱灾,那边的百姓日子就难过了。 快到中午时,终于有客船回来。 凉亭中的众人收拾东西,纷纷忙着登船。 做戏做全套,颜汐将水囊递给刘衡,殷切嘱咐:“二郎哥,到船上记得喝啊,难受了就喝两口。”言下之意,上船之后一定要记得继续广告。 刘衡接过水囊,无奈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三叔公家的刘进宝,笑嘻嘻地问颜汐:“汐儿,我能不能喝啊?” “进宝哥当然能喝了,下次你回家来,我专门给你煮一罐也带着。” 三叔公看了刘衡一眼,生怕他多心,一巴掌拍在刘进宝脑袋上,将手里提的东西递给他,“嬉皮笑脸像什么样子,自己的包裹收好,还不快上船。” 两人上船后,三叔公看王氏和颜汐两人生意还好,家中已经耽搁了半天活,不能等了,只好跟王氏打声招呼,先回家去了。 第一个买茶的大叔,扶着他兄弟上船,走过颜汐身边时,笑着说,“小哥,我兄弟这回要是不晕船,我回头还找你买消暑茶喝。” “谢谢大叔,大叔,让你兄弟上船后不要盯着水面看啊。”颜汐赶紧再提供一个自己想到的防晕诀窍。 她在现代听说过酸梅汤能防晕车,晕船应该是同理吧? 嘴里说着,她心里暗暗祈祷老天爷帮个忙,保佑这位仁兄上船后千万别吐;他要实在忍不住吐了,也得说感觉比以前好。 有客船来了后,凉亭里的人开始流动起来,有人上船,又有人来等船。 那些挑夫们发现用酸梅汤配着干粮吃,特别开胃,原本家里带来的干硬的干粮,都觉得好吃了。所以,午饭时分,又热卖了一波。 唯一懊恼的,是有个人喝完消暑茶还碗时,不小心把碗打碎成两半。 一个粗瓷大碗,到店铺买买也要七八文钱。 这人在码头辛苦一天,也不过只有二十来文钱的工钱。所以,一看碗碎了,他也是傻眼了,一边小声嘟囔“我不是成心的”,一边偷眼看着王氏和颜汐,就怕两人狮子大开口要他赔偿。 一个七尺壮汉,居然有了小媳妇的忸怩。 颜汐本想让他照价赔偿的,王氏却是摇头说算了,“他讨个生活也不容易,这碗等会儿拿到镇上,找人修补一下还能用,就不用赔了。” 颜汐想想第一天留个好印象很重要,点头答应,冲那壮汉说:“我婶娘说不用赔了,那就不用赔啦。”她心痛地把碗收好,“下次可要小心点啊。” “谢谢,谢谢娘子宽容,补碗的一文钱我给。”那人没想到王氏两人这么好说话,连连道谢,又递过一文钱。 大钱都没赔,这一文钱的小钱还要了干嘛? 既然要做人情,自然要把人情给做足了。 所以,颜汐果断摇头,“不用啦,都说不用你赔了。你这钱收着,下次再来照顾我们生意吧。” “一定一定。大家都叫我王七,我每天都在码头做活呢,要是有啥要帮忙的你们叫我。” 也好,看这王七是跟一群人坐一块儿的,显然是一个小团体了。 她不由庆幸没要他赔钱,这种小团体,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一群。若她们一定让王七赔钱,而这王七是个小心眼的,那就等于是树敌了。 她还想在码头这地方卖一夏天凉茶呢,交个朋友多条路,一听王七自我介绍,客气地叫了一声“王七哥”。 王七看着倒是个爽快人,“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我?我叫颜汐。”颜汐还没想到匿名,顺口报了真名,看王氏瞪着自己,连忙描补:“颜色的颜,东南西北的西。” “颜小兄弟,看你小小年纪就出来摆摊,也是不容易啊。” “我父母都没了,多亏婶娘收留,才免了流落街头。只是婶娘家中也不宽裕,还要供我哥读书。对了,你们看到刚才那人没?那就是我哥,他读书读得可好啦,今年通过县试了,县太爷都夸他读书好,现在就是要再去考试。等他考过院试就是秀才啦。我们出来摆摊,就是想赚些钱,让我哥把书读出来。” 第26章 虎皮扯起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一脸自豪地介绍刘二郎,尤其着重强调了刘衡得到县太爷夸奖,和可能马上就是秀才的事。 众人分不清什么县考府试院试,就知道他家有个读书人,这读书人很厉害,马上就是秀才老爷了。 对他们这些讨生活的普通百姓来说,秀才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见到一个秀才都是要尊称老爷的。 秀才老爷啊!那是见县太爷都不用跪的人,众人态度立马不一样了。 甚至有几个远处过来的人,听到这些话后,犹豫片刻后退了回去。 颜汐看众人神情,放心了。 前世做市场活动,免不了跟各种人打交道,也碰到过地痞无赖。 既然想立足,就得有所依仗。 刘衡这读书人的身份,在阳山村好使,在这码头看起来也很好使啊。 管刘衡到底什么情况,先扯个虎皮做大旗,让别人知道:咱身后有个潜在秀才。 以她估计,他们卖消暑茶这种小本生意,应该就不会有人来问难了。 颜汐没想到的是,因为她今日这一番介绍,众人提到这家卖消暑清心茶的,总会提一句是“凉亭那里家里有书生的那家消暑茶”。 几番传下来,最后,说起她家的这摊位,大家直接称呼“书生茶”,也算无心插柳,成了一个招牌。 一个市集,颜汐和王氏就没挪过窝,两人重复着煮茶卖茶,连午饭都没时间吃。 两人出来摆摊,是颜汐临时起意,也没带什么干粮来吃。 后来颜汐饿得受不了了,跑到桥头的烧饼摊去买烧饼。 卖烧饼的是一对老夫妻,大爷揉面做烧饼,大娘管着烧饼炉里出炉。 看颜汐来买饼,老大娘还提醒她:“小哥,你们若想长久摆摊,可得到镇东头那里找里正,交点摊位费。” 要是不交摊位费,回头来查摊的时候,家伙什儿被抢走都是有的。 “哎,谢谢大娘。”颜汐谢过大娘的提醒,买了两个梅干菜肉烧饼。 “不谢不谢。”大娘看她笑眯眯地讨喜,还特意让大爷重新做了一个,多放了馅料,把饼撑得饱饱的。 颜汐再三道谢,索性给大爷和大娘倒了碗酸梅汤尝尝。 刚出炉的烧饼热气腾腾,薄薄的油纸根本不隔热,她拿衣袖垫着拿回来,和王氏一人一个,就着酸梅汤吃下去。 不得不说,梅干菜烧饼实在太香了。 市集已经散了,等到太阳西斜,码头的船也渐渐少了。 人流慢慢散开,各自归家。 颜汐和王氏总算松了口气,忙完了这一天。 王氏拿手帕帮颜汐擦了擦额头的汗,“汐儿,明日还来摆摊的话,我们去镇东头交一下摊位费吧?” “婶娘,你也知道这事啊?”颜汐是听卖烧饼的大娘提醒的。 “这市集我都来多少次了,还能不知道?你真当婶娘是个棒槌啊?”生意甚好,王氏轻松了,说笑了一句。 两人将东西收好,尤其是炭盆的火得灭干净,再和来时一样,所有东西收到箩筐里挑着。 颜汐掂量了一下王氏挑的担子,这分量,她这小身板挑不动。 王氏虽然是个清瘦妇人,到底是个大人,力气比她大多了。 万一哪天王氏有事,她可怎么出来摆摊啊? “我们也才摆摊,你到底力气小,总得我陪着一起。以后你若能独自摆摊了,大不了往后我早上送你过来,晚上再来接你回家。”王氏想了个对策。 一时也没更好的办法,就今天的情况看,她一个人也的确来不及,王氏就先一起来吧。 “汐儿,你往茶里放糖了,本儿能回来吗?”王氏有点担心,一斤白糖要三十多文呢。 “婶娘,你放心,不会亏的。”周围还有人,颜汐当然不会说加白糖也是个噱头。 她用的是特意选购的木头勺子,有点像现代日式汤面用的勺子。 这种勺子看着勺口大,其实底很浅。所以那两大勺,真的没多少。 他们这酸梅汤的甜味,主要还是靠甘草的回甘。 但是卖东西嘛,总得让客户觉得物超所值。 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纱包,众人看了没感觉。 但是加了两大勺糖,那心理冲击力就不一样了。 亲眼看到白糖倒进茶壶里,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暗示这消暑茶是糖水茶。 只有买家觉得自己占便宜,这生意才能长久地做下去。 颜汐刚才加糖时已经估算过了,像今天这么多壶茶,加的白糖可能都没一两。 再一个,颜汐也是为了提高竞争力。 她看过市集上卖的酸汤,其实也有酸梅汤的雏形,就是口感不好,除了酸味没别的味道,吃着太单调,酸味冲击性太强,有些人也不喜欢。 等他们的消暑茶生意做起来,那些卖酸汤的,要是想效仿自己改进呢? 自己加的两勺白糖,就是一个准入门槛。 那些人卖的酸汤,现在已经是一两文起价了,要是再加了白糖,这成本就上升啦。 王氏听颜汐说的头头是道,赞叹道:“你这脑袋瓜怎么长的呀,就是机灵、好使!” 颜汐呵呵呵,几千年历史沉淀下来的智慧,在现代就汇聚成了各种商家套路啊。 两人心情愉快地来到镇东,在路人指点下,找到收摊位费的地方,里面坐了几个男子。 上首一个年纪约莫五十来岁,一把山羊胡子,看到两人进来,询问似地看向右手边站着的人,看那人点头,他笑着问道,“这位大娘和小兄弟是来交摊位费的?我是本镇的里正,我姓白。” “白老爷好。”颜汐一看两人的眉眼官司,就知道这些人是知道自己家了,“白老爷,我们今日第一次出来摆摊,之前不知有摊位费这事,疏忽之处,还望白老爷勿怪。” “好说好说,小兄弟太客气了,读书之人到底明理啊。” “惭愧,我未读书,只是跟着兄长识了几个字。因为我家兄长要赴试,家里银钱一时不凑手,婶娘只好带着我出来摆摊,想法挣两个钱。” 白老爷试探地提了一句,颜汐马上确认了家中读书人的身份,虎皮还得继续扯起来! 第27章 利润对半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农家子读书,的确是艰难。”白里正似有所感地感慨了一句,“你家是阳山村的吧?小兄弟是打算长久摆摊还是短期啊?” “不瞒您说,我们以前也没摆过摊,不懂这里面的规矩,还要劳您指点。” 颜汐只当自己和王氏都是棒槌,反正就是第一天来摆摊,什么都不懂,虚心求教。 “蒙太爷看得起,这码头的管理收费由我白家牵头。”白里正慢慢说了一句,强调了自己收钱的合法性。 “太爷慧眼识英才,才会请白老爷来掌管这事。” 该拍马屁的时候自然要拍,还得上下兼顾。颜汐这话说得很真心实意。 白里正微微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了眼前两人。 站她后面的妇人一直没开口,一直是这孩子在说话。 这看着才八九岁的孩子,说话应对之老练,压根不像是乡野小民。 由小及大,他那兄长只怕也不是等闲之人。 原本他听家丁说码头新出来一家摆摊的,家里有个正要府试的读书人。 白家最早的发家,就是因为先祖出了一个秀才,才成为青龙镇的里正。后来陆续出了两个举人,才成为青龙镇有名的书香门第,乡绅名流。 所以,族里一向有共识,只要碰到镇里的读书人,都会结交照顾一二。这也算是一项长远投资了,万一这些人里有人鱼跃龙门,一朝飞黄腾达,白家也算是识人于微末。 青龙镇这边今年过了县试的童生只有两个,阳山村过了县试的,只有一个刘衡。 原本听说身子不好,现在倒是又能去府试了,他本就有心卖个好。现在一听颜汐谈吐对答,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既然要交好,那施恩结交就得施在明处:“这码头附近摆摊的,原本是按生意大小、市口好坏收费的。像你家这摊位,原本应该是二十文一天。但是……” “我家小本生意,婶娘带着我们兄弟过活,还望白老爷体恤一二。”颜汐看他说了个“但是”就停那儿了,马上搭话。 白里正点点头,“你说的是,你家这消暑茶卖得便宜,看你们孤儿寡母,日子也不容易。就收你们十文钱一天吧。” “是,谢谢白老爷。”颜汐说着就拉王氏,让她点钱出来。 白里正摇摇手,“今日的钱就算了,从明日开始再算。你们两个妇孺体弱,在码头上若遇到有人生事,就来告诉我。在白家码头,断不容人胡作非为。” 凭白得个靠山,颜汐和王氏连忙道谢,两人出来后,相视而笑。一天只要十文摊位费,他们今日这卖法,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回到家一算,果然,今日居然得了一百一十九文钱。 消暑茶用到的乌梅、陈皮、山楂和甘草,都是廉价药材。 当初因为是搭在刘衡的补药里一起买的,每样称了半斤,总共都才二十文。味道要浓郁,料不能省。买到的材料也能分成五天用,一天本钱也不过四文钱。 最贵的白糖要三十多一斤,照今天的用量,一斤至少能用十天,算下来一天也才三文钱。 摊位费一天十文钱。 这样一算,今天的净利润就有一百文了。 王氏一算账,两人是半上午去摆摊的,大半天下来就有一百多文,这可比她织布赚钱啊。 她日日不停,织布到深夜,一月下来,卖布也不过五百来文。 每日若有一百文入账,不要说二郎去考府试院试,就是进京都足够了啊。 这些,都是靠颜汐赚来的,自己买的小丫头,不仅是福星,还是个财神啊。 她想到刘衡的嘱咐,颜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人家以情义待自己,自己母子两个不能将好处全占了,说道,“汐儿,这生意是你张罗开的。如今婶娘占了你便宜,这钱却不能都给家里用了。” “婶娘,昨日不是说了……” “你听我说,你二郎哥说,这生意就算我们两家合开的。我们厚着脸皮占你五成,剩下的五成你攒着。女孩子家,将来嫁人,还得有嫁妆才行呢。” “婶娘,你胡说什么啊?我还小呢。”颜汐看王氏高兴地眉目舒展,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只能做出一副小女儿的羞态。 不过,合作的生意的确更好。 不得不说,刘衡算的很精,领了她的情,也不会让她日久生厌。 毕竟,她昨天一时激动将钱全投到刘衡身上了,可时间一长,她要是心里后悔了,生了嫌隙反而不好。 而且,她今年九岁了,按照古人的习俗,到十四五就得定亲。 在现代她没结婚嫁人,只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到了古代,她想,要是有合适的人,她得把嫁人生娃这缺失的体验给补上。 颜汐点头答应,说定了对半分。 她看王氏这么高兴,生怕以后几天若是入账少了她会失望,连忙打个预防针:“婶娘,今日能卖到这么多,是因为今日市集,来往的人多。再说,今天也是凑巧,客船延误,很多人等船。平日里,码头这块只怕没有这么多人,我们的消暑茶也卖不了这么多。” “我知道,就算每日只有二十文,一日日累积下来,也不少啦。” 经过颜汐的一番分析,她已经明白了,这次消暑茶的生意,可不像上次青龙寺卖花篮一样,是一锤子买卖。这个消暑茶,至少能卖到秋天,天冷了才会收摊。 如今还端午不到,就算卖到立秋,也还有几个月时间了。 有了一项能长久谋生的事,摊位又搞定了,两人心情轻松,十分高兴。 而坐船到县城的客船上,刘衡和刘进宝也很高兴。 他们和那据说会晕船的兄弟二人同船。 刘进宝生怕那弟弟半路上吐了,一船人都看见了,不就砸了颜汐那消暑茶的招牌? “二郎,汐儿祖传的茶真能治晕船?” “哪有一样药治所有人的。消暑茶治晕船,应该也是大多数人有效。可还是有些无效的吧?不然,哪有所谓的千人千方、对症下药的说法?”刘衡淡定地解释,解开水囊慢慢喝了几口。 第28章 良师裴秀才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进宝一听刘衡说千人千方,马上点头附和道:“也是,千人千方,再好的方子也得对路。” 两人站得离那壮汉不远,万一消暑茶没止住晕船,也算是铺垫一下,不能第一天就让颜汐砸了招牌。 可惜这些话是绣花给瞎子看,白瞎了。 那壮汉自从上船后就顾不上别的,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上船先在船中间占了个位置,让他弟弟坐下来。 他自己也不坐,就守在边上,将水囊捧手里,时不时倒一杯出来递过去。 等船开了之后,壮汉更紧张了,护犊子得紧,不停地问头晕不晕、胸口闷不闷,想不想呕吐之类的话。 每次被他弟弟瞪视后就安静片刻,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 倒是那弟弟听到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刘衡和刘进宝一眼,看刘进宝被自己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了一句“你们说的是,汝之砒霜彼之蜜糖,没有包治百病的”。 刘进宝讪讪地笑,刘衡倒是一派坦然,还点头附和:“这位兄弟说的对。” 这弟弟跟哥哥长得完全不一样,哥哥五大三粗,弟弟却是文文弱弱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晕船,脸色看着挺苍白的。 有时被他哥哥问的烦了,会回个一两个字,其他时候就是闭目养神。 明溪水流缓慢,渡船一路开得平稳。 到了下午时分,船终于到了明水县县城外的码头。 壮汉扶着弟弟一下船,高兴地连叫了几声有用,冲刘衡和刘进宝笑出了一口白牙,“你家那位小兄弟卖的消暑茶,很是有用。” “也是兄台照料得当。”刘衡笑着调侃了一句。 刘进宝噗嗤笑了。 的确,这一路上就听到这壮汉聒噪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比八十岁的老太婆还啰嗦。 那壮汉被这两人一笑,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众人从码头赶到县城城门处,赶着进城去。 城门口也有车行轿行的人在招徕生意,刘衡当然不会去费这种钱,跟刘进宝道别分开后,他身上背了一个包裹,手上提了剩下的,慢慢走到学馆。 裴秀才家所开的学馆,闹中取幽,从县城大街斜穿过两条小街,看到两扇打开的黑色大门,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裴氏学馆”四个大字。 裴家开的这学馆,算是裴秀才的祖业了,几代下来教出过不少秀才和举人,是仅次于县学的大学馆。 明水县每届县太爷都给予表彰,这匾额就是某位县太爷所写的。 这学馆前后三进,第一进是学生讲堂,第二进则是住的远些不便每日归家的学生所住宿舍,第三进是学馆的藏书院和馆内先生的住处。 因为学馆内学生众多,良莠不齐,所以裴氏学馆的学生,从启蒙的幼童到成年的秀才都有。 馆内四个先生,都有秀才功名。 刘衡走进大门,看到裴秀才正在讲堂中,他快走几步,叫了一声“老师”。 裴秀才抬头,看到是他,也很高兴,“你身体可是完全好了?也是你的造化,往年府试都在四月,今年因为知府大人新上任,听说是有大事耽搁了,所以府试才会在五月进行,你刚好赶得上。” 这真的只能用运气好来形容,因为府试改到五月,就裴秀才印象里,这是第一次。 刘衡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今年县试中考了第五名。但是第一名的童生家学渊源,五岁就启蒙了。而刘衡可是九岁才启蒙,第一次下场就能考明水县第五名,已经不容易了。 听说刘衡生病时,他还让人捎了二两银子治病,惋惜刘衡错过了今年的府试和院试。 没想到这学生是个有造化的,病好了,还赶上府试延迟了。 读书要天分,而科举却还是讲究几分天命的。 裴秀才大名裴秀,自己就缺了几分考运。 他自幼刻苦攻读,二十岁考中秀才,年年岁考和科考都是一等,所以是明水县的廪生,每月有朝廷发放的米粮补助。 可惜他时运不济,当年秀才功名到手,正想第二年一鼓作气参加乡试时,赴考途中接到祖父丧讯。 长子长孙守孝三年,三年后却又母亲病重亡故,再过三年父亲又亡故了。所以,至今未能参加乡试。 他索性就绝了科举的念头,一心教书育人。 裴秀是因为友人推荐,才收了刘衡进学馆。一教之下,发现这孩子天资过人,一直悉心教育。 所以,裴秀才觉得,刘衡不仅天赋比自己好,考运也比自己好。此去府试必定能够得中。 他交代刘衡回宿舍休息,“你休息一下,这几日好好温书,我这有几道题你拿去做了,明日交给我看。我们得早些赶到府城去,等我安排一下学馆之事,尽快动身。” 参加府试需要廪生作保,他自然要陪着刘衡一起去赴考。 刘衡谢了裴秀才,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晚上又特意到裴家送了节礼,还归还了二两银子。 裴秀才却不肯要,“你家中不宽裕,这些银钱无须在意。” “先生收我入门,几年来又悉心教授。家中如今已经宽裕了些,欠的也快还清了,哪里还能再让先生破费。” 师生两人推让,裴夫人笑着让两人入座,“你们两人就不要你推我让了,要我说,这银子就还是算二郎你借的,先拿去用。等你府试回来,再还钱。” “多谢师母。”刘衡赶紧道谢,也不跟先生争这一时了。 吃饭的功夫,裴秀才又考了几道题目,说了些学问上的事情。 裴夫人收了节礼,粽子这种吃食不经放,索性就热了一盘送上桌,“二郎,你家这粽子倒是精巧,我从未在市集上看到过呢。” 裴秀才剥了一粒肉粽,剥开来就一股清香。 绿色的粽叶上,糯米被酱油泡过,一粒粒酱红色亮晶晶的,粽子里是一整块五花肉,肉馅也是用酱油、调料浸泡过,不像普通肉粽看着肥肉白乎乎地油腻,吃到嘴里肥肉滑而不腻入口即碎,味道也是鲜咸可口。 “这粽子可比市集上卖的肉粽好吃。” 刘衡拎了一路,却也是第一次吃颜汐包的这肉粽,果然是好吃。 一顿饭宾主尽欢。 第29章 紧张的府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回到学馆,刘衡忙着开始温书复习,裴秀给他开了小灶,每日总会单独出几道题让他去试着破题写文。 这当中,王氏来了一趟县里,给刘衡送了两件新做的衣裳,“人靠衣裳马靠鞍,到府试的时候,总得准备两件新衣裳。” “娘,我有衣裳穿,何必破费再做。” “现在家里有入账了。汐儿做的那个消暑茶,每天能卖几十文呢,多的时候一百多文也有。”王氏说着掏出一个荷包,“这些钱是汐儿让我送过来的。” 她又拿出一个罐子,里面是半罐炒小麦粉。 炒小麦粉是把小麦在铁锅里干炒,炒熟后,再用石磨磨成粉末。颜汐还加了糖粉拌匀,所以这半罐炒小麦粉闻起来就是一股甜香。 这种炒小麦粉,干吃可以吃,加热水泡了也好吃。 家里富裕的人家会炒一些,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当零嘴吃。 颜汐加了糖粉,那味道就更好了。 王氏赞叹道,“说起来还是汐儿有见识,她说府试的时候考一天没什么吃的,饿着肚子总不好。要是带其他吃的,进考场的时候怕被人翻检之后弄脏了不能吃了。你把这罐炒小麦粉带上,回头装油纸包里,水一泡就能吃了,又管饱又干净。” “这包是小鱼干,都焙干拿盐炒过了,饿的时候抓一把吃就行。这里还有几颗酸梅,嘴里含一粒,考场上提神醒脑。” “哦,这是一块油布。万一考场上天气不好,你就撑油布,吃东西的时候也把油布垫起来,省得弄脏卷子。” 王氏赞叹颜汐想的周到,刘衡却是比他娘想的更多。 他还是头一次去参加府试,压根还想不到吃的这种事情,颜汐居然想到了,她是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县试的时候因为准备不足,他考完出来脚都饿软了。 颜汐现代读书时学历史,知道古代科考睡不好吃不好,考场条件很恶劣,很多人落选,不是因为学问,而是因为身体和精神吃不消了。 还有倒霉的则是考试的号子漏水,刚好碰上大雨,考卷废掉了。 为了让刘衡多点胜算,她可是绞尽脑汁。炒小麦粉和烘小鱼干,这两样东西有主食有蛋白质,吃起来又方便又干净,关键还耐存放。油布又挡水又轻便,带起来方便。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这份周到,刘衡更是觉得她来历成迷。 到了五月初五,裴秀一早起来忙完家中祭祖等事后,就带着刘衡到县城码头坐船出发。 明水县隶属同安府,从明水县可以直接坐船到府城附近,算是最方便的交通了。 花了一天多时间赶到,算算日子,离府试还有十一天。可是,城里已经到处都是学子,离学宫稍微近点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 而且看路上,跟他们一样,刚赶到还未找到宿处的人还不少。 裴秀带着刘衡只能往偏处找,最后总算运气不错,有家客栈里,掌柜的说他们的柴房还空着,可以便宜些租给他们。 这柴房倒没四面漏风,就是四面泥墙看着黑乎乎的,再不要,就怕接下来其他地方也没了。而且这家客栈有小路通到学宫那边,路程还不算远。 掌柜的让人在房里铺了两张床铺,只收他们三百文一夜,早晚还供应热水。 这价钱还真不能说他黑心,要知道现在主街那边的客栈,连柴房伙房都叫价一两银子了。就这还供不应求。 刘衡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明水县,本来觉得自己带着十两银子,也算身怀巨款。到了同安府才知道,十两银子也许都不够住客栈的钱。 幸好家里最近有颜汐赚钱的入项,否则以他家这境况,就算侥幸考上府试,院试也是难以为继。 其实,要不是顾虑裴秀才的身体,他都恨不得借住到城外寺庙去。 客栈中住的全是来应试的学子,大堂里各种书生意气,高谈阔论。 刘衡吃饭时到大堂听了一圈,就回房温书去了。 参加府试比县试严格,得找两个廪生结保才能入场。 所谓穷秀才,就是因为秀才的创收机会不多。而每逢县试府试这种时候,廪生就比较吃香了。 要知道一个同安府下辖虽然有十二个县,可各县情况不一,廪生数量总是有限的,给人担保也算有风险,所以每逢府试,就是廪生们创收的好机会。 凡是找来作保的,他们都会收取一些好处费,多则十几两,少则三四两不等。 裴秀已经是廪生了,刘衡要考试,还得再找一个廪生结保。因为之前刘衡生病耽搁,没打算这事,只能到这里现找了。 幸好这种时候带着学生来考试的人不少。 裴秀在几家客栈转了转,终于碰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带着学生来应考的廪生,那人也是因为有事耽搁,出门晚了,还没找到另一个结保的。 两人一拍即合,互相给对方学生做担保,将这事解决了。 后来还有几个闻讯而来的童生,裴秀见他们也是家境贫寒,显然是拿不出十几两银子找人作保。 他一边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边也答应给他们作保了。 到了五月十六,才不过三更天,裴秀就把刘衡叫起来,两人洗漱之后,见客栈里已经是灯火通明,掌柜的早就很有经验地让人送上早点,方便学子们吃饱之后去赶考。 刘衡擦了一把冷水醒神,再把考篮和必备之物检查了一遍。 裴秀看到他拿的炒小麦粉和烘小鱼干,点头赞叹:“这些东西好,你家里想得周到。” 他们这客栈到学宫有一条小路,小巷子中穿梭,若是白天还不一定认识路。可现在这时候,提着灯笼匆匆赶考的人很多,到处都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 两人就跟着人流往前走。等走到学宫前面的大街上,往日一眼就能看到的学宫大门,此时已经被眼前的马车、牛车、驴车的车篷挡住了,密密麻麻的人和车,汇成一条线。 再往前一点,那车是半步都不能移动了。这种时候,刘衡这样走路的反而方便了,他护好提篮,看到前面有空隙就往前挤,裴秀跟在身后。 第30章 府试的规矩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开始跟着裴秀往前走,后来是跟着人流往前走。 随着路边不断有人加入,人流越来越壮大,路面拥挤不堪,路上时不时听到有人叫喊着帽子掉了、鞋子掉了,可惜这种时候,就算想停下来拣都停不住。 最后,他们两人简直是被推着往前走的,一直到了学宫大门前,看到衙役设置的栅栏后,才算能停住脚。 刘衡和裴秀站下,互相打量,幸好,衣衫虽然凌乱,总算都还在身上。 出发时,裴秀已经提醒刘衡护好考篮。到了学宫门口,他让刘衡再看一遍,万幸东西只是有些凌乱,都未损坏。 边上有人看刘衡翻检,也跟着查看,就没刘衡这么幸运了,有人墨锭撞断了,还有个廪生掉了只鞋子。 眼看这些人哭丧个脸,一筹莫展时,守门的衙役倒是眉开眼笑了,伸手指路,让他们往大门边上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去买。 这是每次府试时,衙役们光明正大捞外快的机会。 价格再贵也不愁卖,买的人还只有感激的。 裴秀因为是作保的廪生,要先进去。他又嘱咐了刘衡几句,到大门口向衙役报名查验之后,就进了大门。 刘衡只能耐心等着。 大门处众人都在等候点名,按县进入。 守门的衙役叫到哪个县,哪个县的学子们就挤到学宫大门前,排队进入。 等叫到明水县时,天色已经大亮。 明水县这次一共有三十名考生,来自县内各处,大家此时也无心寒暄。碰到认识的互相点头招呼,紧张地跟着众人进去。 刘衡再次查看了考篮的东西,拎起东西走进学宫大门。 点名的衙役打量了刘衡一眼,念了几个名字:“明水县第五名刘衡……由廪生裴秀、王元作保。” 这里面有两人,刘衡并不认识,显然就是托裴秀作保的其他考生了。 刘衡作揖行礼的时候,门内裴秀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学生裴秀作保。” “学生王元作保。” 确认无误后,那衙役冲刘衡抬抬手,指引道:“按规矩,每县前十名都是提堂座号,您那边请。” 刘衡前面的考生年约三十多岁,是明水县今年的案首。那人听到第五名,回头看了刘衡一眼,没想到是个这么年轻的,显然有些意外。 刘衡冲对方拱手算是招呼,这人点点头回应了,两人就跟着前面的人往前。 显然,提堂座号的人因为都是各县前十名,算是获得府试的优待。 就连这边的搜子,也比另一边“温柔”多了。 这边搜子搜查时,示意刘衡自己打开考篮,又让他自己解开包裹,看到是炒小麦粉和烘小鱼干这些干粮等物,只是稍稍查检,并未将东西翻乱。 就连要求解开衣裳搜查,也是让刘衡自己解开衣裳,他伸手摸了衣襟等处。 不像另一边,简直跟抄家一样,有些带了包子、烧饼等食物的,被掰开后一片狼藉,看着就不能吃了。 查检之后,那些考生头发凌乱,衣衫敞开,甚至有的鞋子都被扒下来看了,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毕竟,这些搜子们是按律行事,若不配合,就当作弊论处,直接赶出考场,严重的可能终身都不能再进考场了。 等检查好后,刘衡总算松了口气。 搜身之后,有衙役在进门那头等着引路。 明水县前十名到齐后,衙役领路将这十人带到学宫一处宽阔开朗处,这就是所谓的提堂座号了。 这地方开阔,环境也好,不像其他考生要挤在狭窄的地方。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唯一不好的,就是在这里,是在知府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考试。一抬眼也许就看到知府大人威严地看着自己。 若是有考生心理素质不好的,只怕当场就要吓得发挥失常了。 第一排坐的是各县的案首,其后各县前十名,间杂而坐。 知府大人就坐在第一排前面正中,面对着考场,一个个考生在他眼皮底下入座。 待众人落座后,知府大人示意之下,几个衙役拿着装好试卷的考袋一个个分发下来。 府试一般是考五场,一般每场各考一天。因为第一天称为正场,若是今天的试卷得了知府青眼,当场录取了,后面四场就不用考了。 不过,刘衡听裴秀说过,一般知府不太愿意冒着风险,再看好也宁愿等一等。除非那考生是公认的才子名流,知府大人为了表示慧眼识英才,才愿意做个当场录取,成就一段佳话。 刘衡接到考袋后,先将考袋打开看了今天的题目一眼,题目来自四书,并不算生僻。看后他松了口气,将试卷放回考袋,开始磨墨,同时心里也能打个腹稿。 裴秀跟他提起过,卷面不能污损。所以,收好考卷再磨墨,是比较保险的做法。 反正有一天时间,他尽可仔细书写,也不急于一时。 这几年他勤于攻读,除了今年生病这些日子,从未有一日落下功课。四书五经更是熟读。 所以,待磨好墨,他略略思索,提笔埋头作答。 等到锣声响起时,他才发现已经中午了。刚才埋头做题还未有感觉,这一停下来,才觉得腹中饥饿。早上三更天吃的东西,到现在粒米未进,难怪饥肠辘辘了。 这种时候,各县案首比较受罪,当着知府大人的面有些人没好意思吃东西,像刘衡这样坐在后排的,就可以便宜行事了。 他看到自己左前方有考生掏出备好的干粮,那干粮饼巴掌大一块,那考生要了三次热水还未能吃下去,显见饼有多硬了。 还有一个考生带的应该是包子,只是那包子不知是被搜子查验时剥开的,还是刚才进门前路上被挤压的,反正拿出来就是扁扁的压得不成形状,尤其是那油花,白乎乎一层。 这时候就显出颜汐准备的炒小麦粉和小鱼干的好处了。 刘衡直接拿出一个碗,把炒小麦粉倒进去,再找衙役要了热水一冲,一股清香味传出来,感觉胃口都大开了。 刘衡甚至听到几声明显的“咕咚”咽口水声,显然是被香味勾引得馋了。 第31章 各自生欢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泡了一碗麦粉糊,香味勾引得其他人食指大动。 这些考生不乏家境富裕的,往日未必能看得上眼。可架不住这时候肚子饿啊,自家的吃食更难吃,对比之下人家的就是山珍海味了。 若不是在考场上,只怕都有人要骂他故意扰人心神。 刘衡毫无所觉,慢条斯理地将油布摊开垫在考桌上,一碗麦粉糊吃完,满足地叹了口气,又掏出一把小鱼干慢慢嚼着吃。 这烘小鱼干因为烤得脆脆的,嚼起来就有轻微的嘎嘣声,那细微的声音,听着也很吸引人啊。 这让人怎么忍得住? 有些考生后悔自己带的不够周全。其实,自古以来,考场上大家都关注题目,还真没几个想着怎么弄吃的。所以,颜汐这种考试营养餐,绝对开了先河。 坐在前面的考生,甚至还有人侧头瞪了刘衡一眼。 刘衡有些莫名,一样吃东西,他的东西香难道还有错了? 吃了两把小鱼干,又叫了一盏热茶喝下,感觉肚子里有点东西了。他才慢条斯理地擦手,收好油布,重新埋头作答。 坐在前面的知府大人,也看到下面考生的动静,顺着那些人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一个年纪略小的考生,一样样东西吃的香甜,一脸满足样。 从来带进考场的干粮,都不会好吃。这考生的样子倒是有意思。 他略有些好奇,只希望这考生的卷子,能和他吃东西一样享受。 到了下午日落时分,场中有考生率先敲铃交卷。全场第一个交卷,若是试题答得好,也是一个巧宗。毕竟第一个交了,知府大人总愿意先看几眼,若觉得不错,也许就记下名字了。这样第二场若也不错,自然就录取有望。 刘衡自问不是有急智之人,稳扎稳打,所以他并未因有人交卷而焦躁。倒是他边上一个考生,可能也想抢着早点交卷,一急之下竟然打翻了砚台,墨汁直接溅到试卷上,卷面污损,第一场未能交卷,这一次府试等于白来了。 那考生二三十岁的年纪,一看试卷污损了,叫了一声“我的卷子”,边上已经有人喝令“考场中不许喧哗”,衙役上来直接将人拖出去了。 有了这人的例子,其他考生更是仔细再仔细。 刘衡是场中第九位交卷的。 他的卷子交上去,知府大人倒是留心扫了一眼,暗自点头,年纪虽小,这笔字倒是不错,明显是下过苦功的。 刘衡交完卷子来到考场大门处,前面的人也还在等着,等到第十位交卷的考生出来,考场大门才打开。 原来考场规矩,提前交卷后,都是十人一放,没到十人就只能等在大门口。 大家一起走出大门。 有个身材略胖的考生,忍不住挤到刘衡身前:“这位同考,在下陈有福,不知你带的吃食,是在何处购买的?” 刘衡连忙回礼,“陈兄请了,在下刘衡,我这吃的是家中带来的。” “哎……”陈有福一听他是家里带来的,叹了口气,“我还想若是城中买的,也去买些呢。”这位陈有福显见是个吃货,居然说着就又吞了口口水,“我在客栈买了两个大饼,实在不能下咽。” 其他考生看陈有福这惋惜样,有人拉着他走,“陈兄,我们是来考试的,又不是卖吃食的。吃的好文章未必好,何必与贪吃之人费时。” “这倒也未必,我看刘同考年纪轻轻,能入府试,必有一番成就啊。” 自古文人相轻,有人因为讨厌刘衡考场显摆吃的,就讨厌他了。陈有福倒是没这恶习,只是到底不好再多问,被人拖着走了。 裴秀也等在门口,听到这几人说话,他只对刘衡说道,“莫管他人闲言,回去歇息一下,准备明日考试吧。” 刘衡因为亲爹去世得早,受过不少冷言冷语,自然不会将几句闲言碎语放在心上,跟着裴秀回客栈继续备考。 府试接下来的几场考试,依然与第一场一样,天不亮就得出门。 不过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后面两天人流明显好了很多。 最后一场考完,刘衡回到客栈倒头就睡,感觉脑子被抽空了一样,累得睁不开眼。 府试考完后,十日左右会放榜。 刘衡本来想省些银钱,早点回家去等候,反正若中了自有报喜的会上门告知。 裴秀觉得难得来一趟同安府,带他去拜见了几个自己的好友,尤其是他的好友中已经有人考中举人的。刘衡这次若能过了府试,接下来就是院试了,听听这些过来人的意见,对于以后下场是很有好处的。 能中举之人,在写文破题上往往会有独到心得。这种心得非关系亲近的不会谈论。 刘衡知道先生是一片好意,自然听从先生安排。 他在同安府盘桓时,颜汐和王氏依然在明水县忙碌。 现在,颜汐的消暑茶越卖越顺。 因为第一天卖茶时,那个壮汉就是为了防止弟弟晕船才买的。结果跟他同船的人亲眼所见,这人的弟弟上船后真的没有晕船呕吐。 这些人返程回到明水县一说,大家都相信凉亭旁的书生茶是能止晕船的。很多人担心晕船的,上船之前都会来买上一份。 加上天气越热,吃这种酸酸甜甜的消暑凉茶,感觉口舌生津,清凉解渴。所以,来码头等候渡船的,甚至是路过的码头的,都会花上一文钱。 因为明溪算是同安府的主要水路,货物运输,水路和陆路比起来,又便宜又快捷。所以,周围几个乡镇的货物,都会先运到码头,再用车拉到其他地方。青龙镇每日这个码头人流不少,颜汐的凉茶生意也就好了。 在码头干活的人,觉得糖水是好东西,干活累了,往往也舍得花上一两文来喝。 眼看生意做起来了,颜汐觉得每日跟王氏这么肩挑手扛不行,虽然王氏总是说不累,但是人到底不是铁打的,何况她赚钱也不是为了做苦力啊,所以,多方打听之下,狠狠心,咬牙花了二两银子定做了一辆拖车。 第32章 桥头恶人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本来还不舍得花钱,等拖车做出来后,不得不赞成颜汐的说法,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有这车,她们每天做生意不仅省力还省时。 这拖车,颜汐是参考着后世的二轮拖车改造,为自家消暑茶量身定做的。 整个拖车长方形,车头这边放了个烧饼炉子一样的两个炉子,可以两壶水同时烧煮,烧柴禾和炭火都方便。 车尾这边放两个水桶,一个是备着水用来煮茶的,另一个则是方便茶水搭在桶上浸凉的,若急的时候还能拿来洗杯子。 这辆拖车四面有围栏,三面可以放下,靠着顾客的那面围栏则是固定的。 她还吸取了王七打碎碗的教训,专门找人做了长竹筒,两大海碗茶水装一个长竹筒,这种长竹筒都做了挂钩,放凉后可以挂在固定的那面围栏处。 竹筒上还特意让人雕绘了消暑清心茶字样。 有人来买就可以拿一竹筒,要是放一文钱押金,就可以将竹筒带走,等下次再还回来。 另外她还备了几十个竹节杯。一个长竹筒刚好能倒四杯竹节杯,来凉亭等渡船或者送亲友的人,花一文钱就能拿四杯,几个人分着喝,凭栏而坐,还显得雅致了。 王氏开始还觉得颜汐这钱花得冤枉,等推到码头这儿一试,发现受欢迎多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王七他们是卖力气活的,汗流得多水就喝得多。这些人喝不了两大碗的,就可以买上四小杯。 还有些略微富裕的,直接一文钱就买一两小杯喝,倒是凭白多得了一半利润。 另外,颜汐还准备了新品种,消暑茶是每日必备的,其他大麦茶、香兰茶、金银花茶等,每天只煮上一两壶,碰到下雨天她还会煮一大壶姜茶来卖。 颜汐嘴甜人活络,二十来天下来,周围的商贩都认识了,比如在桥头卖烧饼的那对老夫妻,大家叫他们高叔、高婶的,颜汐与他们熟悉后,竟然跟他们搭着一起卖东西。 大热天吃烧饼嫌干,配一杯消暑茶吃,花个三文钱就解决一顿午饭了。 而有东家来运货,舍不得请伙计喝茶楼,喝上一杯消暑茶就完全没压力了。 王七打碎了碗不要他赔钱后,他觉得不好意思,也时不时推荐一二,作成她们的生意。 多面开拓之下,颜汐她们这茶摊的入账,基本稳定在每天一百文左右。最多的一天甚至得了两百文。 王氏那天硬是忍到回家,才高兴地连数了几遍,第二天又兴冲冲去布店扯了几尺布,要给刘衡和颜汐做新衣。 “你到家里这么久了,穿的都是旧衣,现在宽裕点了,婶娘帮你做两身。” “婶娘,我现在哪穿得着新衣啊。”颜汐转了个圈,示意王氏看看,自己还女扮男装着呢。 王氏拍了她一下,“原本是怕你一个人跑镇上不方便,现在每日我都陪着,哪里还用得着穿成这样。” “不了婶娘,我还是穿这样吧,这样方便。”一样都是小孩,颜汐见识到了古代的男女有别。 十岁的小姑娘说话,都没八九岁的男娃说话好使,大家还都觉得理所当然,她真怕自己一穿女装,出去招揽生意都招不到了。 “等你二郎哥进学了,就好了。”王氏听了她的顾虑,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除了这些花费,其余的钱王氏都托人捎到了同安府,让人给刘衡带去。他在府城,用钱的地方多,能少为钱操心些,就能多花些心思在考试上。 颜汐自然也不会反对。 刘衡可是他们这个家最大的顶梁柱。 对面茶楼的老板,不止一次让人来问过,想买她消暑茶的方子。若不是顾忌着刘衡可能获得功名这件事,只怕就不是商量,而是强买了。 她为了不引人注意,才故意定价一文钱,让人觉得利润微薄。没想到就这么一文钱的小生意,都逃不开有心人的眼。 以后,她要是想再多赚钱,那眼红的人就更多了。 所以,她希望刘衡考好点,快点考中秀才、举人,甚至进士,到时,她在这明水县就算是背靠大树了。 算算日子,刘衡应该已经考完,就不知道考的如何了。 王氏每天都要算一遍日子再念叨一遍不知道二郎何时归家。 她心悬两头,越到快放榜的日子,越是心不在焉。有一次烧好一壶茶水,转身又将茶水放火炉上烧了。 颜汐吓得不敢让她做了,茶水放错倒错都是小事,万一人烫着就麻烦大了。 到了五月二十八,王氏和颜汐一起将茶水摊支起来,她刚又习惯性念叨刘衡归期时,看到石桥对面一群人走过来。 这群人前面,有个带路的妇人。 “那个人看着眼熟,但不是阳山村的啊。”王氏看到那妇人,正想着自己哪里见过她。 那妇人却是停在石桥上,左右张望片刻后,指了指凉亭这边,自己走开了。 那群人冲着凉亭这边走过来,后面是一顶二人抬的轿子。 这些人看穿戴,应该是哪户大户人家出门。 颜汐看这群人脸色不善的样子,不想惹麻烦,想将茶水摊推开点,给他们让让道。 没想到,这群人却呼啦一下,将她们茶水摊给围住了。 那顶轿子就停在外围,边上一个婆子走过来,“你们两个是不是阳山村的?” 王氏点点头,“我们正是阳山村的,敢问你们这是为何啊?” “我们是牛员外家的下人,这是我们夫人。我们夫人之前让人跟你谈了买你家那丫头的事,这么几天了,怎么人还没送过来?” “什么?”王氏听到这婆子说是牛员外家,马上想到了三叔婆那次的事,她又气又急,终于想起来,刚才那个妇人,原来是三叔婆娘家的大嫂。 她那大嫂来阳山村时,她曾见过几次。 听到这婆子理所当然的话,王氏不善骂人,将颜汐揽到自己身后,气得人都要发起抖来,恨声说道:“我家又没卖人,送什么人过来?” 第33章 这是我儿媳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恨声问那婆子自家又没卖人,送什么人。 那婆子两只眼睛一瞪,将脸一抬,大声骂道:“你以为躲到镇上,就有用了吗?穷的揭不开锅,不就是想多要点银子?我们夫人说了,你快点把人交出来,今天再多给你二十两银子。” 那婆子说着,将一个小布袋丢过来,王氏侧身避开,那布袋砰一声砸到地上。 布袋的口子张开上,五锭白花花的银锭露出来。 五十两白银!就听到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十两啊!” “我天啊,什么人值五十两?” “就是,这都够买两头牛了。” 有些人被牛家的大手笔震惊了,轻声议论。 那婆子得意地仰头,鼻孔对着王氏,等着她拿钱交人,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皮底下,谁能不动心? 没想到王氏不仅没有动,还将颜汐往身后又揽了揽。 那婆子怒了,一指被她揽在身后的颜汐,“就是那个,你们愣着干嘛,夫人说了,带走。” 王府的家丁立马撸袖子走过来。 “谁要你们的银子!走开!滚开!”王氏又扑又打,想要拦阻,可是怎么架得住牛夫人带来的这群人。 两个家丁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将她护在后面的颜汐拉了出来。 “救命!救命啊!”王氏一看那些人架住颜汐,顾不上起身,扯着嗓子喊道。 这边的变故,码头两边自然很多人看到。 看牛夫人这带着十几个家丁,一看就不好惹,不认识的只围观,谁肯出来多说话? 倒是有人说风凉话:“就这长相,值五十两啊?” “对啊,看着是个小子吧?” 颜汐被人拉住,她想看看王氏摔得如何,却没法转身去看。 “你们干嘛?光天化日抢人啊?”倒是正在扛包的王七,看到这边情形,大喊了一声,带着几个人赶过来。 牛家的家丁将颜汐架到轿子前,那牛夫人微微掀起轿帘,看了颜汐一眼。一看这粗眉大眼,皮肤还有些黑,不由有些嫌弃。 但是,她儿子躺在床上,现在已是出气多入气少。求神拜佛、求医问药,该做的能做的都做遍了,人却眼看着是不行了,她就不由又想起何仙姑说的这个福星来。 她找人问过了,那刘衡也是只剩一口气,他娘就是买了这丫头进门,第二天人就好了。 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她都要将人买回去。 她放下轿帘,轻喝一声“带走,回去!” “你们干什么?把人放开!”王七等人赶到,拦住了去路。 那婆子一看这架势,哼了一声,“他家收了银子,将这丫头卖给我们家了。让开,我家少爷还等着冲喜呢。” “什么?丫头?”王七等人吃了一惊。 他们跟颜汐这些日子接触,都觉得颜西这小兄弟年纪虽小,但是头脑活络有见识有胆量,说话做事还爽快,怎么看都是个小兄弟啊。 “我家何时收了你们银子?你们说买了我,谁签的卖身契?谁按的手印?” 颜汐一开始都没挣扎,抓她的家丁就没下死劲。 颜汐说完话,趁着牛家人还未开口,抓着自己的家丁手又有点松时,她使劲往轿子前一冲。 那婆子看她竟然去撞夫人的轿子,喊了一声“夫人”,连忙拦到轿子前,颜汐就趁着这时候从她身边冲过,几步躲到了王七等人身后。 “阳山村人都可作证,我是婶娘带回家的,我的户籍都在刘家。我婶娘从来没说卖我,你们强抢民女,竟敢在码头闹事!这可是白里正管的地方。” 王氏终于爬起身,顾不得身上疼痛,死命撞开一个家丁,冲到了轿子前,“你们伤天害理!汐儿是我家……是我的儿媳妇!你们竟敢强抢民妇!等我家二郎回来,我们要去县衙告你们!” 她本想说颜汐是自家买回来的,话到嘴边,她急中生智,她要是说汐儿是买回来的,那牛家要是咬死说是转卖她家的,先将人抢走了。人带到牛家后,不管怎么样,汐儿都要吃亏了。 所以,她转口叫着这是她的儿媳妇!就是想要牛家多层顾忌。抢个买来的丫鬟和抢人媳妇,那是不一样的。至少,阳山村的刘家族人,就不会容人这么打脸。 王氏一说出口后,就理直气壮多了:“我儿到同安府赶考去了,你们若敢强抢!待他归家,我们就去县衙击鼓鸣冤,让太爷来主持公道!” 王氏话音刚落,石桥上白里正带人赶了过来,“刘娘子不用着急,在青龙镇码头上,我倒要看看,何方神圣,这么不将我白家放在眼里!” 高叔气喘吁吁回来,显然是他跑去找人了。 白里正说着话,人就走到了凉亭边,“颜小娘子说的对,我这里正还当着呢,谁在青龙镇闹事,我都得问问。我管不了,上面还有县太爷。” 牛家人一看到白里正带的这一批人,有些傻眼。 他们来之前,自然打听过,刘家母子,儿子去同安府了,就王氏带着颜汐在这儿摆茶摊。王氏之前也亲口跟三叔婆说了,她可没让颜汐当儿媳的打算。 他们选在青龙镇抓人,就是觉得这儿不比阳山村,王氏两人无亲无戚,也没人会来管这闲事。 如今先冒出王七几个,又出来白里正这一群人。 牛夫人不把王七这种卖苦力的放眼里,牛夫人终于从轿子里走出来。 牛夫人这体格倒像个男人,一双吊梢四白眼,看着就带出了凶相。 “白老爷,我家老爷跟白老爷也是熟识的,今日实在是事出突然。我怕再不抓住这刁妇,她们就要跑了。” “我儿病重,何仙姑指引要这丫头冲喜。”说到这儿,她显见是真动了些真情,眼圈红了,“白老爷体谅我这做娘的,等将人带回去,我让人将卖身契送来给您看。” “你既然有卖身契,现在为何不拿出来?”王七等人听了牛夫人这明显推脱的话,都叫了起来,“人被你带走,卖身契谁知道会不会造出来?” 牛夫人不屑地看了王七等人一眼,只看着白里正,“白老爷,待将人带回去,我让我家老爷给您个交代,必不会无故在青龙镇闹事的。” 第34章 当街喜讯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青龙镇就这么大点地方,各家人都有圈子。地主的,读书人的,行商的,而牛员外家,是做粮食起家的。他家与白里正,自然也是有打过交道的。因为牛员外主要做粮食生意,在青龙镇码头进进出出,还给白家送了不少货运银子。 牛夫人曾听牛员外说与白里正喝酒吃饭,要不是牛员外外出送货,今天她就不自己来了。 若按照常理来看,白里正应该装着不知道这事,或者拖上片刻再过来,那她这边将人带走了。大家不伤和气,也顾全了白家的面子。 可白里正居然带人赶过来阻止了,未免有些不识趣,她觉得自己说的也算示弱,白里正也该顺坡下驴了。 没想到,白里正却是一摇头,“牛夫人,这事不是小事。要么你带人离开,要么你拿出卖身契来,让大家看看。不过刘娘子说了,她家不会卖儿媳妇。所以,只怕你是受人蒙蔽了。” “我家日子虽穷,但绝不会做卖儿卖女的事,何况你家儿子那冲喜,那是……那是要害了汐儿一辈子啊!”王氏想到三叔婆说的话,就又气又怕。她没敢将三叔婆说的殉葬结阴亲的话说出来,但是那意思,牛夫人一听就明白了。 “你竟然敢咒我儿子!”牛夫人双颊一咬,凶相毕露,冲着王氏就挥起巴掌。 牛氏从来了之后,都是一副自恃身份的高傲样子,现在听到王氏这话,忽然疯了一样,冲王氏扑过来。 牛员外发家其实就是从他这一代走商开始积累的,后来又机缘巧合搭上前任县太爷,自觉有钱有靠山,自称一声员外。 牛夫人本来也是农妇出身,这一急之下,就暴露出当年泼辣的一面了。 颜汐一看她冲王氏冲过去的样子,怕王氏吃亏,转到王七身前,使劲拉住牛氏的裙角。 牛氏前冲的力量太大,就听到“刺啦”一声,裙子直接扯掉了半幅,人往前倒下去,重重地砰一声倒在地上。 牛家的婆子一看夫人裙子破了,喊了一声“夫人”,连忙上前帮着遮掩。 牛夫人先是摔懵了,待回神后,大哭起来。 可惜,这时候没人同情,倒是有人看到白里正帮着王氏两个,胆子大了,就有人说话了。 “有这时候哭,当初怎么不管管儿子?你儿子生花柳病,打量谁不知道啊!” “就是啊!花柳病还买人冲喜,作孽啊!” 知道牛家内情的路人,直接喊了出来。 牛夫人听到这话,疯了一样大喊,“胡说!我儿只是风寒!胡说!” “胡说什么?你家抓的药都是治花柳病的!” 不得不说路人真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种人。 这些人三言两语,就将牛家公子的病给揭个底儿掉。 “昨天你们家还去定棺材了!” “这什么冲喜啊,是要定阴亲吧?” “缺德哟!还抢人!” “父老乡亲们,大家帮我作证,我带着儿媳在这儿摆摊过日子,哪里需要卖人过活?我敢对天发誓,要是我收了他家银子,哪只手拿的就烂哪只手!”王氏原本只听说重病,现在听说竟然是花柳病,急的发毒誓,“你们丧了良心啊!当初找人说项,我就说过我家不卖人,你们还不死心,竟然敢抢人!你有这恶毒心思,菩萨也不会保佑你的!我就是跟你们拼了,也不会让你祸害汐儿!” “婶娘!”颜汐听王氏赌咒发狠,心中一暖。 牛夫人再起身时,白里正带人拦住了,“牛夫人,若再闹下去,只怕不好看!” 牛夫人哪肯罢休,她仿佛魔怔了。 刘衡凭什么能好?自家有的是钱,颜汐若活着不能冲喜将自家儿子救活,那就让她死了去伺候自己儿子去。 她正想再闹时,石桥那边,一个人仿佛被老虎追着一样,不要命地跑过来。 那人看着这边围着一堆人,双手成喇叭状捂到嘴边,冲着这边大喊:“二郎娘!你家二郎过了府试!咱们同安府的第三名啊!快点,报喜的还在你家呢,快点回去!” “什么?”王氏头发散乱,正打算跟牛家人拼命,听到这人的话,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脖子跟僵住一样,慢慢转头看向桥头。 桥头那人居然是三叔公,他一把年纪,这时候却是身手矫健,精神百倍,看王氏没应声,又叫道,“来人说,明天县太爷都要来呢!二郎娘,快收摊回家去收拾收拾!” “哎!哎!”王氏应了两声。 颜汐看她两手抓着围裙,魂不守舍了,走到她边上,拉住王氏的手,“婶娘,二郎哥考中啦!同安府第三名呢!” “是啊,考中了!考中了!这真是……真是菩萨保佑!”王氏用力捏住颜汐的手,眼眶都红了。 白里正呵呵笑着冲王氏拱手,“恭喜刘娘子,你家公子过了府试,如今是童生老爷啦。他还是咱们同安府第三名!少年英才,了不得啊!” 颜汐一看白里正的样子,就明白了。 白里正必定是早一步得了消息,才会拼着得罪牛员外家,来为自己主持这个公道。 幸好,幸好刘衡这读书人没白费,真的考中了! 她心中再一次庆幸! 若是被牛夫人带走,冲喜还算好的,就怕她儿子前脚一死,后脚就把自己也塞进棺材了。 白里正笑呵呵地招呼众人,“大家快让让,让刘娘子回家去,有客人要招待呢。” 三叔公终于挤进人群,一看王氏的样子,“二郎娘,你这是怎么了?”一看就跟人撕扯过的样子。 “三叔公,牛家人要抢汐儿呢。”王氏不好多说,提了一句。 “什么?当我们刘家没人了吗!”三叔公一声爆喝,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谁敢欺负我们阳山村的人?谁敢跟二郎过不去,我们就跟她拼了!” 百来年了,刘衡可是刘家族里百来年出来的一个童生! 他来的时候,还跟族长商议,举全族之力都要将刘衡供出来,让刘家不止是出个童生,还要是秀才、举人! 竟然有人当街欺负刘衡家人,若是刘衡在考试时得知这种消息,不是影响考试吗? 他看着牛夫人,已经宛如看着仇敌。 第35章 颜汐的发飙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牛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势在必得地出门,转眼间就出了变故。 刘衡竟然是童生老爷了!县太爷还要到他们家去! 为什么一样都病得快死了?刘衡偏偏还能好转,还能考上童生? 而自己呢? 自己的儿子怎么就快死了? 老爷还马上要带回一个有身孕的外室…… 她猛地推开来扶自己的婆子,发出一声近似困兽般的叫声,“你去死!”她的儿子都得不到,凭什么要留给刘家母子?牛夫人向颜汐猛扑过来。 她状若疯癫,头发散开,样子骇人,两手伸直,看着就想掐住颜汐的脖子。 颜汐吓了一跳,看她冲过来,感觉牛夫人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手指甲好像泛着寒光一样,她下意识想逃,却被那样子有点惊住,忘了转身,只是不停往后退。 可是她的步子小,退了这几步,压根躲不开牛夫人。 牛夫人突然发疯,周围人都惊呆了。 王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从牛夫人侧后追过来,合身往前一扑,硬生生将牛夫人撞偏倒地,自己也跟着倒地了。 “婶娘!”颜汐尖叫一声跑过去。 王氏撑了两下没撑起来。 三叔公一看她那样子,“是不是伤到骨头了?快请个大夫来。” 白里正冲自家的下人招手,“你快去请大夫过来。”说着又看看周围,“快将人扶到凉亭中去歇息片刻。” 卖烧饼的高婶挤进来,她力气大,跟颜汐一起将王氏扶到凉亭。 王氏看众人都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没事,只是刚才一时起不来。” “婶娘,让大夫看看吧。”颜汐也觉得让大夫看看放心,不让她乱动。 白家的下人速度很快,一会儿就带了大夫回来。 那大夫对跌打损伤显然很拿手,让王氏动动胳膊,看了片刻,“脱臼了!”说了声得罪,上前一手捏住王氏的肩膀,一手握住王氏的胳膊肘,细微转了两下,一拉一推,一声细微的声音,王氏的胳膊好了,“行了,没啥事了。” 白里正冲大夫道谢,“多谢大夫,有劳了。”说着示意下人送大夫回去。 颜汐想递诊金,白里正却笑着说,“在码头上出了这事,这诊金我白家出了。” “谢谢白老爷。”颜汐知道白里正这是要结个善缘,自然不会当众推脱拂他面子,转头看王氏。 王氏微微动了动胳膊,示意自己没事了,另一手摸了摸颜汐的头发,“没吓到吧?别怕啊。” “不怕!我不怕!”颜汐看王氏无碍了,转身看牛夫人正被婆子扶起来要上轿,从自家茶水摊上抽了扁担,一手拎了一竹筒茶,冲上去一扁担狠狠敲到了牛夫人腰上。 牛夫人痛得“嗷”地叫了一声,转身刚想说话,颜汐一竹筒热茶泼她脸上,丢了竹筒,又是一扁担敲她腿上。 “啊!烫死我了!你个贱丫头!我……啊!”牛夫人只觉满脸热痛,伸手摸脸,骂了一声。 她还想再骂,颜汐却是一声不吭,就轮着扁担抽过去。 牛家的下人家丁们才回神,想上来帮忙,却被白里正和王七这群人给拦了拦。 颜汐一连抽了十几下才停下,牛夫人这时就觉得自己胳膊、腿、腰背都要断了,那个扶她的婆子想拦也被抽了几下。 颜汐喘了口气,再提起扁担,牛夫人一看她还要打的样子,人还坐地上,两手撑着往后退。 “你个疯婆子!要我死,你也别想活!”颜汐丢了扁担,两手抓起劈柴的小斧头,往牛夫人头上劈过去。 这是要出人命了啊! 白里正喊了一声“使不得”,王氏也大叫“汐儿”,牛夫人眼看着斧头冒着寒光,向自己脑袋劈下来,惨叫了一声“救命啊”,手一软半身倒进轿子里,很快,轿身下有水迹,居然是吓得失禁了。 那个一直跟在边上的婆子也是吓得跪坐到地上。 颜汐手中的斧头偏了偏,一斧头砍在轿杆上,卡了一公分深。 “颜小哥,杀人要偿命的啊!”王七吓得忘了颜汐是女子,直接又叫了往日的称呼。 “小娘子,不值当!不值当啊!”白里正没想到颜汐如此彪悍,不知该劝什么好,只能冲着牛家的下人叫道,“牛夫人晕倒了,你们还不快点将人抬回去看大夫!” 颜汐砍得太用力,斧头嵌到轿杆里,好不容易才拔出来。 王氏和高婶赶过来,一边一个拉住颜汐就往外退,生怕她再去砍人。 牛夫人不知是真晕了,还是因为出丑不敢出来见人,只窝在轿中不说不动。 那婆子伸手抓住轿杆,撑了两次才起身,小心翼翼看了颜汐一眼,将牛夫人的脚搬进轿子。 “快,快抬轿子,送夫人回去!” “我告诉你,别再让我看见你,见你一次我就砍你一次!想让我去伺候你儿子,活着我弄死他,死了我到阴间也要再弄死他!”颜汐冲着牛夫人一行人挥舞着斧头大喊。 码头上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有人喃喃说了一句,“我天,童生老爷的媳妇,是个悍妇啊!” 边上的人默默点头。 要知道,卫国女子讲究德容言功,而德在首位,女子家教必定是以贞静为首要。 就算是农村彪悍的妇人,也没几个敢动刀动枪,更不要说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大庭广众之下挥舞斧头砍人。哪家小娘子敢这么做,估计别想嫁人了,大家的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 三叔公听人说这是童生老爷的媳妇,奇怪地看了颜汐和王氏一眼,咳了一声,“二郎娘,快回家吧。” “好,汐儿,我们先回家吧。”王氏听到边上人的议论声,不知该怎么帮颜汐辩解。 毕竟,人家自己悄声议论,总不能听人说一句,就拉着人解释这事的前因后果,然后告诉人家汐儿有多好吧? 王氏本来以为颜汐是温顺的,忽然发飙把她也吓一跳。但是回过神来,她就只觉得高兴:自己是做不到汐儿这么泼辣的,可是看汐儿这么泼辣,自己很羡慕很喜欢。 第36章 初见刘族长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未出嫁时就是温和慈软的性子,这么多年了,她觉得自己心肠比当年冷硬了,可还是学不会跟人呛声说话,心里再有不满,大多时候都只会偷偷咽下。 看到颜汐这泼辣的痛快劲儿,姑娘家彪悍点有什么不好? 自己要是有汐儿的勇气,或许日子会过得痛快很多,母子俩的日子或许也会更好些。 王氏听到路人们从震惊颜汐的彪悍,到后来竟然还有人说“这种女子谁家敢要”、“悍妇败家”这种话。 她气得发抖,不能跟所有人争吵,瞪了那些说闲话的人几眼,伸手帮颜汐理好头发,大声说道:“汐儿,再碰到那种疯婆子,一定要护好自己。婶娘只要你好好的,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二郎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颜汐一愣,看王氏一脸慈爱,语气郑重,使劲点了下头,“嗯,婶娘,我知道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低语声戛然而止,这么泼辣的小娘子,竟然没被嫌弃? 围观的众人里,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妇人,几乎都要嫉妒颜汐了。 甚至有人恨恨地想,王氏一定是当着众人说好听话,她那儿子肯定不会要的。 “嗯,婶娘,我知道了。你放着,我来收拾。” 颜汐微微抬头,骄傲地看了周围人一眼。她知道王氏说这些的用意,她也听到边上人的议论声,却是毫不在意。 牛夫人这一次,把她吓到了,也把她给激怒了。 自从来到这古代,她生怕被人看出来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时时处处都不敢逾矩。 但是,人都是有脾气的,何况她本就不是温顺的。要是温顺,她当年早就被亲爹和那继母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为了好名声就要忍气吞声,她宁愿不要。 趁着刘衡考上童生的这个机会,她再彪悍一把,以后敢打她主意的人就少了。 毕竟,看不上童生这个身份的人家,不屑于要个悍妇。 而不怕悍妇的人家,未必不怕刘衡这个前途无量的童生。 反正她想过了,虽然这是男尊女卑的古代,但是她也要努力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以后要嫁人的话,一定不能选个不拿女人当人看的蠢男。 王氏和颜汐两个不管周围人怎么想,两人收拾好茶水摊,谢过白里正。 颜汐又悄悄托王七和高叔高婶,向一些老主顾们解释,自家家里有喜事,过几天再出摊。 全都安排好以后,两人在镇上买了东西,跟着三叔公赶回阳山村。 此时阳山村这儿,因为王氏不在家,报喜的差人们不能进门。 刘族长将人请到村口边晒谷场上,让人搬了桌椅,搭了棚子,请他们坐着喝茶,说说同安府的盛况。 报喜的都是人精。看刘族长的架势,就知道这是想要让大家都知道刘衡的风光啊。 他们自然捡着好听的说,什么案首和第二都是三四十的人了,谁都没刘衡年轻。十四岁的第三名,连知府大人都夸前途无量。阳山村人杰地灵,一看就是要出大官的地方。 一路上王氏的情绪很纠结,一边高兴刘衡考上童生了,一边又心疼颜汐的名誉坏了。 颜汐再劝慰也不能止住她的心情摇摆,直到报喜的差人们一听正主回家了,重新敲锣打鼓放鞭炮,闹到了刘家的院门口。 王氏连声道谢,颜汐拿过一个几个红包递给王氏,让她打赏。 她曾经书上看过,这些报喜的也算是一种职业,就靠红包打赏发财,若是不给,出门后那话就难听了。 所以,一路上王氏时喜时忧,无心想事。她就一边听王氏唠叨,一边拿裁好的红纸,包了几个红包备着。 一个红包里六文钱,直接十来个红包递出去,也算让这些报喜的不空手来。虽然不富裕,但是这钱不能省。 王氏被敲锣打鼓声震得耳朵痛,边上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就看到大红喜报上的“中”字,明明高兴,却感觉心酸想哭。一边笑一边眼泪就止不住下来,直到颜汐递来红包,她愣了一下,颜汐将她手往外一推,她就给报喜的人递过去了。 刘族长这时才从晒谷场那边走到刘家门前。 他是族长,自恃身份,不好意思从人群里挤过来,咳了好几声,围在最外面的一层人里,才有人发现族长来了,吆喝着让开一条路。 刘族长冲众人笑着点头,带了一脸喜色笑意走进去。 他一走到门口,看到报喜的手里拿了几个红包,显然是王氏刚才在发赏钱,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 刘衡不在家,他就怕王氏一个妇道人家,又只带了一个黄毛丫头,两个妇孺不会处事,丢了刘衡的脸。 现在看王氏没等人暗示,就知道打赏红包,看来在镇上摆摊子,还是长了点见识。 这时报喜的人里有人打开红纸看了一眼,一个包六个铜板,两个也才十二啊,不多,但也不算最少的。 刘族长看到报喜的人的神色,走上前掏出早准备好的几两银子,“几位差爷辛苦了,这些拿去,买点酒喝。” 报喜的正有点小失落,一看刘族长递过来的,立时又眉开眼笑了。 有刚才颜汐给的铜板,再有刘族长给的银子,这赏钱就丰厚啦。 赏钱到手,几个敲锣打鼓的渐渐停下来。 “我家二郎,什么时候回来啊?”王氏总算能说话了,急得大声问道。 “这一放榜,知府大人会请老爷们喝酒吃饭,刘老爷回来,怎么也得后天了吧。”报喜的人哪知道确切时间,含糊答了一句,告辞走人。 这一趟,他们从同安府一路赶到明水县,报了几拨喜,得了不少赏钱。 他们走了,可留下的那句“知府大人请吃饭”,直接在村里人头顶上炸了一下。 这又是让人震惊的消息,村里人见过县太爷的都没几个,这知府老爷,得多大的官啊? 马上有懂行的说,知府比县太爷,至少要高好几级,毕竟一个同安府有十几个县太爷,可知府老爷只有一个。 颜汐没心思听村里人扯了,她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刘族长。 第37章 祭祖与迁坟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第一次看到刘族长,仔细打量了一下。 刘族长看着年纪与三叔公差不多,六十岁左右,国字黑红脸膛,也穿着麻衣短褐,显然也是种地的。他的双眼有些浑浊,两颊有些瘦削,一副老农的外表,看着却不掩精明。 听说族长家有二十多亩良田,是阳山村第一富户了。 颜汐目测刘族长掏出的银子,少说也有二三两,暗自记下来,这笔钱得还。 王氏看到刘族长满脸笑容地站门口,明显僵硬了一下,才恭敬招呼:“族长来了,快里面坐坐。” 她侧身请族长进去,又让其他乡邻,“大家里面坐吧。” 刘族长点点头,站门口打量了院子一眼,才走了进去。 来的时候,王氏就拜托三叔公帮忙招呼大家,所以,三叔公正带着儿孙,在堂屋里帮忙收拾桌椅。 颜汐跟在王氏身后进屋,看三叔公们已经在堂屋摆上两张八仙桌。 她连忙进去帮忙,在最里面靠墙的一张八仙桌上放上香案、香碗,将大红喜报斜放在桌子正中,每个站到堂屋前的人都能看到那个大大的“中”字喜报。 她又在八仙桌两边各放了两杯茶水,两张条凳。 这是路上王氏念叨的,刘衡考上童生了,要做庚饭,告诉刘衡的爹刘大力和祖宗们一声,让他们保佑刘衡一切顺顺利利的。 三叔公看颜汐这一通忙活,嘴巴张了张,看到族长来了,招呼了一声“大哥”,就不多话了。 从辈分来说,他和族长是五服内的堂兄弟。 刘族长走到院子里,看颜汐摆出祭祀的架势,将喜报供在八仙桌上。 他只冲三叔公颔首,双眉微皱,转身对王氏说道,“等二郎回来,族里开祠堂门,让他拜祭一下祖宗,也让祖宗们知道一下,我刘家的后人有出息了。” 王氏僵直的背明显松下来,声音里也带上笑意,“知道了,族长,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 “这喜报先送到祠堂供上几日吧?”刘族长又说道。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那意思自然是不容置疑的。 王氏犹豫了一下,“他爹做庚饭,也要祭告一下。” “唔,是该告诉大力一声。大力的坟也该修修了,先将喜报供到祠堂。等二郎回来祭祖之后,再到大力的坟前祭告一下,顺便大家帮着,将大力的坟给移一移。”刘族长说完,看着王氏。 颜汐在堂屋忙活好,正倒了茶送出来,听到刘族长这话,再一看王氏的表情。 她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但是她看出来了,刘族长这是拿修坟的事跟王氏谈条件啊。 不知道前因后果,她不敢贸然开口,只是拎着茶壶走到王氏边上。 三叔公一看她那架势,就是一个寒噤,示意儿媳过去把颜汐拉边上。 这丫头一个不好敢拿斧头砍人,这要忽然发疯,拿茶壶砸人怎么办? 颜汐没想到,她就发飙了那一下,三叔公已经防上她了。 三叔公的儿媳过来,自然不能硬拉,指指门外,让颜汐快点招呼一下大家。 王氏看颜汐一副维护自己的样子,心中一暖,伸手拍拍她胳膊示意她放心。 刘衡中了童生这节骨眼上,刘族长不管有什么事,应该也不会给王氏难看。颜汐想着转身走到院门招呼,村里那些妇人们围在门外看热闹,看族长站在院门口,都不敢随意进来。 “大家吃糖,吃瓜子!”颜汐拎了小篮子,围在门口的大人们抓几把瓜子花生,又给孩子们分发糖果。 糖果,对村里孩子们来说是奢侈品,一群孩子高兴叫起来。 刘家的门口因为族长来了而低下去的声浪,马上又高涨了。 刘族长看了门外的颜汐一眼,转回来继续看着王氏一眼,沉声说道,“当年你和二郎想将大力的坟修到刘家祖坟里。但是族里的规矩你也知道的。如今二郎出息了,大力这个当爹的泉下有知,也必定是高兴的,总得让他享享儿子的福。” “你这些年守着二郎,如今二郎出息了,你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以后有什么事,族里总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明白的,谢谢族长。等二郎回来,就让他准备祭礼。这喜报,今天先供家里,让他爹看一眼吧?” “好。”刘族长交代完事情,走出院门,看着村口围着的人,“二郎出息了,咱们刘家族里都有光,等他回来,开祠堂,将这喜事告诉祖宗。” 颜汐和王氏就招呼大家进门坐坐,三叔公留下儿媳妇帮忙,自己带了儿子先回家去。 颜汐没看到三叔婆,大喜的日子,她也不想今天掰扯这种事。她看王氏正跟人说话,连忙拿了几个煮好的红鸡蛋,还有几把瓜子花生并糖果,让三叔公带回去。 三叔公看推辞不掉,也就接了。 院子里,一群妇人们七嘴八舌围着王氏说话。 “二郎娘,你可算熬出头啦。” “是啊,我就说二郎看着就是有出息的,果然,你看,我说着了吧?” “童生老爷啊,咱们这十里八乡,好像是头一个吧?” “也是多谢乡邻照应。进宝娘,来,拿点瓜子剥剥。”王氏露出了满脸笑容,连连让着众人吃东西,又叫了三叔公的儿媳妇一起坐下来,“进宝娘,坐下歇会儿,让汐儿去忙活去。汐儿,快给嫂子拿凳子。” “你家这丫头能干啊。”有人看到颜汐进进出出忙活,对王氏说道,“看着就机灵。” “谁说不是呢,汐儿可是我们家的福星。”王氏提起颜汐,笑容更多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她跟我一起忙活,不然日子哪有这么好过。” “听说,这是你的儿媳妇?”马上有消息灵通的妇人问道。 “我有这想头,不过也得看两个孩子愿不愿意。两个人都还小呢,现在我拿汐儿当闺女。”王氏没把话说死。 村里人早就羡慕王氏的好运了,一两银子买到个下金蛋的鸡,竟然还会赚钱! 背地里,大家都说王氏是看不上颜汐做儿媳的。但是她舍不得这生财的手,所以故意哄着,每天进进出出都陪着,生怕人跑了。 第38章 王氏的隐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看话题绕到自己身上,只能假装害羞地跑到灶房去。 “看这孩子,还害羞了,哈哈。”进宝娘笑着打趣。 王氏笑拍了她一下,“别打趣我家汐儿,她脸皮薄。” “哎呦,这就护上啦?” 众人一阵大笑。 眼看王氏高兴,有人忍不住泛酸:“这真是会生不如会捡,你捡到这丫头,大力白捡……” “铁蛋娘,这瓜子香,你多剥几颗。”刘进宝的娘听她说的不像话,塞了一把瓜子到她手里。 这个铁蛋娘也是寡妇,带大了儿子娶了儿媳妇后,天天在家磋磨儿媳。所以,看王氏那笑容,就觉得这是显摆儿媳妇呢。 三叔公一家在村里人缘不错,铁蛋娘看没人附和,倒是有几个人瞪着自己,撇撇嘴,手里抓了两把瓜子,嘟囔着家里还有事,转身走了。 王氏听到她的话,笑容却是淡了下来。 其他人看气氛被破坏了,没好意思再坐下去,略等等也都走了。 颜汐看王氏心情不好,走到她身前坐下,“婶娘,怎么了?” 王氏叹了口气,摸摸颜汐的头,“汐儿,婶娘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话。女人这一辈子命苦啊,我要不是遇上你二郎哥的爹,只怕早就没命了。” 颜汐有心想问清楚,王氏却是抹了抹眼泪,起身忙活着收拾起来,“我们得把家里收拾一下,衣裳我也得赶紧做出来。二郎回来要去祭祖,这是他第一次进祠堂,可不能马虎了。” 刘衡十四岁才第一次进祠堂? 颜汐听着越发觉得,王氏和刘衡在阳山村的地位有些奇怪,照理说男丁不是从小就能进祠堂的吗? 尤其是修坟的事,为什么刘族长要拿迁坟来做条件呢? 王氏看她奇怪的样子,叹了口气,“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二郎他爹,哦,你该叫他叔父。他是个铁匠,你知道的吧?他一次出门打铁,从水里救了我。后来,他看二郎聪明,一心想要供二郎读书。没想到二郎七岁那年,铁炉子翻了,他就这么走了。” “他算是壮年意外走的,据说刘家族里规矩,横死的不能入祖坟。所以这些年他葬在后山。现在族长答应要给他迁坟,他能葬入祖坟了。” 王氏想到当年族里不让刘大力葬到祖坟的委屈,忍不住掉眼泪。一想到这事,她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刘大力。现在,终于要迁坟了,死了她也有脸去见刘大力了。 颜汐到底不是古人的芯子,无法理解这种祖宗祖坟的意义,看她哭得伤心,只好干巴巴地劝道,“婶娘别伤心了,不管有没有葬在祖坟,叔父肯定都不会怪你的。” “是啊,他是个好人。可是,他没享到二郎的福。” “婶娘,族长说得对,叔父在地下知道了,也会为二郎哥高兴的。对了,二郎哥要是一回来就要准备祭祖的话,衣裳您可得快点做。”既然劝不好,就给王氏找点事情做吧。 王氏一听,觉得有道理,找出给刘衡买的布料开始忙活,至于摆在外面的干果点心,她让颜汐也别忙着收拾,这几天家里肯定不会断人。 果然,接下来时不时就有人上门来说话。 其实她的话还有很多没说完的,比如她怎么会落水的?刘大力救了她后,她娘家人怎么没找来?刘大力死后,刘氏族里是怎么个做法? 但是她不想说,颜汐也不问。孤儿寡母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的。不然,刘衡病好那些日子,怎么没多少人上门探望? 对比今日的人气,可真是天上地下的分别。 她有心让王氏高兴点,一边跟王氏闲聊几句,一边拿起自己的小布头开始练针线。 王氏时不时看她一眼,告诉她哪里针脚太疏,哪里太紧了。这一教一学,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王氏太过高兴,居然一晚上都没睡着,要不是颜汐后来吹灭了油灯,只怕她恨不得一夜就坐着缝衣裳了。 第二天两人都睡晚了,太阳都升高了,王氏起来都到地里摘菜了,颜汐才打着呵欠打算洗漱。她才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就听到院门外刘衡叫门的声音。 居然真是刘衡风尘仆仆地从同安府赶回来了。 他看着消瘦不少,皮肤也黑了,倒是两只眼睛显得更黑亮有神,“汐儿,我回来啦!”他快步走进院门,将手里的包裹一放,“有什么吃的吗?饿死我了?” “这么早,码头有船了?”颜汐打了盆水给他洗脸,就看他一擦脸,一盆水都要脏了。 她不由嫌弃道:“你这是多久没洗脸啊?” “我昨日坐船到明水县,晚上没船了,今天等不及客船,搭了人家运货的船回来的。”刘衡一看那盆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将水倒了,又换了一盆,“可饿死我了。” 幸好自从茶水摊开始摆起来后,颜汐就致力于提高家里的伙食。每隔一阵子总会从镇上买些吃食回来。 家里如今不缺吃的。 听到刘衡叫饿,她到灶房看看,舀了一大碗面粉,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搅拌,拌匀后又加水调成面糊,一把小葱切成葱花丢进去,再加了点盐,随后锅烧热,用猪油刷了一层,舀了两勺面糊,刺啦一声倒进去,在锅里稍稍凝固一下,很快就成了一张葱花鸡蛋饼。 等三张鸡蛋饼出炉,刘衡已经坐到灶房里,一副眼巴巴等开饭的样子。 “这里热,二郎哥,你到堂屋去,一会儿我就端过来。” “就在这儿吃吧,何必搬来搬去折腾。”刘衡却是累得一步都不想挪了。 王氏回来,就看刘衡坐在小方桌前,眼巴巴看着颜汐在灶台上忙活,“二郎,你回来啦?” “娘!”刘衡挪开位置,“您也没吃吧?” 颜汐又切了点黄瓜丝,将鸡蛋饼摊平,抹了一层豆瓣酱,包上黄瓜丝和猪油渣,直接做成了一个手卷,三个鸡蛋饼卷整齐码在盘子上,又将王氏出门前焖煮的粥盛出来,“婶娘,二郎哥,开饭啦。” 刘衡咬了一口卷饼,“真香!在外面就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 第39章 泾渭由此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风卷残云般喝粥吃饼。 王氏看得心疼,“不是让你到外面要吃好吗?可是银钱带的不够?” “同安府的东西可贵了。不过我没亏待自己,老师带着我,隔三差五拜访聚会,我连府城大酒楼都去过几次了。”他不想多说这件事,起身将包裹拿过来,“娘,这是二十两银子,知府大人赏的,您收着。这是后来您让人捎来的五两银子,这让汐儿收着吧?” “知府大人赏这么多?拿着没事吗?”王氏吓了一跳。 “嗯,大人给前十名的都发了赏银。”刘衡怕她担心,仔细解释了一下。 知府大人这意思,自然是结个善缘,毕竟前十名的考生,算是他看好的。 “婶娘,有了这些银子,我们先把族长的银子还了吧?”颜汐一看有钱了,连忙将昨天族长帮忙打赏的事说了。 王氏也顺便将族长说要去祠堂祭祀的话,告诉刘衡。 刘衡听得脸色一沉,“娘,那祠堂,我们不去!他们不让爹的牌位进祠堂,不肯把我的名字记到族谱里!凭什么如今一句话,我们就得去?” 刘衡平时言谈处事,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颜汐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少年人的任性和倔强。 “既然是刘氏子孙,怎么能不去祭祖?”王氏板了脸,“你爹的牌位都还未入祠堂,你难道就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头?” “我……”刘衡哑了,没再反驳,就倔强地坐那儿。 颜汐觉得自己真是破坏气氛,好端端的她提什么族长啊。 王氏叹了口气,“二郎,你爹曾说过,他有你这个儿子,很骄傲。可是,族里因为他是横死的,不让他入祖坟,牌位也不能进祠堂,你爹要是知道了,能不难过?他第一天送你去学堂的时候,还说等你以后出息了,他就要族长在族谱里写你的名字,让以后的子孙们都知道你是刘大力的儿子。现在,族长都答应了啊,你……” 王氏话还未说完,刘衡闷声不吭地起身,几步走出了灶房。 他心里觉得憋屈。 他爹救了他娘的时候,娘已经有身孕了。 他知道自己不姓刘,但是,他不在乎,他从小就认定自己姓刘,是刘大力的儿子。 记忆里,刘大力因为常年打铁,一身的力气,据说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可他对娘对自己却是从来没脾气,不管娘怎么唠叨,自己怎么淘气,他就只会笑。 村里孩子们不跟自己玩,笑话自己是野孩子。 刘大力一个大老爷们,抓了几个五六岁的娃到人家家里理论。不管别人说他以大欺小,硬是揍了这些孩子的屁股。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骂自己。 六岁那年,自己看到镇上的孩子到学馆里读书,羡慕地眼巴巴在学馆外站了半天,回来刘大力就发狠要让他读书,说儿子是天生读书的料。 族里阻挠,不让自己进族谱,刘大力气得自己也不进祠堂。每年就陪着自己和娘,在祠堂外跪拜祭祀。 祠堂外一群妇人们,就他一个大男人,带着自己一个小男娃…… 刘衡有时真恨老天爷不公,既然他和刘大力有父子缘分,为什么不让他们做亲父子? 既然他和刘大力有父子缘分,为什么又要让刘大力横死? 他冲出灶房,一眼就看到了堂屋前的香案,忍不住冲到供桌前,跪在蒲团上,低声哭了起来。 王氏担心,跟在他身后出来,看他跪在供桌前,叹了口气,又转身回了灶房坐着,也跟着抹起泪来。 颜汐将手巾递给王氏,看她不时担心地看向门外,“我去看看二郎哥。”她又拿了一条手巾到堂屋,跪坐在另一个蒲团上,将手巾递给刘衡,“二郎哥,擦擦脸吧。” 刘衡接过手巾,捂着脸捂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让你看笑话了。” “这有什么?其实,我很羡慕你呢,有对你这么好的爹和娘……” 刘衡抬头,看颜汐看着院外的天空发呆,想到她是被家里卖掉的,跟她比起来,自己真的算日子好过了。 “二郎哥,其实,你就该去祠堂祭祀,打打那些人的脸啊。”颜汐回头,看着刘衡说,“昨天村里人来家里坐的时候,有人就嫉妒婶娘说了不少酸话。但是,这有什么要紧?你升得越高,说酸话的人会越多,差别就是你站得高,人家只敢背后说;你站得低,人家就敢当面说。” “你就应该去祠堂,大大方方去祭祖,然后再将叔父的坟迁到祖坟,把牌位放到祠堂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叔父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以后,每年祭祀,你就第一个到祠堂上香。清明节祭祀的时候,你可以买成堆的锡箔纸钱烧给叔父,有钱腰杆就硬,不仅活人羡慕叔父,死人也得羡慕他。” 想想颜汐描绘的场景,刘衡忍不住微微一笑,随后,微一摇头,“这好像有点……小人得志的样子。” “能得志,总比干看着眼红强啊。”颜汐起身,脚下生风地出去了。 刘衡自从读书后,学的就是克己复礼的孔孟之风。所以,他知道,颜汐这话不对,非孔孟之道,但是,何其悦耳乎?想想那些话,他心情都好了。 刘衡回家的消息,没多久整个阳山村就都知道了。更轰动的是,明水县的县太爷——洪县令亲自来到阳山村。 洪县令一身便服,坐着马车进村,一进村就有衙役领路,直往刘家母子的院子而来。 刘族长本来打算在自己家招待县太爷的,听说洪县令竟然直奔刘家去了,连忙换了一身衣裳,急匆匆赶到刘家。 刘衡正迎洪县令入内,看到刘族长来了,笑着叫了一声“二叔公”。 刘族长松了口气,刘衡这态度,让他很满意,唔了一声放缓步伐,跟着走进院门。 其他村里人围着里三层外三层,但碍着门口那些衙役,不敢靠近,只远远指着马车和那些衙役悄声议论着。 若说昨天他们只是觉得刘氏母子不一样了,那今天,大家的真真切切感受到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县太爷都亲自到他家来了啊! 第40章 天生做官的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堂屋里,王氏一个中年寡妇,不好多待,带着颜汐拜见县太爷后,就避到了灶房,留了刘衡和刘族长,还有三叔公和族中两个族老陪坐。 县太爷笑容和蔼地伸手扶起了向他下跪的刘衡和刘族长,坐下后冲刘族长说道,“老人家不用多礼,本县今日来,一来是看看青龙镇春日劝耕的情形,二来就是想看看,能养出刘衡这样少年英才的阳山村,是什么所在。” “大人过奖了,学生惭愧。”刘衡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又不失热切,“若非太爷家的老夫人指点,学生险些错过了府试。”他说着,将王氏和颜汐去青龙寺卖花篮之事,告诉了洪县令。 洪县令没想到自家与刘衡还有这渊源,哈哈大笑,“这可真是天助自助者啊。家母回家时曾提起,在青龙寺遇到过一个小娘子,说起家中有人读书。本县那时还想,不知是今年县试的何人,没想到竟然就是你家啊。” 洪县令似乎深有触动,他冲着刘族长感慨道,“老人家,您大概不知,你们刘家的这位后辈,可是了不得啊。当初县试时,本县观他年纪小小,但是笔风沉稳,料想不凡。但想着年纪尚幼,名次过高恐他心有压力,府试时若是失手,反而容易失落,所以只取在前十中。本县料他必非池中之物,没想到这次府试一跃第三。本县上任第二年,县内就有如此少年俊才。” “这都是太爷教化有方啊。”刘族长连忙恭维了一句,“二郎这孩子,从小就刻苦,他爹娘为了供他读书,也是不容易。他爹去得早,他练字为了省下纸钱,蘸着水在桌子上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我记得那年,家里换春联,给了他几张旧纸,他都舍不得马上写字……” 刘族长们谈起刘衡小时苦读的情形,不由老泪纵横。 洪县令边听边连连点头,提起治下农家学子们的不易,赞叹刘衡的不凡,回忆当初县试时的点点滴滴。好像他当初县试时,就觉得刘衡以后必定会一飞冲天,就连他家的老夫人,都一眼就看出刘家人和寻常乡野村妇不一样。 众人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县太爷,竟然如此体恤民情、如此和蔼可亲。 这群乡下人当然不知道,当官的若想和蔼可亲,那必定会让人如沐春风。 刘衡在边上一边谦逊,一边感激族里和县太爷对自己的照顾之恩。 一时间,堂屋里其乐融融。 颜汐本来还担心刘衡早上的郁闷,他对刘族长不满,当着县太爷的面,要是来个少年意气,场面就有点难看了。 没想到,刘衡那个情真意切啊,她不由撇嘴,暗自吐槽:这家伙,天生是个当官的料! 眼看已快中午了,颜汐来到堂屋,悄声跟刘衡说了几句,刘衡点头,冲县令拱手道,“太爷亲临,学生家蓬荜生辉,天已近午,就留在学生家中用顿便饭吧。” “好,那本县就叨扰一顿。”洪县令乐得与刘衡再亲近一些。 一个童生不够看,可架不住人家年轻啊。科举之路,并非一帆风顺的。十四岁的童生,就意味着刘衡比别人多了更多机会去中举赶考。 多个人情多条路,也许将来两人就同朝为官了。所以本来应该派人来报喜,他还是亲自来了。 刘族长听到县太爷要留下吃饭,连忙让人去自家报信,让家里送些酒菜过来。 王氏也紧张,县太爷要留下吃饭,这饭菜可不能马虎了。 她急得将颜汐推到灶台前,“汐儿,这菜得你来做才行。” 颜汐看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婶娘,太爷也吃五谷杂粮的,您紧张什么?”从昨天三叔公提过县太爷要来,她就想过了。 为了给县太爷留个好印象,这饭菜自然要好好做。 昨天买的鲤鱼养在水缸里,王氏去捞出来开膛剖肚,抽掉腥筋收拾好,又按颜汐说的拿盐将鲤鱼抹一层腌着。 刘族长家送来的母鸡,自然是用来清炖好吃,为了炖得软烂点,颜汐直接拿瓦罐加了姜片、料酒,将母鸡给小火炖在灶上。 颜汐到地里摘了一把新鲜的南瓜花,将昨日买的肉剁成肉馅,塞到南瓜花里。 随后,她用面粉、鸡蛋加清水调成面糊,加一点点盐调味。 王氏按她说的拎出买的一桶油,有些心疼,过年时候都舍不得吃油炸啊。 颜汐笑嘻嘻地抢过油,轻声说,“婶娘,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您就舍一桶油而已。” “贫嘴!”王氏拍了她一下,开始放油烧火起油锅。 今天这顿不能马虎,可也不能浪费,颜汐先将买的老豆腐炸成油豆腐泡,然后用面粉、鸡蛋和一碗清水调成面糊,拿开了个大油锅,塞了肉馅的南瓜花蘸好面糊往油锅里一丢,刺啦啦的声音响起,南瓜花很快飘在热油上,很快,一大盘金黄的炸南瓜花就做成了。 就这剩下面糊,颜汐拎着鱼尾巴将鲤鱼放到面糊里均匀蘸了一层,然后拎出来两面都拍了一层干面粉,抖掉浮粉,将鱼弯成弧形放入油锅里,炉灶里抽掉两根大柴禾,小火慢慢炸,小心把鲤鱼定型。鱼两面都有些微黄了,她把鱼捞出来稍微晾凉,趁机又炸了一大把小鱼干。 鲤鱼凉好后,颜汐丢锅里回锅再炸一遍,等鲤鱼变成深黄色了捞出来,放到盘子里,摆出头尾朝上的造型。 她将剩下的油大半舀到边上的瓦罐里,锅里留点底油,加姜蒜炒香,闻到香味了,加入冰糖炒糖色,然后加两大勺米醋,一点白糖,一勺酱油和少许盐,看酱汁变得红亮了,味道也是酸酸甜甜的,又加入小半碗水淀粉收汁,将这酸甜汁倒到炸好的鲤鱼上,撒一点点葱花,一盘鲤鱼跳龙门就做好了。 刘族长本来安排了几个灶上活计好的妇人来帮忙,结果,这几个妇人本打算来露一手,站在灶房里一看,觉得自己不用动手了。 第41章 家族的繁荣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乡下人做菜,讲究的是料足菜量大,管饱。 可颜汐这菜做的,太讲究了,别说吃,就看着都色香味俱全,摆盘之后还很好看。 尤其是她报的那一连串名字,什么鲤鱼跳龙门、花开富贵、竹报平安……听着就很不一般啊。就是县里大酒楼掌勺的大师傅,也不过如此了吧? 颜汐的菜,果然大获赞赏。 一盘盘菜肴端上桌,洪县令吃得惊喜赞叹不已。他本来是打算为了表示亲民,忍受一下,现在却是变成享受美食了。 尤其是那两道花开富贵和鲤鱼跳龙门,他笑着说,“这两道菜,本县还是第一次吃到,真是巧手啊。” “家常小菜,难得太爷不嫌弃。”刘衡自然又是一番谦逊。 堂屋中再次宾主尽欢,县太爷前后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去。 送走县太爷,刘族长跟刘衡商量要办流水席。 刘衡连忙推辞,“多谢叔公美意,只是我如今才过了府试,就摆流水席,未免显得轻狂。老师叮嘱我切莫松懈,今年恰巧八月就要院试了,老师打算让我下场试试。待祭祖和迁坟之后,我就赶回县里温书去。” 刘族长一听他的意思,“不错,等你成了秀才老爷,咱们村里再摆个流水席庆贺一下。我马上请人挑个最近的好日子出来,开祠堂祭告祖宗,还有迁坟也得快了。” “是,一切劳烦二叔公了。”刘衡自然答应。 刘族长满意地点头,带着其他人去商议这些事。 他说尽快,果然是很快,选定了六月初一的日子,开祠堂祭告祖宗之后,带着人到后山将刘大力的坟挖开。 几年过去,棺材早就腐朽了。 村里迁坟的规矩,是由当初抬棺的四人,俗称四天王,由他们将骸骨捡出来装入陶罐中,死者的子孙抱着陶罐送入新坟地,然后埋土立碑。 这一次,王氏要求做双墓孔,一个自然是刘大力,另一个墓穴留给自己。坟前石碑上除了刘大力之外,还刻上了“刘门王氏”的红色字样,将来她死了之后,就可以与刘大力合葬了。 乡下很多老人预刻墓碑时,都会这么做,便于以后夫妻双方合葬。 刘族长没有异议,其他人自然更没有话说。 刘衡作为孝子,一身麻衣,亲手将装着刘大力骸骨的陶罐放入墓地,伏地大哭。 刘大力当年落葬时,只有王氏带着刘衡,母子两人扶棺,村里三叔公带了子孙帮忙落葬。现在迁坟时,满天纸钱飞舞,与刘衡同辈的男丁们都来哭坟,刘族长亲自主持迁坟。 颜汐也作为晚辈,跟着撒纸钱烧锡箔,待迁坟完成之后,在刘氏祠堂里,族里出钱大家吃了一次酒席。 这顿酒席是族里庆贺刘衡中童生的喜事,所以大红的喜报供在祖宗牌位前,族长高兴地喝了几大碗酒,喝得醉醺醺地走到新放入的刘大力的牌位,“大力啊,当年不让你进祖坟,是我这个老头子拍的板,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二郎如今有出息了,你要保佑他事事顺利,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同气连枝啊。” 刘衡走过去扶住族长,“二叔公,看您说的什么话。我爹在天有灵,知道今天,也只会高兴的。我扶您回去吧。” 刘族长拍拍刘衡的手,打了个酒嗝,“老喽,老喽,我得回去歇歇。你这些年出来的少,待这儿跟大家多说说话,免得以后一些小辈的都不认识你了。” 说完,他也不要自己的儿孙送,自己走出祠堂回家去。 他媳妇赵氏看他这么快回来了,不由奇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在那儿,他们年轻的不敢多说话。二郎这些年在村里待的少,跟大家接触的也少,我走开,让他们小辈多说说话。情分是处出来的,以后二郎出息了,小辈们还得他提携呢。” “早知道今天,当初你何必拦着,不让大力……” 当时做恶人得罪人,现在人家肯定是怨着自己家呢。 “你懂什么!”刘族长瞪了她一眼,赵氏看他瞪眼了,生怕惹他动怒,不敢多说了。刘族长看她不忿的样子,解释了一句,“横死之人不能入祖坟,这是族里的规矩,怕怨气坏了风水。” 当初刘大力去世时,是他拍板说不能进祖坟的,现在,也是他一力说服大家让刘大力进祖坟。 对刘族长来说,他做的是对族里有利的决定,至于这决定对于个人如何,他不在乎,一个家族要繁荣,总要有人牺牲的。 赵氏也不多纠缠这话,犹豫了一下,拿出五两碎银子,“刚才你在祠堂喝酒,刘家那小丫头过来送这五两银子,说是还昨日的赏银。” 昨天刘族长掏出三两银子,跟她说这钱就当给刘衡的贺礼了,她心里心痛,就是这是男人决定的,她也不好拦着。 本以为打了水漂了,现在颜汐将钱还回来了,她自然是高兴的。 刘族长低头一看,“怎么这么多?你没把多的退回去?” “退了,怎么没退啊!”赵氏瞪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是眼皮子那么浅的贪财的?我跟汐儿说了,昨天你就给了三两银子。” “那怎么还有这么多?” “汐儿说了,三两银子是借您的,今天还过来。还有二两银子,是谢谢你这些日子辛苦,给你买点酒吃。要是我不收,她回去要被她婶娘骂,回头二郎还得亲自来谢你。” 赵氏说着将五两银子收好,“你别说,二郎娘不是个多话的,可他家这小丫头,真是会说话,说的中听,还懂事。听说这是王氏给二郎买的媳妇?” “这种话不要乱传,你回头跟村里那些女人也交代一声,这话不能乱说。”刘族长觉得,戏文上都说公主抛绣球下嫁状元郎呢,刘衡以后是要做官的人,这媳妇就不能乱定。 刘家母子没想到刘族长已经想得那么长远了,他们今天一天忙活,刘大力迁坟的大事落定,都松了口气。 休息一晚,刘衡第二天一早跟王氏、颜汐一起到青龙镇,他要回学馆读书,王氏和颜汐急着快点将茶水摊开张。 第42章 还得再开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青龙镇的码头一如既往地热闹。 刘衡刚陪着走到凉亭那边,就看到王氏和颜汐不停地跟人招呼、说话,还有人催着她们快点出摊。 颜汐这次没刻意画粗眉毛,只是还是穿了一身粗布短褐的男装。 几日不见,高婶过来招呼,看了刘衡一眼,冲王氏笑道,“这是你家童生老爷吧?看着就一表人才,跟汐儿好般配。” 般配? 刘衡愕然,再仔细一听边上那些人冲王氏两人恭喜凑趣的话,颜汐居然是他的媳妇?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幸好他沉得住气,也幸好没人敢随便跟他这个童生老爷闲聊,不然,他怕穿帮啊。 王氏听众人这一通话,才想起她说过颜汐是自家的儿媳妇,连忙走到刘衡边上,低声解释那日的事。 “娘就是怕汐儿吃亏,当时话赶话,这事……” 刘衡抚额,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娘,我倒还好,可汐儿到底是女子,这事说出去,她的名声……” “汐儿说时间长了,大家就忘记了。” 这事还能如此马虎? 他看着茶水摊那边说得热闹。 颜汐被众人打趣了几句,害羞地辩驳,“高婶,你们不要乱说,婶娘说了,我还小呢。以后的事……她说听我自己的,我自己拿主意。” “你婶娘对你可真好啊。”高婶感叹。 颜汐一双杏眼弯弯,笑成了月牙,“是啊,婶娘对我可好可好了,她是好人,所以我家二郎哥才教得这么有出息,她总说孩子打小就要好好教……” 童生老爷的成长故事大家都爱听。 话题很快跑偏了,从打趣童养媳,变成了王氏的慈善,然后讨论慈母育儿经,又从育儿经变成了农家子的读书不易,再从农家子转到了种田苦…… 等话题转了十万八千里,第一壶茶出炉了,颜汐笑声清脆地开始叫卖。 刘衡觉得受教了,原来转移话题还能转得如此千回百转;他总算见识到女人聊天是如何离题千里的。 王氏本来想解释解释,看颜汐快忙不过来,赶回去帮忙。 到最后,这事就好像就刘衡一个人在烦恼如何圆话收场,等他坐上渡船,王氏和颜汐才有功夫过来送他。 王氏自然是叮嘱他好好吃饭,多多休息,莫要一味省钱。 颜汐将之前做的油炸小鱼装了一竹筒给他带到学馆,就嘱咐了一句:“二郎哥,家里你别担心,好好考试。” 刘衡一一应了,上船离开。 颜汐目送渡船远去,看看茶水摊,还是烦恼,这花钱如流水,眼看八月就是院试,钱很紧张啊。 刘衡带回来那二十五两银子,还了今年的外债后,就只有十多两了,刘大力迁坟、祠堂上供、家中摆席……一连串事情下来,就剩了二两。 考虑到刘衡再学馆还得花销,这二两让他带去备用。 转眼间,他们又是一个空壳穷光蛋! 颜汐想到这些事,就想叹气,不行,节流是没指望,还得开源! 茶水摊的生意几乎稳定在每日百来文入账,一月下来差不多三两银子。 阳山村一般人家,一年可能都不一定有这么多现银。 刘族长有个外号叫“敲门千”,意思是不论何时敲他家门借钱,少点一千来文都是随时能借到的。就冲这外号,就知道村中人大多家里连一两现银都没有。 要是他们知道这茶水摊一月有个三两左右入账,眼睛都要瞪红了。 可是,相比刘衡考试的花销来说,这每月三两银子实在不够瞧。 消暑茶顾名思义是消暑的,一年最多只能卖半年;天冷了就没人喝凉茶了。现在已经是六月,最多卖到八月末九月初,就算生意一直这么好,也只有十两左右的银子。 这还得家里不吃不喝不用,全省着,才能剩下来。 颜汐恨不得钻进钱眼里,做梦都是梦到自己在找客户找货源。 王氏也知道颜汐在愁什么,又是感动又是惭愧,自己一个大人,要一个半大孩子发愁。她也没别的本事,只能摆摊的功夫做点儿绣活,回家就恨不得黏在织布机上。 到了六月中,这天,王氏带着织好的一匹布打算去镇上布坊出售,颜汐一个人在茶水摊忙活。 她看着对面王七们在货船上忙上忙下,上上下下的袋子上,都打了何记布坊的标记。 颜汐过去送王七们买的消暑茶,又看了那货船一眼,“王七哥,我看你搬上搬下的都是布料吧?” “是啊,不过运过来的是细棉布,刚搬上去的是麻布。” 颜汐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这都是运到哪里去啊?” “送到县里,也可能送到府城?”王七挠挠头,不太确定。 自从知道颜汐是个女的,他说话都不敢随意了,更别说像以前一样,拍个肩头啥的。 颜汐只觉得灵光一闪,请高婶帮忙照看一下茶水摊,转身就去追王氏。 王氏正走到布坊门口问个价,就被气喘吁吁的颜汐给拖回来。 “婶娘,布坊说给多少啊?” “还是跟往日差不多,一匹麻布给五百二十文。” “婶娘,这布先别卖,让我带到县里去看看吧?”颜汐跟王氏磨了半天,王氏想想,也就损失点坐船的渡资,答应让她去试试。 她不放心颜汐一个人坐船出门,但是茶水摊离不开人,她又舍不得再让茶摊歇业一天,最后还是等三叔公家的刘进宝回家时,拜托他带颜汐去县城。 颜汐跟着刘进宝来到明水县下船,看看码头还有些失望。因为明水县的码头,并没比青龙镇大多少。 刘进宝跟她说,这是因为青龙镇的官道连接其他两个县城,那两个县城的运货坐船到府城去,都是到青龙镇码头的。 青龙镇,是明水县最富裕的一个乡镇。 颜汐这个乡下人,头一次进明水县城。为了不给刘进宝添麻烦,她依然是一身小子打扮,跟在刘进宝身后,一起走进县城城门。 进了城门,颜汐发现明水县比青龙镇还是要好上那么一点点的,至少地方大了点,人也多了点。走在路上的人,穿棉布的也比穿麻布的多。 第43章 你家大人呢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进宝怕颜汐在县城不认识,受人之托,应颜汐要求,带她在城里转了转。 颜汐一看已经中午了,将在高叔高婶那儿买的烧饼拿出来,递了一个给刘进宝,“进宝哥,麻烦你啦。你先回店里去吧,我自己看看,等下我还要去一趟二郎哥的学馆,回头让他送我去码头坐船回去。” 下船时她已经跟船老大约好了回程。 刘进宝有些不放心,但是他是给人做学徒的,虽然他师傅是自家亲戚不会打骂,被掌柜的知道总不好。若不是家里有事,他轻易也不会回家的。 最后,他送颜汐到县城最大的陈记布庄,这家据说东家忠厚,掌柜的给价也公道,又交代有事到米店来找自己。 刘进宝还不肯拿烧饼,颜汐塞他手里,“我买了三个呢,本来就是打算在船上当午饭吃的。” 等他走了,颜汐先去之前看到的两家小布坊看了看,县城这些布坊也收布,价格与青龙镇相比,一匹麻布只略高了十几文。 毕竟县城的人工比他们乡下贵,码头上一个扛包的脚力,县城就比青龙镇的贵了几文钱一天。 倒是细棉布,都是从外面运来的,大多都运到县里再分销下去,比青龙镇要便宜不少。一尺细棉布,青龙镇至少卖十二到二十文,明水县这边每尺要便宜五文,做一件衣裳要三尺布的话,等于一件衣裳就便宜十五文了。 麻布和棉布,单看价差都不高,毕竟青龙镇到明水县,来回一趟船费就要二十文,没人会专门跑一趟进县城买卖。 但是,要是量多呢?要是不走空趟呢? 农民过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的日子,有些人连字都不认识,遑论算账。加上士农工商,商居末位,这时候走商很少。 颜汐在心里算了算成本,来回船费二十文,渡船不合算;运货的船按照货物大小,少点三十文一捆货物,包船就要另外谈价了。 颜汐看完,才回到陈记布庄。 这布庄不愧是明水县最大的,居然上下两层,丝绸绢麻棉……各色布料都有,不仅卖布,还卖成衣。 当然,成衣的价格就有点吓人了。 布庄的伙计看到颜汐进门,看她一身粗布衣裳,态度热络,巧妙将她引到卖麻布和粗棉布的柜台,“小哥,是要买布还是看成衣啊?这些布料结实又实惠,夏天还凉爽,做一身几年都穿不坏。” 颜汐对这陈记更有好感了,要知道店大欺客,之前小布坊的伙计,有人看自己一个半大孩子,都懒得搭理。 她看了一眼那些麻布和粗棉布,感觉麻布跟王氏织的也差不多,粗棉布县里其他店里没看到过,价格比起棉布更便宜,只要六文钱一尺。 王氏带她买布料的时候,她看过青龙镇上,粗棉布要十文一尺呢。王氏还说等过年做棉衣的时候,来扯几尺回去。 显然,这个角落里的布料,是专门为家境穷苦点的人家准备的。 真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都已经有客户分级了。 颜汐心中赞叹了一把,趁伙计介绍完的间隙,不好意思地将背上的大包裹解下,“小哥,实不相瞒,我是想来卖布的,您看,这是我家自己织的布,你们店里收不?” 布庄里收些布料寄卖也是有的,伙计看了颜汐的麻布一眼,“这我做不了主,您稍等,我请掌柜的来看看。” 很快,一个胖胖的自称陈掌柜的从后面走出来,那脸跟弥勒佛似的,一看就是和气生财的样子。他看颜汐人还没布庄柜台高,踮着脚尖看着自己。 他走出柜台,“小哥,听说你想卖布匹?” “陈掌柜,这是我家自己织的麻布,您看看收不?” 陈掌柜摸了摸布料,“小哥,麻布我们店里也收的。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店里,麻布卖的不多,这价钱上也就差了点。” “我知道,我问了好几家店,人家看我年纪小,总是乱出价。还是路上有人指点,说陈掌柜您这边最厚道,我就想来问问。”颜汐满脸真诚地说完,又急切地说道,“这是我家里人一点点织出来的,一点不敢马虎,您看,连个线头都没有。” 陈掌柜看她急于推销的样子,想着到底是个孩子,沉不住气。 这匹布倒是不错,果然如她所说的,没有线头露在布面上,织布的是个好手,将线头藏进边角里去了。 陈掌柜仔细翻看后,笑着说,“小哥既然相信我,我也报个实价吧,这匹布,其他布坊估计也就给个五百三十文左右,我给你五百四十文收了,如何啊?” 这陈掌柜还真是个厚道人,这匹布在青龙镇,王氏都只能卖到五百二十文,到县里卖五百四十文,至少高了二十文啊。 颜汐看看陈掌柜,又指了指粗棉布,“掌柜的,您家这粗棉布,还能便宜点吗?” “小哥应该看过其他店了,不瞒你说,这种粗棉布利薄,其他人家都不愿意进。我们家每年进得也不多,六文一尺实在是不能便宜了。” “那掌柜的,我花五百九十五文买一匹粗棉布行不行?” “小哥算得真精,哈哈,好吧。”陈掌柜听颜汐这还价,不由哈哈一笑,“小哥若真能买一匹,就按你说的这个价算。” 粗棉布都是卖给乡镇农民就像王氏打算的那样,就算想买棉布的人家,一般也都是等冬日,买几尺粗棉布回家做棉衣,夏日买的人不多。大家宁愿买麻布,更结实,夏天透风更凉快。 按颜汐的价钱,一匹布也就便宜了五文钱,这点利还是能让的。 颜汐正想掏钱,陈掌柜拦住了,“小哥,你家大人呢?” 啊? 颜汐傻眼,“我有钱啊。” “小哥,这毕竟是一匹布,不是小钱,还是让你家大人来一趟吧。”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看颜汐的穿着,家境不富裕,这毕竟不是小数目,还得大人来才放心。 颜汐好说歹说,跟陈掌柜僵持住了,她有钱,但架不住人家不肯卖啊! 第44章 叫个长辈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陈掌柜看颜汐不肯叫大人,狐疑了,八九岁的孩子,大人放心一个人出来买卖?这不会是家里偷出东西来卖的吧? 这下好,连麻布他都不敢收了。 颜汐恨得想捶胸顿足,她有一颗成人的心,这小身板啊,为什么才九岁! 最后只好让陈掌柜等等,她跑到学馆去找刘衡。 幸好,陈记布庄在主街上,裴家学馆也是从主街的小道穿过去的。刘进宝带颜汐过来时,指过路了。 颜汐一口气跑到裴家学馆,开门的老苍头听她说要找刘衡,让她等等,进去叫人。 颜汐等了好一会儿,刘衡总算出来了。 “汐儿,真的是你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刘衡想自己昨日才到县里,颜汐今天就过来,生怕家里有急事。 颜汐胸闷,“家里没事,是这样的……”她将自己给刘衡带的梅干菜炒肉递过去,还有一身新衣裳,才将到陈记布庄卖布买布的事说了,末了嘟嘴抱怨,“陈掌柜说,没有家里大人去,他不收我们的布,也不卖给我。” 刘衡先是愕然,然后忍不住握拳抵唇,咳了几声。 家中里里外外都是颜汐操心,要不是这一出,他真要忘了颜汐才九岁。 颜汐更郁卒,“你想笑就笑吧。”她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年纪小她也很无奈啊。 “汐儿,辛苦你了。”刘衡放下手,看颜汐居然有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又咳了一声,才郑重说道,“都是为了家中生计,为了我,你才这么辛苦。” “咳——没什么啦,一家人嘛。”这话说出来怎么有些不对劲?颜汐生怕他误会什么,又急忙解释,“我是说,我户籍还挂在家里呢,婶娘对我又很好,等你当官了,我还指望背靠大树好乘凉呢。” “小丫头想的还挺远。”刘衡弹了她额头一下,“是哪家布庄啊?” 颜汐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再次郁闷,被小朋友欺负了,怎么办? 好像无解。 刘衡将颜汐给自己带的东西交给看门的老苍头保管,先带着颜汐到陈记。 到了陈记布庄,陈掌柜还在店堂里,一看颜汐跑跳着跟在一个少年书生身后,远远走来。 颜汐也是很无奈,她真没想这么可爱地走,无奈急着赶过来,晚了码头的渡船就要走了。刘衡走得快,她不跑跳着追不上啊。 陈掌柜笑着招呼,“小哥,这是你家哥哥?” 刘衡听到陈掌柜的称呼,转头看了颜汐一眼,还没注意,原来真的又是一身短褐,他走到店门前,拱手行礼,“陈掌柜好。” 颜汐觉得扬眉吐气了,“陈掌柜,您看到了吧?这是我——我哥哥,他在县里读书。那布,您总能放心卖给我了吧?” 心理年龄再大,也得屈服于自己的生理年龄,这是避不开的长辈了。 陈掌柜本就是怕出事,才要见大人的,现在看刘衡一身学子长衫,又是在县里的学馆读书,更加客气了,“小哥休恼,实在是怕惹上是非。” “不恼不恼,掌柜的是个厚道人。”这是真心话。由小见大,陈掌柜可见是个有原则的好人。 她将王氏织的布交给陈掌柜,又数了五十五文钱给他,挑了半匹藏青色、半匹青色的粗棉布。这两种颜色,在乡下,男女都可穿。 “掌柜的,我都直接买一匹布料了,你那布头能不能饶我点啊?”颜汐看掌柜的在那包布料,低头看到柜台一角堆了各种布头。 卖布的时候,总会有多少,裁布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多出一些边角料。这种布头,有大有小,颜汐看掌柜的堆哪儿的布头,零零碎碎的,有点添头总是好事嘛。 陈掌柜看看那批碎布头,大的超过半尺见方的都挑出来了,这些都是裁衣裁布剩下的。 “行吧,就送给小哥吧。以后小哥家再有织好的布,可得送我这儿来啊。” “那当然,您价钱好,我指定都送您这儿啊。”颜汐加了前提。 “你这小哥啊……”陈掌柜冲颜汐指指,翘翘大拇指,“小哥再大点,就是做生意的好手啊。” 看看时辰不早了,颜汐赶着坐船。 掌柜的包好布,颜汐将那一堆碎布头都捆好提着,刚想去背包裹,刘衡已经提了过去,“我送你去码头。” “你还要看书,我拿得动。” “看书也不急在一时,今日的功课我已经做完了。走吧。”刘衡提起包裹就走。 颜汐只能又跑又跳着跟在后面追。 “这么多布料,你打算拿回家去卖?本钱够吗?”刘衡不懂经商,但是从颜汐的两次生意里,他还是挺信任的。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放心吧,我有九成把握。”谈到做生意,颜汐脑袋一抬,颇有几分自信。 刘衡失笑,陈掌柜说得对,颜汐真是做生意的好手。而且她谈起做生意时的自信,感觉小脸都在发光了。 “本钱若不够,我这儿还有几两银子,等我去书铺接个抄书的活计,每月也能有一二两收入。” “你不用操心,好好看书,专心考试!钱的事,有我呢。”颜汐就差拍胸脯了。 刘衡也没再多说,一路送到码头,颜汐找到船老大,背了个大包裹,晃晃悠悠上船了。 走到船上一想还揣着两个烧饼,她又返身递给刘衡,“石桥码头高叔摊子上的,给你晚上当宵夜。” 刘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颜汐又跳回船上去了。 他低头一看,两个烧饼包的严严实实,显然是买来后就一直揣着没打开过。 颜汐回到青龙镇时,天已经不早。 王氏在码头边等得着急,一看她背了一大包裹回来,上来接过包裹,嘴里已经开始一连串问道:“怎么这么晚啊?有没有遇到事?午饭吃饱了吗?包裹里是拿回来的麻布吗?是不是卖不掉?卖不掉也不用急,早点回来,镇上布坊还是收的。” “没有,婶娘,县里收的。”颜汐拉开包裹,让王氏看包裹里面的布料,“婶娘,你看,县里这种粗棉布,一尺只要六文钱。” “便宜这么多!” 第45章 庙会再摆摊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一听县里粗棉布一尺只要六文钱,对比青龙镇的十文一尺,不由咋舌,“这也相差太多了吧。”摸了摸料子,“这粗棉布比镇上的略薄了点,但这价钱还是便宜。” “我买了一匹。” 王氏吓一跳,“买这么多做什么啊?家里也不用做那么多衣服。” 她怕颜汐是一时冲动买多了,“能不能退回去点?要不我拿回去退?”小姑娘脸嫩,她去讨嫌一下就无妨。 “婶娘,这布料我们拿来卖。”王氏也觉得便宜,颜汐相信,跟青龙镇一尺十文的价格比,自己必定不会吃亏。 王氏最近在教她裁衣。 她已经知道,时下一般六尺布料,就够裁一身衣裳;五尺四够中等身量的男子裁一身裤子,要是女子做裙子,五尺四还能有略有剩余。 这一匹布料,她没打算自己来做成成衣卖。 做成衣就得算上针线钱、人工钱。 而对乡下妇人来说,本来就会挤出时间做衣服,除非是刺绣之类需要功底的精细活计,但是普通衣裳,谁会要求这么高呢?让她们花手工费,她们更喜欢自己做。 所以,与其做衣裳,不如省下时间买布料。怎么卖,就是个学问了。 回到家里,匆匆忙好家务,再吃过晚饭,趁着天色还微亮,她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将布料展开,让王氏按六尺一块裁出来。 “这要裁了,就不能退了。” “婶娘,我们试试,过两天又是青龙寺庙会了,我们去卖卖看,卖不掉就自己穿嘛,布料总是不会坏。”颜汐说着剪了一下。 “哎呦要歪了。”王氏看她那一落剪,马上拿过她手中的剪刀,自己来剪裁了。 一匹布料,六尺一块,剪出十六块整布料,还有四尺的剩余。 颜汐将那堆当添头的布料倒出来,这布料有长有短,还有一些就是不规则的样子。 长的最长有两尺多长,三指多宽;短的也有半尺长。最大的还有两个巴掌大小,最小的边角料就只有一个角。 陈掌柜已经将大的挑走,但是这些小布头,在乡下,可没人舍得丢掉。 王氏看到这些碎布就很高兴,指点着这块能拿来打块补丁,那块拼起来能做两块鞋面。 颜汐将所有大的棉布头挑出来,能剪成巴掌大方形的都给剪成方形,长条形的则选三指宽挑出一小捆,所有碎布的线头都给修平,样子马上看着齐整了。 这些碎布头在布庄都是随意丢在地上的,难免脏了。 她打了一盆水,用皂角小心清洗后捞出来。又到灶上熬了米汤水,倒出来略晾凉后,将碎布头丢进去浸泡。浸泡完捞出来再过一遍清水,晾干后就是服帖笔挺的样子。这种浆洗方法,颜汐在镇上的浆洗房看到过,现学现用,效果还不错。 就连王氏也承认,这么浆洗过后,这些碎布头看着就挺刮,像崭新的布料一样。 “婶娘,剩下这些不能卖了。”颜汐看看地上还堆了一堆,卖衣服是用不上了。 “这还能用啊,你看这个大小的,两块拼一起,做个荷包足够了。”王氏看颜汐嫌弃的样子,用那种看败家孩子的眼神瞪了她一眼,蹲地上挑拣起来。 经过她再一挑拣,地上这些布料,居然还够纳五双鞋底、做二十来个小荷包,还有裤边、里袋等等,甚至还有五块绢布,王氏说能做一身小孩的小肚兜。 颜汐一拍巴掌,“婶娘,你这几日别织布了,就做小荷包,绣上竹叶、桂花这些样子。” 她看过王氏帮刘衡做的荷包,绣了竹枝花样,看着就很好看。 刘衡若是穿着长衫摇着纸扇,腰间再挂上这么一个竹枝纹的荷包,妥妥的风流才子啊。 王氏的绣活,在阳山村是一流的。听颜汐这么一说,觉得做几个荷包拿到绣坊寄卖也不错,布料不要钱,就添些针线钱和花点功夫而已。所以,她对这个热情比卖布料热情高多了。 青龙镇是逢四、逢十赶集,卖这些布料,颜汐觉得青龙镇不行,小本生意,万一惹了镇上布坊的眼,不是多事? 所以,她一直等到六月十五。 对寺庙来说,每月初一、十五是烧香拜佛的好日子。青龙寺每月初一、十五就有庙会。 庙会这一天,不仅青龙镇,靠近青龙镇的其他县城、乡镇的善男信女们,都会来烧香拜佛逛庙会。 茶水摊离不开人,王氏自然是要去青龙镇的。 所以,颜汐一早就已经跟王七说好了,雇他一天,请他帮忙挑东西到庙会去卖。 她吸取了明水县陈掌柜那儿的教训,自己再老练,这小身板不够取信人。而且王七五大三粗的,往那一站一般地痞也不敢生事,花二十文请个保镖还是很值得的。 可怜的王七,以为自己只是干脚力的活儿,不知道暗地里自己还是个镇邪的。 颜汐和王七赶到青龙寺,庙会上有卖衣裳的,也有卖麻布的,棉布布料的就她一家。这次她挑的位置就卡在卖衣裳和卖麻布的中间,在山脚占了一块地方。 王七一路挑过来将担子放下,颜汐就将两个箩筐放自己面前,刚好两种颜色的布料各装了一筐。 她还早准备了一根竹竿,裁剩下的那四尺布,两尺藏青色,两尺青色,各挂在竹竿一头,那些浆洗过的碎布头,也分成两堆放好。 卖麻布的那家一看她挂的是棉布,有些不满,王七一瞪眼,那人果然怂了。 颜汐不由庆幸这二十文花得值。 眼看着来赶庙会的人渐渐多了,她掏出竹筒喝了一口水,清清嗓子,大声吆喝道,“各位大娘嫂子姐姐妹妹们,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结实耐用的好棉布啊!府城直接运过来的上好棉布,五十文就能拿一件棉布衣裳啊!” 颜汐这吆喝声,又响亮又富有节奏,两边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尤其是刚嫌贵从衣裳摊上出来的人,一听五十文就有一件新衣裳,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第46章 就是不一样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围过来的人渐渐多了,年纪大的妇人们或许还能克制克制,大姑娘小媳妇,谁不喜欢新衣服? 会来逛庙玩的,大多都是家里有点闲钱的,对女人来说衣服的吸引力之大,不论古今都是一样。 当下就有些人凑过来细看。 这一看,得,选择困难症的人没啥好纠结的,只有藏青色和青色两种颜色。藏青色年纪大的人能穿,青色的不管男女老少都能做一身。 再一细看,啊,真的是棉布啊,比麻布金贵。 “这布怎么卖啊?”有人看布料都叠好放边上,问了一句。 “不用挑不用拣,每块料子都是六尺大。”颜汐一边叫卖,一边将竹竿上的布料递给围过来的人看。 “上好棉布,您摸摸这料子,足足的六尺棉布,不要一百文,不要八十文,五十文,只要五十文,新衣裳就能穿上身!货真价实尺寸足,做裙子还能多一块做里衣!只有十六块,卖完就没啦!” “小哥,你这棉布是五十文六尺?” “是,一块布料就是六尺,只要五十文,就买一件新衣裳!”颜汐抖开一块布料给人看。“这位姐姐,一看就是有眼光的,您看看这料子,买到就是赚到。” 时下买布都是按多少钱一尺来卖,想买几尺就买几尺。颜汐这样直接裁好尺寸的做法,相当于现代的标准件,让人少了纠结的余地。 五十文买六尺布,一件新衣带回家。 这价钱,跟庙会上那些卖衣裳、卖麻布的摊子一比,吸引力就大了。 “这好像是粗棉布啊,还能便宜点不?”有人动心,蹲下拿起一块布料问道。 “姐姐,您可别说这话,您看我这粗棉布,摸着细致软和吧?您再拉一拉,够结实吧?结实耐用还软和,大人孩子都能穿啊!我这是府城那边卖剩下才送过来的,初来乍到打个样,只有这两种颜色,以后就不知道什么价啦。姐姐可别错过,这青色的您上身就好看。” “呸,小猴崽子,叫谁姐姐啊!”问询的一看就是三十来岁的妇人了,听颜汐一口一个姐姐,被个小娃儿叫姐姐,自然又得意又不好意思。 这时候就是年纪小的好处了,要是一个十九的叫人姐姐,可能人家一巴掌上来了。九岁的孩子盯着叫姐姐,就显得可爱了。 那妇人嗔怪一句,颜汐见好就收,“对不住对不住,我一看您显年轻啊,看着跟我姐一样。” “哈哈,这孩子嘴真甜。”周围人听了都笑了。 “您看看我这货,就剩十六块布料,卖完急着回家呢。这样吧,您是头一个照顾我生意的,我额外送您一块布料做衣服内袋。” 颜汐拿过一块方形的布头,大小刚好够缝在衣裳里面做内袋的,“您一看就是识货的,镇上都没我家便宜吧?” 做内袋的布料约莫两个巴掌大小,做汗巾做内袋都好用,这赠品一出,那妇人更动心了。 “看你这会说话的,好吧,我拿一块藏青色一块青色的。那里袋的小块料子,你送我三块吧?” “送三块,我要亏死了,这可不是小料子啊。”颜汐苦着脸诉苦,最后忍痛说道,“这样吧,我送你两个里袋,一条衬布,这衬布您做裤衬做衣襟都能用,剪开了还能做十几个布纽呢。姐姐,大姐,真不能再送了,再送回家我要挨打了!” “看你心疼的,行吧行吧,不为难你,给我包起来吧。”那妇人捂嘴直笑,爽气地掏出钱袋付钱。 颜汐利索地将两块布料拿起来,又将两块做里袋的布料和一条布条一卷放上面,“一共一百文,您拿好啊。” 那妇人提了布料挤出围观的人群,颜汐直起腰大声吆喝:“下手要趁早啊,那位姐姐拿走两块,还剩十四块布料啦,卖完就没啦!” 有人开了头,想买的就更多了,尤其听到颜汐说还剩十四块,又是府城那边运过来的,这真是卖一块少一块啊。 有人手里抓了块藏青色,又犹豫地看向青色,二选一还是全都要,真是个难题。 有人就买一块,跟颜汐讨价还价要她也送块布料做添头。 “大嫂啊,这添头可都是好料子,您别看这么一条,可是细棉布的。” “大姐,这藏青色,耐脏耐穿,老人小孩都喜欢。” “阿婆,您别跟我说贵啊,这可是棉布,跟麻布比,肯定要贵点。” 颜汐嘴里手里不停,手上也利索,一会儿工夫,剩下的十四块布料哄抢而空,留下的四尺布,有人跟她讨价还价半天,也花三十文买走了。 颜汐当赠品的布料里,有几块是绢布,一番讨价还价拉锯之后,有人花个四文钱买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颜汐的布料就一卖而空。 观望的那些人,看颜汐已经在忙碌收摊,“小哥,怎么走了?” “卖完啦。”颜汐将地上的油布、剩余的“赠品”放回箩筐,招呼王七回家。 “啊?真卖完了?什么时候再有啊?”小贩的噱头都是说快没了快没了,转手又能拿出一堆来。颜汐这走得太干脆利落,让人不敢置信。 “就是啊,你这货也太少了。” “对啊,我还想挑一块就没了。” “我们来青龙寺一趟不容易,你啥时候到我们镇上赶集啊?” “对啊,要不你到我们岩下村来,我们几个到时每人买你两块。” 几个妇人围着颜汐嘀咕,大有她不给准话,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行,那没说的!多谢大娘嫂子们照顾我生意,再有布料我挑到你们村去。”颜汐拱手道谢,围观的人逐渐散去。 王七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头一次看到布料这么好卖,固然是价廉物美,这颜小娘子这张嘴啊,“童生老爷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颜汐……她做生意厉害,和刘衡有关系吗? 庙会上,颜汐是收摊最早的一家,王七将颜汐送到阳山村,才赶回青龙镇去。现在时间还早,他回码头还能再干半天活。 颜汐先将说好的二十文佣金递给王七,又递给他三文钱,“王七哥,这是午饭的饭钱,你拿去买烧饼馄饨吃。” 第47章 甜蜜小烦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想要长期合作,第一次合作自然不会小气。 “谢谢小娘子。”王七也不客气,接过钱,笑着说道,“今天这钱我拿得太享福了,再有什么事只管叫我,就这么挑个东西的小事,不要钱。” 他家里穷不识字,做学徒都没门路,只能靠力气在码头运货扛包。在码头扛一天,他也只能拿个二十来文。今天只是帮忙挑个担,在边上看会儿摊,就得了一天的钱。 所以,王七觉得,要都是这样的活,他至少要帮着多干几趟,才没亏这点钱。 “不收钱我下次可不敢叫你。我还指望以后有事都找你帮忙呢,钱可得拿。” “行!你都这么说了,我不虚客气了。” 颜汐对王七的表现很满意。 她做生意需要帮手,可认识的人太少,这些日子接触下来,王七是不错的人选。 一来他知恩图报,打碎一个碗不要他赔钱后,一直有意无意地照顾颜汐生意,上次牛夫人来抓人,也是他第一个帮忙阻拦。 二来他知进退,不多话不多事。今天颜汐摆摊做买卖,到现在卖完布料,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更没有仗着熟人关系乱打听。 三来王七性格直爽顾家,拿到工钱也不像有些人出去瞎胡混。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每天在码头上扛包讨生活,拿钱回去养家糊口。 人品过关,没什么大背景,这样的人,刘衡的童生身份压的住。 互惠互利,又不用担心人家恃强凌弱,这是目前她能找到的最好合作对象了。 首战战果不错,颜汐粗略算了一下,今天一共卖了八百三十四文,扣除买布的成本和王七的佣金,净赚了两百多文。 下午,王氏回家,听颜汐一算账,不由咋舌,“一倒手就赚这么多啊,怪道人家说做生意来钱快呢。不过,也是汐儿你聪明眼光好,换了别人,这么一匹布六百来文钱呢,可不敢说买就买。” “婶娘,这买卖只要规划好了,比我们消暑茶的生意更长久。” “是啊,现在都六月十五了。而且,码头那家茶楼,现在也开始卖酸汤茶了。今天我们的茶,只卖了六十几文。” 这种情况,颜汐早就想到了,任何生意,只要能赚钱,总会有跟随效仿的。 随着她们消暑茶卖得好,码头边上的茶楼里,也推出酸汤茶了。 不过,人家加的是货真价实的白糖,成本高,售价比自己贵。所以,目前只是截留了那些来码头的掌柜、东家这些有钱的中高端客户。 普通的乘客、脚夫和过路的百姓们,不会花十几文钱去茶楼,这批客户还没受影响。 有了第一家效仿者,以后效仿的会越来越多。 “婶娘,明日我想再去一趟县城。”粗棉布这桩生意还能做,得趁着没人竞争前,将量做大,成本压得更低才行。 “也好,现在卖茶的摊子,我一个人看着就够了。”王氏心疼入账少了,也是心急,“对了,我趁空做好了这些荷包,要不你拿去县里的绣坊问问,看看能寄卖不。” 王氏没什么赚钱的法子,就靠手艺吃饭。 白天卖茶水的间歇功夫,晚上睡觉之前,她一有空闲就针线不离手,才这么几天,二十几个荷包已经做完了,鞋底都纳了两双。 她将针线篮子拿出来,里面十几个荷包,简单的万字纹、祥云纹,复杂的福寿纹、竹枝纹…… 颜汐看哪个都觉得精致,要是在现代,妥妥的精品手工艺啊。 “哪有你夸的这么好,你脑子灵活,就是没花心思练,不然刺绣肯定也上手了。”王氏看颜汐拿一个夸一个,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就想起颜汐的女工,从针线篮子里拿出一个缝好的素面荷包,“这是我留着给你练手的,呶,先按我说的针法试试。” “婶娘,晚饭还没做好呢,我先去做晚饭。”颜汐摸摸左手食指的针眼,吐吐舌头,当机立断跑灶房去了。 看到她这孩子气的举动,王氏哈哈大笑,“这孩子……躲得了一时你还躲得了长久啊。” 王氏嗔怪地说了一句,低头拿起衣裳开始缝,这衣裳是给颜汐的,一直断断续续做了十几天还没完工,她得快点做完,让小丫头有件新衣裳。 王氏手里忙活着做针线,嘴里还不停唠叨,“女孩子家,裁衣针线是顶顶重要的,现在我帮你做,你自己也得学会,别怕吃苦,针线活也是熟能生巧……” “婶娘,我才九岁!”颜汐探头喊了一声。 颜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若说现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那就是王氏的唠叨了,甜蜜的小烦恼啊。 晚饭,颜汐做了一锅杂粮饭,粳米加糙米煮的。自从茶水摊开张有收入后,家里伙食直线上升,米饭已经吃得起了。 可是,粗粮保健康的理念刻在骨子里,颜汐总觉得不加一把粗粮,营养就不够均衡。 王氏还夸颜汐节俭会过日子,加点糙米好吃又省米。 菜上面颜汐就不节俭了,现成的新鲜蔬菜,随便一炒就很鲜美。 只有她和王氏两个人吃,就做了青菜豆腐、丝瓜炒毛豆,还有一盘木须肉。 木须肉的黑木耳还是颜汐自己在山上摘的,竹林边上倒了一段树干,居然长了一层木耳。颜汐到菜地去的时候看到了,自然不能放过,全部扒拉下来拿回来晒干了。笋片当然是竹林里挖的,黄花菜自家菜地里就有。 王氏第一次吃木须肉,“汐儿就是聪明,这菜一搭配,不仅好吃,还很好看。” 颜汐嘿嘿一笑,王氏夸刘衡是二郎聪明,夸她就是不管做什么都是她聪明、福气好。 吃过晚饭,颜汐看家里已经攒了一篮鸡蛋了,“婶娘,我们再买两只鸭子吧?鸭蛋好吃。” 尤其是咸鸭蛋,早上一碗白粥配咸鸭蛋,人间美味啊。 “鸭子啊……” “咱家门口就是一条河,石阶都是现成的,买两只鸭子养起来更方便。” “好,还是你想得周到。等赶集的时候,我看看有人挑小鸭子来卖不。”王氏看颜汐一脸向往的样子,反正养鸭子也吃不了什么,养就养吧。 第48章 一桩好买卖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第一次进货就一卖而空,颜汐干劲十足,第二天一早揣了钱,坐船到明水县。 陈掌柜看到颜汐这么快又来买布,笑呵呵地问道,“小哥,你这是卖布吧?” 他这儿也有货郎来进货,颜汐这一匹布要是家里用,肯定用不完。 “真是瞒不过您的眼睛。”颜汐高兴地说,“您家的布结实,我们镇上这样的布料要卖八文钱一尺,我买了您家的布料,比镇上卖得便宜一点点,真的有人买。掌柜的,我要是买的多,您能便宜点卖给我吗?” “你哥哥在学馆读书,你这么点年纪就出来赚钱?”陈掌柜觉得这家大人倒是放心,九岁的孩子来进货。 颜汐跟陈掌柜叹苦经,自己父母双亡,是婶娘收留了自己。叔父去得早,家里就靠婶娘织布刺绣赚钱,家里就三个人相依为命。哥哥从小聪明,家里供一个已经艰难了。现在自己长大了,不想在家吃白食,可年纪太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种地家里也没几亩地,才想着买些粗棉布赚点辛苦钱。 “婶娘不放心,我跟她说我总不能靠婶娘一辈子,我进货做些小生意,要是多少能赚点,以后也能顶门立户。” “你这孩子,倒是有志气!”还没柜台高的孩子说自己长大了,这话让人听得心酸。 颜汐说得动情,陈掌柜赞叹一句,倒是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 他自己也是蒙叔父和婶娘供着读书识字,后来又送出来做学徒,如今才能坐上这掌柜的位置。 “你脑子清楚,算账也快,来我这儿做个伙计都使得。”陈掌柜对颜汐那天的讨价还价深有感触,“不过你既然有志气,想自己做生意,靠卖粗布到底所赚有限。我这儿倒有一桩买卖,若做好了不比你卖粗布差,看你能不能做。” “陈掌柜,是什么买卖啊?” “你跟我来看看。”陈掌柜带着颜汐来到布庄后面的一间库房。 库房里,很多布料堆放地上,有整匹的,也有大块零碎的,味道好像有点发霉。 “我们店里卖布料也卖成衣,这些布料都是各种原因剩下的存货,店里不好卖。我去年刚接手陈记,这些清理出来后还未来得及处理。” 陈掌柜让伙计抖开几块布料给颜汐看,“这种布料县城里不好卖,到乡下肯定是有人要的。你要不怕累,赚些辛苦钱肯定能赚到。” 颜汐打量伙计抖开来的布料。 有几块整匹的布料上有水渍留下的暗黄色,估计是运货时浸水了。 还有一些明显的破洞,不是虫蛀的,应该就是老鼠什么的咬坏了。 “这些布头倒都是好的,是店里卖剩下的零头。”陈掌柜又指指角落里堆着的那一捆,“这些料子有棉布有绢布,绸缎的也有,就是少些。” 颜汐摸了摸布料,对比自己卖的粗棉布,这些布料真的又软和又细密啊。 这果然是桩好买卖,她眼睛都亮了,“陈叔,这些料子怎么卖啊?”那笑容更加灿烂了,称呼马上从掌柜变成叔了。 陈掌柜点点她,“你还真是人精。这些料子,要是给小贩货郎收走,都是按料子好坏大小定价的。你要的话,整匹的粗棉布三文钱一尺,其他布料我给你五文钱一尺,那些零头,就五十文一捆吧。” 那一捆布料,高度就有半人高了,看着料子也是齐整。 “我要,我全都要,谢谢陈叔!”颜汐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你先别高兴,虽说布料便宜给你,但我也有条件的,八月前你得把这些给我搬空才行。”陈掌柜郑重说道,“八月前,这库房我要空出来。货款不能拖,运完就得结清。” 现在已经是六月过半,八月前空出来,就意味着颜汐一个多月就得把这些布料都卖出去。 零零总总的布料,堆满了半个库房,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吧? 陈掌柜给了一个大便宜,但是也是一个大难题。 他真心想要提携颜汐,但是也是想要清理掉这些积压货。之前的掌柜因为连年亏钱被撸下来了,他是临危受命来接手的。 为了转亏为盈,他想了不少法子,比如替换掉做事不力的伙计,新开成衣买卖来销库存。 但是,这些旧布料做的成衣,在县城销路不好。大老远赶到县城来买东西的,都是有点钱想求个时新货,这些成衣卖的不上不下。 可是这么多存货不处理,货款被挤压,库房被占着,他就不能进新货来卖。 颜汐卖粗棉布的主意,倒是给他指了条办法。 每年八月中秋前,东家会派人到下面来查账巡店,他要是八月前将店里生意正常运转起来,就是本事。 所以,颜汐若是能消化掉这些库存,他们就是双赢。 “陈叔,我全都要,但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钱。”颜汐心里算了一笔账,“您看能不能这样,这些货我全都要,您容我分几次拿货,要是到了七月末我还拿不完,这库房算我跟您租的,到时候连货带房租来算账,行不行?” “这倒不用,这样吧,七月末你要是不能把东西全运走,剩下的我就不给你留了,如何?” “好,谢谢陈叔。”颜汐笑得合不拢嘴,大声道谢。 她算算今天带出门的钱,先要了一匹粗棉布,两匹细棉布,三大捆零碎布头。 陈掌柜看她那小个子,让伙计帮忙给送到码头。 时间就是金钱,颜汐脑子里就飘着这六个大字。 她风风火火地赶回阳山村,整匹的还是按照之前的做法,六尺一块给剪好。这些布料里,有水渍的、有洞的挑出来放到一边,两匹细棉布得了二十二块好料子,还有十块是有各种问题的。 那些零碎布头就是大惊喜了,里面最大的有三尺多,最小的居然也有一尺,一捆布料就有一百多块,花色也很多。 颜汐将这些布料由大到小给分好。 这些布料堆的时间太长,有些颜色也不够鲜亮了。颜汐上辈子就知道新衣服泡盐水能防止褪色,其他就不知道了。幸好王氏比她有经验,清水里加米醋浸泡布料,果然看着颜色鲜亮了不少。 第49章 哪都有无赖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磨刀不误砍柴工,颜汐在这些布料上花的心思,比之前更多。 布料浸泡盐水,颜色鲜亮后,她又花了一天时间,将这些布料浆洗晾晒,一块块折得平平整整,卖相马上上了一个档次。 王氏白天出去摆摊,晚上回来和她一起忙活,两人总算将所有布料归整好。 六月十九,颜汐找了王七,挑着那些布料来到县城外的码头。 颜汐已经打听过了,明水县城是逢三和逢九的市集,码头这边是进县城的大路,颜汐摊开一块油布将布料堆放上面,照例用竹竿挑起几块当样品。 随后,她拿起竹筒哐哐哐敲了几下,扯着嗓子叫道,“便宜卖啦!便宜卖啦!全新布料,一件衣裳五十文,一尺新布五文钱啦!” “五文钱啊,大家见过这么便宜的料子吗?亏本便宜卖啊!” 颜汐在那吆喝,有人听她叫的有意思,本来围过来看热闹,一看卖的布料,倒还真不错。 地摊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红的、黑的、蓝的、绿的…… 那布料子花色也多,太阳底下甚至还有闪亮的绸缎,花色更是让人眼花缭乱,粗麻布、细棉布、绢布、大花、碎花、云纹…… 颜汐拿起一块绸缎的花布,让大家看料子,“瞧一瞧,看一看,五文钱一尺的绸缎,大叔,您要买回去啊,准保挨骂!” “啊?为啥挨骂?”正想拿这块绸缎细瞧的男子傻眼。 “为啥挨骂?大叔,您看看这花布,买两块就能给闺女做身新衣裳。要说为啥挨骂?嫌你有便宜不占,买少了啊!” 颜汐这一惊一乍,活生生的段子手。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这小哥会说话啊,我也挑挑看。” 颜汐抖开一块绢布,“大家看一看,这些布料,不是我吹,店里没有一二十文谁卖给您?还有这缎子,地主家的老太太,才舍得扯一两尺吧?到我这,五文钱您就能拿一块。” 绸缎衣裳,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看着颜汐手里那亮闪闪的布料,几个中年妇人都动心了。 “这位大哥,要不要给家里挑一块?一块手绢都要四五文钱呢,您直接送一尺绸缎,丈母娘都得抢着招你上门!” 颜汐指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打趣,那小伙子红了脸,却真的抓住一块缎子不松手,掏出五文钱塞给颜汐,快步钻出人群跑了。 看他心虚的样子,还真像是买了送给心上人的。 “大哥,要是讨上媳妇了,记得再来买我的料子,给嫂子做新衣裳啊。”颜汐冲着那人背影喊了一声,就见那小伙子跑得更快了。 “便宜倒是便宜,就是料子小了些。”有想买的妇人看着手里两尺大的布头,有些纠结。 “大嫂,您别嫌小,大块的料子我这儿也有,您看这块,足足的六尺布,五十文就够做一件新衣裳,这些就是因为布头小了,我才便宜卖啊。五文钱一尺,拿回家去一缝,一件衣裳只要三十文!您就说,合算不合算?” “给我拿这三块。”有人动心了,拣大的两尺左右挑了三块。 “好了,一共三十文钱,您这新衣裳保准好看。” “我买两块,回去给我闺女做对枕套。” “这块软,我拿一块回去给孙儿做衣裳。” 眼看着自己挑中的被人拿走了,一群人就蹲下来开始翻找挑选,六尺的因为要五十文,反而没人要了,五文钱一尺的零碎布料大受欢迎。 看中一块赶紧抢手里,不知不觉间,原本只打算买个两三尺的,就买了四五尺;原本打算买一块的,为了凑个整,买了两块。 颜汐的生意做得热火朝天,没看到大路另一边,刘衡正背着书袋站在那边看她。 今日明水县市集,码头那边人来人往,有些人会在那里找人捎信,刘衡就在那边为人代写书信。时下识字的人不多,会写字的就更少了,很多人都会找人读读书信再代写回信。 代写一封书信就有十文钱,所以,很多读书人为了糊口,都会干这差事。 刘衡今天特意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出来,写了六封信,眼看时间快到了,急着赶回学馆。走到这路口,听到熟悉的吆喝声,再一看,果然是颜汐又穿着一身男装,在那边摆摊做生意。 他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颜汐做生意,就见她满脸笑容,妙语如珠;算账更是干脆利落,基本人家递过一块布料,她就能报出价钱了。 刘衡一直不信颜汐是农家村姑。 她识字还会算账,就是写字太差,好好一个字,时常缺胳膊少腿(颜汐泪目:那是简体字啊,亲!) 不过,她从开始为了自保而努力赚钱,到现在一心跟自己母子两个同舟共济,才九岁,却是想出各种赚钱法子,卖着好看的布料,自己却穿着一身打补丁的旧衣。 他看看天色也快中午了,转身想去码头买点吃的给她,这时,却听到摊子那里传来喧闹。 “哎——不买的将布料放下,揣包裹里作甚?”王七一直坐边上盯着,看到一个男子趁着人多,想将布料揣走。 “有贼啊!抓住他!” 那男子正打算溜走,腰带一把被人拎住,转头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盯着自己的脸,“你……你想干什么?” “我打死你个小贼!”王七将布料拉回来,一拳头砸脸上,将人往地上一丢。 大家就听到砰的一声,那人直接砸地上,哼唧了几声起身,“我呸,敢打我!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那人显然是县里的地头蛇,被抓住后一脸凶相,要不是看王七一身腱子肉,估计都想冲回来打人。 “你偷东西还有理了?” “呸,拿你块布是看得起你!敢打我,你今儿别想走!” “小哥,你们快走吧,这人是城里出名的无赖,外号赖利头。”有常来县城的人,认出这人,低声劝告颜汐。 “强龙不压地头蛇,小哥,你们快点收摊吧。”有好心的劝道。 第50章 许班头治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没想到抓个贼都能遇上地头蛇。 她没选在县城里摆摊,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人。上辈子她在外面做路演时,也跟这种人打过交道。 这种人,说好打发也好打发,塞点钱就行。但是,她现在缺的就是钱啊。 她想着在大路边摆地摊,最多碰上一两个无赖,这种人有王七在就不怕。 眼看那那无赖往码头那边跑去叫人,她犹豫是收摊还是等会儿花点钱买平安。 但是收摊回家也得坐船,这些人既然是在码头那边,只怕不能善了。 王七提了扁担在手,低声说,“对不住,都是我一时手快。” “这怎么能怪你呢?没事,他们最多也就是想讹钱。” “就是他们,兄弟几个,别让他们跑了。”那赖利头回来得倒快,很快就带了三个人追回来,一看颜汐他们还在地摊边上,得意地跑过来 买布的人纷纷躲到边上,生怕被波及。 王七想将颜汐护在身后,颜汐拿了刚才赖利头想偷的那块布料上前,现在人多,她还想继续在这儿摆摊,只能花钱消灾了。 “大哥,我们小本生意,求您高抬贵手,这块布料送您,不成敬意……” “我呸——打发叫花子啊!”那赖利头伸手拍开颜汐递过的布料,抬手就想打。 颜汐一看他挥开布料,抬手打人,连忙往边上躲开。幸好王七一直跟在她后面,看赖利头伸手,他上前一挡,直接将人给推地上了。 “还敢横!打,打死他们!”那赖利头抄起一块石头,招呼其他三个人冲过来。 王七拿着扁担跟他们对打起来。 双拳难敌四手,四个人打一个人,王七再强悍也要吃亏,颜汐眼看赖利头的石头要去偷袭王七的后脑勺,急得从后面一脚踹他屁股。 赖利头往前冲了一步,刚转头,颜汐手里抓着的一把沙土就往他脸上丢。 边上一个跟着赖利头来的人,一记拳头冲颜汐挥过来。 眼看着躲不过,颜汐伸手抱头,就感觉身后有人抓着她往后退,随即一声闷哼。 “赖利头,大路上就敢闹事,皮痒啦!”有个铜锣似的声音大喝了一声。 赖利头正伸手揉眼睛,抬头一看来人一身衙役服,吓得低头哈腰,“许班头,您怎么在这儿!” “还不住手!”许班头冲着还在打架的几人喊了一声。 那几个一看衙役来了,马上老实了。他们这些地头蛇在明水县城晃悠,从来不敢跟衙役们硬碰硬。他们犯事要是被抓到县衙,一顿板子下来,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所以,这些无赖们时不时会买些酒菜孝敬一下衙役们,求个照应。 他一看县衙的班头来了,有点傻眼,这种打架的小事,只要不出人命不缺胳膊少腿,就算去县衙告官,也没人会理啊。 “许班头,您老怎么有空出来?我们这是……这是在教训这两个不长眼的外乡小子呢。” 颜汐到这时才回神,一看刚才拉开自己,替自己挨了一下的居然是刘衡,再看他明显忍痛的样子,吓得叫了一声“二郎哥”。 “没事,我没事。”刘衡缓过劲来,慢慢直起身子。 许班头一看刘衡挨打了,冲赖利头一脚踢了过去,“瞎了你的狗眼,童生老爷也敢打!” “啊?我……我不知道啊。”赖利头就想着,自己打两个摆摊的,怎么会招惹到童生老爷呢? 许班头又是一脚踹过去,“这是童生老爷的家里人,你居然敢无礼。” 这许班头,是跟着洪县令到过刘衡家的。 刘衡回到学馆读书后,也曾到县衙拜会洪县令,向他请教过学问。 县令老爷都礼遇的人,许班头自然要客气对待。 刚才他正在城门口巡街,刘衡跑来找他,说家里人在城外被打了,请他主持公道,他要卖面子,亲自带人过来。结果到这儿还没说话,就看到赖利头的人一拳打了童生老爷。 “刘老爷,您没事吧?”许班头看刘衡能站起身,小心问道。他生怕刘衡是纸糊的灯笼,一拳就被打出个好歹,那这事就大了。 刚才那一拳打在刘衡的肩膀上,他平常在家也干活,不像一般的文弱书生,这时候缓过劲来,动动胳膊,感觉没事,“多谢许班头,我还好。” “你还傻愣着!”许班头冲赖利头瞪眼。 赖利头过来,扑通跪在刘衡面前,连声求饶,“刘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是您家的人,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不得不说,无赖也有无赖的本事。像这样干脆利落地认怂求饶,一般人就做不到。 刘衡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起来吧,无需如此。” 他转向许班头,“多谢许班头仗义执法,保县城平安。今日之事,到底是口角争执而起,我家人也未受伤,就放他们走吧?” “刘老爷仁慈。”许班头应了一声,又看向赖利头几个,“刘老爷饶了你们,还不快滚?” 一场风波,转眼平息。 许班头向刘衡告辞,刘衡送了几步,追上去递过十文钱,“辛苦许班头了,买杯水酒润润喉。” “刘老爷这是干什么?”许班头连忙推辞。 刘衡笑着说,“我家人以后只怕还要在这边做些小生意……” “放心放心,以后只管摆摊,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许班头看了颜汐一眼,拍胸脯保证之后,拿了钱跟另一个衙役一起走了。 刘衡送许班头离开后,看颜汐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安地抿紧嘴角,低声说道,“汐儿,你没事吧?今日他们没有伤人,就算送到县衙……” “二郎哥,我没事,你做的很好。”颜汐却是松了口气,刘衡比她想的还要懂人情世故啊。 今天他们要是受伤了,那赖利头自然要受罚;可现在他们三个都没什么大事,抓着赖利头不依不饶,或许能让他去挨顿板子,但是许班头会觉得他们不识趣。 毕竟,无赖混混是要给衙役上供求庇护的。 这要打了,不是害许班头少了财路? 刘衡看颜汐神情轻松,语气也是真心赞同的样子,也松了口气,末了又轻声说,“若是他们再来,我再想法子教训他们。” 第51章 刘二郎卖布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看刘衡郑重承诺的样子,心里一暖。 自己在为家人努力,而家人并不是毫无所觉,也在尽力维护自己,一家人同舟共济,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安心的呢? 她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家里人没帮自己去揍欺负自己的人,就觉得家人不爱护自己,从而委屈生气。 “二郎哥,你找许班头教训了他们,他们肯定不敢再来了,谢谢你。” 刘衡“嗯”了一声,却还是觉得有些恹恹的。小时候,他被同龄的孩子欺负时,他爹总是第一时间冲出来。小孩子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颜汐太懂事太成熟,让他反而觉得有些难过。懂事的孩子都是历经磨难的,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颜汐看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纠结,笑着转移话题,“二郎哥,没想到你在县城人头这么熟啦?” “这算什么熟,不过是因为县令大人来过我们家而已。”刘衡谦逊了一句。 “那也了不起,今天多亏你来了。”颜汐看他情绪低落,只能再哄哄。 “是啊,”王七放了扁担,高兴地走过来,听到颜汐这话,连连点头,“还好刘老爷带了衙役过来,不然这几个无赖不好打发。” 打狠了犯律法,打轻了自己要吃亏,这个度最难把握。 颜汐抬头,看王七嘴角破皮有血迹,连忙掏出手绢递过去,“王七哥,你受伤了,嘴角都出血了,快擦擦。” 王七比她想的还有用,而且身手居然也很好,一对四打架都能撑住。 王七衣袖一抹,“这算什么伤,倒是小娘子下次小心,看到打架不要上来。” 刚才他转头看到颜汐为了帮他,被赖利头推的那一下。这要不是童生老爷来得及时,她就要挨打了。 颜小娘子果然彪悍啊,大男人打架她都敢凑上来帮忙。 刘衡看颜汐与王七熟络的相处,“他是谁啊?” “王七哥,在石桥码头上很照顾我和婶娘。我出来做生意,请他来帮忙。”颜汐解释了一句,一看围观的那些人有散开的趋势,连忙赶回自己的摊子,“老少爷们,大娘大嫂们,卖布啦卖布啦,好布抢不走,大家该挑的挑起来啊!” “这位是童生老爷啊?”有人凑过来热切地问道。 “是啊,大娘,我哥就是童生呢。刚才的事,县衙的班头已经解决啦。” “刘老爷不仅是童生老爷,还是同安府的第三名呢。”说到这个,王七与有荣焉,“过了八月,就是秀才老爷了。到明年,也许就是举人大老爷啦。” “天啊,第三名啊!”这么年轻就是同安府的第三名,众人的眼神更火热了,刚才是听到读书人油然而生的尊敬,现在就是恍如看到文曲星的热切了。 刘衡跟在颜汐两人身后走过来,没听到刚才王七的话,看一位挑选布料的老妇人,正一脸艳羡地看着自己,笑着问道,“大娘,您要给谁买衣裳啊?打算挑块什么颜色的布料?” “青色的,我要青色的。”那大娘一脸激动,看着刘衡拿起一块青色布料,不看大小一把就抢了过去,“我家孙子明年也要县试啦,童生老爷给他挑的布料,我做了让他穿着下场,保准能过。” 颜汐……感情大娘觉得刘衡这双手开过光啊? 然后,颜汐不得不承认,在很多人眼里,童生老爷这双手真的开过光。 凡是家中有孩子读书的,看到刚才那大娘的作为,都觉得大受启发,纷纷请求刘衡帮忙挑块布料。 只要刘衡拿的,不管大小、颜色,反正他一递出去就一抢而空。 有钱的多抢几块做衣裳,没钱的买块小的做书袋。 颜汐低估了时人对读书人的尊敬。 对乡下人来说,家中有红白喜事时,要是能请个童生、秀才的来坐首席,那可是极体面的事。有些坐席的,吃完喝完还会得一个红包。 但是,读书人讲究清高,越是乡下的读书人,越喜欢摆出“尔等皆俗人,我不爱阿堵物”的姿态。 童生老爷、秀才老爷的家人出门做买卖不稀奇,童生老爷、秀才老爷亲自做买卖,那就是稀罕事了。 所以,这些人一听刘衡是同安府第三名的童生老爷,他还亲自在摊上卖布,那就是神仙下凡的感觉啊! 家中能供个读书人的,都是略有余钱的。花点钱讨个口彩,从童生老爷手里买样东西,这简直是大喜事。 几乎是片刻功夫,那些零碎布料就卖了个七七八八。 等围观的人几乎人手一块布料离开时,颜汐赞叹地看向刘衡。 眼神之热切,好像在看个金娃娃。刘衡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开眼,“还剩下这些布料,你要继续在这儿卖吗?” “啊?不,这些本来就没打算在这儿卖的。”剩下的布料都是六尺的大块布料,颜汐将这些开价五十文的放在这人,本就是为了衬托那些五文钱一尺的便宜布料。 所谓红花还需绿叶衬。五十文六尺也很便宜,但是五文钱一尺,听着诱惑力就更大了。现在,这些零碎布料已经卖得差不多了,颜汐将剩余布料收回箩筐。 这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箩筐里她带了几个饭团,做自己和王七的午饭。有刘衡在,自然一起分吃了。 这些饭团,她是用蒸好的糯米糙米饭捏的,选了榨菜、肉松做馅料,咬一口又香又有嚼劲。 刘衡肚子还真饿了,一个拳头大的饭团,几口吃完。 王七头一次尝到颜汐的手艺,一边吃还一边翘大拇指,“小娘子的手艺,开家饭馆都使得。这饭团里的肉松,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颜汐得意,这些肉松可是她参照现代菜谱做的,几斤瘦肉才做了一罐呢。 看刘衡也很爱吃,她将箩筐里带的东西拿出来,“二郎哥,这罐肉松带给你的,你自己带回学馆去吧。平时拿来配饭吃最好。婶娘说你舍不得买些好的,这些肉松有营养。” 刘衡接过瓦罐,果然是满满一罐,还有颜汐做的酸豆角,也是酸脆可口,很是下饭。 第52章 交通全靠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问颜汐剩下的布料是继续卖,还是等到下次赶集的日子来。 颜汐说自有安排,将剩下的布料一收,带着王七收拾好摊子,和刘衡道别,匆匆坐船赶回青龙镇,然后到了上次庙会时几个妇人说的岩下村。 一进村子,颜汐和王七找到村里的晒谷场。 晒谷场一般都在每个村子的中心位置,方便大家秋收时晒谷。 所以颜汐和王七两个生人一走进村子,就引来不少人注目,看王七挑着箩筐,却又不像货郎,正猜着这两人有什么事时,颜汐就摸出一面小拨浪鼓,滴咚滴咚敲起来,熟练地继续吆喝,“看一看瞧一瞧啊,卖布啦卖布啦。” 这时正是村中众人没下地,在家歇气的时候,听到这声音,自然都跑出来。 颜汐眼尖,在人群里马上看到那次庙会时让她来村里卖布的几个妇人,她热情地冲人家喊道,“大娘,可别说我不守信用啊,这一得了价廉物美的好布料,我就想到你们说的话,赶着来村里啦。” “真是那次庙会的小哥啊。”有妇人也认出他了,笑着上前来看布,“这次有多少啊?” “大娘,不瞒您说,这次量还是不多,不过多了一种好货色。”颜汐拿起几块有水渍的细棉布,“上好的细棉布,就是碰水了,六十文一大块,粗棉布还是五十文一块。” 她抖开两块布料,“您看看,比上次还实惠吧?这马上要八月啦,买块细棉布做身衣裳,谁不说体面啊?我拢总就这么点,有十块是别人定好的,人家嫁闺女,跟我说好要挑布料做衣裳。这不送货刚好经过岩下村,我们就过来,让您几个挑啦。” 颜汐这种半真半假的话一说,众人都好奇了。要办喜事买的布料,肯定是好布料,这种布料才卖六十文,真的假的啊? 这要是真的,买一块放着,万一亲戚娘家办喜事,送一块布料,这体面可大了。 还有准备办喜事的人家,也有点心动,六十文一件衣裳,是可以买两块做一身,见亲家的时候也体面啊。 逛过庙会的几个妇人,更是着急忙慌地开始挑布料。 这位小哥是真实在,说卖完就卖完,要是不赶紧挑,回头就没了。 有这几个带头,犹豫的也低头看起来,这一看购物欲就起来了。 粗棉布五十文一大块,细棉布六十文一大块,这还有什么好选的,送礼、做客自然是买细棉布啊。 细棉布有水渍? 拿皂角泡泡洗洗就好了,再说,深色布料,看不出来。 岩下村的人果然如那几个妇人所说的,村里都还是比较殷实的人家。 这些人家一年拿出一二百文买身新衣裳,还是舍得的。现在买了,可以等到过年时候穿啊。 颜汐等这边挑得差不多了,又换了周边的村子。 转过两个村子,细棉布的挑得差不多了,到第三个村子,细棉布每块叫价八十文,粗棉布叫价还是五十文。 于是,到这日晚间,所有布料基本都卖完了。 王七送颜汐回到阳山村时,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 这么两大箩筐布料,他本来以为能卖出一半就不错了,结果颜汐这左说说右劝劝,价格再提高降低地折腾一圈,居然就把布料卖完了。 “小娘子,一样的脑袋瓜子,你的怎么就这么好使呢?童生老爷家的人,就是聪明。” 颜汐……好吧,她能说什么? 其实,也是古人不出门做生意,对于这种营销不了解。 颜汐在各个村里又大肆宣扬,鼓起大家的虚荣心,销量自然就直线上升了。 因为跑了明水县,又回来跑了三个村子,回到家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王氏已经做好饭,正着急地在门口张望,一看颜汐回来,松了口气。 颜汐觉得脚底板都走得发麻,晚上王氏烧了洗脚水让她泡泡,一脱鞋,颜汐就疼得嘶了一声。 “出血啦?让我看看。”王氏看洗脚水里一点红色在润开,抱了颜汐的脚细看。 颜汐脚底板上磨出了几个血泡,痛过头了她自己没感觉,刚才脱布袜的时候她顺势一扯,将一个血泡给扯破了。 “你这孩子……明天可不能这么走了。等会儿我去问问三叔公家,农忙过了,看看他家的牛车能不能借一借。”王氏心疼地将颜汐的脚放下,拿起绣花针烧热给她挑血泡。 “婶娘,不用了。我去的那些村子,路不好走,牛车赶过去不方便。再说,有王七哥跟着挑担就够了。” 颜汐笑着说,“明天我换双软点的鞋。” 这是古代啊,古代是什么样的? 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到了冬天,穷人家取暖基本靠抖。所以,对于走路,颜汐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雇车她还舍不得,王七一天的工钱是二十文。雇一天车,也得二三十文。而且,她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做的这门生意。就连王七,她都没让他知道自己的进货渠道。 闷声才能发大财,她可不想莫名被人关注。 等再有钱点,王七更熟悉更可信了,刘衡也更上一步的话,也许她可以买辆驴车马车什么的。 目前这阶段,她还是老实地走吧。 王氏一边数落一边让她忍着点,血泡不挑破,后面还有的疼。 “婶娘,我不怕疼。” 颜汐不是真的九岁孩子,这点疼痛,当然是忍得住的。 上辈子刚上班的时候,她为了跑业务穿着高跟鞋,背着资料袋一家家拜访客户,为了省两块公交车钱,她就是一站站走的,那时候脚也起泡了。 那时候,可没人帮她挑血泡。都是回到家她自己拿针挑的。 王氏看她一声不吭的样子,倒是想起往事,“以前二郎第一次去镇上读书,也是走着去的,回家也走出血泡了。我给他挑血泡的时候,他就跟你一样,也是忍着不哭不闹。” 刘衡自从开始读书后,从青龙镇回阳山村,他都是靠走的,就为了省一文车钱。 王氏一边挑,一边还低头轻轻吹气,减轻她的疼痛感。 第53章 颜汐的打算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等王氏将血泡挑好,颜汐一边伸脚泡进盆里,一边已经等不及拿出钱袋,倒到桌上开始数钱。 血泡很值得,今天的收获非常好。 颜汐找出细麻绳,一千个铜钱打个绳结,居然穿了两大串,也就是两贯铜钱,边上还有十几个零头。 “婶娘,你看,今天一天,我们就卖了二两多银子呢。” “这么多?”王氏惊叹。 “到村里还是挺好卖的,等我把青龙镇附近的村子都转一遍,再去其他镇上卖一圈。” 颜汐也没想到一天就卖出二两银子,要知道,她进的货成本才一两,今天才卖了一部分呢。 这桩买卖,比她预想的还要赚钱,利润可以说是将近翻倍了。 当然,颜汐相信这是自己才能卖到的。若换了其他货郎,利润肯定没有这么高。 陈掌柜的库房里,还有那么多积压的布料。要是照今天这样,等到八月的时候,她少说也能存个一两百两银子吧。 到时候,她资助二十两给刘衡去考试,剩下的银子,她可以买几亩地。 在镇上,她听人聊天时提到过,现在上等良田也就十几两一亩,她要是买个四五亩,佃出去,每年吃的粮食就有了。 刘衡考出秀才了,也许就要考虑娶妻啥的。 到时,她好歹也算背靠刘衡这棵大树,在阳山村买几亩地,单独立个女户,就能自己当家做主了。 立女户她也是在镇上听来的,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婶娘,立女户好不好?” “女户?这有什么好的?日子苦着呢。” “婶娘,那你看我,我要是立女户,到时自己做生意赚钱,日子肯定不苦啊。” “你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多呢?”王氏不赞同地摇头,“立个女户你以为日子轻松了?女子到了十八岁,都得婚嫁。立了女户,到了十八岁未成婚,就是官府指婚。碰上清正的太爷,还会讲究个般配。要是碰上那糊涂的,十八女子配八十老翁都有,谁敢不听?” 颜汐傻眼,这年头还有强制婚配的?到了十八岁没定亲成婚,就要被官府拉郎配? “要不想成婚呢?” “只有出家才能不成婚。” 做了尼姑,一辈子青灯古佛、青菜豆腐?她这么努力,是为了过好日子的,可不是为了吃斋念佛的啊。 “立个女户这么难啊?” “你这小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啊?”王氏狠狠戳了她额头一下,“小小年纪,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镇上那个疯婆子,她娘家没人了,守寡又没孩子,就立了女户,结果呢?田地被人占了,钱被人摸进家里偷了,人……唉,人疯了以后连房子都被族人占了,女人难啊。” 王氏说的那个疯婆子,颜汐见过。不知道多少年纪了,疯疯癫癫在镇上乞讨,讨不到东西就去捡人家吃剩的。 王氏还曾让她送过一个馒头给疯婆子吃。 前几天,听说疯婆子掉河里淹死了。 那时,颜汐还唏嘘了好几天。 那疯婆子还立过女户?颜汐就觉得一阵寒噤,她要是有钱了,该怎么守住自己的钱啊?嫁人还是得嫁人,得找个老实的家里人口简单的,最好还得知根知底的。 颜汐重重叹气,“嫁人也好烦!” 看来除了赚钱,以后她还得留心一下哪里有合适的对象。 王氏看她小小年纪,就开始发愁这些,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哪像九岁哦,十九岁还差不多。” 她想想村里的人,又说道,“你现在将钱存着,以后成亲了,女子的嫁妆就是根本。等你成亲的时候,婶娘和你二郎哥给你送嫁。” 也对,颜汐只能安慰自己,她现在才九岁呢,就算官府指婚,也还有九年时间,也许她能碰上一个合适的人成亲呢?再不济,九年都碰不到一个好男人,只要刘衡争气点,九年里考个进士当个官,她也许能买通官府,收养个孩子当儿子呢? 颜汐是个讲究实际的,喜欢立足当下。既然立女户的事不可行,她就丢开了,先专心琢磨赚钱。 接下来几天,颜汐又去陈记布庄进了几次货。 颜汐每次也不多拿,从一开始每次进个一两银子,到现在每次进个二三两银子的货物。货物的量刚好就是她坐客船能容纳的。 为了卖这些布料,她和王七鞋底都磨穿了两双。 周围的村子都转过后,颜汐还带着王七进山,往山里的山民那里卖布料。 山民有些没有现钱,颜汐索性就同意以物换物,山民猎户们可以用毛皮换布料。 山中猎户们,每季打猎,家里多多少少总会有几块皮毛。冬天皮毛暖和,这种夏秋时节,总想穿几件布衣凉快凉快。 一两块兔子皮之类的毛皮,拿到镇上也就一二十文。山路走到镇里,来回一趟就要四五个时辰,还不如换现成的布料啊。 所以,颜汐和王七进了几次山,就挑回来几箩筐的皮毛。 兔子皮、獐子皮……不拘大小,只要价格能等价就换。 等到积攒多了,颜汐笑嘻嘻跑去问陈掌柜,“陈叔,这都秋天了,您这边有没有卖皮毛的打算啊?” “皮毛?什么皮?” 颜汐掏出几块兔子皮,“您看,野兔皮,秋天的兔子皮毛最好了,油光顺亮的,做个毛皮领子也好看。一张皮子,只要二三十文。” 陈掌柜拿过颜汐的这张野兔皮,吹毛查看,倒是不错,“我这儿不做毛皮买卖,不过秋天县里有客商来收毛皮的,到时候我帮你问问吧?” “好的,那就拜托陈叔费心了。”颜汐笑着道谢,又拿了一罐肉松,“我婶娘又做了些肉松,陈叔,这罐是给您的。” “我怎么好意思老要你的东西,快拿回去。” “您跟我就不要见外了。我能有现在的赚钱门路,都是靠了陈叔您。这些吃的,都是自己家里做的,不值什么钱,就是一点心意,您可不要跟我客气。” 颜汐是真的感谢陈掌柜。靠着买卖布料,她现在已经攒了几十两银子了。所以,每次到县城给刘衡送菜时,她总是要给陈掌柜也准备一份。 第54章 赚钱是好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陈掌柜果然很有信用,没过几天就告诉颜汐,有客商要收皮货。 他将颜汐给的皮子拿去看了,人家虽然嫌不是狐皮这样的贵重皮货,但是胜在毛皮完整,价格也不贵。若是颜汐这边的皮子都是这样的质量,三百张之内他就一口气全收了。 颜汐大喜过望,她这些皮货都是跑山民那里收来的。 好皮货山民都留着卖钱,野兔皮这些,一两张卖不上价钱,往年都是留着自用,每家都有存货。 颜汐的粗棉布卖得便宜,拿这些普通的皮货换布,大家也算各取所需。 但是,这些皮货颜汐收的量够多,一倒手就是翻倍。 她收的皮货,都堆在刘家的杂物间里,清点之后居然有两百多张,直接三十文一张的价格卖了。 这一笔下来,颜汐直接就得了六两银子。 颜汐拿了二两银子给陈掌柜,做辛苦费。 陈掌柜瞪眼,“你叫我一声叔,我就牵个线问一声的事,哪好意思要你银子?小孩子家家,自己收着。将来安身立命,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二两银子,算陈叔收了再给你的,你存着当老婆本。” 颜汐本来还感动着,听到老婆本,差点一口气呛到。安身立命可以,当老婆本是没戏了,这辈子她都娶不到老婆啊。 因为她年纪不大,至今陈掌柜还以为她就是个长得清秀的男娃。 到了七月末,颜汐蚂蚁搬家一样,竟然真的将陈记布庄的积压库存给卖光了。 颜汐为了卖这批布料,不仅明水县,连其他两个县也都跑过了,真的是鞋底磨穿好几双。 前前后后,这一库房的库存,陈掌柜收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而颜汐,就靠着这批倒腾,她直接存了一百九十两银子。 这一笔银子,对时下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有钱的感觉太好,颜汐回到家,躲回自己的房间后,在床上高兴地打了几个滚。要不是太重,她恨不得日日背身上。 她也托王七跟镇上的牙行联系,想要买几亩地。就算不立女户,好歹她还是可以置办点产业的嘛。 这时候,刘衡回家了一趟,八月院试,他要早点出发去同安府。 都是在同安府考试,但是府试是同安府的知府大人主考,而院试,是学政大人直接来监考的。 之前府试去的太晚,客栈都涨价了。 颜汐一想,毛遂自荐说,“二郎哥,我送你去同安府吧。提前半个月过去,我还能给你们做饭,省点饭钱。上次你不是说府城住的贵吃的也贵吗?” 同安府,比明水县更大,颜汐自然也想去见识见识。 王氏心里觉得有颜汐陪着去,她更放心,又不知道一个女孩儿方不方便去,只能看着刘衡。 “这种时候,府城人比较多。” “我不乱走,要走也是到人多的地方。”颜汐保证道。 刘衡看她满眼亮晶晶,想起曾经跟他说想要多出去看看,犹豫之后说道,“你若要去的话,可不能乱走,我们一切都要听先生安排。” “对,你一定要听裴先生的。有你去,我也更放心了。”王氏在边上点头。 颜汐自然更不会反对了。 她头一次出远门,除了收拾刘衡的东西,还收拾了不少吃的。 家里的长豇豆和芥菜熟了,颜汐用后世腌酸菜的法子做了两罐,吃过的都说好吃,她直接带上一大罐,肉松自然也重新做了带上。 另外,她将王氏做的那些荷包,打了一个大包裹带上了。 这些荷包,都是王氏拿零碎布头做的,布料普通,但是王氏的绣工好。荷包上的花样看着就好看。 刘衡看她背的这一大包,愕然,“你是陪我去考试,还是打算去卖荷包啊?” “两不耽误嘛。”颜汐觉得空手到府城太浪费了,好不容易进城一趟,怎么能不拿点东西卖卖呢? “莫让裴先生听到。”刘衡咳了一声,小声叮嘱。 这次去考院试,自然还是要裴先生做保,他也要一起去的。 裴先生是端方君子,总认为商是小道。若是让他听到颜汐这话,必定认为他们对科举太不尊重。 他后来还帮颜汐卖过几次布,被裴先生知道后,先生还告诫他不可沉迷商贾之事。 颜汐连连点头。 那个裴秀才人品好学问好,就是有点迂腐。 他那学馆,要是颜汐来营销的话,保证学生多的装不下。 她有一次曾跟刘衡聊过,刘衡告诉她,“先生志不在此,他总说教书育人,不能以财物为重。” “那你也觉得读书人不能赚钱啊?”颜汐好奇刘衡的看法。 “世事艰难,若没有钱财如何生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不违背圣人教导,赚钱也是好事。” 颜汐很赞同,这点来说,刘衡就务实多了。 两人赶到明水县,与裴先生汇合一起坐船去同安府。 裴先生见过颜汐几次,虽然他鄙视商贾,对颜汐倒是很怜惜。 刘衡曾说自己能够读书,全赖母亲和颜汐,母亲日夜辛勤劳作,颜汐小小年纪操持生计。 而且,裴先生吃过颜汐做的菜,一听说这次颜汐跟着一起去同安府,高兴地对刘衡说,“有汐儿在,这次为师有口福啦。” “裴先生,您放心,我保证在府城这段日子,天天给你们换花样。”颜汐大包大揽。 自从见了世面后,她对自己的厨艺自信度又提高了。 古代的厨子,刀工比她好,但是做菜的搭配花样真比不过自己。要知道自己在现代,天天翻看菜谱,可是集古今中外各种菜谱于一身啊。 “你腌制的那个咸豆角就很好吃,天热吃着很是爽口。” “先生您看,我带了一大罐呢。”颜汐指指自己的大包裹,“那叫酸豆角,我还带了新腌好的酸菜,用这两样可以做不少菜呢,我给您做几道尝尝。” 裴秀才呵呵一笑,他不爱钱,但是没几个人能抵挡口腹之欲。 三个人赶到同安府,发现考生并不比府试那次少。 原来这院试,三年两次,童生却是每年都有,所有童生们都攒足劲想要考个秀才,得到科举的门票。 第55章 意外的挑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三个的运气,比上次刘衡两来的时候好多了。 他们居然找到了一家还挺干净的客栈,这客栈距离学宫不算远。吸取上次的教训,三人一问八百文一天,直接要了两间客房,颜汐一间,刘衡与裴秀才一间。 穷家富路,颜汐这次带了五十两银子,足够住客栈的了。 安顿之后,天色已经晚了,三人都还饥肠辘辘没有吃饭。 颜汐跟掌柜的商量借个灶台,晚上简单做了三碗面吃了。 考虑到刘衡要考试,营养和卫生都得兼顾,颜汐一早起来买了菜、米、面等东西。 她在小火炉上熬上绿豆小米粥。另一边,没有西葫芦,颜汐买了嫩南瓜擦丝,加盐杀出水来,打个鸡蛋进去,再加点盐拌成面糊,烧火热锅,抹上一层油,将面糊摊到锅里,撒点葱花,很快,就做好了三张简易版糊塌子。 她用托盘端了小米粥、糊塌子拿回客房。 裴秀一看这熬得透亮的小米粥,再看看卷成卷饼样的糊塌子,先拿起糊塌子咬了一口,不住吸气,“这个好吃,这叫什么?好像在同安府不曾吃过。”端起小米粥喝了一口,“这粥也熬得好。” 其实各地摊饼手法都差不多,就是配料不同。颜汐这糊塌子做法,前世是北方才有的,同安府这边跟前世的南方差不多。这里大家卖的以烧饼、酥饼为主,前世到处见的煎饼倒是不多见。 “裴先生,这是糊塌子,用嫩南瓜擦丝做的。”颜汐自己吃了一口,嗯,用嫩南瓜代替西葫芦,做出来的口感也不错。 离考试还有几天。吃完早饭,裴秀嘱咐刘衡好好温书,自己出门去看看。颜汐看没自己什么事,也去府城转悠一圈。 这一圈看下来,她觉得同安府到底是府城,比明水县物价高。就比如她买的鸡蛋,在明水县贵的时候两文钱一个,青龙镇阳山村这种地方,一文钱一个都能买到。而在同安府,平时就是两文钱,贵的时候甚至卖到三文钱。 其他菜就不说了,普遍都比县城贵。 布料品种就更多了,不过,大的布庄里没有粗棉布。不知道是府城人富裕不买粗棉布,还是她逛的几家都是大布庄,人家不屑卖。 光花钱太不安心了,她拿着王氏绣的几个荷包到一家绣楼问价钱。 “你这荷包,布料太差了。”那绣楼的女掌柜嫌弃地拿起一个丢下一个,看了一圈,挑了十来个绢布的出来,“这几个还算能看看,我给你五文钱一个收了。” 说着就从钱罐里抓了几个铜钱丢柜台上,开始数钱。 颜汐看这女掌柜斜眼视人的样子,知道她是欺负自己年纪小,不懂行情。 她刚才在边上听过,绣楼里摆出来的几个绢布荷包,开价都要十五文到二十文一个。 王氏这几个绢布荷包,料子比柜台陈设的几个还要好点,少说也该给到八文钱啊。 “掌柜的,五文太便宜了,能不能加点啊?” “就五文一个,爱卖不卖啊。”那女掌柜眼睛一挑,看颜汐一身穿着,“就你家这种破烂,我收你五文都是看得起你。” “这个价,我不卖了。”颜汐皱眉,收起几个荷包,转身走出店门。 同安府就两家绣楼,女掌柜的见多了乡下人来寄卖绣品。 她家绣楼位置好,规模也大,收绣品的价钱虽然不高,但是有多少量就能收多少。 所以,那些乡下妇人为了长期卖绣品,都会送到她这儿。 颜汐拿出荷包,她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手里的荷包量不少,压下价钱收几个也算可怜她。 没想到颜汐没再哀求,转身就走,这让她觉得颜面有损。 “哪来的小兔崽子,还挺有脾气啊?不卖给我,你看看有谁收你这破荷包?以为府城什么破烂都能卖吗?”气愤之下,那女掌柜跟在她后面,站在店门口大叫,“看你可怜,我才收你几个……” 这家绣楼位于府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这女掌柜一喝骂,路人纷纷停了下来。 有个过路的听不下去,仗义执言道,“人家孩子卖几个荷包,你何必恶意贬损?” “就是,你不买也就是了,何必恶语伤人。” 女掌柜的看这些人竟然帮颜汐说话,感觉脸面更挂不住,“就那种破烂,想卖钱?我看白送都没人要,什么人做出来的破烂玩意儿……” “你住口!”颜汐本想忍气了,听这掌柜的不依不饶还在叫。骂自己也就忍了,反正买卖嘛,受点委屈是难免。但是她一再贬低王氏的手艺,却让自己觉得无法忍受了。 “我来你家店问价,你要不要都无妨,出口伤人是什么意思?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难怪你家店位置好,却门庭冷落。” 这话真是戳人心窝了,这家绣楼的生意不好,女掌柜的脾气才会更不好。 听到颜汐这话,她气得跳脚,“你……你竟敢咒我生意不好?你看看你拿的那些,破烂玩意儿,要是卖得掉,你还能留手里?”她一指自家店里用料上乘的荷包,“看到没?这些才是贵人们喜欢的。” 颜汐看了她那些丝绸锦缎做的荷包,忍不住呛声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家的荷包,你卖不掉是你没本事。” “哟呵,癞蛤蟆打呵欠,口气不小啊。有本事你就今天把那点荷包都卖完了。我看着你卖!”女掌柜的一指颜汐背着的包裹,几十个荷包,一天自然是卖不完的。 她家这种大绣楼,一天也只能卖掉几个荷包。府城的大户人家女眷,都是自己家做的。 颜汐看看周围,同安府的主街两边以酒楼、银楼这些为主。 院试在即,大街上人来人往,酒楼里读书人进出很多。 她挑眉看着那女掌柜,“我要是能卖掉,你怎么说?” “我……我就承认你家绣工好。” “我家绣工本来就好,何必要你承认?要是绣工不好,你肯收?”颜汐不屑地说道。 第56章 我怕不够卖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那女掌柜没想到颜汐嘴皮子挺利索,一时僵在那儿。 “不如我给你们做个见证。这位小哥要是今天将荷包卖完,你这掌柜的位置就让给他吧。”边上一个声音响起。 颜汐抬头,看到一个中年短须的男子慢慢走过来。 那女掌柜一看到这男子,叫了一声“大掌柜”,讷讷没再开口。 那个大掌柜走到颜汐面前,先作了个揖,“小哥请了,我是陈记的大掌柜,鄙人姓钱,底下人出言不逊,在下代为赔礼了。” 这大掌柜态度诚恳,对着颜汐一个九岁的孩子行礼道歉,毫不敷衍。 听到是陈记,颜汐抬头一看,这绣楼的招牌右角,果然有陈记二字。刚才她只顾着看门脸大小走进这绣楼的,想到明水县的陈记,不会这么巧吧? “钱大掌柜好。我娘一直教导,吃亏是福,让我不要跟人起无谓的口角之争。刚才也是因为这位掌柜提到绣工,才一时激愤。有大掌柜的明理执言,些许小事,小的当不起您赔礼。” 她听到这钱大掌柜刚才的话,不知道是一早就对这女掌柜不满,还是临时起意的。刚到府城,生怕被人当枪使,所以她问好之后,决定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提刚才的话了。 钱大掌柜听他退了一步,却不依不饶,“刚才听小哥言语,对自家绣品颇有自信能一天之内卖完?可否给我看看绣工。” 颜汐不能转身就走,周围围观的也更多了,她掏出几个荷包递过去。 钱大掌柜看了两眼,“这绣工的确不错。” 这绣工,只能说不错,算不上顶级。这种绣品,这小孩子哪来的自信一天之内卖完? 他往街对面的酒楼看了一眼。 刚才,五公子与友人在酒楼喝酒,看到了街上这出热闹。自家绣楼门口闹出这种动静,他作为大掌柜,深感颜面有损。五公子听小厮说了这边争执,尤其是颜汐说一天内卖完几十个荷包,不由觉得有意思,索性让钱大掌柜来看看。 钱大掌柜受命而来赔礼道歉,看完荷包后,觉得这样的绣工,颜汐刚才的话有点狂。 这绣楼掌柜行事欠妥,回头他自然要处置。但是,当众若让颜汐这样压住了,他觉得自家绣楼的颜面有损。 年轻人有傲气是可以的,但不能不知天高地厚。 他有心要给颜汐一个教训,也算当众找补回点面子。自然,他是来言和的,也不能让颜汐太下不来台。 钱大掌柜示意伙计递上陈记绣楼的一个荷包,将这个和颜汐的并排放在一起看了看,“小哥恕我直言,您家这荷包绣工不错,但是陈记的绣娘是聘请的名家,这手艺自然有些差别。” 他看看颜汐和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指指那个女掌柜,“她出言不逊,也该受个教训,让她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不如我与小哥打个赌,只要小哥半个时辰内卖掉三个荷包,就让她向小哥敬茶赔礼。若是卖不掉,今日之事,小哥就大度,原谅她则个,不知小哥意下如何?” 不等颜汐开口,他又笑道,“实不相瞒,我们这绣楼,多的时候一天也只能卖掉十几个荷包。所以,小哥其实只要卖掉一个,已经不容易了。不论小哥的荷包能不能卖掉,我陈记都以十文一个的价格,收下小哥手里的绣品。” 颜汐看这钱大掌柜一连串言语下来,倒是有点佩服他。 他先用绣楼荷包和自家荷包对比,让众人看到了陈记绣楼荷包的精致,还间接宣传了绣楼的绣品都是出自名家。 然后,他开口和自己打赌,自己要是赌赢了,就是给女掌柜一个教训。 自己要是赌输了,就证明了陈记绣楼的绣品卖得好,一天荷包就能卖掉十几个。 最后一句话放在那,十文钱一个荷包的收购价,自己丢了面子得了实惠,也不至于怀恨。其他人听了,也会觉得陈记真是厚道,为了赔礼,卖不掉的荷包,都肯十文钱一个收购。 从摆摊做生意以来,颜汐第一次佩服,不愧是大掌柜,不放过任何一个广告机会,又面面俱到,让人说不出不好。 但是,他这踩住自己做营销的做法,却激起了颜汐的好胜心。 她瞟了一眼钱大掌柜手里的荷包,这荷包几朵兰花惟妙惟肖,布料好,绣工好,的确很漂亮。但是,东西要畅销,物美是一方面,价廉是一方面,还有一条,却是满足人的需求了。 颜汐一笑,将自己的荷包一收,“既然钱大掌柜吩咐,小的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收购荷包就算了。小的只有几十个荷包,半个时辰我怕不够卖。若是卖完了,大掌柜能不能做主,将绣楼今天多出来的零碎布料送给我?” 有大掌柜的刚才道过歉了,她再要女掌柜的赔礼道歉有什么用? 颜汐觉得面子很重要,实惠也很重要。她刚才看过了,这陈记绣楼摆设的绣品,最差的都是绢布。那他们的零碎布料最差的肯定也是绢布。 她只要零碎布料,不贪心,钱大掌柜也敢做主。 果然,钱大掌柜一听,哈哈大笑,“小哥豪气,那我做主答应了。” 围观众人本来以为钱大掌柜一来,热闹就散了。听到颜汐的话,大家兴致提了起来。 刚才仗义执言的男子,倒是真心觉得这孩子不容易,想掏钱买一个,给颜汐来个开门红。 颜汐笑着拒绝,跟钱大掌柜说,“小的卖荷包,总不能站这绣楼门口售卖,这摆摊地点大掌柜得让我挑一挑。” “哈哈,那是自然。地方自然是小哥来定。小哥要不要什么物什摆设,我让伙计送过来。你挑中哪里,只要是能做生意的,我去谈,尽管摆。” 颜汐口气太大,半个时辰,她说能将所有的荷包卖完。这些荷包,有些还是粗棉布的,在府城能卖掉? 钱大掌柜被他的话勾起好奇心,所以大方表示自己可以帮忙出力。 颜汐老实不客气地要了一个挂荷包的陈列架,将自家的荷包分门别类挂了上前,麻烦伙计帮忙一起抬着走。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一指绣楼斜对面的大酒楼,“就摆在那里吧。” 第57章 蟾宫折桂否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直接选中了斜对面的酒楼摆摊,走到酒楼底下开始忙活。 酒楼上的雅间里,几个人看着底下忙碌。 刘衡居然也在,他边上是上次府试出来时说过话的陈有福和两个面生的童生。 原来,他温书疲劳后,想要走走散心,居然遇上了陈有福一行人。 同安府隶属永州。 而陈家,在同安府乃至整个永州,那是跺一跺脚,整个永州都要震三震的世族大家。 陈家诗书传家,号称一门六进士,卫国开国至今,已经出了六个进士。如今陈家老太爷曾经担任崇文馆学士,曾经给先帝爷都讲过课,一代帝师,文名远扬,现在也是简在帝心,担任内阁学士。在内阁中,除了首辅陈廷之,次辅高世松,第三就是陈家的陈老太爷陈复礼。据说次辅高世松因为年事已高,告老还乡在即。次辅若是退了,那陈复礼就是次辅了。 陈有福出身陈家,是陈老太爷的第五个嫡孙。陈家有家规,凡是嫡支子弟,不论是否入仕,都得参加科举,不能是个白身。他的父亲陈大老爷天资平平,科举止步于举人,其余几个儿子也不是天资聪颖之辈,倒是陈有福自小聪颖,被寄予厚望。 陈有福今年十九岁,参加县试府试,顺利通过,冲陈家的地位,院试得个秀才如探囊取物。 府试一场,他对刘衡这位府试时大吃“考试餐”的学子印象特别深刻。府试中人人紧张,他还能不慌不忙吃东西,吃的东西还是自己都不认识的,他不由对这人起了好奇心。 等到放榜之后,得知这刘衡才十四岁,就得了今年同安府府试的第三名。 他身为陈家人,对于永州尤其是同安府出身的学子们,自然更加关注。 要知道,陈家的根在这里。 官场上,层层关系中,除了同年、同窗之外,同乡也是一大助力。 这些学子进学入仕后,作为同乡,很可能就是陈家的后备支持力量。 刘衡才十四岁,凭借真才实学考了同安府第三,实属难得。 这次在同安府再次遇见,他有心结交一二,看看此人心性如何,是否是可造之材。 所以,一碰到刘衡,他热情相邀,请他一起到酒楼来诗文会友。 刘衡不知道陈有福的出身,但是他不是天真无知之人,既然已经打算走科举入仕这条路,对于人情世故自然也有所了解。 他也不能太过清高独处,适当与人结交,就像颜汐总是念叨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所以,陈有福相邀之后,他看此人性格洒脱,说话行事进退有度,也有心认识,就跟着一起来了。 酒楼里还有两人,一个就是今年府试的案首。 四人刚刚坐下,就听到对面绣楼喧哗。 小厮很快将事情始末打听明白,回来禀告。 刘衡往外一看,看到争执的一方居然是颜汐,他连忙向陈有福告罪,打算过去看看。 陈有福一路行来,听刘衡说自己自幼家贫,全赖母亲辛苦操持,看到他紧张绣楼前的颜汐,问道,“刘贤弟,那是你家人?”皱眉看着追出绣楼的女掌柜,“做生意确是应该以和为贵。” 陈家在永州的生意很多,但是因为陈老太爷约束得紧,所有店铺还是按规矩经商,讲究以和为贵。 颜汐一身男装,刘衡正犹豫要不要说这是自家弟弟,陈有福边上的小厮却是眼尖,“公子,那是位小娘子,要不小的去叫钱大掌柜过去看看?” “居然是位小娘子?这是贤弟的……”陈有福好奇地看向刘衡。 “那是舍妹。”刘衡也不隐瞒了。 “是你家妹妹?” “我家家贫,除了家母辛勤操持,如今全靠舍妹做些小生意,我才能安然读书,参加考试。她虽然年少,但不是意气用事的性子,轻易不与人交恶。她不知为何与人争执,我下去看看。” 刘衡说自己出身寒门,但是举止大方得体,言谈磊落毫不掩饰,更看不出丝毫局促不安。 陈有福觉得他气度不错,听说是他妹妹,再一听对面是陈记绣楼,自家的买卖,索性让小厮去叫钱大掌柜过来,吩咐他去调停此事。 钱大掌柜受命而去。 小厮回来,将钱大掌柜与颜汐的话说了一遍,陈有福冲刘衡笑道,“刘贤弟,你看令妹真能卖掉所有荷包吗?” 钱大掌柜的话,陈有福自然听出言外之意。显然他不信颜汐说的一天之内能卖掉所有荷包的话。 但是颜汐居然不肯就坡下驴,言之凿凿,相信自家的荷包肯定能卖完。他倒是也被勾起好奇心了。 刘衡打心底相信颜汐做生意的本事,当着外人面,更是不肯堕了他志气,含蓄笑道,“陈年兄有所不知,舍妹一向聪敏,在经商一途上更是喜欢。我虽不知道她要如何卖。但是她既然说能卖完,想来八九不离十。” 刘衡说的谦虚,但是显然也是相信颜汐肯定能做到的。 陈有福更是起了兴致,“贤弟都这样说,那我倒要拭目以待了。” 他拉住刘衡不让他下楼去,四个人站到窗口边,看颜汐在下面忙活。 颜汐不知道楼上还站着四位看客,她看准这酒楼的位置和客流,招呼绣楼伙计帮忙,把挂满荷包的货架在酒楼前的石柱上摆放好。 钱大掌柜看她选了这地方,让伙计去跟酒楼掌柜的打个招呼,借他门前这块地儿摆半个时辰的摊,谈妥之后,冲颜汐点头,示意她在这儿摆摊没问题了。 颜汐看看客众多,也不急着买卖,选了几个荷包拿在手上,看到有几个读书人正从酒楼中出来,脆声叫卖道,“五子登科,状元及第,独占鳌头啦!几位公子,一看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这儿的荷包您要不要看看?带一个蟾宫折桂、平步青云,考场如意妙笔生花,您要不要看看?” 她这叫卖的话一出,楼上陈有福哈哈大笑,拍拍刘衡的肩,“刘贤弟,令妹聪敏,你家的荷包果然要不够卖了。” 第58章 果然不够卖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站在酒楼门口叫卖荷包。 被她拦住的几个书生,看到一个小孩拦路,下意识说了一个“不”字,待听清问的是要不要蟾宫折桂,马上改口,“要,自然要。” 颜汐递过绣着桂花图案的荷包,“恭喜公子喜提蟾宫折桂,承惠十五文。” 什么东西最贵? 自然是能满足顾客心理需求的东西。 青龙寺里一根签纸,才两指宽,就因为是菩萨指引的佛谕,身价马上不一样了。 同安府中,现在都是赶来参加院试的童生们。你哪怕拿着一块破布说这是金榜题名,就为了讨个口彩,他们也愿意花钱。 颜汐选的这家酒楼,看着就是高大上的装潢,在这里进出的读书人,不会是穷人。 所以,颜汐毫不客气每个荷包开价十五文钱。 那个书生听说喜提蟾宫折桂,喜滋滋地给了十五文,将荷包拿走了。 颜汐叫卖的词儿层出不穷,一会儿拿着福寿纹和万字纹荷包组合,说这是福禄双全、金榜题名;一会儿拿着桂花纹加竹枝纹荷包,吆喝蟾宫折桂节节高。 这条主街的客流不少,有些路过的书生,听到她的叫卖,还特地停下,让小厮过来买几个。 酒楼里一壶好酒都要一两银子起步,花上几十文钱讨个口彩,实在太合算了。 不到半个时辰,颜汐背着的几十个荷包售卖一空,最后一个书生带了两个书童逛过来,一看货架都空了,微微皱眉。 颜汐可不敢说什么触霉头的话,陪着笑将货架上绑荷包的红绳解下来,三两下结了一个现代常见的中国结,“祝公子事事如意,万事赶得上。” 那书生哈哈一笑,扯过身上一个荷包说了句“赏你了”,让书童拿着中国结走了。 颜汐生怕再来一个讨口彩的,她可一根绳子都凑不出了,手忙脚乱将货架一收,递给绣楼伙计,“钱大掌柜,我的荷包卖完了,劳烦您将约定的布料给我啊。” 钱大掌柜之前想着她应该有把握卖掉几个,结果人家真卖完了。做生意讨口彩这种事,大家都不陌生。颜汐这么直白说来,还是让含蓄的古人惊了惊。 钱大掌柜还没开口,酒楼上传来拍掌声,“好口才,好应变。” 颜汐抬头一看,就看到楼上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刘衡。 陈有福拍掌,冲刘衡笑着说,“不如请令妹上来坐坐?” 刘衡摇头,“家母不放心,让她陪我来府城。天色不早了,让她早些回客栈歇息。” 颜汐一个人抛头露面做生意是一回事,要是今日是在家中亲友做客一起吃饭也可。 可现在是酒楼雅座,跟着陌生男子一起坐着吃饭,或者若是陈有福几个敬酒,那对女孩子来说,可是不大妥当。他自然不会让颜汐受这种委屈。 “先生只怕回来了,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颜汐点头,她不懂这些男女大防的弯弯绕绕,看刘衡跟着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她又不认识,生怕裴秀已经回客栈了,自然也想快点回去。心情甚好地冲上面招招手,赶回客栈去。 陈有福叫颜汐上楼时,倒没想到女子闺誉上去,一听刘衡让颜汐回去,他笑着说,“刘贤弟勿怪,实在是令妹聪慧机敏,我深感佩服。” “多谢陈兄美意,舍妹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失礼之处还望勿怪。” 几个人在酒楼中客气一番,将这事揭过,坐下谈诗论文。 钱大掌柜看颜汐是公子朋友的妹妹,自然不会让她亲自提东西了,问明他们所住的客栈,告诉颜汐一会儿他让伙计将东西送过去。 颜汐冲周围看热闹的看客,还有仗义执言的那位男子作揖示意,在众人的夸奖、议论声中离开。 赶回客栈,裴秀会友还没回来。看看都快中午了,今天意外卖完了荷包,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她也决定做顿好吃的,慰劳一下自己。 想要改善伙食,跟客栈掌柜的打听后,她去附近的菜市转悠。时下没有现代的菜市场什么的,大多都是周围的乡民带着自家的瓜果蔬菜,赶到约定俗成的卖菜地方摆摊。 颜汐看看蔬菜种类,跟明水县也差不多,刚好有人卖鱼,鱼比肉可便宜多了,一百文钱能买二十来条了。鱼摊上还有新鲜的大黑鱼,看着活蹦乱跳的。 现代人都说鱼比肉有营养,低脂又补脑,而黑鱼又更是公认的大补。 刘衡马上要考试,买一条补补也不错。烧鱼汤最有营养,不过,她这次还带了酸菜。来到这边这么久,她都有点想念酸菜鱼的味道了。 颜汐直接挑了一条大黑鱼,鱼贩子实在,说钱不好找零,硬是又挑了几条巴掌长的小鱼做添头。 颜汐拎回客栈,在客栈灶房借了刀,将黑鱼给片成鱼片。 然后拿出一把自家带来的酸菜洗干净。 热锅冷油,没有辣椒,还是只能用姜片为主料,加点胡椒和花椒了。这两种调料还是到了同安府她才发现的,有这两样调味,麻辣的口味就不远啦。 作为现代人,谁能抵挡麻辣的诱惑啊? 鱼要是烧不好腥气太重影响食欲,反正今天意外小赚一笔,颜汐很奢侈地将鱼片在油里拉了一遍,接下来只要酸菜一丢,鱼片一放,一起煮开调味就好了。 做好主菜,她索性就着炸过黑鱼片的油,将那些小鱼收拾了,调点面糊油炸成金黄酥脆的,撒点葱花和盐,也是香味扑鼻。 每顿蔬菜不能少,为了省力点,再用开水汆烫了一把菠菜。 一大锅酸菜鱼,足够吃两顿了。 等她忙活好,正打算盛饭端到客房里开吃时,钱大掌柜带着伙计送零碎布料来了。 钱大掌柜是陈家在同安府生意的主管,这种小事,本来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的。 但是,他是个做事面面俱到的人。知道颜汐是刘衡的妹妹,而刘衡是自家公子愿意招揽一起吃顿饭的人。他自然要给颜汐足够的面子。 所以,他索性带着伙计,自己过来了。 第59章 吃货到处有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钱大掌柜一进客栈,颜汐刚好端了一大碗酸菜鱼和一碗米饭出来,客栈领路的伙计一闻那香味,笑着说,“小哥,这位客人说要找你,你又忙活什么吃食啦?” 颜汐一看店小二带了钱大掌柜进来,先跟店小二道谢,“小二哥好,这不是做点酸菜鱼嘛。” 钱大掌柜听到酸菜鱼,有些好奇。他自问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居然从来没听到这道菜。再一闻那味道,闻着一股酸味,好像挺开胃的。 他作为生意人,对新冒头的东西总是敏感的,“这酸菜鱼好像从未见过。” 颜汐点头,“这是我在家自己捣鼓出来的乡野风味,难登大雅之堂。您没见过,也不稀奇。”这可是现代人捣鼓出来的川味美食,这个时代自然没人见过。 她见钱大掌柜还看个不停,客气道,“您若没有用过饭,不如尝一碗?” 钱大掌柜山珍海味吃多了,最近天气又闷热,没什么胃口,听说这酸菜鱼是颜汐自创的,更是想看看,“那就叨扰了。” 颜汐又去拿了两个小碗,舀出一碗酸菜鱼,一碗米饭。 钱大掌柜本来只想尝个味道的,没想到这一吃起来,就收不住口了。 姜片的辣味虽然比不上辣椒,但是有胡椒和花椒调味后,这酸菜鱼吃着酸辣可口,鱼片滑嫩,酸菜的酸味中和了辣味,又带开胃作用。 几乎是片刻之间,钱大掌柜就把一碗米饭吃完,酸菜鱼也捞光了,末了他矜持地喝了一口汤,再喝一口汤,再喝……没了? 颜汐看着钱大掌柜眼巴巴看着空碗的样子,实在是……有几分可爱。做饭的,就喜欢赞赏自己手艺的。而赞赏的最好方式,就是钱大掌柜这样,恨不得连碗都舔一层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有成就感啊。 “钱大掌柜,要不我再给您盛一碗?” “这……不了不了,让小哥见笑了。这鱼我也吃过不少,但是你做的酸菜鱼,实在是口味独特,让人食欲大开啊。不知道,小哥这菜,是怎么做的?” 他不耻下问,颜汐就觉得脑中叮一下亮起了一盏明灯,“不瞒您说,这酸菜鱼,其实您也吃过了,鱼是普通的鱼,特别的是我家自家腌制的酸菜和调料。要不是同安府太远,我这次怎么会带荷包来卖。” 钱大掌柜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颜汐这话,知道她是想卖酸菜,不会轻易告知自己如何做的。 陈家也做酒楼生意,只要货源稳定,买酸菜也没什么,“您家这酸菜,是怎么卖的啊?” “乡下,自己家种的菜,又是自家腌制的,不费什么本钱,都是三四文一斤卖的。” “这酸菜鱼的做法,不知是否繁杂?” “一点儿也不烦,酸菜鱼要想口感好,关键就是酸菜。其他做法一点儿也不烦。” 这钱大掌柜既然敢称大掌柜,生意应该做的很大。听他的意思,除了今天看到的绣楼,还有酒楼生意。 颜汐本来觉得自己那点厨艺,到古代没什么好谋生的。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现代餐饮的智慧,吃货哪里都有啊。 “若是小哥能够教授鱼的做法,这酸菜鱼又有销量的话,我们陈记酒楼的所有酸菜,都从你这儿购置,如何?”钱大掌柜当机立断。 同安府腌制的都是咸菜、梅干菜这些,这种酸菜,他这几年走南闯北从未见过。这种酸菜鱼口感独特,他有预感,若是在陈记的酒楼中卖,必定会畅销。 最关键的是,陈记菜肴不少,可一直没有什么独家招牌菜,要是推出这酸菜鱼,再禀报大老爷,将这道菜推到京城去,岂不是让京中的老太爷也尝尝鲜? 钱大掌柜热血沸腾,觉得大好前景就在眼前,“陈记出四文一斤,可由陈记安排货船,只要小哥安排人跟船送货即可。当然,这价钱既然是四文钱一斤,就得是独家了。” 他给出这个价格,菜肴定价上可以赚回来。而陈记也不可能自己一年到头腌制酸菜,向颜汐购买是最合算的。酸菜鱼卖得好酸菜多购点,要是卖得不好,就少买点,进退皆宜。 “承蒙大掌柜高看。”颜汐也是喜出望外,这个生意好啊,独家经营,反正有麻烦就有陈记顶前头,她有什么不答应的? 四文钱一斤,芥菜在乡下不值钱,算上盐的成本,估计一斤成本两文钱顶天了,这可是翻倍的生意啊。 而且钱大掌柜还直接解决了运输问题。有陈家的货船往来,自己要是想捎带着运点其他货物也好说。 颜汐越想越高兴,直到裴秀和刘衡前后脚回来,钱大掌柜和颜汐两人的热血才冷静下来。 一个想着自己得回到酒楼安排一下,尤其这酸菜鱼,得让酒楼的掌柜和厨子尝尝。 一个想到现在还是刘衡考试为主,自己谈下来还得赶回去腌酸菜,这时间差得算好。 两人约定,待院试后颜汐去陈记酒楼教授一下厨子怎么做酸菜鱼,然后再定下契书。 钱大掌柜带着意外之喜告辞,颜汐看着那捆布料,美滋滋地想,要是酸菜生意做起来,这布料生意倒是可以放放了。 刘衡没想到颜汐就这点时间,居然还能谈成一笔生意,“汐儿厉害。陈年兄说你可惜是女儿身,要是个男儿身,只怕早就一飞冲天了。” 颜汐一听人家知道自己是女的了,有点傻眼,“那我以后做生意,有问题不?” “无妨,你年纪还小。以后大了,可以请个掌柜的,帮你代劳啊。你看钱大掌柜,就是陈家的大掌柜。”刘衡提到陈家。 裴秀略想了想,“同安府陈家,只怕就是陈阁老的陈家了。你能得陈家公子青眼,固然是好。但是,还是得专心科举才是。”他虽然没入仕,经历的事情到底多些,对于陈家这种广撒网的方式,也看出用意了。 “先生说的是,今日是在街上偶然遇到。以后我还是会专心温书。”刘衡肃容答应。他当然明白,他科举上越有前途,陈家这样的人家才会青眼有加。 第60章 转眼院试至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有心仕途,一向脑子很清醒。 站队这种事,有利有弊。好处是可以得到提携。坏处就是太弱的时候人家打不了大怪就打小怪了。 何况,他现在正经连个秀才都没考上,陈家也看不上自己。 有幸与陈有福吃个饭聊几句,那是机缘巧合。真要想得人青眼,打铁还得自身硬。 今日偶然在街上遇到陈有福,他受邀赴宴。得知陈家身份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颜汐对他的处事毫不担心。这人心有城府,只要考试过关,就是妥妥的官员预备役啊。 至于自己的生意,她更是不担心。 钱大掌柜或许是看在刘衡面子上,来绣楼前调停。但是他订购酸菜这种事,纯粹是在商言商。 从他毫不犹豫拍板跟自己定约来看,陈有福估计在家不管庶务,也管不了大掌柜生意上的事。 裴秀嘱咐了一句,见刘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放心了。 他拿了几篇文章给刘衡,让他去参详做题,自己也去看书了。 院试分为岁试和科试。岁试是针对童生的考试,从中择优录为生员,点其中佼佼者为廪生,裴秀就是廪生。 而科试针对的是往日的生员,也就是秀才们的考试,不合格的还是有可能被刷掉的,虽然这几率很小。 裴秀就得参加今年的科试,科试继续优等他就保住了廪生的资格。 当然,跟岁试比起来,科试就简单多了,压力也小多了。 所以,裴秀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刘衡的功课上,希望他能一鼓作气,将院试拿下来。 到了晚上,颜汐将酸菜鱼端上桌,刘衡已经吃过酸菜倒还好,裴秀却是难得摒弃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圣人训,夸了几句好吃。 “汐儿,家里酸菜也不多,若是卖给陈家,是否还够?”刘衡想到家里那两罐酸菜,有点担心,“你与钱大掌柜订契的时候,切莫草率。” “嗯,我省得的。”颜汐想到订契书,发现有个小问题,自己的毛笔字不行啊。这万恶的繁体字,她怕自己写不来,“二郎哥,那个……我写字不好看,你能不能教教我?” 刘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听她说话就差出口成章了,平日里子曰诗云能说几句,而且也识字,居然没练过字? 颜汐顶着他诧异的眼神,眼巴巴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以后写字算账的地方多了,她怎么能不会写字呢?真是疏忽了。 刘衡看她恳求的眼神,不知怎么想到了村里见过的小奶狗,忍不住笑了一下,“也好,我教你写吧。你既然识字,学写字必定比常人要快些,就是想练好得下些苦工。” “我又不靠字吃饭,能写出来就行了。” “一笔好字也能占不少便宜,卫夫人更是以书法而传世。所谓字如其人,字正则心正……”刘衡对于写好字显然很有要求,还谆谆教导颜汐。 颜汐吐吐舌头,宋徽宗亡国的软骨头皇帝,人家那字一点儿也不软骨头啊。不过,有求于人,她可不想挑战古人的价值观,一叠声答应着,端起碗筷溜了。 刘衡对她这近似无赖的行径很无奈,但是,自这日起,雷打不动,每日要颜汐练字一个时辰。为了节省笔墨纸张,他还亲自动手给颜汐做了一个沙盘,让她每天以指当笔,揣摩笔意,直把颜汐练得苦不堪言。 这么跟着练习下来,她发现刘衡居然会好几种字体,裴秀都夸他现在是一笔好字。 她只想会写字,没想做卫夫人啊,可惜刘衡不听,害得每天她只好催眠一百遍写字有用,给自己鼓劲。 还别说,她发现自己的字进步蛮大的,上辈子就读书时写过几个字,现在这么每天练,好像她还挺有写字天分的。 尤其某一天在街上,看到有书生当街卖字画换钱,她霎时觉得一笔好字很重要,技多不压身,上辈子没点亮这个技能,现在可以补上。 某日她一边练字一边念叨一字千金,刘衡忍不住拿书敲了她一下。 她吓了一跳,“你打我干嘛?” “就算是为了一字千金,也不要宣之于口。” 咳……颜汐点头,大哥,受教了,论“谨言慎行”真是比不过您。 刘衡听她这隐喻无限的话,到底还是少年,面皮微微泛红,严厉地瞪了一眼。 颜汐忽然发现,这人原来还颇有姿色啊。一双星目,顾盼生辉。 她一直记着刚穿来时看到的那个苍白少年,原来转眼间,人家养出肉了,妥妥俏书生了。而且经常干活,身板一点也不单薄。 乍然发现自家有个帅哥,颜汐惊叹一把,想起在街上听人说榜下捉婿的故事,“你别光练字,还得护肤,将来讨个有权有势的好老婆。” “胡说!这几个字写的不好,今日各描三十遍。” 颜汐霎时从颜值中惊醒,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幸好,院试在即。 相比之前的县试、府试,院试算是轻松不少,只要考两场就够了。 院试还是在同安府的学宫进行,不过没有提堂座号了,考两场,正试和复试都名列前茅了,就获得乡试资格了。 虽然只考两天,但是因为考场里规矩是一待一天,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院试考生只能带一个考篮进场。考篮的大小有限,带的东西就得好好斟酌了。 除了笔墨砚台,食物可以带点,油布还得带着,万一冷了拿来披披,下雨了拿来当伞,吃东西当餐垫,简直是百搭好物。 颜汐照例准备考试营养餐。刘衡之前说过入考场时的检查,所以她打消了做烧饼的念头,改做荷叶饼。 薄薄的一层,入门检查时人家一看就能看清楚,不用担心说夹带作弊,荷叶饼和烤鸭本来是绝配啊,但是带烤鸭万一天冷就有点油腻了。 所以,颜汐准备了肉松,摊蛋饼切成细丝,再带点黄瓜丝。每样都分开放,检查的时候就不会被翻得乱七八糟。 吃的时候,刘衡只要将这几样放到荷叶饼里,一卷就能吃了,清爽可口不油腻,吃上五六个就能垫垫肚子了。 另外再炒了点麦粉当替补,万一还饿就能吃。 第61章 运气不太好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院试这天一大早,颜汐和裴秀就送刘衡出门了。 古代八月的天气,也是冷热不定,秋老虎发威的时候热,老天爷一个变脸就冷,衣服索性多穿一件,进场后感觉热了还能脱。 幸好看昨夜月明星稀,今天肯定是一个大晴天,至少没有雨天考试的烦恼了。 路上照例星星点点的灯火,学子们从各家客栈出来,往学宫方向汇集而去。 颜汐觉得这考试的人不算多,至少没像刘衡说的府试那么夸张,他们三个还能悠哉游哉走到学宫,而不用被人推着走。 到了学宫门口,照例裴秀先进去了,院试还是需要廪生作保的。 颜汐陪着刘衡等在门口,陈有福在一群小厮簇拥下过来,一看刘衡考篮里准备的食物,不由顿足,“若是有幸一起乡试,刘贤弟得给我也带一份吃食。跟你的一比,我带的点心简直不堪入口啊。” 他看了颜汐一眼,“这吃食准备如此经心别致,可见令妹真是兰心蕙质。” 颜汐仔细看了陈有福一眼,他身材微胖,穿着一件蓝色的半旧长衫,除了腰间挂了一条深蓝色如意结长穗丝绦,没有任何其他装饰了,看这打扮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没有一点纨绔气息,嗯,应该算是低调了。 由陈有福来看,陈家好像还不错,挺有书香门第的气氛的,没走鱼肉乡里路线。 跟钱大掌柜谈生意,也放心了些。由主人看底下人,只要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自己从陈记赚几个小钱,陈家应该不会太在意。 她一边打量着,一边想着打个招呼,人家知道自己是女的,抱拳就不太合适了,最后索性笑笑装羞涩,往刘衡身后一缩完事。 刘衡没辜负她的期望,上前半步将她挡在身后,笑着跟陈有福行礼,“陈年兄过奖了。” 同安府比明水县的先进场,陈有福进去后,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刘衡进场。 颜汐冲他鼓劲,“二郎哥,别紧张,好好考就行了。晚上我给你们做点糖醋小排吃。” 刘衡失笑,这是拿美食当诱惑吗?“你不用一直等着,考完我就回客栈,你先自己回客栈吧,莫要乱跑。” 说完,衙役催促下,他也没法多嘱咐,转头跟着其他考生一起进场。 依然是那个学宫,进去后抽签定座位号。 他抽出来递给衙役,那衙役面露同情之色,大声叫道,“明水县考生刘衡,抽到阳字底号。” 刘衡跟着带路衙役一路前行,先拜见了这次的主考学政大人,同安府的知府大人为此次的提调官。行礼之后,他被带到自己的号舍前时,终于知道为什么衙役会露出同情之色了。 所谓底号,就是号舍最里面的位置,而离他号舍不远处,一间单独的矮房,放着一排恭桶,显然是茅厕。 虽然只考一场,但是人有三急,总是免不了要上茅厕的时候。 底号靠近茅厕,这一天下来,那味道,能不能香飘十里不知道,飘满整个底号是肯定的。 而且万一上茅厕的人多,眼前不停人来人往,稍有走神,这考试也就毁了。 “你就是这间号舍,快些进去等着吧。”衙役催促刘衡快点进去。 考试的号舍,抽到什么就是什么,刘衡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暗叹一声倒霉,走进号舍。 幸好,这时还早,茅厕也没传出什么味道。 刘衡决定,等考卷发下来后,他得尽快写完,时间长了只怕发挥不好。 一声锣响之后,差役们拿着考卷,一个个下发。 刘衡看了题目,倒是还好。 他将题目放入考袋收好,趁着磨墨的时候心里打好腹稿,很快就开始埋头答题。 题目写完一半时,又是一声锣响,午饭休息的时候到了。 刘衡一看有考生提着裤子急急忙忙往茅厕赶过来。拿起油纸铺在考卷上,向差役要了热水,拿起颜汐准备的荷叶饼,摊开一张饼,放上肉松、黄瓜丝和蛋皮丝一卷,狼吞虎咽几大口就吃完,然后再灌了一大杯热水,感觉肚子饱了。 趁着茅厕人还不多,他近水楼台先得月,赶着上了茅厕,略略休息,又喝了一口水。 没过多久,茅厕前人就多起来了。 今年的案首和陈有福来上茅厕,看到刘衡坐在边上的号舍里,都不由给了同情的一瞥。 陈有福更是暗道可惜。他自然听家里人提过号舍区分,底号也称臭号,据说抽到这个号舍的,基本等于落榜了,极少数心性坚毅过人之人才能考上。 刘衡小小年纪,经此挫折,也不知会不会一蹶不振了。 考场中不能交谈,陈有福闻着臭味,一刻都无法多停留。要不是实在是人有三急,他都不想上这茅厕。 等到再一声锣响,午歇时间结束时,刘衡就觉得自己鼻子所闻都是异味,就当是农忙的时候地里施肥吧。 他安慰自己一句,收敛心神继续做题,待到题目答完,他略略检查,感觉没有什么失误,赶紧就去交卷了。 这第一份交卷的试卷自然是放到主考官学政大人案前。 这位学政大人名叫杨舒达,是承元十年的进士,一直留京任职,今年才外放永州担任学政一职。他巡视完考场,在正厅正襟危坐,其实心里正等得百无聊赖时,看到一位年轻学子前来交卷。他微微抚须,打量了刘衡一眼。 这一眼他不由目露奇异之色,又仔细看了两眼。 刘衡交卷行礼退下后,他招来小吏,“那位学子是何人?” 院试虽然严格,到底比不上乡试、会试,主考官还是很有自由度的。 那小吏听到大人垂询,略一打听就知道了,这是明水县今年通过府试的考生,年方十四。这次院试运气不好,抽到了底号。估计就是为此才提前交卷的。 杨舒达听说是明水县人,没再说话,低头瞄了一眼,这考生的字倒还是沉稳有度,显然抽到底号没有让他心烦气躁。十四岁能有这沉稳,也算不错了。 第62章 底号应对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虽然让颜汐不用等在考场外头,但是颜汐在客栈里哪里坐得住。 她回到客栈,洗完衣服,又收拾了房间,再练了一会儿字,又跑出去买好菜,发现也才中午。 裴秀倒不着急,一上午待在客栈中看书。 吃完午饭,颜汐坐不住了,还是决定跑到学宫外面去等吧。 裴秀失笑,“院试每场只考一天,倒是不用担心。若是将来的乡试,一场考三天,连着考三场,那才真真磨人呢。” 裴秀说不要担心,但是颜汐这老母亲的心啊,自家的孩子在考场,她怎么待得住?她觉得她体会到高考时候家长的心情了。 她当年高考,没有人等在考场外头为她牵肠挂肚,走出考场时看到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心里那种失落至今仍有所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还是去等一下刘衡吧。 结果裴秀也没他表现的那么镇静,看颜汐收拾一下准备出门,他咳了一声,“你一个女娃出门怎么行,只好我陪你一起走一趟吧。” 两人吃完午饭走到学宫,学宫的大门紧闭,一丝缝都没有,门前拦了栅栏,不让人靠近。 大门前或坐或站,不少人已经在等着,家境好些的甚至赶了马车、牛车,停在道边,等着接人。 “闪开,闪开,第一批交卷的要出来啦。”有衙役将靠近栅栏的人赶开些,学宫大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里面一个接一个走出来几个书生。 “先生,您看,二郎哥第一批出来啦。哎呀,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颜汐眼尖,大门一开她就看到刘衡走出来,待刘衡走到栅栏外,她一看那脸色,青白交加,无精打采的。 其他考生,三三两两,唯有刘衡一个,周围几步内一个人都没有。 “二郎哥,我们在这儿!”她从人缝里挤进去,冲到刘衡面前,忍不住退了一步,这一身什么怪味啊。 裴秀也走到了刘衡面前,一闻到他身上的味儿,脸色有点不好,“你这是抽到底号了?” 刘衡无奈点头。他在里面熏了一天,交卷出来后都吐了,现在鼻子前还是若有若无的一股臭味。在农村他也是跟着下地施肥过的,可那臭味,跟这底号的臭不能比。号舍狭窄,味道难以消散,白日热气一蒸,感觉臭味都形成实体,凝结到自己身上了。 “你们离我远些,回客栈我先洗洗。”他不好意思地退开两步。 颜汐拿过考篮,扶住他,“你这吐得头晕吗?能不能走啊?”又掏出带着的水囊倒水,“我带了清水过来,你先喝几口?” 刘衡接过水,刚放到鼻前,又是“呕”一声干呕,刚才等开大门时吐了几次,肚子里都没东西了。 “先回去吧,洗个澡去。”颜汐赶紧扶着他往回走。 一行三人往客栈走,碰到的人都是退避三尺。有些考生目露同情之色,更多的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抽到底号。 幸好院试交卷后也是要十人开门放一次人,所以离开学宫大门后,人就不多了。 回到客栈,颜汐让店小二帮忙送了几桶热水,先让刘衡从头到脚洗了两遍,又里里外外所有衣裳,包括鞋袜都换下来。全身焕然一新后,刘衡终于觉得自己身上的臭味好多了。 颜汐看到客栈院角疯长了一片薄荷。她索性揪了一把薄荷叶冲泡了薄荷茶,又加了两勺白糖,放在一边。 刘衡洗好澡后,薄荷茶刚好凉了,喝了一大口,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好险,我以为自己要被臭死了。” “底号真的这么臭啊?”颜汐不由好奇。 “我当年考试时,有人抽到底号,坐了一个时辰就受不了晕过去了。”裴秀谈起自己当年的考试记忆,自责道,“我先前未想到此节,应该跟你说说的。” “先生不用自责,就算您说了,抽到底号也无法可想。幸好只是两场,明日再熬一场也就好了。”刘衡连忙说道。 “只怕影响了你头一场的发挥。” “抽到底号,我拿到卷子不敢耽搁就开始答题,尽力而为。”刘衡说了一下题目,和自己的破题思路。但是因为吐得头昏脑涨,有些细节记不清了。 “明日要考诗文,你先好好歇息一下。”裴秀听了他的破题,觉得没有问题,嘱咐了一句。 颜汐不懂这些策论文章,不知道刘衡考得好坏,诗文试帖诗她倒记得“画眉深浅入时无”这种名句,可一个外来人士,她不敢胡乱给意见啊。 颜汐一边想着怎么能帮点忙,一边忙活晚饭。 本来打算做糖醋小排,看刘衡吐得脸色都白了,还是清淡点好。她索性买了一只鸡炖了一锅鸡汤,将油给撇干净,鸡汤滤出来,然后煮面条。面条捞出后浇入鸡汤做汤料,只撒了一点盐,上面铺上烫熟的青菜和蘑菇片。一碗鲜美清澈的鸡汤面做好了。 剩下的鸡肉,颜汐直接大撕成鸡丝,葱姜蒜爆香后连油带香料一起浇到鸡丝上,拌了酱油、香醋、盐等调味,又拌了香菜和炸过的花生米。 刘衡本来没胃口的,看着这清爽的鸡汤面,还是吃了一大碗。 裴秀则拿鸡丝下饭,吃了两碗。 吃完饭,刘衡早早上床休息了。 颜汐翻来覆去睡不着。 底号这臭味太熏人,有没有办法塞住鼻子啊?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口罩这种神器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口罩。但是,她在街上看到过女人戴一个纱帽,也看到有人因为脸上长疮戴蒙面巾,三角形一块布,后脑勺打个结。所以,要是做个口罩也不算出格吧? 说干就干,颜汐将油灯挑亮些,从钱大掌柜送来的布料里挑出两块合适的细棉布,剪成一样大小的长方形,四边锁边。没有橡皮筋,她在长方形的两条宽处缝了细布带。 双层口罩隔离效果比较好,但是进入,考场凡是有夹层的据说都要拆开检查,她做了两个单层口罩。 里层的口罩留了纽洞,外层口罩对应位置缝制了布纽。 第63章 一点小失落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口罩看着不大,但是又要系带方便又要做布纽,要缝好却很耗时间,颜汐一直忙活了大半夜,才完工。 幸亏她跟着王氏学做了一段时间针线,要搁她以前的手艺,脑子里有构思,手里肯定做不出这么精细的活儿。 因为刘衡还是要一早进考场,颜汐也没睡多久。 第二天一大早,听到鸡叫声,她揉着眼睛起床,用昨天的鸡汤熬了一锅粥,然后切了家里带来的酸豆角,炒成肉沫酸豆角。 刘衡起床洗漱,看到她两眼通红,“汐儿,你一晚没睡吗?” 颜汐掏出做的口罩,“二郎哥,你试试,我昨晚给你做了这个口罩。” 她将两层口罩的底部纽扣纽好,揪了薄荷叶塞进去,让刘衡戴上去试试。 刘衡小心戴上,在后脑勺将带子一系,深深吸了口气,“汐儿,你做的这个比面巾好用,好像能隔绝味道呢。” 裴秀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拿过去仔细翻看后,也不由点头,“应该能遮挡一些异味。” “时间长了还是会闻到的,就是稍微缓解点。”颜汐怕刘衡期望值太高,提醒道。 “能缓解就已经很难得了。”刘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你这心思真是灵巧,怎么让你想出来的。我从来没见人用过。只是,太辛苦了,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颜汐日益白净的脸上,眼睛一圈黑眼圈,眼底泛起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刘衡捏着口罩,心里又暖又酸,感激,内疚,歉意……种种情绪交杂,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用就好,我白天可以补眠的。”颜汐看刘衡不停打量自己,不在意地摆摆手,“做这个很简单的,我很快就做好了。”嘴里说着,转身去端了早饭出来。 刘衡嘴唇动了动,最后只紧紧捏着口罩,什么话都没说了。 三人吃好早饭,颜汐正犹豫准备什么午饭比较好时,刘衡说昨天的荷叶饼卷黄瓜丝甚好,味道清爽可口。 也是,坐到那臭地方,满汉全席也吃不下去。颜汐也不纠结了,昨天的荷叶饼还有,鸡蛋也不摊蛋饼了,白煮蛋将蛋白剥下来,切了黄瓜丝装在一起。为了怕他饿,又用肉沫酸豆角拌了一份凉面备着。 这次走进考场,刘衡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坐到号舍后题目一发下来,就开始埋头答题。 待到发现有人开始上茅厕后,他掏出颜汐做的口罩戴好,继续埋头作答。 口罩里满满的薄荷清香,冲淡了臭味,他觉得比昨日好了很多。快到中午时,他风卷残云般将荷叶饼和凉面都吃完,然后将薄荷叶换了几张继续戴上。 颜汐说薄荷叶蒙久了味道不清新,特意带了两把叶子让他替换。 陈有福今日又上茅厕,看到刘衡脸上罩着一个布罩子,刚好将口鼻遮掩了,料想这应该就是他的应对之法了。 虽然有了口罩,刘衡还是没有多耽搁,题目答卷检查之后,又是第一批交卷的人。 杨舒达今日倒未再露出异色,收了卷子让他离开。 走出考场,看到颜汐和裴秀担忧的神色,他快走几步迎上,“先生,”又看着颜汐说,“汐儿,你做的口罩果然管用,我今日比昨日感觉好多了。” “管用就好。”颜汐看他走出考场时的步伐比昨日轻松,脸色也确实比昨天好多了,看他那样子,应该也没有呕吐。 她不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二郎哥,我们回去吧,接下来就等好消息了。” “坐到臭号的还想好消息,哈哈。”边上有人嗤笑。 颜汐瞪了那人一眼,扶着刘衡就走,还低声劝道,“别理这种人,这种人一看就是自己考场失意,出来想拉着人一起倒霉的。” 又怕刘衡以为自己不帮他出头,解释说,“他说你我肯定讨厌他的,但是你现在刚考完,赶回客栈休息比什么都好,我们犯不上这种一看就倒霉的人起口角,让人看热闹。我觉得你一定有好消息的,等考上了再气死这种人……” “我明白。”刘衡听她不断解释,生怕自己生气,不由失笑。自己又不是孩子了,哪里会在意这种小事。 不过,她这种性子,怎么会在绣楼跟那女掌柜的赌气起来? “那个啊……”颜汐不由嘟了嘟嘴,“她竟然说婶娘做的荷包是破烂,不识货还不依不饶。” 刘衡……有些失落地看了她一眼。敢情是因为那女掌柜言语中辱骂了娘,她不高兴了。那今日那人嘲笑自己,她居然就能忍了? 待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比较这种事,他又惭愧了。自己可是男人,哪里需要一个小丫头为自己出头?何况,娘是长辈,辱及长辈而出头,是孝道。 不管怎么自我开解,这心里总觉得失落,所以回去这一路,刘衡都很沉默。 颜汐以为他是考后精神疲倦,也没多想,“今天回去还是先吃点清淡的,明天我做酸菜鱼给你们吃,开开胃,对了,昨天本来说要做糖醋小排的,回头就做……” 裴秀听到糖醋小排,倒是很感兴趣,“汐儿说的糖醋小排,可是酸甜口味?会不会太腻?” “不会,酸甜中和,很开胃下饭的,先生到时尝尝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菜回到客栈,谁都没注意刘衡的失落。 于是,刘衡就觉得更失落了。 院试三天后放榜,三人决定再等三天。 趁着等放榜的时间,颜汐去找钱大掌柜,教了陈记酒楼的厨子做酸菜鱼。 陈记的厨子学了一道新菜,很领情,跟钱大掌柜说这道菜能不能好吃,关键在于酸菜,酸度合适,味道才能更鲜美。 钱大掌柜与颜汐定好契约,约定颜汐先提供一罐酸菜用于试卖,一月后颜汐开始供货,供货量按照陈记酒楼酸菜鱼的销量来定。 虽然确定钱大掌柜不至于坑自己,保险起见,颜汐还是将刘衡请来,帮自己把关。 契约一定,颜汐到码头找到人捎口信回青龙镇,让王氏先将家里的酸菜托货船捎带过来。 转眼之间,三日即过,放榜的日子来了。 第64章 得意失意间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放榜这日,好像整个同安府都沸腾了。 院试三年两次,这热闹大家百看不厌。 这个童生少年英才,那个童生铁树开花,还有无数的小道消息交织其中,连茶楼说书的都会凑个热闹,来一段千金小姐与落难童生的花园会。 一大早,就有无数人涌向学宫门口。 颜汐也是郑重其事,还特意给自己和刘衡都换了一身新衣裳,“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新晋秀才,脸面很重要。” “你倒对我有信心。”刘衡看她美滋滋地收拾衣裳,还有闲情帮自己搭配个荷包装饰,她自己还揣了一个装满铜钱的荷包,这是想要打赏? “自家人当然相信自家人啦。”颜汐脆声答了一句,忙着装荷包,“不论中不中,反正精气神不能丢。你才十四呢,我看过那些童生了,真的很多都是老童生啦。” 这倒是实话,颜汐以前在书上看过老童生的说法,这次才亲眼见了,真有满头白发进考场的啊。她很想劝一句,何必吊死一棵树上啊。 刘衡听她嘀咕老童生,笑道,“我想过了,我若二十岁前不能进学,就不考了。回家开个启蒙学馆,或者做个账房,都是可以的。” 这是个理智的想法,颜汐很赞赏,想了想说,“到时我生意肯定做起来了,你可以考到二十五岁。”拿点钱再供他考几次也行。 “若是二十五还不中,届时还得请汐儿老板赏口饭吃。”刘衡难得开了句玩笑。 “嗯,好说,到时总账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颜汐说完,自己撑不住大笑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来,裴秀居然也换了一身干净的八九成新的衣裳。 三人互相看看,又笑了起来。 裴秀止笑,对刘衡说道,“科举之事,人力天意五五对开,你看为师,自从进学后,就一直未能参加乡试。这次是你第一次院试,无需太过在意。” 他拿自己当例子,显然是怕刘衡万一没考上,心情太过失落。 “谨遵先生教导。”刘衡郑重行礼说道,“尽人事而听天命,我一定会得失坦然的。” “这就好,你到底还年轻,才十四呢。” 裴秀劝诫完,带着两人一起走出客栈,往学宫方向走去。 他们觉得自己到得不算晚,没想到赶到学宫前,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 里面人头涌动,居然正赶上放榜的时候。衙役们前面开道,后面护送,高高举起喜报贴到学宫正门边的围墙上。 颜汐使劲踮脚,红纸只能看到一个上边沿,她急得跳了几次,奈何个头太矮,跳得也有限。 “二郎哥,你能看到吗?快去看看你的名次。” 出门时的笃定和淡定,到这时候全不见了,在周围人情绪影响下,他们三个也急着看成绩。 “我进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着。”刘衡让裴秀和颜汐等在人群最外围,自己挤进人群中。 没等他出来,倒是一个小厮跑到颜汐两人面前,“小的是陈府的,恭喜刘公子中了,取了甲等二十七名。” 原来是陈有福带的小厮。 这时候刘衡也挤了出来,一身新衣挤得有些皱巴巴的,脸上笑容却是分外灿烂,感觉满身喜气都要发光了。他从里面挤出来,一直到了裴秀和颜汐面前,“先生,汐儿,我考中了。”他有心想要淡定些,可那上翘的嘴角,拉都拉不下来。 颜汐陪考了一趟,已经知道甲等就是廪生的意思了,“二郎哥,你是廪生啦?” “咳,侥幸考中二十七名。” “刘贤弟这话过谦了,抽中底号,依然能考中甲等二十七名,非真才实学而不能啊。”陈有福带着小厮走到刘衡这边,笑着接口,“恭喜刘贤弟!” “也恭喜陈年兄,此次甲等十六名,学问实在在我之上。”刘衡连忙还礼,同时也恭喜了一声。 原来陈有福也是廪生了,名次还比刘衡高一点。 颜汐和裴秀也跟着道喜。 陈有福看完榜,要回家禀告长辈,先告辞回去。 刘衡三人转身离开时,颜汐看到了上次在考场外嘲笑他们的人。 这人一脸失意,果然是又落榜了。 他倒还记得颜汐和刘衡,一看两人满脸笑容,从人群中说笑着出来,居然嗖地一下转身,背对着他们。 此时能说笑的,自然都是榜上有名者。 颜汐和刘衡相视一笑,得意失意,一看便知,还是快点赶回客栈去准备回乡吧,中秋都快到了。 三人回到客栈,居然一拨报喜的已经等着了。 刘衡的名次不算好,可毕竟是甲等,这拨报喜的也是凑个运气。要知道只要中的都是高兴的,案首只有一个,抢着报喜的太多,他们就顺势后延了。 店小二一指刘衡,这群人就围上来大声恭喜,拜见新晋茂才公。这群人口灿莲花,生生将二十七名夸成了案首的感觉。 刘衡连连道谢,颜汐抓出荷包里的铜钱,散了两把出去,让这些人更是叫好不迭。 等这群人散去,客栈掌柜的和小二也上前恭喜,颜汐自然也给喜钱,小二忙不迭接了,掌柜的却是婉拒了,“能得刘老爷下榻,小店蓬荜生辉,还请刘老爷留下墨宝。” 这种事自然更没拒绝的道理,掌柜的已经备好笔墨,刘衡拿起笔略一沉思,一挥而就。 掌柜的待墨迹干后,吩咐将这幅字挂到大堂里。 颜汐看了大堂里的几幅字画,这算不算超前囤货投资?要是里面有个潜力股,这书法应该能升值吧? 看她乌溜溜看着满堂书画,刘衡好奇,“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不要囤点字画,万一有个名人……” 刘衡轻笑一声,“进士的字画也不一定值钱,书画大家才是一字千金。” 他重重说了一字千金四字,显然是笑颜汐练字时的想头。 颜汐翻了个白眼,走开点。 好吧,她想岔了,现代值钱的字画,古人可未必觉得稀罕,人家只看得上超级精品。 这掌柜的找秀才留下书画作品,估计就是招揽生意的时候,为了表明客栈风水好吧?跟自己卖荷包有异曲同工之处。 第65章 拳拳爱护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一趟同安府之行,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裴秀也顺利通过科试,依然是甲等廪生。 师徒都是廪生,也算是佳话。 颜汐为了庆贺这事,还特意下厨做了一桌好菜,三人一起吃了一顿。 裴秀难得喝了两杯酒,看着面前初长成的少年,满心欣慰。 但是,如今自己是秀才,刘衡也是秀才,他能教的已经不多了。 “二郎,考中廪生后,可到县学或府学的官学读书。我已经打听过了,府学如今的老师里,有两个致仕的进士,还有几位举人功名在身。你若家中方便,最好到府学就读。” “先生,若不是因缘际会,以您的才学,或许早就中举。我还是想跟您……”刘衡急了,生怕师生有隙。 裴秀摇头,“若论学问,我苦读三十年,自问也有一二心得。功夫在诗外,你既有心仕途,就不止是学问之事,府学中的老师皆有自家独到之处,你聆听一二,也可开阔眼界。” “府学中有位教经学的郑彦章郑先生,是我当年的同窗,又是同一年考中生员的同年。他人品方正,爱才惜才。我与他提起过你。你若到府学,他可提点你一二。至于其他的,就得你自己摸索了。” 裴家是几代开学馆的。若是他不提,刘衡肯定是继续在学馆攻读的。届时裴家学馆出了举人,对学馆声誉和裴秀本人的声誉来说,都是一大亮点。 可他为了刘衡前途考虑,极力劝说刘衡到府学攻读,还帮他找好了引导老师。 拳拳爱护之心,让人动容。 看刘衡沉默不语,裴秀又笑道,“明年或许我也下场一试,回去后也得温书攻读。你若学问上有何不明之处,我们还可探讨一二。你启蒙虽晚,但是读书用功刻苦,学得扎实。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再跟着我,就只是白耗时光。” 他品了一口酒,又接着说道:“再者,学问在书中,也在市井人情中,明年就是乡试,你尽早到府学中学习,也能了解当今大势。到明年六七月,我也会到府学找几位先生求教。”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颜汐听裴秀的话,就想起《红楼梦》中这幅对联。 “不错,汐儿说的通透啊。”裴秀一听这对联,赞了一句,“读死书者最后只是个书呆子,若想举业有成,一展胸中抱负,就得世事洞明。可惜汐儿是女儿,要不然必定也是读书的好苗子。” 颜汐一把汗,裴秀这话,颠覆了她对古代读书人的看法。都说酸秀才、穷秀才,但是裴秀这种让才的心胸、事无巨细事事提点,当得起为人师表四个字,哪里有什么酸腐味? 他话中之意,刘衡自然也明白。 刘衡端起酒杯,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教诲,我回家与娘商量后,就来府学。只是先生不要嫌我鲁钝,平日若有学问,还要向先生请教。” 裴秀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我还指望着将来有个少年状元向我执师礼呢。” “裴先生,明年您也要下场考试,回头状元被您自己得了,我二郎哥不就只有榜眼啦。”颜汐帮裴秀重新满上酒杯,笑着说道。 “哎呦不得了,汐儿这张嘴,死的能被你说活了,活的能被你说飞了。”裴秀点点颜汐,哈哈大笑,“我已经无心仕途,明年若侥幸得中,还是回明水县开馆授课。” 中举,是裴秀一家的执念。他少年英才,这么多年,却连乡试的门都没踩进过,总觉得是人生一大憾事。 “那些学子们有裴先生做先生,是大幸。我二郎哥遇到先生,也是幸运。”颜汐真心佩服裴秀这样一心教书育人 “汐儿说得对,能有先生为师,得先生指导,是我之幸事。”刘衡端起酒杯,郑重敬了一杯酒。 裴秀端起酒杯喝了,又指了颜汐说道,“二郎,若说谢,你还应该谢谢汐儿。若不是她辛苦操持,你家的日子未必有现在的光景。” “先生说的是。我娘一直说,汐儿是我家的恩人。” 裴秀点点头,他其实想跟刘衡说莫要辜负颜汐,可转念一想,颜汐才九岁,说这些为时尚早。 刘衡和颜汐都没领会裴秀话背后的深意,一个觉得自己将颜汐视为恩人了,一个早就将刘家母子视为家人。其他的,压根都没想过。 裴秀不再说这话题,转头慢慢品尝这一桌好菜,说些典故轶事,乡野传说。 他看书多,涉猎广,别说刘衡,颜汐都听入迷了。 一直到一壶酒喝光,这桌酒才散了。 眼看已经八月初十,离八月中秋没几天。 三人都急着想赶回家过节,所以第二天就退房坐船,往明水县赶。 到明水县,将裴秀送回家中,刘衡和颜汐看王氏没在码头摆茶水摊,猜想是刘衡院试的消息传回来了雇了一辆车赶回阳山村。 一到村口,有村民眼尖看到刘衡,大叫道,“秀才老爷回来啦!”霎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群人。 刘族长带领众人迎接,看到刘衡老泪纵横,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二郎,你……你为我们刘家争气了,为大力争气了啊。” “拜见二叔公、三叔公,拜见诸位长辈。”刘衡冲这些人作了一个揖。 “好好,回家就好,快回家歇歇,你娘在家等你呢。”刘族长对刘衡恭敬的态度非常满意,而且感动。 颜汐暗地里撇嘴,刘衡考中秀才后,表面功夫更加好了。不过,世事洞明皆学问,古人的生活里,宗族到底是很重要的一环,逃不开避不掉。 如今刘氏族里已经没人敢逼迫他了,他的恭敬有礼就是佳话。 刘族长一边走,一边与刘衡商议,“二郎,之前你过了府试时,就说摆流水席。现在又过了院试,已经是秀才公了,族里商议着摆上三天流水席,让四邻八乡都知道,咱们刘家的儿郎有出息了。” “二叔公,我虽然是秀才,但是名次不高……” “我打听过了,你可是廪生,就是甲等的考的最好的秀才。这可是大喜事,族里商议过,等你回来就办这事。” 第66章 三天流水席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族长坚持要办流水席。 “既然这样,那钱就由我家来出吧。”刘衡无法推脱,只能答应了。 “钱自然是族里来出……” “二叔公,之前我爹迁坟,已经靠了族里。这次流水席,也该我家请大家一次。” 刘衡态度坚决,坚持要自己家来出这银子,眼看快到家门口,看了颜汐一眼。 颜汐会意了,趁着没人管自己,赶紧快步回到家,拿出十两银子递给王氏。 王氏走出院门,听到刘衡这话,明白两人是要掏钱的意思,连忙将十两银子递给刘族长,“二叔,二郎说的是。既然是我家二郎的喜事,自然该我家出钱。” 围观的人一看王氏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议论声嗡嗡不断。书读得好,钱也多啦。 刘衡看看站在院门内的颜汐,又对刘族长说,“二叔公,我娘和汐儿为了供我读书,以后还要做些小生意。我过些日子要去府城读书,家中还望长辈们多多照应。” “这是自然,都是族里的,照应是应当的。”刘族长明白了刘衡的意思。 刘家母子如今不缺钱,刘衡担心自己去府城后,家里只有王氏和颜汐两个妇道人家,有什么事他鞭长莫及。这是希望族里多看顾了。 其实,就冲着刘衡如今的秀才身份,刘氏族里也没人敢欺负王氏两人,也不会看着外人欺负她们。但是刘衡主动出钱,姿态摆得低,当然让村里人更加高兴。 要知道族里的银子是有限的,要是拿出来为刘衡考上秀才之事摆流水席,就意味着接下来其他事得省钱了。 现在刘家母子掏钱摆流水席,请大家吃饭,还将话说的这么漂亮,不由更加真心高兴祝福了。 刘族长拗不过刘衡,接了银子,招呼了几个人忙着出去搭棚子,在祠堂那边准备流水席相关事宜。 乡下人家,瓜果蔬菜不值钱,八月正是多的时候,十两银子,鸡鸭鱼肉俱全,已经够摆上等席面了。 所谓流水席,就是三天不撤席,不论什么身份,更不需要送礼。只要来了就可以坐上桌吃一顿。消息一出,四邻八乡都纷纷赶来凑热闹。 村里的媳妇们,生怕娘家人不知道,还有连夜托人捎信回去,让娘家人来吃席的。 这几年风调雨顺,没人饿死,但是鸡鸭鱼肉却是没几家舍得多吃的。这种流水席,就是大家补油水的好机会了。 阳山村从晒谷场到村口这一条路上搭凉棚摆流水席,祠堂里和刘氏母子的院子里另外摆了正经席位。这些席面,是请贵客和女眷们坐席吃饭的地方。 开席第一日,县太爷再次大驾光临,刘族长、刘衡等人到村外迎接,一路将县太爷迎上首座。 洪县令让人送上贺礼,拉着刘衡坐到自己边上,连声说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本县当日觉得你非池中物,如今一下场就点为甲等廪生。听说你考场上还是底号?” “让太爷见笑了,真的是手气不好,学生不懂考场规矩,进去后才知道底号。”刘衡腼腆一笑,“侥幸未失了太爷颜面,过了院试。” 考场上,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而师生关系就是其中之一。每场考试后,主考官就是考中之人的座师。学子们从县试到殿试,一路层层向上,殿试取中的是天子门生,会试的主考官更是官场各派势力的必争之位。 刘衡县试是洪县令取中的,洪县令也算是他的座师。当然县试的座师实在位置太低,没多少人当回事。 他这话的意思,自然就是认了洪县令为座师。 洪县令对刘衡的知情识趣非常满意,哈哈一笑,亲切地拍了拍刘衡的肩膀,“你未辜负本县的期望,为明水县、为本县争光了。” 今年同安府院试甲等一共录取了五十人,明水县有两人进了甲等。对知县来说,这可是难得的政绩。 随着洪知县到来,白里正、何地主、牛员外,还有附近的举人、秀才等人家都来道贺。知道太爷亲临了,这些人家的男人们自然都亲自来了,女眷这边则有亲临的,也有派丫鬟婆子送上贺礼的。 王氏在家里,一听说牛员外竟然还有脸来,恨得啐了一口,跟颜汐说,“他家怎么有脸来登门啊。” 牛员外这次没带着牛夫人,带了他的二夫人。 这二夫人一到刘家的院子,先向王氏行礼,又拉过颜汐说道,“这就是颜小娘子吧?之前夫人得了失心疯,老爷延医问药,夫人情况还不好,如今只能在家休养。老爷让奴家来向夫人和小娘子道歉,之前失礼之处,还望勿怪。” 说着,她将一对玉镯、一支金簪子送了过来。 这二夫人妖妖娆娆的,说话娇滴滴的,颜汐一看就估计出身是风尘的。 她接过礼物,“二夫人客气了,夫人既然是神智有些失常,我们哪里会见怪,只望她早日养好身子。二夫人,快请入席吧。”她请二夫人坐到了女眷那边的席位里。 三叔婆的娘家大嫂也来了,一看二夫人进去了,凑过来跟王氏等人八卦。原来牛夫人的亲生儿子死了,这二夫人养了一个儿子,现在牛夫人关在府里,府里是二夫人当家。 王氏没接话,只管自己走开了。碍于三叔公家的面子,她没把三叔婆的娘家大嫂打出去,但是一想到她带着牛夫人到青龙镇的事,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 颜汐看王氏走开,连忙跟了过去,“婶娘,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她们的日子却不好过,这不就是报应了吗?” 三叔公之前赶到三叔婆的娘家,数落了她大嫂一顿。听说她差点被休了,后来认错之后还被关了几天祠堂。 王氏听到颜汐劝慰的话,叹了口气,“那牛夫人心肠太毒太可恨,落到那下场也不可怜。只是看到这二夫人的样子,我就觉得这世道,女人总是吃苦,喜新厌旧的负心人哪都有。” 她说着看了颜汐一眼,“以后汐儿嫁人,婶娘要帮你把好关。咱们要找人品好、知恩感恩、厚道老实的后生。” 第67章 刘衡被训诫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提起婚事,颜汐能怎么办? “婶娘,人家还小呢。”她只能低头跺脚,一把年纪了,还得装害羞,真是太难了。 王氏笑了,“其实,按我的私心,你嫁给二郎最好。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一起过日子我放心。” 她将颜汐买来时,刘衡病重,正是朝不保夕的时候。那时她没想着让颜汐当童养媳。 现在,刘衡身子好了,还考上秀才了,汐儿聪明能干又贴心,她觉得让颜汐做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真是再满意没有了。 可刘衡曾说过别看颜汐才九岁,她心里拿得定主意,聪明又有成算,不能拿她当孩子看待。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她对颜汐真的是又敬又爱。敬的自然是颜汐的聪慧自重,爱的是她的善良贴心。 儿子交代不能轻看,她心里又实在喜欢,言语里就试探起来。 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只要颜汐愿意,儿子那边自己开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今天来的女眷里,有好几个言语都试探结亲之意。 但是,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若汐儿能愿意,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王氏说完,就看向颜汐。 听到王氏这提议,颜汐不由一呆。 自从知道朝廷规定女人到十八岁一定要嫁人后,她心里也想过几次自己的婚事,只是刘衡吗?她不由摇摇头,不行,这家伙可不像裴秀考个举人就满足了,看他那样子,以后是要混官场的。 官场是什么? 逢场作戏,盘根错节……他这样出身寒门的,有野心点想要快速晋升的话,婚姻也是个筹码。 “婶娘,二郎哥很好。只是他现在才考过院试,正是将要青云直上的时候。将来,到永州到京城,二郎哥还有很多机会认识好女孩儿。” 颜汐的心里,将王氏当成家人,不愿意骗她。 “婶娘,二郎哥胸有大志。一个好妻子,内能持家,外要助力。我出身乡野,若真跟二郎哥定亲,只怕以后我的出身,会让他蒙羞……” “胡说,你出身乡野,他也不过是乡下穷小子出身,谁敢嫌弃你?” “婶娘,你不也说了,这世道,女人总是吃苦。”颜汐抬头看着王氏的眼睛,真诚说道,“婶娘,我很早就没有娘了,自从来到家里,您帮我洗头那时起,我心里就觉得您跟我娘一样温柔良善。二郎哥鹏程万里,姻缘不能轻定,低娶了万一影响仕途,岂不是害了他?” “你这孩子……”王氏没想到颜汐想的这么通透,嘴唇嗫嚅了几下,末了厉声说道,“若是娶妻之后,他将来要是敢负心,我就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声音不高,却满是认真。 “婶娘,你看你,今天大喜的日子,说的什么话。”颜汐拉了王氏的手,“反正我才九岁,不急着找婆家,您还能慢慢想。里面的客人可是要赶着回家的,还等您招呼呢,您快点进去吧。” 王氏被她说的笑了,恨恨指了她脑袋一下,“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怎么能想的如此长远?”说着到底顺着颜汐的意思,被她推回院子里去了。 颜汐将王氏推回去,转身却发现刘衡竟然站到院门口了,离刚才王氏和自己说话的地方挺近,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什么。 背后说人被人逮个正着,颜汐脸皮再厚还是有点尴尬,“那个……二郎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你说我胸有大志的时候。”刘衡抿着嘴唇,嘀咕了一句,又瞪了颜汐一眼。 不管是谁,被人暗示说自己将来可能是个负心汉,总不是高兴的事。 “这样啊,呵呵,那个……我和婶娘说笑的。不是,是婶娘的意思,我从来没想过。你在我心里,宛如文曲星下凡。神仙,就得有良配嘛。我这出身,能依托二郎哥您羽翼之下,已经是很好了。” 颜汐再有应变急智,这话还是说的磕磕绊绊。 得照顾少年人的自尊心,不能让刘衡感觉被自己拒绝了;也得表明立场,让他知道自己绝没觊觎他的想法。 说话太难了。 两句话说完,她小心打量了刘衡的脸色有些怪,转移话题问道:“二郎哥,今天来问你亲事的人可不少,婶娘还不知道你想法呢,你应该没想这么快定亲吧?” “嗯。”刘衡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这就对了嘛,好好努力读书,将来中个状元,晚点成亲好,晚点定亲还能避免当陈世美。 颜汐冲他背影吐吐舌头,心里嘀咕了几句。 在她心里,一直觉得刘衡就是个少年,自己是阿姨了。可随着刘衡越来越沉稳,自己好像越来越不敢轻视他了。 她回头得跟王氏再好好说一下,不要乱点鸳鸯谱。 过了这个小插曲,颜汐三个这三天里忙得脚不沾地。 这次做席面当然用不着颜汐出手了,可是,她得陪着王氏接待女眷。别人送来的贺礼,她得一样样誊写清楚,以备将来回礼。 王氏不会写字,每次只能她来说颜汐来写。 刘家的院子,门槛都被踩亮了。 对刘衡来说,这几天大概是他长这么大最风光的时刻。无数的夸奖、吹捧扑面而来。不论原来对他们母子是什么态度的,如今只要一回头,他看到的总是一张张笑脸。 之前中童生的时候,还有人冒几句酸话,现在是一句酸话都听不到了。 不过,刘衡也好,王氏也好,都没有被吹捧得晕头转向。 三天过后,王氏又置办了香烛等物,为刘大力做庚饭。 在刘大力的牌位前,王氏让刘衡跪下,嘱咐道,“二郎,你记着,你爹和娘都是乡野出身,以后你也要时刻记着,别忘了自己的出身,为人做事不能丧了良心。” 刘衡重重磕了几个头,“儿谨记娘的教训。” 颜汐在旁边不自在地动了动脚,总觉得刘衡得了这几句教训,是因为自己的话引起的,莫名有些心虚。 王氏却是满意地点头。 刘衡起身后,看了颜汐一眼,蹲到王氏身旁,跟着一起烧锡箔纸钱。 颜汐发现,自从家里有钱后,王氏没再去求神拜佛,但是对刘大力是越来越大方了,每次买锡箔都是一叠一叠买的。 第68章 生意初起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等到忙完刘衡这事,已经是八月十二了。 钱大掌柜让人捎信过来,酸菜鱼在酒楼推出后,卖得很好。颜汐给的那两罐酸菜,压根不够几天卖的,催她快点准备供货。 天气帮忙的话,酸菜腌制很快,七天就可以腌好。 颜汐喜欢用芥菜腌制的酸菜,口感脆脆的,但是现在芥菜刚下种的时候,只能用青菜代替了。 刘家菜地上种的青菜,自家吃足够,拿来卖就不够看了。 颜汐趁着这几天来刘家做客闲聊的人多,慢慢放出风去,言明一文钱两斤的价格收购青菜。 颜汐又让刘衡帮忙,去和刘族长打声招呼,说明收购青菜这生意,是为了带挈乡邻族里的,除非供不应求,不然总是会等着买本村人的。 刘族长大为高兴,刘衡考中秀才为族里争光,如今颜汐折腾出的生意,还知道照顾族中人赚钱。他特意叫了族老们商量之后,告诫族人一是卖的青菜得选好的,二是不许去打探刘家的酸菜生意,更不许去张望偷师。 有了族里的压制,颜汐至少不用担心有人眼红生事了。 青菜在农家属于贱菜,因为好播种长得快,家家户户有个犄角旮旯就能种。平时除了自家吃或者腌咸菜,就只能拿来喂鸡鸭喂猪了。 听说颜汐一文钱两斤的价格收购,大家当然愿意卖。 一天功夫就收了五百斤。 天公作美,这几天都是晴天,王氏就在家中院子里先把青菜晾晒一下,脱脱水。 颜汐跑到镇上去找王七。 这些时候没做布料生意,王七又在码头上扛包,一看到颜汐来找自己,高兴地迎了过来,“小娘子,是不是又要准备去卖布料了?” 颜汐摇头,“王七哥,我近日不做布料生意啦。今日过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我如今专门做酸菜生意,要运到府城去卖。不知你愿不愿意与我合伙来做这买卖?” “愿意,愿意,自然是愿意的。”王七什么都没问,先说了一叠声的愿意。这真是不怕被人卖掉啊。 颜汐忍不住发笑,将酸菜生意与他说了,言明自己腌制的酸菜,运到同安府的陈记酒楼售卖,十天运货一次。王七负责帮忙送货,还有腌制时搭把手。 王氏露了点鸳鸯谱的意思后,颜汐脑子里敲了警钟。 王氏已经考虑刘衡的婚事了,万一刘衡哪天被人套牢要成亲,自己在刘家就有点尴尬了。她也得给自己准备个住处。 刘家院子到后山之间是一片空地,如今是菜地。她想将这块地方买下来,作为自己的酸菜作坊。 王七这人比较靠谱,还略会些拳脚功夫。若是得用,她打算以后就培养这人做自己的作坊的外掌柜。随着自己年纪渐大,自己单独去谈生意的阻碍会越来越多。 而酸菜的生意,她打算给王七两成干股,给刘家母子三成干股,自己则占五成。 “不用这么多,我在码头也只有二十文一天,像原来那样……” “王七哥,你别推辞。咱们在商言商,你拿了这两成干股,以后每日的工钱肯定没了,而且我这作坊若真开起来,很多事得你出面协商一二呢。” “这是自然,小娘子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王七摸摸脑袋,一口应承。 “好,那第一件事,就麻烦你去帮我买四十个大瓦罐。”颜汐拿了一两银子递给他,“这瓦罐急着要用,最晚后天得送过来。” 王七也不推辞,接了银子,问清要什么样的瓦罐,一口就应承下来。 “这第二件事,不要老是小娘子小娘子的叫了,听着怪别扭的。”这是实话,每次被叫小娘子,她就想到以前电视里的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桥段。 “不叫小娘子叫什么?那我叫您东家吧?” “行,就叫东家吧。” 回到阳山村,颜汐跟王氏和刘衡说了自己想买边上空地的事。 王氏听说是做作坊,就念叨摊子会不会铺太大,这地虽然不贵,但是也得几两银子。 “婶娘,这地买下来也不是马上能用的。作坊要盖起来,还得一段时间呢。再说,买地总是需要的,还可以盖几间房子住人。” 她跟王氏解释买地盖作坊,因为目前都没空,得过了秋收才能找人来修整地面,然后再找工匠设计作坊的样子,雇人动工,再快也得明年才能盖好。 现在就买了四十个大瓦罐,酸菜生意要是做大了,就得换几十口大缸了。这占地方就大了,院子里放不下。 王氏一听也对,“那让二郎去问问,这事尽早定下来。” 刘衡意味深长地看了颜汐一眼,“那我去跟族长打听?若可以回头找里正买地过户,这地契就写你的名字吧?” “嗯,就写我的名字。”立女户是不想了,但是给自己置办点产业还是可以的。 嫁妆可是女人在这时代安身立命的依仗,她得多置办点。 “婶娘,我还跟王七哥说好了,以后请他来酸菜作坊帮忙,给他两成干股。” “这个好,这人实在、可靠,是个能好好干活的。”王氏对王七也很有好感,一听颜汐打算雇他,连连点头,“之前你做布料生意,多亏了有他跟着。说到生意,汐儿,我打算过了中秋再去卖消暑茶。” 马上要中秋,不过还有秋老虎,可以再卖几天。 刘衡考中廪生后,会有朝廷下发米粮,府学读书不要钱还会有些贴补,刘家经济条件大为好转,已经不太缺钱了。 但是王氏摆摊这些日子,感觉每天在码头跟人说说话,卖卖茶水,日子过得充实,还能攒点钱。 “婶娘,我们消暑茶这生意,今年做了,明年不做了。那些茶楼都开始仿制,明年仿的会更多。反正家里酸菜生意做起来,也不缺这点钱用。” 颜汐觉得现在再去摆茶水摊就不合算了,“我们不如从县里陈叔手里买些布料,还有同安府那边我问问钱大掌柜,能不能将零头布料卖给我们。您在家派发布料给人做荷包,不是很好?” 第69章 一起掉钱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听颜汐说做荷包来卖,倒是很愿意。 荷包生意比起茶水摊,可要更赚点。 她跟颜汐商议着这布料要怎么派发为好,两人坐院子里一聊聊了大半个时辰。 刘衡从族长家回来,就听到王氏跟颜汐说,“汐儿,这一个荷包赚五文钱,十个就是五十文,一百个就是五百文。我们找几个手脚快的,一月下来也能赚几两银子呢。” “对啊,婶娘,到时候我们再开个布料作坊,您就是大东家。” “哎呦还大东家,没得让人笑话。”王氏嘴里说自己当不了,那笑容却是挡也挡不住。 刘衡不由失笑,“娘,你跟汐儿是越来越像了。” “我和汐儿像?” “是啊,都想着赚钱生钱,掉钱眼里了。” “呸,编排起我们来了。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戴的,没有钱,哪来那些。”王氏在颜汐的日夜影响下,如今是一点不以谈钱为耻了。凭本事赚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是,儿子错了。儿子将功补过,刚刚也省了一笔银子。”刘衡得意地说道。 “怎么?买地的事?你谈得怎么样?那得要多少银子?”王氏马上正襟危坐,听刘衡说。 刘衡看自家娘亲这样,又是笑了几声,才说道,“二叔公说这块地是无主荒地,又靠近咱们家,索性就去补办一张文书,算是族里直接送给咱们家的。” 刘族长这份人情送得很大。虽然是无主荒地,但是这面积不小,地也平整,卖个几两银子完全可以。 “这感情好啊。”王氏高兴地说了一声,“汐儿,这补办的文书,就写你的名字。” 三个人坐那畅想了一下地到手后,如何盖作坊;作坊盖好后,如何开工做酸菜;一斤酸菜能赚多少银子……算了好久,最后还是王氏叫着,算账算得自己头痛。三人互相看看,又是一阵大笑,这作坊还没开工,他们在这算利润算得起劲什么啊? 最后,王氏提议茶水摊既然不摆了,不如将方子送给桥头卖烧饼的高叔高婶。 “他们两个也是可怜。听说当年刚摆烧饼摊时,碰上人贩子,儿子女儿都被拐了。后来儿子找回来,女儿却找不到了。两人天天摆摊,就盼着哪天女儿能找回来。” 这事颜汐却不知道,听王氏说了之后,也是一阵叹息。人海茫茫,丢了的孩子,找回来的几率太低了。不论古今,拐带孩子的事总是层出不穷,人贩子怎么就死不绝呢。 “消暑茶的方子给他们,让他们也多点收入。咱们在那儿摆摊时,他们总是照应着。”尤其颜汐去卖布料,王氏一个人摆摊,高婶一看她忙不开就来帮忙。 颜汐自然也答应,消暑茶这配方,也不算什么绝密。自己不说出去,人家买回去多找几个医馆大夫尝尝,也能猜出来。 第二天,王七就来敲门,颜汐说最迟两天,他昨天就找了几个镇子,买到了二十个颜汐要的大罐子,“还有二十个,待窑厂烧好后送过来。” 王七掏出五百多文钱,“东家,我们买的多,窑厂答应算便宜些,这些是剩下来的钱。” 颜汐看了一眼,知道王七是尽力谈价了。 市集上,一个大罐子,贵点开价都能二十多文;一口小缸,就得五十文左右;一口大缸,就得八十来文了。这年头,购买这些东西,都算是置办家当的一种。 她也不数,将钱收了,让王七帮忙,一起把罐子卸到院子里。 刘衡在房中看书,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出来帮忙。 王七连连摇手,“哪能让秀才老爷干这种活啊。我来就行,我一个人就行。” “二郎在家也是下地干活的,让他一起搬,也好快点搬完。”王氏倒了杯水拿过来,“来,喝杯水。这天气跑来跑去可热得慌。” 王七闷头将瓦罐卸下,端起杯子一口喝完水,看王氏和颜汐在忙着收地上的菜,也没歇着,又打水将一个个瓦罐洗干净,倒扣在院子里晾干。 王氏不由连连点头,这人眼里有活,手脚还麻利。 四个人一起忙活,事情就做得很快。到太阳偏西时,王七因为挂念家里的老娘要照料,先告辞回去。 颜汐和王氏将青菜有虫眼的挑出来不要,其他青菜已经晒蔫了。 接下来就得颜汐来动手了。王氏只腌过咸菜,酸菜是要卖钱的,她不敢随便插手,生怕做坏了糟践东西还浪费钱。 颜汐把自己一早洗好晾干的大蒜、生姜、八角放到边上备用。 瓦罐晒干一点没水汽了,她又拿纱布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确保一点生水都没了,才开始往罐子里码放青菜。 放一层青菜就撒一层盐,隔几层就丢点大蒜、生姜和八角进去。本来最好是每层都放的,但是颜汐一想这都是钱啊,保证口感的前提下还是能省就省吧。 想到今天刘衡对自己的评价,她不由失笑。自己果然是掉在钱眼里,越来越像奸商了。 一个罐子差不多能装十斤青菜,需要大概两斤盐。码好之后,再将煮好放凉的凉白开倒进去,将青菜淹没之后,才开始盖上盖子,用布扎紧。 这一步是酸菜能不能做好的关键,也是做出酸菜的秘诀。 王氏在边上看她做了几罐,才敢下手帮忙一起腌制。 刘衡怕自己腌制不好,不敢插手干这活,就去帮忙烧开水晾凉。 茶水摊定做的茶水炉这次也派上用场了,灶房里的两口大锅,再加茶水炉一起烧,他一次就能烧出几瓦罐的凉白开来。 三个人忙活到月上中天,终于腌好二十罐。 这时候,都是饥肠辘辘了。为了赶工,都只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 腌好之后,颜汐就感觉腰都要断了。 “这腌制太过累人,我不在家,你和娘两人只怕忙不过来,能不能请人来做?”刘衡看着颜汐和王氏坐在凳子上不断捶腰,有些担心。 自己在家还可帮忙干些倒水搬罐的重活,自己要是不在家,就两个女子,怎么干的动? 第70章 技术要保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提议雇人来做,王氏和颜汐都不同意。 “就这么点酸菜,你看一天都干完了。今天干完明天歇一天就行,何必浪费钱。”王氏不同意。 “不行,现在只能辛苦点自己来。”颜汐也一口否决了。 她倒不是想省钱,而是为了保密。 腌酸菜没什么大的技术含量,要是请人来做,人家看几遍学会了,回头市面上到处都是酸菜的话,自己还怎么赚钱? “赚钱重要,人也重要,这要是次次如此,你们不得累垮掉?要不……府学听说是十日一休沐,等我休沐回家再腌制?” “那怎么行,不能本末倒置。”不等王氏开口,颜汐再次否决了,不过真要每次这么赶工也是不行,她想了想,“有这四十罐,第一批货有了。接下来,我和婶娘每天腌制几罐,保证每天有十罐酸菜,应该就够了。” 一罐酸菜就是十斤青菜,泡好之后晾干的青菜吸水会增重,这样一罐大概十五斤酸菜,每天十罐就是一百五十斤。陈记酒楼要每天能卖掉一百五十斤酸菜,这酒楼估计翻台都不够坐。 这份酸菜生意,颜汐是打算当成长期生意来做的。 独家供货,就不需要找客户,只要定期发货就行了。 依靠陈家这棵大树,只要陈记酒楼不倒,他们的酸菜就不愁卖不掉。 酸菜跟咸菜大同小异,总有人会发现怎么腌,但是,她还是想尽可能做好技术保密,将酸菜这生意做久点。 “等作坊开起来以后,我们再找些可靠的伙计,签好保密契约,有些活就能雇人做了。”最好就是刘衡明年考中举人,这时候再雇人订契约干活,就比较放心。 至于远点的敢打主意的,只要听说酸菜只能卖个四文钱一斤,应该也看不上眼。 刘衡见颜汐说得头头是道,每步都想到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暗自决定以后还是得多回来几趟帮忙。 腌制好酸菜,三个人都比较累,这一晚颜汐是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不能休息,因为他们收到了白里正、何地主等人家的中秋节礼,甚至连洪知县都送了一份月饼过来。 中秋节马上要到了啊! 收礼就得回礼,人家送的都是精巧的应节月饼、糕点,比如洪知县送的就是京城来的点心。 今年这中秋,是刘衡考中秀才后的第一个中秋,人家给了面子,他自然得回礼。 既然是第一次正经送节礼,买些市面上常见的月饼点心,就没什么意思了。 回礼要别致,又不能太贵重,当然太贵重的他们目前也送不起。 颜汐研究了别人送来的月饼,最后决定露一手,亲手做冰皮月饼当回礼。 这种月饼以前她做过,步骤比较简单,但是做出来卖相好看。 这时候卖的月饼,其实也跟其他点心差不多,就是印了兔子啊、奔月啊等图案,跟月亮搭上关系。 家里现在不缺吃的,几乎每天都有荤菜。但是,对于颜汐的手艺,王氏和刘衡两人都很期待。这冰皮月饼,别说吃,连听都没听过啊。 颜汐嘻嘻一笑,你们要听过才见鬼了呢。 之前炒小麦粉的时候,她还顺便做了些澄粉,这时候刚好拿出来用了。 没有牛奶,只好拿糖、油再加适量开水搅拌,然后加了糯米粉、米粉和澄粉,一起搅拌成面糊。 为了好看,颜汐还特意准备了三种颜色的面糊,直接糯米粉、米粉和澄粉拌的是白色的,加了南瓜拌出来就是黄色,加了甜菜根水的是红色,还用乌饭叶煮的水拌了一份黑色的。 四种颜色的面糊都装到大碗里,上面盖上蒸布,盖上蒸笼开始蒸。 这蒸煮的火候,王氏就能看了。 颜汐想到后山上熟透了的山楂,看刘衡还站在灶房里没打算去看书,让他帮忙去摘点山楂回来。 刘衡提起篮子就往外走。 王氏看得直笑。 颜汐原本觉得没什么,被她笑得都感觉不自在起来。难道自己打发秀才老爷干活,打发得太顺口了?不行不行,尊卑礼仪,男女有别,自己得注意些。 她心里反思了一下,手上继续忙活。 现代的时候她最喜欢吃抹茶味的冰皮月饼,现在是没这条件了,买不到抹茶粉。她就选用豆沙馅、五仁馅、绿豆沙馅,另外她还准备了莲蓉馅和莲蓉咸蛋黄馅。 之前养的鸭子,下蛋后没卖多少,都腌制成咸鸭蛋了,这时候就是咸鸭蛋展身手的时候啊。 王氏第一次看到咸鸭蛋做馅料,“汐儿,这种馅料你哪里见的,好像没见人做过。” “婶娘,咸鸭蛋多好吃啊,它的蛋黄做馅料肯定很好吃。我做几个咱们尝尝。”颜汐怕穿帮,只说是自己灵机一动。 王氏想着现在也不缺这点东西,就随她折腾吧。若是不好吃,大不了自己多吃几个,也不会浪费。做月饼最累的就是调制这些馅料,又费糖又费时间。 颜汐几乎一个上午就是在不停地炒炒炒、磨磨磨中度过。 一通忙活,终于做好了五种馅料,一个个搓圆放到案板上,看着五颜六色很是可爱。 蒸透的面糊拿出来放凉后,搅拌均匀,就成了面团。 她手上沾点炒熟的糯米粉,抓出一块面团压扁,拿出一个搓圆的豆沙团放到面饼上搓圆。 刘大力在的时候,家里置办过做饼的模子,有花卉的、花鸟鱼的,一次能压三个饼。 自从他死了之后,王氏再也没心思做这些。 如今找了出来,模子的痕迹都还是新的,王氏仔细清洗了一下,指着那个花鸟鱼的说,“二郎小时候,过年做糕点,他最喜欢这鲤鱼的。每次他爹就盯着这一个模子压花,你看其他都是新的,就这个旧了。” 颜汐看了一眼,其实这套木模子的每个图案感觉都很新。王氏这么说,也许只是怀念刘大力了吧? “等做好月饼,要是好吃,我们给叔父做庚饭的时候让他也尝尝。” “是的,让他也尝尝。”王氏点头,转身帮着忙活包月饼。 第71章 遮风挡雨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在模具里均匀抹上熟糯米粉,再将包好馅料的面团放到模子里压实,倒扣过来轻轻一拍,三个圆圆的冰皮月饼就出来了。 白色、红色、黄色、黑色,四个一溜儿排开,透过冰皮隐隐看到里面的馅料,看着真是又好看又有食欲。 颜汐挑了莲蓉咸蛋黄月饼,切成两半,跟王氏分吃。 她咬了一口,少了点奶香味,不过,咸蛋黄的香味很浓郁,这味道还是很好吃。 王氏拿着冰皮月饼仔细看了一圈,才咬了一小口,“这冰皮筋道,看着真好看。”再咬了一口,“我本来以为又甜又咸,放一起不好吃,这吃着还挺好吃的。汐儿就是聪明,亏你想得到这样配馅料。” 颜汐只能厚着脸皮呵呵一笑,偷了这份功劳。 可惜没有现代那些制作精美的月饼盒,她只能选个好看的纸盒,里面垫上一层紫苏叶,上面放上八个月饼。然后,她又拿装了桂花的荷包里挂到提篮上。 往手里一提,她得意地问王氏,“婶娘,怎么样?好看不?” “好看,好看。外面卖的可没有这么精巧的。”王氏一叠声夸奖。 刘衡采了一篮子山楂回来,进门就听到王氏的话,“娘,你眼里汐儿做的还有不好的么?这真是王婆卖瓜……” “我看你这贫嘴。”王氏接过他手里的篮子,恨恨拍了一记,“汐儿做的就是好看啊不信你自己看。我可不是乱夸的。” 刘衡探头一看,也有点惊讶,“这就是冰皮月饼啊,看着还真像冰块一样晶莹剔透。” 王氏拿了一个豆沙馅的递给他尝尝。 刘衡拿起月饼咬了一口,“好吃,甜而不腻。”他几口吃完一个,问了有几种馅,也选了莲蓉蛋黄月饼来吃,“这咸蛋黄做馅料,居然也很好吃。莲蓉清甜,咸蛋黄咸香,合一起的味道,好吃。” 他不是美食家,以前也没吃过很多糕点,最后想了半天,还是只有“好吃”二字。 不过,从他一口气把五种馅料的月饼每样吃了一个来看,他应该是真觉得好吃。 颜汐看王氏和刘衡都说好,一口气把剩下的都做好,装好几个食盒。 另外她今年也得送节礼了。 明水县陈记布庄的陈掌柜,一直很照顾自己,可以说没有他给的机会,自己的第一桶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呢。 同安府的钱大掌柜,以后就是生意伙伴了,当然也要送一份礼。 还有王七家,想来他家只有他和老娘,肯定不会自己做月饼。自己这个东家也表示一下心意。 下午,刘衡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裳,在官道上雇了一辆牛车,带着几盒月饼出门,先送了近点的人家。 第二日八月十四,刚好又是青龙镇的市集。 一家三口到镇上去,王氏去找高叔高婶,将消暑茶的配方告诉了他们。 高叔高婶不知如何感谢才好,高婶掏出当天卖烧饼的所有钱要给王氏,王氏当然不肯要。两人推拒半天,后来还是王氏说赶着去县里,回头再说这事,到底推辞了。 这次到青龙镇,主要就是为了到明水县去。 王氏听刘衡说了裴秀的话,心里也是无限感激。裴秀这几年无私教导,裴师母对刘衡也是多有照顾。 王氏一直念叨着,若没有裴秀看顾,刘衡哪里能考上秀才啊。以后他要去府学了,趁着送中秋节礼,她打算亲自上门磕头感谢。 王氏这性子,真是受人滴水之恩,就恨不得涌泉相报。 颜汐觉得,有王氏这么教导着,刘衡以后应该会是自己最可靠的靠山的。 偏不巧,裴秀一家都到裴师母娘家送节礼了,刘衡只好将月饼交给学馆看门的老苍头,请他交给先生。 颜汐来到陈记布庄时,陈掌柜倒是在店里,听说颜汐专门来给自己送节礼,也是有些惊喜。 “陈叔,多谢您之前照应。”颜汐郑重行礼。 “多谢陈掌柜,若没有您提携,我家汐儿哪有这赚钱的门路。”王氏作为长辈,也上门道谢,“她一个女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 王氏想到颜汐为了卖掉布料,十里八村都走遍了,鞋底都磨穿好几双。 颜汐一听王氏的话,看陈掌柜目光微闪,不由心虚起来。她也不算是撒谎,只是隐瞒了自己的性别。 可是陈掌柜待自己一片好意,自己这隐瞒,会不会让他觉得失望? 她正犹豫该怎么解释,刘衡却上前一步,解释道,“陈掌柜,汐儿做生意,都是为了家中生计,还有资助我读书考试之用。女子行商总是多有不便,我们要她假扮男娃,所以她也不敢吐露,有隐瞒之处,还望勿怪。” 他将隐瞒的事担过去了,颜汐不由松了口气,下意识往刘衡身后躲了躲。 这动作一出,她又不由一愣。 自己一向是独立自主,遇事从来只有勇往直前、勇敢面对。 当初职场上,第一次做路演,遇到保安刁难的时候,下面的人都躲了,自己一个人站在人高马大的几个保安面前据理力争,被他们推搡,后来警察来了才作罢,那时候,自己一步都未退。 看着前面略显单薄的背影,颜汐不由惭愧,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躲到人后面的举动?还是躲到一个少年的身后? 难道自己心里,其实是盼着有人帮自己遮风挡雨的? 为了避开这种软弱情绪,她又挪了两步,并排站到了刘衡边上。 刘衡冲她安抚地笑笑,又冲陈掌柜作揖行礼,“汐儿虽然隐瞒了女子身份,但是她感激陈掌柜之心,却是一片赤诚。” 陈掌柜看刘衡已经是一领圆领生员服,哪里肯受他的礼,连忙避开两步。 听刘衡说完,他笑着说道,“哪里谈得上怪罪。我见她头脑灵活又肯吃苦,想着如此难得的经商之人,将来必定是个人物。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孩子。” 说着又冲颜汐玩笑道,“小哥变成小娘子了,这生意你若想继续,咱们还能继续啊。” 颜汐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点头,“谢谢陈叔体谅。” 第72章 佳节倍思亲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送完节礼,刘家母子三人安心过中秋节。 这个中秋节,不论是颜汐,还是刘家母子,都是难得轻松。 闲着也是闲着,颜汐就打算折腾点开胃小吃。 刘衡摘的一篮子山楂,颜汐把一大半做成山楂糕。 剩下的一点,她打算做冰糖葫芦。 来到这儿这么久,好像街头也没看到过冰糖葫芦卖。可能是因为太耗糖了,价格要是卖便宜了要亏本,要是卖贵了又没多少人舍得买。 其实,冰糖葫芦做起来还是蛮简单的。颜汐以前照着食谱也做过,那时候也是过节,她做了一盘拿到公司去分给大家吃。 刘衡摘的山楂显然是挑过的,个头都很大。 颜汐将山楂倒到脸盆里清洗,山楂洗干净后,得拿竹签子串好。 削竹签子是个力气活,颜汐找了竹刀,又选了几段竹筒剖开,打算亲手削一些。 可惜她做这活就是个渣渣,削了半天,那竹签子还是小拇指那么粗。 刘衡在边上看了片刻,伸手来拿竹刀,“要削成什么样?” “我能行。”颜汐抓住竹刀不放手。 “你才多大的力气啊?这种力气活我来干。”刘衡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知道你能干,但是,你也不能一个人把什么事都干完吧?” “汐儿,他难得在家,这种粗活,让他去做。竹子毛刺多,你小心扎手。”王氏在边上赞同。 颜汐只好松手,告诉刘衡竹签子要削成什么样子。 刘衡听明白了,点点头,坐边上开始削起来。 还别说,他力气大,削竹签子又快又好,比颜汐速度快多了。 颜汐就到灶台边去熬糖浆,糖水熬得差不多了,她赶紧拿起竹签子串好两个山楂,然后在糖水里一滚,看山楂都沾上糖水了,拿起来放到边上的盘子里。 糖水很快就冷却凝固了,晾一会儿,一串冰糖葫芦就做好了。 颜汐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做好一盘子。 王氏尝了一个,“这吃着有点酸牙,不过也很好吃。”一边吃一边闭眼,显然是觉得太酸了,“山楂糕更好吃。不过,这个也很好吃。” 她好像生怕颜汐失望,连说了两遍好吃,还快速吃完两个山楂果。 原来王氏不喜欢太酸的东西啊。 颜汐又想笑又感动,“婶娘,那你多吃点山楂糕。” 刘衡也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这个评价比较中肯,但明显也没冰皮月饼受欢迎。 到了晚上,玉兔东升,家家户户点香案拜月。 王氏也准备了香案,让颜汐在院子里拜。 据说,中秋节晚上,女子拜月,能够心灵手巧,还能求个贵婿。 颜汐是不信的,不过架不住王氏信啊,她只好拿着三支清香,跪到蒲团上,听着王氏在边上祝祷,自己磕头、磕头再磕头,然后起身将香插到香炉里。 撤下香案,摆上月饼、各色糕点,颜汐又泡了几杯桂花茶,三人坐在院中赏月。 秋风习习,院子里不知哪里躲了只蟋蟀,在那瞿瞿地叫个不停。 王氏笑得满脸笑容舒展,“真是再也想不到,还能有这么悠闲的一天。” “都是儿子,让娘这些年辛苦了。”刘衡想到为了供自己读书,王氏日夜操劳。 王氏笑了,“你读书争气,娘就心甘情愿。不过你该谢谢汐儿,若没有她,娘就算再愿意供你读书,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是的,多谢汐儿,辛苦你了。”刘衡看着颜汐道谢。 颜汐正喝着桂花茶,冷不丁看到刘衡专注的眼神,直接呛了,“咳咳——”她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王氏帮她顺背,“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喝口水压一压。” 等颜汐一口水喝完,王氏摸了摸她肩膀,“汐儿终于长肉了,刚来时背上骨头都咯着手。” 可不是嘛,自从努力吃饱饭后,颜汐不再是面黄肌瘦的样子,脸上有了婴儿肥,皮肤也变得白嫩了,人也长高了一大截。刚来时王氏给改的衣裳,现在套上去,手脚直接露出一段了。 “婶娘,以后我们的日子肯定会更加好过的。等二郎哥中了进士,你就是诰命老夫人了。” “哪有那么容易。”王氏笑着摇头,“你看戏文里,诰命是那么好得的?不过,二郎要是能考上进士,一定要给你爹重新修坟,修大点。” 刘大力的坟现在在祖坟里,一个小小的坟头。王氏只觉得委屈了他。 刘衡当然是点头答应了。 晚上入睡时,或许是比平时睡得晚,颜汐觉得有点睡不着。趴在厢房的窗口,看着天边的明月,院子里宛如白昼。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可惜,她的故乡已经回不去了。 除了便捷的生活方式,其他的,她并不留恋现代,只是,想到埋在村里的妈妈,年年清明、节日,有谁会去帮她坟头添一把土、除一除草呢? “汐儿,妈妈等不到你长大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临终时,她就念着自己还小,该怎么生活。稍微清醒点,就念叨着这几句话,“妈妈——”她忍不住轻叫了一声,死死捂住嘴,将所有的哽咽给捂住。 刘衡起夜,听到西厢房里传来的轻声呜咽,颜汐在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总是笑眯眯的,一副万事都不怕的样子。 “汐儿——”他走到窗台下,试探地叫了一声。 颜汐从臂弯里抬起头,鼻头有点红。她就看到刘衡站在自己窗前,低声唔了一声回应。 “你怎么哭了?” “想我娘了。”颜汐轻声说了一句。 刘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 他心头涌动着同病相怜的怜惜,汐儿和自己一样,也尝到了痛失至亲的痛苦。甚至,她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虽然没有爹了,但是还有娘在身边,疼爱着自己。 他又摸了摸颜汐的头,“别哭了,你爹娘都盼着你好好的。以后,这儿就是你家,我的娘亲,分你一半。” 这话,若是平时听了,颜汐必定要笑他幼稚的。可是,此时此刻听着,却觉得是一种救赎。 现代没有的家,在这古代有了,好像,也是一种圆满? 颜汐点点头。 “不早了,快点睡吧。”刘衡将她推回窗里。 这一夜,颜汐觉得自己睡得不错。 第73章 异乡生日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第二天,八月十六。 一早王氏就起床,到灶房忙活起来。 颜汐想着今天刘衡就要去府城读书,王氏可能是舍不得他,才这么早就起来忙碌收拾。 等她洗漱完,堂屋的八仙桌上,王氏已经放了三碗面条。 王氏和刘衡的碗里都是面条加青菜肉丝浇头。 而颜汐的碗里,除了青菜肉丝浇头,还铺了一个双黄蛋。满满的一大碗,堆出了一个尖儿。 这双黄蛋是前几天鸭子生的,她捡起来给王氏看,王氏说是双黄蛋补人,就收起来了。她以为是留给刘衡吃,没想到今天煎给自己吃了。 王氏将筷子递到颜汐手里,“汐儿,来尝尝我做的擀面条,这荷包蛋还是学了你的做法,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今日可是你生辰,这碗长寿面,你得吃完。” 颜汐一愣,忙忙碌碌,她早就忘了生日这件事。乍然听人提起,才恍然想起,原来今天是自己生日啦。 她的生日,和原主也是同一天。 刘衡不好意思了,“娘前几天也不跟我说一声,我都没备生日礼呢。” “你的礼等府城回来补上。”王氏叮嘱了一声,又问颜汐,“面条怎么样?婶娘做饭的手艺没你好,只怕面条味道不行。” “不,好吃。婶娘做的面条,很好吃。”颜汐夹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 “面条不能咬断啊,得吃进嘴里才能咬。”王氏看她嘴巴一抿,赶紧嘱咐道。 颜汐只好塞了满嘴,再一点点吸溜进去。吸得太快,不时发出些声音。 这一碗面条,分量十足。荷包蛋王氏煎得有点老,但是,颜汐却是一口一口,最后,连面汤都喝完了。 王氏高兴地收了碗筷,掏出一个盒子,“这簪子,是镇上的老银铺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一根两头包银的木簪,簪头用银子雕刻了一朵牡丹花,看着亮闪闪的。 “好看,真好看。” “戴上去看看。”王氏将簪子插到颜汐头上,左右端详了一下,“这样子好像有些老气。等以后,婶娘给你买玉的。我看牛家那二夫人,头上戴着的玉簪子特别水润。” “你给了家里那么多钱,我本想买根好点的簪子的。姑娘家得有点首饰。”王氏想到颜汐忙活赚的钱,有点内疚。汐儿给的钱,她用掉不少。 “婶娘,这根簪子很好看,我很喜欢。”颜汐捏着簪子,忍不住靠进王氏怀里,“谢谢婶娘,我从来没有过这么漂亮的簪子呢。” 刘衡想起昨晚她哽咽地说想娘了,忍不住又摸了摸颜汐的头。看王氏和颜汐都有点伤感,故意抱怨道:“娘,今儿我就要出门了。你光顾着给汐儿过生辰,也不帮我打理一下行装啊。” 颜汐不好意思地从王氏怀里直起身,发现刘衡的手又在自己脑袋上了。真是的,今天她特意梳了漂亮的环髻,这人当摸小猫小狗啊,把自己头发都弄乱了。 刘衡被颜汐瞪了一眼,手挪开了,放下时又拉了一下她的发尾。 王氏看他这幼稚的举动,一把拍掉他的手,“汐儿今天的头发漂亮,不要弄乱了。你的行装,昨日就收拾了,反正王七每隔十天就要到府城送货,缺什么捎信回来就是了。” 刘衡哀叹了两声,等到王七来家里了,三人才给他收拾包裹,送他离家。 钱大掌柜派了船来运酸菜,刘衡也不需再坐客船,搭乘运货的船到府城就是了。 同安府离家比较远,准备的行李就比较多,王氏连被褥都准备了两床。 王氏抱着被子,颜汐拿了他的衣裳包裹,刘衡自己还背了书箱,送到王七雇来运货的牛车上。 王七连忙跳下车帮忙,“东家,我来。”他接过颜汐手里的包裹放上去,再将王氏手里的被褥放好,刘衡抱了书箱在牛车上找个角落坐下。 这次颜汐先让王七带了六罐酸菜过去,看看陈记酒楼的销量怎么样。要是还不行,她打算再教厨师几道菜,务必将酸菜销量提升起来。 她站在路边,嘱咐王七如何与钱大掌柜商量。 颜汐的个子才到王七腰以上的,王七为了听清她的话,就差蹲下来了。 刘衡看着,觉得刚才那撒娇的颜汐,就跟烟一样散了,转眼又冷静自持的模样。 王氏又拜托王七帮忙将刘衡送到书院,又嘱咐了刘衡有事多往家里捎信。 村里刘族长等人听说刘衡要去府城了,也赶过来相送。眼看人要越来越多,刘衡连忙赶着走了。 家里乍然少了一个人,王氏和颜汐都觉得有点冷清。 其实今年刘衡病好之后,在家时候也不多。但是之前是在明水县,加上王氏和颜汐也忙着做生意,没来得及伤春悲秋。 颜汐陪着王氏做了半天针线,跳起来,不行,自己可不能小富即安,现在的家底还薄着,自己还需努力啊。 她将府城陈记绣楼带回来的碎布头整理出来,按照一个荷包所需布料的大小,一块块布料剪好。跟王氏商量,打算雇人来做荷包。 王氏虽然不太出门,但是哪家妇人绣活好,哪家人嘴严不多话,心里都一清二楚。两人商议着,选了几家妇人。 一个荷包卖出去能赚五文钱,绣工特别精美的可以多赚些,但是性价比太差。 颜汐打算做一个荷包给人两文钱,自己净赚三文钱,人省力还能跑量。 王氏绣活好,她给每个荷包配好丝线、选好图样,那些妇人只要照做就行。 荷包小,做起来也简单,手脚麻利些的一天能做个三四个。待在家中就能赚上十来文,两天就购买一斤肉了,对于村里人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继买芥菜之后,刘家又为族中带来了一项收入。 有些人家没轮到做荷包的活计,背地里嚼几句舌根,还没等多说,就被其他人给怼了。 实实在在的利益,让村里人对刘家更加尊重,也更愿意亲近了。 王氏继摆茶水摊之后,又找到了干活赚钱的热情。今天与人讨论针法,明天想着如何配色,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笑容更多了。 第74章 刘家好日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荷包生意开始后,王氏精神头很足。 以往,她赚钱是为了供刘衡读书,每日愁着钱不够用。 现在虽然还不富裕,但再也没有那种捉襟见肘的狼狈。而且一样是赚钱,总觉得格外高兴格外有成就感。 “汐儿,你说现在跟以前一样忙。可我这心里,就觉得比以前舒坦,干活更有劲。”有一次晚上,在房中分线的时候,她跟颜汐说道。 王氏以前为了刘大力的事,心里憋着一口气,日夜望子成才。除了三叔公家偶尔上门,跟其他人家很少走动。 现在走动多了,话也多了,还会跟颜汐分享自己的心情了。 颜汐将一块排骨夹到王氏碗里,笑着说,“现在跟以前肯定不一样啦。现在二郎哥是秀才老爷了,婶娘在村里能挺直腰杆。谁见了您,不叫一声秀才娘啊。” “你这丫头。”王氏拍了她一下,“不过这几年了,我如今才觉得心里踏实,觉得对得起二郎爹了。” “婶娘也太容易满足了,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多亏有了你,汐儿,婶娘这心里头,不知多感激你呢。”王氏不由又感慨了一句。 “婶娘,幸好是你把我买下来,我也很感激婶娘。”颜汐其实更感谢老天爷,赐给自己这一段亲缘。 “对了,婶娘,等过了重阳节,我想找族长问问,隔壁那块地,先将围墙围起来,盖上三间瓦房。”现代人的芯子,对房子总有种执念。地都有了,盖上房子,再盖上仓库,就能派用场啦。 现在他们等于做了两样长期生意。 王氏这边的荷包每月能赚二两银子。这要是普通人家,半年的花用都尽够了。 颜汐卖的酸菜,销量越来越好。钱大掌柜颇有魄力,发现在府城卖的很好后,直接将酸菜鱼普及开来,永州境内的每家陈记酒楼都开始上这道菜。 这样一来,颜汐原来打算的每十天发十罐酸菜,量完全不够,现在每五天送二十罐了。钱大掌柜还抱怨太少,不够卖。 颜汐都不敢推荐钱大掌柜开发新菜品,保证现在的发货量,已经把刘家这院子堆满了。她每天抬头就能看到酸菜罐子,感觉头都大了。 目前一罐酸菜赚四十文,二十罐就是八百文,一个月能赚近五两银子。到冬天腌制酸菜的鲜菜少了,现在也得准备囤货。 所以,得快点盖个仓库,提高产量。 另外,陈记布庄陈掌柜那里,她也想到了新的合作办法,也需要地方。 颜汐还想买头牛,也置办一辆牛车,买卖东西、运送货物也方便些。 这么一想,感觉要办的事很多,而所有的事,都需要房子才能做。 王氏本来觉得盖房子费钱,听颜汐这么一盘算,倒是比颜汐更急了,“那地是你的,你想怎么盖就怎么盖。等会儿我就去族长家,先将这事提一提。” 要是以前,王氏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个寡妇,哪里敢去族长家开口。可现在,她到族长家去,刘族长再不拿妇道人家不能议事的态度来说话了。 听王氏说要动土盖房,刘族长掏出黄历,看了半天之后,帮着挑了九月十二这个黄道吉日,“九月十二,适宜动土。你家就你和颜汐两个人,到时我让三弟过来帮忙看着,你挑几个族里人来干活就是。” “劳烦族长了。来干活的我们和外面一样,每日供饭,粗工一天每人给二十文工钱。泥瓦师傅不如就劳烦您家大柱吧?” 刘族长家日子好过,除了家里本来有田地有积累外,还因为他的儿子和孙子都是泥瓦匠。刘大柱是他的孙子,跟着父亲学手艺后,现在已经出师了。 泥瓦匠一天工钱就有五十文,还得供饭。 有这一门手艺,族长家一年到头收入就不少。 刘族长听王氏提出要刘大柱来做泥瓦师傅,算了算日子,“行,我让他赶着做活,到冬至前收工,能住人。” 赵氏更是高兴地笑容满面,主动问道,“你们做饭若是来不及,只管来叫我。我在家也没什么事。” “谢谢族长,谢谢二叔婆,那就劳您们多费心了。” 造房子,不论何时都是大事。 敲定了动工日期,又找好师傅和粗工后,他们还得准备材料。 幸好,刘族长想的很周到,第二天就让刘大柱来刘家这院子,问清楚王氏和颜汐打算先盖三间瓦房当仓库后,到那块空地走了一圈,算出大概需要多少砖瓦后,就到相熟的窑厂定了。 颜汐一直觉得青砖铺地、粉墙灰瓦,才是自己心目中的农家田园居所。所以,跟刘大柱说想要多定些青砖。 刘大柱摇头,“汐儿啊,依我看这铺地不要青砖,咱们就定大青石,便宜还实用。直接找人打些岩石就够了。这价钱可差一倍呢。” 颜汐一算帐,只能暂时搁置了青砖铺地的想法,钱不够,只能降低要求了。 她拿出五两银子递给刘大柱,“大柱叔,我家二郎哥不在家,我和婶娘也不懂,窑厂那边的货款麻烦您帮忙结算一下,若是有富余的,再麻烦您帮忙从窑厂给我定几口大缸吧。” 刘大柱一看颜汐出手就是五两足银,“够了够了,就算再定十口大缸也够了。窑厂那边跟我相熟,他们的价钱比市面还会低些。”他说着就想铰下一角银子还给颜汐。 “大柱叔,您先别急着找钱啊,万一动工后有要添置的呢。这五两您先拿着,等房子盖好咱们再算,您看如何?” 刘大柱也不敢保证自己算的能正正好好,听颜汐这么放心自己,自然点头。他爷爷已经发话了,刘家这趟活他得好好干,不能光想着赚工钱。 颜汐将这桩大事交出去,自己和王氏就省力多了。按照刘大柱的提议,找了六个村里的青壮男子做粗工。刘大柱自己做泥瓦师傅,还带了两个小徒弟来帮忙。 三叔公来坐镇,帮忙管着造房子的进度和用工安排。 王氏也不打算麻烦别人,自己带着颜汐来准备饭菜的事。 刘衡重阳节没法赶回家,特意给刘族长写信,言明自己没法回家帮忙,拜托他照料家里。刘族长收信后,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第75章 正式开工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九月十二,黄道吉日,宜动土、上梁。 刘族长说辰时正是吉时,适宜开工。 要动土造房,得祭祀天地。所以天不亮王氏和颜汐就起床了,杀了一只鸡和一只鹅,开膛剖肚拔毛,费了好一番功夫。 昨日在镇上买的猪头,晚上就已经焖在大锅里了。这种焖烧很见功夫,不能将猪头烫烂了,又得煮熟。这种烧柴禾的功夫,王氏这样烧惯的就能把握了。 鸡和鹅收拾好以后,将猪头捞出来,再将鸡和鹅放到大锅里烫到半熟。 颜汐来到刘家这么久,一直都是烧小锅做菜烧饭。另一头的大灶是烧大锅的。平时只有烧水洗澡时才会烧大锅。这次两口大锅都派上用场了。 猪头、全鸡和全鹅,作为三牲贡品。 这种祭祀得家中男子来烧香祝祷。 刘衡不在家,在刘族长安排下,三叔公一早来到刘家,帮王氏两个来担任主祭,刘族长亲自带着刘大柱等人帮忙。 一早在空地上摆下香案,三叔公点上香烛,拿了三支清香在手,跪在香案前喃喃祝祷。 颜汐在边上听着意思无非就是打扰了土地爷安宁,备了祭礼献上,请老天爷和土地爷保佑施工顺利。 等三叔公祝祷好,将香插到香炉里,再烧了锡箔黄纸之后,边上刘大柱先点了三个大炮仗。 三个大炮仗,依次砰一声窜上天,再啪一声散开。每个炮仗都是两响,俗称二踢脚。 这声音真的很响,颜汐捂住耳朵,王氏将她揽到怀里,免得炮仗灰落身上。 大炮仗响过后,就点起小鞭炮。 这次买了一千响的小挂鞭,点燃捻子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将尘土都炸飞起来。很快,空气中就飘满了这种烟火味。 颜汐很久没看过点炮仗放鞭炮了,感觉很亲切。这么一阵乱响,好像真的所有邪祟都赶走了。 造房子动土这种事,在村里也是一件热闹事。 村里人都会来围观,尤其是孩子们。 孩子们就等着放小鞭炮的时候,等鞭炮声一停,就呼啦一下围到地上,一个个撅起小屁股认真寻找还没炸过的小鞭炮。 这种没炸过的,要是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点火一烧,冒出一串火星,就像低配版的后世的手持烟花。 当然,要是捻子还在,就直接拿香头一点,一阵青烟过后就是噼啪一声脆响。 等孩子们抢完鞭炮,三叔公招呼王氏快点来收掉香案,颜汐拿了桌上的果盘,抓了花生瓜子递给看热闹的村民们。 大家嘻嘻哈哈接了,打听这房子要造成什么样,帮着推算工期要多久。一个个说得热火朝天。 等香案收走,刘族长和三叔公拿着锄头,在空地上带头先砸了一锄头,表示动土完成。 刘大柱带着粗工们就接着过来开始忙着挖土,打地基。 到此,造房的准备阶段结束,算是正式开工了。 刘族长和三叔公都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他们两人来帮忙动工,在村里,绝对是给刘衡做脸了。 王氏将祭祀撤下来的肋条肉切了巴掌大的两块,拿大叶子包了送给刘族长和三叔公,表示谢意。这种是喜肉,要是请外人来主持祭祀等事,那是一定要给的。接的人也不会推辞。所以,刘族长和三叔公都接了。 造房子对村里人来说,是一家的大事。这事不仅耗钱,还很费力。因为请人干活不仅要出工钱,还得管饭。 客气点的人家,会管两顿饭,再额外供下午一顿点心。家底略差的,就只管两顿饭。 来干活的都是壮劳力,吃的都多。 王氏早就与颜汐商量过了,他们家是肯定要额外供点心的。 所以,这边开工后,王氏就带着颜汐匆匆回到家,开始忙活午饭。 有了早上三牲贡品,午饭的菜还是不用发愁的。 家里早就把饭甄拿出来洗干净了。一早王氏先按煮粥一样煮了一大锅粥,等米略开之后,将一大半的米粒用笊篱捞出来,倒到饭甄里,然后将饭甄拿到内锅去蒸着。外面大锅里继续煮粥。 这样一来,饭也煮好了,大锅里的米汤很多,还可以盛出来,吃饭前后喝上一碗,既解渴又有营养。 王氏说这种叫粥捞饭,家里人多的时候吃起来方便。 颜汐学到了一招,记下王氏的做饭步骤,打算明天动手来做。 午饭的菜不能马虎,毕竟是开工第一顿饭,硬菜得多点。 颜汐算了一下人头,刘大柱带着四个粗工,再将三叔公和刘族长请来,一桌七个人,堂屋的八仙桌刚好摆一桌。 这样,每样菜就不需做两份了。 王氏在边上打下手,将鸡和鹅都剁成小块,再将猪头剖开,大骨头取出来。 这几样肉菜肯定不会一顿吃完。掌勺的事颜汐一力承担了。 王氏忙活着准备素菜。 出汗多要下饭的话,肯定得红烧。颜汐在大锅里用砂糖炒了糖色,然后将鹅肉下锅炒匀,加了葱姜蒜料酒和酱油,翻炒之后加了盐,直接加没过鹅肉的水,就在大锅里焖煮着。 猪头肉不少,猪脸肉、猪舌头、猪耳朵……她以前最喜欢吃凉拌猪耳朵了。可是古代讲究重味好下饭,她索性用八角、桂皮、葱姜蒜、酱油、盐等调味之后,烧了一锅卤汁,然后将鹅肠、鹅肝、鸡胗、鸡心等所有内脏和猪耳朵、猪舌头都放进去,后来又丢了老豆腐、豆腐干进去,直接做一锅卤味。 因为之前都烫了半熟,这卤味做起来很快,颜汐拿筷子夹起来看东西都熟了,找个瓦盆将肉类都捞出来,卤汁撇干净油沫倒到另一个盆里。 这锅卤汁可得仔细收着,接下来管饭的这段时候,她打算时不时做一锅卤味。反正荤素都能做,方便还下饭。 王氏看颜汐这一锅乱炖,还有点担心味道。颜汐切了猪耳朵,让她尝了一块后,她也觉得这味道好吃,做起来方便。 颜汐将鹅肠、鸡肠切成小段,鹅肝等切片,拿大盘子依次码好,一盘卤味拼盘就做好了。 乡下人家摆盘好看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就是得量足。所以,颜汐这个卤味拼盘一看就是满满的肉。 猪舌头等几样先放着,等晚饭吃。 第76章 做饭的手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一看卤味拼盘王氏都觉得不错,想到后世很受欢迎的夫妻肺片,虽然没辣椒,但是凉拌还是可以的。 她把猪耳朵拿一只切成丝,拌了油炸花生米、卤豆腐干、香菜等,调味拌匀后,装了一大盘。这一盘拿来做下酒菜,最合适不过。 要按照现代的做法,卤过的猪耳朵不适合这么拌了,但是,管他呢,这是古代。颜汐自己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王氏也说好吃。 肉菜有了一只全鹅和大盘的卤味,剩下的鸡颜汐就只用了一半,按照黄焖鸡的做法,用鸡肉加芋头做了一大盘。 随后,颜汐直接做了一盆酸菜鱼。这酸菜可是刘家的独家秘方了,自然得做一道菜让大家尝尝。 酸豆角当然还是配肉沫炒好吃。 王氏这边也炒好了四个素菜。 一张桌子十大盘菜,八仙桌上放得满满当当的。 颜汐把之前买的黄酒连坛子放到桌上。 这时候,也差不多到午饭时候了。 她赶紧解下围裙,到工地上叫刘大柱几个吃午饭,三叔公刚好在工地上,一起请了,她又到刘族长家请他来家里吃饭。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天气还是有些炎热。刘大柱几个干得热火朝天,一身都是汗,穿着短褂来到刘家院子里。 王氏已经装了几盆水供他们洗手洗脸。 几人擦洗了一下,刘族长也到了,就摆在堂屋吃饭。 刘族长坐了首座,三叔公陪坐,其他几个依次坐下。 大家一看这桌上十个大菜,不管荤素,都是大盆装的,暗自点头,刘家这管饭诚意十足,一点不糊弄人。 王氏亲自拿酒坛子给几人倒了酒,“二叔公,三叔公,这是我家汐儿的手艺,你们尝尝。” 刘族长看了一眼颜汐,点头道,“汐儿的手艺,当初连县太爷都说好吃。她下厨,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就是,我一直听我爷夸,今天有机会尝尝了。”刘大柱也跟着说道。 “这就是芥菜做的酸菜啊?”三叔公指指酸菜鱼问道。 “是的呢,这可是地道的酸菜鱼,您多吃点,尝尝味道。”王氏说的谦虚,但脸上那满脸笑容,还有看着颜汐时那骄傲的眼神,却是遮都遮不住。 三叔公夹了一片,“这法子做鱼好吃,一点鱼腥味都没了。” 其他人干了一碗酒后,也不客气地伸筷子夹菜,吃一样赞一样。 几个男人酒量都不错,大家边吃边说,一坛子酒很快见底了。 颜汐端了饭甄出来,放到堂屋角落,让大家添饭。 刘大柱吃了三大碗,打了个饱嗝,“这真是吃撑了。我在十里八乡干活,也算尝过不少人家的手艺,可汐儿做的这些,还是头一回吃呢。”他指指那盘卤味拼盘和酸菜鱼,“这菜真是下饭,我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谁说不是呢。要这么吃着,干完活都得胖了。”边上有人凑趣说道。 “要不我让我家婆娘来跟汐儿学学,一样的菜怎么就能这么好吃呢。” “大叔笑话我呢,谁不知道婶子可是做大锅菜的好手,上次在祠堂摆饭,婶子还是掌勺呢。”颜汐连忙谦虚着,夸了对方一句。 刘族长和三叔公也吃了不少,刘族长胡子上挂了油星子,三叔公还沾了酸菜叶。 一顿饭吃完,刘大柱起身往外走,“哥几个,走,继续干活去。吃饱了,力气足,刚好今天多干点,快点把地基打出来。” 吃人嘴软。刘家的饭菜实诚,干活的人也不好意思偷懒,都答应着又去工地了。 到了半下午,颜汐直接拿煮猪头的肉汤做汤底,做了几大碗面条,炒了一盘大葱炒肉片做浇头,装到食盒里拎到工地。 这时候工地上,已经挖出两道深沟了。刘大柱正在沟里砌石头,打地基。这房子造得牢不牢,地基很重要。 “大柱叔,几位叔伯,吃点心啦!”颜汐没地下脚,就站在工地边上吆喝。 刘大柱从沟里爬出来,其他人也停了手上的活,洗了把手过来。 有人一看食盒里满满当当的大碗面条,“汐儿,这也太多了。中午吃的还没下肚呢。” 刘大柱一看也是,“这么多可吃不下,要不拿个空碗,夹掉点吧?” 颜汐不肯,“你们先吃着,吃不下剩着,碗筷我一会儿回来拿。” 到了晚饭,中午剩下的鹅肉热了上桌,颜汐又重新做了一条红烧鲤鱼,卤了藕片等素菜。比中午的菜式少了点,但是量一点没少,几人又是吃了个肚儿圆。 到了晚上,颜汐就觉得自己一身都是油烟味。虽然累得胳膊都酸了,还是烧了一锅热水洗澡。 别人吃得开心,她累得一口饭都不想吃,只想倒头睡觉。 “汐儿,要不我们还是叫人来烧饭吧?” “不用,婶娘,叫人来还得多管几个人的饭。万一味道不好、菜量不够,背后还得被人说道。” 颜汐宁可自己累点,也不想多生事端。 请人来烧饭,就得管人一家的饭。自家现在这地方,她和王氏坐灶房里也就将就吃了,请了别人来,还得腾地方。 最主要的是,现在刘家在村里,也算是别人眼里的富户了。刘衡这秀才老爷又不在家,有别人到家里,就会有串门的找人的,人多眼杂了,自家收的荷包、做的酸菜,都不方便收藏。 “也就第一天累点,明天我已经想好怎么烧菜,就省力了。”她安慰了王氏一句。 “那明天我来烧菜吧。” “嗯,明天再说吧,我先睡了。”颜汐应付了一句,梦游一般上床睡觉了。 终于见识到古代这造房子工程,真是男主人累,女主人也累,不愧是大工程。 第二天一早,颜汐睡过头了,听到刘大柱等人在门口打招呼,才惊醒过来。 王氏早就做好了早饭,还是粥捞饭,给她盛好了。颜汐就着咸鸭蛋喝了一大碗粥,感觉缓过劲来了。 午饭她决定要偷懒点,就做了粉蒸排骨、红烧肉,还有几个素菜。 没想到,她和王氏真忙活着,刘族长怒气冲冲地来了。 第77章 为何不认女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族长怒气冲冲来到刘家,看到王氏在灶房忙着。或许是太生气,竟然直接走进了灶房。 以往他顾念王氏是妇道人家,又是寡妇,为了避嫌,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说话。而且,能让赵氏传话的,绝对不会自己开口。 现在果然是气急了,大步走进灶房,将手里一直捏着的纸拍到了灶房的方桌上,“王氏,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二郎的意思?” 以往他都客气地叫一声“二郎娘”,现在却是直呼“王氏”。 颜汐正在炒菜,听到刘族长的话,转头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一张契书。 王氏正在灶台忙着切菜,听到刘族长的话,也看了一眼契书。 虽然有颜汐和刘衡念叨着,她认了几个字,这契书她还是认不全。但是,契书上“颜汐”两个字,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刘族长说了刘家院子边上的地给刘衡后,其他办地契等事,就由刘衡自己去办了。今天白里正派人送了契书过来,刘族长才知道这块地竟然写了颜汐名字。 这是阳山村,这地他要是要给刘家子孙的刘衡的,这刘家母子怎么敢写了颜汐的名字! 王氏明白了刘族长的怒火,正经行礼一个福礼,“族长,这是我和二郎两个的意思。汐儿四月来到我家,才几个月光景,您看我家都已经能盖房买地了,这些,都是汐儿带给我们的福气。她一个女孩儿,总要有些资财傍身。若您觉得给汐儿不合适,那我们再补上银子?” “荒谬!这是银子的事吗?你当初买这丫头,是为了给二郎冲喜。现在二郎身子好了,这冲喜一说的确不妥,更没什么童养媳的胡话。但是,买来的丫头,就是二郎的丫鬟。谁家给了丫鬟单独地契的?” “汐儿不是丫鬟,我们家也用不起丫鬟。她就跟我女儿一样。等汐儿再大些,我就带她到二郎爹的坟前磕头。”王氏一脸坚决,没有低头,而是直起腰与刘族长说道,“这地给汐儿,也是二郎提议的。她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二郎或许救不回来,我们家也早就散了。” “妇人之见!”刘族长哼了一声,又缓了声音,“既然这地你们一定要给她,那她日后只能嫁给阳山村的人。这是族里的决定!” 王氏一听刘族长的话,这是要将颜汐绑在阳山村了。对刘氏一族来说,这样一来,这块地也还算是在刘家人手里。 可是,若是颜汐看遍阳山村都没有合适的人呢? 她不由气狠地,颤抖着声音大声说道,“汐儿的婚事……” “婶娘,我还小呢。”颜汐打断了她的话。他们的房子还在盖着,刘衡还是刘氏族人,王氏就算想为自己出头,也不急在一时。 再说,刚才片刻之间,她心里已经想过了,要是到时候没有合适的能嫁的人,就把地换到刘衡名下好了。 她冲王氏示意别说了,王氏想了想,颜汐已经九岁,要是就这么当着人面谈什么找婆家的话,反而要惹人闲话。所以,她闭紧了嘴没再开口。 “颜汐的身契挂在你家。你又未正式认她当女儿,这不明不白地挂着像什么样子?暂时,就当她是二郎的丫鬟吧。”刘族长一锤定音。 颜汐还是没说话,卖身契她都烧了,只要刘衡和王氏放她,这刘族长的话也就听听罢了。 想到村里听到的闲话,她看了这刘族长一眼,只怕这人是觉得自己赚钱本事不错,捆绑在阳山村,可以为刘氏族人做牛做马吧?想得倒挺美。 刘族长的话王氏没有应,只是满脸冰霜地看着他。 刘族长再不满王氏的态度,现在也不能将她怎么样了。她为刘大力守寡,她的儿子考中了秀才,刘氏一族若还想将来沾刘衡的光,就不能逼死王氏或者休了王氏。 不过,他这次来,也就是表明了族里的态度。 就像颜汐猜测的,从刘家这几天开始做荷包生意、酸菜生意后,阳山村里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受益了。卖芥菜、做荷包,不拘多少,大家手里至少有了活钱。 三叔婆跟赵氏念叨了当初牛夫人为什么一定要颜汐的事,说何仙姑都说了,这可是有福气的女人。 村里人如今都信这话。 刘衡从病得要死,到现在考上秀才,才多少时间? 刘家母子从穷得就差卖房卖地,到现在买地造房,才几个月光景? 王氏跟人说的当女儿的话也传了出去,不少人私底下都说不能让颜汐嫁出去。 要不是顾念刘家母子的态度,可能刘族长现在不是来说话,而是直接给颜汐来定亲了。 等他走了后,王氏气得发抖,拍拍颜汐的手,“不要怕,他要说我们就听着。当年他还想让我吊死给大力殉葬呢,不理他撑过去,只要二郎有出息,一切就由不得他做主。” 颜汐愣了一下,这刘族长竟然还逼迫王氏死节? 王氏回忆往事,又是冷笑了几声,“说咱们是妇道人家,回头等二郎回来,让他去说。” 颜汐却摇了摇头,他们还在阳山村住着,何必先扯破脸让人警觉?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狡兔尚且三窟,等有钱了,自己不能只有阳山村这个住处。 “婶娘,只怕是我们做生意招了有些人的眼,这是怕以后赚钱的活计轮不到阳山村的人呢。” 王氏不是笨的,听明白了颜汐的意思,红了眼睛,“汐儿,婶娘拿你当闺女待,但是不认你当女儿,一来是有些想头。二来就是怕我认了你之后,你就是刘家人了。二郎说过你主意正不会让人拿捏。看这些人的嘴脸,婶娘更不能认你当女儿了。不然,你也算是刘氏族人,更要让他们随意捏圆搓扁。” 颜汐吸了口冷气。她现在对于宗族力量更明白了几分。 皇权不下县的古代,宗族就是自成一套管理体系,而族长这些人就可以定人生死。 她要真成了刘氏族人,搞不好他们就敢将她视为摇钱树,让她为刘氏族里赚钱赚到死。 这一次,她真的感谢刘衡。要不是他的提醒,就自己对王氏的依赖,早就愿意认她做娘了。 第78章 识不识好歹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族长来了这一出后,颜汐和王氏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不管刘族长打的什么主意,这房子还是得造下去。 颜汐本来想造三间大瓦房当仓库和作坊,再单独盖两间作为住处。 现在,她改了主意。 王氏找刘大柱说银钱不凑手,原本得盖五间房,现在只能盖三间,再搭一个牛圈就够了。 只盖三间房,工期少了近一半,原来预定的砖瓦,颜汐托王七在青龙镇打听之后,直接卖了让人拉走。 冷静下来想想,颜汐又有点想笑,她和王氏这举动,感觉就是跟刘族长赌气。你不让我们好过,我们就不让你孙子多赚工钱?笑完,她又觉得有点难过。现在,只能寄希望刘衡了。刘衡要是过了乡试,形势就会完全不同。 举人的分量,一百个秀才也比不上。 到了十月,这房子就上梁了。 盖房子,上梁也是大事,据说梁上的好,住的才能顺顺当当。 上梁依然挑了个黄道吉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好天气。 这次,颜汐请王七以自己买卖大掌柜的身份过来,帮着三叔公主持。这就是过了明路,告诉大家以后这房子是她的。 刘族长就算心里有火,碍着王氏还是跟着忙活,刘衡也回来一趟看过造房工期,只能该如何做还是如何做。 还是三叔公来做祭拜的人,他点香祭拜天地后,王七跟着工匠们一起上梁,抓了馒头等物抛到看热闹的人群中去。 上梁的时候,殷实点的人家,会撒馒头撒铜钱。颜汐这次没有格外大方,村里其他人家发几份馒头、发多大的馒头,她都依样画葫芦。 等鞭炮响起,她抓了瓜子花生等物给进宝娘等人抓了几把,其他人就算了,尤其是铁蛋娘这些人。当她真是散财童子吗?占了她的便宜,背后还敢算计她。她不给,这些人现在又能怎么样? 乡下人家一向节省,阳山村近日靠着卖茶等赚了点活钱,谁家也不敢乱花用。所以,瓜子、花生、包了豆沙馅的馒头包子,都是稀罕物。过年都舍不得买多少的。 之前房子开工时,王氏和颜汐的大方,让人得了好处。 本来以为这次总还是少不了一把瓜子花生或者糖果的,没想到颜汐这次只散了几人,就将东西收了。 铁蛋娘等人本来还想凑上来,进宝娘几个得了好处,帮着就将供桌上的东西收了。没有东西,总不能跟到屋里讨要,这些人也只得散了。 按照这边习俗,房子盖好了,得办个暖房宴,请亲友们来吃饭热闹一番。 王氏和颜汐也没再多摆几桌,对外说了这房子不住人,只打算用作库房,所以,就请了造房子来干活的人家、三叔公一家来吃个饭,对刘族长不管心里如何恼火,还是得请过来。 刘衡回来了一趟,这次首座就轮不到刘族长坐了。因为秀才不是普通人,谁敢让他敬陪?他坐了首座,刘族长坐在一边,王七敬陪末座,请大家吃饭喝酒,场面也不会冷清。 吃完这顿酒,刘衡送客之后,王七高兴地跟颜汐说道,“东家,钱大掌柜跟我说永州境内所有陈记酒楼都做酸菜鱼生意了,酸菜还得多送点。另外县里陈掌柜那里,说又有一批布料,问您要不要?” 盖房子花了这么多钱,钱当然得赚。 颜汐听王七说了陈掌柜那边的布料情形,知道这生意可做,可是,实在缺人手。 王七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东家,我老娘针线活也不错,也会裁衣,若是可以,她也能来帮工。” “你娘亲?”颜汐有些惊讶,不是听说王七的老娘眼睛不好吗? “自从我赚了钱,请了好大夫重新抓药调理后,我娘身子好了,眼睛也好了,裁衣干活没问题。”他看刘衡三人都看着自己,又摆摆手,“我不是想让她多赚东家的钱,东家要是有人选,不用顾忌……” 要是短期工,颜汐为了王七的颜面也会一口答应。但是陈掌柜说的这批布料,是颜汐一直托他留意的。要是做得好,她打算再长期做这项成衣生意,这第一个帮工就得慎重。要是得用,也能帮着管后来的人。 “阿七,说起来在镇上这么久,我都未去你家拜访过,等过两天赶集,我去你家看看你娘。”王氏看颜汐不说话,自己开口说了出来。 王七明白这是要看看自家娘亲心性,也是,颜小娘子自来谨慎的人,他连连点头答应了。 刘衡回来待了一天,第二天就要回府城。 颜汐这次送他,不仅带了做的点心、肉松等食物,还给了刘衡一叠邸报。 这是她拜托钱大掌柜找人家抄来的。考试要写策论等,总得了解上面出题人的意思,所谓投其所好,写文章也是。比如来个喜欢辞藻华丽的主考官,那写文时用词平和的就会吃亏。 刘衡在府学中也听人讲过,他从陈有福那里也看过几份最新的邸报。可颜汐给他的这一叠,却是近三年间几乎所有邸报都有了。要凑齐这么一套,只怕费了不少心思。 他之前可能会觉得惊讶,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了,好像颜汐懂得这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做生意她都懂得利用人心售卖,那她懂得考试这些,好像也理所应当了。只是,她怎么能想到邸报的? 颜汐笑着说,“之前在同安府的时候,我看过有人在客栈大堂里,说过邸报的事。” 刘衡一定要考好,基础学问她没法帮忙,但是这种方面还是能使得上劲的。 钱大掌柜之所以肯这么帮忙,还因为她又提供了几道酸菜和酸豆角的菜谱。他做了陈家大掌柜,接触的人多,门路也多些。 这次王氏和颜汐一起送刘衡到青龙镇坐船,刘衡走到船上,想起来洪县令之前给自己的来信,“汐儿,那冰皮月饼,可还能做些?洪县令说他家人甚是喜欢。” 县令大人开口了,还只是要几块冰皮月饼,颜汐这种识好歹的人,自然是一口答应说会再做些送过去。 第79章 打算买头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洪县令的家人对冰皮月饼喜爱到什么程度? 第二天颜汐就知道了。头一天刘衡才说让她做,第二天一早,洪县令就派衙役带了一个丫鬟来拿了。 颜汐一看这丫鬟,一身浅色中衣,外面套着青色褙子,长身玉立,面貌清秀,居然是个熟人。当初青龙寺曾经见过的,好像县令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叫喜鹊。 这次,喜鹊见到颜汐,态度比在青龙寺那次要客气得多。 她手里提了礼物,一进门先自报了家门,又给王氏行礼,“奴婢见过夫人,见过小娘子。之前刘秀才送到家的冰皮月饼,老夫人尝了后觉得甚是好吃,让奴婢来问问还有没有,还望夫人和小娘子勿嫌唐突。” 她将自己带的礼物放到院中石桌上,又冲两人行礼,“我家老爷让我代为致歉,麻烦夫人和小娘子了。” “哪里哪里,您真是太客气,不过是吃食点心,做一下的事,哪里当得起太爷如此客气。”王氏笑着寒暄。 “喜鹊姐姐,没想到还能见到您。”颜汐热情地迎上前,“您进屋坐会儿。昨日我哥已经说过这事,正想今日做了请人带到县里呢。这冰皮月饼就是耗时长了点。” “无妨,麻烦夫人了,我等着夫人和小娘子做好。”喜鹊显然是今天一定要带着东西走。 “哪里当得麻烦二字,喜鹊姐姐,您等着,我们现在就做。”颜汐赶紧应承下来,要得这么急,洪县令家的老夫人莫非是个吃货? 颜汐心里猜测着,手上可不敢怠慢了。还好之前的澄粉、米粉和糯米粉都还有剩余。 上次是怎么做的,这次自然还得怎么做,一点也不能简化。 王氏帮着颜汐准备馅料,颜汐则忙着拌面糊开始上锅蒸。 喜鹊本来要进灶房帮忙,一看王氏和颜汐已经将炉灶位置占光了,没她帮忙的余地。 她站到刘家院子里,左右打量了一眼,看到王氏丢在墙角的针线篮,看到篮子里纳了一半的鞋底,就搬了张凳子坐到墙角,开始纳起鞋底来。 颜汐抽空给她端去茶水点心,她都连忙起身道谢,只说“折煞奴婢”了,接了东西放到边上,继续埋头干活。 进退有据,态度略带恭敬却不卑微,看来洪县令家规矩很严。就她最近接触过的下人,可没有这么让人态度舒服的。 她一边在灶房里忙着,一边时不时过来添水续茶,或是问候两声,不让喜鹊觉得自己被慢待了。 很快,她就做好了二十个四色冰皮月饼,这次挑了干净的紫苏叶垫底,将月饼小心装好。 递给喜鹊时,她特意叮嘱道,“喜鹊姐姐,这冰皮月饼里有糯米粉,口感冷食为佳。老夫人年纪大了,一定要就着热水吃,吃多了容易积食。” “是,谢谢小娘子嘱咐,我回去一定禀告老夫人。”喜鹊蹲身一福,就要离开。 “喜鹊姐姐,都快中午了,您等等,在我家吃顿便饭吧。” “不了不了,老夫人还等我回去呢,下次若再来,再来叨扰。”喜鹊一步也没停,拎着东西就急急忙忙坐上马车。 颜汐和王氏只当洪县令一家的哪个爱吃,既然是喜鹊来,或许就是老夫人爱吃。手里事情太忙,随便议论两句,两人就赶紧忙活起来。 现在隔壁一溜三间大瓦房。颜汐拿最东边的一间作为酸菜库房。 而刘家院子这里,她跟王氏商量后,直接打通了开了一扇小门。平时就用门闩拴住,有事抬脚就能走过去了,都不需要走出大门。 她像蚂蚁搬家一样,将家里的酸菜一罐罐搬到隔壁的库房里。有了库房,这生意也进入正轨了。进货、生产、库存、销售,她终于建立了一套流程。 这套房子里,为了用水方便,打了一口井。井栏一圈地上也都铺了青石板,颜汐又在井边按了一块长条石,跟桌子一样高,在条石上洗衣洗菜很方便。 她还让人挖了一道沟,然后用老竹子打通竹节当管子,做了一条排水沟。这条排水沟一直通到外面的河里,这样一来,井边就不会积水了。 到下午,王七运了一大车青菜过来,一直运到新房门前。 “东家,这青菜一文钱两斤,我买了两百斤过来。”王七擦了把汗,一边跟颜汐交代今日花了多少钱,一边就忙着将青菜卸货到新房院子里。 颜汐想到家里酸菜存货不多了,赶紧开始洗菜晾晒的工作。 做酸菜就是耗时间耗点力气,王七帮忙将瓦罐等放好,看看太阳都已西斜了。现在运货的牛车是租来的,他得赶在晚上还回去,不然还得多出租金。 颜汐送王七离开, 王七经常来,王氏现在拿他当晚辈看待。她送王七离开,这时家里的饭也没做好,她在灶房里找到两个馒头,就塞给他让他路上垫垫肚子。 王七也没多推辞,两个馒头一个怀里一揣,一个嘴上叼着吃,吆喝着赶牛,回镇上去了。 回到新房院子里,颜汐听着牛车远去的吱呀声,羡慕地说,“我们得快点买头牛,有自己的牛车就方便了。” “牛可不便宜,等赶集的时候看看,要是谁家下了牛犊,应该会拿出来卖。若碰上官府劝耕卖牛就好了。”王氏念叨了一句。 原来,朝廷还是很重视农业的,为了鼓励农桑,凡是家有五亩地以上的,就可以申请官府官方买牛,那时官府还能贴补点,原本几两银子一头的牛,或许一二两就够了。 “你看三叔公家的牛,最早的时候就只花了一两银子,后来小牛犊不断生下来,每年也是一项进项呢。” “官府买牛也不是每年都有的事啊。”颜汐头痛了一下。 “要不,让二郎问问太爷?”洪知县都命丫鬟来家里要冰皮月饼,这种事问问总可以吧。 “婶娘,算了。这事要是问了太爷,不论成与不成,都是一个人情。”再说,万一洪县令觉得吃他们几个月饼,他们就来走后门,印象就差了。 颜汐咬咬牙,“也就贵点,听说三五两能买一头了。” 王氏一想也是,这种人情债,他们小老百姓,也还不起啊,不贪便宜为好。 过几日就是市集,还是去集市的牛羊行市看看,要是能买到一头就好了。 第80章 有车一族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等到十月二十,青龙镇市集。 十月天气,红叶霜染而出,山上落叶渐多。 颜汐走在路上,踩着脚底下的枯草黄叶时,才发现她从暮春时分来到这个时间,现在居然是秋末冬初了。 一直忙忙碌碌,都未曾注意过季节转换。 她心里感慨了一下,看王氏在前面等她,连忙快走几步追上。 两人一大早出门,颜汐还是一身男装衣裤,走走停停来到青龙镇,之前与王七约好,一起去牛羊行市看看。 王七早就等在城门口了。 他显然到得很早,一双布鞋居然还有水汽,应该是踩了路边积霜所染。 “王七哥,怎么这么早,我们从村里出来没这么快的。” “怕你们不认识牛羊行的路,左右没事,我就在这等等。”王七笑着解释。 颜汐有些无语,她和王氏在青龙镇摆茶水摊这么久,哪里还会不认识路啊?不过王七也是一片好心,她不能这么说,只能抿嘴笑笑。 三人一起走到牛羊行市,市集上卖羊的多,卖牛的少,只有四个人在卖牛。 卖羊的生意看着好多了,时不时就有人来问价,估计一早上卖出去不少头。 也难怪,买羊回去还能宰了吃,市集上就有卖羊肉的,牛却是不能轻易宰杀的。据说耕牛就算摔断腿,也得官府来看过后才能杀了吃肉,不然被人举报到官府,就得罚钱、打板子。 所以,来买牛的,基本都是为了做脚力,或者为了耕地。 颜汐看了一眼那四头牛,三头应该是小牛犊,一头大黄牛。 王七走到行市边上,找一位中年男子说了一句,就将人带过来。 之前他说过,牛羊行市也有牙侩,他们就靠帮人卖牛抬价或者买牛砍价,来赚点茶水钱。 那牙侩一看这三个人,中间的妇人面容和善,面貌清秀的小哥看着年纪还小,两个妇孺来买牛啊。 他和王七显然有些认识,跟王氏两人打了招呼,带着王七三人走到牛栏那边看牛。 他指指四头小牛犊中的黑色那头,低声说道,“王七,我跟你透句底。那边黑色那头小牛犊,已经来赶过两次集了,没卖出去。你们要是买那头,估计最多二两银子就能拿下。” 颜汐看了那黑色小牛犊一眼,这么小,买过来还得养大才能拉车啊,她看向那头大黄牛,“大叔,那头呢?” “这头黄牛倒是不错,才两岁,正是干活的时候。听说是主人家急着筹钱治病。早上听人问过价,他们开价六两。” “六两?”王氏小小惊叫了一声,“这么贵?” “现在又不是春耕时候,买牛的不多。我若去跟他谈谈,约莫四两银子就能拿下。”这牙侩很自信地说道。 这买者寥寥的行情,难怪他能自信。 “大叔,要是一直卖不掉呢?”冬天卖牛,看来很难卖啊。 “要是真卖不掉,为了筹钱,估计这牛也活不长了。”牙侩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颜汐明白了。 有律法,就有人钻律法的空子。要是有富户想吃牛肉,就会跟人串通好,假装耕牛失足摔死,然后官府查验之后,牛主人就可以买卖牛肉了。 颜汐低头算着手里的钱,一抬头,那头大黄牛恰好也抬头看过来,嘴里嚼着干草,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颜汐,居然“哞——”地叫了一声。 牛的眼睛,明亮,温顺,看着就让人心软。就这么一眼,她觉得这头牛跟自己有眼缘。 颜汐低声道:“婶娘,我们买那头大黄牛吧?” 他们又不是为了耕地,是为了买牛做脚力的。大黄牛两岁,看着这么温顺,很合适。 王氏听颜汐说做脚力,也觉得大黄牛好,“那就这头问问价吧。” 牙侩看他们商量好想买大黄牛,就过去找牛主人攀谈。 牛主人看着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一直双手抱胸蹲在大黄牛边上,听到有人询价,他茫然抬起头,又赶紧站了起来,跟牙侩低声说话。 末了那牙侩过来,果然谈下来了,“这人说,你们若是真的想买,四两半银子。” 那卖牛的跟了过来,“我家这是母牛,要是养好了,一年肯定能下一头牛犊子。性情也温顺,今年刚教耕,会拉犁耕地了……” 四两半算是正常价格,王氏之前也说一头牛得卖三五两,牙侩说大牛八九两都有。 “行,我们买了。”颜汐打断了那庄稼汉的絮叨,掏出身上的钱袋,出门前她特意将银块铰了一两一块,拿出四两银子,又点了五百文钱,交给那卖牛的庄稼汉。 那人接了银子,摸了摸大黄牛,拍拍脑袋,殷切嘱咐道:“以后在别人家,要听话,啊?”他那神情,好像在叮嘱一个孩子。 庄稼汉和牛的感情,是现代人理解不了的。 他居然还拿了两捆干草递过来,“这草出门给准备的,用不上了,你们给它吃吧。”说完,肩背佝偻着慢慢走了。 大黄牛居然还冲着原主人“哞——哞——”地叫,好像在呼唤一样。 牙侩笑着说,“这牛通灵性啊,这牛好,母牛看着就温顺,拉车肯定是一把好手。” 王氏递了一百文过去,“辛苦大兄弟了。” “王七兄弟带来的,我不能全要。”这牙侩还想递回二十文。 颜汐和王氏自然不肯,两边推辞一番,那牙侩收了钱,“谢谢大嫂,那我走了。以后要买卖牛羊,只管来找我。” 颜汐拍拍大黄牛,拉了牛缰绳就走,大黄牛果然很温顺地跟着。三人来到镇上的木匠行,找木匠定做了一辆牛车。因为是运货用的,颜汐还特意让木匠把车子做高点,四面加围栏。车辕和车身要分开点。 本来做两轮的牛车只要三百文,可颜汐这些要求,算是定做了,木匠收了他们四百文,“今儿就能好,下午你们回去保证能套牛身上拉着。” 钱多了,那木匠拍胸脯保证速度肯定会快。 自己马上要跨入有车一族啦,颜汐颇感自豪。 眼看今日一件大事完成,王氏到边上糕饼店买了两斤点心,跟王七说,“今日都到镇上了,我们看看你娘去吧?” 第81章 王氏的失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七的家在镇尾的一个角落,青龙镇主街穿进去,一条又长又暗的小巷子。 “这路有点暗,东家,东家婶子,你们走慢点。”王七不好意思地提醒道。 颜汐就看到巷子里,巷子两边都是低矮的房子,有木板屋顶,瓦片屋顶,甚至还有稻草的屋顶。显然,这应该就是青龙镇的贫民窟了。 王七在前面带路,一直走到快巷尾,一扇小木门虚掩着,他快走几步,推开门喊了一声“娘”,走了进去,又转头招呼王氏和颜汐进门。 一进门,眼前也是一个小院子,当然院子比刘家要小多了。对面是两间青砖房,墙上还有泥土填补的痕迹,屋顶原本应该是瓦片的,后来修补的时候用了茅草,所以屋顶看着就是一块一块补丁一样。 院子里东西收拾地井井有条,两只鸡被关在院子一角,细竹篱笆围了一圈,不让它们在院中随便乱走。鸡舍上方搭了一个丝瓜架,还养着两条老丝瓜挂着。 墙角放着水缸、水桶、扁担等物。扫帚一看就是自己用竹枝扎的,也靠墙放着。 王七家很破旧,但是收拾地很干净。 颜汐暗自点头。难怪王七衣裳虽然破旧,但是补丁打得都很巧妙,用同色布条补的,不显眼。母子俩应该都是个爱干净的人。 王七娘听到木门吱呀声,“谁啊?” “娘,我跟您说的东家和东家婶子来咱家了。”王七叫了一声,抬了一张小方桌放到院子里,又搬了两个凳子放边上,“东家婶子,你们坐这儿。这儿亮。” 今日太阳很好,坐在院子里,冬日暖阳晒着,尤其舒服。 屋里很快传来脚步声,“你这孩子,你东家来了怎么不早说一声。”很快,一个妇人走出来。 这妇人头发花白,脸颊黑瘦,走到门口后眼睛眯了一下,才快步走到颜汐和王氏面前。 “娘,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我东家,秀才家的小娘子,这是东家婶子。”王七一指颜汐介绍道。 “大娘好。”颜汐打了声招呼。 王七娘一看颜汐,愣了一下。听儿子说东家是个小娘子,年纪很轻。但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孩子啊。 “东家,这是我娘。”王七又介绍了一声。 “那个,东家好。坐,您快坐。” 王七娘掏出帕子想要再擦擦凳子,颜汐连忙将她拉住了,“大娘别客气,王七哥帮了我很多忙,我应该早些来看您的。”说着,将买来的两斤点心放到桌上,“大娘,您也坐啊。” 王七娘哎了一声,在颜汐对面坐下,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直听阿七提起您,说您虽然是个小娘子,可是本事好着呢,做生意算账都是一把好手。您肯用他做事,是他的运气。自从跟着您,他干活都不累,都长胖了。” 王七娘看来也是个直爽性子,声音响亮利索,“我听他说您年纪小,没想到您还这么年轻啊。我一直跟他说要跟您好好干,难得有人肯用他,得卖力气。他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憨傻。” “阿七,别傻站着,快给东家和东家婶子倒水啊。” 王七答应一声,很快端了两碗热水过来放到桌上。 王七娘端了一碗放颜汐面前,又端了一碗放到王氏面前,“东家婶子,您也喝。” 王氏自从王七娘出来后,就没开过口。 颜汐有点奇怪,转头看王氏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七娘打量,脸上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婶娘,您喝水。”颜汐碰了王氏一下。 王氏“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看着王七娘,再看看面前的茶碗,“哎,我喝。”说着低头猛喝了一口。茶水是烫的,她喝进嘴里才察觉太烫,只能转身吐出来,呛咳了几声。 “婶娘,小心呛着。”颜汐不知道王氏为什么忽然失态了,赶紧起来帮她拍背。 王七娘看王氏呛到了,连忙又去倒了一碗凉水递给王氏。 她刚才看到颜汐太过讶异,只盯着这小东家打量,没注意王氏。 这一走近,她细细打量了王氏几眼,“东家婶子,我看着您就眼熟,您长得真像我男人的一位堂姐。” “是……是吗?”王氏目光闪躲了一下。 王七娘放下凉水,坐回对面,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道,“是啊,那个堂姐是个苦命人啊。我就见过一次,嫁到王家时,见过她一趟,那时她是举人娘子,族里请她回来喝喜酒,您要知道,举人娘子可不得了,请她回来喝酒,也是给族里做脸。” “我那时是新娘子,心里那个怕啊,她一直陪着我,还跟我公婆说以后家里多个闺女了。不过堂姐命苦,辛苦供丈夫读书,结果人家考中进士了,攀上高枝了,就回来休妻。那姐姐也是烈性的,听说就死在夫家了。她爹娘死的早,亲哥拿了五两银子就不追究了,你说这还是人啊?” 王七娘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又说道,“我男人说他小时候快饿死了,多亏堂姐暗地里接济才活下来,后来学了一手木匠手艺,那时堂姐刚刚做了举人娘子,学木匠的学徒钱还是向堂姐借的。他在外面干木匠活,回家听说堂姐被休死了,找族长出面为堂姐做主,族里不肯啊。他想去祭拜,那夫家竟然连个坟都没有立,可怜啊……” “娘,东家婶子和东家头一次来,你怎么忙着讲古了?”王七听自家老娘说过这事,反正他老娘只要听说谁家含辛茹苦供男人读书的,都会提到这事。一看这话匣子又起了,尴尬地看看颜汐和王氏,打断了她的感慨。 “哎呦我这嘴,不会说话,您别见怪。您可是有大福气的人,现在就是秀才老爷的娘,明年秀才老爷再去考了举人,那您就是举人老爷的娘了,等中了进士当了大官,您就是戏文里说的老诰命了。”王七娘拍了一下腿,转了话题。 “哪有您说的这么好。”王氏听王七娘讲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听到王七娘夸奖的话,抬头扯嘴角笑了一下。又很快转头,一边打量着院子周围,一边问道,“你们怎么会到青龙镇来的?” 第82章 可惜了人选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我男人跟族里闹翻了,族里人都不待见他。那时也分家了,我们那时成亲两年多,公婆有长子长孙,家里也穷,田都没分到。他反正一手木匠手艺,到哪都是吃手艺饭。就带着我出门接活。一路走,到了青龙镇,就在这镇上安顿下来。结果也是没福的,孩子十多岁,他一场病就没了,辛苦了半辈子,到了到了,连儿子的福都没享上。” 想到早逝的丈夫,王七娘红了眼睛。 王氏也不由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颜汐不由暗地里叹息,想到王氏说自己是被刘大力救回家的。她绝口不提娘家,从来没有娘家来往,连娘家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再想到那次过节时她训诫刘衡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然是故事来源于生活。 王氏辛苦供丈夫读书,结果供出了一个陈世美。应了一句话,从来薄幸是男儿。她织布和刺绣的手艺,也许就是供那负心汉读书时练出来的。幸好,天不绝她,她现在又供出了儿子。儿子是不会负心不管老娘的,也算苦尽甘来了。 看王氏这样子,显然不想再跟娘家人有什么牵扯,所以才会不跟王七娘相认。 颜汐心里转着念头,王氏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般,笑着对王七娘说,“别伤心了,阿七是个能干又孝顺的。他跟汐儿一起做生意,又踏实又肯干,做上两年攒点钱,日子就好了。我一看你就投缘,叫你一声大妹子吧?” “我娘家姓顾,您这身份,我不能高攀。阿七是跟他爹一样好命,遇到贵人了。东家这么小就这么能干,还肯带挈他一起做,就送送货,还给他干股。您看才做了多久,居然都攒下钱了。我本来给人缝补衣裳做点针线活,眼睛不好了,他愣是找大夫给我看好了。”王七娘感激地看着颜汐,“我们母子俩,都是多亏了东家啊。” “大娘说的客气了,王七哥踏实勤快,做人厚道,帮了我很多呢。”颜汐连连推辞。 “阿七多大啦?”王氏看了王七一眼,又问道。 “十七啦。” 王七居然才十七岁? 颜汐很愕然,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王七。这五大三粗的身板,再加那一脸络腮胡子,她们一直觉得没有三十也得二十几啊。 王七被两人打量得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王七娘也破涕而笑,“他力气大,第一次到码头扛包时才十二岁,人家都嫌他小。后来长胡子了,他就不肯剃,一定要养着。现在看看那个样啊,显老。” “是啊,王七哥,你回头把胡子剃了吧,不然媳妇都难说。”颜汐忍不住开玩笑说道。 话刚出口,她不由又是暗中一声叹息。 她一个小姑娘,如果想过上好日子,就得事事多操心,对古代女人来说,找男人可是重中之重。王氏会帮自己参谋,自己也得努力。她一直没发现合适的人,刚才一说到王七找媳妇。 这人接触下来也的确是厚道可靠的人。 刚才顾氏说的那番话里,可见他父母也是重情重义的人。 这是多好的丈夫人选啊。 可惜,她又看了王七一眼,可惜虽然没媳妇,却已经十七了。要不是家里太穷,估计早就娶媳妇了。按她对时人的了解,顾氏肯定是急着抱孙子了。 算了算了,这是个好人选,偏偏自己现在还太小,提早预订也不合适。 果然,顾氏哈哈一笑,“还别说,自从跟着东家做事后,都有媒婆上门过。就是一时没咂摸到合适的,家底也太薄,到明年攒上点钱,先把这房子给修好,那时说亲也好说些。” “是呢,不要急。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王氏连连点头,“阿七是个好孩子,这媳妇人选要选个勤快肯干的,家里也得厚道些,这样好相处。” 这种话听起来就是至亲才会提了,顾氏只觉东家婶子没把自己当外人,也是点头说是。 王氏又看向颜汐,“汐儿,大妹子这女红一看就很好,你那个成衣生意能不能让她做些啊?”她说是询问,语气却不自觉带了点哀求,显然是想拉扯顾氏一把。 颜汐从来到王七家,看到这家收拾得干净,院子里挂的衣裳打的补丁都好,心里就已经考虑想雇顾氏来做成衣了。听了顾氏那番话后,更是有了决定。 现在,看王氏这意思,她自然不会拒绝,转头看向顾氏说道,“大娘,我不知道王七哥有没有跟您说过,我接下来打算做个成衣生意,要找人裁衣。您要有空,不如就帮我做衣裳吧?” “有空,我每天都空着呢。”顾氏急忙说道,“东家,您要交给我做,我保证会尽心尽力做的。我以前也帮人做过衣裳呢。” “大娘,您听我说,我这成衣生意简单。反正每件衣裳您往大了做,女人衣裳用七尺布,男人七尺半,您只要裁衣就行。” “这么大?不量量大小?” 时人做衣裳,一般都是六尺左右来做,或者是量了身高大小后,量体裁衣。 顾氏本来以为颜汐是想开裁缝铺,听颜汐这意思又不是。 “嗯,我这成衣做法跟别人不同。而且,您只管裁,缝衣裳我另外会再找人,这样快些。”颜汐也没解释自己的意思,只说道,“一样的布料,您尽量给多裁几件衣裳,裁衣剩下的布头我要拿走。裁一件衣裳,我给您两文钱做工钱,按裁剪的件数算钱,您看怎么样?” “就动动剪子的事,哪好意思收钱。东家,你可能没跟裁缝铺子的人打过交道,人家都是缝衣裳出手工费,光剪不给钱的。我可以缝的,我接过裁衣的活。”顾氏觉得王七已经占了便宜了,东家一个小姑娘,可能不懂裁衣的行情,连忙将自己知道的说了一下。 “大娘,我这些衣裳要得急,所以得速度快些。就像您说的,做一件衣裳,出针线的话,只要五文钱。但是裁衣裳,除了赚手工钱,裁剩下的布头也当工钱添头了。我布头是要收回来的。” 第83章 简易制衣坊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跟王氏学了裁衣,觉得这效率太慢了。她想要来一个简易版的制衣工坊,有专门裁剪的,有专门缝制的,最后再汇总检查一下,成衣就出炉了。 做衣服要省本钱,裁剪是第一位。同样一块布料,肯花心思的也许能裁出三件衣裳。不肯花心思的,就只能裁出两件半。 雇人干活,最怕的就是这种无谓损耗。 顾氏看着人不错,缝补手工也可以,颜汐打算让她来做这个成本控制人。 其他缝补的人就比较简单了,只要选女红好手脚麻利的妇人就行。 顾氏听颜汐说得实在,现在请人做衣裳,裁剪余下来的布头,都是归做衣裳的人的。颜汐给的两文钱虽然不少,但是自己要是用心些,裁剪衣裳时多用些心,少剩余一些,也是能补上了。 所以,她也没再客气,“那我就占东家这个便宜了。您放心,能用的布料,我必不会浪费的。” “好的,今日打搅大娘了。我和婶娘也先走了,过几天将布料送过来。”颜汐看王氏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自己开口告辞。 “怎么这么早,吃些东西再走……” “大娘,不跟您客气,下次再来叨扰您。”颜汐起身出门。 顾氏送两人到门口时,王氏看看她花白的头发,殷殷叮嘱道,“如今阿七既然有了收入,你也得保重身体,切莫再苦了自己。” “是,是,谢谢东家婶子,我省的。”顾氏自然是一口应了。 王七一路送出来。 三人到了木匠店,定制的拖车已经好了,老木匠还体贴地在车辕上加了块横板,赶车坐上面舒服很多。 颜汐将大黄牛拉过来,王七帮忙套好车,看看两人,“要不我赶车送你们回去吧?” 颜汐傻眼,对啊,自己不会赶车,刚想答应,王氏笑着摇头,“我会赶牛车。天也冷了,你快回去吧,都忙了一天了。” “婶娘,你会赶车?”颜汐从没听王氏说过。 王氏一笑,托了颜汐一把,“你上车坐好,我赶给你看。”说着也踩着上了牛车,坐到车辕上,拿起一根竹枝轻轻抽了一下,那大黄牛果然晃晃悠悠走了起来,“多年没赶过了,还没生疏。” 王七看王氏真的会赶牛车,放心了。 颜汐跟王氏并排一起坐车辕上,“婶娘,你真厉害,牛车都会赶啊。” “这有什么,以前要下地干活,我还会扶犁呢……”王氏说着,可能想起了过往,又闭紧嘴。过了一会儿,跟颜汐说,“车辕风大,你不要开口,拿头巾裹着脑袋,别着凉了。” 颜汐拉开头巾,将王氏和自己一起裹住肩膀,也不开口了,就靠在王氏肩膀。 她想,王氏肯定还是以前供那个“陈世美”读书时,才学会了扶犁拉纤下地干活,学会了赶牛车日夜织布。可惜做了秀才娘子、举人娘子,等到进士时那人急着要换糟糠妻了。 听顾氏说起来,她那娘家也是无情无义的,为了五两银子,就不管亲妹妹死活了。王氏没有和顾氏母子相认,应该也是不想再让娘家那些人知道自己还活着了。 这样也好,那样的娘家,早忘早好,千万不能有瓜葛。她现在日子过得也挺好的。 顾氏母子和王氏不熟,对于王氏刹那的失神没有察觉异常。 颜汐也只当不知道王氏的秘密,吵着要学赶车。 王氏看她胆子大,到了大路上,将竹枝递给她,让她试着赶。 大黄牛果然很温顺。偶尔要低头吃草了,吆喝一声就继续往前走。方向有点走偏的时候,只要竹枝轻轻抽两下,就能纠正回来。 初冬时,太阳下还不算冷,大黄牛走得又不快,颜汐学了会儿赶车,王氏让她歇会儿,她居然就睡着了。 等王氏叫她,她一睁眼,自己居然躺在王氏腿上,身上裹了大头巾,已经到家了。 刘家这辆牛车,自然也让村民们围观了好久。阳山村六十多户人家,现在只有族长家和三叔公家有牛,刘家这头就是第三头了。 铁蛋娘听王氏解释说,买牛主要是为了拉货,啧啧了几声,显然觉得有点有牛不干农活是暴殄天物。不过,她如今已经不敢像之前那样冒酸话,啧了几声撇撇嘴走了。 王氏将牛车赶到新房的院子里,才将车辕卸下。 颜汐拉了大黄牛走到牛圈,拍拍大黄牛的脖子,“辛苦你啦,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大黄牛又“哞——”地叫了一声,低头啃了几口干草。 王氏将拖车拖进新房的屋檐下,靠墙放好,免得被日晒雨淋了。 颜汐拿起篮子和镰刀,到河边割了一篮子草回来。水边这时候还有些绿色,这一篮子倒到牛栏里,大黄牛好像很满意,低头猛吃起来。 第二天,颜汐就跟王七一起来到明水县,从陈掌柜那儿拉了一车布料回来。这批布料也是瑕疵品,不过都是冬天穿的厚棉布。 王七家太小,布料不能堆过去,颜汐先送了几匹布料过去,“大娘,这些布料,深蓝和灰色的都裁男子样式,浅蓝的这些裁成女子样式的。” “嗳,我省得了。” 顾氏果然是裁衣的好手,也没拿尺,用手丈量了一下布料大小,拿木炭在布上画了线条,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就剪起来。 颜汐跟着王氏学了裁衣理论知识,还没实际上手剪过。但光看着,就知道顾氏这裁衣水平,不比王氏差。 剪到布料边缘,顾氏用手比划了一下,拉过另一块布料叠着一起剪下一条,“这两条缝一起,刚好一只袖子大小。” 一块布料剪下来,零头布料都没剩多少。颜汐暗自点头,自己果然没找错人。 她带着顾氏剪好的衣裳回到阳山村,王氏带着进宝娘、族长的婆娘赵氏等几个,就在刘家的堂屋开始缝起来。 这几人里,赵氏是毛遂自荐来的。 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家里也就喂猪喂鸡还有做饭等杂事,用不了一天时间。她听说缝衣裳就能赚四文钱,本来打算让儿媳妇来的。可是她儿媳妇下地干活是一把好手,针线活实在稀疏。 赵氏只好自己来了。 第84章 一举两得利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赵氏的针线活,在阳山村的妇人里也算拔尖的。 但是,她到底顶着族长娘子的身份。刘族长家的日子又好过,寻常谁会找她打零工啊? 赵氏的眼光自然也比其他人高些,可是这次赵氏一听,缝一件衣裳就是四文钱,真是坐不住了。针线布料都是刘家的,缝衣裳就费点手工和时间,儿媳妇的针线不行,只能毛遂自荐了。 王氏和颜汐当然也不会拒绝。 只是,颜汐告诉大家,所有的衣裳都得在自家做,自己添炭盆给大家取暖。然后,一一说明这衣裳如何缝制。 一张八仙桌坐了四个人,一个缝袖子,一个缝领子 刘家的堂屋中间,八仙桌底下放了一个大炭盆,几个妇人围坐八仙桌上,一个缝左半片,一人缝右半片,一人缝袖子,最后归到最后一人手里,拢总检查之后订上布纽收边。 每个人都只缝固定的一部分,所以每个人的活干的好坏,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刘家的堂屋里,放了三张八仙桌,颜汐在每张八仙桌底下都放了炭盆,大家可以踩在炭盆边沿烤火暖脚。 三个大炭盆,热气在堂屋里散开,走进堂屋的人立马感觉暖和多了。 颜汐还在每个八仙桌边放了个挂衣架,做好的衣裳直接撑开挂到挂衣架上,美其名曰散散味道。其实,这么一撑开放,就等于是大家针线活的展示了。 来做衣裳的,都是阳山村针线活出了名拔尖的妇人。 谁都好面子,谁愿意被人比下去,落了下乘? 被颜汐这样变相攀比激励,几人感觉都卯足了劲儿,想要做的比其他两桌快,做的比其他两桌好。 速度和质量一下提起来了。 做好之后,颜汐当天就给结算工钱,一件衣裳一桌四个人平分,完工几件衣裳就给多少工钱,没完工的第二天完工后再结。 要是有人慢了,自己不说,还要被其他三人嫌弃,为了不拖后腿,除了吃饭上茅房的时间,其他时候大家都坐着没动窝。 颜汐送上的茶水都没人有时间喝。 这么赶了几天,很快就攒了三十来件衣裳。 眼看进了十一月,天气寒冷,地里都上冻了。对农家人来说,地里该收的粮食都收了,该种的菜也种了,开始猫冬的时候。 颜汐叫了王七,将几十件衣裳搬上牛车,先赶到了岩下村。 赶到时,又刚好吃饭时候,颜汐拿了拨浪鼓开始敲起来,“卖冬衣啦!便宜的冬衣啦!” 颜汐虽然才来岩下村卖过两次布料,大家却对她很熟悉了,听到这熟悉的叫卖声,不少人都从家里走出来。 “便宜的厚棉衣啦!七尺布料做的,里面一件破棉袄,外面一件厚棉衣,这冬天,又暖和又体面啊。” “你这小哥,又来哄我们的银钱啦。”有熟悉的妇人叫起来。 “我这不是有好事就想到大伙了嘛。这可是真正的厚棉衣,大家可以摸摸看,一件能顶一件薄棉袄吧?要是破棉袄,肯定没我这衣裳挡风。”颜汐照例挂了两件样衣,“七尺布料,回家太大还能改小,留下的一尺布还能做点其他东西,八十文一件,只要八十文一件!” “大娘别嫌贵,没现钱,我也收菜,芥菜、青菜、大白菜都行,八十斤菜就能换一件厚棉衣,上哪儿找这好事去啊?那菜地里撒把籽,马上又长了,棉衣可是就这一次机会啊!我只带了三十件棉衣啊,卖完我也回家暖手去了。” 村民们有现钱的,欢天喜地开始挑衣裳。 其他手头紧手里压根没什么现钱的人家,本来听说八十文一件,暗暗叹气,觉得肯定买不起了。一听颜汐说还能拿菜来抵钱,这真是峰回路转,八十斤菜就能换件衣裳,这就很便宜了啊。 家里的青菜白菜,割出来换衣裳,大不了自己少吃几顿鲜菜,多吃几顿咸菜嘛。 对种地的农民来说,地里的菜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吃不掉了拿来喂鸡喂猪都有。挑到镇上卖,不知道能卖掉几斤。大冬天挑担子走那么多里地,路上还得挨冻。所以,拿菜换衣裳,有菜的人家都觉得划算极了。 当下,就有人回家搬了菜出来。 对颜汐来说,拿菜换衣裳,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冬天新鲜蔬菜少了,她的酸菜生意需要的鲜菜却是有增无减。 趁着这次卖成衣,还可以再囤点酸菜。过年前要给钱大掌柜那里送足货。 王七只觉得自己又开了一次眼界,原来卖一样东西,还能赚两次钱啊!他赶紧拿了秤出来,称好八十斤蔬菜,将菜放到牛车上,然后那人心满意足地挑了一件衣裳走了。 挨过冻之后,人就会更向往温暖。 有些还在观望的人,一摸人家手里的新衣裳,厚实,暖和。再一低头看自己,就感觉一阵寒风吹过,自己身上的破衣裳处处漏风,那冷都冷到骨头里去了。 八十斤菜,就能换一件暖和的棉衣? 还等什么啊? 于是,观望的人也加入了换棉衣的队伍。 颜汐选这种冷天出来,就是因为这时候天冷棉衣的需求更大,而马上腊月了,有余钱的人家,会想买两件新衣裳过年。 岩下村百来户人家,三十件衣裳很快就一抢而空。 甚至还有几户来得晚的人家,拉着颜汐不让走,只说菜也拿来了,怎么能不换给他们呢? 颜汐只好苦着脸从牛车角落里拿出两件,“大嫂,这两件衣裳也是新的,就是布料存放不当有点黄渍,您若要的话我便宜您五斤菜。要是不要,我是真没了。” 那妇人一看衣裳裙角有一小片黄渍,感觉也不显眼,再听说只有这两件,还能给便宜点,一口就答应下来。 最后,皆大欢喜。 就是苦了大黄牛,来的时候轻轻松松两个人加一包衣裳,回去的时候,牛车上装了满满当当一车菜。 颜汐看大黄牛喷了个响鼻,剥了几片黄菜叶喂它,“辛苦你了,先给你几片叶子慰劳一下。等回到家,这些菜叶子都给你吃。” 第85章 收获的冻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北风呼啸的十一月里,顾氏和王氏这些妇人们却忙得赛过春耕,从早到晚裁衣缝制。颜汐和王七则赶着牛车在各个村子里转悠。 夏日卖布的村子,这次又走了一遍。 终于,赶在十一月底前,颜汐从陈掌柜那儿拉来的布料都售卖一空。 而从各个村子里换来的鲜菜,也直接变成了一罐罐酸菜,逐批发货到钱大掌柜那里。腊月前,酸菜发货也完成了。 这一通忙活之后,给顾氏、赵氏等人结算完工钱,再给王七发完之前约好的二成红利,里外里光卖衣裳颜汐又赚了一百多两银子。 头天结完账后,颜汐累得沾枕即睡,早上醒过来,看看外面天色还早,人感觉也不饿,她披好衣裳,兴奋地坐在床头,拨拉着小算盘开始算账。 算完账,再一核对现银,颜汐高兴地仰倒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要不是怕人听见,她真想大叫几声,发泄兴奋感。 从四月醒来来到刘家,到现在,她终于觉得可以喘口气了,有房,有车,如今还有余钱了。 这大半年的忙活,光现钱她就攒了两百来两银子。 一般的庄户人家,一年粮食丰收,去掉各种开销,手里能剩下二三两银子,都算持家有道;能剩下五两银子以上,那就是小康之上了。 自己有了两百多两,无论怎么算,都是个小富婆了啊。 颜汐在床上滚得太开心,乐极生悲,脚“咚”一下撞到了床脚,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汐儿,怎么啦?”王氏正在堂屋里,听到西厢房的声响,问了一声。 “没事没事,我起床时碰了一下。”颜汐回了一声,这一算账,居然就起晚了。 她连忙起身准备起床,这时又觉得手热烘烘的,又痒又痛,难受死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啊,她耕耘的代价就是长冻疮了,脚上手上都有。 颜汐举起手,自己那五根又红又肿的手指头,看着就跟一根根胡萝卜似的。刚才还没觉得,现在感觉暖和了,整只手好像厚了一层,痒得难受,抓又不敢抓。那皮看着晶亮的,就怕一碰就破皮溃烂了。 颜汐叹口气,起身下地,脚趾头也觉得难受了。这段时间天天在外面走,尤其几次下雪过后,走路上棉鞋都进水了,一天下来脚冻得冰块一样。 晚上泡脚,就觉得自己的脚感受到了春风化冻的步骤,从冰冷中一点一点恢复知觉,再一点点暖和起来。 就算她在棉鞋里垫了两块毛皮,还是长冻疮了。本来正好的棉鞋,现在套进去都嫌紧。 今天不打算出门了,她换了一双大点的棉拖鞋,后跟塞了块毛皮挡风。 踢踏着走出房门,王氏已经起床连早饭都做好了,正在堂屋里两条长凳上架了案板,正在揉面。 “汐儿,起来啦?今儿没什么事,再睡会儿吧?” “不用,婶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今年有了面粉,这几天天好,应该有几天太阳,我做点索面。”王氏在案板上用力揉着面,“有几年没做了,今年多做点,放家里吃。你先吃饭去吧,锅里有菜粥,还煮了鸡蛋。” 颜汐到灶房大锅里舀水洗漱之后,掀起锅盖一看,王氏今天煮的居然是粳米南瓜粥,清香扑鼻。 她盛了一大碗喝了,又剥了一个鸡蛋,稍微沾点酱油吃。好久没吃鸡蛋,这一口咬下去,就觉得蛋黄的香味把馋虫都勾出来了。三两口下肚,再吃了一碗南瓜粥,才感觉满足了。 王氏这时正在摔打面团,颜汐会做手擀面,但是王氏说的这种面却没见过。 她跑过去看王氏将面团拉成长条状,盘在木盆里,上面盖了一块布防止水分跑光。 随后,王氏将做索面的一套家伙什找出来。像晾衣杆一样的木架子,上方的架子上打了一个个圆孔,还有几十根圆长木棍。 王氏是个爱干净的,她说几年没做了,可东西却还是收拾得很干净。但是她还是重新擦洗了一遍。看看院子里的地方,“还是放到新房院子里晒吧,那边能直接抬进屋里。” 颜汐答应一声,开了小门,帮忙把圆长木棍抱过去,又跟王氏一起抬了木架子,放到新房院子里。 王氏将长条状的面团继续搓长搓细,看着差不多了,将面团拿到木架子这边,把两根长木棍并排放着,细长的面团在两根木根上八字形缠绕,直到两根木头缠绕了差不多了,她把一根木棍的一头插入木架子的圆孔里,拿着另一根木棍不断往下拉。 很快,原本手指粗的面团就拉成了细长条。 王氏又将其他木棍也缠绕了面团,依次进行拉扯。 很快,木架子上挂满了这一挂挂面条,风一吹,木棍微微摇晃。王氏还不断拉扯,一直到坠下来的木根长度,垂到木架子下半部分,看着像是一面面帘子。 “婶娘,这就做好啦?”颜汐从没见过这么做面条的。 冬日细碎的阳光洒进来,穿过一帘一帘的面条,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就先这么晒着吧,到晚上我们再抬到屋子里。”王氏拍了拍手,“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就煮面条吃。” “看着就很好吃,婶娘,以后我也要学。”颜汐觉得这面条就跟艺术品一样,应该也是农家必备技能啊。 “等你冻疮好了再说学的事。你这手和脚今年可要受罪了,冻疮一年长,年年长,快拿点姜片擦一下,今年断根就好了。” 王氏说着拉着颜汐回到灶房,拿了一块姜片就帮颜汐揉擦起来。 姜的辣味刺激皮肤,颜汐就觉得那痛都要钻心了,咬牙忍了一会儿,“婶娘,别擦了,感觉没用。都擦了好几天了,这冻疮还是这样。” “哪这么快啊,这几日你手可不能再冷到,这火笼你得经常拎着,及时加炭,多烤烤火。”王氏硬是给颜汐每个手指头都擦了一遍才停下,拿过炉灶边上放着的、套了竹编外壳的像铁盒一样的东西递过来。 第86章 听说有歹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也是到了古代,才认识这个取暖工具叫火笼,一个铁做的小篮子一样,外面包了一层竹编外套,铁把手上也用细竹条缠了一圈,不怕炭火太烫,把手导热了。 古人没有暖手宝,但是这火笼里加了木炭,上面盖了一层炉灶里舀出来的草木灰,两手捂在火笼的铁盖子上,一股热气就钻上来,加一次炭就能管用几小时。 古代,跟铁沾边的东西都贵。听王氏说,本来刘家有十几个火笼,都是刘大力做学徒的时候,每次练手给家里人做的,出师后就留着了。后来刘大力没了,为了凑钱王氏卖过几个,现在只剩下四个,要留着做个念想。 炭盆和火笼,几乎是家家户户过冬的必备之物。 颜汐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炉灶里烧火之后,王氏都嘱咐要用小铁铲将炉灶里的木炭铲出来,放到炉灶边上一个石罐里,火红的木炭放进去,浇一勺水,再把石盖子盖上密封。 每次石罐子满了,王氏就会倒到一个破箩筐里,拿到库房里存着。 要没有每日的积攒,冬天就没有木炭用。穷人家又没钱买炭,可真要活活冻死了。 “汐儿,要不要一起出来晒太阳?”刘家院子门口,一个小姑娘探头邀伴。 “春燕来叫你了,出去玩一会儿吧?”王氏听到有人叫,推了推颜汐。 为了融入这里的生活,顺便多了解一下阳山村,颜汐有空了,也会跟着村里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一起说说话,或者一起相约放牛啥的。只是,她从来没有固定玩伴,有空的时候又太少。 这个叫春燕的小姑娘,她娘也是帮着做过衣裳的,春燕每天会跟她娘一起来一会儿,算是和颜汐比较熟的了。 颜汐想想也没什么事,拎了火笼跟春燕一起走走。 “汐儿,你知道不?我听我爹说,官道上来了一批人,直接把路拦了,一个个拦着查呢。我爹说是抓强盗。”春燕在村里走动多,消息也多。 “强盗?咱们村里遇到过强盗?” “我爹说,我爷爷小时候,村里来过强盗。吓死人了。” “那官道上的是官兵吗?好像没看到官府告示啊。” “我没见过,我爹说穿着的衣裳都是很好的,一看比县里的衙役穿的还好呢。反正只要出去都会被拦住,发现不是就放出去了。” “汐儿,我们到村口看看好不好?”春燕来找颜汐,就是觉得她胆子大,两个人可以一起到村口看个热闹。 就在阳山村外的事儿,颜汐点点头,跟春燕一起,沿着河边走到村口的官道边,远远的果然看到有四五个人在那边。 “看不清啊,英子好像在前头,我们要不要也走近点?”春燕看有小伙伴到官道边看热闹了。 颜汐点点头,两人又走近一段路,发现是四五个穿着一样服饰的男子站在官道边。这么大冷天,这几人就在路边生了一堆火,只要看到有年轻瘦削的男子走过,就拦下来查看。 这些人手里也没拿画影图形,颜汐吃不准他们到底是不是官府的。要是官府的,抓人不应该是衙役来吗?不是衙役,也应该是军队里的兵卒吧? “大爷,他们是谁啊?在查什么人啊?”颜汐看到一个老人从那边走过来,拦住打听。 “说是抓歹人,也不知道是谁。他们好像有什么大来头,镇上的差役过来问,被他们打发走了。”那老人显然也打听过,就是没问出详细的。 镇上的差役来盘问过,那说明这几个人身份没问题。而他们能随意打发走差役,来头至少要比县太爷大吧? 难道真是上头派来抓强盗的? 颜汐想到自己房间里还收了两百多两银子呢。这要是被强盗给摸走了,自己不得吐血? 想到这儿,她没心思继续看热闹了,“春燕,我怕真有坏人,得回家告诉婶娘一声。你跟英子她们一起,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才刚叫你出来呢,你真是……难怪我娘说,你脑子里装的事,一个大人都装不下。”春燕抱怨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晚点我们一起玩丢石子吧?” “嗯,晚点再说。你也别瞎逛了。这些人就待在这儿查,万一那坏人真跑进村呢。”颜汐拉了她走,又转头叫其他人,“英子,你们回去了吗?” 其他人还想再看点热闹,都摇头说不回去。 颜汐就带着春燕赶紧回村,进了村口,她让春燕快点回家,自己也赶紧回家,“婶娘,外面官道有人拦道查人,说是在查什么强盗。”一进门,她就叫了一声。 “这大白天的,哪有强盗会这时候进村啊。”王氏倒是不担心,“真要有强盗,镇上肯定会派人来通知的,到时族长必定会让大家防范。” 这好像也有道理。 颜汐放心了点,但是自己的银子可不能马虎,就放在床头柜里肯定不行,太显眼了。 她跑到西厢房查看,为了藏银子,真是恨不得挖地三尺,最后决定狡兔三窟,一部分就藏在西厢房墙角的一个破洞里,一部分埋到牛圈去,还有一部分,就放到新房的一个瓦罐里。 全部藏完了,她总算松了口气。 到了第二天,刚好是十一月三十,又是青龙镇市集。 王氏担心越到过年东西会贵起来,就想趁着这时候先去买些经放的东西,比如买生的瓜子花生回来炒熟,面粉也要再买一些,过年的时候总要做些面食。 她看颜汐的手脚都是冻疮,就让她不要出门,在家里好好养养。自己赶着牛车去镇上,顺便还带了些蔬菜给顾氏送去。 颜汐送王氏出门,听说官道上的检查还在继续,不由叹气,老是有人堵在官道上,就算没事,看着也人心惶惶啊。 现在难得清闲,她不想出门,想做点事打发时间,在屋里转了一圈,找不到什么事干。洗衣服因为要碰冷水,王氏让她冻疮没好前少碰。 转悠了一圈,最后,她索性抱了个炭盆,拿了几块芋头,来到新房这边,首要就查看了自己的银子。 第87章 口水吞咽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就挂念着自己的血汗钱,看到银子无恙后,放心了。 管他歹人也好,闲人也好,只要不跟自己沾边就好。 她将新房周围查看了一遍,照例先去看了酸菜库房。十一月里几乎天天要拉上几百斤菜回来,给钱大掌柜发了几次货后,因为明溪两边结冰不好行船,所以还剩下很多酸菜罐子。幸好天冷也放得起,颜汐将库房的窗子打开,透点冷气进来,这样酸菜也能放久点。 这些酸菜,钱大掌柜意思是过年前用马车运过去,年前宴客多,酸菜鱼、酸菜锅子、酸菜白肉……颜汐介绍的一堆用酸菜做的菜,如今颇有登上大雅之堂的意思。 听说不止是同安府,就是永州,也有大户人家向陈家酒楼预定。钱大掌柜还曾笑着说,酒楼不卖成品,只卖酸菜,倒卖一下也能赚到钱。 另一间瓦房里,现在算是刘家的食品仓库了。整间房间,靠里面的墙角,摊放了还没腌制的大白菜之类。因为酸菜够了,这些菜不急着腌,就摊在这房里慢慢阴干,也算是打个时间差。自家要想吃也能吃,大白菜也是好菜。 屋子正中则放着索面架,这些面条还得再吹两天才能完全干透。 靠左面的墙边,也立了一个三角叉叉着的架子,上面竹竿上,挂着几条咸肉。刘家没养猪,趁着年前买些肉腌着风干,过年的时候拿来炖煮好吃。为了防止偷吃,这些都悬空挂着。 颜汐还特意买了油条泡耗子药放四周。还别说,真毒死了几只大老鼠。可后来不知老鼠学精明了,还是没吃的搬家了,再没毒死过一只。 右边的墙边,则是放了一个大木架,木架上放了几个竹匾,这些竹匾里面,晾晒着冬笋、梅干菜、豆角干。 架子地上的地上还铺了一层毛刺球,这些是板栗。 刘家边上的后山上有两棵板栗树,每年都会结板栗。 王氏带颜汐上山捡过一次板栗。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知道板栗原来是长在一个个毛刺球里。毛刺球熟了掉到地上,板栗就从里面滚出来了。 颜汐拿了火钳,在山上一个个毛刺球捡到篮子里,然后就堆在这里。现在刺球都裂开了,里面板栗果都能看到了。 颜汐索性腾了个竹匾出来,用木棍敲打了一下,然后将毛刺球剥开,从角落拖了个小板凳坐下,一颗颗板栗捡起来丢到竹匾里。 在刺球里,板栗存放的时间久长。 所以,从毛刺球里挖出来的板栗,看那壳水分还是很足,一点不干瘪。 板栗太少,她今年冬天又实在太忙,不然,她也许还可以做点糖炒栗子拿出去卖卖看。 现代人拖着一辆车卖烘山芋,据说一个冬天就能赚到十多万呢。 糖炒栗子也是冬天很受欢迎的美食。现代,她住的那个城市里,哪个冬天没有糖炒栗子的香味啊? 不过,糖炒栗子要加不少糖,加了糖价格就贵了。在青龙镇哪怕明水县这种地方,只怕都卖不了多少。 这种贵的小吃,至少也得到同安府才能卖。 现在嘛,颜汐看着竹匾里的板栗吞了口口水,栗子糕,栗子炖鸡,糖炒栗子……想到板栗能做的美食,她就觉得干劲十足。 为了犒劳自己,她顺手就丢了几颗板栗到炭盆里。 等她剥完一半板栗时,就听到炭盆里噼啪一声,有板栗烫得裂口了。颜汐直接找了根树枝当筷子,将板栗夹出来丢地上,伸手一拿,烫得她啊了一声,赶紧又丢回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捡起来吹掉灰,剥开壳,一颗完整金黄的板栗肉,丢到嘴里,满嘴香甜。 大冬天吃板栗,真是太享受了。 颜汐吃完几颗板栗,干脆将剩下的刺球都扒开来,将板栗都挑拣出来。半上午的时间,就将这一堆板栗都剥好了,都摊开吹吹风,稍微干一下,剥皮比较好剥。 她将芋头和板栗都放到炭盆里,抱着炭盆来到中间的瓦房。 中间的这间瓦房里,堆放的就都是布料了。 颜汐从外面收回来的零碎布头,这次做衣裳剩下的布料,还有她从陈掌柜那儿买来的便宜夏布。不管什么时候,换季时总能掏到便宜货。 颜汐一早就拜托了陈掌柜,等天冷的时候,请他帮忙看看谁家有积压的夏布便宜卖的。 陈掌柜留心之后,倒真是买了不少。而且,受颜汐这想法启发,他也去府城进了一些夏季积压货,打算开春后便宜卖一笔试试。 颜汐这些时候太忙,都没时间来整理。 今天空了点,刚好坐屋里将这些布料整理一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可关系着明年的生意。 整匹的夏布不用整理,但是颜汐一匹匹仔细查看,万一有老鼠溜进来咬破了,那就亏大了。 零碎的布料,大大小小的,整理起来最费功夫。 颜汐将炭盆放到脚边,将布料拉过来,按照大小放两堆,有些边角索性剪下来,让布料整齐些。 这一忙活就到了中午,刚才吃板栗吃的开心,感觉肚子也不饿,一个人在家,颜汐也懒得做饭。她拨开火看芋头还没熟透,忽然想到前世吃的铁板烧。 这时候没条件弄铁板,但是想改良一下还是有办法的。 颜汐到院子里找了块扁平的石头丢到炭盆里,然后拿刀片了几片咸肉,又揪了两片新鲜点的白菜叶回来。 这时候,那石头已经在炭盆里烤热了,她拿树枝将石头翻面,两片咸肉放到石头上,肉碰到石头,发出刺啦一声响,很快就有油脂渗出来。 颜汐一只手夹起石头,另一只手将白菜叶丢到还流油脂的石头上略烤了烤,拿起来包着咸肉吃,菜叶的清香配上咸肉的咸香,好吃,让自己觉得像在吃烤肉。 嗯,白菜没有生菜好吃,可惜这时候生菜已经过季了。生菜包烤肉,还是很美味的。 虽然没有生菜好吃,但是咸肉的咸香很刺激味蕾,很快,屋里就飘散着一股肉香味。 颜汐一边吃,一边还听到了一声口水吞咽的咕咚声。 口水吞咽? 她吓得噌一下跳起来。 第88章 屋里藏着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猛然听到口水吞咽声,才感觉不对,屋里就自己一个,自己还在吃着,这吞咽声哪里来的?她本能地噌一下跳起来,但是刚才蹲得有点久,起猛了头晕,脚步一踉跄,她绊倒在布料堆里。 她赶紧伸手撑地想起来,这一撑下去,就发现手感不对。 她僵直着脖子微微低下头,发现手下撑着的是一条腿。 布料堆里藏着人? 什么时候藏进来的? 颜汐一手拨开布料,人紧跟着往后退开几步,就看到一个少年,苍白着脸靠坐在布料堆里。 这少年脸色苍白,原本应该是清冷的面貌,因为眉眼低垂,看着就有几分柔弱。他一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颜汐就看到他腹部的布料都染红了,鼻间是淡淡的血腥味,这时,那少年刚好抬起头来,颜汐的眼睛就看进了他漆黑的眸子中。 那双眸子冰冷地看过来,颜汐就觉得背后根根寒毛倒立,硬生生将就要出口的惊呼声吞回了肚子里。 官道口的检查,是不是就是在找他? 这个少年看着比刘衡瘦弱,而且腹部还受了伤,那伤口还在流血,看着就像随时会晕倒一样。 但是,颜汐却不敢转身逃跑。 这个陌生的少年,受伤躲在自家的库房里,刚才自己在这里走动都落在对方眼中,对方一直不声不响地注视着…… 如果自己没发现他,还能相安无事。现在自己看到他了……一想到这,颜汐就本能感觉到了危险,而且她并不敢轻视这种伤员。本能告诉她,惊叫救命不仅不能帮自己,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事实证明,颜汐的举动非常明智。因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一直抬着手,看她安安静静地不叫也不跑,那只手又慢慢垂了下去。 颜汐跟这少年对视了片刻。 这个少年显然受了多处伤,他边上的布料也有血迹,不过,最重的应该就是腹部这里了,看样子包扎止血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忽然来新房走动,惊动了他,让他匆忙之间躲入布料堆里,所以腹部包扎的布条好像又有血迹渗出。 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外面官道上在搜查的人? 颜汐心里闪过许多疑问,但是她尽量保持冷静,“你看起来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的伤口又流血了。” “嗯。”那少年回了一个字,又打量了颜汐一眼,微微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很简单的动作,却透出了极度危险。 颜汐甚至觉得,这人是不是在考虑如何灭口? “我家里有伤药,可以帮你。或者,我也可以找人来帮你。我婶娘赶集去了,等她回来,我们可以用牛车送你到镇上。” “这是你家?” “是的,我家就我和我哥,还有我婶娘三个人。”颜汐很老实地说,“这间新房我们造了当库房的,平时不太会过来。” 那少年又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对腹部的伤口也没在意的样子。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这不行。”颜汐轻声说,“我们乡下人,也有止血的土法子。” 那少年又皱了皱眉,不需要颜汐提醒,他当然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他和侍卫被人追杀,身受重伤,仅有的伤药都用光了。 他和侍卫的伤口都需要处理,但是官道外就有追杀他的人,只要这边稍微传出异响,那些人就会杀过来。 这个女孩忽然出现,是催命符,还是转机? “你是不是就是青龙镇码头卖消暑茶的?”头上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 颜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头上屋梁上还躲了一个人。她瞪圆了双眼看着上面那人,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跳了下来,直接站到颜汐面前,这一动,他就是一声闷哼,颜汐发现他的大腿受伤了,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 那包扎的布料……她扁了扁嘴,好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能放过自己,他们拿自己的布料包扎就包吧。 听这人的口气,在青龙镇码头见过自己,颜汐觉得这是一个生机,她盯着这大汉的脸思考了片刻,“你是那个买我家消暑茶的大叔啊,你弟弟没晕船吧?” 颜汐想起来了,这五大三粗的个子,不就是自己刚摆茶水摊时,那个捧场的大叔吗?那个少年,就是他当时口中的弟弟了。 “你的消暑茶真管用。” “大叔,你腿上流血了,先止止血吧?”好歹有过一面之缘,颜汐自然不放过这种套近乎的机会,很熟络地指指他的腿,又从炭盆里抓了一把草木灰,“我们乡下土法子,草木灰塞伤口上止血。” 这法子她只听说过,没有用过,但是这时候,她要是说自己出去给他们拿药,只怕那点一面之缘马上就没了,为了小命着想,她还是就地取材吧。 那大汉犹豫了一下,坐下来解开包扎的布料,那血马上就流了出来,颜汐一把草木灰撒上去,那血还不停,她狠狠心,抓了一大把草木灰压到对方伤口上。 大汉倒是条硬汉子,这么被压伤口,居然一声不吭。 用草木灰这么按压止血,那血居然真的渐渐不流了。 颜汐松了口气,“你看,血止住了。” 大汉一看,血是没流了,他刚想起身,颜汐拉了一下,“你得等等,这么一动,万一又流血了呢。” “我家公子那里,你去帮他也包一下吧。”那大汉想着自己这两人的伤口是得快点处理,让那小丫头去帮公子处理伤口,他在一边盯着。 原来这两人不是兄弟是,是主仆啊。 颜汐知道他是怕他过去包扎的话,自己趁机跑了。 她这时也不敢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借口,过去帮那少年解开腹部的布带,也拿草木灰按压上去。 这少年的伤口明显是已经上过药了,血出的不多,草木灰撒上去血很快就止了。 颜汐又选了一块布料,重新给这少年包扎伤口。 这时,屋里一股焦香味飘出。 颜汐犹豫了一下,“那个,你们要不要吃烤肉?” 第89章 为什么不跑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刚才听到口水吞咽声,才受惊站起,炭盆里还有烤肉没拿起来。 闻到焦香味,她赶紧殷勤地问要不要吃烤肉。 既然曾有过一面之缘,她再提供吃的,所谓吃人嘴软,这两人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总不至于忽然发疯要自己性命吧? 那大汉又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不好意思地说:“还真是饿得狠了。” 颜汐连忙热情地夹起那块肉片,再像刚才一样将白菜叶略在石头上烫了烫,包好肉片递给他。 那大汉也不客气,几口就吞下去了,“好吃,这吃法好吃。” 颜汐将炭盆里的芋头挖出来,这时候芋头也早就熟透了,表皮已经有点焦黑。她用树枝将芋头夹出来放到地上。 大汉也不等,一手就去抓,“小心烫”颜汐刚叫了一声,他已经烫得呼呼乱吹气,芋头却没放下,反而在两只手不停丢来丢去降温,看着倒像杂耍一样。 颜汐可不敢看他的笑话,拿一根树枝叉起一块芋头递给他,“你这样剥皮吃,不会烫手。” “谢谢你啊,你这烤肉好吃,这法子怎么想出来的啊?我以前都没吃过这种菜叶包着的。”那大汉一边吃一边嘴里说话。 “乡下人的吃法而已。”看他接过去了,颜汐随口回了一句,又将剩下的肉片包了菜叶,另一根树枝也叉起一块芋头,走到那少年面前,“这位……公子,你也吃点吧。”这少年的年纪,不能叫叔了,叫哥好像也不合适,只好跟着那大汉叫公子。 这么贵气的称呼,也不知这少年是什么身份。 “公子,吃吧,这肉这样吃不腻。我刚才尝过了,还有点咸香味,这小丫头烤肉的手艺不错啊。”那大汉显然是个话痨,嘴里吃着,话还是往外冒。 那少年也没搭理他,抬起眼看了颜汐一会儿,才伸手接过菜叶卷,慢慢吃起来。不得不说,这少年的吃相很斯文,虽然吃得也不慢,愣是给人感觉他不是狼吞虎咽。 颜汐帮他把芋头外皮剥了,看他一吃完,又递了过去。 那少年接过芋头,继续慢慢吃着。 眼看两人将自己焖烤的芋头吃完了,那少年终于张嘴,说的却是:“肉卷再做一点。” 颜汐一愣,“肉在隔壁。” “嗯。” 这是放心自己离开这屋的意思? 颜汐一点不敢马虎,慢慢起身拉开门,走出去后也不敢将门关上,就这么让半扇门开着,走到隔壁屋子,她进门先靠在墙边大呼了几口气,看样子,自己的小命应该暂时保住了。 她也不敢耽搁太久,索性拿了一条咸肉和一棵白菜回去,进门先将门关上。然后将咸肉再片成薄片,再在石头上烤熟,做菜叶卷。 颜汐回来的很快,但是片肉烤肉这个过程,就有点慢,她每步动作都做得慢条斯理,因为她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在吃饱之后,反手就要了自己小命。 那少年吃了五个后摆摆手,“够了。” 那大汉吃的多,颜汐索性就蹲坐他边上,给他包烤肉吃。 “谢谢,我也吃饱了。”终于,他打了个饱嗝,“小姑娘,你上次那个打扮,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小哥呢。” 这人刚吃饱,居然也没觉得伤口疼,还有力气找自己聊天?啰嗦话多的人,经常会是心软的人。 “大叔,我那也是没办法。”颜汐看两人都吃饱喝足了,人吃饱了心情会好点,警惕心会下降,听到大汉这话头,她赶紧搭话,“其实,我婶娘和我哥都不是我亲人。” “那时候,我哥病着,我婶娘想要给他挡煞,就买了我。后来我哥身子好了,他们将卖身契还给我,还收留我住下。可是家里本来就没钱,为了给我哥治病更是欠了很多钱,我们就想摆个茶水摊赚点家用。我哥要去读书,要是就我和婶娘两个,我们怕别人欺负,我就那个样子打扮了。” “你是被他们买下来的?”那大汉问了一句。 “嗯,不过我哥病一好,我婶娘他们就把卖身契还给我了。我婶娘对我,跟亲人一样。我娘死了,家里就将我卖给人贩子,是我婶娘把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的。” “哎呦,没娘的孩子真是苦啊。” “大叔,你也知道没娘的孩子苦啊?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颜汐一听大汉的话,红了眼圈,“要是我娘还在,肯定不会把我卖掉。之前在人贩子手里,我想跑,他们打我、不给我饭吃……” 这大叔是个啰嗦的人,就赌他心软心善,只能先卖惨了。 “你为什么不跑?”那少年忽然插嘴问道。 颜汐一愣,自己不是说在人贩子手里跑了吗,干嘛还问自己为啥不跑。 “你家里人卖你的时候。” “那时候……我压根想不到跑,我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好像都变了一样。”颜汐不是原主,但是想到她亲爹的嘴脸,她说得感同身受,“大叔,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好不好?我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的。我才赚了点钱,我想好好活着,以后照顾婶娘,就在这村里过点日子。我可以帮你们买点药,你们等天黑就能走……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什么事,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这时候,颜汐一点也不压抑自己怕死的想法,她一把拉住大汉的手,眼泪就流了下来,但是,她没有大哭,只是流泪,哽咽着说:“大叔,之前你第一个买我的消暑茶,我们的茶水摊才能开张。现在,你也帮帮我,只要不杀我,我家这里的吃的你们都可以拿走……” “那个……”那大汉果然是个心软的人,听颜汐这么哭求,犹豫地看向那个少年。显然,他虽然心软,但是拿主意的还是那个公子。 “这位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我不敢说自己救了您,”颜汐的目光溜向对方腹部的伤口处,“但是,我好歹帮了您……” 第90章 王氏回家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我是乡下孩子,什么都不懂。可我非常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天的事情,我保证烂在肚子里,转过头就全忘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个字都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颜汐小心打量了那少年的脸色,说道。 那少年用有些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颜汐。 他带着侍卫被人追杀,一路从青龙镇逃出来,却也是满身是伤,几乎力竭。但是,那些人还是紧紧追随。他们两人只好沿着明溪逃入山里,再从山里下来,就看到了这座院子。 他们看这院子是新造的,没有人住的痕迹,身上的金疮药也用完了,只好先躲在里面暂避一时。原本打算等入夜了就离开,没想到这小丫头忽然来了。 第一次看她鬼鬼祟祟地到屋后去了好一会儿,再回来又鬼鬼祟祟到隔壁屋子里去,是不是发现了自己两人的行踪想要报信得赏?(颜汐若是知道自己藏银子,会引发这种误会,一定会拍死自己) 那时他本想出手,但看这小丫头虽然鬼祟了点,却没有走出大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杀人引来其他人注意就不好了,所以就忍着了。 没想到上午她又出现了,还在这屋里烤肉吃,自己的侍卫周洪躲在屋梁上,饿得吞咽口水,然后自己也被她发现了。 那时本应该立下杀手的,但是他腹部伤口流血,一时痛得没力气,而颜汐的样子,也太镇定了。 只要颜汐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他自己动不了,也肯定会让周洪马上下手。 可是颜汐的镇定,平息了他的不安,也剪灭了他的杀意。 不多话,可是很聪明,而且看出周洪比较心软,知道向他开口求饶,而不是直接跟自己开口。但是那些话,自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丫头的经历,倒让自己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我就是个乡下丫头,不想招惹麻烦的。”颜汐直视着少年的双眼,目光坚定,希望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你多大了?”那少年不答反问。 “九岁。” “你手上,烫的?”那少年轻声问,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讶异,怎么会关心对方的手? “不是,是冻疮。”颜汐也有些奇怪他的问题,但是还是回答道,“因为天冷一直在外面走动,就长冻疮了,不止手,我脚上也长了。” “你说的那个婶娘,就是这么对你好的?” “乡下孩子,很常见的。再说我不是为了做家务长的,是因为之前出去卖衣裳,天冷到处跑,才会冻出来的,你看,像不像大萝卜?”颜汐举起手晃了晃,“婶娘为了让我养好,现在只要碰冷水的活,都是自己抢着做。” 听颜汐将自己的手比做萝卜,那少年嘴角动了动。 两人很久没有吭声。 “你要不要我找些药来?看你们两个这样子,是不是要买伤药?”颜汐问道。这两人看着伤得都不轻,趁着两人吃饱喝足了看着情绪还平静,她想尽早脱身。只要离开这屋,她就收拾东西带王氏去明水县或者同安府去,找间客栈住个十几天,住到这两人走了为止。 那少年又看了看颜汐,看面容年纪不大,但是那双眼,瞳仁乌黑,清冷地看过来,好像能一直看到颜汐的心底,随意靠坐在布料堆里,却还是难掩贵气。 “你走吧。”那少年轻声道。这是不需要自己买伤药,也放过自己的意思吗? “谢谢。”看这少年终于肯放过自己了,颜汐松了口气。这人真的放过自己了?她有一点意外,也有一点惊喜。 “等等。” 颜汐起身,什么都没拿,刚走出几步,就听到那少年又在身后开口叫道。 颜汐的身子顿时一僵,他不会改主意了吧?门就在前面,她想撒腿就跑,但是她毕竟不是真的九岁小孩,这时候跑,除了显得心虚之外别无好处,谁知道这两人是不是恢复力气又能给自己一刀了? 刚才那大叔从屋梁跳下来那一手,就把她镇住了。古代的功夫,太神奇了。这么三米多高的屋梁,对方还是腿受伤的情况下,居然一跃而下,而且落地还没什么声音。就凭这一手,她觉得自己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是有事要我做吗?”她慢慢转过身,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颜汐想要随口胡诌个假名,一想在青龙镇码头,这两人也听过王氏和刘衡叫自己,“我叫颜汐,颜色的颜,潮汐的汐。” “哦,你就是颜汐。你做的冰皮月饼很好吃。”那少年在嘴里念了几遍颜汐的名字,末了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颜汐瞪大了眼,这人吃过自己做的冰皮月饼? 她脑中飞速想着,自己做的冰皮月饼,除了阳山村人,刘衡送给过裴秀、洪知县,同安府里钱大掌柜和陈有福应该都吃过,这少年是认识这些人中的哪一位? 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里忽然闪过喜鹊的脸,直觉觉得,这少年应该是认识洪知县。但是不对啊,既然认识洪知县,那么洪知县怎么会放任人在明水县追杀他? “公子,您需要我给谁捎信吗?”颜汐脑中千回百转,忽然就猜他暗示自己的信息。 “现在送出去也没用……你走吧。”那少年再次对她点点头,让她走。 “你们保重。”颜汐回了一句,又对那大汉说,“大叔,右边屋里有酸菜,但是不能生吃。左边屋里还挂了几块咸肉,这炭盆我留在这儿。屋后牛圈那边还有两簸箕木炭,你们可以带走。”说完她终于再次走转身,暗自舒了口气。 后面对大汉说的话,也算是给他们的人情了。不敢肯定这少年认识的到底是谁,但是他暗示自己与颜汐认识的某人有旧,颜汐就得给他们方便。 她刚拉开门走出去,还没来得及反手关门,新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王氏拉着大黄牛走进来,“汐儿,我猜你就在这边,我回来啦。” 第91章 自己人定义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正有逃出生天的感觉,新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氏回来了,推开大门拉着大黄牛站在门口。 新房大门正对着中间这间瓦房的门,颜汐站在房门口,身后的门还开着。她要这时候让开,王氏一眼就能看到屋里的少年和他侍卫。这两人身上衣裳都是破烂带血,一看就骇人。 王氏若是绷不住,尖叫出声,那自己身后的两人只怕就会出手。 刚才那少年已经暗示了他们的身份。颜汐心里盘算了一下,他们认识的应该就是洪县令。 这两人既然与洪县令有旧,看那少年身上的衣料也不便宜。这两人如果不是强盗歹人,那就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内斗了。 就颜汐的心里,不是作奸犯科的人斗,无所谓好坏对错,端看站在谁的立场就是谁是对的。 她认定这两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后,更不想有一点点沾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躲远点才是王道。 可是,这两人躲自己家里。若是惊动了官道上那些人。 就算他们不杀了自己和王氏,人是在自己家被抓的。洪县令一旦得知怪罪,甚至认定是自己和王氏出卖了这两人,那洪县令会怎么做? 刘二郎的秀才身份,在洪县令这儿还是小虾米。堂堂县令,要收拾自己治下的两个升斗小民,那就是三只手指捏田螺——手到擒来。 颜汐只能站在门前,也不敢转身关门。 “你这孩子,就站门前傻站着干什么?下雪子了,快回屋里去。”王氏看颜汐呆呆看着自己,嗔怪了一句,转身拉着大黄牛进门。大黄牛身后拉的板车长,得调整一下位置才能刚好拉进门。 下雪子?颜汐这才听到细微的噼里啪啦声音,是雪子打在瓦片上发出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自己精神高度紧张之下,竟然都没注意。 看王氏转身拉大黄牛,她伸手往后一摸,摸到了房门边缘,也不管怎么样,反手一拉将门虚掩带上,才走到院子里,“婶娘,我来拉黄毛。” 这头大黄牛,来到刘家后,颜汐给取了个名字叫黄毛。王氏觉得给牲口取名这事是小孩爱干的,也就由着她叫了。 她将牛缰绳递给颜汐。颜汐吆喝一声,催着大黄牛进门,王氏在车辕边拉了一把,终于将大板车拉进家门。 大板车上拉了几袋东西,显然王氏今天采购颇多,她还掏出一个烧饼,“今天碰见你高叔高婶了,他们太客气,硬要给我烧饼,我吃了一个,这两个你吃吧。” 颜汐接过烧饼放到井栏边上的石板上,转身帮着王氏一起卸车套。 “婶娘,牛圈里我放好干草了,还有一捆鲜草籽,快让黄毛吃吧。您也快点歇歇,我都没发现下雪子了。” 若是往常,颜汐早就抢着将大黄牛给拉牛圈了,可现在,她一步也不敢离开这院子。 王氏没有多想,“哎”了一声,低头将车辕卸了,一碰到颜汐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冷,过来也不带个炭盆吗?快回屋里去,当心冻疮裂口,那就有你受的了。”说着接过颜汐手里的绳套。 这时,一阵北风呼一下刮过,就听到“吱呀”一声,被颜汐虚掩着的中间那间瓦房的门被吹开了,随后“咚”地一声,门扇直接撞到墙上,房门洞开。坐在炭盆边的少年和大汉同时抬头看向院子里。 王氏这时正好直着身子,听到声音抬头看向房门这边。 三道视线直接碰撞在一起。 那少年脸色不变,他对面的大汉,一只手摸向腰边。 王氏呆愣了一下,屋里光线比外面暗,炭盆哔啵一声,不知烧到了什么,溅起几点火星子。王氏终于看到这两人身上尤其是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她脑子嗡地一声,下意识往后退开,“你们是……” 她想要大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颜汐没想到这种变故,有些傻眼,但是她脑子很清醒,一听王氏开口的音量,顾不得其他,伸手就捂住了王氏的嘴,“婶娘,不要喊!” 王氏剩下的话被她闷在嘴里。 那少年看了一眼,大汉摸了一半的刀又缓缓放下。 “婶娘,不要喊!”颜汐又说了一句,压低声音说道,“他们是洪县令的人。” 王氏唔了两声,颜汐才将捂嘴的手放下,刚才用力过猛,她的冻疮这下真的裂开了。 “他们是官道上那些人要找的人?他们怎么会在咱们家里?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为难你?”王氏说着,先拉过颜汐打量了一下。 颜汐松了口气,王氏只要不喊叫就好。 听到她的问话,又是心里一暖。不管怎么样,王氏总是顾念自己的。 “婶娘,我没事。这两人,受伤了。可能是被那些人追急了乱窜,误打误撞躲到我们家来了。我们把炭盆留给他们,随便他们待这儿,等天黑了他们走了就没事了。” “是县太爷的人,我们……要不要给准备点吃的?”王氏知道他们是谁后,却又热心起来,“太爷是好人,来我们家的时候平易近人,对二郎还看重。他家的人,我们总得当客看待。” 这时候就看出古人和现代人思维的区别了。 在颜汐看来,她的自己人仅限于自己和刘家母子两个,王七这样的能算朋友但不是家里人。任何时候,她会明哲保身先保护家里人,有余力再兼顾朋友熟人。而这两个号称有旧的人,连熟人都不算,不告密,借地方给躲,已经算是很帮忙了。 而王氏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对于自己人的定义就宽泛多了。比如洪县令对刘衡很照顾,那这是自己人,这两人既然是洪县令的人,当然也是自己人范围里。 颜汐一听到王氏的话,就想叹气,连忙又压低声音劝道:“婶娘,官道上还有人在搜查呢。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再说,他们是太爷的人也只是我猜的,也许他们是其他的人。我们只当不知道,借他们个地方待就行了。” 第92章 要叨扰几天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拉着王氏低声耳语,她自己觉得自己说话声音很轻,却还是低估了别人的耳力,那少年和大汉却将两人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少年听颜汐说“只当不知道”,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王氏还有些犹豫,“万一太爷知道了,岂不怪罪我们?” “我们升斗小民,二郎哥又不在家,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指望我们两个去将官道上的人赶走。只要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在我们家被发现,太爷知道了也只能说我们好的。再一个,万一这两个不是太爷的人,只是知道我们家,故意这么说呢?” 颜汐生怕王氏真的热血上头,只好拼命跟她分析这利弊。 王氏点头答应,看这两人一身血衣还都是破口,“那我们找身衣裳给他们替换一下吧?” 不得不说,王氏真的是善良。而且,对于她认定的对自家好的人,她都是爱屋及乌,竭尽所能地对对方好。 颜汐自己就享受了王氏的这份善良。她也明白王氏的意思。 万一这两人真是洪县令的人,力所能及范围内,还是应该照顾好的。 颜汐也就不反对了,“他们身上的伤口,都是刀伤,我拿草木灰给他们压了止血了。” “光草木灰可不行,那伤口得洗干净,不然要烂的。家里不是有金银花吗?煮水让他们擦擦吧。”王氏看看天气,“今天这天气阴的,下雪子了,晚上可能就要飘大雪。这两人半夜怎么走啊?” “他们有功夫。”颜汐低声嘟囔了一句,再转身走到房门口,“我婶娘说伤口得擦洗干净才好,我们去煮点金银花水来。” 那少年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王氏一个寡妇人家,站在院里福身行了个礼。板车也先不收拾了,将板车靠在院墙处放好,将大黄牛拉到牛圈。然后板车上买的东西拿下来,有些暂时不用的先放到库房里。 颜汐不让王氏走小门,两人拿了东西从新房大门走出去,转身将新房大门关上,门环扣好。 乡下人家还算淳朴,本村本土也没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所以,只要不出远门,大家都很少会给大门上锁。都是将门环扣好,有时再插根树枝固定门环。 有人上门来,一看这样,就知道这家里暂时没人。要么就去找人,要么就改天再来了。 这么会儿功夫,雪子下得更欢了,还下起了小雨。小雨加雪子,到晚上也许地上就会有一层薄冰。 颜汐松了口气,官道上没遮没盖,野外避寒的地方也有限。下雪后天气马上就要冷了,晚上要是在外面冻死都有可能。那些搜查的人只要还要命,就不可能一直守在那儿。最多也就再坚持一两天他们估计就撤了。 王氏找出夏天时采摘的金银花,又加了把甘草,熬了浓浓的一大锅水。水都烧了,索性又煮了一壶姜汤,加了两勺红糖,从小门送过去。 “大叔,公子,这金银花煮甘草水你们擦擦伤口,然后再拿这棉布包扎伤口。”颜汐将水送进屋,又掏出王氏给自己买的冻伤膏放到地上,“这是我婶娘在镇上买的冻伤膏,你们看看能不能用。” 将一桶金银花煮甘草水送到屋里后,她又抱了王氏找出来的两件衣裳,还有那壶姜汤也送进去,“擦完伤口你们身上的衣裳就换这两套吧,都是干净的。这姜汤给你们的,加了红糖。你们也可以倒水壶里带走,晚上在外面也可以暖暖。” “谢谢你啊,颜汐,这可真是麻烦你们了。你婶娘真的是个细心周到的好心人,我这伤口没事,我家公子是得擦洗一下……”他嘴里念叨着,手上已经将木桶的水倒到木盆里,再掺入凉水,调和水温。 那公子这时半闭着靠在布料堆边,也没有反应。 颜汐说了半天,就差明着说“你们晚上就走吧”,可惜那大叔不知是装傻还是真没听出意思,没点回应;另一位压根就当自己睡着了,她只好转身离开,给他们让地方。 等她一离开,那公子倒是睁开了眼睛。 “公子,幸好躲得及时,不然您这伤口就凶险了。”那大汉唠叨着少年的伤口,小心脱下衣裳放到边上。那少年伤口的血跟衣裳结在一起,这一脱不免拉动伤口。他倒也硬气,竟然一声不吭。 等两人擦洗干净伤口血迹,再重新包扎好,木盆里水也变成一盆血水了。 大汉端到屋外想倒到院子里,颜汐却守在外面,“不要倒地上,倒这里。”她过来一起抬木盆,将水倒到井栏边的水沟里,又多冲了几盆水,将这些血水都顺着水沟冲到河里,再用草木灰将肉眼能看到的地方的血迹都擦了一遍,她才安心点。 大汉换上的是刘大力以前留下的衣裳,那少年穿的是刘衡的衣裳,两人穿上倒也合身。那姜汤两人都喝了一大碗,感觉身上暖和了。 王氏居然又煮了两碗热汤面过来,上面还铺了蛋。 颜汐忍不住抚额,自己刚才的话,看来婶娘没听进去。她是认定这两人是洪县令的人,所以打定主意要照顾好吗? 那两人刚才吃了颜汐拿点菜叶卷和芋头什么的,但是一看热汤面,只觉得肠胃还能再填点。大汉从王氏手里接过托盘,跟王氏说了一声“谢谢大婶”,端到屋里唏哩呼噜就开吃。 大冬天吃一碗热汤面,这真是暖身又暖肚,吃完之后,颜汐来收碗。 那少年睁开眼睛,“雪天路难行,我们只怕要在你们家再叨扰两天。”说着示意大汉掏出一锭银子放到颜汐手上的托盘里,“这些权做饭费,过后还有重谢。” 那锭银子成色十足,看着约莫五两左右。 银子一放到托盘上,颜汐的手就抖了抖,不是她托不住几两银子,而是这事太吓人了。这少年的意思,是打算赖在刘家,等那些搜查的人走了以后再走了。 这万一被人发现,他们不就被连累进去了吗?能无惧洪县令,在青龙镇杀人搜人,说明人家来头也很硬啊。 “要不,我去一趟县城报信吧?”颜汐暗示性地问道。 第93章 为何不回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暗示地问需不需要自己到县城报信。 “暂时多有不便。”那少年终于给了句准话,算是默认了与洪县令的关系。 颜汐信息太少,也猜不出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 “每年县衙都要押送秋粮到府衙,今年耽搁,送晚了。”那少年终于舍得多说几个字。 颜汐也就明白了,洪县令现在不在明水县,可能一家子都不在。所以这少年现在也是求救无门。 其实,这少年说要叨扰,也实在是出于无奈。刚才擦洗之后,他和侍卫周洪的伤口都太深,此时若遇到追兵,别说打,就连跑都跑不动。不在刘家养几天,他们根本熬不过去。 王氏在门外听着少年提起县衙,知道这是县太爷家的人,倒是又热心了一分。她本来想去帮忙买药,被颜汐拦住了。她又找出家里备着的跌打伤药送去,总算也有点药材。 这种时候,各家药铺附近,搞不好都有人守着。 颜汐不想找麻烦,但是麻烦甩不掉,她们就得摆出照顾的诚意。 “县太爷是个好官,慧眼识英才,那时我二郎哥考中秀才,他还来我家坐席呢。”颜汐夸了洪县令一堆,再安两人的心,又殷勤问道,“晚饭您想吃什么?只要家里有的,我保证给您做了送来。” 家里没有的,你们就别提了。 “多有叨扰,随意即可。” “小娘子,你做的点心好吃,你家那酸菜鱼也好吃。这大冷天的,做点热乎的汤水的东西吃吧?”周洪却是小声提着要求。 “你们身上有伤,酸菜鱼只怕不太合适。我给您做些别的汤吧。” 眼看颜汐和王氏离开新房,到隔壁的灶房去。 周洪站在房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才回来,“公子,看样子外面那些人没有声张,她们也没打算去报信。那小娘子说知县来他家吃过酒席,那她们应该不会去报信吧?” “暂时无碍。”只要自己两人的存在不会影响她们的性命,那颜汐应该就不会轻举妄动。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养好身体,至少伤口不能动辄流血。 “外面下雪了,那些人在外边肯定熬不住,过两天就得撤回去。”周洪的想法,跟颜汐一样。 颜汐拉着王氏待在灶房里,这一天心累的。 晚饭,她找出王氏为过年买的红枣,又将小排给剁了剁,熬了一锅红枣小排汤。这汤据说是女人坐月子补血养血最好。隔壁那两个看样子就失血过多,也算给他们补补血。 另外她又做了一盘清炒小青菜。 冬天鲜菜难得,她为了冬天能吃到鲜菜的时间长点,特意在院外小菜地上,用稻草编了盖子盖着,这些青菜才能长得这么好。 现在下雪了,青菜要赶紧收了,不然雪一冻再一化,菜叶都得烂了。那块地里的花菜还能再养养,过年时候还能拿来吃。 有了一菜一汤,颜汐又蒸了个两碗蛋羹。 然后,拿食盒装了,从小门送到隔壁去,顺便又送去一个炭盆和一床被褥。天冷,两个炭盆烤着,屋里就暖和多了。 一块木板架在两个炭盆上,饭菜放上去,就能保温了。 既然赶不走,那就先热情点。 所以,颜汐帮两人都盛了一碗汤,“这汤补血,你们先趁热喝一碗。” 周洪一看到她送来的居然是甜汤,“这排骨汤是甜的啊?”他略微嫌弃地嘟囔了一句,还是喝了一口,“咦?也不难喝,比药好喝多了。” “这是药膳。大叔,药补不如食补。”颜汐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那少年还是不多话,慢条斯理喝完一碗汤,“官道上还有人?” “嗯,听说还有人拿着火把进山去搜了。”颜汐觉得之前那些人守在官道,是因为人手不够,听说下午又来了几个人。 “这蛋羹蒸得好,小娘子,你在做吃食上可真是一把好手。”那边,周洪已经将饭往蒸蛋羹里一倒,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大碗饭。 那少年听了颜汐的话,没再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大汉每样都吃了,吃完之后还打了个饱嗝,又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公子,吃饭吧。” 那少年才开始端起饭,配着蛋羹和青菜吃。 这两人的吃法顺序,看着就感觉那大汉在试毒一样。这少年的日子不轻松啊,吃个饭都不安生。 颜汐当然不会多嘴问什么,就守在边上等两人吃完,利落地收拾碗筷。她还带了抹布,吃完后架在炭盆上当桌子的木板也得收拾好,尽量掩盖痕迹才行。 那大汉看她擦木板,又到布料堆里将之前染到血的布料帮忙翻找出来。 那少年又盯着颜汐的手出神,过了片刻,忽然又问道,“辛苦吗?” 颜汐看他的眼神,又看看自己的手,“这算什么辛苦啊,村里的孩子都会长。大冬天的,吃不饱穿不暖,那才真的辛苦。” “为何不回家?” 回家? 颜汐想了片刻才理解这少年的意思,是问自己拿到了卖身契后,为什么不回家。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穿来的,原来的家不知在哪了。但是,自己不仅不想回原主的家,好像对回现代的家也不是很热切。为什么呢? 这少年的眼神太敏锐,她不想骗他,想了片刻才回道,“回去干什么呢?他们会卖掉我,自然是因为我在他们眼里,除了换那点钱,没其他用处了。不要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与其被人宰割,不如我自己好好干,把日子过起来。人活在世上,到最后能靠的只有自己。” “那他们呢?”那少年又问了一句,眼神飘向房门外。显然他的意思是颜汐说人活在世上只能靠自己,那刘氏母子算不算与她的话违背。 “我婶娘是个好人,她没什么心眼。二郎哥人很聪明读书很好,为人处世恩怨分明。婶娘买下我,也是救了我。我年纪小,无处可去,他们收留了我。我赚钱养家,以后我长大了,婶娘说刘家就是我娘家。” 这少年年纪虽然小,颜汐却觉得他那双眼已经阅人无数,所以每句回话都出自肺腑,说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唇齿相依。”那少年点点头,点评了一句。 第94章 我爱吃面食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那少年听了颜汐的话,点评了一句唇齿相依。 他的话很犀利,也一针见血。颜汐无法否认。自己和刘家母子,除了处出来的感情之外,的确也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她收好碗筷,看这少年终于不说话了,她快手快脚提了食盒,抱了那些血衣布条就闪人。 这少年的问话真是够简练的,要不是自己一直被逼着察言观色,他那问法,还真是跟不上思路。 那些血衣布条,颜汐趁王氏不在灶房,一股脑塞进炉灶里烧了。 王氏跟时下的人一样信奉鬼神。所以,她也坚信灶王爷的存在。有灶王爷,那就不能什么脏东西都放炉灶里烧,万一冲撞了怎么办? 就是因为这种心理,所以,很多人碰到这些要扔的东西,往往拿到野地里一埋,或者水里一扔。 但是,这种处理办法,哪有火烧方便啊?大冷天的,她一步都不想出门。 烧血衣的时候,她捏了捏那两人的衣料,就连那大叔的衣料都是锦缎,那少年的衣料自己不认识,估计几两银子一尺是要的。可惜太好了,不能剪下来留着。 布料好,烧起来也挺快。等血衣烧完,她丢了块桂皮到炉灶里,再将灶房的门打开吹了会儿风,什么痕迹都没了。 等躺到床上,颜汐只觉得身心俱疲,这多出来的麻烦,什么时候能够了结啊? 抱着这个念头,本来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还是一下就合眼睡着,等睁开眼,外面一片大亮。她起身推开窗,外面已经积了一层雪,屋顶上,树梢上,甚至远处的山顶,都是白茫茫一片。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下来了,刘衡过几天应该也要放假回来了。听王氏说,到了腊月,明溪都会结冰,到时候就没法行船,从同安府到明水县,就只能走官道了。 雪停了,天还是阴的,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还要下。北风呼啸着,偶尔还能听到山上树木被压断的咔嚓声。 也不知隔壁那两人怎么样了,一想到这,颜汐待不住了,赶紧起床收拾。 王氏已经将后院的雪扫净了,堆了一个大雪堆,提着扫帚到前院,“汐儿,起来啦?” “婶娘,您起得好早。”颜汐用灶上的温水洗漱后,捅开炉灶灰准备烧水,“婶娘,早饭我们吃酒酿炖蛋吧?” “好,多加个蛋啊。”王氏应了一声,多加的蛋自然是给隔壁两人的。 青龙镇这边,几乎没什么人吃酒酿。可能是觉得太耗粮食,或者是压根想不到这么吃。颜汐前世最喜欢早饭来一碗酒酿炖蛋,大冬天一碗吃下来,浑身都暖和了,又有营养。 所以,她有一次看到集上有人卖酒曲,她一想,酒酿不就是酒的半成品吗?就买回家拿糯米饭试了两次,真的成功了。而且,不止糯米饭可以做酒酿,籼米、粳米都可以。 天暖和能做,天冷了,利用炉灶也能做。家里有剩饭的时候,颜汐就拿个大碗盛剩饭,加入凉开水,放点酒曲,放到炉灶的内锅。外面炉灶里烧一把火,大锅里可以烧水,余温会传到内锅。到晚上火熄了,炭火还会再热一会儿,一晚上下来,酒酿也就做成了。 这种酒酿炖蛋,王氏也觉得非常好喝。 颜汐将酒酿倒到锅里,加水烧开,拿了四个蛋打成蛋花,等水一开慢慢转着圈倒入锅里,马上就有一股淡淡的酒味飘起,她又抓了一把枸杞丢进去。 枸杞是到药铺里买的。王氏本来不同意,说没病没灾买什么药,药可不能乱吃。但是颜汐说这是药食同源的,就跟家里的野菊花、竹参一样,是药也是食物。药铺的掌柜还夸颜汐有见识,她也就不拦了。 酒酿里丢一把枸杞,真的是点睛之作。白色的酒酿,红色的枸杞,颜值立马提升几个档次。 做好酒酿炖蛋,颜汐又摊了几个葱花饼,依然是食盒提了送到隔壁。 “有酒啊?”那大汉闻到香味,高兴地跳了起来,看来挺爱喝酒的。他快手快脚地给炭盆加了点木炭,又把木板架起来。 那少年显然也醒了好一会儿,冲颜汐点点头算是招呼。 这么重的伤口居然没有发热?颜汐很佩服这两人的身体素质,也可能他们带了什么灵丹妙药。不过,他们不发热是好事,至少自己可以少担很多心。 “大叔,这是酒酿,也是用酒曲做的,不过是甜的。”她端出两个碗放到木板上,解释了一句。 那大汉一看不是酒,又听到是甜的,略有些失望。 “酒酿炖蛋,天冷喝很好。”颜汐又将葱花饼拿出来,“等会儿我来收碗筷。” 她交代一句,就到后面牛圈去给大黄牛加点草料,又拿扫帚将新房这边的雪扫了扫,扫出一条路来。 等她收拾好回来,两人已经吃完早饭。 “酒酿炖蛋很好喝,也是你家祖传的?”那少年居然问话都长了。 “这不是,这是我看到人家做甜酒看来的。”颜汐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酒酿炖蛋这种做法,但是她在酒铺看到人买甜酒。 她还听王氏说过一个笑话,有家地主家酿酒,那酒糟舍不得扔,拿来喂猪,然后一窝猪发酒疯一样跑出猪圈,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我在州府都没吃过。还有那冰皮月饼,你做吃食的心思真是这个,”那大汉翘了翘大拇指,“你家的小吃点心和饭菜,一般的大酒楼都赶不上。” “大叔爱吃就好,我就喜欢捣鼓各种小吃点心。你要爱吃,午饭我不做饭,做个点心给您当主食。”颜汐颇有几分炫耀的心思。 那大汉连连点头,“我们爱吃面食,你蒸几个馒头给我搭咸菜吃都行。” 颜汐点头答应了,收拾了碗筷。 现在也不敢出门,索性就做吃的打发时间,只当苦中作乐吧。 王氏听说隔壁的大汉想要吃馒头,赶忙和面。颜汐让她用白面和玉米面混合,这样拌出来的面团就是淡淡的黄色。 然后,她将发酵好的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团子,粗粗擀成圆片,六块圆片叠在一起,卷成一个卷,当中揪断,断面朝下放着,上面稍微整理一下,就是一朵花了。 第95章 王府在搜村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午饭,颜汐还做了一道红烧蹄髈。 蹄髈是她听到有人叫卖肉,跑到官道上去买的。青龙镇上有两家肉摊,其中一家有牛车,偶尔剩下太多卖不掉,会赶着牛车到各个村子转悠着卖。 颜汐跑去买了不少肉,顺便也跟这人打听了一下官道上还有没有人拦路搜查。这卖肉的屠夫是个话多的,跟她说他们村口这边的官道没看到人搜查,现在也没人拦路了,就是靠近青龙镇那边,路上还有几拨人转悠。 “这也不知道在搜什么人,听镇上的衙役说,这些人是永州王府的人。你们没事可别到路上转悠。那王府的人,杀人还不是白给啊,谁敢惹啊。” “哎,我知道了,谢谢大叔。”颜汐给了钱,买了一只蹄髈,两根肋条,还称了两刀肉。挂的咸肉吃掉了一条,得补上。 她来到这儿,先忙着生存,再忙着赚钱,其他的什么都没关心。听屠夫说王府,原来永州城里还有王府吗? 这一顿午饭,她准备地颇有北方风味。 玫瑰花状的拳头大的馒头,一份炖得酥烂的红烧蹄髈,还有一大碗用骨头汤打底做的蘑菇豆腐汤。 菌菇汤里放了蘑菇、香菇和草菇,再加了小半块豆腐,等汤好了她本来想要放一大把香菜,略一犹豫,还是先没放。盛出一大碗汤,再将香菜和香葱分别切了放碟子里。 当然,她还是先不吃,将饭菜送到隔壁。 那大汉一看这红烧蹄髈,马上乐开了,他小心用筷子夹了一块下来吃下去,“这蹄髈炖得好,入口即化啊。” 颜汐嘻嘻一笑,“大叔,这是以形补形。”说着,眼神往那大汉腿上的伤口看了一眼。 那大汉也不以为忤,哈哈一笑,“那我得多吃点。” 那少年这次没等他吃完,伸手拿了一个玫瑰花状的馒头,他把馒头在手里转了一圈,“做的巧。” “这汤本来想加点香菜的,天冷吃香菜,散散寒。可是不知道您的口味怎么样,就先没加。”颜汐将葱和香菜的碟子推了推。 那少年就盛了一碗汤,略加了点香菜和葱花。 那大汉舀了一碗汤,只加葱花,显然是不爱吃香菜的。 “今天听人说,官道上已经没人搜查了,就是靠近镇上那段路上有人转悠,但是也不拦车不拦人。”颜汐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听人说,那些查人的,都是永州王府的人。我们乡下人,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太爷了。王府,那是通天的大官了吧?” 那少年没有开口,只慢条斯理地一口馒头一口汤,慢慢地吃着。 忽然,听到小门哐当一下响。三人都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王氏疾步跑过来,“汐儿,怎么办?北山上下来一伙人,在搜村呢。” 颜汐看向那少年,不会是这两人跑路的时候露了痕迹吧? “我们是从这边山里下来的。”那大汉指指刘家的西边,“路上肯定没留下尾巴,他们是在漫天撒网。” 西山下来的,自家离西山最近,难怪一下山,这两人就躲这里来了。不是在山上留下马脚就好,颜汐松了口气。现在,西山上肯定更找不到痕迹了,昨夜一场大雪,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在大雪下了。 是不是那些人不想再耗着,才急着搜查呢?要是这样,那些人的人数肯定不会多,所以官道上就不能设点搜查了。 也许那些人从这两人的逃跑路线推测,感觉躲到阳山村可能性最大,所以索性就搜村吧。 这时候搜村,要是人真的躲在村里,还真是好时机。 刚下过雪,天气寒冷,冬天地里也没什么活计,村里人都会在家猫冬,不会有人去地里干活。就算有忍不住下地的,那也肯定是就近看看。 四下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如白纸。要是有人想逃,必定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各种脚印看得一清二楚。只要高处有人守着,人在雪地里走,马上就会看到了。 这种时候,这大汉和这少年就算真有功夫,也做不到踏雪无痕吧?何况两人的伤口都没长好。能像现在这样坐着吃喝,颜汐都很佩服两人的体力和忍耐力了。 被王府这么搜查,这两人的身份……这两人要是歹人,那王府的人可以上报官府,让官府直接张贴榜文,悬赏捉拿。只是这么私下找,说明两人只是王府要抓,不是正经官府要抓的。 “北山下来,这一家家搜的,很快就搜过来了。”王氏看颜汐不说话,有些急,家里就这么点地方,躲也没地方躲,把两人赶出去,就冲那大汉手里的佩刀,她们也不敢赶。 最后,王氏一咬牙,“汐儿,要不,你先去春燕家待着?等没事了再回来。”显然,她是打算自己在家守着,万一这两人被搜到了,这事就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没等颜汐说话,那少年倒是一愣,再看向王氏的眼神,就有几分动容。 王氏这时候提议颜汐躲开,就是要颜汐置身事外了。 他听颜汐说过王氏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他还是没想到,不是血脉至亲,竟然真有人愿意为别人搭上性命? 颜汐自然不会答应,刚想开口,王氏却已经拎了个包袱递给她,“汐儿,这里面,是婶娘存的一些钱。这些钱,其实大半也都是你的,你说分红给家里,才留下的。这些钱,你带去给二郎。家里总得有人守着,这是我的家,你只是借住而已。” 原来,她连包袱都已经收拾出来了。 “婶娘,你不要胡说,我们想想办法。”颜汐转头四下打量,想着该怎么办。丢下王氏自己跑,不要说感情上她做不到,实际上也不可能。人要真在她家找到的,那群人必然不会放过王氏。而自己就算躲到春燕家,难道就能逃过一劫? 其他村里人总也会有人告诉那些人的。 就像她说的,王府,在平民百姓眼里,那就是通天的所在。不管是为了奖赏,还是为了避祸,只要王氏被抓了,必定会有人将她给推出来。 第96章 你们躲哪里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氏也不管颜汐说什么,将包袱往她手里一塞,拉着颜汐就往外走。 “婶娘,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两位大爷,我求求你们,让孩子走吧。我在家里,那些人来,我应付着,必定不会告诉别人您躲在我家的。”王氏以为颜汐是说大汉这两人不会放人,急得转身扑通一下跪下了,“孩子还小,不顶事,不经吓。求求你们,让他们走,我带着你们躲到山里去,山里有窖洞。” 阳山村这边,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山上挖了窖洞,也不深,一般每家也就挖个两三米深。因为是挖在山腰上,窖洞冬暖夏凉,方便储藏东西,家里放不下或者不方便放的,就会塞到山上的窖洞去。 “大婶……那个……”那大汉想要扶,又不能伸手,急着叉叉着手,“你先起来。” “我们走。”那少年看看王氏,又看了颜汐一眼,手里拿了两个馒头,对那大汉说了一句。 “公子,您的伤……” “不碍事,走。”那少年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就往门外走,走过王氏身边时,略停了停脚步,“你不要怕。” 他不想留在这里,连累这一家了。 这妇人是个蠢的,什么不顶事不经吓,颜汐看着比她镇定多了。 但是,她这一番慈母心肠,却让自己动容了。 既然躲不过,何必再连累两个无辜的人呢? 再说,那群人在搜村,挨家挨户这么查下来,躲在这屋里也没有用。 还不如趁他们离得远,刘家这房子离西山又近,他们两个现在躲进山里去,才是一条活路。 只要在山里躲两天,自己的人找过来,或者洪县令回来,就没事了。 对,这才是一条生路。 那少年心里告诉自己,自己这是为了活命,不是为了可怜这两人。 那大汉看少年已经往外走,嗨了一声,一跺脚,也跟着少年往房门外走。 他的腿伤比较重,这么猛地起身,还踉跄了一下。 北风呼啸,哭声和吆喝声从村子北面逐渐往这边靠近。庄户人家又不是深宅大院,搜查一家一户都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少年摸了摸身上,留下一块银子,“这两天,叨扰了。”说着走到房门前,伸手就拉开门。大汉一瘸一拐走到他后面,两人也都没有回头。 “等一下!”颜汐喊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住他们两个。 或许是这两人的背影看着太决绝,风萧萧兮易水寒,赴死的壮士是不是就是这样决绝的? 也或许是这两人实在不像坏人,至少这种要命的时候,他们没想着先将自己和王氏杀了灭口再跑。 要知道他们就这么走了,自己和王氏转身就去报信呢? 王氏看着两人要走,嘴唇哆嗦着,紧紧拉着颜汐。 她知道这两人走出去是送死,她不忍心,但是又没有能力相救。 这个善良的妇人,心里只怕是正在天人交战。 听到颜汐喊住两人,她的手松了松,又拉得更紧了。 “你们这么跑出去,就是送死。还是得想办法躲躲。”颜汐冲那两人说道。 “颜汐啊,你听那边搜查的声音,他们连米缸都不放过,屋里没法躲人。”那大汉苦笑了一下,又燃起希望,“公子,要不您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身形不像,他们是找我的。”那少年一句话,断绝了大汉引人的想法。 颜汐站在院子里,四下看了一眼,“我有个法子,就是有些冒险。” “汐儿……”王氏想要拦阻,颜汐拍了拍她的手,“婶娘,只要他们走到路上,或许就会被人看到。” 村子靠近明溪这一片,也就自己家了。只要他们是在这附近被找到的,那她们就脱不了干系。 那群王府的人,也许不会胡乱杀人屠村。但是,只要认定跟自己家有关系,只怕就会杀自己两个灭口。 这少年两人不杀自己两人,那群人可就不会放过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冒冒险,试着帮这两人躲藏一下。 她看了王氏一眼,“婶娘,你先把这些碗筷东西拿到旧屋去,吃的放到锅里。然后,你就到旧屋那儿等我。” 王氏的脸色太苍白,而且太藏不住事。那些人一看,就会怀疑了,让她躲远点,自己比较放心。 那少年看了颜汐一眼,又是似笑非笑地表情。 颜汐显然是打算她来帮自己两个躲藏,让王氏脱开手。 颜汐一看王氏离开,将屋里的一个炭盆继续放着,搬了小板凳放到炭盆边上,将昨日在这屋里剪的布头拿过来,堆在边上。 然后,叫了那大汉和少年过来,“你们等会儿就躲那边去。” 她交代之后,抱着另一个炭盆赶到旧屋,王氏手哆嗦着还在收拾碗筷。 颜汐抢上几步,将碗筷丢热水里烫干净,拉了王氏回到堂屋后王氏的房间,让她坐床上去,另一个炭盆就放她床前,然后将王氏的鞋搭在炭盆边烤着,又端了午饭进屋,“婶娘,我们吃饭。” “好,吃饭,吃饭。”王氏无意识地重复着,咬了一口馒头,“汐儿,那两个……” “婶娘,他们走了。”颜汐说了一声,“等会儿那些人来,您别害怕,那两人我让他们走了。” 王氏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就只咬着馒头不停吞咽。颜汐又让她喝了一碗汤,看她脸色好点了,又夹了一筷子蹄髈肉让她吃。 “饱了,我饱了。”王氏感觉自己再也塞不下了。 颜汐将碗筷丢到灶屋,就听到院门被人咚咚砸了两下,“开门!” 颜汐抓了两把鬓角头发披散,才跑出去拉开院门。门外呼啦一下冲进来七八个人,刘族长跟在这些人后面进来。 “族长……”颜汐哆嗦着叫了一声,“我和婶娘,婶娘在屋里……” 刘族长赶紧冲那领头的作揖,“大人,这家里就两个妇道人家,他家儿子是秀才,在府城读书还未回来。” 领头的那人看了颜汐一眼,看这小丫头低头缩脑站在刘族长身后,摆手道,“搜!” 第97章 躲猫猫灵感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看那些人从灶房开始,一处挨着一处地搜查,她没跟得太近,往后看了一眼,院门外还守着两人,显然是堤防忽然有人从房里跑出去。 她吓得退回屋里,院门一带就关上了,她又赶紧拉开院门,“我……我不是要关门!” 那两人面无表情地看了颜汐一眼,不屑于跟一个吓傻了的村姑多话,只盯着附近的动静。 那几人搜完灶房和后院,就往屋里搜过来,先看了刘衡所住的东厢房,就要搜到堂屋后面的正房,王氏在房里惊叫了一声。 “婶娘!”颜汐也是惊叫一声冲进屋里,守到房门口,“你们……你们等我婶娘出来再进屋搜!” “快点!” 颜汐进门帮王氏拿好鞋子穿上,扶着她出来,又帮王氏拿头巾包了。 王氏脸色惨白,人都有点哆嗦,死死抓着颜汐的手。 “二郎娘,你这是……”刘族长看她人都要晕了,关心地安慰道,“有镇上的差役带着,这些人是王府的人,你们莫怕,是王府有人跑出来了,他们来查人。” 原来这些人是拿着王府令牌,直接让镇上的差役带路搜查,只说是抓王府的逃奴。 刘族长又安慰了几句,他陪着这些人搜查,看他们挨家搜查,搜到钱也没顺手牵羊,比衙役来搜查可好太多了。 所以,他很是安慰了几句,让王氏放心。 这群人手脚麻利,实在是刘家这院子也不大,转眼之间就搜完了。 颜汐看到他们搜出了自己藏在房里的银子,他们还拿起来查看了一下银子成色。幸好,她对那大汉给的银子一直都贴身藏着,虽然重了点,但是这时候就显出作用来了。 这群人搜查完,走出堂屋,四下看了一眼,就看到通往新房的小门开着,“那边是哪里?” “这是我家新造的房子,没住人,刚才,我在隔壁屋里干活。”颜汐连忙上前答道。 那领头的挥手,带着人就从这小门穿到新房那边,那边地方比这边大,一群人从牛圈开始挨处查了一下,看没有搜到什么,又从小门这里回到院子,问刘族长道,“你们村就这几户人家?” “大人,我们村一共六十来户人家,就这点地方,您每家都查过了。” 站在门外的两人回禀道,“头儿,四下路上没有什么痕迹。” 整个村都搜遍了,村里的各条路上,只有通往官道这边的路上有走路的痕迹,其他地方干净得宛如一张白纸。 领头的沉思片刻,让人带了差役过来,让他领路往官道边上其他村子去搜查。 刘族长又安慰了王氏两句,让她不要害怕,也跟着这些人走出来。 王氏带着颜汐。送刘族长到了院门口,等人一离开,颜汐冲过去关上院门,王氏只觉得脚下发软,一手撑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才没有软下去,压低声音颤声问道:“汐儿,他们……往哪里走的?” 颜汐贴在院门上仔细听声音,感觉那些人是在远去,才舒了口气,“婶娘,他们没走。” 灶屋的门拉开了一点,那少年和大汉就坐在灶屋里的小方桌边,那大汉压低声音高兴地说,“他们走了。” “啊?”王氏几乎跳了起来。 颜汐连忙扶住她,“没事了,婶娘,那些人走了。” “他们……他们怎么在这儿?” 颜汐连忙扶了她到堂屋坐下,又将炭盆挪近点,低声解释起来。 她的主意,说起来有些冒险。 开始,让那少年和大汉躲在新房和旧房相连的墙壁边。趁着那些人搜查完灶房和后院,进了堂屋搜查的时候,颜汐跑到房里照顾王氏,弄出动静,也拖延了时间,就趁这个时候,那大汉和少年就跳墙躲到后院了。 等那些人从小门冲到新房检查时,旧屋这边没有人了,这两人从后院绕到东厢房这边,再躲到灶屋去,都不用站外面挨冻。 因为旧房这边的院门被颜汐虚掩了一点,刚好遮挡视线。而门内没有异动,门外站着的两人很放心地只管注意外面的动静。 等到新房查完,那群人一无所获,就急着离开找人了。 王氏就觉得又庆幸又后怕,这法子说起来,真是太冒险了。 “颜汐啊,你这招虚虚实实,暗合兵法之道啊。”那大汉拍腿称赞,震动到伤口,又龇牙咧嘴。 “大叔过奖了。我小时候跟人玩捉迷藏,就试过这法子。发现找过一遍的地方,都不会去找第二遍。”颜汐小声解释了一句,“而且,也得大叔你们两位功夫好,能跳过围墙还不惊动人。” 这个办法说起来简单,一时之间却很少人能想到。那少年赞许地点点头,没再开口。 第二天一早,颜汐照例拿了饭菜送到新房那边去时,发现这两人已经离开了,炭盆边倒是放了一块玉佩和一锭十两从银子。 终于走了,颜汐松了口气,将那玉佩和银子拿给王氏。 王氏看了一眼,“你收起来吧,这些东西要放我边上,我晚上都睡不着。”说着又看看外面的天色,“这大冷天的,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躲过啊。” “婶娘,您放心吧。他们这时候走,肯定是有把握的。” 之前官道上还被拦住时,这两人都宁肯威胁着躲在这儿也不走,没道理现在搜完村、官道上也没拦道了,这里肯定安全了,两人还出去冒险。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这打打杀杀都见血了……”王氏又感慨了两句,这事她和颜汐也就烂在心里,只当是做梦一样了。 那两锭银子,颜汐看了半天没看到有印记,但还是小心为上,索性就给铰了零花。 这事一过去,日子就过得飞快,十一月过半,转眼冬至快到了。 刘衡一早就让人帮忙捎信回来,府学已经放假了,冬至前他必定赶回来过节的。 冬至,数九寒天的第一天,可不是一个小日子,民间素来就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据说,在有些地方,冬至要比过年还要隆重。 阳山村这边,也是很注重冬至的。 第98章 家里人齐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到了十一月十八,刘衡终于回来了。 这天因为之前几天下了几场大雪,王氏眼看着家门前的明溪都上冻了,天天念叨着不知道刘衡什么时候到家,不知道同安府回青龙镇这段水路有没有被冻上。 这天终于雪住天晴,王氏在院子里洗衣裳时,又跟颜汐念叨了一句“怎么还没回来”,就听到门口一道清朗的声音“娘,汐儿,我回来了。” 王氏喜得将手里的捣衣锤一放,起身就迎到院门。 刘衡走进门,就站在那任王氏打量。 “婶娘,你让二郎哥先把包裹放下吧。” “对对,看我高兴糊涂了,快点去把包裹放下,喝碗热水。”王氏要去接包裹,刘衡让过自己提着包裹到堂屋放八仙桌上,王氏倒了碗热水递过去,又将地上的炭盆捣了捣,将炭火吹红些,“快烤烤火,冷了吧?怎么这么晚到家啊。” “快到县城时,那段河冻上了,不能行船。我是临时下船,搭了马车回来的。”刘衡一边烤着火一边回答。 大冷天坐马车,虽然他搭乘的马车有个车篷,但是一路上寒风往里灌,他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我到县里,又去先生家去了一趟,再赶回来的。” “你看你,都瘦了。”王氏心疼地嘀咕,要不是顾忌儿子大了,必定要上手摸摸脸上肉有没有少。 刘衡自从到府城读书后,为了省点路费,也为了多看些书,就回来过两趟。 王氏从没和儿子分开过这么久,感觉一堆话问也问不完。 刘衡烤了会儿火,手暖和了,打开自己的包裹,原来是给王氏和颜汐带了礼物。 他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王氏,“娘,这是我给您买的簪子。” 王氏打开盒子,看到一支雕着喜鹊登枝图案的银簪子,脸上的笑都要溢出来了,嘴里却嗔怪道,“我又用不着,你这孩子,费这钱干什么。给你捎的钱,是不是都舍不得花?” “府学里食宿都有,我不缺钱花。我记得小时候你就有根喜鹊图案的簪子,后来没了,这支花色,我看着跟那支挺像的。” 他又拿起一个小圆盒递给颜汐,“汐儿,这是给你的。” 颜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面靶镜,圆圆的,只有巴掌大小,但是照得很清晰,比王氏房里的那面照着脸都会变形的老铜镜清晰多了。 她拿起来对着自己的脸左照右照,还别说,这张脸现在看着有肉了,白里透红,很是清秀。 看到自己变漂亮的脸,又是收到礼物,她的高兴不亚于王氏,“谢谢二郎哥。” 刘衡送的这面小镜子,看着不贵,但是图案是可爱的蝶恋花的花式,两只蝴蝶一上一下,看着就像振翅欲飞,非常灵动可爱,显然是花了心思挑选的。 他一个少年,在首饰店里又挑簪子又挑镜子,估计没少被人打趣。 她听王七说过,刘衡花钱是很节俭的。在府学里,吃住都在学里,除了买纸笔,通常都不会乱花一文钱。 甚至,他还想方设法赚钱,代写书信,为书铺抄书,这些活都干过。 所以,她很珍惜地将镜子放到自己房里,“二郎哥,我去给你烧碗姜茶蛋,暖一暖。”蹦跳着走向灶屋。跳了两步,忽然意识到这走法太幼稚,自己又僵了一下,还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刘衡估计看到她蹦蹦跳跳的样子,笑了一声。 晚饭的时候,颜汐想到家里杀好的鸭子,索性就做了一盘姜母鸭。 之前买的小鸭子长大了,居然有三只公鸭。公鸭太多光吃没什么贡献,王氏本来想拿到集上卖掉。颜汐想着家里都还要专门买肉吃呢,这两只鸭子也卖不了多少钱,还不如留着吃。 所以,趁着天冷,王氏就宰了两只公鸭。阳山村这边一直有“扁嘴巴不上供”的说法,意思是鸭子不能当祭拜的肉菜。这两只鸭子挂外面冻上,打算慢慢吃。 刘衡回来,刚好不用买别的菜,先吃这个。 姜母鸭做起来简单,鸭肉焯水,姜片煸炒成微焦,将鸭肉放进去一起炒,然后就加八角桂皮等香料,再多加点料酒和水,小火焖煮着。 颜汐一直觉得这道菜冬天吃驱寒暖肚,最合适了。 趁着外面的大锅在焖煮鸭肉,里面的锅里蒸米饭,再用萝卜擦丝,做了个萝卜丝炒鸡蛋。 刘衡吃了几个月府学的伙食,路上就在猜颜汐会做点什么好吃的,看到颜汐做的这些菜,满心欢喜,端起碗来就吃。府学的大锅饭,哪里比得上家里的饭菜香。而且他比较下来,觉得就算府城的大酒楼里的菜,都比不过颜汐的手艺。 颜汐坐在边上,闻着刘衡身上沐浴后散发的皂角清香,有点好闻。不管怎么样,刘衡回家了,真是值得高兴的事。好像他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三个人坐在灶屋这张方桌上,就感觉家里人都齐了。 说起来,几个月没见,刘衡长高了,还长喉结了,面容都变得有些硬朗了。想到那个消失不见的少年,刘衡和他,长得都算俊朗,但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颜汐忙着做饭的时候,王氏一边洗衣裳一边跟刘衡说话,絮絮叨叨问了许多,也说累了,所以这会儿安静地吃饭,除了时不时为刘衡夹菜之外,也没别的话。 倒是颜汐很好奇刘衡的学校生活,趁着吃饭的空档,问他:“二郎哥,府学里的书难吗?” “其实也还是之前的那些书为主,只是先生讲解得多了,还说了不少时政策论。” 也就是说,举人之后的考试,都得了解时事了。 “还多亏你托钱大掌柜找来的那些邸报,让我知道了不少。不然有些事,先生讲解起来,我就两眼一抹黑了。”提到学习,刘衡觉得,颜汐的见识不凡。寻常村姑谁会知道什么邸报的,她却不仅知道,还特意托人去搜集了让自己看。 在府学里,跟他一样出身寒门的子弟,都未曾想过要看邸报。 陈有福看到他在学习邸报时,还曾说他思虑长远。 “说到邸报,我都没看过呢。二郎哥,我们永州那里还有王爷啊?”那些邸报颜汐都没来得及看,主要是繁体字她还看不习惯,错过了了解时事的机会。趁这时候,就向刘衡打听起来。 第99章 终于不抓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问起邸报上的事,刘衡倒是打开话匣子了。 之前府城、县城进进出出,颜汐对自己所处的世界还是懵懂。因为,她接触的人里,说的都是家长里短或者是生意商事,平民百姓没什么人会关心朝政。 她又不敢随意瞎打听,怕问的问题不妥引来意外。 现在,听刘衡说完,颜汐才对这国家大事有点了解了,终于不抓瞎了。自己所处的地方,属于卫国。卫国国土辽阔,跟前世的华夏类似,北面有蛮族。 现在是卫国的天启八年。 而如今在位的皇帝天启帝,中年登基,在位十几年,轻徭薄赋,励精图治,还算是明君。但是,他运气不好。登基前,病死了几个儿子;登基后,又死了几个。现在他五十多岁,亲生儿子都死光了。 所以,虽然如今朝政还算清明,但是朝局并不稳定。眼看后宫一直没有婴儿降生,大臣和宗室们就奏请天启帝在皇室宗亲中择优立为储君。 而立储君的声音里,有支持立长立贤的,觉得年纪大的宗室子才干已显便于择出明君;也有支持立幼的,认为选年幼的便于天启帝接入宫中亲自教导。 永州的平王爷,是天启帝的胞弟。天启帝登基后,下旨将永州作为平王封地,永州位于明江以南,是富庶之地。天启帝将这里赐给他做封地,可见兄弟感情还算不错。 “我听陈兄说,平王妃出身建成郡安氏,跟太爷家的老夫人系出同族。老夫人还是平王妃的姑母呢。可惜平王妃今年病逝了。”刘衡说了个八卦,“平王府里,听说平王爷不喜嫡子,宠爱侧妃所出的次子。” “没了娘,爹又不疼,那孩子可怜了。”王氏听到这八卦,点评了一句。 颜汐想,离去的那个少年,应该就是平王嫡子了。那么他的被追杀,也许是那侧妃所为了。 “家中有矿的人家,是非总是格外多。” “啊?有矿?”刘衡听到颜汐的点评,愣了一下。 颜汐一吐舌,一不留神说出来了,“我意思是说家里有钱的有权的,是非总是多。” “那也未必。”王氏反驳道,“你看村里,养了几个儿子,为了点家产打得头破血流的也不少见。家里有没有钱,只要孩子有争竞,是非就免不了。” 也是,说白了不管有钱没钱,只要贪心一起,总有争的东西。 颜汐不知道王氏有没有怀疑少年的身份,但是,两人为了不让刘衡担心,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少年躲到家中养伤的事。 三个人难得聊了次八卦,也就各自早早歇息了。 到了冬至这一天,天空阴云密布,下着微微细雨,雨不大,但是寒气逼人。 到底是数九寒冬,北风一吹,那冷风就钻进衣裳,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王氏看到下雨,念叨了一句“邋遢冬至干净年”,忙着准备纸钱等物。 所谓邋遢冬至干净年,算是民间总结的一个规律。意思是说,冬至这天下雨的话,过年那天必定会是晴天。相反,冬至这天要是天气晴朗,那等到过年那天,就很可能下雨下雪了。 颜汐以前在乡下,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法。所以,看到冬至下雨,她反而觉得挺开心的。 冬至大过年的说法,在现代早就淡漠了。在她的印象里,过年春节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所以过年有个好天气就行。 因为有了对过年的期待,对于冬至的下雨,她一点也不讨厌,走出房门,蹦跳了几下活动筋骨驱散寒意,感觉寒气也都远离了。 冬至也是祭祖的大日子。 三人简单吃过早饭,刘衡就去刘族长家中。前一天刘族长已经打发刘大柱来通知刘衡,让他一早就去祭祖。 这天早上,刘族长带了刘衡和几个族老,还有村中几个青壮一起,先到刘氏祖坟那边祭拜,顺便也整理一下坟头。 颜汐就和王氏一起,先将家里收拾干净,喂了鸡鸭,又将早就备好的纸钱放到篮子里。 等到听到村里有锣声,王氏赶忙换了衣裳,带了一个草团,去祠堂门外等待祭祖。 阳山村的刘氏宗祠,就建在村北,门前用青石板铺地。所以,虽然下雨,但是地上并不会泥泞不堪。 随着锣声响起,刘族长站在祠堂大门口,全族男女老少,能够走动的都聚集到了祠堂这边来。 各家各户站到祠堂前的空地上,男丁在前,妇道人家带着女儿在后面。不论男女,又按照辈分定了前后次序。 当然,刘衡是例外。 作为阳山村刘氏宗族唯一有秀才功名的人,他的位置是特殊的,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与族老们并列。 等到人到得差不多了,刘族长带头走进宗祠大门,刘衡走在第二位,其他人依次跟随在后。 王氏的位置也与刘衡一样,有了变化。按刘大力的辈分,王氏最多只能站在人群中。 但今天,她站在族长媳妇赵氏的边上,三叔婆都只能站在她的下手。 王氏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素净的新衣,戴了刘衡为她买的那支银簪子,腰背笔直地站在那。 对于这个排序,没人有异议。 不管哪家哪族,对于读书人都是敬重的。而刘衡的秀才身份,是他考取功名的第一步。士农工商,他已经是士的起步阶段了。这样的身份,就算功名不能再进一步,也是下一任族长的有力候选了。 刘衡已经进过一次祠堂了。但是这次,心境依然有些激动。因为,刘大力的牌位赫然在列,跟刘氏其他祖先们一样,供奉在祠堂中,享受后人香火。 刘族长拿了三支清香,祝祷之后,行了三叩大礼。 刘衡跟在他身后,和族老们一起,郑重拜了三拜。 祠堂大厅里放了一圈蒲团,只有族长、族老们和族中辈分大的人,才能在大厅中占一个蒲团位置。 其他人,包括祠堂大门外的妇孺们,都和王氏一样,精细些的自己带了蒲团,粗糙些的就直接在地上跪拜。 但是,不论哪种,跪拜时都是神色肃穆,没人敢高声说笑。 拜完祖先,等放完鞭炮,烧好纸钱,族中的祭祀才算完成,接下来就是各家各自过节了。 第100章 在家闲不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冬至祭祖,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是大事。 听说,族里要是有资产,又更讲究些,这天还会组织全族人一起吃顿家宴,大家一起吃饭过节。有时还会百戏杂耍,或者请个戏班子来,大家一起热闹一番。 刘氏宗族只是个小宗族,族产也不丰,所以只是全族一起祭祖磕头就算过节了。 颜汐不是刘氏族人,冬至祭祖这种大日子,是没有资格到祠堂面前祭祖的。 别说是她这个外人,这种日子,就连刘氏族人中的出嫁女,也都不能来参加。能参加的,只有刘氏男丁、刘氏的媳妇们,还有未嫁的在室女。 大冷天她也不想出门看热闹,王氏和刘衡回来肯定就快中午了,她就留在家里,准备冬至过节的菜肴,和家中做庚饭的事。 冬至要做什么菜,昨天她就和王氏商量过,鸡鸭鱼肉早就买好了。 家中贫穷的人家,冬至这天准备的荤菜,有些就要留到过年。 刘家现在日子好过了,自然不需要这么节俭。 所以,颜汐做了四个硬菜,红烧肉、黄焖鸡、清蒸鱼和羊肉炖萝卜。 这四个硬菜里,羊肉是颜汐来到这儿后第一次吃。因为青龙镇这边,羊肉平时很少见。有些人家杀了全羊,剩下的肉都是卖到酒楼去。她还是托王七在镇上打听,才买到一条羊腿的。 冬天吃羊蝎子火锅最好吃了。现在没有条件,弄锅羊肉汤也不错。 现在天冷,颜汐在大铁锅里放热水,放了两个笼屉,做好的热菜就放笼屉里,炉灶里烧上一把火,慢慢温着,相当于一个保温炉了。 过年的时候会起油锅炸很多吃的。冬至这天,颜汐就不想起油锅了。 她又做了一大盆葱油芋艿、豆腐皮包肉、小炒糖醋藕丁和咸蛋黄豆腐羹。 咸蛋是自家腌制的。 家里养的几只鸭子,开始下蛋后,王氏都收起来没卖掉,后来腌成了咸鸭蛋。 王氏腌咸蛋的手艺很好,鸭蛋都出油了。 颜汐一次嘴馋想到大闸蟹,阳山村这边也没卖大螃蟹的,她就想到以前吃的所谓蟹黄豆腐,就是拿咸蛋黄做的。她剥了几个咸蛋试着做了一次,王氏尝后称赞好吃。 另外,阳山村在冬至这天,要吃年糕。所以桌上一盘年糕是少不了的。 年糕煎炒蒸炸的做法都有,颜汐不擅长做年糕,她炒出来的年糕容易糊一起,索性就一蒸了事。 王氏和刘衡回来时,颜汐已经做得差不多,就差炒个素菜就能开饭了。 “汐儿这手脚真是麻利,而且一样的菜,经你手一搭配,看着就是不一样。”王氏打开笼屉一看那些菜,真是色香味俱全,“你忙活半天了,快去歇歇,手上冻疮刚好点。剩下一个青菜我来炒。” 颜汐的冻疮养到现在,终于快好了,只是手上还是有几块难看的疤。这身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能消下去。 刘衡听到冻疮,又去自己房里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这是我一个同窗送的冻疮膏,据说是他家里配的,你拿去擦擦看。” 原来,刘衡在同安府时,出门都是靠走,好几次积雪消融时渗湿了鞋子,脚一受冷也长冻疮了。同宿舍的一个同窗看了后,就送了他一盒自家配制的冻疮膏。 “我的冻疮好得差不多啦。”颜汐举起手给刘衡看,“冻疮膏用处太慢。我是每天早晚冷水热水泡几遍,后来就好了。” “还说呢,大冷天的泡冷水,你是真不怕冷。”王氏怜爱地嗔怪了一句。 原来,颜汐冻疮一直好不了,她想想,冻疮据说是因为血液不循环才长出来的,那么促进血液循环不就好了?她每天就打一盆冷水再打一盆热水,先将手泡在冷水里,再伸出来猛地浸到热水里,一冷一热交替着四五次,直到热水变凉才罢休。 也不知是这法子有用,还是后来因为保暖得当,反正她的冻疮到底是好了。 刘衡看她两只手,冻疮没有溃烂看着是好了,但是手指还是暗红色,两手的小拇指外侧还有冻疮结痂的伤口,看着还是粗萝卜一样。 颜汐的脸看着雪白粉嫩,一笑起来还隐隐有两个酒窝,就算不笑也很可爱。这脸和这手一点也不相称。 刘衡听颜汐得意地传授自己的法子,这真是就凭着一股狠劲在折腾啊。 这丫头太能吃苦了,而且,很多时候别人觉得她辛苦,她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笑嘻嘻说着话时,反而让人更觉得心疼。 “这药膏据说也能除疤,你拿去试试看。”他又将手中的冻疮膏递了递。 “嗯,我试试。”颜汐看他递过来不肯收回去,就收下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不留疤还是不要留疤吧。 王氏炒好一个青菜,三人就在家里做了庚饭。 到了晚上,三人就在灶屋里吃晚饭。灶屋的小方桌,放了十碗菜后,看着就满满扑扑的。因为有灶头的余温,只要一个炭盆放到桌底下,三人坐里面吃饭就感觉很暖和了。 王氏看着一桌的鸡鸭鱼肉,和刘衡回忆起之前的日子,又对着颜汐夸耀了福星、运气。 颜汐觉得冬至这过法也挺好,等于是过年前的团圆预演。 第二天,三人起来,昨日的毛毛细雨终于停了,这种大冷天也不能出门做事。 刘衡下定决心参加明年的乡试,所以回家也一刻不放松地开始看书。 王氏总是针线不离手。过年的新衣裳,得趁现在做出来。还有鞋子,过年的新棉鞋开春的布鞋,颜汐和刘衡的脚都长了,要多赶几双鞋出来放着。 之前做制衣坊时,王氏已经挑好布料留着了,趁着现在,就在堂屋铺陈开来准备做棉衣。 颜汐现在能做简单的针线活,也会裁衣了。刺绣还只学了皮毛,只能用最简单的针法绣些叶子啊、花啊之类,王氏说这是急不来的,只能多加练习。 这次过年的新衣裳,王氏就让颜汐来练手裁剪。 颜汐上午跟王氏一起裁剪好,缝制了一会儿,到了中午就待不住了,拿了一吊钱,赶着小牛车到青龙镇去。 第101章 老脸发热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在家待了半天,一看天气放晴,路上也没有积水的样子,在家待不住了,拿着钱来到青龙镇。 每个欢乐的节日,都是赚钱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要是在过年这种大节日里不赚点钱,那真是要愧对自己的良心了。 过年肯定能赚钱,但是,做什么生意好呢? 她到青龙镇晃悠了一圈。 过年,有什么必需品? 脑中想了一圈,最后她决定,过年还是卖春联吧。 现在已经十一月末,镇上卖鞭炮的店里,已经有摆上春联卖的。听王氏说,每年青龙镇腊月二十七到二十九,是天天市集,大家就会开始年货大采购。 现在,冬至刚过,又不是集日,镇上的人不多。她要是准备好一些东西到各个村卖,肯定有市场。 过年,只要家中还过得去的,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讨个吉利。所以春联总是不愁卖的。 颜汐买了一叠红纸,兴冲冲回到刘家,一看刘衡已经读完书,正在院子里劈柴。秀才公劈柴,大材小用啊。她将红纸一放,拿过刘衡手里的斧头放到一边,“二郎哥,帮我写点对子吧?” 刘衡听她说写对子,再一看那叠红纸,“汐儿,你打算卖春联啊?” “村里帮人写春联,可不能收钱啊。”王氏连忙说了一句。 现在读书人金贵,一个村可能都没几个人识字,更不要说会写了。 自从刘衡读书写字后,每年过年前,村里不少人家都会买红纸上门请刘衡写春联。人家拿两个鸡蛋或者一捧瓜子,也有空手而来的,但是刘衡不管人家有没有拿东西,都会帮人家写上一副对联。 这是族里人情往来,自然是不能收钱的。 “婶娘,我知道,不在村里卖,我拿到外面去呢。” “你的冻疮才刚好点,家里如今也不是很缺钱……” “婶娘,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书上不是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吗?老天爷都要我们把握机会呢。” “歪理!”刘衡点评了一句,又忍不住笑了。他不由好奇地问道,“汐儿,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要不是在府学看了《史记》,他都不知道这句话。 “额……在外面听人说过的。”颜汐只能含糊了一句,“二郎哥,快帮我写几幅对子,我再临摹几幅,” “好。”刘衡看她不肯细说,也没追问。汐儿身上有很多秘密,她不说,自己也就不问了。 “过年前,我们再赚一笔。”颜汐看他没再问,松了口气,摩拳擦掌准备过年前的生意。 “哈哈,好的,那我就仰仗颜老板发财了。”刘衡笑着擦干净手,到屋里拿了笔墨出来。 王氏见两人兴头十足,只好给他们腾地方。 时下的对联有大对联和小对联的分别,大对联一般是七字及七字以上,贴于家中大门处。小对联则是五个字的对联,家里房门和大门都能贴。 颜汐买的大红纸,能裁出三副大对联,要是小对联则能剪五副,还能多一条写神位名的边角。 “写什么好呢?”刘衡提笔在手,想着该写些什么对子。 “写简单的。上联年年如意万事好,下联步步吉祥福满门;上联一年四季行好运,下联八方财宝进家门;上联日子红火喜迎门,下联天随人意福星照……”颜汐一口气报了十几条对联。 刘衡皱眉,“言辞太俗了些……” “就这么写,雅致的写一两副就好了。”颜汐只打算拿出去卖给村里人,太过雅致的人家也看不懂。乡下百姓们,就喜欢看到直白的好啊、福啊、财啊这些字。 刘衡也不纠结,提笔写了下来。 颜汐就在堂屋墙上挂了一条绳子,将刘衡写的对子一副副挂起来吹干。 她自己也没闲着,撑开另一张桌子,提笔临摹刘衡写下的福字,对联她还不敢写,斗福和小条幅已经敢动笔了。 自从陪刘衡府试回来,她就开始坚持练字,到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字还是很有进步的。 刘衡看颜汐也在写,放下笔过来看了一眼,这一看不由一愣。 原来,因为颜汐没有字帖,她都是临摹刘衡的字。这几个月练下来,居然也有了两分形似。 “二郎哥,我写的怎么样?”颜汐有些小得意,三个来月有这个成果,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进步很快。”刘衡看她微微得意的样子,表扬了一句,看她在写的几个字,“这个福字这里应该转腕,要压一压。” 颜汐照他说的写了一下,刘衡看她用力还是不对,一只手撑在桌沿上,另一只手从身后扶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起写。这个姿势,等于将颜汐整个人包在怀里了。 颜汐一愣,这个姿势会不会不合适? “明白了吗?”刘衡松开手,问道。 “我明白啦。”颜汐点点头,自己才九岁呢,不要想太多了。 她重新写了一个,刘衡满意地点点头,走到自己桌边,继续写那些对联。 一个下午,两人写出了三十来个斗福,还有二十来副对联,颜汐将裁对联剩下的边角料,都剪成一掌来长、三指宽的小纸条。 这些小纸条,都是写灶君神位、五谷丰登、随行神位、六畜兴旺这样的字,贴在特定的地方,表示这是神位所在,平时过年过节的时候,这些神位就会插香供奉。 写的时候感觉笔下写的不是字而是钱,乍一停下来,感觉手腕酸痛了。她从来没有一口气写这么久过,感觉那手都要断了一样。左手托住右手,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写太久了,不习惯,稍微转转腕子,不然明天还要痛。”刘衡一看她痛得龇牙,过来捏住她右手转了几圈,“习惯就好了。” 他专注地帮忙揉手腕,颜汐看他浓眉微皱的样子,一颗老人心不好意思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好了,不酸了。”终于撑不住了,她赶紧抽手,转身假装去整理挂在绳子上的对联。 刘衡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抓着颜汐的手,再一想到刚才教她写字,不由俊脸微红,咳了一声,“晚上你不要拿重的东西,歇一歇,明天就会好些。”他低头忙着收拾桌上的东西,将笔从左边移到右边,将红纸又挪到上面,嘴里嘱咐了一句。 “哦。”颜汐应了一声,老脸也感觉一阵发热。 第102章 一个小老头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接下来的日子,颜汐全力为了年前的春联生意忙碌着。 刘衡上午雷打不动看一个时辰书,下午就被颜汐抓壮丁,写两个时辰的对联。颜汐自己也会写,熟能生巧,在刘衡教导下,除了斗福,小对联她也敢上手写了。 唯一异样的,就是这段日子她和刘衡互相都没敢看对方脸了。刘衡再指点她写字,至少隔开了一个人身的距离。说话也客气了,颜汐连谢谢都说了几次,刘衡也多次说有劳。 照王氏说法,就是两人怎么忽然生分了一样。 除开这点异常,其他一切顺利,很快,家里积攒了三百多副对联。 因为写字手太酸,腊月初八的腊八粥颜汐没动手,都是王氏熬的。 到了腊月初九,大晴天的好天气。 颜汐一早起来又穿上一身男装,找王七来帮忙,赶着牛车,带着那些对联出门。 刘衡帮忙将对联搬到车上,王七坐在车辕,颜汐也爬上车辕坐到边上。 这好像有些不成体统。 过了年,汐儿就十岁了,虽然看着是男子装扮,到底是个女儿家。而且,这大半年里,汐儿好像个子长了,身形拔高,原本面黄肌瘦,如今看着却已经有了点姑娘家的脸型。 王七却是个成年男子,没有家里人陪着,就让两人这么出门,好像有些不妥。 他心里闪过这些想法,眼看牛车晃晃悠悠赶出家门,上了家门口的路,他叫了一声“等等”,回头跟王氏说了一声“娘,我也跟去看看”,回屋穿上厚棉衣,几步赶出家门,“我也去帮忙吧。汐儿,你往后坐坐。” “你留在家看书……” “今日已经看过了。”刘衡跨上牛车,坐到王七边上,颜汐不得不往后闪开让出位置,将对联往左右挪挪,自己坐到车身里。 王七不自在地往边上靠,犹豫地问:“秀才老爷也去卖对联?” “王七哥,秀才也要吃饭啊。”刘衡笑着说了一句,“我还从未卖过春联呢,不知今日生意会如何。” “东家想出来的生意,从来没有不好的。”王七对颜汐已经是无脑崇拜了。 “生意好不好,我们找个村子卖了才知道。”颜汐笑着催促,“王七哥,快点,现在天冷,我们今儿就跑两个村子,早点回来。” “好唻。”王七吆喝一声,赶着牛车快走几步。 照着以前卖布的经验,第一站还是到岩下村,这村子的村民富裕点,路也好走,周围村庄也不远。 颜汐的牛车停下来,拨浪鼓刚转出响动,已经有熟悉的村民走过来了。 “小哥,你今儿又来卖衣裳啊?” “大爷,今天不卖衣裳,您看看,我今儿是给大家送福,卖春联来啦。”颜汐一看有人出来了,拿起对联让大家看,“大家看看,这可是我托秀才老爷写的春联,镇上大对子要十文钱,我只卖八文钱一副;小对子六文钱一副;斗福两文钱一张,不管大小对子,买两副对联我送四张神位纸。” 颜汐嘴里说着,招呼王七将大对子和小对子各挂了几副出来。 既然来了三个人,来时路上她就已经分工了,刘衡帮忙递对联,王七负责卖大对联,她负责卖小对联和斗福。 “小哥,真的假的啊?这些都是秀才老爷写的?” “大爷,我都来你们村几趟啦?哪次做生意不实诚啊?您看看这字,写的好不好?什么叫龙飞凤舞?什么叫笔力强健?一看这字您就知道啦。”颜汐抖着刘衡写的对联,“您再看看这对子,笙歌辞旧岁,美酒庆新春。您再看那副,一帆风顺吉星到,万事如意福临门。是不是好兆头?” “这对子好,听着就喜庆。”那老大爷连连点头,“不像我之前镇上买的,听说也是找读书人写的,什么雅啊古,都听不懂。春联也没买,我要一副大对子,再来两副小对子吧,小哥,你斗福也送我一张呗?” “行,开张生意,我送您一张斗福。” “换东西不?” “大爷,都快过年了,您给我点现钱,让我好去买年货啊。” “好,我去拿钱。我就要刚才你读的那两副对联,给我留着啊。” 就像颜汐想的,过年,只要家里还有点闲钱,都会买春联。舍不得买一副对联的,也会买张斗福回家贴一下。 刘衡一开始听颜汐在那吹捧自己的字,有些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算缓过神来。 有人带头开张后,其他来买的人就多了,颜汐和王七两人忙不过来,刘衡也跳下牛车,在另一边帮着买卖收钱。 “小哥,这字是好字,但是人家都说秀才老爷金贵,求一副对联都难得了,你找谁写了这么多啊?”也有村民质疑。 刘衡咳了一声,“在下是今年新考中的生员,我家……我家弟弟说的都是实话,这些对联是我和她写的。” 村里人一听他说自己就是秀才,没人质疑他说的是假话,因为假冒有功名的人,被拉到县衙那是要打板子的。 所以,众人不由沸腾了。 岩下村的村民有钱,可村里没有秀才,这贴一张秀才老爷亲手写的对联,讨个好口彩啊,何况这对子售价,比起镇上还便宜。 颜汐看村人争相从刘衡手里拿对联,真是羡慕嫉妒恨啊,这些古人的崇拜,来得盲目而狂热。 到后来,她就站在刘衡边上,帮忙递对联收钱,连王七也过来当二传手了。 很快,带出来的对子就卖掉一半。 三人一看岩下村几乎会买的人家都买好了,赶到下一个村子继续卖。 这卖对子的生意,果然很红火。 到了第二天,刘衡还要跟出来,颜汐不答应了,让他留家里继续多写几副对子,要照这样子卖,三百多副对联,只怕四五天就卖完了。她还打算往青龙镇靠县城那边的村子再去转一圈呢。 在赚钱这事上,谁都拗不过颜汐。 刘衡只好每天目送她和王七出去卖对子,自己在家奋笔疾书,到下午时,他就到村口散散步,顺便看看颜汐两人什么时候回来。 王氏开始看他担心的样子,还跟着有些担心,生怕天冷到处结冰路滑,到后面颜汐说牛车都是走官道的,可刘衡还是担心不减,她不由好笑起来,这儿子真是忧心地像个小老头一样啊。 这对联生意一直做到腊月二十五,颜汐后面又从布料里挑了颜色鲜艳的,搭着对联生意,做了两天卖头绳生意。 到腊月二十六,终于决定停工收摊。 第103章 送几处年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一个腊月,颜汐带着王七,坐着牛车东奔西走。等到腊月二十六停工,一算钱,竟然卖了十二两银子,还有三百多文零头。 别看一副对子才卖几文钱,一张斗福才两文钱,但是架不住卖的多啊。 颜汐这一个来月,几乎将明水县的村镇都跑了一圈,要不是雪后路难行,她都恨不得再跑山里再销售一圈。 而且她卖东西不拘泥,头绳、瓜子花生、盐……想到了就带一点到各村去搭着卖。尤其是一文钱一根的头绳,花色漂亮鲜艳,布料摸着滑溜溜的。不花钱买,要是买对联多的就送一根。 村里的小姑娘们都爱死了,拿到头绳就忍不住在头上比划。 颜汐就想到《白毛女》里的那句话“扯上二尺红头绳,扎呀扎起来”,穷人家的小丫头,一年到头,难得有些饰品,一根头绳都可能是奢侈。 林林总总算下来,年前发了一笔小财。 她直接拿了二两银子递给王七当分红。 王七还不好意思要,“我就帮忙赶个车,酸菜生意您已经给我一笔了。” “王七哥,听说东家应该年底给年货。我这东家就你这一个掌柜,年货就不买了,这二两银子,就当我给的过年年货钱。”颜汐又拿出一包布料,“这料子给你和大婶做件新衣裳。” “太多了,太多了。”王七扎扎着手,不好意思拿。 “王七哥,给你你就拿着,这个月辛苦你了。”刘衡也在边上开口。 王七到底收了钱,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刘老爷,能请您给我家写副对子不?” “哈哈,王七哥,你也要求对子啊?” 王七掏出自己买的红纸,今年有钱,他特意买了洒金红纸,“嘿嘿,这不是我娘说我给秀才老爷家做事,让我请秀才老爷写副对联,我们贴家门口,也沾点福气。” 刘衡拿出笔墨写对联,王氏又拿了一包点心给王七,让他带回家去。 王七待墨汁一干,乐呵地拿着东西回家去。 剩下十两银子和三百多文零头,颜汐看着刘衡呵呵一笑,将三百多文零头从桌上扫进自己的荷包里,剩下的十两银子,递了五两给刘衡,“二郎哥,给,这是你的分红。” 刘衡在府城抄书,也赚过银子了,拿着这五两,还是有些激动。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除了代写书信,乡村里的文字还能这么卖钱。 摸了摸五两银子,他又递给颜汐,“明儿我们去镇上买年货,这钱算我拿出来的,给家里买年货吧。” “买年货的钱早就备着了。二郎哥,你这银子也留不住,明天我们不是要到县里送年礼吗?”颜汐将银子塞回他手里。 刘衡想了想,“也是,那我先拿着,家里要是买什么跟我说。”这话颇有些财大气粗的感觉。 颜汐看着刘衡笑,王氏一边看着两人笑,一个少年一个小丫头,却都是以当家人自居了。 腊月二十七,青龙镇的年前大集开始了,从这天开始,连着三天都是市集。 不仅是青龙镇,明水县其他镇都是如此。这三天大集之后,要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开集了。 颜汐觉得这种市集挺神奇的,没人特意通知,但是好像人人都知道,也这么遵守着。 三人昨晚又讨论了一下今年的年货,本来打算备两斤花生的,现在买五斤,瓜子也是;点心颜汐觉得时下卖的也就那些口味,决定自己来做,所以要多买点面粉、香料、砂糖和冰糖等;鞭炮要三挂,额外还买了一桶小烟花;鸡鸭家里养着,猪肉得买,若有羊肉也再买点。 王氏算下来,发现买的东西还挺多的,二十七一早,三人赶着牛车到镇上。王氏留在镇上买年货,颜汐和刘衡则到镇上搭车到县城去。 过年前,刘衡要去裴秀家和洪县令处送年礼,颜汐也要去陈掌柜那儿走一圈。 两人先去陈掌柜那儿,县里今天也是年前的大集,布庄生意很好。颜汐跟陈掌柜打声招呼,留下东西就走,免得耽误人家做生意。 到洪县令家时,洪县令忙着接待上门的乡绅,还算给刘衡面子,抽时间见了一面,勉励了几句。倒是颜汐,洪县令打发人到后衙报给老夫人安氏和县令夫人徐氏,安老夫人打发喜鹊过来,将颜汐接到后衙, 这次见面,比起在青龙寺那次,老夫人更加亲切了。 颜汐进到厅堂刚行了个福礼,安老夫人已经让人上茶看座,又对徐夫人说,“这就是我以前提起的那个小姑娘,她说的鲜花供佛,就连方丈大师都很称赞呢。” 徐夫人仔细看了看颜汐,“一看就是伶俐的,长得也好。” 颜汐想想脸上新长出的冻疮,一个腊月东奔西走,她就算每次都用头面巾包住脸,还是没抵抗住寒气,脸上长了两个,还好没溃烂。她自己照镜子,就看到脸上左右各一团红块,徐夫人这话,真的是过奖了。 看安老夫人这热情劲儿,应该是知道那少年在自家养伤的事,看老夫人不明说,她也不提起这话,只谢了洪县令对刘衡的照顾,又向老夫人和夫人拜年,说了几句家常话。 略坐了会儿,喜鹊来禀报说何员外夫人上门拜访,她连忙起身告辞。 安老夫人让喜鹊送她离开,又拿了几包点心,还有一块尺头,“你做的点心好吃,听说做的饭菜也好吃。这些点心,也就是让你尝尝永州那边点心的味道。这块尺头给你过年做件新衣裳穿。” 徐夫人看颜汐头上只扎了两根发带,没有其他装饰,又叫人拿了一根点翠簪子,“小姑娘家家的,过年了,戴点首饰好看,这根簪子你戴着玩。” 两人都是以长辈的口吻送东西,颜汐略推辞一下,都道谢收下了。听安老夫人的口气,显然是知道那少年的事了,她收下东西,也算是收下她们的谢意。 刘衡等着她一起到裴先生家去,看她从后衙出来,帮她提了东西,两人到裴秀家去。 过年给先生送年礼,是时下的规矩。 裴家学馆这几年教授了不少学生,所以,裴秀家门口,进出的人不少。 刚走进学馆大门口的巷子,迎面走来一人,阴阳怪气地叫道,“这不是卖对子的刘秀才吗?” 第104章 过年的准备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抬头一看,对面说话的人,是个穿着锦缎棉衣的青年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多岁。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说话的口气阴阳怪气的,一听就觉得是找茬的。 自从刘衡考上秀才后,她做生意挺顺当,只要知道她家有个秀才,就没人来找她的茬,怎么刘衡自己倒是碰到找茬的了? “刘秀才现在哪里发财啊?”那人看刘衡没说话,又怪声怪气地问了一句。 时下士农工商,他问这话,就是贬低刘衡为商,也是嘲笑他行商贾之事了。 刘衡向来人拱拱手,淡笑着招呼道,“原来是余贤弟,好久不见,听说余贤弟今年又失手了,下一次院试是明年还是后年啊?” 原来,这人还只是个童生。 时人称呼,论年纪是最常见的,还有一种却是论地位,尤其是科举读书人之间,比如刘衡是秀才了,那哪怕这童生年纪再大,他也能居长。平时客气些自然都以年纪论,现在他忽然论起身份,来人脸色一下就变了。 “你……”对方忍了怒气,嘲讽地说道,“我虽失手,但是从不失读书人的风骨。可不像刘秀才,拿字换钱,有辱斯文。什么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富进家门,这种粗鄙对联,出自秀才之手,真是汗颜啊。” 听两人说话,颜汐明白了。 这人怕是刘衡在裴家学馆的同窗,自己多年没有考上秀才,看刘衡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嫉妒了。这一开口就嘲笑刘衡卖对联换钱,看他那样子,锦缎衣裳,腰间还戴了玉,看来家底不错。 颜汐到底是现代的思维,一直没觉得做买卖不好,拉着刘衡卖对联也觉得没什么,听到这人的话,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让刘衡脸上无光了。 她不由内疚,正想怎么描补说话,刘衡已经不屑地看了来人一眼,“我家境贫寒,卖字换钱,问心无愧。文有雅俗之分,白乐天还曾读文给村媪请教,我只是写些通俗易懂的对子与大家同乐,有何不好?余贤弟见识太浅,难怪屡试不能进学,当勉之。” 说完,他拉了颜汐,绕过这人,直接大踏步继续前行。 “二郎哥威武!”颜汐看那人气得走远了,笑呵呵夸了一句。 “威武?” “就是厉害的意思。” “多读些正书,少看些话本子。”刘衡曲起手指,敲了她额头一下。显然,他以为颜汐是话本演义看多了。 “我最近抄了本《永州记》,前人的散文游记,等回家拿给你看。” 这是要提高自己的文学修养啊? 多看书总是好事,顺便还能通过书了解一下这个时代。所以,颜汐很高兴地答应了。 这么爱看书,家中必定是书香门第吧?刘衡看她这么高兴,觉得自己对颜汐又多了解了一些。 进了裴家学馆,裴秀刚又送走几个来送年礼的学生,看到刘衡很是高兴,叫了他到书房去谈论学问。 刘衡去府学后,王氏一个妇道人家不便拜访,颜汐代刘衡来过裴家几次。裴师母知道颜汐于吃食上很精通,拉着她帮忙参谋一下过年菜肴的准备。 两人在裴家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返回青龙镇。 王氏等两人一起回家,碰到了王七的娘顾氏,顾氏邀请王氏到家歇息。 所以,刘衡两人回来后,找到王七家,三人最后才坐着牛车一起回去了。 采购了年货,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过年,团圆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各种吃的。 回到家里,王氏将早就浸泡好的黄豆拿到村里的石磨那儿磨成豆浆,回家做了一板豆腐。 颜汐也跟着第一次亲手学做了一次豆腐。 刘衡帮忙磨豆浆,两桶豆浆挑回家,他又帮忙将豆浆倒进大锅里煮。这一步挺耗力气的,颜汐是抬不动,刘衡还能一个人提起一桶豆浆倒进去。 等豆浆烧开,王氏先用一个瓦罐舀了一罐放边上,“这豆浆等明天早上热一下吃吧?”原来豆浆已经好了。 她舀好豆浆,又抱了一个盐卤罐子出来,豆浆要凝结成豆腐,靠的就是盐卤来点卤。 盐卤一放到锅里,豆浆很快就结成一团团絮状了。 王氏拿了一个大碗,将凝结的絮状舀出来,“这是豆腐脑,二郎喜欢加酱油,汐儿,你喜欢怎么吃?自己调味,趁热吃吧。” 原来豆腐脑是这么做出来的。 颜汐把集市上买的虾皮、紫菜找出来,加了一点在碗里,又切了点葱花放进去,然后舀起一大勺豆腐脑往碗里一倒,热气将虾皮、紫菜烫熟了,葱花的香味也被激发出来。 她加了一小勺酱油,将这碗豆腐脑递给刘衡。 刘衡看那碗里白色的豆腐、绿色的葱花,还有深紫色的紫菜,看着比以前单纯的豆腐脑要香,“汐儿,你怎么总有不同的吃法?” “因为我喜欢吃啊。”颜汐笑眯眯地问,“你尝尝看,这么吃好吃不?” “好吃。” 听他说好吃,颜汐更高兴了,“婶娘,我帮你也舀一碗。” “虾皮不不煮不炒的我吃不惯,你就给我放点紫菜就行。”王氏觉得虾皮还是炒过才好吃,不然总觉得有股腥气。 青龙镇这里平时很少看到海货,但是快到过年的时候,会有人进海带、紫菜、虾皮、海米、鱼干等海货来卖。 价格也不贵,但是因为平时不吃,村里人除了海带和鱼干,其他都不怎么买。 颜汐一看到这些就乐了。海产品好啊,补钙又补碘,她每样都买了,过年时候打算让王氏和刘衡尝尝海货的美味。 颜汐盛好一碗豆腐脑,王氏就坐在炉灶前吃了,然后将豆腐桶搬进来,架上一个叫豆腐角的木架子,将锅里的东西一股脑都舀进豆腐袋里。然后,就将豆腐袋放到豆腐角上,慢慢地将水压出来,等到靠手已经压不出水了,就将豆腐袋放到一个木筐里,上面放上一个装满水的木盆继续压着,等水挤压完定型后,就是豆腐了。 豆腐要做好,点卤和最后的压水都是关键。 阳山村也不是每家都舍得做豆腐的,所以王氏做好豆腐后,会问一下相熟的人家。要是有人没做豆腐,可以拿豆子来换。 大家买豆腐都不说买,而是喜欢说换豆腐,因为村里人不太会拿钱买,而是用黄豆换。换豆腐也是一门生意,镇上专门有家豆腐坊。这个兑换比例都是一斤豆子换一斤豆腐,这中间的差额就是豆腐的利润了。 颜汐也去豆腐坊看过,这生意赚头还可以,就是太累,光磨豆浆就很累人,这一步真是力气活,她这小身板根本做不了。 第105章 小两口晒被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过年前几天,经常没有定时的饭点。 因为这几天都要准备吃的,做好一样随手捞了吃点,肚子就吃饱了。 所以,吃完豆腐脑,三个人都感觉不饿了,豆腐做好了,王氏开了大油锅。今年刘家手头宽裕,油炸的食物就能多做几样。 这种大油锅炸东西,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烫到,王氏包了头巾,拿着一尺来长的大竹筷和一个漏勺,不让颜汐来做,自己来动手。 阳山村这里,只要家中还过得去,过年都会炸豆腐泡、响铃和肉丸。 豆腐泡就是买的老豆腐切成一块块,放油里炸了就行。 响铃是豆腐皮做的,要好吃,就得调好馅料。颜汐用白菜、猪肉、黑木耳和豆芽一起调味做馅料,包在豆腐皮里。然后,包了馅料的豆腐皮卷成一个长条状,切成一段段,放到油里炸成金黄色。不知道响铃这名字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因为这样炸的豆腐皮包,嘴里一咬就发出脆脆的声音? 肉丸虽然叫肉丸,但是纯肉的反而不好吃,王氏把五花肉和姜片和一起剁好,放一块老豆腐,再放一勺生粉,搅拌均匀后,捏一团在手里,轻轻一挤,一个小圆子从虎口冒出头,另一只手拿勺子将圆子一挖,丢到油锅里,滋啦啦一声响,等圆子从油里浮出来,一只肉丸就做成了。 除了豆腐拌的肉丸,王氏还用豆腐渣替代豆腐,拌了肉丸炸了一盆。 “这豆腐渣炸的圆子,松软可口,也很好吃。”刘衡夹了一个入口,对颜汐说道。 颜汐也尝了一个,豆腐渣肉丸没有豆腐肉丸紧实,但的确胜在松软。豆腐比豆腐渣贵,王氏以前炸这种肉丸,是为了省豆腐吧? 王氏忙着炸丸子,刘衡就坐在炉灶前帮忙烧火。 颜汐一看家里还有剩饭,切了葱花,撒点芝麻和盐,跟剩饭一起拌匀,放到一个方盒子里拿到屋外去。 一走出灶屋门,一股冷风扑面,外面地上倒水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汐儿,外面冷,你去外面做什么?” “婶娘,我到外面冻点东西,等会儿当宵夜吃。”颜汐到这儿没吃过兹饭糕,决定做一点尝尝。 等王氏将过年准备的油炸的菜炸得差不多了,颜汐将剩饭拿进来,果然已经冻结成块了。她用刀切成一片片,让王氏炸。 “炸米饭倒是没吃过。”王氏说了一句,看颜汐眼巴巴看着,让刘衡将炉灶里退一根柴,火小点,开始炸。 片刻功夫,一块块金黄的兹饭糕就炸好了。 王氏捞到漏勺里沥油,颜汐忍住烫伸手掰了一块,兹饭糕一进口,她就感慨了一声“好吃”。王氏手上在忙活,刘衡的手因为烧柴禾不干净,颜汐拿筷子夹小块,递给他们尝。 王氏咬了一口,“到底是过过油的,就是香。” 刘衡看颜汐喂到嘴边的食物,犹豫了一下,张嘴吃了,“果然好吃。” 自己推荐的美食得到赞赏,是件很幸福的事。颜汐自己又吃了一块兹饭糕,只觉得口齿留香。 二十七这晚,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在开油锅,过年要用到的油炸的菜,基本上都在今晚得炸好。 颜汐索性又切了些肉条,裹面糊炸了。 最后,王氏将颜汐买的寸把长的小鱼,都裹面糊炸了,看颜汐已经在打呵欠了,才收工。 “今年我们炸的东西够多啦,你们两早点睡,明天还要忙活呢。” 颜汐吃饱喝足后,感觉眼皮都要粘一起了,从来不知道过年原来要忙活这么多事啊。她熬夜的意志力是够的,可是这身板到底才九岁,身体跟不上她的意志了。 刘衡比她好点,看她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一样,走出灶房时脑袋都差点撞门框上,他伸手帮忙挡在颜汐脑袋前,“看看路,几步就能回房睡了。” 颜汐简单洗漱了一下,也不知冲谁摆手说了句“我先睡了”,进门就躺床上去。 要不是王氏帮她送了个炭盆进屋,估计她半夜得被冻醒。 第二天早上,腊月二十八了,年味越发浓了,这时候,是家家户户准备蒸糕的时候。 过年吃的糕,有面粉做的发糕,也有米粉、糯米粉、芝麻和肉一起蒸出来的肉糕。 蒸肉糕是比较奢侈的。村里人一年到头难得吃几次肉,都觉得肉糕好吃。 王氏往年都是蒸发糕,今年刘衡考上秀才,家里肉也买得够多,就决定蒸肉糕。蒸肉糕要用到的糕粉多,她约了进宝娘一起,两人互相帮忙磨粉,就留颜汐和刘衡在家扫尘。 扫尘顾名思义就是扫去灰尘,在村民们的意思里就是大扫除,本来应该腊月二十三做的。但是那时候,颜汐还忙着卖对联,刘衡也被她拖着一起忙,王氏忙着赶做新衣裳,家里都没好好打扫。所以,就在二十八这天扫一下。 王氏是个爱干净的人,家里蜘蛛网、灰尘并不多,两人也就是将东西重新摆放了一下。 收拾完屋子,颜汐一看今天的太阳不错,难得风也小,索性就在院子里撑开晾衣架,跟刘衡一起,将家里的几床棉被拿出来晒晒。 棉被盖久了,就感觉冷得冰疙瘩一样,每天晚上要是没有炭盆烘热,刚躺下去时都是个折磨。不过,冬天被子晒过太阳后,就完全不同了,棉被就像满血复活了一样,被子会格外蓬松,摸上去就暖和。晚上躺进去也不会很冰了。 冬天的棉被比较大,刘衡将被子抱出来晾到晒衣架上,颜汐拿了藤拍子使劲拍被子上的灰尘,再将被子整理平。 三叔婆和赵氏两个来给刘家送菜。 这也是村里的过年习俗。关系好的人家会互相送些自己家炸的菜,也是互通有无的意思。往年三叔公打发进宝娘或者刘进宝来送过两次,三叔婆自己是不来的,毕竟家里的好菜往外送,她不太开心。赵氏更是从没来过,刘族长家只跟村里几家族老还有他兄弟互相送过。 现在赵氏端了一碗响铃,三叔婆拿了一碗肉丸子,两人一走到门口,看到颜汐和刘衡两个在那儿晒被子。 三叔婆啧了两声,“小两口晒被子哪?” 第106章 可怜要做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三叔婆话音一落,刘衡和颜汐还未开口,赵氏先横了她一眼,笑着招呼道,“二郎,汐儿,晒被子啊?你三叔婆就爱说笑,别理她。” 她在颜汐的制衣作坊里赚了不少钱,对颜汐非常客气。 三叔婆对颜汐是有点怨气的,就为了她,自己被丈夫骂了,娘家大嫂也因为她吃了挂落。可是,儿媳妇进宝娘如今跟王氏走得很近,今年在制衣作坊里做衣裳,帮着绣荷包,拿回家二两多银子。这些钱,比儿子做粗工赚得还多。所以,她对着颜汐每次都是想笑又尴尬的别扭样子。 今天来送碗年菜,想重新亲密些,一开口打趣又被赵氏给说了。 她那脸色就有些不好。 颜汐只当什么都没注意,放下藤拍,笑着说,“二叔婆,三叔婆,您俩今天有空啊?快坐会儿。” 看着赵氏和三叔婆手里的菜,她不知道能不能接,就询问地看向刘衡。 刘衡冷不丁听到小两口三个字,俊脸一下就红了。他看看被子,再看看颜汐,过了一会儿才招呼了两人一声。看颜汐没接菜,就看着自己,明白她是询问自己能不能收的意思。 “二叔婆,三叔婆,你们这响铃和肉丸,一看就炸的好。”他接过两碗菜,“汐儿,我们昨晚炸的,也让叔婆们尝尝啊。” 颜汐哎了一声,接过两碗菜倒出来,又各装了面糊小鱼进去,“二叔婆,三叔婆,我们家炸了点小鱼,你们拿去尝尝看。” 这是礼尚往来的事,赵氏两人推辞一番,也各自接了。 赵氏又问起家里有没有蒸糕,听说王氏去磨糕粉了,知道这是打算蒸肉糕了,跟三叔婆两人一起离开。 走出刘家院子,赵氏低声对三叔婆说,“二郎娘都说拿汐儿当闺女看待,你刚才怎么开那种玩笑话?被人听到,对汐儿不好。” “二郎娘说是当闺女,但是谁不知道颜汐可是福星,她真舍得送给别人家当媳妇啊?我看她也就是嘴上说说的。”三叔婆不以为然。易地而处,她要是王氏,肯定要将颜汐这只会下金蛋的鸡拿捏地牢牢的。 “我家当家的说,二郎是个有出息的,以后的媳妇肯定不能是随便找个庄户人家的闺女。” “那会不会让颜汐做小?听说当官的都娶小老婆。” “这就不知道了。”赵氏听三叔婆说做小,想想颜汐那长相,现在看着就不错,以后长开了只怕会更好看点,刘衡要是娶了做小也有可能啊。 “太能干也可怜啊,这要是做小,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三叔婆又啧了两声。 “八字都没一撇,你也不要多说。”赵氏嘱咐了一句。 两人议论着走开了,院子里,再晒被子的时候,颜汐和刘衡都觉得有点别扭,这感觉又说不出来,两人又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话。 刘衡解释了一番阳山村的风俗,颜汐才知道过年送菜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会有这种风俗,可能还是因为现在各家日子都不富裕,族里亲人之间送年菜,一来联络感情,二来可以接济一下穷苦的族人,三来也是互通有无、丰富菜色吧。 王氏挑着糕粉回到家,三人又开始忙着蒸糕。 年前的日子好像不是在准备吃的,就是在吃,等到年三十,吃完团圆饭,三人守岁时,谈到明年就是乡试了。 刘衡回家之后每日看书不断,府学的先生还额外给他布置了一些题让他做,显然是希望他明年就下场考试的。 “二郎哥,乡试还是在同安府吗?” “不是,乡试要到永州,同安府是归永州管的,还有焦州府、处州府,乡试的人都要到永州去。” “那得不少人吧。”王氏一听这么多个府城的秀才都去永州,不由咋舌。 “乡试题目和院试一样不?是不是要难很多啊?”颜汐自然希望刘衡能一鼓作气,但是这么多人一起乡试争那点名额,僧多粥少,竞争得多激烈啊。 刘衡声音平和地说:“尽力而为就是。裴先生也让我下场试试,他明年也准备下场。” 其实,裴先生说的不止这么多。他说自己和府学的郑彦章通过书信,两人谈论过刘衡的学业。郑先生对刘衡也很看好,觉得他明年应该乡试下场试试。 明年下场,还有一条有利条件,比如杨舒达还是永州学政,也会是阅卷官。刘衡在他手里通过院试,说明刘衡的文风契合杨大人的品味,那趁他还在永州,下场考试或许更有机会呢?若错过明年,就得等三年,就是一个变数了。 刘衡在府学中向几位先生请教学问,也和陈有福这样的同窗切磋过,他也觉得自己考过乡试还是有希望的。 刘衡说的谦虚,但是话中还是带上了几分自信。 颜汐高兴地举起茶杯代酒,豪爽地敬了他一杯,“新年新气象,明年换圆领袍。” 青衫圆领,是举人的特定装束。 刘衡笑着喝了一杯茶,“托汐儿吉言。” “过了年,你们就大一岁了,二郎十五岁,汐儿十岁了。”王氏在边上算日子,“过了十岁,可以准备相看人家了呢,汐儿喜欢什么样的?” 十岁就要相看了?这话题跳转太快,颜汐觉得自己接不上话,“婶娘,不是十二三岁才开始相看吗?” 她这不害羞的问话,引得王氏一阵发笑,“那汐儿是打算十二岁再开始相看啊?” “我还小呢,现在还是多赚点钱吧。”颜汐生怕王氏又要说些有的没的,赶紧岔开了,“等明年二郎哥中举了,婶娘可以帮他相看人家啦。” 话题跳到自己身上,刘衡连连摇头说自己不急,引得王氏又是一阵笑。 刘衡看了颜汐一眼,她一向拿的定主意,不知道她会挑个什么样的男子呢?每次看她都只是风风火火忙着做生意,从未见她关注过男子。 陈有福夸颜汐长得好人聪明,如今她又有了上百两银子傍身,这嫁人的人选得好好挑,颜汐到底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由想起陈有福的话。 第107章 招财人人爱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与陈有福现在是府学的同窗。 成为同窗后,刘衡对他有了更多了解。平心而论,陈有福是个不错的人,出身陈家却没有纨绔恶习,与人结交也是以礼相待,学问不差为人大方,在府学中颇有人缘。 刘衡一心读书,也不想参与拉帮结派,从未刻意与人结交,陈有福算是同他走得较近的同窗。 一开始,陈有福记得他,是因为府试时刘衡的那些吃食让他印象深刻。到后来院试时同安府再次碰见,他知道刘衡带的小吃都是颜汐所做,看到颜汐当街卖荷包,又尝到了颜汐做的酸菜鱼,只觉得这丫头沉稳机灵,有意思。 相熟之后,知道颜汐的来历,陈有福还提出要买下颜汐。 其实,陈有福想买人,也只是一时兴起,一个机灵有趣的小丫头,长相可人,做得一手好饭菜,那不就是贴身照顾的好人选吗?买回来做朵解语花,也是雅事。对于陈家这种门第来说,买卖个丫头实在是小事一桩。 刘衡当时很生气,拂袖而去,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刘衡拂袖而去后,再次碰见,陈有福笑着致歉。毕竟颜汐的手艺和聪慧,当世并非绝无仅有,他也只是兴起提议。 既然陈有福致歉了,刘衡自然不能揪着不放。而且陈有福学问上未必比他高明,但是到底出身陈家,很多见识更高远,给他不少指点。 他银钱上无以为报,每次家里送来新的吃食,也会邀陈有福同享,两人也就更加熟悉。 尤其是府学开学后,颜汐为了给他加营养,每次王七送货到府城时,总要给刘衡带几个新鲜菜肴,有两次颜汐自己到府城时,还会送到府学去,与陈有福碰到过几次。 陈有福不止一次开玩笑,调侃颜汐对刘衡一片真心,难怪刘衡不肯卖掉,什么卖身契已还只怕都是借口,实际上是他想要收颜汐红袖添香。他还笑着说这么一个可人儿,不信刘衡舍得放人。 被陈有福老提着,刘衡才发现颜汐真的越长越标致了,隐隐可见将来必定是长相甜美的清秀佳人。 聪明能干有主见,家里家外都拿得起,一般男子的确是配不上她。 想到陈有福那些玩笑话,刘衡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很明确,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总要有所成就。所以,科举晋升,娶妻生子,皆有想法。 年三十刘衡想了一夜,沉沉睡去时,还是没想出什么。 因为要备考乡试,过完年后,在家草草过了正月十五,又去裴先生等几家拜完年,他就回到府学开始读书备考。 正月之后,颜汐的酸菜和荷包生意继续开张。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到清明祭祖时刘衡也没回来。 六月末,三叔婆来刘家找王氏,刚巧王氏不在,颜汐坐在堂屋纳鞋底,看到三叔婆来了,她连忙起身招呼,又倒了杯茶,端了碟点心放桌上。 三叔婆走进堂屋,拿起颜汐纳的鞋底,看那大小,应该是给刘衡做的,“汐儿啊,你可真是不得了,一个人撑起一个家,针线活也做得挺好。你现在一个月得赚上百两银子吧?” “三叔婆说笑了,哪有这么多,不过是赚点家中零用。” “那也不得了啊。啧啧,大家都说你是生财童女,天生一双招财手呢。” 颜汐囧,脑中闪现不断招手的招财猫,“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我也是没法子才捣鼓这些。三叔婆就好福气,三叔公能干,眼看着进宝哥他们长大了也有出息,您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颜汐这恭维,说得三叔婆眉开眼笑,放眼阳山村,她家日子也就比刘族长差些,不对,现在也比刘家母子差点。 不过,刘家母子靠的是谁啊?还不是靠颜汐。 她不由想起回娘家时,娘家大嫂听说刘家打算拿颜汐做小,就托她做媒,说合颜汐和自家的大孙子。说起来,村里妇人说起颜汐,都觉得这是个好媳妇人选。 要按本意,三叔婆觉得颜汐无父无母,孤零零的,自家小孙子娶她也不错,还省了娘家走礼开销。但是,想到三叔公的脾气,她没敢打这主意。 三叔公那是一心以刘氏家族的荣耀为己任,尤其现在刘衡已经有了功名,更不会跟刘家母子过不去。 她若是提议从刘家把颜汐撬出来,就怕三叔公第一个不答应。将颜汐娶进门撬刘衡墙角,三叔公能将她给休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嫁给自己孙子,嫁给自己的侄孙子也不错。 颜汐这丫头还小,只怕是被刘家母子哄骗着,不知道做小老婆的苦。 “汐儿啊,过完年你就十岁了,你也没爹妈在身边,听二郎娘说你也是个有主意的,有没想过以后的事啊?” “以后?”颜汐听三叔婆这问话,十岁的年纪应该怎么回话合适?她想想春燕几个往日的说话,这时候的孩子都早熟,就笑着说,“我以后听婶娘的。” “那你婶娘让你做小老婆,你也答应啊?”三叔婆急了,“你说你这傻孩子啊,小老婆那日子可不好过。回头正头娘子娶进门,转身把你给卖了。” “小老婆?” “我可跟你说,你得自己打算好。三叔婆看到你就喜欢,这儿有桩好亲事。我娘家有个大侄孙子,别看今年才十三岁,聪明能干着呢,长得也好,以后肯定是个壮小伙。他家里有三亩田地,下面就两个妹妹,将来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的。” 三叔婆说得高兴,也没管颜汐没回应,自顾自说下去,“我大嫂说了,你要是肯啊,明年,不,今年嫁过去都行,等到你十五再圆房。等你嫁过去,家里就都听你的,你说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这可是一嫁过去就当家理事了,这日子多好?” 颜汐眨眨眼,这日子好吗?什么嫁过去就能当家理事,是想让自己嫁过去给他们赚钱养家吧?而且三叔婆说的那大嫂,就是给牛夫人带路的那个吧? “三叔婆,我还小呢,不懂嫁人什么的。现在我就想先养活自己,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第108章 颜家有祖训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你这孩子,好话跟你说怎么还糊涂呢?可别怪叔婆没告诉你,二郎现在是秀才,以后要是当官了,家里大老婆小老婆一堆……” “三叔婆,二郎哥娶几个老婆,跟我有什么关系?”颜汐听三叔婆越说越没边际,有些不耐,脸色一沉打断了她的话。 三叔婆却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汐儿啊,你若是嫁人了,自然跟你没关系,但你看你现在,大家都知道,现在给刘家当牛做马,以后给二郎做小老婆,将来二郎要是做官了,你连小老婆都做不安稳,正头娘子进门,洗脚水都轮不到你端,搞不好提脚把你卖了……你可得心里有成算,不要被二郎和二郎娘两句好话哄了。” “虽然说你跟二郎这么早晚一起,外面又是各种男人打交道,名声早没了。但是你放心,我大嫂说她不在意,我可跟你说,像我家侄孙这么好的,打着灯笼都难找……” “三叔婆,我们敬你是尊长,往日对你也是敬着的,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三叔婆正说得开心,王氏哐当一下推开门走了进来。饶是她平日和善,听到三叔婆这些话,也不由怒了。 在她边上,刘衡站在门边,一片阴影投在他身上,面色晦暗难明。他笔直站着,未阻止王氏,也未开口说什么。 三叔婆没想到说话被正主逮了个正着,想说些什么,又讷讷不出于口。 王氏冲进堂屋,拖了她出门,“我今日要跟你族里说道说道,什么叫汐儿给二郎……”她对小老婆三字吐不出口,含糊带过,“什么是大家都知道?我倒要问问是哪些大家都知道了,汐儿好好一个姑娘家,还没议亲,平日见到你总是客气叫你一声叔婆,你竟然败坏她名声,对着一个孩子说那些脏话,污她耳朵!” “我也是说人家说的,你急什么,你不要拉,你疯啦……”三叔婆没想到王氏会动手,一边躲开王氏的手,一边嘟囔着说道。 王氏眼眶通红,“你那大嫂,谁不知道她的名声?什么人家?哪个人家?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跟你没完,你哪来的脸喝我家的茶,吃我家的点心……” 她端起茶水泼到地上,又要去抓三叔婆。 颜汐拦住了她,“婶娘,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听到三叔婆的话,她也恼怒,但是,这种妇人是村里常见的,王氏要是真拉着她到门外厮打,就算三叔公冲着刘衡的出息想着刘家母子,但是三叔婆的儿孙却是会有意见的。伤了三叔婆的脸皮,也就是伤了她这些儿孙小辈的脸皮。 也许人家还觉得王氏小题大做呢? 王氏还要在阳山村过活,往日三叔公对刘家母子多有照拂,三叔婆也不是今天开始才脑子拎不清,与她纠缠不值得。而且,三叔婆这人年老成赖,要是当着众人的面,她说些有的没的,对她对刘衡都不好。乡试在即,不必横生事端。 她拦在王氏身前,王氏不能避过她去撕扯三叔婆,只气得声音都颤抖了,“你给我滚,不要待在我家!” 颜汐看王氏没再冲上前,看着三叔婆郑重说道,“三叔婆,我虽然是婶娘买回来的,但是您也知道,婶娘已经将身契还给我了。至于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还小,将来若是要成亲,再请婶娘帮忙掌眼吧。” “没娶亲就定小老婆,那是破落户干的事。你这些话,败坏了二郎哥的名誉,要是三叔公或者二叔公知道,只怕要发火。今日的话,我们只当是你年老糊涂说的胡话,你请走吧。” 三叔婆看王氏和颜汐就要拿扫把赶人的架势,再听到颜汐说她的话是败坏刘衡的名誉,才有些后怕起来。要是刘衡名誉有个不好,就冲如今族里对他的重视,自己只怕讨不了好。 刚才光想着说服颜汐,一时嘴快,现在醒过神来,想到族长现在时刻警告大家不许带累刘衡名声,“我就说几句闲话,至于么,做小老婆也是自己愿意的,谁稀罕管啊……” “三叔婆,我颜家有祖训,男不为奴女不为妾。再听到什么小老婆的话,我就跟谁拼命!”要在这年代生存下来,她不能太特立独行,做生意已经是引人注目了,其他名声她可得牢牢守好。 颜汐这话,掷地有声,站在门口的刘衡只觉一震。 三叔婆走过他身边,低头看着地说了一句“回来啦”,绕开刘衡就走了。 王氏最是爱惜自己名声,平白无故被按了欺骗孤女做小的名头,气了半天还缓不过来。 刘衡走进家门,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 颜汐看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与他说话。 这次回来,刘衡是要准备东西,到永州参加乡试。 陈有福说陈家在永州有地方,邀请刘衡到永州后跟自己一起住,食宿都不用再花钱。 但是,刘衡想到裴秀也要参加乡试,若可能还是希望能和先生住一起,这样住陈家就不合适了。 最后,陈有福提起他娘在永州有一套陪嫁的小院,一直空着,可以借给刘衡暂住,租金就不收了,其他开销他自理就是。 同安府的府试和院试,客栈都一房难求。永州的乡试想来住宿也紧张,刘衡看陈有福是诚心相助,谢过之后,回家准备行囊,顺便邀请裴秀一起去永州。 乡试是八月初九开始第一场,如今已经是六月底,路上坐船到同安府,再从同安府坐马车到永州,再快也要八天左右。 他们现在出发,赶到永州也是七月了。 三人商量之后,还是决定颜汐陪着刘衡去乡试。 颜汐觉得现在的生意还算稳定,王七可以帮忙送货交易。 不论外人怎么乱传,刘家母子对自己不错,情分上她应该帮忙。利益来说,刘衡是自己的大靠山,“靠山”乡试这种关键时刻,自己总得更加尽心尽力才对。 再说,要是这时候跟刘家母子划距离,倒显得心虚,还容易与刘家母子生分。 第109章 主考官传说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一次乡试,王氏已经有了些积蓄。 她拿了六十两银子给刘衡带着,“虽然住宿不要钱,但是吃用总得要钱。家里的花用都够,这些钱你带着用,千万别舍不得花。天气早晚凉白天热,你早晚得穿好衣裳别着凉,白天自己记得脱衣裳别热着。跟裴先生住一起,别让先生花钱,吃得好一点,不要亏待了自己……” 王氏的一颗慈母心,全部化作了唠叨。 刘衡耐心地听着,不时应几声,听到王氏说吃的,他笑了,“娘,有汐儿一起呢,吃食上你还怕我饿着啊?” 王氏就笑了。 说了几句话,三人对于三叔婆带来的那点不自在都各自散了。 颜汐也拿了点碎银子,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 穷家富路,多带钱总是不会错的。 以她对刘衡的了解,刘衡虽然说的谦虚,但想来八分把握是有的。 她现在攒了快三百两银子,刘衡这次要是考中举人,自己生意赚的那点小钱,他应该看不上了。 回来后,举人老爷的府上肯定要热闹一下。到时,她打算顺势搬离刘家,正式自立门户。 刘衡虽然有城府,但是看着还是很有良心的,她住得离刘家母子这么近,又是这么熟的,他肯定愿意给自己当靠山。 这样一来,自己不怕被人欺负,又有两样小生意的稳定进项,再开辟点别的生意,慢慢攒上一两年,然后,买点田地佃出去。刘家母子两亩地佃出去就够一年粮食,自己可以多买个几亩,做个快乐的小地主婆。 等到自己十三四岁,再物色个老实踏实的男人,到十七八岁嫁人。 房子生意有点田,小日子就可以过得美滋滋了。 想到以后的好日子,颜汐掏一百两时,满脸都是甜甜的笑。 刘衡看她笑着装银子,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只觉得看着她笑,脸上也浮现了笑意。知道颜汐这些钱肯定是打算带到永州花用的,郑重说道,“汐儿,这银子算是我向你借的。” “嗯,好的。”给“靠山”上供是应该的,但是“靠山”主动说还,她也很高兴。 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颜汐和刘衡先到了明水县,跟裴秀汇合。 裴秀也收好了行囊,裴师母放心不下家中的儿子,不能陪行,拉着颜汐再三拜托她帮忙照料裴先生的衣食。 颜汐就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好重,任重而道远啊。 路上行行复行行,颜汐从同安府换了马车后,开始还觉得新奇,一路上天高气爽,秋色宜人。可再好看的风景,到后面也厌倦了。 他们租的这辆马车,只是脚力行里普通马车,车架上一个弧形车厢,座位就是马车两边架了一条长木板,跟板凳一样,只能靠坐在车壁上,坐久了感觉屁股都硌得疼。 颜汐将一包衣裳垫在座位上,才感觉好些。 就这样一辆马车,马也不是骏马,车厢也只能遮风挡雨,一天租金就要两百文,还不包括路上沿途买的马料、车夫的食宿。赶到永州,仅雇佣这辆马车就得二两左右银子。 路上他们也碰到过为了省钱,靠两条腿走的人。 雇马车也有好处,车夫就是跑同安府到永州这一段的,熟悉路况,哪里能投宿打尖,哪里有野兽出没,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马车不像船平稳,车夫一鞭子下去,马车里感觉要颠得散架了似的。有时碰到路上坑洼,人东摇西晃的,颜汐都撞了几次车篷壁。 一天下来,到晚上住宿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 三人坐着晃晃悠悠的马车,开始的新鲜感过去后,都恨不得一下就飞到永州。 路上走了几天,终于,这天下晌,车夫甩着鞭子,在车辕上大声说,“几位客官,前面就是永州城啦。” 刘衡坐在最外面,挑起车帘,颜汐就看到前面远处一片恢弘的城楼映入眼帘。那城楼结构挺像她在现代西安旅游时看过的城墙,灰扑扑的墙面,一个个城垛,还有城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但是,城楼上没有什么彩旗飘扬,就看到城门上方的城楼墙面上,嵌着一块深灰色石头匾额,刻写着硕大的“永州”两字。 城门前,一条队伍正排着队,他们租的这辆马车快到城门的时候,刚好接到了队伍的最后。原来,这些人都是在排队等进城。 “今儿怎么排队这么长啊?”车夫等了会儿,看前面纹丝不动,向旁边的人打听。 那人是个樵夫,边上放了一担柴禾,也正等得不耐烦,有人搭话,他终于有人吐槽了,“要考举人了,听说今儿是监考的钦差进城,看到前面城楼那里的那群人没?他们在等钦差进城呢。” 普通百姓有时不说乡试,直接说考举人,形象直白。 裴秀听说是钦差进城,倒不奇怪,“钦差从京城赶到永州,七月倒也差不多,不知道是谁任考官。” “那谁知道啊,听说是京里的大官,以前也是考上去的。”樵夫高兴地卖弄自己的消息,“刚才前面的人传过来的消息,说这钦差大老爷家乡是永州下属的什么府,这下他的老乡要开心了。” 那车夫一听这种小道消息,高兴地跟樵夫猜测钦差到底是哪个府的人。 裴秀摇头失笑,不再跟外面说话,低声跟颜汐和刘衡谈起这主考官的规矩。 原来乡试时的主考官,都是京城中皇帝下旨任命,再分批赶往各处省城。 担任主考的钦差,都是从京官中选拔,必定是进士出身,且经过今年朝廷的经试选拔,绩优者才能外放担任主考官。 因为乡试三年一次,每次都是八月初九开考。所以,每年永州这边的主考官,据说都要在六月从京中出发,七月中旬左右到永州。现在是七月初十,这位主考官路上赶路还挺快的。 “看城门口那架势,只怕来永州当主考官的大人,在京中职务不低。”裴秀最后推断道。 主考官到达永州后,就得马上住进贡院,不许和地方官吏多接触。城门迎接,应该是城中官吏想表示对这位大人的重视了。 第110章 玩笑勿乱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裴秀猜测了一番,又安慰刘衡道,“莫听乡野传闻,乡试考试皆为糊名阅卷,考官大人再有心偏袒同乡,也不敢太过。而且,为保公证,同考官等会一同阅卷。” 颜汐对他的猜测很赞同。 就算时下喜欢讲究同宗同族同乡,这位主考官也肯定不会公开偏袒,那樵夫的推测压根不存在。要偏袒也先偏袒关系户啊,都是穷小子,人家犯得着为不相干的人冒险吗?考中了才有同乡关系,没考中他眼里看到的都是升斗小民。 刘衡知道裴秀是让自己安心待考,点头应了。 这队伍又排了近一个时辰,车夫都急了,说若再不能进城,关城门前只怕都进不去,到时还得在城门前露宿一晚了。 幸好,他的担心没发生。很快,就有一队人护着一辆马车远远行来。然后,从队伍边上走过,直接进了城。 人家那马车,看着外面就雕窗刻画,车厢也不是门帘,而是两扇雕花木门,拉车的马也比自家这马车威风多了。 两厢一对比,人家那豪车气势顿显。 这群人进去后,队伍马上就开始移动了。颜汐甚至猜想,搞不好那些官员是故意把百姓们压在城外等着,弄出一种夹道欢迎的假象来。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是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 城门边有两个小厮在守着,一看到这辆车,走过来问道,“请问车中可是青龙镇的刘公子?” 刘衡一看,认出其中一个陈有福的书童,“平安,原来是你啊。” “刘公子,小的在这儿等两天了。我家公子说您肯定这两日就到,让我守在这儿给您带路。” 平安说着打发另一个回府报信,自己爬上车辕,给车夫指路。 到了地方,刘衡跟马车车夫结算完租金,接过颜汐手里的包袱,跟着平安走进小院里。 这院子里有一对老夫妻看守门户,一看到刘衡三人,那个老仆就迎出来,“小的见过刘公子。我家公子早就吩咐过,屋子都打扫好了,您跟小的进去吧。” 陈家这处小院在城南位置,进门就是一处小花园,然后是客厅、书房等处,后面是一进小院,带了正房和两间客房,客房又各有两间厢房。小院边上不远处就是灶房,后面还有一个园子,环境清幽,很适合静心读书。 平安帮着安置好以后,又笑着对颜汐说,“颜小娘子,听说您厨艺好,这边的灶房里各色东西都是齐全的,您只管用。要买什么,可以吩咐这边的婆子帮您去采买。” “多谢小哥了。”颜汐自觉充当小厮,上去递过一个荷包。没想到平安居然不接,“我家公子吩咐,小的不敢领赏。”估计是陈有福体谅刘衡家境一般,吩咐下面人不许拿他的赏钱。 姿态做足了就好,颜汐也不会去硬塞,人家不要,她就收回来了。 三人略一商量,裴秀住了东边的客房,刘衡住西边的客房,颜汐就住西边客房边的厢房。 三人安顿妥当,平安就离开回去复命。 这屋子果然像那老家人说的一样,都收拾地很干净。三人只要归置好各自行李就行。 颜汐跑到灶房一看,灶房门边就有一口水井,灶房里锅碗瓢盆、米面粮油都有,还有一把新鲜的青菜。那老仆带了一个婆子过来,看到颜汐在灶房,那婆子说道,“不知道三位何时到,就不敢多买鲜菜。您看要我再去买些什么菜不?” 颜汐人生地不熟,路上也累了,不想再走路,数出一百文钱,请这婆子帮忙再买几斤肉、买几个鸡蛋,还有应季的丝瓜、毛豆、生菜等蔬菜,“要是有菱角、橘子等时鲜的零嘴水果,也麻烦帮我各称两斤。我也不知道永州物价,若是不够您跟我说。” 那婆子一算,一百文钱买了之后,还能有些富余,“够了够了,这还能剩下一些呢。” “接下来要麻烦了,剩下的钱,就给您和老伯打杯酒喝。”颜汐是按照同安府的物价估算的,就算有剩估计也就剩下一二十文左右。住在陈家院子里,总得给这两个帮忙的一点好处。 她这么上路,那婆子笑得更热情了,“多谢小娘子赏,灶上要有什么活计要帮忙的,您只管吩咐我。外面要跑腿,我家老头子尽可去。” 颜汐又道了谢,两人走开,她先掏出自家带的一块咸肉洗干净,香菇干泡开,焖煮了一锅咸肉菜饭,等婆子送来她要的蔬菜后,她做了个丝瓜蛋汤。 三人终于到了永州,吃完饭,梳洗之后,躺到床上,都是沾枕即睡。 歇息好了,安顿之后,第二日陈有福就上门来探望了。 刚好颜汐做了花生酪,三人吃完早饭,一人一碗吃点点心,陈有福进门,就闻到一股甜香味,“哎呀,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汐儿啊,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要还有,可给我盛一碗。” 他与颜汐见了几次,说自己与刘衡是平辈论交,颜汐就叫了他一声陈大哥。 听到他叫嚷要吃的,颜汐放下碗,赶紧去盛了一碗出来,她想着下午给刘衡两人当点心,就多做了些,够陈有福吃的,“陈大哥,你尝尝我做的花生酪。” “嗯,软糯香滑,这小点好像是北方的风味。”陈有福尝了一口,对刘衡说,“我就说院子给你住是住对了,时不时我还能沾光来吃点东西。” “陈大哥要是喜欢,每天来,我一起做。” 裴秀跟人约了访友,看陈有福来了,吃完花生酪,笑着招呼一声出门了。 陈有福趁颜汐收碗到灶房去,冲刘衡眨眼,悄声说了句“艳福不浅”,刘衡瞪了他一眼,正了脸色,也低声说,“陈兄,这种玩笑还望勿再开,我娘拿汐儿拿闺女一样看。” 他神色太严肃,陈有福也是有眼色的,连忙转了话头,“好好,以后不再玩笑了,我也拿汐儿当小妹妹看可好?” “多谢陈兄。” 陈有福知道刘衡性子有些板正,略聊了几句,约他一起出门逛逛。 第111章 乡试的热闹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接下来几日,裴秀和刘衡除了读书之外,也都时不时出门。刘衡还跟着陈有福参加了两场诗会。 刘衡一心读书考试,对作诗什么的不在行,主要是凑个热闹,见识一下其他人的文采。 当然也是为了互相交流,消息灵通些,也能方便一二。几次下来,也算有些小收获。至少他知道了当下风头最盛的几位应试士子,他们是什么身家背景。还听闻了此次主考官姓魏,是承元十年的进士,笔下文章花团锦簇,很得圣上赏识。 陈有福对于这位主考来历显然知道得更多些。他跟刘衡说过,这位魏大人的家乡的确是永州下辖府城。他如今是京城刑部侍郎,岳父是当朝首辅。他还拿了两篇魏大人和两位副考官的文章给刘衡看过。 考前看看考官们的文章,能提前了解他们的文风喜好。 陈有福大方的分享,也是一种帮助了。刘衡很是感激,颜汐还特意做了两次点心,让刘衡送去当谢礼。 乡试前后,是非也多。比如也有考生因为会文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成为笑谈。 刘衡参加文会从不与人争强,他今年十五,年纪也算小的,反而还得了谦逊有礼、少年有为的名头。 颜汐也出门看过几次热闹,有一次闲逛还逛到了平王府的外面,远远看着王府门前守卫森严,也不知那个少年到底是不是王府的那位倒霉嫡子。 当然,乡试之年,平王爷不想让皇帝觉得他要拉帮结派插手地方事务,所以闭门谢客,王府的人不出门,颜汐也见识不到王府的人。连远远看两眼都惹得守卫查看,吓得她赶紧躲远些。 另外,她还跟着刘衡去看了主考官进贡院后的锁院,据说是为了防止作弊,京城来的主副考官到永州后就要直接住进贡院,然后就锁在贡院里,一直到乡试结束,这几个主副考官才能出来。当时贡院大门外全是人,他们到得晚,连主副考官背影都没看到。不过看到贡院大门缓缓关闭,哐当一声落锁,那种厚重的仪式感,让人看着挺信任的。 刘衡安慰她,等八月初八还有考官入帘仪式,考完试的时候早点带她看放榜,放榜也是很热闹的。 颜汐高兴地应了。 果然,到了八月初六,就是考官们的入帘仪式。 刘衡一早带了颜汐,在贡院前占了个好位置。 所谓考官入帘,其实就是所有考官们进入贡院,然后,就陪着之前锁里面的主副考官一起,等到乡试结束。 这次永州乡试,一正一副两位考官是京城来的,其他同考官以永州知州和下属知府、学政等官员一起参与,一共有十位考官。 颜汐站的位置还算靠前,垫着脚尖能看到贡院大门打开,一群身着各色官服的人浩浩荡荡走进贡院,在鼓乐和仪仗衬托下,贡院大门再缓缓关闭。门外重重官兵由两边站到了贡院大门前。 考官们会在贡院里现场出题,并刊印试卷。 而贡院大门再次打开,就是乡试开始之日了。 这么一次次来看热闹,颜汐觉得对于考生们熟悉考场环境还是挺好的。至少,她跟刘衡来看了两次热闹,已经知道这贡院附近地形了。 八月初九,乡试开始。与院试时一样,一大早所有考生们纷纷赶往贡院,不过,大家背的行李更多了。 乡试考三场,每场考试三天。这三天里,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天大的事都不会开门。 为了防止作弊,进门检查更严,要求笔要空心,衣服被褥不许有夹里,自备的蜡烛都得是空心的,要是带了饼也要被剥开。 八月天气忽冷忽热,寒热不定。刘衡和裴秀进了考场,除了考篮,还得带足日常用品。但是食物就不能都带熟的,三天万一是热天,吃的都要馊了,所以考场里两人还要自己弄吃的。 颜汐这次准备充足,食物上饼都是薄饼,肉都是肉干肉松,甚至还有一早就油煎过的梅干菜炒肉。所有食物都分成几份,方便取食。主食有米有面条还有粉干,怕瓦罐锅易碎,她到打铁铺里定做了两口两耳小铁锅。 一大早,裴秀和刘衡两人出门,感觉身上就跟背了一座小山似的。 颜汐要送两人去考场,裴秀两个怕她挤出好歹,都让她在小院等候。颜汐知道人多容易出事,自己这小身板也帮不上忙,也不去逞强,给了老家人些跑腿费,送两人进贡院。 刘衡两人在老家人开路下,挤到贡院。没等多久,就开始唱名入场。 刘衡那包裹一进场,就惹来搜子的低叫,“又来一个啊。”不知道他言下所指的第一个,是不是说裴秀。刘衡一看,周围考生的行李,好像是没自己多。 幸好,他东西虽多,却是多而不乱。 颜汐按食物、日用品等,一个个包裹分类。搜查的两个搜子动作粗鲁,但是东西都是层层摊开的,没啥好翻看;刘衡宽衣解带,搜子连发髻都要求解开看了。 搜查完之后,照例抽签领舍号。刘衡跟着小吏走到自己号舍前,松了口气,总算这次运气不错,他的号舍刚好在宙字号中间位置,离底号够远。 入场时,他这一边的房考官打量了好几眼,又问了籍贯名姓,才让他去了。 一进号舍,他按裴秀指点的,先看了号舍环境,查看屋顶墙壁,将各类物品分别摆放好,又检查了炭盆等物,拿出小铁锅烧了一锅热水,吃了点东西。他还带了空竹筒,先去接了几筒清水放在边上。 等到锣声响起,主考官带领考生们拜了圣人像。 随后,刘衡回到号舍,将两块木板一高一低放好,就有小吏发放考袋,里面装了此次考题和试卷。 而号舍边上,衙役开始巡逻,每隔几个号舍,就站了一个兵丁,手握腰刀,满脸肃穆。有胆小的考生,看到站自己号舍边上的兵丁,吓得脸色都变了。 此次的主考官刑部侍郎魏大人,在各个房考官们的陪同下,沿着号舍的走廊开始一排排巡视考场。 第112章 考场众生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为了避免科举舞弊,朝廷在科举一事上也是百般设法,增加难度。比如主副考官在京城受命后,都是当天同时离京,一路同行同时到达当地。而到了当地,科考即将进行时,才会公布考官姓名。 当然,京城消息灵通人士,还有各种民间小道消息,总是传得飞快。 永州这一次的主考官是刑部侍郎魏桓,副考官是翰林院翰林朱彤。 永州是平王的封地,却是内阁辅臣陈复礼的家乡,所以,如今永州的乡试,也是各方关注之地。 魏桓年届不惑,已经是正三品官职,也算难得了。 朝廷里众臣私下谈论,都说魏大人这官职,自身才学占一半,有个好岳父占另一半。他的岳父是当今首辅徐廷之。这些话,多少都带着点酸,没办法,谁让人家长得好,状元跨马游街时,徐首辅的独女徐玉容当年就是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相中了,成就了一段佳话。 此次离京担任永州乡试,对魏桓来说,是一个历练的机会。当然,是机遇也是风险。 主考官看似风光,一场科举之后,平添了门生无数。但是,一旦出现问题,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魏桓自然是想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毕竟,他离京时夫人徐玉容转述了徐首辅的话。待这场乡试安然度过,他在朝中的声望将会又上一层楼,政绩上又添一笔。待到六部尚书致仕时,也许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所以,考生进入考场后,他不辞辛劳,带着众人在贡院中再巡视一遍,务必事事妥帖。 副考官朱彤不过是翰林院中的翰林编修,当然不会与魏桓争风头。所以,他只在厅堂中坐镇,这种露脸的事就不跟着去了。 魏桓在几位房考官陪同下,慢慢走了一圈,杨舒达是此次房考官之一,他与魏桓是同年进士,但这种时候不是攀交情的时候,所以,两人点头示意后也未多谈。 此时,天色已微暗。 刘衡在号舍门口装了半块布帘,自己往座板一坐,布帘高度刚好与他脑袋齐平。 这是他为了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特意准备的。布帘高度刚好能不遮挡光线,又能隔绝走道两边视线,还露出他大半个人,不至于让人误会他躲在帘后作弊。 拿到考题后,他想到颜汐说的,不要心疼灯油蜡烛,光线一定要亮。所以,他拿出烛台点了四支蜡烛,霎时整个号舍就光线明亮起来。 就在他忙着看题的时候,魏桓带着众人从他这边巡视而过。 刘衡听到小吏行礼的声音,面前走过去几双官靴,他也无心探看,待几人走过后,继续忙着做题。 等到周围完全黑下去,他听到有差役和号军换班的脚步声,伸手推起帘子一看,周围全是点点烛火,看天色,估计是酉时了。他从早上进食后,到现在除了喝了杯热水,粒米未进,难怪觉得腹中饥饿了。 刘衡将试卷收好,装入考袋打好绳结,又塞进一个油布包里,将油布包挂到脖子上。然后,打开考箱拿出小铁锅,到巷道中备用的几个水缸里接了一锅水,拿回来在炭盆上烧上。等水开后,他扔了把虾皮、蛋丝和切好的菌菇丝,铁锅的锅盖上放了卷饼,待水开了,卷饼也被锅盖热气烘暖和了,他拿出一把葱花丢汤里,一股香气蔓延开来。 八月早晚没太阳时,天气就冷了,刘衡卷饼包了梅干菜肉,就着小铁锅这一锅菌菇汤,热汤热菜地吃起来。 饿了一天后,在微寒的天气里,还有什么比一锅热汤更美味的呢? 他这唏哩呼噜一通吃,惹得走过的考生纷纷侧目,考场上还有闲心煲汤,也是没谁了。 待他吃完,附近有考生发出“哎呦”一声惊叫,他端起小铁锅出去时,看到那边号舍有考生手忙脚乱地从炭盆中抓着什么。显然,这考生在家估计都没做过什么家事,烧顿饭打翻在炭盆里了,要是带的吃的不够,估计得饿上两顿了。 他洗完锅,趁着人少赶紧走到巷道底端,那里正是茅厕所在。现在还未入夜,已经是“香飘十里”,与他上次一样倒霉的抽中底号的考生,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吃的,咬一口就发出一阵低呕声。 刘衡不由摇头,今天第一天,还有很多人没来得及上茅厕呢,等到明天早上,这人估计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想到自己带的口罩,万幸自己这次用不上了。 他同情地看了那考生一眼,赶紧上完茅厕回到号舍。这时,巷道里的人越来越多,入耳全是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咒骂,有人抱怨,甚至还有哭泣声。直到有号军前来喝道肃静,这些声音才低了下去。 这种时候,再想考题也是无用,他将号板卸下来铺成床,又拿出一块毛皮铺在下面,上面铺了一层厚被单,这就是褥子了。一件单层毛皮大氅,里面再衬了一条被单,合成一床被子。 今天只是入场,府学的郑彦章郑先生提醒过他,考场几日,除了好好答题之外,务必吃好穿暖睡足。 颜汐也是反复提醒他不能熬夜,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宁可早起不要熬夜。 号舍里睡觉自然谈不上舒服,但是他准备充足,颜汐在保暖措施上想了很多法子,比如刘衡的考箱盖子是特意定做的,罩在炭盆上,就变成一个安全罩,刘衡将炭盆放到床铺边,也不用担心被褥沾到炭火。 有垫有盖,还有炭盆烘烤着,所以,刘衡躺下后睡得很安稳。 他一直睡到天蒙蒙亮才起,起床后拿起压在身下睡了一夜的考题袋挂回脖子上,才开始收拾床铺。几床被褥分拆开放回两个考箱,拿起脸盆、口杯和洗脸巾去水缸那里洗漱。 一路行来,许多号舍中居然还有点着烛火的,这些考生估计挑灯战了一夜。这些考生抬起惺忪睡眼去看行人。刘衡就看到昨天还算精神抖擞的考生们,如今一个个都像被霜打的茄子——蔫了。一个个疲惫不堪,还有的发髻凌乱。 而这些考生看刘衡这吃饱喝足的样子,也是鄙视不已,这小孩子一看就是打酱油的吧? 第113章 魏大人施恩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三日后第一场考完,刘衡走出考场时,比院试那次状态好多了。底号杀伤力之巨大,由此可见一斑。 颜汐雇了轿子,打算将他和裴秀抬回去。看两人走出考场都还挺有精神,她松了口气。 裴秀和刘衡都让她不要再雇轿子了,费钱。 颜汐也不理两人说什么,轿钱都付了,催着两人坐轿子回去洗漱,吃顿热饭赶紧睡一觉。她帮着重新整理考箱,问了考场情况,加加减减,又添补了一些东西,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入考场。 第三场八月十五入场,中秋节当然顾不上了,颜汐给两人做了一张冰皮,让他们自己进考场卷点肉松应景。 到了八月十六日晚,却忽然天色突变,半夜刮起一阵寒风,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颜汐晚上被雷声惊醒,起来看窗外那暴雨倾盆,不由庆幸起来。在现代她曾听过不少古代号舍年久失修坍塌、漏雨、着火等事,所以,她给刘衡两人准备的东西,都是奔着防火防水而去的。 考场内,刘衡也是半夜被雷声惊醒,听到外面下雨时他已经一惊而起。 有考生惊呼“漏雨了”,还有人尖叫着找衙役、号军要伞,还有想到隔壁号舍躲雨,被隔壁人推出来或者被号军拉出来的,三三两两惊呼不断。 刘衡一共四个考箱,都是四脚悬空,离地将近四寸,只要号舍内不要积水,考箱底是沾不到水的。每个考箱里都有一块油布,四个角扣到考箱四边的钩子上,也不用担心雨水淋湿。 他点了油灯,又点了一个烛台,四下查看号舍,看到头顶一根木梁上有水滴凝结,显然,这里漏雨了。 他赶紧拿出一块油布,用钉锤将油布钉在墙壁上,里面高外面低,成了一个简陋的屋顶,屋顶上滴下的水滴到油布上,直接从油布滑落到外面。 刘衡又撑开一个伞一样的竹架子,上面绑上油布,将这架子跟屋顶的油布连接起来,他住的号舍,就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头上落下的水滴,在油布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然后就往外滑出。他的脚顶在竹架子上,感觉到有微微的凉意,但是,雨水是吹不进来了。 炭盆挪到了床板底下,上面依然罩着考箱盖子,整间号房依然是干燥而暖和。 汐儿小小年纪,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考试窍门?难道是家中有人科考过,留下的经验? 他脑中想了片刻,到底敌不过睡意,在外面一片大呼小叫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眼前一片灰蒙蒙的,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眼前是遮了油布。 这时雨已经小了,刘衡解开竹架子,映入眼前的是地上一片狼藉。 外面声音嘈杂,有考生在号房内长哭不止,好像是被雨水打湿了考卷。 还有人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地从走道走过,身上衣衫都被雨淋湿了,显然考箱内的衣物也都湿了,没有替换衣裳。 已是入秋了,一场秋雨一场寒。一旦下起雨来,丝丝凉意直往号舍里钻。许多考生都受不住,有衣裳的加衣裳,没有衣裳的就惨了。 刘衡看看地上,也不敢走出去,打开一直备在边上的备用竹筒水,用炭盆煮了一锅粥,又丢进几片姜片,打入鸡蛋,加点盐,一锅姜丝蛋花粥就煮好了,喝下一碗全身发热,感觉人也精神起来。 这场雨一直到第二日午间才停。 魏桓下令煮了几锅姜汤送到巷道的水缸边,供考生们取用。 冻得发抖的考生们喝到一碗姜汤,感激涕零。要知道考场里可不提供热水,魏主考官这么做,也是担了风险的。 明远楼上,魏桓和副考官朱彤等几人站在楼上,看着明远楼下的号舍前,考生们冲着明远楼作揖感谢,离明远楼的地方,考生们小如蝼蚁,但看他们的动作,显然也是在行礼感谢。 “魏大人,您能下令为考生们送一碗姜汤,下官佩服。”朱彤冲魏桓拱了拱手。 魏桓看着明远楼前,叹了一声,“魏某也是十年寒窗苦读才得了功名的,深知举子们不易,只盼这碗姜汤,能让有才学的考生们暖暖手脚,考完这最后一场。” “只是此举到底有违惯例,只怕回京之后,有御史弹劾。”朱彤想到京城那些御史们,就有些头痛。那些人,真是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不管你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只要他们觉得有违规矩,就能跟你死磕到底。 “此事是我下令,自有我一力承担。”魏桓转身看着朱彤,郑重说道,“朱编修也是因我一意孤行,才不得已而为之。” “魏大人此话过矣。朱某也是由科举入仕的,怎会不知举子们的辛苦?一碗姜汤能为我卫国换来有才之士,朱某就不怕担了这罪名。”朱彤正了脸色,也是肃然说道,“若有御史参奏,朱某当与魏大人共进退。” “多谢朱编修。”魏桓感动地看了朱彤一眼。 “两位大人,此处楼高风大……”站在两人身后的人,低声说了一句。 “魏大人,还有之后的阅卷,还请保重身体。”朱彤赶紧恭敬地请魏桓入内。 魏桓答谢一声,两人相携回到明远楼中。 魏桓自然是徐首辅的人,而朱彤,却是陈阁老一力保举的。每次科举,既是为国取士,又何尝不是各派系纷争之时呢? 到了八月十八,第三场考完。贡院门打开,三三两两考生大多都是面色青白,还有冻得喷嚏不断鼻涕长流的。也有见到家人就痛哭不止、哭诉试卷被雨水打湿的。 刘衡在中午才走出考场,他交卷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凑到了第二次开门的时候。 交完考卷,刘衡长出一口气。铁打的人这么九天考下来,也要剥一层皮。不过,和其他人一比,他的样子就好太多了,只是脸上有些疲惫之色,至少衣衫依然整洁,形容也不狼狈,交完卷后,还能将四只考箱稳稳地背着走路,不像边上几个考生,感觉跟喝了酒一样,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考箱也拖在地上了。 魏桓站在明远楼上,看不清刘衡的面容,只看到刘衡身姿挺拔的背影,不由赞了一声,“那考生倒是不错。” 第114章 谁家佳儿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魏桓站在明远楼上,看着底下一众精神萎靡的考生中,唯有刘衡依然身姿挺拔。这样的考生,体力、耐力与意志力必定皆是上佳,不由赞了刘衡一声。 边上的小吏探头一看,凑趣地笑道,“大人,这考生可不一般,他那考箱里带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前夜大雨时,愣是在漏雨的号舍内滴雨未淋,吃好喝好,衣衫也暖和,听说三天吃食都没带重样的。” 考场诸般事务,都会及时禀报到考官处。而主副考官事务繁杂,自然不会事无巨细皆过问。身边的小吏会将诸事记录下来,随时备主考官查问。 这小吏是个记性好的,一看刘衡,他就认出这人是宙字号那位被号军、衙役重点关注的考生了。 也不怪号军和衙役们会重点关注刘衡,实在是他这九天,准备之全面,物件之周全,劳逸之结合,吃食之丰富,皆让人记忆深刻。而最后一条,最是招恨。 衙役、号军们吃着大锅饭,看着考生拿炭盆弄些简陋吃食,那幸福感立马提升了。 可现在呢?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天天开小灶,煎炒煮炸就差烤了,还左一把葱花,右一把姜丝,给个炒锅估计都能开饭堂了,这谁能不侧目啊? 魏桓听小吏说得有意思,不由微微一笑,“看他小小年纪,如此沉稳,诸事妥当,不知是谁家儿郎,如此年少有为。” 最后一句,却是带了隐隐的羡慕。 魏桓青年高中,娶娇妻,做高官,唯一缺少的,却是少了儿孙绕膝的乐趣。 他与徐玉容成亲之后,徐氏生了两女一子,却皆都是幼年夭折了。众人都知他与徐氏情深义重,府中不要说姬妾姨娘,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如今他已经年届不惑,却依然是子嗣空虚。徐首辅对他百般提携,未尝没有补偿之意。 想到这些,魏桓没了看的兴致,转身回到明远楼中。考生们考罢,考官们的活才刚刚开始。 之前两场的考卷,已经完成了最初的整理。 外帘官负责将有污渍的有破损的卷子都被剔除出来,剩下的进行糊名和誊录。 誊录所的工作量最是繁重,需要用朱笔将考卷一字不落地誊抄一遍。考生亲笔书写的是墨卷,而誊录的则是朱卷,这样也是防止考官认识字迹,由笔迹来选择是否取录。 等到誊录完成,对比无误后,内帘官接手剩下的事。 考卷按照数量等分,内帘官们作为房考官,根据各自所分到的号数,对号入座开始批卷。 而这些批卷也不许私下背人进行,而是主副两位考官和众位房考官都在,另有监临大人带着监视官陪同,一天没批完,则离开的时候所有人在场看着大门落锁,第二天在一起开锁进入继续批阅。 做考官,是极为辛苦的事。但是这种活,却多的是人抢着干。毕竟,座师门生,一场考试下来,或许就能多了不少臂膀。 朝中天启帝虽然圣明,但是历朝历代哪里少得了拉帮结派?每次乡试会试,都是各派大展手脚之时,你方唱罢我登台,全国的考场,就是大家的角斗场。 而如永州这边,朱彤既然受陈阁老举荐,那么他怎么敢不效力?魏桓虽然不指望在永州为徐首辅培养心腹,也不能看着陈家座大。所以,虽然有了糊名,但是大家还是有些默契的。而默契之外的人数,才是留给广大考生们的竞争目标。 考官们的烦恼,刘衡和裴秀当然是体会不到的,两人离开考场,回到小院后,皆是倒头就睡。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两人起床,颜汐熬了两碗参汤,让两人喝下补补元气。 接下来几日,两人在小院中休养生息,颜汐终于有心思上街逛逛。 这一上街,她发现自己给刘衡和裴秀准备的防雨设备受到追捧了。几家雨伞店门口,有人指手画脚比划说要定制一顶超大版的伞;而木匠作坊里,有人要给自己的考箱加底座。 颜汐忍不住小小得意,看来以后考试前,她还能做笔小生意。 带着这种小兴奋回到小院,刘衡正在院中发呆。 “二郎哥,你不出去走走啊?” “嗯。”刘衡看她满脸笑意,“什么事这么高兴?” “刚才在街上,我看到有人想买咱们那样的考箱考篮还有大伞。” 刘衡也笑了,“你做的这些,真的帮了大忙,你是如何想到要这样做的啊?” “我聪明啊。”颜汐哼着几句不成调的曲子,提着自己买的东西到灶房去了。 刘衡不由一笑,罢了,汐儿聪明,就聪明吧。他已经不想去想她的与众不同之处了。毕竟,这丫头本就是处处与众不同。 刘衡唯一一次出门,是听说陈有福考场着凉生病了,上门拜访探望了一次。 一直到九月,放榜之日终于到了。 颜汐觉得自己比刘衡两个还兴奋,为了讨个口彩,还特意打扮了一下,“二郎哥,我们去看放榜吧?” 刘衡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好笑,这是打算再去贡院看一次热闹? “贡院前必定全是人,去了只怕也看不到什么。”裴秀泼两人冷水。 “先生,就当去看个热闹啊。我还从来没看过放榜是怎么样的呢。”颜汐却是极力怂恿,“听人说还有榜下捉婿啊?” “那要到会试之后,乡试哪有这样的。”裴秀给两人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榜下捉婿,一边跟着两人出门了。 这还没到贡院,就发现前面的路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比赶集热闹多了。 有人拼命往前挤,颜汐的发带都被勾住了,痛得她叫了一声。 刘衡连忙帮着她将发带拉回来,又护着往外走,“算了算了,要看也等榜张贴后到下午再来看吧。”这么多人,颜汐这小身板,别被人挤伤了。 裴秀本来就没抱希望,颜汐看眼前架势,也放弃看热闹了,三人慢慢走回小院。 “若是中了,自然会有报喜的,倒也不用去看。”裴秀跟两人说了一句。 第115章 喜报接连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裴秀刘衡三人回到小院,老家人夫妻俩正守在院门口,显然也在听热闹。看到三人回来,都知道还没放榜,两人说了几句吉祥话,让他们只管到后院歇息,自己两人会守在门口的。 周围住户有的人知道这小院住了两个考生,此时也忍不住探头张望。 陈家这处小院闹中取静,周围住的都是城里的住户,所以,那些时不时响起的敲锣打鼓声,在院中隐隐约约听着,更勾人心魂。 这些人也忍不住讨论那声音是往城中哪边去的,那附近有什么客栈不。 往日觉得很大的永州城,此时好像显得很小,不管那些报喜声是往南去的还是往北去的,院中总能听到动静。 三人刚走进院门,远远地就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躁动声,那声音又渐渐远去。显然,是放榜报喜的人在城中穿梭了。 虽然看不到那场景,也能想象到那种热闹劲儿。 乡试报喜的热闹,感觉永州城都在沸腾,整座城到处有鞭炮声、锣鼓声。院试放榜的时候跟这一比,就像青龙镇市集和同安府的大集一样,天差地别。 淡定如裴秀,在听到几次锣鼓声后,眼神也有意无意往院外瞅去。 刘衡更是直接驻足,仔细听了一会儿锣鼓声。 他们刚回来不久,显然是刚刚放榜,现在报喜的是名次靠后的。 外面越热闹,就意味着榜上的人又多确认了一个,越往后名次越高。 颜汐觉得自己小心脏扑通扑通地,颇有当年做路演方案时,对未知结果又期待又害怕的感觉。干坐着等待太熬人,她去灶房烧水,煮了一壶花茶出来。 其实,这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但是,三个人谁都没想起来要吃点东西,也没觉得肚子饿。 颜汐刚倒好一杯茶,有敲锣打鼓声进了陈家小院这条街,那喧闹的声音渐渐临近,刚才好像还隔了一层纱,现在被忽然掀开一样。很快,那声音铺天盖地而来,一直冲到了陈家小院的门前。 颜汐咣当一下放下茶壶,两手拉起裙子,“我到门口去看看。” 刘衡和裴秀也站了起来,跟在颜汐身后出去。 看守小院的老家人冲着刘衡和裴秀拱手,笑得合不拢嘴。 三人刚走到陈家小院门前,就看到一队报喜的敲锣打鼓走过来。他们到了门口,还放了一挂鞭炮,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一群人“哐”一下敲了一下锣,大声喊道“捷报——明水县裴秀裴老爷,喜中天启九年永州乡试第五名!” “先生,五经魁!您中了!”刘衡听到不是自己的名字,略一失落,但想到是裴秀中了,又高兴地冲裴秀说道。 颜汐也是喜笑颜开。 身处这么热闹的气氛中,不论是不是自己人,好像都很容易跟着高兴兴奋起来。 裴秀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看刘衡和颜汐冲自己笑,也笑着点点头,整整衣衫走出院门。相比有些考中的欣喜若狂之态,他的态度还算镇定。 毕竟,裴秀少年时文名远扬,当年在明水县,认识的都说他必定是一路所向披靡才对。没想到他考中秀才后,却一直连参加乡试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次乡试,是他第一次下场,但是,却已经是准备多次之后的下场了。他曾不止一次想着自己若参加乡试,能考到什么成绩。期待过太多次,预想过太多次,真正下场考了,考中了,反而没有太过狂喜之感。 报喜的送上喜报,大声恭喜。 裴秀看这群人围着自己,才想起要发赏银。 这种时候赏银可不能小气,不然得罪了这帮报喜的,前脚接到喜报,后脚也许就传出某某举人悭吝小气的怪话。 他只当自己能中,没想到中的却是五经魁,这赏银更要加厚几分,他原本预备的赏钱好像有些单薄了。 裴秀正有些犹豫该如何解决,刘衡已经将自己身上的荷包递了过来,“先生,该发赏钱啦!” 裴秀接过荷包,又加上自己原本预备的,递给报喜的人们。这些人一看赏钱够丰厚,又是一叠声恭喜。 等发送完赏银,这拨人转身离去,才走到半道上,又一拨报喜的敲锣打鼓而来,两拨人在街道上遇上了。陈家小院所对的这条街道并不宽,霎时,两拨人将路堵得严严实实。 今天城中充当报喜的人不少,每次乡试之后,除了官方的喜报,一些帮闲也会组织人凑个热闹赚点赏钱。 周围住户们被刚才的锣鼓声吸引出来,还没来得及散去,看到第二拨报喜的来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指着后一拨笑道,“五经魁啊,你们可晚啦!” “就是,人家都报过喜发过赏钱了。” 乡试中第一名是解元,而前五名称为经魁,所以百姓都戏称五经魁,能位列五经魁,那赏银就比平常的考中要加厚些。 所以,大家都冲第二拨人笑起来。 后一拨人一听前一拨赏钱都领完了,不由急了,难道自己这拨来晚了? 前一拨人还促狭,故意拦道不让人过去,两拨人正闹着,后面官府的骑马报喜来了。 官府的一进这条街,就在马上大喊“捷报——明水县青龙镇刘衡刘老爷,喜中天启九年永州乡试第二名亚元!” 前一拨报喜的惊讶地哇哇叫,“这院子风水可不得了,刚中了一个五经魁,又出一个亚元!” 后一拨人将前一拨人硬生生挤开,大叫道:“我们都说我们是给刘老爷贺喜来的!”说着继续敲锣打鼓跑进来,“恭喜刘老爷,贺喜刘老爷!” 前一拨报喜的掉转头也跟着敲锣过来。 看门的老家人乐得合不拢嘴。 官差下马送上喜报。 刘衡还沉浸在裴秀中举的那种高兴又忐忑的心情里,猛然间自己的喜报也到了。 “二郎哥,你考中啦!你考中第二名啊!”漫天锣鼓声中,颜汐兴奋地大叫,她觉得自己是扯直了嗓子大喊,可那声音别人压根听不到。 刘衡接过喜报,心里就想到一件事:刚才为了帮老师打赏,他把自己身上的荷包都掏出来了,这下该怎么打赏报喜的? 第116章 当街在卖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为了帮裴秀打赏,将身上的钱都掏出来了。现在,报喜的说他中了亚元,他有些傻眼了。 刘衡往日都是稳重、不急不躁的样子,忽然看到他发呆,还挺有意思的。 颜汐看他抓了抓袖袋,笑了,掏出自己的荷包递过去,转身跑回院子里拿钱。 刘衡将颜汐拿来的钱都打赏出去了,又将颜汐拿的一串钱拆开,满天撒了两把。 铜钱乒乒乓乓落地的声音中,周围的住户家孩子们一拥而上,扑到地上抢钱,报喜的摸着手里的赏银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两拨报喜的结伴离去。 周围的住户们纷纷围上来,冲刘衡和裴秀施礼,恭喜二人。 有知道两人是师生的,更是赞不绝口。师生同榜考中,也是一段佳话啊。 每次放榜,都是一幕悲喜大剧。榜上有名者欢呼雀跃,名落孙山者黯然神伤,有八十老翁笑得像个孩子,也有昂藏大汉哭成一个泪人;酸甜苦辣,一夕看尽。 等到围观之人散去,刘衡三人回到院中,不知谁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声,才发现从早上吃了点东西,这大半天里竟然粒米未进。 这时候午饭已过,晚饭太早,颜汐先蒸了三碗蛋羹,垫垫肚子。 门口又有陈家小厮来了,原来是陈有福知道裴秀和刘衡都考中了,打发小厮前来恭喜的。 “你家公子考中第几名啊?”颜汐一看那小厮满脸笑意,知道陈有福必定也有好消息。 果然,小厮喜笑颜开,“我家公子说惭愧,没有裴老爷和刘公子考得好,只考中了第十六名。我家公子要打发人回家报喜,若是裴老爷和刘公子有信要捎回去,只管交给小的。” 官府也会将喜报下发,但是自家能先赶回去报喜,总是更好。 按照惯例,放榜次日就是鹿鸣宴,裴秀和刘衡当然都要赴宴的。 颜汐一听回同安府,问那小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明日一早,公子让平安带信回家。” “那我能跟着一起走不?”颜汐问完又看向刘衡和裴秀,“裴先生,您要是有家信交给我一块儿带回去。二郎哥,我在这儿也没事了,不如早点回家去。” 刘衡略一思索,“也好。”他又对那小厮说道,“麻烦你先回去告诉陈兄,待会儿我过府拜访。” 那小厮回去报喜,陈有福礼仪周到派人来贺喜,刘衡也不能失了礼数,随后出门,前往陈府向陈有福恭喜,裴秀与他结伴而行。 两人离去后,颜汐左右没事,索性回屋先去收拾行李。 这次回去得将账目清理一下。刘衡既然考中第二名,明年肯定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自己还得算算能赞助他多少路费,顺便,待刘衡回家后,她也要准备搬家之事。 她就带了几件衣物,很快理好,既然明日就要回去,好歹来了一趟永州,总不能空手而回。 在永州这些时候,她上过几次街,却没能好好逛过,毕竟刘衡考试没结束前,她这心里也总悬着一桩心事。 今天逛街可不一样了,颜汐带了十来两银子,慢慢逛起来,打算选些礼物带回去。 永州城今日到处是热闹,三三两两人群聚集,都在说着今日放榜之事。 颜汐现在喜悦已过,不去凑这热闹,绕开人群,逛了逛胭脂、首饰和布料等店,不知不觉买了不少东西,再往前走时,忽然发现前面一群人围着。 颜汐走到人群外,听到里面一声大喝“成交”,她透过人群缝隙,看到人群中间的地上,或跪或躺着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而随着那声大喝,一个牙人拉起一根绳子,将三个壮年男子和两个妇人往前推,而一个中年锦衣人带了这些人离开了。 “大家可得抓紧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些都是北边运来的,都是调教好的,有力气能干活,买到就是赚到啊。”人牙子开始卖力吆喝起来。 “北边运来的,不会是罪奴吧?”有见多识广的人问人牙子。 人牙子一脸讳莫如深,“北边安王获罪,您听说了没?这些,都是王府里伺候过的下人。” 一样是罪奴,在王府中伺候过的,那身价就不一样了。霎时,围观的人里就有人有了买人的兴趣,很快又有几个被挑走了。 “这个多少钱?”有人指了指一个跪着的少年。 “这个不独卖,您要是连这丫头一起买了,就便宜点卖给您。”牙人笑着指了指那少年边上的一个女孩。 “什么?搭着卖?那丫头看着都快死了吧?”想买的人一听要搭着卖,嫌弃地说了一声。 颜汐钻进人群,看到躺在地上那女孩,头发蓬乱,骨瘦如柴,而肩膀上还绑着脏兮兮的布条,不知胳膊是断了还是怎么了,仰天躺在一动不动。 而跪坐在她边上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若不是看他下意识靠近那女孩的动作,都好像是一尊石像了。 原来她不知不觉逛到人市来了。 这一幕,莫名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仰天躺着的少女,颜汐好像想到了刚到这世界的自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两个,怎么卖?”颜汐出声问道。 那人牙子一抬头,看到是一个小丫头问自己,仔细看了颜汐一眼,眼珠下意识转了转,莫名就透出一种不怀好意来。 “我哥哥是今年的举人,我们家想买个丫头和书童。你要是便宜点,我就叫我哥哥过来买了。”颜汐一看人牙子那眼神,后背一寒,连忙脆生生地说道。 “原来是举人老爷家的小娘子啊。”人牙子一听举人,又听颜汐说让哥哥过来买人,脸上堆了笑意,“这两个,一两银子就行。” 颜汐看看两人,犹豫地又往地上跪坐的其他人看去,“其实,我就是看他们可怜,我哥哥也未必答应买这两个。” “小娘子,您别看这两个现在这样,回去给他们吃饱养一养,什么活都能干。这小子就是倔,不跟肯他妹妹分开,分开买他就跑回来,这一两银子,等于白送您一个丫头。您买回去给口饭吃,那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人牙子鼓起如簧巧舌,又过去拉起那少年的脑袋,“您看看,这长相带出门,才不丢举人老爷的脸啊。” 第117章 买的是死士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那少年被硬抬起头,麻木的眼神朝颜汐看过来。 颜汐看那少年脸色黑瘦,五官深邃,神色麻木而漠然,明明才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是一片死气沉沉。 他身边的女孩子,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都会觉得那不是活人。 秋雨过后,站在这处阳光找不到的阴影处,已感觉到一丝寒意。可这些人身上,只有一身单衣,跪在石板地上,裤腿都破了,露出了青紫的膝盖。 随着这处动静,跪在地上的其他人也抬头,满怀希冀地看过来,好像在祈求颜汐能买走自己。 而那少年的眼神是暗沉沉的,没有祈求,没有希望,好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了无生气。 身上的衣衫一条条破裂,显然,是被人牙子拿鞭子抽出来的,除了脸,露出来的地方都有伤,要是没人买,他们会死的吧? 耳边不由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听到的那声“成交”两字,要是王氏没买下自己,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身为现代人,对于人口买卖总觉得有些抵触,理智告诉她,她现在也不需要买人,家里也没有钱到养佣人,但是……她暗自叹了口气,掏出一两银子,“两个人,我买了。” “好的,小娘子,这是卖身契。”那牙人眉开眼笑。太好了,这两人终于卖出去了。 买来时小丫头就半死不活的,好不容易有个买主看中了,摸了她一下,她竟然撞人,要不是没力气,估计买主都要被撞死了。而且,撞得太厉害,竟然倒地上时把自己胳膊撞断了。 现在,终于不会砸手里了,卖掉后,那丫头是死是活就不用管了。那少年也就做个小厮,一两银子还有得赚,他殷勤地说道:“我给你把锁打开,这么好心的小娘子,跟着她是你们的福气。” 牙人冲那少年说了一句,掏出钥匙。 那少年起身,颜汐才发现原来他脚上戴着镣铐,两只脚的脚踝都磨得血肉模糊,甚至都有些化脓了。要不是天气冷了,只怕这两只脚会烂掉吧? 那少年却好像没有知觉一样,弯腰抱起那女孩,朝颜汐走过来。 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沾血的脚印。 走到颜汐面前时,那少年跪下磕了一个头,还想再磕时,颜汐将他拉住了。 她在路边雇了一辆牛车,“你们上车,我先带你们去医馆看看吧。” 少年抱着女孩上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您买贵了。” “啊?”颜汐没想到这少年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句。 “昨天,牙人说八百文。” 这少年说话语气很认真。 颜汐想了想,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可以还价的,只是她本来没想买人,只是一时同病相怜。加上少年当时的神色,她觉得当着他的面讨价还价,有些残忍了。或许,当时这少年没在自己眼前的话,自己是会还价的吧?谁知道呢。 “您买贵了。”少年又强调了一句,“我去拿回来?” 这是什么建议?到人家手上的钱还能拿回来,抢回来还差不多。 颜汐莫名觉得这少年的来历,跟她刚才想的好像不一样。刚才听那牙人和路人说的话,这些卖出来的是一个安王府里出来的奴仆,也许那倒霉王爷被杀头了,家里奴仆就被转卖出来。 这种罪奴真正有钱有权的人家不屑买,嫌晦气。牙人估计是从官府手里成批买下来,再一路南下转卖。其实,牙人要是到同安府、明水县这种地方卖,估计比在永州更能卖得上价钱。 看看眼前的少年,颜汐想,牙人是怕这些人死了吧? “主子?”那少年询问地叫了一声。 颜汐吓一跳,“你别叫我主子。”这称呼听起来有点不适应。 “是,小姐。”少年从善如流。 但是,奴仆的神色……颜汐想了想自己见到的小厮随从的样子,“你……你真的是王府里干活的?” “是的。” “你在王府里干什么活?” 少年想了想,“练武。” 练武算是干活吗? 颜汐看看外面的车夫,又压低点声音,“你不要骗我,练武算是干什么活?王府干嘛让你练武?练武之后打仗吗?”生怕这少年隐瞒,她又瞪眼威胁道,“你要是骗我,我就回人牙子那里去问。” “不,做死士,还没出师。其他人死了。我和妹妹在府里,当小厮和丫鬟卖。”这少年说话言简意赅,而且显然平时不怎么聊天,所以说的话有些生硬。 但是颜汐从他的话里,还是拼凑了个大概,就是这少年和他妹妹应该是那个安王打算训练的死士。安王府被查封时,他们运气不错,刚好是在王府里,所以被当成小厮和丫鬟了,官府卖罪奴,估计就一起卖出来了。 “你们怎么不逃啊?”死士肯定有功夫,忽高忽低的那种啊。看那人牙子也就是身体魁梧点,有点武功也比不上死士吧?就算没出师的死士,逃命总没问题吧? “受伤未愈。”少年看了躺着不动的妹妹一眼。 颜汐没再问了。 等到了医馆,老大夫听说这两个是她买下的罪奴,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都是一身伤,嘀咕着人牙子的心狠手辣,先给那小姑娘把脉,又看了胳膊,“她这胳膊骨头没接好,要不接好,以后这胳膊就不能用了。” “大夫,麻烦您给治治吧?她还小呢。” 老大夫看颜汐自己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老气横秋地说别人还小,不由有些好笑,但看她是买了这两个的主人,话还是得跟她说,“这丫头的伤我开几副药给她吃,骨头要接好,得断了重新接,这痛……” 老大夫话还未完,站在边上的少年忽然伸手,就听到“卡塔”一声,昏迷的女孩发出一声痛叫,那少年竟然硬生生就将女孩接住的骨头给掰断了…… 那女孩一声痛叫后,又闭眼不动,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痛晕了。 那少年依然是一脸漠然,声音平稳地问老大夫:“这样断行吗?” 第118章 请小姐赐名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少年下手掰断妹妹骨头时,下手太快,都没人来得及阻止。 这份果决,还有下手的快准狠,将颜汐吓了一跳,老大夫也吓了一跳,伸手过去一摸,“这……这……居然断了?”人的骨头不是豆腐,这少年居然就这么给拗断了?就是自己下手,估计也没这少年利索啊。 “行吗?”少年还在认真地问道。 “行了,行了。”老大夫再不敢拿他当小孩看了,额头都冒出了一层冷汗,被这少年盯着,太吓人了。 少年点点头,又对老大夫说道,“求您给她治好,”又看向颜汐,“小姐,求您给她治!” 骨头都断了,能不治吗? 颜汐看着那老大夫,老大夫叫徒弟,“拿两块木板进来,你,”他又叫那少年,“你来压住她,不要让她乱动。” 正骨要接好,得伤口对齐,这对齐的过程却是痛的。 但是这次,少年帮忙压住,那女孩竟然也没有痛呼,就好像……骨头不是自己的。 老大夫倒是忙出一身汗,叫徒弟拿了木板过来,他小心正骨后给那小丫头将板绑上固定,又开了七贴药。 那少年身上没什么硬伤,就是脚踝化脓了,他让那少年坐下,帮他把脓水挤出来,再撒上一层药粉,末了把一个药瓶子递给他,“这药每晚洗干净伤口撒一层,伤口不要沾水不要包紧,结痂就好了。” 给两人看完伤,颜汐给了二两银子,她想再雇车回去,那少年却不肯,“我能背她,可以省钱。” 这是怕花钱太多吗?颜汐摇摇头,“雇车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东西呢。” 她重新雇车,买了布料和一些胭脂水粉后,带着两人回到陈家小院。 “你们还有地方去吗?我可以给你几两银子,你们找地方投奔?” “小姐不要我们?” 自己算哪门子小姐啊?差点就跟他们一样了。 颜汐摇头,“我其实不是什么小姐,就是一个乡下丫头,自己还得做工干活呢。买下你们,也只是个意外。我养不起佣人……” “我们能干活!”那少年却对自由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算是雏鸟情节? 颜汐想了想,王府,死士,听着总是不踏实,“你们是做死士的,不管有没有出师,本事肯定很大。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跟着我没出息,你们要是到其他人家,肯定得到重用……” “小姐不能重用我们?”那少年却没颜汐想的那么呆,想了片刻,他又说道,“死士没有名册,没人知道。” 死士没有名册,就意味着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吧? 颜汐想了想,松口道,“好吧,你们伤好之前,都可以跟着我。伤好后要是想走,跟我说一声就行。” 死士?这是什么概念?在颜汐印象里,那就是杀人于无形的大杀器,她自问是留不住这两人的,当然,也赶不走他们。救人就到底,先带着他们养好伤吧。 那少年松了口气,却又想起人牙子那多收的钱,“您买贵了,要回来?” 这怎么又绕回来了? 颜汐对这一根筋的人没办法,想了想,哄道,“买没买贵,其实只看买的人觉得值不值。在我眼里,你们两条人命呢,人命是无价的……” “主人的命值钱。”那少年却反驳道。 颜汐看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这话,显然,在他心里,或者他所受的教育里,有人跟他说主人的命才是命,死士的命不值钱,是随时可以去死的。他是真的觉得死士的命不值钱的。 死士,听名字就是随时要赴死的人,这两个孩子才多大? 颜汐对那少年郑重说道,“你说的话是以前的了,现在,你们不一样了。记着我的话,你们的人命也是无价的。我不是很有钱,但是这一两银子,我觉得不亏。你也别再想着了,多花的两百文……嗯,就当是买缘分的钱吧。” “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八六,她是八九。” 颜汐再次想抚额,显然,这是编号吧? “请小姐赐名!”那少年咚一下跪下,一脸尊重地说道。 颜汐还是不习惯被人这么跪着,伸手将他拉起来,既然打算留他们养伤,总不能成天八六、八九地叫,若是他们伤好后还跟着自己,那么也算是自己在这世界的家人吧? 取名字这种事,前世今生都没有过,她抬头看到窗外一株红枫,秋日中一树红色灼人眼,“我姓颜,你们就跟着我的姓吧。你叫颜枫,她叫颜柳,好不好?” 她说着,又伸手在少年手上写下颜枫和颜柳四个字,“你识字吗?这个是枫树的枫字,枫叶红红火火,以后你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柳树是春天发芽的,最漂亮了,以后你妹妹肯定聪明又漂亮,过好日子。” “谢小姐赐名。”那少年缩回手,死死握住拳头,总是平板的声调难得有了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激动地又想下跪道谢,颜汐将他拉住了,“你看着你妹妹,我先去拿点吃的来。” 那少年看着颜汐走出去,看到床上的女孩已经睁开了眼睛,“颜柳,以后,我们就跟着小姐。” 女孩没有说话,点点头。她能醒来,完全就凭着一股意志力,点完头后,这股意志力一散,人又闭眼昏睡过去了。 颜汐看两人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煮了点白粥,让他们先吃。 颜枫吃得很快,颜汐一声小心烫都没出口,一碗粥几乎眨眼间就吃完了。 “你吃慢点,喉咙要是烫到了,可要疼好久。”颜汐又盛了一碗递过去。 这次,颜枫吃得很慢,几乎是吃一口停一会儿,还会注意一下颜汐的脸色,然后再吃下一口。 等吃完两碗粥,颜汐不给他添了,“你们饿过头了,一下子不要吃太多。你妹妹醒过来后先吃药,然后再喝点粥。养几天,胃养回来了,就能吃饭了。” 她又烧了一锅热水,让颜枫去洗澡,自己拿了自己的一身衣裳过来,帮颜柳擦拭之后换上。 洗干净之后,这兄妹两人的面貌一览无余,竟然都很好看。也许两人一身脏污,脸都是黑乎乎的,是为了隐藏一下容貌吧? 第119章 死士认死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吃饱喝足后,颜汐就在这房里加了一张床,让颜枫就在屋里照顾颜柳。 颜柳身上开始发热,断骨之痛,她精神上可以忍,身体却还是吃不消。喝完一碗药后,她冲颜枫说了声“好多了”,就一睡不醒了。 颜汐也不知道那声好多了,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死士可能对伤痛的忍耐力和恢复力都比普通人好点,颜柳应该会没事的。 “你们两个好好养伤,先睡一觉吧。”颜汐交代了一声,给两人带上门。 等晚上刘衡和裴秀回来,听颜汐说买了两个人,看到在屋里的兄妹俩都是一身伤,裴秀就是一声叹息。 两人出门谈文会友,消息自然比颜汐灵通。 原来,安王是当今天启帝的弟弟,封地在北边。因为天启帝无子,又迟迟未立储君,皇室中人也是蠢蠢欲动。安王据说是养私兵被朝廷发现,才会下狱问罪。 “安王是皇室中人,或许还能留得性命。其他人就惨了,这一次只怕有不少人要遭殃,安王府的奴仆,能卖出来的都算是走运的吧。” “先生,安王府在北地,为何他家的罪奴会到永州来卖?”刘衡问了一句,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永州有平王,安知这不是朝廷想要杀鸡骇猴呢? 今日听陈有福说,鹿鸣宴之后,往年惯例平王府也会请士子们过府赴宴,甚至还会招揽聘请为王府幕僚。 他既然考上举人,打算走上仕途了,遇事总得多想一想。 裴秀正在感慨安王府的遭遇,听到刘衡这问话,思索之后,明白了刘衡的意思,“你虽未入仕,但是对时事想的却是周到。” 两人对时事议论一番,裴秀看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去赴鹿鸣宴,就去歇息了。 刘衡摸了两张银票递给颜汐,“今日碰到了两个同安府商会中人,这是他们给的贺礼,你收着吧。” 颜汐低头一看,好家伙,一张银票就是一百两,两张就是两百两,中了举人后刘衡果然来钱够快啊。只是,自己都打算搬家拆伙了,再帮他收银子合适吗? “怎么了?”刘衡看她对着银票露出犹豫之色,也不由正了神色。 现在还待在陈家小院里,说拆伙好像不合适,颜汐略一犹豫,接过银票,“好的,我帮你带回去给婶娘。” 刘衡却没有松手,又看了她一会儿,颜汐拉了拉看他没松手,奇怪地抬头。 “汐儿,你……早些歇息,有什么事等回家后再说。”刘衡终于松开手。 看颜汐走出房门,他呼出一口气,他看得出来,汐儿看样子是要离开刘家了,也许,等回到阳山村后,她就会跟自己提这事。可自己,却还没有想好以后的路。 若说他对颜汐真有什么非君不娶的感情,好像也没有。 毕竟,虽然他一直将汐儿当成大人看,但是开始他生怕她跑了,不得不想法压服她;后来是惊讶于她赚钱的能力,有些佩服她;再后来看她与娘亲相处的亲昵,也不由自主亲近她;到现在,好像不知不觉间,就习惯她帮忙打理琐事、掌管钱财,手里有余钱好像就习惯交给她了。 这种习惯,应该也不是别人说的男女之情吧? 而且,不管他心里再觉得汐儿不像个孩子,到底她确实是个十岁的黄毛丫头。 刘衡刚才看颜汐流露出那个神色时,本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没理清楚,反正他还要在永州盘桓一段时间,他先慢慢想清楚,再说其他吧。 第二日一早,陈家要回同安府的人就要走,颜汐拎着准备好的行李打算走,却对身后的两条尾巴头痛不已。 她拎着包袱刚要出门,颜枫和颜柳居然就跟在她身后走出来了,还以为只是送送,结果,看她要上马车,两人居然就跟在马车走。这时候,颜汐才发现,这两人是打算跟着自己一起走。 颜汐只好再下马车,劝说道,“你们两个身上都有伤,先留在这儿养伤,等我二郎哥回村时,你们跟着他一起回来就好了啊。” “我们跟着小姐。”颜枫一脸固执。 “颜枫啊,你是轻伤可能没关系,小柳不一样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是胳膊的骨头断了,至少要先养几天。她还发热呢,路上要是着凉可不是玩的。” “有药。”颜枫仍然一口回绝。 “以前伤得更重,也走路的。”颜柳也没拿那伤当回事,“小姐要不带我们,我们就跟着马车后面走。” “不是,我没想丢下你们,就让你们待这儿养伤而已啊。”颜汐真是理解不了这两人的脑回路,这又不是丢下他们跑路,只是想让他们好好养伤。 “保护小姐,照顾小姐。”颜枫就认准了一条,颜汐买下他们,就是他们的主人。身为死士,就得时刻在主人身边保护着,不然就是失职,就是无用之人。 颜柳也点头,“小姐,我一只手也能照顾您的,洗衣做饭我都学过。” 一只手怎么洗衣服啊?颜汐真是服了他们,她说服不了这两人,求助地看向刘衡。 刘衡一脸无奈地站在院门口,看颜汐看自己,无奈地摊手,实在爱莫能助。汐儿买下的这两个奴仆有些奇怪,话不多,认死理,他就算巧舌如簧,也说服不了两个“聋子”啊。 陈家回同安府的马车等在院门口,颜汐说服不了这两人,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的马车等太久,只好询问地看向陈家回去报信的小厮平安。 平安善解人意地说,“颜娘子,要不就让他们上车吧,这次回去有两辆马车呢。小的坐那辆马车,这辆您带他们坐吧?” 颜汐连连道谢后才坐上马车,让颜枫和颜柳也坐上来,无奈地嘟囔了一句,“是不是你们的训练就是让你们一根筋啊?” “万事以保护主人为要。”颜枫居然还真认真回答了她的嘟囔。 颜汐闭嘴了,她不想让人听出两人的异常。这两人估计从小就是接受死士的训练和教导,所以这些习惯和言行非一两日可以扭转,只能慢慢淡化他们身上的痕迹了。 而刘衡等颜汐带着颜枫两人离开后,也穿戴一新,出门去赴鹿鸣宴。 第120章 父子初相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鹿鸣宴,算是考中的举人们拜见主副考官和内外帘官的时候。 乡试之前,为了避免科场舞弊,很多人连主考官是谁都是最后才知道。 而放榜次日的鹿鸣宴,举人们在宴会上,可以拜见座师,见见同年,叙一叙师生之情、同年之谊,也算是编织官场起步的第一层关系网。 说是宴,其实菜肴都就是走个形式。先是主副考官带着大小帘官拜过圣人像,再是由新进举人向众考官行谢恩礼。 本次的鹿鸣宴,在永州学政府举行。 永州学政杨舒达在学政府衙后院的花厅中摆宴,亲自主持。 刘衡和裴秀赶到宴会时,到得不早也不晚。 鹿鸣宴的座次,主座自然是主考官的,接下来是副考官,然后是内外帘官和永州本地部分的官员,再接下来,就是举子们按照大家考中的排名来排的座位。 主考未到之前,大家在宴厅中三三两两闲聊。 杨舒达是安府院试的考官,对刘衡来说也是恩师。当初刘衡考中后,他接见刘衡后很是勉励了一番,还赠送了贺仪。 今日见到,刘衡连忙上前拜见。 杨舒达一看是他,笑道,“在院试时我看你的文章,就觉得非池中之物,如今果然得中亚元,少年俊才啊。” “多谢学政大人。”刘衡深深一揖,“学生能有今日,全赖大人成全。” 杨舒达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厅外有人高声禀告道“主考魏大人到”。 杨舒达对刘衡笑着说了一句“魏大人与你有缘”,起身带着大家一起到花厅门口迎接。 魏桓带着副考官和一众监临、内外帘官们,脚下生风地走进花厅。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刘衡跟在解元身后躬身相迎,只看到一群人从自己眼前走过后,才直起身。 随后,魏桓带着大家拜过圣人,再由解元带着一众新晋举人们向众考官行谢恩礼,先是对主考官魏桓行礼,然后是副考官朱彤,再接着是其他帘官们,以此类推。 刘衡站在解元身后,为表尊敬,只微微低头,目视自己身前三尺之处,并不抬头东张西望。 待到行礼完毕,花厅后面歌了《诗经》中的《鹿鸣》篇,也算是应了这鹿鸣宴的名头。 魏桓笑着招呼大家,“今日之宴,主要是为了恭贺诸位举子们,大家不要拘束了。” “多谢大人。”解元代所有举子们道谢,起身后动情谢道,“八月十六日天降暴雨,大人考场上法外施恩,让人发送姜汤为考生们驱寒,一碗姜汤,暖身也暖心,学生们感激不尽。” 解元显然是个圆滑会做人的,一开口就感谢了魏桓此次最大的仁义之举。 “本官也是寒窗苦读,一场乡试,多少人却是十年寒窗才换到的机会。怎么忍心大家因为受寒而致马失前蹄呢?一碗姜汤,为国换来在座的俊才们,本官实在欣慰。”魏桓笑着说道,“此等小事,大家无须再提。”又勉励道,“以后同朝为官,你们为国效力,为民请命,本官就觉得一切皆值得了。” “谨记大人教诲。”举人们自然是齐声答应。 解元又向朱彤等人敬酒。 解元之后,刘衡这个亚元自然也不能干坐着,端起酒走到主座前,“学生刘衡,拜谢主考大人。” “刘衡?你就是此次的亚元吧?快快起来,本官看了你的履历,你年方十六……”魏桓笑着说道一半时,正对上刘衡抬起的笑脸,四目相对,他脸色一变,手中的酒杯不由一抖。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位亚元。少年英才,意气飞扬。五官俊朗,眉目舒展,那眼睛,那鼻子……魏桓好像见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世上怎么会有人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 刘衡也是难掩惊讶地看着上座的魏桓。 杨舒达看两人呆愣当场,哈哈一笑,走上前对魏桓说道,“魏年兄,这位刘亚元,若不是看到他籍贯,第一次见到时,我都以为他与你有亲了。” “这真是,太像了。”魏桓从震惊中回神,再看刘衡时,眼神带了两分亲切,“你是同安府明水县治下的?” “是的,学生是明水县阳山村人士。”刘衡也收了惊讶之色,恭敬地回道。 “明水县,听名字就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啊。”魏桓起身走下主座,伸手虚扶刘衡,“无需拘谨,本官也是你的老师……” 他的话在看到刘衡腰间挂着的丝绦时,戛然而止,拉着刘衡的手不由一紧,眼神也是一变。 很多年不曾想起过的人,忽然在眼前浮现,那个总是温婉笑着的妇人,当年自己赴考时,她就会打这种双层如意结,求个吉祥平安。她说是从尼庵的师太处讨教的。 这丝绦其实不太好看,因为如意结叠在一起,看着就好像是一团线打结了一样,这么多年,他再未见过。 王氏难道还活着? 刘衡是她亲生的孩子? 与自己如此相像,难道,这是王氏为自己生下的孩子? 他年届不惑,膝下空虚,难道上天早就赐给了自己一个孩子? 饶是他宦海沉浮,早就练就不动声色的本事,这时也难免声音有些发颤,“你父母也是明水县人?” 从魏桓捏住自己的手上,刘衡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听到魏桓如此问话,他不由抬目打量了一下魏桓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动,口中立即答道,“学生父母都是阳山村人士,父亲曾经打铁为生。” “你母亲……”魏桓想问你母亲是不是姓王,但是在这大厅中,公然问起一个妇人,有些不成体统,只说了三个字,他又改口问道,“你母亲和你父亲,供你读书,必定不容易。” “家父早亡,家母一人靠着一点田地,织布绣花,供我读书。” “原来是这样,你母亲,也是不易。”魏桓感慨了一句,慢慢松开手,又不由拉住刘衡,细细打量了几眼,才舍不得地松开手。 他心中已经有九成肯定刘衡就是自己的儿子,这么相像的面貌,这种丝绦的打法,剩下的一成不确定,他只要派人到阳山村一查就知。 第121章 父子各打算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魏桓等不及鹿鸣宴结束,趁着解手的时候出了花厅,就招来心腹,低声吩咐到刘衡家乡探查。 心腹领命而去后,他站在花厅外,深深吐纳了几口气,才压住心中的激动。 刘衡必定是自己的儿子,这么优秀的儿子,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像自己,就连回话时不卑不亢的态度,丝毫没有局促之感,多像当年的自己啊! 不,儿子比自己当年还优秀,自己考中举人时已经是二十多岁,而刘衡今年才十六。 十六岁,算算日子,那不就是自己让人送出休书时,王氏已经有孕了? 当初自己在京曾接到过王氏托人送来的家书,那时他刚接到了徐氏派人送来的诗帕,心中有了求娶之意,就未曾打开那封家书,直接付之一炬。 现在想来,却不由后悔。 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他必定会将刘衡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有自己的教导,儿子必定会更加优秀。 他不由搓了搓手,庆幸地想,现在也不晚。 等人去阳山村打听确实后,他就与刘衡父子相认,这次回京前,就可以顺路带他回淮安府的魏家村去上族谱…… 想到魏家村,他激动的心情略平,徐氏现在正在魏家村。 当初他求娶徐氏时,只说曾有妻室,但是因为成亲多年无所出,休离了。 当初自己送出休书不久,就接到家人回信,说王氏接到休书后,跳下明溪自尽。王氏族人那边已经安抚妥当,除了她一个堂弟,余人都不曾详问,王氏之事已经了结。 明水县也在明溪边,也许,王氏是跳河后,在水里被人救了,辗转流落到明水县。 他看过刘衡的履历,王氏竟然带着自己的儿子,改嫁给一个粗鄙的打铁农夫!这样的出身,不是让儿子蒙羞吗? 不过,只要刘衡认祖归宗后,一切都不同了。 由始至终,他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刘衡必定会认祖归宗的。他既然走了科举之路,必然是想要在仕途上有所进益的。有什么比有自己这样一个亲爹,更来得有利呢? 但现在,唯有一个问题,要是认了刘衡,王氏该如何处置? 魏桓心中滑过一个念头,若是生下刘衡后,王氏就难产而死,该多好啊! 随后,理智又告诉他,王氏若是那时就死了,刘衡可能也就没了。 王氏是不能接回来的,不论为奴还是为妾,徐氏都断然不会答应。 要不,他让人给王氏送一笔钱,将她远远送走? 当初收下休书,王氏就跳河自尽…… 魏桓脸色忽青忽白,最后,一抹狠厉在眼中一闪而过。 听到花厅中觥筹交错的声音,他转身掸了掸衣衫,迈着四平八稳的八字步走回花厅。 花厅中,刘衡正被一众同榜举人们围着说话。 众人知道他是同安府明水县人,本次的主考魏大人是淮安府阳明县人,两人不可能相识或有亲,但是如此相像的容貌就是缘分。看刚才魏大人对刘衡和颜悦色的样子,只怕这位亚元得了魏大人的青眼,将来或许能受到照拂。 还未入仕途,就得了一位京中侍郎大人的青眼,这是何等让人羡慕的运气啊? 众人纷纷敬酒叙话,一时间连解元都被冷落了。 刘衡笑着应付众人,心中却是翻天倒海。 他自小在阳山村被同龄玩伴奚落,说他跟刘大力长得一点不像,肯定不是刘大力的亲生儿子,是野种。 那时他跟人打架哭着回家,刘大力和王氏都说那些人是胡说,说他就是两人的亲生孩子。 刘大力还抱着他,指着王氏说,“你看你娘。你长得白净漂亮,是像了你娘。那些村里的兔崽子们,是在嫉妒你呢。” 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他也觉得自己眉眼是随了娘亲,所以眉目清秀了些。 现在,看到魏桓,他不由想起小时候听到的那些话,难道爹娘骗了自己? 但是,娘与爹,多恩爱啊! 虽然别人都说他爹是个打铁的粗人,但是每次他出门,回家总会给自己和娘捎东西,第二天娘的头上就会有时新的绢花、头绳,甚至还有一两样涂银的铜首饰,让村中妇人们羡慕不已。 村里人农忙时都要下地干活,爹从来舍不得娘下地,总是自己一个人去干活,回来还会捎带些漂亮的野果、野花什么的,借口是给自己的,但第一个总是交到娘的手里。 而娘呢? 她人前总是温婉地站在爹身后,看着爹的背影微微笑着。就那么一个笑容,刘衡就知道,他娘的心里,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等到爹意外死了,娘咬牙撑起这个家。家里再苦再穷,总有两笔钱不会少,一笔是自己的束脩,一笔就是爹清明大冬忌日买纸钱的钱。 族里人无论说什么,娘都不会红脸,唯有一次有个二流子诬陷说娘对他眉来眼去,娘一改温婉,宛如疯子般提着菜刀冲到那人家中要跟他同归于尽,说自己生是刘家的人,死也是刘家的鬼。那刚烈性子,吓得村里再没人敢胡说八道。 给爹迁坟后,她曾跟自己说将来她与爹合葬后,再无心事。 想到这些,他捏紧手中的杯子,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世,就算曾有前尘往事,与自己何干?自己必定是爹和娘的儿子,也只能是爹和娘的儿子! 魏桓走进花厅,看刘衡在一众举子中长身玉立,宛如鹤立鸡群,笑着走过去与人说话,又亲切地拉了刘衡的手,将他带到杨舒达面前,“你是这次乡试的亚元,我记得同安府的院试是杨大人主持的。你也不能忘了院试时对你有知遇之恩的杨大人。杨大人跟我是同年,当年我俩可是同科进士,你可曾拜谢过杨大人?” 他态度亲切和蔼,就如一个长辈提携指点一个后辈。 “多谢大人提点,刚才已经拜谢了杨大人。”刘衡脸上带了感激之色,神态依然从容,不见巴结阿谀之态。 如此沉稳,倒是让人对他更高看一眼。 魏桓更是笑得开怀,看向刘衡的眼中,带着无法掩藏的骄傲、欣赏之态。 杨舒达看着两人哈哈一笑,“魏年兄,你与刘二郎这样子,看着真像一对父子啊。” 第122章 欲予总被拒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官场中人,尤其是能从进士升迁的,个个都是人精。 杨舒达当然不知道魏桓与刘衡会有什么关系,当初院试后,还将两人容貌相像的事写进信里,跟魏桓做笑谈。 那时魏桓也未在意,只当杨舒达是找个话题表明与自己的亲近而已。两人一个京官一个外放,自然要多谈些闲话以联络感情。 现在,杨舒达看魏桓对刘衡的态度,马上明白魏桓对刘衡不一般。他知道魏桓膝下空虚,现在看他如此提携刘衡,还一副长辈模样带刘衡拜谢自己。 杨舒达刚才还只叫刘衡名字,现在亲热地称了一声“刘二郎”,态度更显亲昵。 显然,他是看魏桓对刘衡的亲切,卖魏桓一个面子。 到底是两人真有关系,还是魏桓太想有个儿子而移情?无论是哪一种,他当然都要凑个趣。 而且,他知道魏桓膝下无子,父子两字也是提点刘衡。刘衡若是个知机的,认下魏桓为义父,不也是一桩美事? 所以,他说完之后,笑着看向刘衡,等着刘衡顺势提出认义父或者其他名头,自己再看魏桓神色来个顺水推舟。 没想到,刘衡却是个死板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先有杨大人知遇提点,再有魏大人提携后进,师恩如父,学生遇到两位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今日第一次见到魏大人,学生都吓了一跳。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今日才知此言不虚。” “二郎过谦了,这也是你寒窗苦读,学有所成。”这是看不出自己的提点,还是不愿意?不论哪种,杨舒达都只能哈哈一笑。 魏桓在边上暗自点头,很是满意。杨舒达送了个台阶,刘衡若是趁机认自己为义父,却是失了风骨。现在几句话,不卑不亢,更见姿态。 刘衡这话,将杨舒达院试取中自己放于前,再提魏桓乡试录取自己,还着重强调了鹿鸣宴是自己与魏桓第一次见面,自然是为了告诉大家,此次乡试,自己能榜上有名,靠的是真才实学。 但是,魏桓确定刘衡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今日鹿鸣宴初见,为了自己的官声,他还不能马上认下刘衡,但是可以铺垫一二,所以,他叹息一声说道,“杨大人这话,倒是勾起我的心事,唉!” “魏年兄怎么了?” “当年我也曾有一子,不慎没了。看到二郎,感觉分外亲切,倒让大家见笑了。”他跟着杨舒达亲切地称呼刘衡为二郎,关系一下贴近不少。他的话语义含糊,尤其这个没字,可以理解为死了,也可以理解为丢了,这么含含糊糊地说出来,让人浮想联翩。 还未等其他人询问,刘衡却是带着一丝惶恐说道,“今日欢宴,引得大人伤怀,都是学生之过。” “我也是一时想起往事,二郎切莫自责,与你何干啊。”看他这么自责,魏桓不能再感慨下去,否则让刘衡如何自处? 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再多问,魏桓本想趁着这次机会,说自己有个孩子遗失,待阳山村的心腹回来,诸事处置后,他就能当众认子。主考官找回丢失的亲生子,此子还是亚元,传到京中,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但是刘衡这么说,他其他的话只能咽回去,想想有了当众这么一句话做铺垫,将来再如何说也算有个由头,遂也不再开口。 从狂喜中清醒过来后,他叫过解元,又勉励了几句,带着两人与朱彤等人攀谈。 厅中一时谈笑风生,举人们看魏大人带着解元亚元引荐,感慨这位恩师实在是心怀仁慈、肯提携后人。 陈有福与裴秀站在一边说话,看厅中的样子,笑着问裴秀,“二郎与魏大人难道有旧?” 裴秀摇头,“二郎自小住在明水县,连同安府都是府试时第一次去,家中清贫,只靠寡母织布绣花维持,除了族人,从未听说有什么亲戚。” “那真是难得的缘分了,我看魏大人对他很是照顾。” “可能魏大人是看他容貌相似,起了亲近之意。” 陈有福点头,也觉得只能如此。魏桓来永州做主考官,陈家自然要有所调查,若他和刘衡是亲戚,没道理陈家会一无所知。 酒过一半,魏桓问刘衡道,“二郎,你今年十六了,可有表字?”刘衡履历中未提及,杨舒达和座上其他举人们也未有人称呼他,自然是没有的。 一般男子要到二十岁加冠之时,才会有亲长赐字,刘衡才十六岁,当然没有表字。不过他现在已经中举了,若是亲长提前赐字也说得过去。 他这么问,其实只是想先帮刘衡取个字,一想到刘衡这两字可能是刘大力那个村夫所取,就觉得不太高兴。 刘衡一愣,笑着走到裴秀身边,将裴秀请过来,“多谢大人过问,这位裴先生是学生的授业恩师。学生还未到二十,本来是没有表字的。昨夜先生说我既已中举了,也可先取一字,所以先生为我赐了表字。” 这话自然是他胡诌的,但是裴秀听刘衡如此说,心领神会,他学识渊博,取个表字自然不难,马上接口道,“昨夜谈起表字,二郎虽然才十六岁,但既然中举,学生觉得可先取一字。因为授业身份,二郎请学生为他取字,学生为他取了永均二字,盼他不失本心。” “永均?”魏桓念了一遍,“倒是不错。原来你二人是师徒身份,本官记得你此次也是名列五经魁之一,一篇文章功底扎实,言之有物,可见你平日关心民生。” “多亏有了先生,学生家境贫寒,家母虽然劳苦耕种,机杼不停,但是支撑家计还是有些艰难。先生念我读书不易,总是格外照顾。” 刘衡说到裴秀,语气微微激荡。 裴秀也不由想起当年第一次收下这位弟子时,他的努力刻苦,还有那份聪敏灵气。 魏桓微微点头,又与裴秀攀谈了几句,只觉自己想给刘衡的,他好像总是拒绝了,不免有些伤怀,最后在发放赏赐时,额外在刘衡那份上加了些银两和一块端砚。 第123章 徐氏的嫉恨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鹿鸣宴之后,魏桓应该回京复命。但是因为他家乡是永州下属的淮安府阳明县,所以他派人回京,祈求能顺路回乡祭祖探亲。 这也是人之常情,朝廷自然不会拒绝。 而徐首辅看到这封折子后,更是多了一分笑意,觉得女婿是为了去接他女儿同返京城。 不论是出自对他这位岳丈的讨好,还是夫妻俩的情分,他都是乐见的。 但是,多年来两人未能养住一儿半女,每次想到女儿将来,他也不由忧心忡忡,所以,这次魏桓被点为永州主考官,他让女儿徐玉容到魏桓家乡魏氏族中看看,若是有天资不错的孩子,索性就过继过来,也算将来终身有靠。 魏桓知道徐氏这念头,起初是不大愿意,此时要去接徐氏一起回京,想来是妥协了。 所以,徐首辅很快让内阁给了批复,不过是晚回京几天,天启帝自然不会驳回,念及魏桓此次在永州监考的仁义之举,还让人送了赏赐到阳明县的魏家村。 魏桓这边得到京城同意后,很快派去明水县打听的心腹就回来了。 心腹到阳山村时,刘衡中举的消息已经传了回去,阳山村上下都是欢欣鼓舞。 心腹打听刘衡的消息就格外容易。只是打听下来,众人都不知王氏是何处人士,也没见娘家人往来,只知道她是刘大力带回阳山村的。 还有人提起刘衡早产,不足十月就生产的。虽然没足月,生下来一点不比其他足月的孩子小,生下来就哭声洪亮有力。 这后一条消息,是阳山村刘氏族人津津乐道的,他们以此来证明刘衡生下来就不凡。 就凭这两条,魏桓已经确定,这个王氏就是当年那个跳河的王氏,而刘衡,必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回阳明县,先找当年的人打听,最好能找到知道王氏跳河时是否有身孕之人。 有了人证,他就可向刘衡说明身份,认下这个儿子,又能让魏氏族里先准备着,好及时填上族谱。 另外,就是要说服徐氏,有了亲生的,不需要过继了。王氏是休离的,徐氏就是自己的原配。他想将刘衡记在徐氏名下。当务之急,得先去信让徐氏不要定下族中过继之人。 至于王氏……他的想法是,认下刘衡后,先将王氏送走,找个地方安顿。若是王氏不安分,那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 他不能让王氏拖累了儿子的前程。 魏桓在这边仔细打算,却不知道,他的心腹到明水县查回的消息,也很快有人送了一份到阳明县的徐氏处。 阳明县魏家村的魏桓祖宅,徐氏送走了几个来打秋风的魏氏族人后,收了端庄笑意,不耐烦地回到后院,躺在坐榻上,让人捶腿歇息。 父亲让她过继个孩子,但这些一个个蠢笨如猪的,怎么配当她的儿子?若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想到早夭的那个孩子,她的手下意识摸到了自己的肚子,为什么不能再有第四个孩子?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残忍,要一连夺走她三个孩子的命? 才刚靠躺下,她的奶娘就带着一个媳妇禀告,说是老爷那里有消息传回。 徐氏一看,跟在奶娘身后的,是奶娘的儿媳妇。奶娘的儿子洪瑞跟在老爷身边做长随,有什么外院的消息都会及时让人捎信回来。所以,一看到奶娘的儿媳妇来了,她知道必定是洪瑞送来什么消息了。 “是洪瑞那边传来什么消息吗?可是老爷有什么事?”徐氏未起身就先开口问道。 奶娘看了左右一眼,“是老爷那边有消息呢。” 徐氏知道,必定这消息不能让人听到,挥手让人退下。 洪瑞媳妇躬身上前,递过洪瑞送来的书信。 书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写了永州乡试亚元刘衡与老爷长得极像,老爷派人查访后,确认是当年王氏的儿子,已经打算认子归宗。 “那贱妇居然还能活着?”徐氏再难淡定,她长了一对丹凤眼,眼尾上挑,带出一丝妩媚,但是柳眉倒竖后,那上挑的眼尾,就显得有些凌厉,“当年不是说她掉入河里,被水冲走了吗?” “夫人莫气,这谁能想到的事呢?”奶娘想到当年是自家儿子洪瑞带人来的魏家村,发现魏桓有妻,且妻子已怀孕两月左右。 徐氏是徐首辅中年得女,上面两个哥哥,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幼极受宠。 当年状元跨马游街,半老的榜眼,中年的状元,哪里比得过那正是青年风华正茂的探花郎呢?满街少女丢下绢花,徐氏坐在茶楼上,看到一阵春风,茶楼前的桃花吹落花瓣如雨,魏桓抬手拈去衣襟前的花,心中就涌起那句诗“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徐首辅当年还只是内阁辅臣,是那届的主考官,不忍让女儿伤心,看魏桓也的确是可造之材,一番言语试探后,魏桓欣然同意,提及妻室说因为王氏成亲多年无所出,父母已经命他休妻。 徐氏与魏桓私下见面之后爱慕更胜,她自小嫉妒心极强,魏桓虽然说休妻,但是她不放心,派了洪瑞过去查看。这一去发现王氏有孕,而魏桓父母两人,魏父卧病在床,扬言只认王氏这个儿媳;魏母倒是对王氏有所不满,奈何不敢违拗魏父。 洪瑞找到魏氏族长,稍稍点明厉害,魏氏族人就怂恿魏家父母将儿媳赶出家门,说她犯了七出之条。 魏桓的休书送到时,王氏苦苦哀求,说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怀了魏桓骨肉。 徐氏当然不能容忍王氏将孩子生下来,魏氏族人当然也不想王氏的孩子占了嫡长子之位,惹得徐大人父女不喜,所以这有孕的消息大家也都不提了。 徐氏几次在魏桓面前试探,看他嘴里说着王氏的不是,却还戴着王氏所做的荷包丝绦。 徐玉容娇养长大,不知道有种穷就是除了这几身没别的替换,只当这是旧情未了。 她安排洪瑞等着,将王氏赶出后,趁机让人毁了她清白,这样一来,只要想起王氏,魏桓就会深以为耻,心中再也不会有这人的影子。 没想到王氏被强人逼到路边,竟然直接跳下河了。 第124章 王氏的红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从王氏落水之后,徐玉容觉得了了一桩心事。 这么多年,她本来以为这贱妇已经死了,居然还活着,还生下了一个与魏桓容貌一模一样的儿子! 徐氏死死捏着手中的绣帕,起身在房中走了两步。 奶娘看她气得柳眉倒竖,生怕气出个好歹,“夫人,何必跟这种贱妇生气,就算她生下儿子,那也不过是个野种。” “野种?老爷想儿子想疯了,哪怕是野种,也恨不得捧回家当宝贝。”徐氏深知魏桓的心病。 魏桓想要一个亲生儿子,已经想疯了。 她也想给魏桓安排个妾室通房,让人生下一男半女。但是,几次选定人选后,她又忍不了!她的魏郎,为什么要有那些女人。所以她发怒之下,将那些女人提脚又卖了。 奶娘看她气得脸色都有些变了,桌上的茶水也溅了出来,连忙让人进来收拾,“夫人,您可得顾着自己的身子,老爷若是知道您这么生气,岂不是心疼?”自小伺候徐氏的,她当然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徐氏高兴些。 徐氏听到这话,脸上闪过笑意,“胡说!” “这可不是老奴胡说,洪瑞说老爷打算来魏家村接您一起返京呢。离京时碍于朝廷规矩,老爷不能亲自送您到魏家村,可是再三嘱咐老奴要小心照顾。” 徐氏终于是忍不住笑意,她与魏桓这些年,过的很好,魏桓对她无微不至,就连她说不许纳妾,他再想有亲生孩子,也一直没有纳妾。这次还肯跟父亲妥协,同意来族里过继一个孩子。 魏郎对自己的心意,羡煞了多少当年的闺中姐妹?不枉费自己一个高门嫡女,嫁给他这个寒门出身的。 “要不,我还是帮老爷安排个通房?”她犹豫地跟奶娘商量,奶娘还未开口,她身边的大丫鬟正要撤下杯子换一盏热茶,却失手叮地一声打翻了茶盏。 徐氏抬眼看过去,那丫鬟砰一下跪倒,“奴婢失手,求夫人宽恕。”说着又偷偷向奶娘投去求救的眼神。 奶娘过去扶起杯子,“毛手毛脚的,还不快下去!” 那丫鬟看徐氏没开口,白着脸跑出房门。 在她之前的大丫鬟,开始被夫人选中给老爷做通房,那丫鬟还高兴着呢,隔日就被夫人吩咐卖到窑子去了,说她不要脸妄图勾引老爷。 接连几次后,徐氏一有为老爷纳通房的打算,屋里的丫鬟们都胆战心惊。 她不惜将赏赐都送给徐氏的奶娘,就为了让这种时候,奶娘能帮着说话救命。走出屋子后,这丫鬟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奶娘将丫鬟打发出去后,就扶着徐氏坐下来,刚想开口说话,那丫鬟又怯生生地在房门口禀告,“夫人,老爷派人送信来了。” “老爷来信了?必是说来接我们回京的事。”奶娘挑了徐氏爱听的话说。 徐氏也觉得必是如此,接过信看完后,却一言未发。 徐氏发火的时候奶娘还敢说话,看她一言不发,再也不敢随意开口。 魏桓的信里并未提起刘衡,只说过继之事暂缓。 有徐首辅这样的爹,徐氏这女儿自然不会太笨。所以,她明白了,魏桓这是要为亲生儿子铺路了。 但是,她吐出一口气,若是那贱妇母凭子贵,就算回来当妾,将来她儿子当家作主时,会放过自己吗?自己的儿子都死了,那贱妇的儿子凭什么还活着! 她呆坐了半晌,让奶奶叫了个护院进来吩咐了几句。 徐家不是世族大家,没有暗卫死士,但是武艺高强的护院还是有的。 魏家村的风风雨雨,远在阳山村的王氏和颜汐一无所知。 刘衡中举的消息传来,阳山村的刘氏族人就跟疯了一样。刘族长几十岁的人走路都生风,声音都响了几级。 为了庆贺刘衡的中举,这次,报喜的差人一走,刘族长都等不及刘衡归家,就开始招呼着要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这次,不止王氏不要掏钱,连刘氏族里都没机会掏钱,明水县的乡绅们争相贺喜,送来的银子,就算摆上三个月的酒都是够的。 刘族长招呼族人摆席,王氏这次连到席上帮忙都不用了,穿戴一新招待着来贺喜的女眷们。 颜汐带着颜枫和颜柳回来后,本来想找机会跟王氏说说搬家拆伙的事。可这事一忙起来,她别说开口说这个,就连王七和王七的娘顾氏也被拉来帮忙了。 家里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的事,总得女人做。王氏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再亲力亲为,不然人家就要送丫鬟来了。 颜柳倒是想做,但她吊着一只胳膊,人还病着,王氏和颜汐都不答应。 颜汐光是收礼回礼、记账盘账就够忙活了,客人来了还得准备饭菜待客。 后来颜汐和她一商量,请王七的娘顾氏来帮忙。 如今新房的三间瓦房被腾出两间,颜枫和颜柳住一间,王七住了一间,王氏拉顾氏和自己住一起。 颜汐看着家里忙碌不停,有来贺喜的,有来投献的,还有来打听亲事的。每日光招待客人就忙个不停了,只能将要说的话咽下,帮着王氏招待。 等到流水席散去,王氏只说刘衡还未归,一切要等刘衡回家拿主意,来结交和投献的人才渐渐少了些。 这日族里开祠堂告祭祖宗,王氏一个女人,特许代刘衡进祠堂为祖宗敬香,又许她在祠堂里为刘大力上了香。回来后,王氏一高兴,居然拉着顾氏一起喝了几杯酒。 然后,她就有些喝多了,颜汐看她站都站不稳,赶紧扶她到屋里躺会儿。 王氏一看屋里没人,拉着颜汐,偷偷打开衣箱给她看新买的地契,压低声音高兴地说:“你和二郎去永州的时候,刚好听说这几亩地要卖,我就买下来了。得了举人功名,他爹九泉之下必定也是含笑的。” “他爹为了二郎,辛苦了一辈子。当初就念叨着二郎喜欢读书,一定供二郎读书,其实,读不读书打什么紧?” 王氏嗔怪地说着,脸上却露出一抹红晕,显然是想起了刘大力,“汐儿,今儿在祠堂,我偷偷给你叔父将牌位又擦了擦,其实还挺干净的,但是,总得我亲手擦一遍,你叔父当年就说我做事仔细,收拾得干净。” 颜汐看她这样子,就知道王氏今日有点喝醉了。 第125章 醉语笑语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将王氏拿出的地契放到枕边,又扶她躺下。 王氏却还不肯睡,拉着颜汐说,“有这十来亩地,怎么也不会受穷了。汐儿,等二郎回来,我就让他跟裴先生一样,就留在明水县过安生日子,别去京城了,你说好不好?” 王氏的意思,是不想刘衡再到京城赴考了? 颜汐没想到王氏会有这念头,而且这问自己,自己说好也不算数啊。“婶娘,二郎哥是有志向的人。您这话,得问他的意思。” “我想过了,京城有什么好?当官有什么好?中举了只要本分过日子,这十里八乡就不会受气。教书也好,种地也好,就在村里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王氏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京城,那是吃人的地方。咱们乡下人,不要去那种地方。” “婶娘,二郎哥要是考中进士了,到京城你也不用怕的。” “汐儿,婶娘就想让你嫁给二郎。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日子。他不用去考什么进士当什么大官,京城那里是虎狼窝,我们就在家里待着,有我在,二郎不敢欺负你,我们待在村里,我守着二郎爹的坟……”王氏喝多了,不像往日寡言少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说的最多的,就是让刘衡留在村里,让颜汐嫁给刘衡。她也不听颜汐说了什么,只要有个回应,就能自己再说下去。 颜汐哭笑不得,被她拉着手听她絮叨,只好哄她说,“好,婶娘,等二郎哥回来,你就这么吩咐他。” 颜汐将王氏哄睡后,带上房门,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有点闷。 有些话,王氏不说,她也只做不知。 王氏,是怕刘衡到了京城会变?还是怕刘衡到了京城,碰上那个负心汉? 其实,人要变跟地方真没什么关系。而且,刘衡再变,还能不认亲娘? 王氏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刘衡正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放弃赴京赶考,就在明水县做个小地主,只怕是不肯的。 要是王氏将那个“陈世美”的故事告诉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若是刘衡真的留在明水县做个小地主,那自己嫁给他,也许也不错? 颜汐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走出房门,听到顾氏他们都在新房那边,也走了过去。 新房边的水井旁,王七正在拉牛车装酸菜,颜枫就在边上帮忙扶牛车上的罐子,穿绳固定。 顾氏一边洗衣服,一边训颜枫和颜柳。 原来,颜枫开始是帮王七装车,一手一个酸菜罐子,顾氏看到急了,说他脚踝皮肉没长好不能受力太重,小小年纪太逞强。“那酸菜罐子太重,一坛得二三十斤呢,让你王七哥搬。” 颜枫不习惯争辩,只能帮着王七打下手,看到颜汐进来,叫了一声小姐,声音颇有些无奈。 颜柳抱了衣裳打算打水洗衣服,顾氏将衣服抢过来了,“小孩子家家,伤还没好,天又冷了,泡了凉水是好玩的?就两件衣裳,还怕我给你们搓坏啦?” 她一边搬过木盆洗衣服,一边还念叨,“知道你们是东家买回来的干活的,这不是伤没好吗?东家不急着让你们干活,你们就先养伤。” 颜枫和颜柳站在边上,两人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就知道别人命令一下,自己两个就干活。现在没人下令,他们主动找活干还被抢了,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颜汐不由失笑,这两个娃,刚来时都是一脸木然,说话也听不出高兴还是难过,现在表情丰富多了,唠叨能把圣人逼疯。 王氏和顾氏,两个热心又心软的,念叨起来能让死士变回活人。 王氏两人那天看颜汐带回两个浑身是伤的孩子,直呼作孽。路上颜汐给颜枫两个买了成衣。回到家这两天,王氏两个已经给两人做了两身新衣,连新鞋都在做了。 刚换新衣的时候两人不好意思,顾氏还直接将颜枫的衣裳给扒了,害得颜枫一张木头脸都红了,被王七带去洗澡时都是同手同脚走出门的。 颜柳看亲哥那局促样,忍不住笑,一看王氏的眼光看向自己,麻溜地抱着新衣就利索换上了。 问下来,颜枫今年十四岁,颜柳今年居然也十二岁了。看两人瘦弱的样子,个子跟颜汐都差不多。 王氏还知道避讳,顾氏直接咋舌,“你们在王府当奴才,都不给你们吃饱吗?皇帝都不差饿兵呢,王爷这么小气啊?看你们这弱的,风一吹就倒。看你们身上的骨头哦,肋排骨都露出来了。” “娘,小枫两个都是练武的,武功可好了。”王七吐槽,这风一吹,倒的不知道是谁呢。他可见识过颜枫和颜柳早上练功,颜柳一只手都能把自己揍趴下。 “练武怎么啦?练武就能不给吃饱饭啦?镇上的学徒还得管三顿饭呢。”顾氏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往王七那一指,跟颜枫说,“小枫,帮我抓住那小子。” 王七还没反应,颜枫听到顾氏的话,下意识伸手就拉住王七的胳膊,将他给押地上了。 “哎呦,小枫,松手,胳膊要断了!娘,你干嘛啊?让小枫抓我干嘛啊?” 顾氏拿起洗衣的棒槌,照着王七的屁股就打,“你昨天是不是去赌钱了?你有多少钱去赌,本事没长这个倒是能耐了。昨天还跑,我看你还跑。” 颜枫没想到顾氏是为了打王七,眼看棒槌砸了王七屁股两下,他赶紧松手。 王七嗖一下跳起来,“娘,这么多人呢!”看顾氏又要发火,“我没赌,我是被人拖去看看的,你别听人胡说。再说,我赚的钱不都让您收着,哪有钱去赌啊。我得赶紧送货去了。” 说着他将牛车上的绳子拉紧,又对颜汐说道,“东家,镇上医馆的大夫说小柳的胳膊要再去看看,还有药也得再开两副。” 颜汐一想王七是要跟着货送到府城去,颜柳一只手赶车不方便,还好颜枫现在赶牛车可利索了,索性让两人一起去。 “颜枫,小柳,你们跟着王七哥一起去镇上吧。二郎哥捎信说今天回来,你们顺便就在镇上码头去看等等,接他一起回家来。” “是,小姐。”颜枫一丝不苟地应下,就差抱拳领命了。 颜汐又拿了点钱递给颜柳,“小柳,这是看诊的药钱,你收好。回来的时候,顺便再买点肉。” 第126章 灭门顷刻至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七带着颜枫、颜柳走了,没想到没过多久,天地风云突变,一阵阵狂风吹过,后山的树叶哗哗作响,吹落漫天黄叶。 “这只怕是要下大雨啊。”顾氏和颜汐念叨。 颜汐帮着顾氏一起收好衣裳,旧屋的院门被人拍响,王氏被惊醒。 三人开门一看,原来是王氏买下的地的佃农们,前来送佃租。卖地的主人连收成一起卖了,所以这些佃租也都送到刘家来。 佃农们挑着谷子走进门,后脚轰隆隆一阵闷雷响动,紧接着一阵大雨倾盆而下。 “哎呀这鬼天气,中午还是大太阳呢。”有佃农嘟囔。 “就是啊,只当还赶得及回去再下雨呢。” “夫人,我们先给您将稻谷放好吧。”领头的佃农对王氏说道,“等您称完谷子,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这么大雨,怎么能冒雨赶路呢。索性留在我家吃了晚饭,等雨小些你们再回去。”王氏当然不能让他们冒雨走。 这几家佃农都是附近村里的,若不留饭显得主家小气,毕竟刘家这新晋举人,在十里八村也是名人了。这种大雨天,他们挑着箩筐也不好走路。 再说,按规矩佃农来送佃租,主家也是该招待一顿点心。如今只是不留点心留他们吃晚饭而已。 这几人略一推辞,也就答应了,稻谷称重对好分量,帮着收入刘家的谷仓中。几人就坐到刘家旧屋的堂屋闲聊。 这时天色黑沉沉的,大雨瓢泼,也分不清是天晚了还是乌云太厚。 颜汐和顾氏索性就下厨准备饭菜,很快就整治了一桌酒菜,送到堂屋。家中没有男子陪客吃饭,就请佃农们自便。 这些佃农一看有酒有菜,菜肴还很丰盛,开始还有些拘谨,几杯酒一下肚,高兴地划起拳来,一时堂屋里热闹得紧。 王氏三人坐到灶房吃饭,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天气中寒意更重,王氏不由念叨,“二郎说今日回来的,这大雨也不知道带伞了没。” “婶娘,您放心。我让颜枫两个赶车去接,车上收着油布呢,不会打湿的。”颜汐安慰了一句,又对顾氏说,“顾婶,您也别担心王七哥,这时候他必定已经坐船上了。” “那小子皮实,我可不担心他。”顾氏笑着说,“跟着东家他都长膘了,就算淋点雨也冻不着他。” 三人正在说笑,听到院门处又传来敲门声。 “是二郎回来了吧?门虚掩着,自己推进来不就行了。”王氏念叨了一句,伸手去拿挂在门后的蓑衣。 “您坐着,我去看看,新房那边大门闩着,可能是牛车要赶进去。”顾氏抢过蓑衣披上,拉开灶房门跑出去。 堂屋中吃饭的佃农们也听到动静,王氏站在灶房屋檐下,跟着他们叫道,“是家里人回来了,你们只管吃着。”说着一手拿伞,一手拿了斗笠戴头上,跟在顾氏身后走出去。太久没见刘衡,嘴里不说心里到底挂念着,再说这么大雨,也怕那三个没拿伞。 颜汐也跟到灶房门口,王氏冲她说了一声“汐儿,你站那儿别出来了,小心打湿了”,颜汐也没伞,就站在屋檐下等着。 顾氏一回头,看王氏还跟出来了,“您这是想举人老爷了吧?”说着听到院门处又是两声敲门声,顾氏冲院门处大声说道,“院门没锁,小枫你们自己推门。”边说边走到院门前。 门外的人听见顾氏的声音后,停止了敲门。 顾氏看他们没推开院门,以为是三人没听见自己的话,将院门拉开一道缝,刚想还一声“举人老爷”,头顶上一道闪电打下来,她看到门缝外那边的人根本不是颜枫几个,而是一个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男子。 顾氏本能就想将门关上,可门外的人动作比她这个妇人要快多了,一脚踹开门后,竟然直接将木头做的院门连同站在门后的顾氏一起踹飞起来。 顾氏只惊叫了一声,就重重摔在地上,院门发出一声闷响,砸到顾氏身上。 王氏被飞过来的院门带倒,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那人已经走进院子中,抬脚再将院门踢开,手中尖刀刀尖往下,一刀从顾氏的喉咙滑过。 顾氏伸手捂住喉咙,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徒劳地伸手乱抓,却只见手里冒出越来越多的血。 王氏却忽然瞪直了眼睛,尖叫了一声“是你们”,一骨碌起身,眼看那人的尖刀向自己刺来,她也不管不顾,转头冲颜汐尖叫,“汐儿,快逃!”那人一刀从王氏胸口刺过,竟然穿胸而过。 颜汐被这变故吓傻了,直到王氏的尖叫传来,她就看到明晃晃的刀尖,在王氏背上露了头。 “婶娘——”她惊叫了一声。 那黑衣人已经拔出刀子,往颜汐这边冲来,只走了一步,却发现走不动,低头看到王氏口吐血沫,死死抱住了他一条腿,“汐儿,走!” “救命啊!杀人啦!”颜汐尖声大叫,一边转身往院子边连通新房的角门跑去。 黑衣人踢了两下没能踢开王氏,狠狠扎了两刀,才将王氏的手挣开,堂屋中的佃农们被惊动,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手中酒杯落地。 那黑衣人看到堂屋里竟然坐着六七个壮年男子,也是一愣。 “快跑!”颜汐打开角门,回头冲那群佃农叫了一声。 “你……你是什么人?”领头的佃农起身高声喝问,随手将放在边上的扁担拿在手上。 那蒙面人扫了一眼,提刀就往这边冲过来。 染血的刀尖逼近,佃农们惊慌地拿起扁担箩筐,可惜,老实本分地种田人,哪里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的对手呢? 这些人手里的扁担箩筐还没能挥舞起来,那刀就刺进了他们身体里。 有人发出惨叫,有人想要跑,但是这个黑衣人刀刀致命,没刀不是扎进心口,就是割断喉咙,不给他们留一点活命的机会。 颜汐冲过角门,冲进新房院子里,她尖叫着待到她拉开院门时,那黑衣人已经追上来。 她尖叫着“救命”,想要跑出院门往村口方向跑。那黑衣人眉头一皱,站在角门处,提刀就往颜汐身上甩过来。 颜汐“啊”的一声,背心一痛一麻,整个人栽倒地上。 第127章 颜枫去追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或许是刘家院子的动静惊动邻人,也或许是巧合,远处传来狗叫,还有“吱呀”开门的声音。 那黑衣人看灯影闪烁,眉头一皱,站在角门处看颜汐趴在新房大门门前,一动不动,也顾不上先看她有没有死。 他得到的消息是刘衡今日归家,趁晚动手杀死刘家母子。 现在院中的人数超出他的预计,他也来不及一一查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小丫头不会是刘家母子。 那两个妇人中必有一人是王氏,而堂屋中一群坐着喝酒的人,都是一身短衫,他也来不及细看。 当务之急,是快些毁尸灭迹,黑衣人折身将王氏和顾氏的尸身拖进灶房,到炉灶里抽出一根着火的柴禾,四下将所有能引火之物都点上。 虽然是雨夜,但是秋末天干物燥,家里堆着准备过冬的柴禾、豆秆,屋里的衣物被褥,家里备的灯油桐油……这些都是引火之物。 片刻之间,刘家母子的小院冒出黑烟,房中的火苗不断吞吐着冲到外面来,照亮了这一片夜空。 那黑衣人想再去将颜汐也拖过来丢火里,听到门外大喊,“不好啦,二郎家着火啦!快来人啊,快救火啊!” 耳听着外面的已经有人声冲过来,他略一犹豫,想来自己那一刀也不会失手,几步走到新房门口,从颜汐身上拔下刀,飞身就往后山跑去。 一身黑衣,在黑色雨幕中很快远离。 颜汐被黑衣人拔刀的剧痛痛醒,一丝神智让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痛呼。 求生的本能,让她扶住门框站起,鼻子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火味和焦臭味,转头看到旧屋的火光。 “婶娘!顾婶!”颜汐疯了一般往旧屋的角门冲过去,眼前是一片火海,堂屋中的火舌往外吐,在漫天火光中,她看到佃农们的尸首三三两两倒在地上,脚下都是泥泞的血红色。 “婶娘,顾婶!”颜汐冲到灶房门口,灶房门倒下,堵住了她的去路。她被里面的火红热浪一冲倒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手脚并用想从这扇着火的门上爬过去,门后她已经看到王氏和顾氏的身影。 “汐儿!”身后传来叫声,刘氏族人冲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颜汐在地上爬动,第二眼,就看到了一地尸身,还有焦臭味,大家都尖声呼叫“死人啦”。 刘衡坐在牛车上,牛车一拐进村口,他就看到明溪边的火光,还有一团一团宛如恶龙的黑烟,在夜色中弥漫。 远远听到“二郎家着火啦”的叫声,他只惊得一下跳下牛车,也顾不上遮雨,就在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中跑过来。 颜枫和颜柳也跟着丢下牛车,往刘家小院跑去,几步就冲到了刘衡前面。 这时刘家小院门口围满了人。 颜枫和颜柳跑到门前,刘衡好像也爆发了潜力,就慢了几步也跑到了。 浓烟和雨水混成了雾气,不断冲出的黑烟,让人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分明。 刘衡只听到村里人说话的声音,却没听到王氏的声音,看门口的人里,一张张脸,没有一张是王氏的。 “娘!”他大叫着两手扒拉开前面的人,往院子里冲进去。 颜枫和颜柳恍如初醒,叫着:“小姐!夫人!顾婶!”就像两头疯了的小牛往院子里冲去。 村里人刚将颜汐从地上抱起来,刘衡三人就冲到前面。 “汐儿,娘呢?娘呢?”刘衡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就想让颜汐告诉他王氏没事。 颜汐只觉得自己看不清眼前的人脸,扭转头只看到王氏和顾氏倒在灶房中,挣扎着想要甩脱别人的钳制。 颜枫叫了一声“小姐”,将颜汐拉住。 “婶娘,婶娘和顾婶在里面。有人来杀人,她们在里面!”颜汐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该说什么,头一次觉得这么手足无措,看清眼前三人,她指着灶房尖叫,“我拉不到她们!拉不到她们!” 眼看火苗要卷上王氏,她只知道不能让王氏被火烧到,下意识抓紧了刘衡的手,“二郎哥,婶娘,顾婶——” “看好小姐!”颜枫将颜汐推给颜柳,一咬牙就往火里冲。 “快出来,大火!”有邻人看到,急的跳脚。 “泼水,快往里面泼水!”有人赶忙端过脸盆、拎起水桶,冲着灶房里泼水。 幸好那黑衣人只是将王氏和顾氏丢进灶房,就丢在近门处,颜枫一手一个将两人拉了出来。 有胆小的妇人发出“啊”一声尖叫。 王氏和顾氏一动不动,身上都是鲜血淋漓,两人的脸都有熏黑烫焦的痕迹,却都是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着,保持着死前大喊的样子,死相狰狞。 “娘——”刘衡扑到王氏身上,摸到了一手血,他想要抱起王氏,却发现满身鲜血,不知道该碰哪里才不会碰痛她,也不知该如何为王氏止血。 一低头,看到王氏手腕不自然地垂着,右手手骨森然露出一截。这怎么会是娘的手呢?他娘亲的手一向是织布绣花的,那双手手腕虽然瘦,但是不会这么垂着,刘衡麻木地看着王氏。 颜汐呆愣愣看着王氏和顾氏,忽然,她想起那凶手逃了,“那边!他往那边跑了!” 村里人还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颜枫却已经如离弦之箭,顺着颜汐说的方向,瞬间就跑了出去。他没有走门,就如一阵烟飘上墙头,再从墙头飘下,消失在后山方向。 有胆小的人叫了一声“鬼啊”,为这满目血色的小院,更增添了血腥狰狞之感。 阳山村一向太平,何曾发生过命案? 刘族长跑到刘家小院,看刘衡失魂落魄地跪坐地上,虽然也被眼前人间地狱一样的惨像惊呆了,到底是积年老人,很快回过神,“二郎,节哀啊!”他拍拍刘衡的肩,“快去报官!” 颜汐看着颜枫追出去,这一幕惨状,加上背上的伤痛,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尸,只觉周围人声渐渐远离,终于是倒了下去。 颜柳一只胳膊撑住了她,没让她滚到血水和雨水混合的地上。 有人想从刘衡手里将王氏抬走,刘衡却死死抱着不肯松手,不哭不叫,好像是一尊雕像。 第128章 颜枫回来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阳山村的人,一夜无眠。 洪县令接案后不敢怠慢,连夜带着衙役赶来,仵作验尸后,也只看出下手的是个武功高强的老手,几乎大多数人都是一刀毙命。 王氏的尸身里,手里抓了一条布条。 洪县令接过细细看了一眼,让人作为物证收好。 洪县令走进王氏灵堂,上了三支香,对刘衡说,“二郎,你要节哀啊!” 刘衡跪在王氏的灵堂前,从昨夜回来后,他再没开口说话过。 刘族长帮着刘衡主持家中收拾,看到刘衡这样子,叹了口气,拱手对洪县令行礼。 “本县先带人回去稽查凶犯,你们若有什么消息,也尽早报到县衙。”治下发生这种大命案,洪县令若不能及时缉凶,政绩上就是一败笔了。只是这没头没尾的凶手……他叹了口气。 看刘衡呆跪着毫无反应,又是一声叹息,这钟灵毓秀的少年,此番打击,只盼他能快些振作起来。 颜汐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她一骨碌想起身,肩膀处一阵钝痛,让她又跌回软枕中。 “小姐,你后背的伤口,要养着。”颜柳端了药进来,看颜汐正趴在枕头上流泪,上前小心查看了颜汐背后的伤口,看到没有血迹渗出,才松了口气。 “小柳,婶娘他们……” “小姐,村里人帮忙,将夫人和顾婶灵堂布置好了,奴婢给她们洗脸换衣裳了。” 王氏和顾氏的惨状,村中妇人们没人敢近前。颜柳一个人为两人洗漱换衣,众人帮着买来两具棺木,布置了灵堂。 颜汐听着颜柳说着灵堂的布置,脑中想着昨夜的事。毫无征兆的凶案,刀刀毙命的凶手,这人不是跑错地方,他就是来刘家杀人的! 刘家,只是一户普通农户啊,就算有了刘衡这个新晋举人,也只是一户普通人家,他没有劫财,没有说话,进门就开始杀人…… “小柳,我昨天看到了那个凶手,他拿着刀,杀人跟杀鸡一样,一点儿不停,这——是不是死士?” 颜柳愣了一下,摇摇头,“这人不是,若是死士想要毁尸灭迹,不会让尸首留下来的。” 那就不是因为她救下平王府那位嫡子的事了? 她想起王氏临死前那声“是你们”的惊呼,王氏以前见过这凶手?不对,凶手只有一人,王氏说的是你们。她爬下床,要去灵堂。 颜柳拦不住,只好给她盖了一件厚衣裳,扶到灵堂。 白皤飘动的灵堂前,刘衡跪在香炉前,不时撒上一把纸钱。 “二郎哥!”颜汐走到他边上,也跪了下来,伸手拿过一把纸钱丢进香炉里,看着灵堂前的桌上,写着“刘门王氏”的牌位,忍不住痛哭失声! 王氏给她的关爱,对她的照料,她以为穿越到古代来,是为了弥补自己上辈子那没有亲缘的遗憾。在王氏身上,她找到了妈妈的感觉。可是,一夕之间,就没了! “婶娘——婶娘——”颜汐趴在地上捶地痛哭,恨不得将地砸开一个洞,找出王氏的灵魂来。 她的啼血痛哭,终于惊动了刘衡。 刘衡木然转过脸,看到颜汐趴在地上抖动的双肩,伸手拉住颜汐,“汐儿,是谁杀了她?是谁杀了她?” “二郎哥!”颜汐被他拉起,一脸泪水,悲痛地摇头。她看到了凶手,但是,她不知道谁是凶手。 “没有爹,我也没有娘了!”刘衡喃喃说着,忽然死死将颜汐拉进怀里,“汐儿,我也没有爹娘了!” 颜汐不由伸手,用力地回抱住刘衡。 在凄冷的灵堂里,两人好像是互相取暖的一对雏鸟,若不靠彼此近一些,就要被这凄寒给冻死了。 颜柳眼看随着刘衡用力,颜汐背后的布料渗出血迹,“公子,小姐的伤口出血了……” 刘衡回神,低头,看到自己一手的血,惨白着脸看向颜汐。 颜汐只觉自己好像痛麻木了,钝钝的,麻木的,那些血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颜柳看刘衡的手松开了些,连忙想扶住颜汐。 刘衡却直接将颜汐抱着,送回她屋子。然后,伸手解开颜汐身上包扎的布条,抢过颜柳手上的药膏,为颜汐涂上,再重新包扎好。 他一言不发,却满眼无依,“汐儿,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嘴里喃喃念叨着,手下却不停抖着。 颜汐感觉到他的害怕和颤抖,忽然就明白了,这种痛苦,她经历过。这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孤寂,知道留不住一个亲人了,就怕再失去其他亲人,所以,就想将其他人都放在自己眼前,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二郎哥!”她伸手拉住刘衡的手,想要劝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张嘴能发出的就是哽咽。 但是刘衡好像好了些,给她包扎完伤口,又拿了药汤,然后看她喝完后,他回到灵堂,过一会儿又会回来看看。 颜柳看两人暂时没事,松了口气,她从记事起,接受的就是死士的训练,几乎每天都看到死人,对生离死别早就麻木了。 可是,她走到井台边想要打水,拿起那个木盆时,忽然想起昨日就在这里,顾婶跟她说,“小孩子家家,伤还没好,天又冷了,泡了凉水是好玩的?就两件衣裳,还怕我给你们搓坏啦?” 忽然之间,她就泪如雨下。 见惯生离死别了,原来,还是会哭的。 刘家院子,一夕之间,就从众人争相踏门而来,变成了凄冷所在。 村里人帮忙收拾好刘家新房这边,又帮着在新房和旧屋相隔的围墙边,砌了一个简单的灶台,搭上茅草暂时也能使用。到入夜时,众人就都告辞了。 不是自家的亲人,总是害怕的。 刘衡待在灵堂守灵,从照料过颜汐之后,他好像活了过来。 颜汐喝完药后,硬是撑着也来到灵堂,她想不明白的事,听到的那些话,要跟刘衡说一下。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院门外一阵响动,颜汐惊弓之鸟,下意识就拦在刘衡身前。 颜柳嗖地一下冲到院门前,伸手拉起门闩,一下拉开院门,颜枫一身打斗痕迹站在院门口。 原来是颜枫回来了。 第129章 死士的手段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枫一身打斗痕迹,衣裳上还沾了一些落叶痕迹,显然是进了后山。 颜汐看到是颜枫后,松了口气,觉得身上一阵发软,直接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上。这才看到颜枫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手上还拖了一个人。 看到那熟悉的一身黑衣,颜汐尖叫了一声:“就是他!” 她话音刚落,颜柳嗖一下跃到那人身前,伸手捏住了那人喉咙,那人居然还没死,像条蛆虫想要翻滚挣扎,却压根动不了。 颜枫伸手一挡,将颜柳就要捏下去的手阻了阻,颜柳一愣,慢慢松开手。 刘衡听到颜汐叫就是他时,浑身一震,再看向地上那个身影时,带上了刻骨的仇恨,“小枫,他死了?” 颜枫摇头,将人拖到灵堂门口,他是拖着那人的腿走进来的。 丢到地上后,他拎起那人脖子转了个方向,刘衡几人这才看清那人的样子。 地上那黑衣人,此时已经被摘掉了蒙面巾,脸仰着灯光照不到,看不清面容,一身黑衣残破不堪。细细看去,都是一刀一刀的刀痕。这人身上应该没有一块好肉了。 这么想着,颜汐心里却觉得一阵快意,再没什么比看到凶手的凄惨,能告慰生者的了。 颜枫踢了一脚,地上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呻吟。 他睁开眼,在摇曳的灯影下,看到颜枫时,吓得想要往后挪几步,手一撑地,痛的就要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嘴刚张口,颜枫已经眼明手快地一团黑布塞到他嘴里,将他所有的痛叫都闷在喉咙里。 “唔,唔——”这人拼命瞪眼摇头,却发不出声音。 黑衣人——罗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他被徐首辅招募为护院后,因为武艺高强、做事利索,很受重用。后来徐首辅让他护卫徐玉容后,他也是很受礼遇。 跟着徐首辅久了,干的活多了,他也渐渐看不起世间宛如蝼蚁般活着的小老百姓们。只要首辅大人一声令下,死了不就是死了? 徐玉容派他来阳山村,杀一个妇人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年举子,他艺高人胆大,孤身一人就来杀了,刘家小院人多了些,也不过就是几刀的事。 可他没想到,自己逃入后山后,竟然会有人雨夜追踪而来。 而追踪的人,比他武艺高强,比他更狠辣,最重要的是——比他不要命。 当他的刀被踢飞、人摔倒在地时,看到颜枫的那双深夜孤狼一般的眼神,才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恍惚间,想起自己杀过的人跪地求饶的场景。 他也想求饶,可颜枫压根没给他机会。 当自己的手脚筋脉被挑断,当自己那把刚刚杀过人的刀,一刀刀割在自己身上时,他痛得满地打滚。 他想要求饶想要招供,想要证明自己还有用,偏偏颜枫却将他嘴巴堵住,一句话也不问,就好像抓住他,只是为了弄死他。 在从小受着死士训练长大的颜枫面前,罗能怕了,他怕死,更怕不得好死。而颜枫的刀,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拖下山拖到这间小院前时,他才愕然,这个看人的眼神像看死人的少年,是为了刘家母子报仇吗? “他是谁?”刘衡寒声问道。 颜枫看了罗能一眼,扯开他嘴里的那团黑布,问出了今夜看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看到颜汐竟然还活着,罗能讶异了一下,看到刘衡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自己漏杀了刘家这个儿子。 但是,这两人的眼神虽冷,比起颜枫好多了,他觉得自己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他哭叫道:“小的叫罗能,小的受命而来,求大人饶命……不是小的要杀啊……小的是受人指使……啊!” 罗能正语无伦次地求饶,颜柳却一脚踩在了他被割断的脚筋上,碾了碾。 他再次痛叫,只叫出了半声,又被颜枫堵住嘴巴。 “说。”颜枫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 再将黑布拿出时,罗能浑身颤抖着,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多余的字:“小的是徐首辅家的护院,奉了首辅大人的嫡女徐玉容,来阳山村找你们,要杀……杀刘氏母子。” 提到徐首辅时,他看了眼前几人一眼,看到几人都是脸无异色,只好继续往下说。 “为什么要杀我和我娘?”刘衡瞪红了一双眼睛。 他一个小小举人,徐首辅贵为内阁首辅,他的女儿离自己更是遥远,为何要杀自己母子俩? “小的……小的不知啊!小的只是受命而来。”罗能说着,又看了刘衡一眼。刚才未看清楚,如今再看时,他想他发现了点什么。 “你想到的事,说出来。”刘衡敏锐地感受到他偷眼打量的眼光。 颜枫跟着低头,看向罗能。 “您——您长得像魏大人。魏大人,就是徐玉容的丈夫。”罗能一对上颜枫的眼光,一个字都不敢隐瞒,甚至不敢有什么念头。 “刑部侍郎魏大人?” “是的,就是魏大人魏桓,他是淮安府阳明县魏家村人,徐玉容就住在魏家的祖宅里。公子饶命——不,公子给我个痛快吧!求公子给我个痛快吧。”罗能想要求饶,再一看颜枫和颜柳那如出一辙的冰寒眼神,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对活命再不报希望,只求死个痛快。 颜汐听到刘衡和魏桓长得很像,忽然就想到了王氏所遭遇的“陈世美”,难道是魏桓夫妻俩怕魏桓抛弃原配的事暴露,才想要杀人灭口? 她今日本就想要将这些告诉刘衡,却一直没能说出来。趁着此时,她低声将自己听到的还有猜测的,跟刘衡说了一遍。 刘衡本就苍白的脸色,先是更白了一分,然后就涨红了,悲痛、怒意和恨意,让他浑身颤抖。 “公子,拿他祭奠?”颜枫询问道。 刘衡恨不得在王氏灵前,将这人千刀万剐,但是,若就这样杀了,那指使的人谁还能知道? 他死死忍住心头的恨意,才吐出一句,“送他去县衙。” 若是可能,他真想拖着这人到金殿前面君,可是,永州离京城山水迢迢。 当恨意弥漫过后,刘衡觉得自己的头脑空前冷静。 第130章 陈有福到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在府学的一年,加上在永州这一月,刘衡已经不是对时事世情一无所知的寒门小子。 洪知县在同安府治下当这知县,而同安府,或者往大了算算上永州,是陈阁老的家乡。 送到洪知县那里,至少,陈阁老就会知道。内阁辅臣,只要有人有权利的地方,总免不了争斗。陈阁老若知道徐家杀人之事,会不会在意呢? 人微言轻,他不能上达天听,只能先赌这一把。 至于魏桓,若自己真的不幸是他的骨血…… 他用力握住拳头,心头一阵迷茫。 一阵寒风从眼前吹过,刘衡回头看向灵堂。 灵堂前,白皤晃动,在地上留下摇晃的阴影。 他心头一阵清明:魏桓,哪有资格做自己的爹?他的爹在刘家祖坟的墓地里。他娘亲,正等着埋入刘家祖坟与爹合葬,一个容貌相像的人而已,与自己何干? 他请刘族长找了一位族人,连夜去府城给王七送信。 第二日中午,早祭过后,刘衡一身孝服,与颜枫一起将罗能送到明水县县衙。他只说了罗能受徐氏指派来杀自己母子之事。 洪知县听了刘衡的话后,看向地上血肉模糊的罗能,心中一阵诧异。徐首辅派出来的人,竟然被刘衡抓住了? 刘衡郑重跪下,“学生只求太爷能秉公上达。” 作为举人,他可以见官免跪,这一跪,是恳求。 “二郎请起。”洪知县将刘衡扶起后,看着地上的罗能,心中却在摇摆,他信刘衡说的话,常人谁敢胡乱攀咬首辅大人? 但是,此案关联着首辅和刑部侍郎的家眷,他若收下此人,就是接下一块烫手山芋。而且,刘衡若是还要走仕途的话,此时对上徐首辅,对他的前途大为不利…… 想到自家母亲说欠了颜汐一个情,他在心中斟酌该如何做才最好。 刘衡看他沉吟不语的样子,心中不由惊疑,难道洪县令不愿接下此案? 两人正相对无言时,衙役进门,到洪知县面前低语了几句。 洪知县一愣,“快快有请。” 刘衡看到衙役竟然领了陈有福进来。 陈有福一身青布衣衫,衣帽装饰朴素,脸上难掩疲惫,一看到刘衡,上前沉声道,“二郎节哀。我听说了伯母之事,凶犯之猖狂,令人发指。我相信,洪知县必定会秉公执法,审理此案的。” 他说着,看向洪知县。 这一番话,却是为刘衡撑腰、向洪县令施压的意思。 洪知县神色复杂地看了刘衡一眼,冲陈有福微微躬身,“陈公子所言甚是,下官一定秉公审理,如实上报。” 陈有福也只是举人功名,但是他出身陈家,离命案发生还未过一日就匆匆赶来,显然是得到消息后一路疾驰。 刘衡惊讶于陈有福的到来,再听了两人的话,他到底不是愚笨之人,躬身施了一礼,心中却是满怀凄凉。 陈有福的到来,说明他所料不差,陈家是乐见徐首辅陷入案中的。 这样的情势,却让他怀疑起自己所学的圣人之道圣人之书。 苦主,不等于有公道。 而公道,却不一定是他想求就能求到的。他的理智知道如何做才最好,但是,为人子,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二郎,此案既然洪县令接下了,必定会查清案情的。我从老钱处得知的消息,匆匆赶来,为伯母上柱香。”陈有福拉住刘衡的手,“你一定要节哀,伯母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你过于哀伤。” “多谢陈兄。”刘衡道谢之后,又向洪知县行礼告退。 他与陈有福回到阳山村时,王七也已经回来了,正在顾氏棺木前哀声痛哭。 灵堂中,一片哭声。 刘衡也不由红了眼眶,以孝子礼递给陈有福三炷香。 陈有福接过后冲王氏的棺木微微躬身行礼,行了一个晚辈礼。 颜汐就跪在灵堂前,一身麻衣孝服,冲陈有福跪拜还礼。 “我家中还有俗事,不能久留。二郎,你若有何为难之处,尽可派人给我送信。”陈有福上香之后,与刘衡说了一声。 他来阳山村后,陈家的下人赶了马车等在门外。 刘衡送他登上马车,站在院门前,遥遥目送,陈有福坐上马车后,微微叹了口气,掀起车帘,冲刘衡拱手道,“二郎,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我皆不能免俗,万望珍重。” 刘衡微微动容,“多谢陈兄良言,祝陈兄明年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陈有福又叹了口气,微微拱手不再多言,只又道了一声“珍重”,就放下了车帘。 他的小厮平安在车中伺候,看自家公子和刘衡都是脸色沉重的样子,开口道,“公子,刘公子能交到你这个朋友,真是大幸。” “大幸吗?”陈有福微微摇头,“我识他于微末,本想交一个布衣朋友,吃些美食佳肴,谈谈风花雪月,也算不错,可惜,今日之后,却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平安有点傻眼,“要不是您,洪知县怕首辅大人,肯定不会收他的案子。您要不是为了他这个朋友,哪里用得着连夜从家里赶过来。” 陈有福看了平安一眼,仰靠在车壁上,不再开口说话。 他连夜赶来,是相助吗?也许,从两人的交情来说,他若知道了,应该不会袖手旁观。若他真与刘衡倾心相交,应该劝刘衡先到此为止才是。 但是,家里给他送信、让他赶来明水县后,他的相助里,就只剩下一两分是为了两人的交情,其余的,非他能左右,端看家中后续如何打算了。 徐首辅霸占内阁已久,圣上信任,在朝堂中步步紧逼,此次永州主考官一事,说明他已对陈家有所图谋。恰在此时,发生了刘衡家的案子,对陈家来说,是个反击的机会。若能抓着徐玉容之事,让徐首辅得些教训,或者,直接将这个,当成一个把柄…… 但是,陈家机会,对刘衡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灭顶之灾。 徐首辅付出的代价越大,刘衡就越会被徐首辅记住。届时,不知刘衡那个亲生父亲,愿意为他周旋几分? 不过,魏桓想了半辈子儿子,如今也不见得再生得出来,冲这一点,应该也会维护一下刘衡吧? 既然已经将刘衡架到了火堆上,其余事多想无益。 第131章 天下为利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目送陈有福的马车离去,心中也有些涩然。 他与陈有福,本算是君子之交,无关利益。虽然知道他出身陈家,对自己也有所招揽,到底平日里以同窗论交,彼此融洽。 他不笨,从在洪县令处看到了匆匆赶来的陈有福,就明白了他不是以自己友人的身份而来,是以陈家人的身份而来。 这样的身份,对洪县令如此施压,为的就不是他刘家的血案和公道。 刘家的血案,成了陈家与徐首辅交换利益的筹码。 他走回灵堂,看到颜汐正跪坐在蒲团上,靠在柱子边。 颜汐背上的刀伤很痛,但是,她在床上躺不住。也幸亏她这两年身体底子养得好,这么严重的刀伤,目前看居然没有感染。 也可能是因为颜柳照料得细心,几乎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拖她都床上趴会儿,然后上药、喂汤药。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就看到刘衡满脸倦容。 “二郎哥,你先歇一歇吧。凶犯交到县衙,知县大人肯定会审理的。”这安慰有些苍白无力,她实在也没有多余的心力想,只想躲一躲。 “汐儿,我有些不甘心。”刘衡跪在灵前,低声说道,“陈年兄是代陈家而来的,陈家要洪知县接下这案子。这案子涉及了徐廷之的独女,他们,这是要拿这命案来换他们的利益。” 刘衡开始还是低声说着,到后来却带上了哽咽,“一夜之间,十来条人命,血还未干,但是,没人想着抓凶手正法!他们只想换自己的利益!这就是——朝廷命官!” 最后一句,悲愤难忍,犹如杜鹃啼血。 颜汐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坐直了身体,“二郎哥,那利益达成之后,我们怎么办?” 她到底有一颗现代的灵魂,还在职场打磨了那么多年。当刘衡一提到利益交换后,颜汐只觉后背一阵发寒,如果这桩血案是筹码,那刘家这些人,哪怕是刘衡这个举人,都只是筹码的一部分。 若是利益达成,比如徐首辅给出让陈家满意的答复,那陈家,就要帮徐首辅剪除后患。 到时,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刘衡看到颜汐脸色发白,知道她是懂了自己的意思了。 他将凶犯送到县衙,本也想借陈家的势。但是与虎谋皮,本就是极其凶险之事。自己还抱了一丝侥幸,总想有人能明镜高悬,但真的没有了,他死心了,也拿定主意了。 “汐儿,待我娘头七过后,你就带着小枫、小柳走吧。”他心里补了一句,反正你在永州时,也打着要和刘家分离的主意了。 “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走?”颜汐瞪圆了双眼,“二郎哥,我不走,你也不许有事。昨天,婶娘跟我说,她不想你去京城,说京城是吃人的地方。” 想到王氏的那番醉语,颜汐伸手擦了一把眼睛,“婶娘要你好好活着,要我们过的好。昨晚,要不是婶娘,我——我也死了。我不会让你做傻事的,我会代婶娘看着你、照顾你!” 刘衡看着颜汐,“你走吧!你与我们母子本就萍水相逢,现在再留在我家有何用?你想要我有了功名后庇护你,如今我自身难保,你还留下作甚?” “不,我不能走,我不走。”颜汐被刘衡揭穿了之前的心思,没觉得难堪,只觉得伤心。 刘衡这样赶人,是不想连累自己,自己呢?若是刚穿来时,自己必定是明哲保身的。 想到王氏断折的手腕,临死时大呼让自己快走,要是将刘衡丢在险地,她都饶不了自己。 她拉住了刘衡垂在身侧的手,“二郎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去鱼死网破。再说,就算我们想拼个鱼死网破,我们真能扯下人家一块肉吗?” “能!那个魏桓——对我颇亲切,在永州时多有照顾。听说,他已过不惑,但是一个孩子都没养住。”刘衡寒声说道,“等到图穷匕见时,他应该会赶来劝我,也许,还会带着徐氏……” “若是他不来,我就去找他……那个毒妇,我要和她同归于尽——”刘衡目眦欲裂,满面通红,带出了一丝疯狂。从昨夜到今天,他一直压抑着,如今,他已经抱定必死决心。 他一个小小举人,见不到徐氏这样的高门内眷,但是,他的出身,却是一个机会。只要让他能见到徐氏,他就拼个你死我活。 颜汐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要赌魏桓舍不得亲生儿子,会赶来劝儿子放弃血案、认祖归宗。若魏桓不赶来,刘衡只要表示出认亲求救之意,魏桓必定会心动。 但是,刘衡还有大好人生,为何要这么毁了? “哗”的一声,刘衡感觉脸上一凉,颜汐端了供在灵堂供桌上的一碗冷酒,扑到了他脸上,“婶娘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你要是这么做,就是让她死了也不瞑目!” 颜汐冲刘衡怒叫,“我们要报仇!但是,你得好好活着,还得活出个样子来,年年清明大冬,让叔父和婶娘看到你过得好,这样他们走得才安心!亏你读了那么多年书,亏你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你想了一天一夜,就只能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婶娘要是活着,她会打死你!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就为了让你轻易去死?你想死,跳到外面明溪就能淹死,一头碰墙上就能撞死,你想跟人家同归于尽?你以为你有那实力?徐氏能派出一个罗能,你怎么知道她身边没有第二第三个罗能?文弱书生,你能不能走到人家面前都是问题!当着婶娘的牌位,你说你要死,你怎么对得起她!” “同归于尽?那是傻子、蠢货、无能的人,才会想做的事!”颜汐看刘衡一脸木然,又急又痛,冲他厉声叫道。 “小姐,小姐,您和公子好好说。”颜柳正在院子里,听到里面颜汐在大叫,连忙将她扶开。看颜汐一只手拿着碗挥舞,怕她把碗砸刘衡身上,也怕她动作太大扯动伤口。 “你一死百事了,你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 “爹娘都死了,其他的人,为利而来,利尽则散……” 第132章 求太爷恕罪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你这是看不起我们,也看不起你自己,看不起夫人!”还不等颜汐说话,王七从隔壁冲进来,一把将刘衡从地上拎起来,“我娘活着时就说做人要讲良心!我们陪着你,是凭良心,为利?你现在有什么利?” 王七一身孝服,也是满脸通红,连夜赶路,一路伤心,他满面胡子拉碴,拎着刘衡的衣襟太过用力,手上青筋蹦出,“我娘也死了,同归于尽?要真能同归于尽,我陪你一起去魏家村!陪你去报仇!” 王七从小就听着顾氏念叨旧事,从听到魏桓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刘衡,原来是自己的表弟。从小到大,顾氏不止一次告诉他,要是没有王氏,他爹很早就没了,也就没了他。所以,自从以为王氏身死后,每年他们都会偷偷给她烧一份纸钱。 王氏死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衡也去死,“你那亲爹,是个杂碎!他当年逼死婶娘,现在就能逼死你!” “刘衡,你也是个男子汉,要去跟逼死婶娘的仇人求救?你是让我们看不起你!” 王七吼完,将刘衡一推。他的力气大,激愤之下一把就将刘衡推倒在地。 颜枫连忙挡在两人中间,转身去扶刘衡。 刘衡听到跟仇人求救的话,浑身一颤,跪地大哭,“娘——娘!儿子无能,想要为您报仇,却不能手刃仇人……儿子本想刻苦攻读,将来为爹娘挣个恩荫,可是……儿如今读书有何用?娘……” 王七和颜汐几人也不由伤心起来,灵堂中一片哭声。 哭了一场,刘衡好像神智清明了些,脸色终于不再只是一片冰寒,露了悲色,能大声哭出来总是好事。 颜汐觉得安心了些。 刘衡却突然朝王七跪下,磕了一个头,还想再磕被王七拉住了,“你这是干什么?” “王七哥,顾婶是受我家连累,我……” “不是,我娘是被那凶手杀死的,跟你没相干!”王七摇头,“冤有头,债有主,这点是非,我还是能分的。我娘没见过堂姑,却常常说起她,我爹一直跟她说堂姑是好人。” 王七一阵哽咽,想起顾氏活着时说的话,想起母子相依为命的日子。跟着东家,他们家过上了好日子,本来以为一切都好了,转眼间,却什么都没了。 颜汐看刘衡痛哭后脸色不再木然,蹲下身劝道,“二郎哥,我们葬了婶娘后,就去京城吧?你去考会试,考过了中了进士,也能当官。”昨夜见识过颜枫的手段后,她觉得有颜枫和颜柳在,他们活着到京城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汐儿,你忘了我得守三年孝吗?”刘衡摇头。 颜汐才想起,孝期不能赶考。 这三年里,他们得活着。 “二郎哥,那我们就等三年上京去赶考!现在报不了仇,就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家已经下场……”他们愿意等,但是徐首辅不会让他们等。陈家将徐玉容遣凶杀人的证据送到京城后,这事就必定会有个了结。 徐首辅要是不想大义灭亲,就得与陈家达成协议。而陈家为了表示诚意,到时就得为徐首辅解决这桩血案。 如何解决?最稳妥的法子当然是这世上再无苦主。 “那就让这事先到此为止!”颜汐冷静下来,“天下要是都为利来,那我们就先积累足够的利益!” 一场大火,一片血红,让她明白了这世道,不是她想苟,就能安稳的。要报答王氏,要帮刘衡,她就得有实力。 说完,她也不等刘衡再开口,嗖地起身,感觉后背一阵痛,咬牙走到旧屋,一片废墟中,她喊了颜枫过来,找到自己原来睡的那间西厢房位置,“颜枫,这里挖开来。” 颜枫清理了砖石瓦块,拿着锄头挖下去,很快就挖出了一个瓦罐。 颜汐庆幸自己的小心谨慎,打开瓦罐,里面是一些银子、地契,还有一块玉佩。 这玉佩,是曾经救下的那个少年留下的。县令家的安老夫人,应该是知道此事的。如今,只能去求一求了。 “我去县衙。”她说了一句,换下一身孝服,让颜枫赶着牛车匆匆出门,留下颜柳在家中。 赶到明水县的县衙时,已经快黄昏了。 颜汐一身素净的衣裙,摘下头上的白花收入袖中,才来到县衙后院求见老夫人。 这一次,不像来送年礼时很快就被请入内,直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带她走进后院。 依然是送年礼时的那间花厅,安老夫人端坐上首,洪县令竟然也在。 看到颜汐没有一身孝的走进来,安老夫人暗自点头。 她吩咐上茶,再未开口。颜汐是来求何事的?自家儿子只是一个县令,到此处积累政绩,并不想沾染什么庙堂之争。 颜汐却一言不发,走到老夫人身前几步处跪下,掏出玉佩放在身前的地上,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一看到那玉佩,微微叹了口气,“你是想要为王氏报仇?” “老夫人,民女是来求太爷恕罪的。” “恕罪?” “是的,罗能受伤过重,死于大牢。” “什么?”洪县令惊讶之下,开口道,“早上刘衡将他送来……” “抓到这个凶手时,民女和家人恨意难消,失手之下打伤了他的内脏,只怕罗能此刻已经重伤身死了。”颜汐也不看堂上两人的脸色,垂眸冷静地说道。 陈家要斗,就要证据,如今没有物证只有一个人证,她带着颜枫来县衙,为的就是杀死这个人证。 他们自己知道仇人是谁就够了,何必给人送刀? 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陈家就不能去找徐首辅谈什么利益条件。 只要没人去找徐首辅,他们又待在永州境内,徐首辅就不能大肆派人来杀他们。永州是陈家的根基,要在这块地方做事,就得顾忌陈家颜面。 而没有足够的实质利益,陈家就得看重面子。颜面,也是利益的一种。 当然,日理万机的首辅大人,或许都想不起还要料理他们这些蝼蚁小民。没有人为虎作伥的话,他们就能苟在永州,等上三年。 第133章 釜底抽薪计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洪县令听颜汐言之凿凿,惊疑之下,叫了衙役,吩咐去大牢看看。 很快,那衙役带着班头匆匆过来请罪,“大人,那犯人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班头连连请罪,“大人,小的们守在牢房门口,未曾离开过半步啊。那犯人送来后一直躺在地上,看着就是伤势重的,只怕是……只怕是伤势太重死了。” 看守的犯人死了,他们这些看守牢房的人可都逃不了干系。 “死了?”洪县令看向颜汐时,面上终于带上了几分异色,他摆摆手,“你们下去,让仵作先去验尸。” 颜汐跪在地上,神色看着镇静,暗自却是松了口气。 幸好,颜枫的身手过人,这事终于是办成了,凶犯死了,所谓死无对证,主动权就在他们手里了。 没有了人证,陈家就不能借此跟徐家谈条件,他们作为苦主就值钱了。 那么接下来,徐家不发难,他们就能图以后。徐家若是发难,他们就可以借此跟陈家谈谈条件,相信陈家会很高兴护送苦主进京鸣冤告状的。 颜汐暗自咬牙,只要先避过眼前这一劫,总有机会翻盘的。朝廷就如职场,从来不缺想上位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他们有价值,就不会缺少“朋友”。 而她现在求的,就是洪县令网开一面,承认那凶犯是伤重死于狱中。 洪县令上午还在想刘家二郎要完了,没想到眨眼间他竟然还能想出釜底抽薪的主意,有些佩服他们的手段,又有些恼怒他们的大胆。 一个农家子,就能买凶到县衙大牢杀人,这让他这知县的颜面何在啊? 他刚想开口,老夫人叹了口气,往前探身虚扶了颜汐一下,“起来吧,地上凉,小姑娘家家,膝盖可不能受冷。” “谢老夫人。”颜汐趁势起身,从穿越到古代这么久,今天,是她第一次这么规矩正式地跪人。这一跪,自己就得记着,这是古代,是权势至上、百姓命如蝼蚁的古代! 她起身时拿起地上的玉佩,欠身想要奉上。 老夫人摇手,“这是他留给你的谢礼,我不敢做主收回。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说着看向洪县令。 洪县令略一犹豫,还是冲老夫人躬身,“儿子明白。”又起身看向颜汐,“凶犯伤重身亡,但是你们是苦主,含愤出手,其情可悯。想来捉拿凶犯时,凶犯必定负隅顽抗……” “是的,凶犯逃入我家后山,我们上山追时,凶犯因为黑夜看不清山路,所以伤痕累累。我们捉住凶犯后,凶犯持刀再次行凶,山中雨夜没有灯光,情急之下,我们是胡乱打去的。我家二郎哥发现凶犯重伤后,说凶犯应该按律问罪,才匆匆将他送至县衙。” 这一番话,也是掩饰为何他们能抓住一个武功高强的凶手。 “带仵作验尸后,本县会据实向上禀告。凶犯伤了这么多条人命,死有余辜!” “多谢太爷,多谢老夫人。民女和家人感激不尽。”得了洪县令一句准话,颜汐的心终于落定。 告辞离开县衙时,老夫人依然命身边伺候的喜鹊来送她。 喜鹊一路送出来,又拿了一包银子,“这是我们老夫人的心意。我们老夫人娘家远在京城,唯一亲近的卫公子又去京城了,也不知何日才能见到。老夫人说看到小娘子很是亲切,卫公子爱吃小娘子做的点心。太爷这期任满,只怕是要调任。以后再见到小娘子的机会,就少了。” “太爷勤政爱民,政绩斐然,明水县在太爷治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太爷若是升迁,才是民心所向呢。”颜汐接过银子,“老夫人宅心仁厚,我们感激不尽。” 喜鹊看颜汐的样子,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此时也送到门口了,不能再多说,只好福礼送客。 颜汐走出县衙后,沿着主街慢慢往码头方向走去,颜枫很快追来跟她会合,听说事情成了,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回到家中,颜汐告诉刘衡,“二郎哥,洪知县说凶犯因为伤重,死在大牢了。” 刘衡明白了,颜汐这是釜底抽薪,先断了陈家的念头,接下来,就看徐家了。 “听说,洪县令要调任了。虽然你要三年后才能到京城赶考,但是念书总是不能停地。等婶娘的五七过完,过了年,你就回府学读书吧?我想过了,以后我们还得在同安府先租个小院住着。” 喜鹊的话,无非就是三个意思,一是老夫人说那少年没有帮忙是因为他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让他们也别去烦他;二是洪知县要调任了,接下来来的是谁不知道,他们也得心中有数;这第三,老夫人是怕自己再有所求,给了银子,希望自己不要再上门求告了。 这三条,其实对她来说,都不是事儿。 她救人时连那少年是谁都不清楚,哪敢有施恩图报的想法。 洪县令调走,他们就住同安府去,就待到陈家眼皮子底下,又有府学待着,读书人聚集的地方,任何人行事都得讲究点章法,吃相不能太难看。徐首辅也好,陈阁老也好,毕竟都还只是大臣。 至于第三,老夫人不欠她的救命之恩,她帮自己,其实是卖给她侄孙的人情,自己也不需要再去扰她。 王七和颜柳听说凶犯死了,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待颜汐说了自己的想法后,颜柳略微展颜,“那公子现在没事了吧?” “暂时没事了。” “只是暂时?东家,那后面……” “王七哥,以后别叫我东家了。顾婶和婶娘是实在亲戚,你是二郎哥的表哥,我叫你一声七哥,你就叫我汐儿吧。” 王七一想,点头道,“好。” “二郎哥,七哥,婶娘和顾婶走了,但是我们总是家人,以后我们有事一起商量,互相扶持着过日子。” 刘衡和王七点头。 刘衡想了想,“汐儿,我要守孝,暂时不能去府学读书,我先向老师们写几封告假的书信,家中突遭不幸,说明原委,免得老师们以为我不告而别。再一个,也可书信向老师们讨教学问。” “嗯,这是应该的。” 新晋亚元家中发生血案,这事本就会引人注目。知道的人多了,他们就更安全些。 第134章 人情有冷暖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亚元家中发生血案,凶犯因为重伤,来不及审讯招供就死于大牢,也不知是不是有人买凶杀人。 很快,这条消息在明水县传开,又由于刘衡向府学写信告假,这事很快在同安府也传开了。 裴秀听到消息后匆匆赶到阳山村,再三劝慰。 刘衡不能告诉裴秀真相,只说怀疑有人买凶,又提及以后打算在同安府租房求学。 裴秀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再听说租房的打算,以他对刘衡的了解,若不是有隐情,他必定不愿亡母之事被人背后议论。 回家之后,过了几日让人传言,他打算明年进京赶考,刘衡若有什么书信,可以交给他。 刘衡一下就明白了裴秀的意思,先生是猜想县城、府城无法伸冤,想要代他上京鸣冤递交状纸。 但是,他怎么能将先生拖入这场旋涡呢。 所以,他写了书信跟先生说母亲血案他还在查证,请先生不要多忧虑。 裴秀看他不愿详谈,不再谈及鸣冤之事,只在家闭门攻读,打算进京去考一次。 陈有福听说凶犯伤重不治后,看着洪知县递上的卷宗,说凶犯押入大牢还未及审讯就伤重不治,而刘衡派人送信,感激他为自家事奔波。 陈父有些着急,“你说那洪知县是不是被刘衡买通了?这刘衡不是急着为母报仇吗?” “父亲,这刘二郎是真心想要为母报仇,凶犯死了只怕就是凑巧。我亲眼看到过,那凶犯浑身是血,都是一道道口子,躺在地上时已经出气多入气少,死了也不奇怪。刘二郎家中虽然不算赤贫,但也没太多余钱,哪有余力买通洪知县。洪知县可不是缺钱的主儿。” “我都已经派人给你祖父送信了……” “父亲,还是先将书信追回来吧。没有罗能,徐廷之必定不会认账。这事是他女儿做下的,事情没闹开,徐氏只怕也未必会告诉他。我跟刘衡同窗一年,他还是有些才智的,或许手中会留着其他证物。将来若有必要时再将这事捅给徐首辅,有苦主在,徐首辅想来也不敢大意。” “也只能如此了。”徐首辅是个谨慎的人,从来不会亲自出手,他那女儿送出来的机会,他们不能轻易浪费了。现在既然没有人证,就不能轻易将此事捅破了。 陈有福拿着刘衡的书信看了半晌,提笔回了一封劝慰的书信,又挑了几本自家收藏的科举陈文,里面是一些进士的文章选录,让人送到阳山村。 刘衡既然避过了这一劫,那么很可能还是会走上科举的。这本科举陈文,让他多学学科举之道吧。他很好奇,刘二郎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魏家村中,徐玉容等着罗能回来复命,等了几日都没等回来人,心中不由着急。她不怕刘衡知道自己要杀他,就怕魏桓知道后,夫妻生隙。 所以,她连忙派人去明水县打听,结果就听到说罗能被抓住送到县衙大牢,万幸的是还未招供就伤重而亡了。 魏桓要是赶到阳山村去认刘衡,他是知道罗能的,岂不是要露馅? 思索再三后,徐玉容给自己的父亲写了封书信,只说魏桓发现王氏未死,还想要认回王氏所生的儿子,自己日夜担心,求父亲设法阻止。 徐首辅接到信后,感慨一声儿女都是债,想了想秋后刑部事务繁忙,索性让人送信催魏桓尽快回京交差,身为主考理当避嫌,不可在外停留太久。 魏桓接信后不敢怠慢,他派去魏家村找当年知道王氏有孕的人,一时也没找到,只好接了徐氏,先返回京城。 王氏头七过后,挑了吉日与刘大力合葬。 阳山村人因为有横死之人不得入祖坟的说法,有人心怀不忿,觉得规矩不能变。 刘衡找了刘族长,将王氏所买的十几亩地的地契拿出来,“二叔公,我娘一直挂心族中孩子学问之事。我中举之后,我娘说只盼族中能多些读书的孩子,买了这些田地,想将佃租作为族学开销。” 十多亩田地,一亩佃租是二百斤稻米,就有两千多斤,请个启蒙坐馆老师是绰绰有余了。 刘族长一想到族中办了族学,族里不论家境贫富,都能入学读书了,或许族中还会有更多的刘衡出现,不由高兴地老泪纵横。 “你娘深明大义,见识比一般的丈夫都要高些。难得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挂念族中的孩子们。这样的人,才是我刘家妇啊。” 刘族长找了族老们商议,族老们听说王氏拿佃租养族学的打算,纷纷感念她的大义。 王氏下葬之日,刘衡同辈及其他小辈们尽皆来送葬,蜿蜒白皤一路送到祖坟中,与刘大力合葬。 而为了横死之人的煞气,族中出钱,请了道士来,做足了三天水陆道场。 族人们再有不满的,有人就怼了一句,“有本事你将来不要送孩子到族学读书!你要是有志气,就也办个族学出来。”堵得那人哑口无言。 顾氏是王家的人,王七扶灵返乡,将顾氏送回了阳明县与父亲合葬。 顾氏落葬后,他曾经想摸到魏家村找徐氏报仇,但是等他到魏家村一打听,因为京城催得紧,徐氏早就和魏桓一起回京城去了,只能忍恨回到明水县。 刘衡听说魏桓回京了,只是一声冷笑。魏桓到底是先着紧他的公事和乌纱帽,对自己若稍有用心,会打听不到娘亲血案? 不过,自己本也不想认亲。为了杜绝以后魏桓来认亲膈应自己,他找了刘族长,说了自己在永州时因为碰到有人跟自己相像,出来一些传言,希望族中为自己做主。 刘族长不知道具体传言是什么,但是就一条——刘衡是刘氏族里第一个举人。就凭这条,谁都不能怀疑刘衡是刘大力的血脉。 所以,刘族长召集族人们说了此事,告诉大家,若是传言传到这里,必须得澄清,他又告诉大家,有了刘衡这个举人,只要举人家的田地,都是免赋税的。 这是实打实的实惠,哪个种田的不恨苛捐杂税?族人们不管真心假意,心中都清醒地知道:刘衡好,阳山村才能好。 所以,阳山村一时上下一心,发誓要是听到有人胡说八道,直接乱棍打出去。 而颜汐,也没有闲着。 第135章 官道开茶棚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安抚了族人,阳山村人为了宗族发展,为了自家利益,都警惕起来。 期间也有其他村的人想要投献,刘衡都以守孝的名义拒见,将此事拒绝了。投献固然是约定俗成之事,但现在,他不想多生事端。 颜汐不想坐吃山空,借着年底结账之名见了一次钱大掌柜。 王氏落葬时,钱大掌柜也派人送过奠仪。看到颜汐亲自来府城结账,抽时间见了,还谈起明年供货只怕要多些。 颜汐看钱大掌柜不似为难的样子,暂时安心了。目前看起来,陈家是生意管生意,政事管政事。没打算在这点小生意上卡自己。 离开酒楼时,倒是在路上被平安叫住,见到了陈有福。 陈有福看她一身素衣风尘仆仆,“二郎如今在家守孝,你还待在刘家也不合适,不如来我府上做事?”颜汐的厨艺和做出的层出不穷的小玩意,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多谢陈公子好意,只是婶娘待我像女儿,二郎哥也待我如家人。如今婶娘不在了,我还是守在家中,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 陈有福看颜汐的话不像是假的,“听说那晚你也在,不怕吗?你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这些大人的事,你能做什么?” 这是真的想招揽自己?“尽我所能吧,天色不早了,陈公子,我先告辞了。” 陈有福感慨一声,“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这种时候,还是待在刘家。” 颜汐不再多说,看钱大掌柜这头买主稳固,回村后先将手中的事派了出去。 她找了刘进宝的娘,将自家的酸菜作坊托付于她管理,言明每次出产获利后,会有一成红利给她作为辛苦钱。 刘进宝的娘与王氏交好,又有了颜汐给的红利诱惑,不仅自己出力,还让大儿子代了王七收菜的活。王七以后只要定时来运货送货就成了。 颜汐盘点了自己的存银,为王氏和顾氏操办之后,加上安老夫人给的银子,约莫四百来两。 这点银两,要是用来买地,十五到二十两买一亩良田,她能买上四十来亩,妥妥的阳山村小地主。 但是,她现在不能做个安逸的小地主了。 颜汐思虑良久,找刘族长商量,花五两银子买下了官道边的一块荒地。 这块荒地约莫一亩大小,地上都是些杂草和石头旮沓,要想种菜种粮食,村里有的是熟地,这么一块荒地要开垦出来可不容易。 颜汐也不管村人说什么,雇人将地里的杂草石块清了,借来一个大石碾子把地整平,直接买木料搭了一座茶棚。 这茶棚分了三间。茶棚后面留了栓马石等,还有一个牲口棚。茶棚前面右前方就是灶台,烧茶煮水炒菜的地方,而中间是大堂,前面还有凉棚,放了几张方桌,可供外面坐坐歇脚。 中间的大堂,颜汐花了些心思布置,特意找刘衡和裴秀写了几幅字,装裱了挂在墙上,一个大瓦罐斜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看着颇雅致。 “汐儿,这大堂好看是好看,只怕很多庄户人家不会来坐。”王七觉得这茶棚设在路边,来往的都是十里八村的人,这些人也看不懂字画啊盆景啊,这番布置不是白费了? “七哥,这官道上过往的行商不少,他们总是愿意选干净雅致的地方歇脚吧?” 王七一想也是,青龙镇上那些掌柜的,来运货的时候,都喜欢到茶楼坐坐,显身份。而且,主要是颜汐布置都布置好了,总不能撤掉吧?这一撤一换,装裱钱都白费了。 很快,途经阳山村官道的人,就发现这里多了一座雅致的茶棚,店招旁还写了一个单子,有识字的一看,这里供应茶水点心、稀饭和菜饭。 茶水颜汐就供应大碗茶,反正一人一文钱,随便喝几碗。 稀饭也是一文钱一大碗。 饭菜卖咸肉菜饭加黄豆大骨汤。只要五文钱,就能吃一大碗咸肉菜饭,喝一碗熬得酥软咸香的黄豆大骨汤。这样的价格,尤其是饭里还有咸肉,汤也是真的油汪汪的大骨汤熬的,吃起来鲜美无比,对比起镇上馄饨的价格,实在太实惠了。 所有的东西,颜汐都是指定一个尺寸定制的,比如大碗茶,煮茶的铁壶买好后,颜汐按袋泡茶的方法,将茶包一个个调配到最佳分量之后用布袋子装好,一布袋茶煮三大壶就换掉。 而咸肉菜饭,她直接定做了一个大饭甄,一饭甄里放九大碗米,一碗糙米,二两咸肉,三斤白菜。洗干净放进饭甄后,水没过所有食材,达到饭甄的一个刻度线。这样的操作,很快连王七、颜枫都能蒸出一饭甄香喷喷的咸肉菜饭。 骨头汤就是一个大铁锅,三斤大棒骨做底汤,熬煮之后一锅汤肯定看着就油水十足。 时下开张得选个黄道吉日,颜汐翻着黄历挑了十月二十九开张。 这天也是明水县的市集,去赶集的人也多。 阳山村村外这条官道,是条交通要道。凡是要往明水县、同安府方向去的,只要走陆路,就必定会经过这条官道。而北边要去青龙镇坐船走水路的,这条官道也是必经之路。 到了吉时,王七放了一大串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吸引了过往人的注意。 颜枫拉下茶棚上的匾额,“与善茶棚”四个大字闪闪发亮。众人一打听,原来是阳山村刘举人家的本钱。 “与善茶棚,这名字新鲜。”大多数茶楼酒楼取名,都是香啊、客啊、品啊等等,这茶棚名字看着真不像做吃食生意的。 开张的大喜日子,颜汐换了一身蓝色衣裙,站在茶棚前,听到有人疑问,指了茶棚匾额说道,“大家应该知道,我家就是这阳山村人。我家婶娘半夜被恶人进门杀害,她一生与人为善,孝敬长辈,爱护子侄,敦亲睦邻,从不与人红脸。她惨遭不幸,家人伤心。所以,家里投钱开了这茶棚,就取了与善两字,也是让我们时刻记着婶娘教诲,行事与人为善,做人莫失本心。” 第136章 与人为善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这么一说,有些听说过刘举人家的事的人叫了一声“原来你们就是刘举人家啊。” 有不知道的悄悄打听,很快,这些人就都知道了刘家惨案,凶犯死于大牢,刘举人在家守孝。 颜汐看着大家又说道,“开这茶棚一来为了家中生计,二来也是为了替婶娘积福。每月初一十五,我们茶棚施粥百份。凡是过往赶考的读书人,若错过宿头可在我们茶棚借宿。” 每月初一十五都要施粥,虽然限制百份,但是经年累月下来,也可算是一桩大善事了。 看众人交头接耳说话,颜汐又走到路人们跟前,邀请道,“叔叔伯伯们,天气寒冷,以后路过我们茶棚都可以来歇歇脚。” 这次开张,怕黄豆大骨汤来不及煮到酥烂,刘衡就被留在家里熬煮,颜汐带着王七和颜枫、颜柳在茶棚招呼。 暖融融的屋子,热滚滚的汤,一文钱的花费,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而刘举人为母积福的善举,也为人称道。 有一队商人正赶路走过,看到这番热闹,再听说这价格,“走,进去尝尝,若是味道不错,以后咱们走这条道就不用老啃干粮了。” 这些人一早赶路,自然不会只喝茶,叫了一份菜饭骨头汤,这一吃味道颇不错,关键配着那汤喝一大口,感觉油水足了,味道也好吃。 “这菜饭骨头汤好吃,我再来一份。”有饭量大的,一大碗饭不够,还添了一份。 有了第一个客户,就有第二个人跟进来。 这时,一个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圆领衫的中年书生,身上背了行李,站在茶棚前犹豫之后,看到茶棚前贴着的价位单,走进茶棚,“来一碗大碗茶。” 颜汐一看这人的样子,拦住王七,自己过来将人引到茶棚大堂里靠边的一张桌子。 那书生看墙上挂的条幅,赞了一声“好字”,又拿出一文钱递过,“我就喝一碗热茶。” 颜汐这人带着一大包行李,“这位先生是要赶路吗?” “是啊,我赶着上京去。” 原来是上京赶考的举人,看他这打扮,一个随从也没有,显然家境不是很富足。 颜汐看看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没有先端茶水,而是端了一份菜饭骨头汤。 那书生一看,“我点了茶,只点了茶。” “这位先生,我哥哥特意嘱咐了,凡是赶考的读书人,在饭点的时候,我们免费送一份饭食,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考,预祝您此去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这书生不是明水县人,听到这话惊愕了一下,边上有人听到,惋惜地说,“听说刘举人可是咱们永州亚元呢,这次不能去赶考,实在可惜。” 那书生一听是亚元,好奇之下打听得知刘衡遭遇,也是叹息。他也是赶路累了想要歇脚,本来打算找个地方吃干粮,现在眼前放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哪里还想吃冷冰冰的干粮? “多谢了。”他道了一声谢,端起骨头汤喝了一口,感觉从头到脚一阵熨帖,再吃那菜饭,味道咸香可口,也很下饭,吃饱喝足,离开时冲着“与善茶棚”四字匾额,作了一揖。 第一天开张,大碗茶就卖了三大壶,刚好是一个茶包的用量。一壶三十碗,得了九十文。 稀饭生意也不错,一锅稀饭卖完了。 咸肉菜饭骨头汤吃过的也都说好吃,可到底是五文钱一份,舍得买的人却少,一天下来也就卖了二十八碗,还多亏了有两个商队经过。 王七与商队的人聊了之后,这些人每十天就要从这条官道走一次,也算是潜在大客户了。 每份菜饭骨头汤能得两文利,稀饭是三碗赚一文,大碗茶利润最高,三大壶茶水,成本不过是五文茶包钱。 这样一天下来,居然赚了一百六十三文钱。开张第一天赚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明日没有县里的市集,估计茶棚生意会清淡不少。” “明天不是青龙镇市集吗?”颜柳也知道了几个集市日子。 “到县里赶集的人,会舍得花钱些。” 会去县里赶集的,相对来说家中条件也好些,舍得花上一两文钱歇脚。青龙镇市集,赶集的都是附近村民,家中近,宁愿忍忍回家吃了。 “没事,官道上我看客商也不少,青龙镇码头运货出来,大多都要经过这儿。”王七还是比较乐观的。 刘衡看颜汐在灯下不停算账,递了一碗热茶过去,“汐儿,不需着急。听先生说,洪知县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我与几位同窗通过书信,听说新调任的知县,是永州怀平府人。” 也就是说,新知县应该不会和徐家有什么关联。 “二郎哥,我想要再多开茶棚、茶楼,就像驿站一样,要是隔个百来里就有一座与善茶棚,一路开到京城去!” 颜汐觉得,连锁是条路。就像陈家的酒楼和布庄,遍布永州境内。他们也可以守在官道边开茶楼。 官道边大多都是各个村子还有一些荒地,买下来便宜,没啥纠纷,到衙门里过户也快。 在城里有钱有权的太多,看到赚钱了,就会有人打主意。 而官道边,不会出现客流如织的热闹景象,觊觎的人就会少些。 “你想沿着官道开茶棚?”刘衡没想到颜汐居然野心这么大,想将生意铺这么开,略一沉吟后说道,“那也许可以到驿站边问问。驿站都是在官道边,又是朝廷所设,安全些。” 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办法? 据说驿站可是三十里就有一座,他们要是选在驿站边,好歹也是靠近官差,应该不会遇到盗匪。 “驿站边上好是好,就不知道肯不肯给我们开店。”王七嘀咕。 “明日我去明水县外的临水驿问问。”颜汐想到就想行动。 临水驿在明水县到同安府的路上,因为靠近明溪所以得名“临水”,颜汐走陆路时曾经路过过,因为规模较大,她印象还挺深刻。 “还是我去一趟吧。”刘衡摇头道,“那些驿卒驿丁,都不是好相与的,我去与他们谈,也好谈些。” “你还是不要出门吧?” “我带小枫陪我一起去,有他在,你不要担心。何况,哪有千日防贼的?难道我以后都不出门了?”刘衡倒是不以为意,“若是能等到三年后,我还得去京城,现在就怕出门,以后怎么办?待在家中久了,我也想出去走走,听听看看。” 第137章 不死不休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些日子,刘衡都是被颜汐找各种理由拘在家里的,他要出门,颜汐就担心。他要有个好歹,自己哪有脸站在王氏灵前? 可刘衡到底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他不去科举,却也不甘于就拘于家中,看着其他人忙活。 颜枫看颜汐还不放心,在边上说了一句:“小姐放心。” 他没有多话,可就这四个字,就让人看到了他的保证和决心。 颜汐听到颜枫这保证一样的话,再想想刘衡说的对,他总得出门的。而且,就算关家里,就安全了吗? “那你们明天就去,早去早回。”颜汐嘱咐了一句,又说道,“要是谈不下来,我们就选驿站附近买地就好了。”不是良田不是宅基地,价格就不会太贵,“就是谈下来了,那地也最好我们买下来。” 现代生意好了涨租金、房东赶租客接盘生意的事并不新鲜。她不想自己辛苦布局,最后因为租地的事功亏一篑。 “小姐,我们就只有五个人,怎么开这么多茶棚啊?”颜柳难得提出疑问。今天这生意,他们五人还都挺忙的,要是开这么多茶棚,他们怎么忙得过来? “雇人,买人,跟人签长契,我们可以先从村里开始招人。”颜汐对于人手并不担心,这时候的人口买卖太频繁,买人很便宜。而有些人家家里人口多,地不够种,也会出门做长工。 这种长工让他们看店,比种地轻松,只怕更乐意。 她已经跟刘进宝的娘提了招人的事,要找几个本分勤快的伙计,过几日应该就有人上门打听了。 “汐儿,咱们要是开了上百家茶棚,就不怕徐家了吗?就能帮我娘和堂姑报仇了吗?”王七有些想不通。 他本想提议带着刘衡一起先搬家躲起来,过了三年再说,可是刘衡不答应,颜汐也觉得没用。 颜汐摇头,报仇哪有这么简单? 刘衡的脸色也暗沉下去,报仇,说得容易,做起来只怕是千重险万重难。他们想要报仇,第一步就得先去京城立足。 “小姐,要不我和我哥去京城吧?”颜柳请缨道。 “杀徐玉容。”颜枫也开口道。 暗杀这种事,本就是死士常干的事。他和颜柳虽然还没出师,但徐玉容住的地方,只要不是层层守卫,他们两个还是很有希望得手的。 “我跟你们一块去。”王七一听连忙说道,“我跟你们一块去,好不好地我也有把子力气。” “是不是要早点走?天冷路上耽搁时间,还不易藏踪迹。” “对,冬天大雪封路,连到同安府都难。趁现在还没下雪,我们得快点。今天来茶棚的那个书生,就是趁现在赶路去京城呢。”王七去年冬天走过同安府到明水县的路,急着催促。 “明天走。”颜枫一锤定音。 “到了京城我们先打听徐玉容住哪儿,再想法子……” “然后呢?”颜汐冷声打断了这三个人的话,“就算你们杀了徐玉容,然后呢?怎么逃出京城?怎么逃回来?” “小枫和小柳逃出来应该没问题。”王七大喇喇说道。 “那你呢?顾婶还指望你娶妻生子呢。而且,你不走,颜枫和小柳会跑吗?你们赶去送死,有什么意思?我们都得想法子好好活着。仇要报,人也得活着。”三人说得热闹,却没考虑后路,这是还想送死吗? 颜汐一想到死,就心头发闷,那种无力愤怒的感觉充斥着,让她失了冷静,“再让我听到这种同归于尽的话,你们都给我走!” 她转身气冲冲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返身回来,冲着颜枫和颜柳说道,“还有你们,我买下你们两个,没打算让你们当死士。所以,不要口口声声死士,你们现在不是死士,不是随时送死的,我们是一家人。”她吼完,再想走出去时,被刘衡拉住了。 颜汐挣了几下没挣脱,刘衡低声说:“外面冷。” 自从旧屋被烧了后,他们五个就挤着住在新房这边,三间瓦房,一间还是原来的库房,中间这间前面靠门处做堂屋和饭厅,里面一半堆布料一半做颜汐和颜柳的卧房。颜汐这么气呼呼走出去,只能站到院子里吹风。 颜汐挣不脱,屋中几人互相看看,他们从没见过颜汐生这么大气。 “小姐,别生气了。”颜柳走到颜汐身边,无措地小声说了一句,犹豫半晌又伸手将颜汐扶回来坐下。 这些日子,每个人都过得伤心而憋屈。 刘衡叹了口气,“表哥,要是能一命换一命,我情愿拿自己的命去杀死徐氏那毒妇,可实际上,汐儿说的对,我们连她的面都见不着。小枫和小柳武功再好,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失手了,我们就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了。忍字头上一把刀,可是,我们要想报仇,就得忍。” “忍来忍去,我们平民百姓,忍到什么时候能报仇?”王七抱着头坐下,语气中露出了绝望和焦躁。 他们再努力干活,离京城还是远着十万八千里,报仇,好像是海市蜃楼一样虚幻。 “七哥,我不知道最后我们能不能报仇。但是,我们要是有钱了,就可以雇人,雇高手,雇杀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要是雇上一百个人,还能杀不死她?徐玉容躲在她爹身后,但她爹能一辈子是首辅?” “京城里达官贵人那么多,总有不怕徐家的,首辅位置那么好,我就不信没别人想当首辅的。” 官场与她前世的职场生意场没什么不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永恒的真理。 这些话,是说给大家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人手里得握点保命的东西,才有资格谈别的。就像现在,他们谈报仇二字,落在别人耳中,可能就是蚍蜉撼大树,徒增一个笑话而已。 他们太不起眼太渺小,若是有可取之处,陈家难道会不愿意和他们合作?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势,我们就得有钱。” “京城太远,我们现在没能力上京。那我们就开店,一家家开下去,开到京城,开到徐家门口。然后,不死不休!” 他们需要时间,不知道徐家会不会给他们时间。 但是,颜汐使劲握紧拳头,这一次,他们已经有了准备,哪怕徐家再动手,他们必然不会像之前一样只能束手就擒。 第138章 京城徐家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在刘衡和颜汐几人商议着报仇时,京城里,徐玉容返京后,将罗能身死的事情跟徐首辅说了。 “父亲,若是魏郎知道此事,只怕要与我生隙,这可如何是好?”徐玉容虽然年近四十,保养得很好,谈到魏桓,在家人面前还是以魏郎相称,一副小儿女模样。 对她来说,只要魏桓不对她生气,就百事无忧的样子。 徐首辅徐廷之,已经六十多岁,清瘦面容,若不是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看着就像是一个清瘦矍铄的寻常老人,穿一身家常宽松道袍,坐在花厅中,与女儿闲聊家常。 徐玉容与老父亲非常亲昵,说话也毫不避忌。 徐首辅看她这副夫婿为先的样子,忍不住生出一丝闷气,女儿一把年纪了,除了那点情情爱爱、风花雪月,没有太多心机。心狠却没有相应的手段,岂不是稚儿持利刃? 但看着徐玉容与发妻相似的面容,他又叹了口气,这是亡妻拼命生下的女儿。生下这个女儿后,妻子因为难产伤身,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临终时,拉着他和两个儿子的手,殷殷嘱咐照顾好女儿这个没了亲娘的可怜孩子。 他一心追求仕途,未再续弦,徐玉容算是他亲手带大的。 他与发妻少年成婚,感情甚笃,如今自己位极人臣,妻子却没能享到一天福,一想到这个,那点闷气早就消失无踪, 只是,女儿到魏家村走一圈,才听到点风声,竟然就派人下手,忍不住训了一句,“不过是还未确认身份的母子,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别说还没确认是不是魏桓亲生儿子,就算是亲生的,有他在,量魏桓也不敢不先禀告自己,就敢去直接认子。 “父亲,魏郎要是认回那贱种,那贱妇不就又是魏家妇了?”徐玉容对老父的训斥从来不怕,她只要一想到王氏回来的场面,就是满脸忌恨,她是不会容忍王氏的。 “本来洪瑞递来的消息,刘衡就是那日回家的,偏偏就逃了他一命。他要是到魏郎面前胡说八道,父亲,我该怎么办?” “他知道罗能是徐家人?” “我……我不知道。” “那罗能是怎么死的?” “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死的。” 徐首辅觉得有些无力地坐下,徐玉容连忙端起一边的茶杯倒了一杯热茶。 看她殷勤的样子,徐首辅再是冷硬的心,也软成一片。娇养长大的女儿,自小没经过风雨更没受过委屈,长成这样能怪谁呢? 他徐廷之的女儿,总不能受人欺负。 他喝了一口茶,耐下性子又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罗能死了?” “等了两日他没回来复命,我派人去询问,才听说罗能伤重死在大牢。不过没有什么口供,送到大牢还没审就死了。” 未见到尸身,罗能会不会其实还活着? 永州可是陈复礼陈阁老的故乡,会不会有他家的手笔? 徐廷之脑中滑过几个念头,又一一否决了。若是陈家打算与自己谈谈,早在玉容回京前,就应该过府一叙了。 罗能死活且不论,那个刘衡活着,倒是有些麻烦。 他心中不由叹息女儿做事不够周到,既然想派人杀了,怎么能就派一个人去,知道有活口竟然不立刻斩草除根? “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奶娘是知道的,奶娘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徐玉容对自己的奶娘还是有些感情的,连忙维护了一句。 朝中自各地乡试之后,除了宗室们为了圣上子嗣忧心争吵外,还算太平,陈复礼也未见异动,此事陈家就算知情,应该也没有切实证据。 当务之急,是尽快斩草除根。 不论陈家是否打算掺和,也不论王氏母子是否知道是谁要杀他们,只要他们活着,就是个把柄。 他好言安抚了徐玉容几句,让她回府后沉住气,就算魏桓提起刘衡,也不可一口否决认子之事。待自己安排之后,会再告知于她。 “嗯,我知道了,谢谢父亲。”得了父亲保证,徐玉容心满意足地离开,回到侍郎府去了。 从小到大,自己有任何为难之事,父亲总是能帮自己解决的。 走到花厅外,见到从衙门回来的大哥徐承平和二哥徐承安,叫了一声“大哥、二哥”,徐承平见到小妹笑着问了几句,徐承安却皱了皱眉,“玉容,魏桓此次主考,发榜后怎么还逗留永州那么久,你也不劝劝他。” “二哥,魏郎他是请旨过的啊,圣上都准了,谁参奏他了?” “他就不该请旨,要祭祖什么时候回去祭不好?偏要选到做永州主考的时候。”想到御史参奏魏桓说他主考不公等语,徐承安就有些不喜。 “二哥怎么这么说话,圣上都准了,谁若参奏魏郎,二哥就该帮他辩白才是,怎么能看他受委屈呢?” “帮他辩白?我……” “好了好了,玉容,你是要归家去吗?快走吧。二弟,走,我们进去见过父亲。”徐承平看两人要呛声,连忙拦住了。 徐承安哼了一声,转身回花厅去。 他一向瞧不上魏桓,偏偏小妹就像吃了迷药一样,本来就没什么脑子,看到那张脸,就连剩下的那点脑子也不见了。仗着徐玉容,魏桓从他们徐家得了多少便宜?又惹了多少烂摊子给他们收拾? “好了好了,这也不是大事,到底有圣上首肯了,还赏了东西。”徐承平拍拍二弟的肩膀,他身为长子,心中不论有何想法,都稳重地藏于心中。 徐首辅听到花厅外的声音,待两个儿子进门请安后,让他们坐下,摆手让两人先不说朝堂上的事,将徐玉容之事先说了。 “那刘衡真是魏桓的亲生儿子?”徐承安觉得这么凑巧之事,怎么会有呢。 “八九不离十,那王氏……当年确实是怀着身孕失足落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明水县与阳明县都是靠近明溪的。” “落水里漂了这么远,王氏竟然没死,也是命大。” “父亲,这事若是落到陈家手里,就是一个把柄。尤其还牵扯到刘衡是妹婿的亲子,就算举贤不避亲,也逃不了徇私舞弊之嫌。”徐承平想得更深远些。 第139章 父子的商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家兄弟对于魏桓这个妹婿,不太有好感。 一来自然是当年徐玉容闹着要嫁这位探花郎,虽然遮掩了他休妻之事,但是这种事,大家也只是碍于徐家权势地位,私底下可没少笑话。 二来徐廷之位居首辅,徐家两儿子,老大科举入仕,如今任职户部员外郎,老二徐承安靠着恩荫入国子监,如今只在光禄寺任个闲职。 魏桓这个女婿,如今却已经官居刑部侍郎了。 朝堂上,不可能家中皆在京中担任要职。若不是徐首辅对徐玉容的偏爱,徐家如今该大力扶持徐承平才是。 而徐承安要不是大哥和妹婿都进六部,他恩荫入仕后,也不会一直在六部之外。 徐承平说了魏桓也许会牵扯到徇私舞弊之嫌。 徐承安着急了,“那又要帮他收拾烂摊子了?姓魏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那张脸……” “好了,试玉是你们的妹婿,这样称呼让人听到像什么话?我已问过,在发榜之前他并未见过刘衡,刘衡与陈家的陈有福是同窗,想来是有真才实学的。此次主考,试玉做主,在考场给举子们熬姜汤,这事做得不错。” 徐首辅打断了二儿子的话,中肯地说了两句,看两个儿子还是一脸不忿,他又说道,“试玉家事有些糊涂,但是办差还是用心的。” 魏桓,字试玉,徐首辅扶持他,也是顺势而为。毕竟他当年一举中探花,先入翰林,后进六部,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父亲,玉容回来是跟您说什么事?”徐承安不能跟他父亲硬顶,换了个话题。 徐首辅本来也要跟两个儿子商议,就将徐玉容所做之事说了一遍。 徐家两兄弟目瞪口呆,永州亚元,她竟敢说杀就杀? “这若是传出去,我们徐家还如何在士林立足?”徐承安几乎是咬牙才忍住了骂人。 他这妹妹……想到家中夫人说姑奶奶做事有些糊涂,现在看起来,何止是糊涂啊。 就算刘衡是魏桓亲生子,她若顾忌王氏,不许魏桓认也就是了。或者刘衡若要上赶着认父,就让他自己与王氏断了,岂不是好?有千百种法子,妹妹却偏偏立马下杀手,还选了永州境内。 徐首辅也是科举晋升,也是士林中人。 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徐家对一个无冤无仇的举人,无故就下杀手,那只怕天下的读书人都要骂死徐家,父亲的首辅之位还能稳当吗? 虽然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若能闹事,朝廷哪年没有闹着要死谏的御史?有些读书读傻了的御史,就盼着血溅三尺博个青史留名呢。 “父亲,此事还有何人知情?”徐承平也皱了眉头。 “我看陈复礼,只怕是知道的。可能没有人证,就引而不发了。”徐首辅从不低估他的同僚们。 徐承安一听急了,“那刘衡还活着……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若是他来京城……” “明年他若是想来京城告状,别说能不能递状子。就一条不守母丧,就能断了他前途。他若是聪明的,必定不会来。”徐承平倒是不认同,“到现在都没声音,那刘衡要么不知道罗能是咱家的人,要么,他就是怕了不敢声张。” “玉容这事做得太胡闹,父亲,这次你一定要让她知道厉害。”一个已嫁的妇人,行事却还如闺中刁蛮少女一样,迟早要闯出大祸。 当年闹着要嫁给魏桓,明知对方已经娶妻却还不依不饶,徐家嫡女嫁了二婚的探花。徐家一时间都成了京中的笑话。 现在,她又是为了点不甘和嫉恨,贸然下杀手,这种节骨眼上给陈家递刀。 如今朝堂表面上太平无事,但是因为圣上无子,宗室们虎视眈眈,为了储位,拉拢算计层出不穷。京城里已经住了几位宗室子弟,各自都有打算。 在京而有望被圣上选中的几人中,平王嫡子卫城年长,福王的幼子今年三岁最幼。 徐家是从徐首辅才发迹的。他当年担任光启帝的侍读,在光启帝登基后深得圣上信任,自身办事也有能力,步步高升,直至官至首辅。 徐首辅知道站队的重要性,凭着他首辅之位,只要想立储,谁都不能绕过他。 他能安居首辅之位,靠的天启帝的信任。所以,他只冷眼旁观,并不急于站队,也一再告诫两个儿子,此时要韬光养晦。 但也因为徐首辅不表态,盯着徐家的眼睛特别多。 徐玉容这事,只怕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可能那些人都拿不出切实证据,不能凭罗能一个死了的护院说事。若是贸然派人动手,被人抓住把柄如何是好? 徐首辅叹了口气,“玉容,我已经说过她了,她也知错了。但是那刘衡,不能放任不管……” “要不,找人试探一下他到底是否知情?” 徐首辅看了大儿子一眼,徐承平性格谨慎稳重,但不够果断。 “何必试探,再派人去吧。”徐承安做事有些急躁,若论果断狠辣,就比他兄长干脆多了。 徐首辅的意思,自然也不能再做试探的无谓之举。若刘衡原本不知,一试探反而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陈家原来不知情,派人试探了反而容易让陈家抓住把柄。 既然徐玉容已经下过手,无论结果如何,这刘衡最好还是别留了。 “父亲,那我去找人安排?”徐承安看父亲未开口反驳,知道是默许了。 徐首辅沉吟片刻,为官这么多年,他当然也在府中养了不少高手。但是杀一个刘衡,好像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而且,京中派人出去更加引人注目。 “快过年了,给老家送封信去。” 徐家老家在抚州,毗邻永州。 “另外,陈复礼不是帮朱彤表功吗?你们去找人商议一下,明日让人上折,朱彤去礼部任职吧。” 礼部,可是六部之首。 徐承平有些惊讶,“父亲,是不是放到其他六部去?” “陈复礼就是礼部尚书,朱彤升至他的手底下,不是正好?礼部再选一个,明年外放为官去。” 这样调动,等于送了陈复礼一个外放名额,又将他看重的人升迁至六部,有了这一份大礼,陈家也应该满足了。 第140章 可要找伙计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京城中的风云变幻,都是大人物的事情。 颜汐和刘衡,还是忙着开店。 刘衡带着颜枫来到临水驿,找驿长问讯在驿站边上开茶棚之事。 临水驿在官道三岔口,明水县等几个县城要走陆路到同安府,这是必经之地,官道上往来的商队倒也不少。 作为朝廷运送公文和官员出差免费食宿的官方机构,驿站大多设在荒郊野外。 如今卫国驿站的驿长,都是官府兵部下属指派的兵丁担任,驿卒有些是征召有些是服役。 临水驿的驿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印着一个“驿”字的衣裳。 听刘衡说想要在临水驿开设茶棚,奇怪地看了他几眼,“刘举人,我们驿站为朝廷官员提供免费吃食。” “老丈,我看你们每日光忙碌驿站杂事已是辛苦,若是我家茶棚开设之后,想来路过的大人们愿意一尝乡野小菜,你们岂不是也能少些杂事?” 刘衡听说过,往来官员住驿站,诸多挑剔,一个没伺候好,驿长不仅没赏,可能反而要受罪。 驿站设在荒郊野外,做饭的都是一帮粗人,当然不会好吃。每个驿站都要养驿马、驿驴,卫生环境更别指望好。 所以,基本上每次有出差的官员路过住宿,对官员对驿站来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刘衡提出茶棚可以卖吃食,也算帮驿站减轻负担了。 驿长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颜枫身上看了好一会儿,再打量着刘衡,没开口说话。 颜枫对于杀过人的人都很敏感,微微挪近了半步,又一想驿长都是军队里的兵丁,杀人见血也不奇怪。 刘衡看驿长不说话,递过一个荷包,“若是我家茶棚能够有所盈利,也必忘不了大家的辛苦。” 那驿长眼神闪了闪,这是要贿赂自己啊?驿站清苦,朝廷罚多赏少,他还勉强领点禄米,其他的驿卒们来服役的还得自带干粮。 驿站最大的油水,就是有出差官员投宿时给的赏银。可是大多不满意的不给赏反而可能挨打挨骂。 他的禄米算下来一天也就值四分银子,手里这个荷包的分量,抵得上他一月收入了。 他没想到一身书生气的刘衡,能说出这么接地气的话,脸色不再像刚才那么僵硬死板,终于带了一丝笑,“若是能开起来,也是您的本事,我们只是守在这儿,保着这片的平安而已。” 因为驿站是由兵部管辖,自然也有对附近剿匪之责。要知道每个驿站,对朝廷来说,都是一个地方要塞 “是啊,就因为想着驿站边上必然安全些,也不怕有匪徒为患。只是不知道驿站边上开茶棚,有什么规矩?” 驿长指指驿站官道对面的一片荒地,“这片是朝廷的无主荒地,刘举人要是从官府办下文书买了,开茶棚就方便了。” “原来如此,多谢老丈。”刘衡知道这是成了,既然是无主荒地,必然便宜,找中人到官府办个手续即可。 因为驿站周围其实也算是军队管辖范围,而军政一向是分开的。 地方官卖掉无主荒地,他们开的茶棚只要驿站不阻止,也就没人管了。 看刘衡转身要走,那驿长看看手里的荷包,追上去哈腰问道,“刘举人,您家的茶棚可要招护院伙计?” 刘衡看这驿长一改之前的淡漠,“老丈可有人选?” 驿长一看他问的这么上路,想了想说道,“不瞒举人老爷,我有几个老兄弟,如今衣食无着。他们虽然带有残疾,但是当年都是打过仗的,比起一般人,身手还是要好些。” “朝廷不是有抚恤银吗?”刘衡一听驿长提到打仗,就知道他说的那些人,估计是当年打仗伤残之后遣回原籍的。 这些老兵征召入伍后,年老伤病无法再打仗了,朝廷会发放抚恤银,让他们回乡。 “那点抚恤银,一二十年用下来,哪里还有剩啊?他们又没亲友依靠,如今几个人凑一起勉强活着。”他的禄米,养活一家人都勉强,想要帮助他们,却是能力有限。 刘衡不懂军队的事,听驿长这么说,略一犹豫之后说道,“老丈,我家开茶棚,伙计是要招的,但是您说的几人,我可否先见见?” “行,行行,那是自然的。”驿长说着,将那荷包又递回来,“您要是给他们一条活路,是他们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 刚才这人接荷包时的喜色瞒不过人。 刘衡没想到这驿长为了替几个老兄弟讨份活计,竟然会这荷包递回来。 给出去了当然没有收回来的理,刘衡推了回去,“这是给老丈打酒吃的钱。不如还是先见见您说的那几位吧?” 那驿长生怕耽搁下去太晚,叫人过来招呼一声,跳上刘衡的马车催促。 本来看他头发花白脊背微微弯曲,这一跳竟然还颇矫健。 “老丈好身手啊。”刘衡笑了一句。 “见笑了见笑了,当年在战场上,这点高度一跃就过去了,哪像如今啊。”那驿长凭着这一跳,好像找回了沙场杀敌的自信,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他说的地方倒是不远,从临水驿一路往明水县县城方向走了一段,路边有座破旧的土地庙。 这土地庙离周围的村子都还有段路,看着香火不盛,庙门红漆斑驳,伸手一推就是吱呀一声响。 推门就看到土地公和土地婆坐在正殿,佛像上也是一片斑驳,土地公的脸上都露出泥胎底色了。 “老乌头,瘸子,阿大,阿二?”驿长一走进土地庙,就喊了一声。 “伍头儿来啦。”庙后有人应声,很快走进来四个人,都是衣衫褴褛、面容黑瘦。 这四个果然都是身有残疾。有两人身材魁梧,王七要是站他们面前还矮了半个头,一个没了左手,一个没了右手,看面容有些相像,应该是兄弟两个,估计就是驿长叫的阿大和阿二了。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肯定就是那个瘸子。最后走出来的一个头发半披遮着半边脸,走近了才发现是瞎了一只眼,应该就是老乌头了。 这四人一走出来,颜枫面容一肃,不再像刚才驿站那儿还离开刘衡两步,而是抬脚就走到刘衡身边,脸色有些凝重。 第141章 英雄不废物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当驿长叫了四人出来后,颜枫不自觉地有些警惕。面前这四个看着狼狈不堪,眼睛看过来时,却感觉煞气迎面而来。 果然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 这四个中,阿大和阿二身材魁梧、面容凶狠,双眼大得跟牛眼一样,一眼看过来就带着凶气,能吓哭孩子。 而老乌头和瘸子两个,那脸看着就太平常了,身材也是普通人的身材,往人堆里一丢,估计都找不着了。要不是身有残疾,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颜枫却觉得看到这两人,像看到了当年的死士同类,那是死人堆里爬出来后的阴沉感,让他后背一阵寒气,像只炸毛的猫一样,不自觉就有了防备状态。 那四个看到颜枫,再看看他那防备的姿势,老乌头夸了一声,“这小子看着身手很好啊。” 刘衡看看四人,又询问般看向驿长。 驿长连忙上去,冲刘衡躬身说道,“刘老爷,您看他们四个,还都在壮年,别看有伤,身体却是结实得很,能跑腿会干活,都是踏实勤勉的人,就是没活路又没地方住,只能住在这儿。” 他又冲那四个说道,“这位是举人老爷,他家想要在临水驿那边开茶棚,要招伙计,我就向他引荐你们四个了。” 老乌头几个看驿长为了替自己四个找活干,冲刘衡点头哈腰地说话,心中先是一阵愤怒,随后,涌上的就是感激和羞愧。 当年在沙场上,四人也是响当当的汉子,杀敌报国,奋勇当先,看着同袍们血洒疆场,他们也是一腔热血地为国厮杀。 回乡之后,却频遭变故,活成了现在这废物模样。 他们四人不是一个村的,离开家乡后辗转流浪,居然碰到了一起,索性一起结伴求生,从抚州来到了永州境内。跑到明水县时,碰到了当年军中带自己几个的小旗伍头儿。 伍头儿家里有老有小,没法安顿他们,想让他们到驿站里干活,上头却不许,只能让他们待在这边土地庙。平时日稍有余力就给他们送些吃的。 他们四个若碰到有人愿意用自己,就帮人干些杂活赚些吃食。若是几日没活干,乞讨、挖人家地里的瓜果,也都干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这地方活着。 刘衡看这几个面容,只觉满面沧桑,一脸皱纹,瘦得脸上的皮都往下挂,看着就跟二叔公三叔公一样六七十了。但是看他们身姿笔挺,伍头儿又说还是壮年,那应该是四五十岁左右。 卫国十多年前边境起过战事,持续了几年。只怕他们就是那场战事中受伤退伍的。这四个人一身破烂衣衫压根不能蔽体,露出的胳膊腿上,都是累累伤痕,那些陈年疤痕,有长条形有圆形,甚至是疤痕叠着疤痕。显然,这些伤痕,都是当年沙场上留下的刀伤、箭伤…… 看着他们,才知道那句“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凉。 这种冬日里,他们居然只是几身单衣裹着,脚上穿着草鞋,露出的脚趾上早就长出了冻疮。 “朝廷,不是给抚恤银了吗?” “朝廷只给了五两银子,回家后田地被占了,父母家人没了,有老婆的老婆改嫁了,五两银子能过几年?”老乌头笑了一声,却比哭还难听,“五两银子,皇恩浩荡啊!” “不是有二十两吗?就算银子不够,不是还有一亩良田吗?”刘衡记得自己看过邸报,朝廷有公文下令阵亡士兵抚恤五十两,伤残返乡二十两,若无亲人了,当地衙门要每人供给一亩良田。 这几人怎么会只拿到五两?就算只有五两银子,好歹一亩良田,也能活下去,不至于背井离乡乞讨度日啊? “二十两?哼——”老乌头不屑地看了刘衡一眼,“像刘老爷这样的读书人,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丘八都是贱命,抚州……” 他满怀激愤,声音一下提高了。 “老乌头,你胡咧咧什么?没听到我的话吗?”伍头儿厉声打断了老乌头的话,瞪圆了一双浑浊老眼,“好好活着,不要多想有的没的。你们四个还不来见过举人老爷,好好找份活干。” 他又转身跟刘衡赔笑道,“刘老爷,他们四个就是牢骚多,人是真能干活,有力气,还能当护院。当年沙场上,瘸子和老乌头都是军中的夜不收。” 他怕刘衡不明白什么是夜不收,又解释道,“军中的夜不收,都是要摸到敌营去探听军情、埋伏刺杀,一百个夜不收里,能活下来熬到退伍的,不会超过五个。他们两个都是好样的,瘸子的腿就是被敌人抓到后割断了脚筋,他愣是趁人不备带着军情爬着逃出来了。老乌头也是,还有阿大和阿二,当年在军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伍头儿,别说了。”瘸子看着驿长一脸讨好地向刘衡几人引荐自己,只觉胸口一阵堵闷,“当年的事,有啥好说的,如今就是四个废物而已,还能做什么?” 刘衡看着四人身上的伤痕,听着驿长喋喋不休地说起他们的当年,胸中一时意气激扬,听到瘸子自暴自弃的话,大声反驳道,“为国杀敌之人,怎会是废物?” “若没有你们浴血杀敌,哪有大卫的国泰民安?我虽年幼,但是也曾听人提起过十多年前北蛮扣关,三十万将士血战沙场,十多万人未能还乡!虎狼关一场血战,十八人死守孤城,守关战死,十八具尸身被蛮人挂于关门上……茶馆中说书的,至今还在说当年的英雄!” “我刘衡,敬佩为国杀敌的英雄!”刘衡退后一步,长揖一礼。 瘸子几个这些年处处受白眼冷遇,早就愤世嫉俗。若不是人性未泯,他就做烧杀抢掠的勾当了。 现在听到刘衡这些话,不说瘸子四个,就是那驿长伍头儿也是身躯一震,连腰背都挺直了几分。 尤其是阿大和阿二,居然红了眼眶,老乌头的独眼留下一串浊泪,“原来,还有人记得曾将军他们,记得他们十八个人啊!”喃喃低语,满是不可置信。 刘衡看着这四个,郑重说道,“若四位不嫌弃,可来我家谋份差事。” 第142章 四个麻烦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你肯用我们?”阿大有些不敢置信,惊讶地问了一声。他一开口就是中气十足,好像连土地庙顶上的灰都被震落下来。 刘衡点点头,“只是一时半会儿我家茶棚还不能开张,家中生意安排都是我妹妹做主,你们可先跟我回家。” 伍头儿一听大喜若狂,“刘老爷,您家茶棚若要快些开,驿站左边那一片房舍已经破败了,不如就先给你使用吧?” 他没想到刘衡一个读书人,竟然给他们这些丘八行礼,还一口就答应要用自己这四个老兄弟。他说他家生意是他妹妹做主,生怕茶棚一时开不起来,他妹妹不答应。 一个小姑娘,万一被这四个吓到不肯用呢?他想到驿站左边的那片房舍,因为长久没用,如今都没人管了,不如租给这刘家,先开起来啊。 而且,用了临水驿的房子,只要自己还是驿长,就不怕刘家不用老乌头他们。 刘衡没想到驿长又提出一个方案,刚才一时热血上头答应雇佣老乌头四个,现在一听到驿长说房子,他脑中激灵一下,清醒过来,自己现在自身还难保,怎么还想兼济天下了? 不要不能帮到他们,反而拖着人家陷入险境。 他想了想,跟老乌头四个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我虽然不能言明,却不能隐瞒诸位。我家中今年遭遇变故……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什么变故啊?不会你就是老娘横死的那个刘举人吧?”瘸子打量了刘衡一眼,沉声问道。 刘衡没想到他们居然也知道,苦笑一声,“我就是那个刘衡。” 刘衡家中的事,在同安府已经传遍了,老乌头四个当然也听说过。在军中做夜不收的人,都是胆大心细而且聪明之人。他们比起地里刨食的百姓多了份见识,听刘衡那含含糊糊的话,就知道这事有隐情。 伍头儿有了挣扎犹豫之色,他只想给兄弟们找条活路,并不想让他们沾染是非。平民百姓们相信刘衡那事是他家倒霉,可他听来往官差们议论,私下里大家都猜测是这举人老爷得罪了了不起的人物。 明水县还算太平,几年没有人命大案了。这刘老爷家却是灭门大祸,而且听说凶犯还没抢金银。这不是寻仇是什么? 连举人老爷不看在眼里的人,至少也得是知府以上的官吧? 他有些后悔,想给四个兄弟找条活路,这不是给人填坑去了?不要战场上没死,给人当伙计倒杀死了。 伍头儿沙场上退下来后,他胆子变小了,也更惜命了,刚想开口说那就算了,没想到瘸子四个相互看看,老乌头上前一步说道,“冲刚才刘老爷说的那几句话,我们兄弟就感佩在心。我们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怕什么血光煞气,也不怕什么横死麻烦。你要敢用我们,给我们口饭吃,我们就给你卖命。” “我可以拿三十两银子,助四位在县里买地落户……” “不,不要银子,我们就跟着您干。”老乌头显然是四个人里做主的,他压根没看其他人,一口回绝了。 “那好,诸位先跟我归家吧。”刘衡不再犹豫,开口邀请。 “既然帮您做事了,我们定个契吧,以后,我们就卖身给刘家了。”老乌头又说道。 “四位不需如此,可作为我刘家请来的伙计。” “不瞒老爷说,我们四个早就想卖身为奴求口安稳饭吃,就是没人肯买我们。既然您看得起,不如就买了我们吧。”老乌头却很坚持,“但是,我们也有一个仇人,为了不给您添麻烦,我们不能告诉您我们家乡籍贯。将来我们若是要走,您得把卖身契还我们。” 他们四个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只是一腔恨意难消。为了求个安身之处,早先也是真的想过卖身为奴。可是一看他们缺胳膊少腿,又听说还是杀过人的,普通人家嫌弃不肯要。而青楼赌场倒是不嫌弃他们,他们又不愿去做助纣为虐的事。 他们就觉得这小举人看着挺有血气的,要真是得罪人了,卖身给他,帮他搏命也没啥。他们四个死哪儿不是死呢? 要是没死,将来还能有机会伸冤报仇的话,他们就离开,也不连累他。 驿长不由顿足,“你们怎么就是放不下呢?” “伍头儿,我们放不下,凭什么沙场上胡人没杀死我们,回来后反而没了活路?大壮他们死得冤啊……”老乌头咬牙说了一句。 刘衡没想到他们四个竟然还有冤仇,“不知你们遇到何事?我或许可尽绵薄之力……”这话说得有些无力,他自家还有血仇呢。 “刘老爷,这事您帮不了我们,您也别问了。我们就卖身给刘家,只是,我们说走的时候,求您将卖身契还给我们。” 卖身给刘家,先求个户籍安顿之所。 “您放心,我们的事肯定不会连累到您!” “我们各自都有麻烦,也谈不上连累不连累。四位先跟我到家,若是不嫌弃,就定了卖身契。”话说到这份上,刘衡也不能再拒绝,想想自己家的事。这四人不管有什么麻烦,只怕都是自家的麻烦大些。 伍头儿看着自己这四个兄弟,欲言又止。 “头儿,我们受够了居无定所的日子。而且,刘举人将来要是上京,我们也能跟着进京见识见识。”老乌头对驿长说道。 “好吧,只是,你们好好跟着刘举人做事,万事总要先活着。”伍驿长嘱咐了一句。 刘衡做事一向稳重有成算,原本除了王氏和颜汐,他对所有人都是淡漠有礼,后来多了一个王七。如今一时冲动,带着四个人回家,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自身难保了,他还做主带了四个有麻烦的人回家,汐儿会不会生气? 但是,当时当景,他真是压不下心中那点热血,看着这四个为国杀敌的人落魄街头。 老乌头四个虽然身有伤残,吃饱饭应该还是有力气是能干活的,汐儿应该会同意的吧? “小姐心善。”冷不丁颜枫的声音响起,刘衡吓了一跳,原来刚才他竟然不知不觉间将话说出来了? “小枫,你说的对。汐儿重情重义又心地善良,她若是看到了,必定是不忍心的,也会和我一样做的。” 其实您也心善。颜枫在心中说了一句,到底没说出口,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想:为什么心善的人要倒霉呢? 第143章 与善学习会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带着老乌头四个回到家中,颜汐刚从茶棚回来。 一看四个身有伤残、看着有些可怕的人,颜柳的反应与颜枫一样,直接从颜汐身后闪到身前,颜汐都没看到她是怎么从门边进来,又是怎么到自己面前的。就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挡在自己身前,问了一句,“什么人?” 老乌头看着满面冰霜、眼神冷得像寒冰的颜柳,感慨一声,“这丫头的身手也不错啊。” 颜柳看这四个不说话,抬手就想冲上去,幸好刘衡和颜枫抱着衣服回来,“小柳,住手。” 刘衡让颜枫带老乌头四人先去洗澡换衣裳,才转身解释,“他们是我带回来的,以后,让他们在咱们家干活吧?” 他又跟颜汐细细说了经过,“汐儿,这四人身上,只怕还有隐情。只是,他们不说,我也不打算问了。既然遇上了,就雇他们干活给他们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将来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就是了。” 颜汐听说这四个是伤残的士兵,遣返回乡后竟然流落街头了,“行吧,就留下吧。”反正他们也要招人的,有四个会武功的也不错。 老乌头四个收拾好之后,就先找刘衡来写卖身契。 颜汐看这四个一身伤痕,脸色看着也青白黑瘦,这要病了也不好,索性颜柳的手去拿夹板的时候,请大夫给他们也看了伤。 那大夫看下来,就给配了几副调理的药。 颜汐自己忙得不可开交。 从她放出风声要招伙计后,不少人应招而来,这其中,刘氏族人最多。 刘族长为了振兴刘氏,凡是涉及刘衡的事,样样都很上心。刘衡在王氏下葬后,曾与刘族长详谈过。虽然没说到徐首辅等事,只提了自己惹上了仇人,科举之路只怕也会艰难。这 时候,就看出人的眼光是否长远了。 站在祠堂前徘徊很久后,刘族长下了决心,若是将刘衡往外推,他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不得不说,刘族长是个有魄力也很有冒险精神的人。之前没有机会,如今就看出他的魄力了。 刘族长叫了几个族老商议之后,就跟刘衡说他是刘家子孙,阳山村刘氏一族与他同进退。 现在,一听到颜汐要招伙计,他第一时间约束族人,将那些好吃懒做的都赶了回去,“这是二郎的产业,在里面干活都关系到二郎的脸面。” 又亲自找了村中一些在外谋生的子弟,挑出忠厚老实、勤恳干活的人,列了个名单给颜汐。 在现代,一直对家族企业有所诟病。但是,拿着这份名单时,颜汐也不得不承认,家族企业在企业起步时,凝聚力和向心力是最好的。 刘族长给出的这份名单里,年纪大的有三十多岁了,小的才十二岁。 一时用不了这么多人,颜汐先挑了十二个出来,她和王七轮流到茶棚,每天挑两个人带着干活。 茶棚的活其实很简单,除了记账收钱有点门槛,其他的烧饭烧水,端茶递碗,清洗碗筷,都是村里孩子们自小做过的杂活。但是记账算钱就不是一时之功了,因为好歹要识字才能记账啊。 这其中,三叔公家的刘进宝,因为在镇上做过学徒,很快就能记账了。 他是自己跑来应招的,听他娘说颜汐这茶棚要招人,就不肯继续到县里了。 刘进宝对颜汐做生意,最初的印象就是卖消暑茶的时候,那次颜汐一番话之后,消暑茶供不应求。后来又看着颜汐在县里拿布卖到十里八乡,又开起了酸菜作坊、荷包和成衣制衣坊。 村里人都说颜汐运气好,小打小闹赚大钱。他在县里见过世面了,做生意,一次两次靠运气,却不可能一直靠运气赚钱。 所以,他就觉得,做买卖跟着颜汐,准没错。 刘进宝的娘有些舍不得,县城啊,要是在县城做掌柜,一个月听说多的能有一两银子呢。 “娘,县城里,大多店铺都是东家自己做掌柜,压根不招掌柜的。这铺子和铺子也不一样,有给一两银子的,也有只给几百钱的。你看你跟着二郎家做几天荷包和衣裳,都说比爹给人打粗工强。现在汐儿是正经开茶棚,说招伙计,指不定以后也会招掌柜的,我进去踏实干着,不比在县里强?还能拿工钱回家呢。” 这时的规矩,做学徒是没有工钱的,还要定契约,不做满十年八年压根别想出师,苛刻点的出师后还得再做三五年。他因为是跟着自家亲戚,所以也没有定契,当然他现在也还没出师。 刘进宝的娘有点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三叔公直接拍板答应,亲自将刘进宝送到颜汐面前,“汐儿,你进宝哥在镇上做过学徒,你看着当打杂的还是当跑堂的都行,要是没合适的就让他回家来。” 颜汐对刘进宝挺有好感的,这人肯吃苦做事也踏实,关键是做人也实在,接触的几次对刘家母子对她都很是照顾。 这两天做下来,他会的记账功底,已经足够做茶棚的掌柜了。 而跟着干些杂活的人,也干的很卖力。 既然要标准化,员工培训也必不可少。 颜汐索性按照自己的经验,定了一个奖惩制度、店铺管理制度和员工工作和晋升制度。 刘衡看着颜汐写了厚厚一叠纸的制度,一张张看下来,赞赏道,“汐儿想的周全。” 这些制度里,小到每日茶棚由谁开门、大到铺里东西采购都全了。而员工工作和晋升制度里,提到每个人都有机会做掌柜的,也让刘衡觉得新鲜。 到晚上茶棚关门后,颜汐把新招的十二个人叫到家里,来做一个简化版的员工培训,她给取名叫做“与善学习会”。 村里入夜后没事可消遣,这新鲜的叫法,就连刘族长都跑来听一耳朵了。 颜汐给十二个人每人发了两页纸,这是她和刘衡抄写的店内分工,老乌头和瘸子竟然也识字,帮着抄了几份。 招的十二个人里,刘进宝识字最多,然后是颜汐的玩伴春燕的哥哥春牛。这刘春牛家里条件普通,不肯送他去读书,他愣是有毅力每次赶集看着人家的店招来认字,到现在也学会一百多个字了,就是写字如描画。 第144章 吊根胡萝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学习会就在刘家新房的堂屋里办。 颜汐、刘衡和王七坐在正中八仙桌这边,底下几张长条凳,大家分坐着。有看热闹的村民,也不嫌冷,就站在堂屋门口那块儿。刘族长来了,自然被请到八仙桌边客座坐了。 颜汐看着坐在堂屋里的人。有些人着急问别人纸上写了什么,有些纸头拿倒了也不自知,清清嗓子,站起身说话。 “大家是不是好奇这纸上写了什么?”她抖了抖手上的纸,底下一片附和声。 “是啊,东家,你给我们讲讲吧?”刘进宝不得不说到底是县里做过学徒的,开口不再叫汐儿,而是叫东家了。 刘进宝帮她抬身份,其他十一个人里,有人还想东家是谁啊。 刘春牛已经跟着开口,“东家,我们识字少,不是很明白。” “是啊,东家,您给我们讲讲。” 其他人跟着称呼叫起来。 颜汐点点头,她年纪太小,这里最小的都比她大两岁,哪怕她特意往老成了打扮,也还是透出孩子气。 “这茶棚,是我和二郎哥、王七哥合伙开的。大家这两天到茶棚里看了,咱们要是只开阳山村这一家茶棚,最忙的时候四个人也能忙活开了。但我们想要开到县城、开到府城去,也许,也能开到京城去。” 这话,引起一片窃窃私语。 这些人里,最远的也就到过明水县,还有人连青龙镇都没去过,刘族长年轻的时候也只去过一次府城,一听说颜汐还要到京城开茶棚,激动得脸上都发光了。 “京城里的大官,会喝大碗茶吗?”有人犹豫地问。 “大官不喝,还有跟咱们一样的百姓啊。”颜汐笑着说,“咱们茶棚,做的本来就是过往乡亲的生意,京城和咱们阳山村,也没什么两样。有当官的,就有种地的,做小买卖的。” “府城好远啊。”也有人觉得颜汐说的不现实。 “大家觉得我在吹牛?我告诉大家,从县城到府城路上的临水驿,咱们马上要在那开一家茶棚了。临水驿,离同安府也就几百里地了吧?大家要是从临水驿开始走,都能走到同安府去。” “所以,大家要是好好学好好干,也许以后,京城边的官道上,就有咱们与善茶棚,而那掌柜的,可能是在座的某位啦。” 在京城做掌柜的? 京城啊!那隔着十万八千里,皇帝都是拿金锄头的地方,这感觉就跟进京当大官一样,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京城可不像咱们村里,那里大街上,人山人海,店里卖的都是咱们没见过的。皇帝老爷、王爷们,上官道溜达也是常事。指不定哪天,就溜达到咱们茶棚里来了呢?别的不说,过年过节的时候,捎一份节礼回来,大家想想,咱们这儿十里八村,谁家有京城买回来的东西?” 不说其他人,就连刘族长,都激动地挪了挪屁股,要是年轻几十岁,也许他都想试试了。那些戏文里才见过的人,真有机会看到? “这丫头……小姐,善于蛊惑人心。”老乌头想到自己四个已经卖身给刘家了,改了称呼。他们坐在厢房里,听着隔壁堂屋说话的声音。听到颜汐那话说完,隔壁的人连呼吸都粗了几分,显然是难以抑制激动之情。 颜汐的话很直白,但是描绘的场景太动人。 “你说,他们为何要开这么多茶棚?”瘸子低声问老乌头,“听说凶手在隔壁旧屋杀了十多个人,还放了一把火。那凶手是被颜枫捉回来,刘举人亲手送到县衙的,可到了下午,那凶手就伤势过重,死牢里了。村里人说凶手是恶有恶报,颜枫几个气愤一时失手。” 瘸子到底是做夜不收的,来刘家才半天时间,已经将刘家的事摸了个底朝天,就连刘衡小时候的事都打听到了。 他们四个都是习武的,当年也都审过敌军,当然不相信颜枫是一时失手。 阿大试过颜枫的身手,就过了两招,“颜枫那小子,不知道哪里学的本事。他学的都是要命的招式,没有花架子,就跟咱们军里上沙场跟人玩命一样。” “只怕刘举人的仇人,不比咱们来头小。”老乌头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敢收留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看他们那样子,过了三年他肯定要上京赶考的。等将来他去赶考的时候,我们再走。”这三年里,他们就尽心尽力为他干活,要是再有仇人来,也就帮他搏命吧。 其他三人点头,都是这个心思。 隔壁堂屋里,颜汐的学习会还在继续。 “咱们与善茶棚,第一批就招了在座十二个,大家都是村里人,我也不瞒大家,因为我们想着,这头一批掌柜的,总得是族里人,我们才安心。” 这话说得站在门外的大人连连点头,有人大声嘱咐,“二郎和汐儿想着村里,你们几个也得记着,不要给族人丢脸!” 坐着的十二个人自然也是连连点头,尤其是不识字的几个,本来以为只能做伙计打杂了,居然也有机会做掌柜的,这种好事,是想都不敢想的。 “当然,掌柜的不好做。阳山村这间茶棚的掌柜的,我就打算先定进宝哥来做,第二间要是春牛哥学会记账了,就由你来做掌柜的。其他人,要做掌柜的之前,得先学识字。” “不过,咱们茶棚简单,大家不用像我二郎哥那样有学问,只要学会这五十个字,就有资格做掌柜的了。当然,一样好好干活了,字认识的多会写的多,先提到掌柜的位置;少的就等后面。” 颜汐拿起手边的另一张纸,上面写着“菜饭骨头汤、大碗茶、白粥、免费”十二个字,一一解释了意思。随后,又将店铺管理要求、奖惩等说了一遍,就让大家散了。 第一期学习会,她只想让大家树立起一个目标,也算给大家面前吊了一根胡萝卜,鼓舞士气。接下来,她还会有第二期、第三期……慢慢地培养一批他们自己的心腹班底。 第145章 第二次开课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第一次学习会之后,大家的干劲一下被提起来了。 颜汐正式推行她的量化操作,定做了一套专门的家伙什儿,量米的米升、舀冷水的水斗、烧水的大茶壶、蒸菜饭的饭甄、煮粥的大锅,都是一样大小的一套。甚至连盛饭盛汤的饭勺、汤勺也都是定制的大小。 饭甄最精细,每个茶棚大小两个饭甄,像阳山村这边,不是市集的时候就用小饭甄做菜饭,遇到市集或者商队要经过的日子,就用大饭甄。 在茶棚的灶台边墙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红纸,写明了一个茶包只要烧三大茶壶水就得换掉,一饭甄菜饭二两咸肉配多少米升的米、多少水斗的凉水,一大锅粥放几米升米、几水斗凉水,黄豆骨头汤也是规定一锅骨头汤放多少米升黄豆、多少凉水、多少斤骨头。 每个到厨房干活的人,都得背熟这套内容。 阳山村招来的十二个伙计试了一圈之后,不管原来会不会做饭,都能煮出味道不差的菜饭和茶水、白粥。 这种做法,保证了茶棚味道的下限,至少不会难吃。要是手艺好点就能煮得更入味些。 颜汐也没有食言,带着刘进宝在茶棚里做了十天,看到刘进宝基本都能上手了,就让他做了掌柜的,带着刘春牛、刘大壮和刘四柱三个在茶棚干活。 刘进宝到了第四天,发现店里少收了五文钱,这一下就炸了锅,要知道五文钱对村里人来说也不算小钱,他一说出来,店里刘春牛三个都差点跳起来,生怕被人怀疑是自己偷拿的。 三个人一早来干活都没回家过,为表清白,都要求搜身。 原来,刘进宝做事的确仔细。他在柜台里分了三个钱箱,茶水钱、白粥钱和菜饭骨头汤的钱都分开收,他和刘春牛收到钱就扔到相应钱箱里。 因为茶棚里一切都是定量的,他在厨房煮饭时,数过一个小饭甄菜饭卖完,可以盛三十碗的菜饭;一个大饭甄卖完,可以盛六十碗菜饭。 这日茶棚刚好是一个小饭甄的菜饭卖完,应该有一百五十文,可是数来数去只有一百四十五文。 颜汐看四人都要吵起来了,让四人坐下,让刘春牛和刘进宝一起回想今日买菜饭的人,最后,刘进宝算到一桌客人时,问刘春牛,“第四桌点菜饭的客人,下巴上有一撮毛的那个瘦子,你收钱了吗?” 刘春牛一想,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哎呦就是这人没收,他说吃完了再给,等后来一队客商进来,就忘了盯他了。” 颜汐真是呵呵呵,果然不能高估任何人的节操,跑单这种事,古今都一样啊。 她看刘春牛一脸沮丧,笑着说,“这事就是教训,今晚咱们与善学习会开第二次课,就跟大家说说怎么确保账目准确,也说说咱们茶棚以后的一个记账办法。另外,今晚我还请了一个牛人,跟大家说说怎么认人。想做掌柜的,留住回头客可是大学问。要留住回头客,第一步就是认人。” 这内容很新鲜,别说其他人,就连刘进宝在镇上做学徒的,也从来没听说过。 这晚,依然是刘家新房的堂屋,十二个人早早就到齐了。这次,人一到齐,刘家的院门就关上了,不再允许村民来旁听。 颜汐给大家准备了点心,十二个人分了两桌,每人面前一个碗,放了萝卜丝饼和驴打滚,桌上一大壶茶水。 颜汐、刘衡和王七依然坐在八仙桌正对门的一边,这次老乌头四个也请到了这桌上。 因为老乌头四个人这几天也在村里晃悠了好几圈,刘进宝们看到他们也不会害怕了。 大家坐下后,颜汐让大家吃着点心,她来说说与善茶棚的记账办法。 “咱们茶棚卖的东西品种少,记账也简单,每个掌柜的都得学起来。”颜汐让颜枫帮忙,拉出一块木板,上面画了一个茶壶、一个骨头和一碗粥,对应图片分别写了茶水、菜饭骨头汤和粥。 “大家看到了,以后茶棚里这样的板会立两块,厨房里面放一块,厨房门口立一块,客人点好吃的,厨房将东西送出来后,在厨房的板上划一笔;跑堂的端过饭菜就在厨房门口立一块。每日就核对这两块板,再对着钱数来算账。” “茶棚每月盘一次帐,一月进了多少东西,大概应该卖出多少钱,都有个定数。到月底算总账,若是茶棚里误差不超过十文钱,那么店里四个人,掌柜的奖十文钱,跑堂的奖五文钱,厨房的奖三文钱;若是误差超过十文钱,那么掌柜的扣十文,跑堂的扣五文,厨房干活的扣三文钱;若是超过二十文钱。” 众人一听这奖罚,别人还没说话,正在厨房干活的刘四柱有些不服气,“厨房不是只管打饭菜吗?为啥也要扣钱啊?” “好你个四柱,你咋不说奖的时候厨房干活的也奖了啊?”刘进宝笑骂了一声,“难道你是貔貅,只进不拉啊?” 众人不由哈哈笑起来。 颜汐笑着说,“要想不罚钱,厨房的就得多问一句钱收了没?咱们的厨房是在茶棚门口的,天好茶摊会摆外面,厨房里干活的时候就可以抬眼看一眼。厨房为啥罚钱呢?就跟厨房为啥奖是一样的,大家在一起干活,事情要分,但是分得太清楚就不行啦。” “那打杂的为啥不扣钱也不奖啊?”刘大壮现在正做打杂的活计,有些不服气。 “打杂的忙的时候在厨房边上清洗碗筷,压根看不到大堂里,分身乏术,所以不奖不罚。而且,打杂的工钱是不变的。” 颜汐趁机说了一下工钱。 与善茶棚刚开张,所以,暂定的工钱是掌柜的每月四百文,厨房和跑堂的每月二百文,打杂的每月三百文。 打杂的这个工钱,让大家欢呼了一下。要知道外面做粗工,干最累的扛包的活,一天也不过二十来文钱,还不一定天天有活干。茶棚里打杂的,就是帮客人牵个马、放个行李,然后就是清洗碗筷,这活比扛包可要轻省多啦。 第146章 布下一张网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看到底下的笑脸,又接着说,“茶棚的利润多少,掌柜的最清楚,每月算账,若是连着三个月利润还不够四个人发工钱的,那待的茶棚就得关门。若是利润多了,年底利润的一成奖给掌柜的,一成厨房和跑堂的平分,打杂的拿一个红包。” 刘进宝做了几天掌柜的,马上和刘春牛凑一起算账。 一家茶棚四个人工钱是一千一百文钱。 这几天最少的一天,茶棚利润是八十七文钱,多的一天近两百文。就算按每天八十文,一月也有净利二千四百文,等于年底的分润拿定啦,少说也能拿一二两银子呢。 其他还没算明白的,听刘进宝和刘春牛这么一嘀咕,都是笑容满面,感觉这工钱太好赚啦。 十二个人交头接耳,太过兴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颜汐也不阻止,让大家慢慢算明白这账。 刘衡从来没有算过账,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将工钱和利润挂钩的办法。这样一来,大家干活的积极性肯定高了。 刘进宝们越说越高兴,颜汐笑着说学习会暂停休息,大家先吃点点心,又让颜柳给大家倒点热茶。 等过了一阵,看大家的点心也吃完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 颜汐敲敲桌子,笑着说,“大家算明白了吗?掌柜的拿的钱怎么样?” “挺多的。” “这还只是现在,等以后茶棚多开几家之后,所有人的工钱肯定还会改,让大家多拿点。不过,这钱也不是好拿的,对了,大家刚才吃的饼和驴打滚,味道怎么样?” 饼和驴打滚? 话题转换太快,众人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好吃”。 刚才讨论地热火朝天,其实大家都没怎么注意过吃的东西的味道。 “怎么个好吃法?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味道甜的还是咸的?你们先吃的是萝卜丝饼还是先吃的驴打滚?” “啊?”众人傻眼,犹豫半晌,有人说自己吃的萝卜丝饼是甜的,也有人说自己吃的驴打滚是豆沙馅的。 眼看大家又要吵起来了,颜汐笑了笑,又问道,“大家看看这堂屋里,谁的位置变了?” 这次大家互相看看,都觉得堂屋里的人坐位置没变啊。 颜汐指指瘸子,“他刚才和老乌头换了一个位置,”又指指颜枫,“颜枫刚才没在堂屋里,现在坐下来了。” “做掌柜的,在茶棚的大堂里,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种客人一看脾气就急躁,哪种客人只是想坐坐没想花钱,还有哪个客人的第一次进咱们茶棚,哪个商队是经常路过这条官道的……这些,大家都得分得清还是记得住。” “脾气急的客人上饭菜要快些,不想花钱的客人请他们跟人拼桌坐,经常路过这条官道的商队看看几天过一次,第一次来的客人看看是永州人还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颜汐一口气说了几种情况,“咱们做生意,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像今天茶棚来的那个商队,七哥跟他们聊过,他们十天左右就会路过一次。那到十天左右,店里就可以预备些菜饭啊、替他们留座啊,天要冷了还可以送几碗姜汤。” 颜汐慢慢分析着,别人连连点头,觉得有道理。瘸子和老乌头是做过夜不收的,却连着打量了颜汐好几眼。小姐这教的是掌柜的?怎么感觉军中探听敌情的人,起步也是要知道这些呢? 颜汐看众人没异议了,宣布明天开始抽查大家的眼力劲儿,店里的客人往来等情况。 “之前也说过,大家都有机会做掌柜的。要做与善茶棚的掌柜,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三件事,”颜汐伸出三个手指头,“第一,得识字会记账,上次说过了,认识五十个字就有资格了;第二,得干过茶棚里所有的活;第三,有眼力劲儿。” “前面两条通过的,大家就有了做掌柜的资格。第三条通过,就可以等位置了。要是第三条通不过,那就得往后排。而已经做了掌柜的,我也要考的,若是连着三次茶棚里其他人能答出来,掌柜的答不出来,那就得退下来重新等一轮。” 坐上掌柜的位置还可能退下来?这要退下来多丢脸啊。 其他人还没感觉,刘进宝却是立马紧张起来,“会考什么啊?” “就刚才我说的那些客人情况,每日收工后,掌柜的可以跟我说说今天的客人有没有特别的,有没有外地路过的等等。” 刘进宝点头,说这些不算难。毕竟官道上路过的人不会太多,其中大多都是附近十里八乡村镇的人,就记这点东西,还是容易的。 “另外,大家还得记着一条,在茶棚里干活,大家的嘴要紧。茶棚一天赚多少、一月工钱有多少,这些事要是传出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那我话说在前头,谁传出去的,谁就立马走人,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颜汐板着脸说出这话,带了一种威严,让大家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连连点头。 “我相信你们的嘴都是紧的,但是家里人呢?家里的亲戚呢?所以,哪些话该跟家里哪个人说,大家自己掂量。今天咱们与善学习会,就到这儿。” 颜汐起身,颜枫和颜柳打开院门,众人走出去时,脸上带了些凝重的神色,一个个出门都变轻手轻脚了。 “小姐,这些掌柜的要是能做到您说的那些,官道上的动静,就都能知道了。”老乌头赞赏地跟颜汐说。 颜汐一笑,“我听二郎哥说您和瘸子叔,以前都是军中的夜不收。下次,我想让您两个教他们两手,不用多,就记住怎么认人就行,您看行不?” 她会的记人技巧,都是做营销跟客户打交道的经验。但是,她希望这些茶棚里的掌柜,具备初步的情报技巧。 就像老乌头说的,等到与善茶棚开得越来越多,只要这些掌柜的具备了初步的情报技巧,那么,他们除了做生意赚钱,还有了一张情报网。有了这张情报网,她相信很多事自己会耳聪目明,而且,身价也能涨上去了。 “小姐看得起我们两个,那有什么说的。”老乌头一口答应下来。 与善学习会的第二次课结束了,跟那十二个受培训的人一样,老乌头四个也有了一种隐隐的兴奋,好像,他们对刘家的期望能更高些。 第147章 何员外投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与善学习会第二次课结束后,每个人都有种兴奋感。 关于保密这条,最明显的效果就是三叔婆来家里,热情地送了一把菜,把颜汐拉到边上,“汐儿,我家进宝可啥都没跟家里人说。之前我跟村里人说进宝是掌柜的,每月工钱不老少,都是我瞎吹的。” “我娘家人今天路过咱们村,来找我打听茶棚的事,我一个字都没说,跟他们说有事找东家打听,我一个字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三叔婆,进宝哥做事勤快又踏实,我和二郎哥都很看好他。”颜汐安慰了一句,三叔婆终于高兴地回家去了。 第一间茶棚,交给刘进宝管之后,第二间茶棚,开在青龙镇到明水县之间的一块官道上。之前卖布料和成衣时,颜汐和王七将明水县内都差不多走了一圈,官道两侧情况了如指掌。 青龙镇到明水县之间,靠近官道边有一座小荒山,这山靠近官道这一边的空地上,还搭了一座茅草房,山的另一边是一片良田。 刘衡和王七找到荒山主人,原来这一片都是何员外的土地。之前刘衡考中秀才和中举时,何员外都曾来贺喜,还亲身来过刘家,两家去年还互送了年礼。王氏过世时他也来送过奠仪。 所以,王七上门提出刘家想要买荒山到官道这一溜地时,何员外大方地连那座小荒山一起送给了刘衡,“这山长不了好木头,这地也是碎石荒地,不值什么钱。” 他不肯收钱,刘衡倒是要上门亲自道谢了。 何员外一听刘举人上门拜访,亲自到大门口迎接。 刘衡提出那地还是得花钱买下,“戴孝之身,本不该到处行走。只是何老一片好意,这一片山地,好说也能出产一年家里的柴禾,要是不收钱,实在不敢占为己有。所以,我只得失礼过府道谢,还有这银钱,何老一定要收下。” “刘举人就是客气。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家两代积累,攒下这些田地。若是刘老爷不弃,肯将我家收于门下,也免得让我继续为不肖子孙操心。” 原来,何员外是想要将田地投献于刘衡名下。 中了举人后,可免赋税徭役。所以,一旦有中举之人,附近常有人求靠于举人门下,求个庇护,也免了徭役赋税。 刘衡以守孝为名不见外人,所以他中举后除了阳山村的族人,没有接受过外人的依附。 所以,听到何员外的请求后,刘衡低头沉思。 何员外看刘衡不说话,又说道,“若是刘老爷不弃,我家田地三成作为佃租。” 水至清则无鱼,投献是时下的风气,也是举人在地方上立足结缘的保证。 刘衡微一沉吟,笑着说,“何老,您攒下这份家业也不容易。这样吧,那荒山和边上的荒地我收了。田地的佃租,一成归入我刘家的族学开销,待刘家族学开立后,若您家这边有孩子想要读书,也可一同学习。还有一成,我家茶棚每月初一十五会施粥,暂定这一成就分到一年里用作施粥之用,若是要改他用,我再与何老商议就是。” 这么一算,刘衡只取了两成佃租,而这两成还都不是归到他自家手里,而是用了族学和为善之事。 何员外连连点头,喜不自胜,当即就到县衙去,将地契办好了,他都等不及天亮,连夜就赶着送到刘家。 刘衡收了地契,颜汐连忙下厨做了酒菜送上来,待到送走何员外,已经月上中天。 刘衡将何员外送出门,回到堂屋,看颜汐和颜柳忙着收拾碗筷,“汐儿,这些地契你先收好。”说着,将手中一叠地契递过来。 颜汐一看这么多田地,“二郎哥,这些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家里这些一向是娘收着的。如今,她不在了,只能麻烦你帮我收着了。”刘衡却不肯收回。 娘亲离世后,这家好像是有了汐儿在,他才觉得是个家。 每次他心生惶恐时,只要看到颜汐忙碌的身影,吃着她做的熟悉的饭菜,看她带着王七几个忙碌,他才能平静下来。 就算王七是他血缘上的表哥,可在他心底,他觉得颜汐已经相当于身边唯一亲人的存在。有她在,他才能放下心思读书,才能熬过一天天仇恨的日子,而不让仇恨布满自己的心头。 颜汐听到他提到王氏,心中就是一恸,不再推辞,接过了地契,看到地契上落款的日期,才恍然,“马上要腊月了。” 何员外送的这块地,本来就为了收粮食搭了房子。因为是要堆粮食的,这房子还夯土筑墙,造得挺结实,顶也是今年新铺过的。为了赶着开张,颜汐索性因地制宜,将边上再扩建一下,在房子前面搭出一块砌了灶台,桌椅运进去后,第二间与善茶棚就开张了。 第三间茶棚,老乌头带着工人去临水驿查看后,现盖是来不及了。只好先折中方案,借了临水驿的房子,打扫收拾后,将茶棚开起来。 从南往北,阳山村是第一间茶棚,过了青龙镇快到明水县的地方就是第二间,过了明水县临水驿是第三间茶棚。 这三间茶棚,互相间隔一两百里,都是位于官道边交通往来的要地。 三间茶棚开业后,阳山村的与善茶棚刘春牛接手做了掌柜的,刘进宝到青龙镇那间做掌柜的,临水驿这边,瘸子自告奋勇要做掌柜的。 他和刘进宝等人一样,在店里从打杂的做起,做了跑堂和厨房的活之后,原本觉得他年纪大腿瘸的都服气他做掌柜的了。 因为,瘸子的腿瘸,但是在大堂里送饭菜速度并不慢,而且从不出错。 而且,其他人最服气的一点是,每天收摊后,瘸子能清楚说出今天店里来了几个客人,有多少人喝了大碗茶,多少人吃了菜饭骨头汤,多少人喝了粥。这些人里,新客长什么样,口音是本地还是外地的,身上穿的衣裳、带的行李,甚至还有鞋子是皮靴还是布鞋,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阳山村的后生们还怂恿刘进宝跟他比,结果本来记性也算不错的刘进宝,被瘸子一比,觉得自己的脑子就是浆糊。 瘸子稳操胜券,做了临水驿茶棚的掌柜的。 第148章 分红和年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瘸子带了三个人,到临水驿开了茶棚。 驿长看到是他做掌柜的,又看他一身新衣,显得人都精神了,高兴得连连点头,“好啊,看你这样子,我就放心了,你们四个总算找到了安身所在。” “伍头儿,要不是你,我们四个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瘸子带了一壶酒,请驿长喝了一杯,“我们四个商量过了,先跟着小姐好好干。我们小姐,那可不是一般人,别看她年纪小,但是做事自有章法……” “那小娘子,真有你夸的这么好?” “伍头儿,你看老乌头服过谁?他都说小姐是七窍玲珑心,我们四个加一起也比不过她。” 驿长觉得瘸子四个爱屋及乌,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过看瘸子说得高兴,他也不扫兴,陪着喝酒听他夸。 第二日,与善茶棚开张,驿长看到瘸子站在茶棚门口有模有样地招呼客人,更觉得安心了。他就盼着这四个老兄弟,以后别再想着什么申冤报仇,好好安顿下来过日子。 颜汐本来想邀请老乌头也来做个掌柜的。 “我这长相,怕吓到人,就不凑热闹了。”老乌头摇头不答应。 他瞎了一只眼,颜汐模仿后世电影里的样子,给他做了一个布眼罩戴上,比他披头散发遮盖要好多了。但是,因为他脸上还有疤痕,冷不丁看到,还是有人会吓一跳。村里一些胆小的妇人,见到他都绕着走。 老乌头推辞之后,颜汐也就不勉强了。 但是,就凭瘸子露的那一手,瘸子还说自己的记性跟老乌头不能比。那些在茶棚干活的人,一有空就围着老乌头讨教。 颜汐趁机开了与善学习会的第三次课,这次课就让老乌头来主讲,教大家如何识别人。 老乌头没教过课,颜汐让大家来问,请他来答。一问一答之间,大家也学到了一些记忆技巧。 阿大和阿二对管茶棚一窍不通,他们两个力气大,就帮着王七运货送货,一只手提罐子也毫不费力。 到了腊月十五,与善茶棚施粥时,颜汐特意赶到临水驿看了一圈。瘸子站在茶棚门口,听到消息来领粥的老少们,在他指挥下,一个个排着队,天寒地冻中,端了一碗热粥喝着。 明水县附近还算太平,所以乞讨的人并不多,都是附近村里无力干活又失了田地的人。但是因为大家的日子也都不宽裕,所以这些人很多乞讨无门。 与善茶棚的施粥,让他们得了一口热食。 因为与善茶棚是每次施粥一百碗,所以来乞讨的人少了,白粥就有剩的。瘸子每人给多倒了两碗,让他们带走。 茶棚里有路过的客商,看到这施粥,好奇问道,“你们这茶棚真有意思,初一十五都施粥啊?” “我们东家说,这是为了给老夫人积福。”瘸子叹息一声,“我们东家家里遭祸,有贼人夜里闯到家中杀人,老夫人就是这么被害的。” 这客商听说举人家中竟然差点遭灭门大祸,倒吸了一口气,“永州还算太平,竟然会有这种事?凶手可抓获了?” “杀人的凶手抓获,死在牢中了。” 客商们一阵唏嘘,吃完付账后离开。 颜汐知道,随着这些客商们的行走,永州亚元家的惨事也会传出去,一个身遭不幸却还尽力施善于人的举人,这样的名头,对于刘衡的将来大有好处。 这次施粥结束后,到了腊月二十,三间与善茶棚都开始盘账。 第二间和第三间开得晚,但是因为所处位置来往行人更多,生意居然也不差。 尤其是临水驿的茶棚,闭门过节的时候也没空着,有一家客商因为大雪封路,带的货物没法运送。 这客商急得跳脚,瘸子一听,提出将茶棚大堂租给他十天当临时库房。 茶棚边上就是临水驿站,过年时候驿站也是不断人的,安全也有保证。 那客商喜出望外,直接给了十两银子,将货物寄存在茶棚里。 瘸子拿了二两银子给驿长,请他给驿站的驿卒们多看顾一下货物,顺便也给大家点辛苦钱。驿卒们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只觉得这茶棚开在边上,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到最后一盘账,三间茶棚收益共计九十六两,其中临水驿的利润就有五十两。 腊月二十七,颜汐将所有人聚到刘家堂屋,除了发放工钱外,又按说好的给分红。临水驿利润最多,瘸子一人就拿了五两银子,跑堂和厨房的共拿了五两,打杂的刘铁牛都拿到了二两银子的分红。 刘春牛这间茶棚盈利二十两,他也只拿到了二两银子的分红。 刘铁牛是刘春牛的堂弟,今年才十三岁。结果一拿分红,发现自己跟堂哥一样多,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刘进宝和刘春牛只觉大失面子,觉得自己给阳山村给刘衡丢脸了。两人商量,摩拳擦掌,明年一定不能输给临水驿才是。 颜汐自然勉励了大家几句,才拿出准备好的年礼,刘进宝和刘春牛每人三斤五花肉、一对猪蹄,还有一小坛花雕酒。其他人没有酒,只有肉和猪蹄。 但就是这些,也是头一份了。拿回家去,大家都觉得刘衡和颜汐厚道,又都觉得这活干得值得。 瘸子是在家里吃饭的,肉和猪蹄给了他也烧不来,倒是多要了两坛酒。 等发完茶棚里的年礼,他们也该准备过年了。 去年过年时,王氏还在,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是颜汐只觉得年过得温馨而热闹。今年人多了,却只觉得一片冷清。 家中的对联大门换了蓝底对联,表明家中还在守孝。 年三十一早,颜汐带着颜柳一起忙活做饭的事。颜枫几个在边上帮忙打下手,很快也整治了一桌鸡鸭鱼肉俱全的饭菜。 正打算准备祭祀时,刘族长上门来了。 原来按照规矩,族中有举人后,可以立功名旗杆。可是刘衡回家后因为家中横生意外,这功名旗杆定做后一直没有竖起来。 刘族长与刘衡商议,打算初一一早就在祠堂前竖功名旗杆,刘族长难掩得意地说:“也让十里八村知道,咱们刘家也有读书人了。” 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也符合时下的规矩,刘衡自然不会拒绝。 第149章 一路向北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这个年三十,颜汐几个过得并不好。想象着外面的欢声笑语,看着屋中的素白,他们就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了。 到了子时,刘衡几个男子到院子里,应景地放了二踢脚的鞭炮,颜汐到厨房做了一锅猪杂羹,放了猪血、猪肠、冬笋丁和香菇干,大家草草吃完睡下。 第二天一早就是初一,刘族长带着族中众人聚在祠堂前,不论男女老少,都聚过来看。 祠堂前立起了两块旗杆夹石,上面有两个菱形孔洞,旗杆是用很粗的杉木做成的,旗杆底部也凿了两个孔,与旗杆夹石上的孔等高,旗杆竖立后,中间用木销子将旗杆与夹石连起来。而旗杆顶上,有一个八角的四方斗。 旗杆下面供桌上,放着猪头三牲祭祀之物。 刘族长站在最前面,边上是几个族老。 功名旗挂起到时候,祠堂前一片鞭炮声,几串小鞭炮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一样。 刘族长看着功名旗,老泪纵横,转身对其他族人们说道,“从今往后,咱们刘家人就不一样了。咱们可是出了有功名的读书人了。”又对刘衡说道,“二郎,你是咱们族里最有出息的人,你为族里打算办了族学,希望自你而起,咱们刘家多出几个有出息的后生,造福乡里,造福后辈。” “是,我谨记二叔公的教诲。”刘衡看着功名旗杆,郑重应下。 刘族长将香点上递给刘衡,刘衡接过九支清香,在供桌前郑重跪拜,心中默默祝祷:爹,儿子如今是举人了。娘,儿子不孝,不能为您马上报仇。但是,儿子会发奋攻读,三年后上京赶考,这仇,儿子一定会报的。爹,娘,你们若在天有灵,就保佑儿子早日得偿所愿吧。 他将香插入供桌上的香炉中,再次跪下,所有的泪都落入脚下的蒲团中,再起身时,不过是眼圈有些发红的刘举人。 颜汐也站在人群里,看着那香青烟袅袅,缓缓飘起,再飘散到后面的祠堂中。 过了初五,与善茶棚马上开业了。 由于瘸子年前接的那笔额外租库房的生意,给了临水驿的驿长二两银子,那驿长没有独吞,分给了驿站中的驿卒们。 驿卒们年前得了笔意外之财,碰到熟人时偶然提起,这消息却传到了同安府那边的驿站。 同安府往北走,官道上第一个驿站是望安驿,这个驿长与临水驿的驿长相识,偶然听了驿卒议论临水驿日子好过了,自从边上开了间茶棚,时不时人家就给点吃的。 他是个头脑活络的,自家这驿站过的也是苦日子啊,连忙让人捎信让伍头儿给说说,这茶棚能开到望安驿不。 伍头儿接到信儿,马上告诉了瘸子。 颜汐一听,大喜过望。自从临水驿茶棚开了后,她就觉得若是靠近一些大驿站,这生意更好安全也有保障,现在有送上门的店址,当然不会错过。 刘衡是要想考功名的人,名声很要紧,所以在家守孝不能出远门。所以,颜汐带了老乌头和颜柳,一身男装赶到同安府外的望安驿。 这望安驿,位于同安府出来二百多里的官道边,也是一个三岔口,三条官道,一条通往淮安府方向,一条是往抚州、赣州方向,属于三省交汇之地。 此时还未解冻,地上还有薄雪,天气仍然寒冷,这望安驿边上的官道上,已经有旅人匆匆路过。 “老乌头,这条官道能通到京城吗?”颜汐不知道这时候的地图,也不知道这四通八达的官道走向,她就知道卫国的京城在北边。所以,她只能一路向北。 老乌头走过的地方多,听颜汐问了,点头说道,“小姐,这条官道就是往京城方向去的。您看这条是抚州方向,这条是通到永州治下的淮安府方向,这两地要上京,都得经过望安驿。” 颜汐满意地点头,这地方,她太满意了。 望安驿比起临水驿,地方要大多了,听说原来官道边也有人开过饭馆,但是被别人眼红,最后闹得家破人亡。而看中的人本来有些权势,却因为家中失势,连带被抄家,这饭馆自然也开不成了。 这样一来,大家就觉得望安驿这块风水不好,有权势的看不上,有钱的不敢开。 颜汐一身男装走进望安驿,驿长一看竟然是个小男孩,不免有些失望。看到伍头儿的信,说这是与善茶馆能做主的东家,才好歹收了些轻视之心。 颜汐看到驿馆边上没有废弃的房子,打听了一句听到的传闻。 那驿长摇头,“都是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的,这事都过去几十年了。原来那家饭馆是开在前面的山脚那片儿,”他站在驿站门口指向北方那边的山,“山里不太平,遭了匪全家被杀了。有人接着开那饭馆,因为争产就闹开了,又出了人命,后来因为犯事两家人是同族的,一起抓了,家产也充公。后来,那山里又有歹人,卫所就在这儿立了驿站。如今这地界太平了,您要开茶棚,再不用担心的。” 原来这驿站设立,还是为了威慑歹徒。 颜汐看这地段就很满意了,又跟驿长打听了这附近的田地归属,驿长可能已经听伍头儿提过了,这与善茶棚开的地方,喜欢自己买地。他不仅将这边上几块地的主家说的明白,连大致价钱和牙人都给推荐了。 颜汐自然领了他好意,她想了想,许诺道,“若是我家茶棚能顺利开起来,这里南来北往,只怕客商们货物也是会时有寄存的,我家伙计不多,到时还得麻烦您多看顾几分。” “那是当然,伍头儿与我也是老相识了。”驿长喜不自胜,一口就应承了。 颜汐的话意思很明白,茶棚开起来后,要是客商租仓库给收入,会分驿站这儿一点分润。他们守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驿站,照顾驿马接待往来官差,日子清苦,时不时还要担责,能为底下的兄弟们谋些油水,总是好事。 第150章 茶棚有房选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其实,颜汐不得不说占了古人的便宜。 这些驿站不少都在交通要道,但是不能作为民用商用,占了好地却没法变现。 再加上士农工商,安土重迁,在家种地日子好好的,没什么想着要离开家出来开茶棚;这种荒郊野外胆小的也不敢开。 风俗习惯,束缚了人。 颜汐看这驿长高兴的样儿,决定下家茶棚也可以优先选这种地方。 看完地方又和驿长谈妥后,颜汐也顾不上天冷,找到附近的牙人家,请他居中牵线,买下望安驿不远处一块地的主家。 这主家是个精明的,看颜汐正月里出来看地谈价钱,吃准了她肯定有用,这么一处荒地,竟然开价就要二十两银子。 颜汐不想墨迹,跟那牙人说道,“这地我很喜欢,买卖谈下来,你若是砍下一两,我就给你一百文当工钱,砍下二两给你两百文。” 那牙人头一次遇到如此大方的主顾,比颜汐还上心。正月里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候,他也不嫌辛苦,将这地对面的主家一起问了,两块地比较着互相压价,愣是给砍到了十二两,一下比市价还低了不少。 颜汐觉得这牙人是个能干的,牙人的抽成之外,额外给了他八百文。 那牙人看颜汐给钱爽快,利索地帮忙到衙门里将地契手续都给办下来。 到了永州城,颜汐又去拜访了钱大掌柜,请他介绍可靠的工匠,尽快开工将茶棚开起来。 钱大掌柜听说颜汐改开茶棚了,不由好奇,“颜娘子,您的手艺若要开茶楼,永州城里盘一个铺面就是,何必开在望安驿那样的地方啊?”颜汐做的冰皮月饼和其他点心,钱大掌柜都是赞不绝口。 颜汐摇头,“不瞒您说,本钱有限,以后是打算在城里盘铺面,到时还得您帮忙给掌掌眼。” “那有什么说的,到时您找我老钱,我在永州这儿土生土长,城里铺面熟悉。”钱大掌柜听颜汐说钱不够,倒也觉得有理。 他自从与颜汐做生意以来,还是得了不少益处。趁着颜汐到永州了,又向她请教酸菜可有新鲜做法。推出这么久,其他酒楼也有摸索出酸菜做法,自然也推出了一系列酸菜菜肴。 “其实,我家的酸菜如今再送到永州,成本太高,您不如就近找些商家供货。”颜汐知道酸菜已经不是自己独家了,先一步提出解约,卖足钱大掌柜人情,“既然酸菜鱼大家觉得可口,您何不试试酸甜口的呢?”颜汐推荐了钱大掌柜做一桌酸甜菜肴,糖醋排骨、糖醋鱼、糖醋藕片…… 醋不值钱,糖却是金贵物。钱大掌柜一听金贵的糖做这么多的菜肴,连连道谢。 这些菜,颜汐只给了一个大致做法方向,并不打算亲手来教厨师们,属于白送的人情。 钱大掌柜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颜汐居然就送了自己这么一份大人情,连酸菜订购之事也主动提出解约了。他自然承情,主动提出拿一张自己的拜帖去拜访望安驿那边的县衙。 颜汐带了刘衡的名帖,如今再有钱大掌柜的名帖,等于自家茶楼带了点陈家的背书了,自然感激不止。 望安驿的茶棚,一边开工,一边却搭了简单的木板房就先开张了。 颜汐调了刘进宝带人过来当掌柜和伙计,这间木板茶棚虽然简陋,进门却是一面墙的书籍,都是颜汐从各家书铺搜罗来的应试房选。 所谓房选,也算是这时代的考试辅导用书,有历年状元榜眼的应试文,有时下文豪的点评,还有考过进士们的心得体会等等。 本来,这些书是给刘衡准备的。但是,现在刘衡不能赶考,这些房选不能白放着,刘衡抄了一份,颜汐就将这些放到茶棚里。 这天天快擦黑时,一个人喘着粗气敲门,“店家,还有热茶卖吗?” 这时已经准备打烊了,刘进宝开门一看,门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书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袍,背着一大行囊,看着就是要上京赶考的样子。 如今已经是正月十一,这时候上京时间很紧张了,一个不好就会错过考期。看这人的穿着打扮,显然是家境贫寒。 原本颜汐看刘衡那样,以为中举之后都成富人了。深入了解之后,她才明白,举人刚中举之后,有投献的,有结交的,朝廷还给发钱粮,的确是变富了。但是,要是想要继续攻读参加会试,不说学习的开销,就进京一趟,路费食宿等等,这一笔开销就是大钱。 要是时运不济,连着几次都没考中,家里又不会盘算经营的,家底也会掏空。 这位看年纪,只怕就是多次应试不第的。 刘进宝连忙开了门,“这位老爷,我们已经打烊了,这天寒地冻的,您赶路也不好走,先进来坐着,我再给您烧壶热水去。” “多谢小哥,有劳。”那举人进门跺脚,挨着炭盆才觉得人活泛了点,那双脚冻得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双棉鞋也已经湿透。 刘进宝让人去烧水,自己找了一个草垫让他踩脚,“您将鞋子脱下来放到炭盆上烤烤,这湿鞋子穿着可要受凉的。” “多谢小哥。”那举子又道了一声谢,脱下棉鞋,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您这是要上京去啊?” “是啊。”那举人点头,抬眼一看,却看到对门的墙上那一架书,尤其是一本大大的房选两字,他吃惊地跳起来,居然也感觉不到冷,穿着棉袜就走到书架前,这一看,这一架子全是各种房选、选编。 “你们这儿,怎么会有这些书?” 酒楼茶肆多会装点门面附庸风雅,这乡野之地的茶棚,竟然用房选装点门面? “我们东家的哥哥,就是我们大东家,是去年永州举子,今年不能去赶考,特意将自己收藏的考试书籍留在这儿,您若有看中的,只需留下姓名,就可取走。等您考完之后,还到我们茶棚里即可。”刘进宝拿出一本簿子,上面已经写了一些姓名,写了借书者的姓名籍贯,还有借书日期。 那举子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不知贵东家是谁?” “我们大东家姓刘名衡,是永州下属明水县人,去年中举的。” 第151章 想要加品种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竟然是永州刘亚元?”那举人一听刘进宝的话,叹了一声,“我曾听人说过刘亚元家中之事,没想到他守孝不能赶考,却为我等举子考虑,还将藏书分享。” 读书人才知道书的珍贵,不止是价钱贵,书籍内容也珍贵。而这些房选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显然是为了下场应试准备的。 有些人家若是买到这种书,都恨不得藏起来。这刘衡竟然大方地随意放在茶棚,还允许人免费带走,这份心胸,就让人钦佩。 他在簿子上写好了自己的姓名籍贯,放下笔。 “您这次进京,必定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刘进宝看也不看那举人写的,墨迹一干就收起簿子,又送了菜饭骨头汤上来,“您若是没法赶路,晚上也可以在我们茶棚将就一晚,不收钱。” 那举子谢了刘进宝的吉言。听说茶棚可以免费借宿,又是连连感激不尽。 他家中银钱吃紧,好不容易凑了进京路资,怕错过考期,没在城里住宿,结果路上一时耽搁,又没雇到车,眼看就要露宿野外了。能在茶棚中过夜,实在是再好没有了。 第二日一早,这举子在茶棚中叫了一份菜饭骨头汤,刘进宝本要不收钱的,这举子却是执拗性子,愣是放下五文钱,“昨日承蒙收留一晚,本来还该给住宿钱的。只是我囊中羞涩,不得不占个便宜了。” 直说自己穷,倒也是个坦率性子。 刘进宝将这人的事跟颜汐说了,颜汐夸他做得对。 “东家,这一架子书白送出去,怪可惜的。”刘进宝看着一架子书越来越少,不由有点心疼。 他们这茶棚,卖一天吃的才多少钱啊? 这些书,一本就是一二两银子,还有的买不到,是颜汐托客商从各地搜罗的。 “这么白借出去,他们还会来还书不?”刘进宝就怕最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放心吧,大部分都会还回来的。”颜汐对于时下读书人的风骨还是佩服的,再说,就算不还回来,她拿起那本借书登记簿看了看,有了这一笔记录,还不还书,都是其次。就盼着这一科,这些举人们都能考上进士才好。 望安驿茶棚到了正月底,就造好了房子,用炭火将灶头烘干,临时板房一拆,正式的茶棚就开业了。 这间茶棚盖得大些,门前还留了拴马的位置,有前后两排屋子,前一排做茶棚生意,后一排四间是店里掌柜、伙计的房间,剩下的空屋子做了库房。往来的客商若是路过知道这地方能寄存货物后,倒是觉得不错。 而望安驿这边,路过的官差多。 那些外派的官员嫌弃驿站脏乱、吃食粗鄙,都喜欢跑茶棚这边来吃。 虽然茶棚也只有简单的大碗茶和菜饭骨头汤,但是跟驿站比,这里的东西干净味道也好。也有官员遗憾怎么不卖点酒。 刘进宝倒是心动了一下,颜汐摇头,“若是人家加钱,可以帮忙做点炒菜,酒先不要卖了。” “东家,酒菜搭着卖,利润也不错。” “喝酒容易误事,喝酒也容易闹事。不论是哪种,万一牵扯到我们头上可不妙。”颜汐对于酒没什么好感。 他们这茶棚要是卖酒,路过的客商也就算了,万一碰到个酒鬼钦差醉他们这儿,回头误了差事,找他们无理取闹怎么办? 还有喝酒喝多了发酒疯,万一砸了茶棚的东西,不是多出来的祸事? 看前世电视上,什么侠啊义士啊,都是三两黄汤下肚,开始拍桌子敲胸脯的。 她希望自家茶棚平平安安的,不要惹麻烦。而且摆上酒菜,吃起来没完没了,他们这桌子周转率就慢了。小本生意,宁愿桌子空着,也不能因为桌子没空客人等不及跑了。 “店里这些日子生意怎么样?” “好,望安驿地方大,可比其他茶棚的生意好多了,就是跟临水驿比,只怕也只多不少。”刘进宝年前就憋着一股气,想要超过瘸子管着的临水驿,“我们开张才这些日子,您看账面,已经赚到五十几两了。这里面一部分是租咱们库房的钱。” 颜汐很满意,正月出门的人少,等到开春之后,生意应该还能更好点。 越是大的官道,路过的人越多,他们茶棚的生意就越好。从永州到京城,将近三千来里。要是两百里就能开一座茶棚的话,只要开十五间茶棚,他们就到京城了。 “进宝哥,这边茶棚安顿好了,你是愿意留在这边,还是要回村里去?” “东家,这边也挺好的。”刘进宝当然也想家,但是自从进了与善茶棚干活,他已经管了两家新开的店了。 新生意就让他开拓,这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锻炼啊。哪怕这里离家远一年可能也只能回一次家,他还是乐意的。再说,生意好他赚钱也多啊。 颜汐点点头。刘进宝,脑子灵活做事勤快,人也厚道,她是希望以后能培养成帮手的。 其实,接触过陈有福和钱大掌柜、明水县陈掌柜后,她就很羡慕陈家的人才。 像陈有福这种大家子弟,不懂生意经。但是,有钱大掌柜这样的人管着生意,有陈掌柜这样的人管理店铺,陈家人只要看看账簿,其他一点都不用操心了。 颜汐坐在柜台边,这时不是饭点,一个时辰就有几个商队在店铺歇息,看茶棚里就只有茶,因为没到饭点,菜饭都没烧好,失望地叫了一壶大碗茶喝了,又匆匆赶路了。 自家这茶棚不卖酒菜,只卖大碗茶和菜饭的话,好像是单薄了点。 与善茶棚想要吸引客流,除了赚名声,总得有些与众不同的吃的,最好,是他们这儿有而其他茶肆没有的。 颜汐坐在大堂里想了半天,颜柳看她一动不动,生怕她着凉了,倒了一碗热茶,“小姐,您坐着不动要么加件衣裳,要么喝碗热茶。” “小柳,你说这些过路的人还会需要些什么东西?”颜汐转头问坐在边上的颜柳。 第152章 白卤和红卤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柳皱眉想了好一会儿,老实摇头,“小姐,我想不出,我就觉得得是能吃饱肚子的。” 老乌头听到颜汐的问题,压根没看她的目光,就低头盯着自己眼前的茶碗,一副沉思状。他一个做过夜不收的,想这种生意上的事实在为难他了啊。 “味道好,方便带着路上吃,做法还不能太复杂。”颜汐嘀咕,“老乌头,你们以前吃什么啊?” “干粮。” “小姐,我们以前出门时带肉干。”颜柳霎时觉得死士的待遇还是比夜不收好,好歹死士出门执行任务时,吃的可比夜不收好。 老乌头看颜柳有点小得意,不由无语,都是卖命的,带肉干比干粮高级?好吧,凭良心说,肉干是比干粮高级点。 两种都是干的,带汤水才好吃吧? 颜汐忽然想起后世很受欢迎的小吃——关东煮和茶叶蛋。 这时候没看到过关东煮,但是这东西省力啊,一锅卤汤打底,荤的素的往里一丢,有人要就捞一份出来加点卤汁就行。 茶叶蛋更是老少咸宜,就是价钱稍微高点,鸡蛋成本作价两文钱一个的话,算上卤汁和茶叶,得卖三文钱一个才行。 对了,做茶叶蛋不如做卤蛋,还能用卤汁同时做些卤味。 颜汐跳了起来,素菜做关东煮,荤菜做卤味,有了这两样独特小吃,与善茶棚的生意能更好,而且还能更被人记住啊。 她也不多话,带了颜柳去城里买了各种佐料。 关东煮前世她只吃过,没做过,但是那汤底那么鲜美,总离不了菇类吊鲜。 颜汐索性买了海带、盐、糖和香菇、料酒等,还想买一只鸡熬汤打底。 刘进宝咋舌,“东家,这要是要用鸡汤做东西,价钱可不能便宜了。不如就用咱们现成的骨头汤试试啊?” 颜汐一想也成,骨头汤毕竟也很鲜美,能省下一只鸡也是好的。 想好配料,看这时候天色不早,官道上没什么人了,她决定先试做点。 关东煮是白卤汁,她支起大锅先用骨头汤、香菇和清水调配煮开,加入盐、糖和酱油,再加了海带,慢慢等海带煮开后,尝了一口汤,感觉没有后世的鲜美。 颜汐舀了一勺给刘进宝和老乌头几个尝尝,刘进宝却是一喝就叹了一声好喝,一小碗喝完,“东家,这汤底好鲜啊,比骨头汤还鲜。” 其他几个也都说好吃,颜汐一想,这些人不知道后世有种调鲜武器叫味精啊。既然他们都说好吃,这锅汤应该也能过关。 关东煮能煮的素菜现在又能买到的,也就是萝卜、笋干、香菇、海带、豆腐干、豆腐泡、藕片、花菜、大白菜这些,丸子之类自然都好吃,但是太耗人工,茶棚里的人手耗不起。 颜汐让老乌头和颜柳削了一些竹签子,将这些素菜一串串穿好,然后将关东煮的汤用双耳的平底瓦罐盛了放到炭盆上热着,将这些串好的素菜竖着码放在锅里,就让它们慢慢炖煮着。 偏深色的瓦罐,一根根或白色或泛淡黄的竹签子,看着还挺有意趣的。 茶叶蛋她看过很多做法,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加了五香粉的酱油茶叶蛋。 这锅茶叶蛋的卤汁,她还打算重复利用做荤菜卤味的,五香粉就更是必不可少了。 现在没有现成的五香粉卖,颜汐只能到药铺里买了花椒、八角、小茴香、桂皮和丁香,让生药铺子帮忙打成粉。 然后,她依然是骨头汤加香菇加清水熬出底汤,倒入五香粉、酱油、盐和少许料酒,又加了一包粗茶,尝了一下味道蛮咸的,但是做卤味的汤汁本来就要偏咸点,不然浸泡在汤里的食物不能入味。 等卤汁调好,颜汐将煮熟的鸡蛋剥壳丢进去泡着,又买了猪蹄、猪尾巴等荤菜洗干净汆水后,也都放进卤汁里。 卤煮要入味,一定要小火慢炖,颜汐估摸着猪蹄、猪尾巴这些要炖好,也得一晚上,就将这两锅分别放两个炭盆上,慢慢熬着。 这一红一白两锅汤,闻着就香气扑鼻。 刘进宝听说过颜汐是做菜的高手,什么东西到她手里,味道都好像更好吃些。现在看颜汐烧的这两锅汤,好像传言一点也不虚。 颜汐这晚也歇在茶棚里,晚上还起来加了两次水。 第二天一早,她刚起床洗漱,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吵闹声。 “前院怎么了?”她问颜柳。 颜柳有些无奈,“两队客商想尝尝卤味,只有两个猪蹄,不够分……” 这么早就开张了? 颜汐匆匆换了一身男装赶到茶棚大堂,果然茶棚前两队客商的领头人正在那儿争执,一个说是自己先来的,一个说是自己先买的,都想买那两只猪蹄。 因为一锅卤汁里,已经被浸泡成红色的猪蹄,在汤汁中小爪子若隐若现,配上那股浓郁的肉香,实在太勾人了。 眼看两人争执不下,刘进宝插不上嘴,颜汐叫了一声:“两位,猪蹄好吃,可边上的萝卜只怕更好吃啊。” “萝卜哪有肉好吃?” “就是,肉才是最好吃的。” 争执的两人都不争了,看白痴一样地看颜汐。这时候人穷,油水最重要,什么青菜豆腐保平安的话,说出来都是笑话。 颜汐也不跟他们争了,走到白汤的关东煮那儿,捞了两段萝卜出来,“两位尝尝看,这可是我们与善茶棚独一份的吃食,今日刚拿出来卖,这萝卜算我们送两位的,待你们吃了萝卜,回头我再帮你们分猪蹄啊。” 白送的没人会拒绝,那两个领头的客商觉得尝一口也不影响什么,各坐了一张桌子,拿起筷子夹起来尝了一口。 “咦?味道还真好吃。”一个人先尝了一口。 “虽然比不上肉,但是也真的好吃。”另一人坚持肉是最好吃的,但是也没否认这萝卜的确也美味。 一段萝卜吃完,两人异口同声说道:“这萝卜我们全包了!” 刘进宝抚额,猪蹄还没争出个结果,这是又要争萝卜了吗? “两位,猪蹄我们今儿做的不多,不过汤里还有猪尾巴呢,这也是一等一的美味。既然在我家茶棚遇上,就是您二位有缘,依我看,不如您二位一位买猪蹄尝尝,另一位就买猪尾巴尝尝?猪蹄补脚力,有脚走四方;尾巴扫晦气,好人相会恶人远离,各有各的好处啊。” 第153章 折子上京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一直知道,做生意,就是善祝善祷的事。一样的营销,她让顾客觉得高兴,生意自然就好。 这两人一方面是饿了闻到香味真的想吃,另一方面也就是个面子问题。 颜汐给了台阶,她这一串话出来,那两个商队的领头人都是一笑,“哈哈,你这小哥会说话。” 颜汐笑着说,“我们这卤味今天刚做上,这头一锅的美食,您二位已经占了一个先,和气生财,二位这边坐,来碗大碗茶还是来份白粥?” 她往大堂的桌子一引,那两人坐下,颜汐示意刘进宝将猪蹄和猪尾巴送上来,“早上喝茶不顶饿,这两样卤味,还是配着白粥好吃。” “行,听你的,伙计,给我们先上碗白粥。”两人想想大清早的为一口吃的吵也不值当,再说肉食也还有嘛,“就听你的,我们两家也别争了。” 一人一碗粥,就按刘进宝放的位置分了卤味。 领队的看瓦锅里的竹签子,“这些怎么卖啊?” “一文钱三串,随便挑。”刘进宝连忙上来介绍。 “来几串吧。”问的人点了几串,抱怨道,“你们这店里就是早上吃的太少,馒头包子都没,粥不顶饿啊。” 刘进宝指指已经完全变成黑红色的鸡蛋,“我们这儿的茶叶蛋味道也不错,您二位要不要尝尝?” “行,给我们来五个。” “我们也来六个。” 这两队客商给队里每人买了一个,浸泡了一夜卤汁的茶叶蛋,一口下去,咸香可口,入口回味无穷。 “这鸡蛋好吃啊,掌柜的,上次路过怎么没见你们摆出来卖啊?” “这是我们茶棚新推出的,若是您二位觉得好,还可以带几个路上吃。这茶叶蛋热吃冷吃,味道都好。”刘进宝趁机推销了一把。 虽然要三文钱一个,两队商队还是打包了十来个,心满意足地离开。 刘进宝一看白红两锅卤汁里,都没剩什么了,“东家,这两样卖得真好。尤其这鸡蛋,闻着就香。咱们茶棚早上吃的太少,有这茶叶蛋可太好了。就是猪蹄,一下就卖完了。” 这要是有八个猪蹄,刚才就够卖了啊。 颜汐一笑,“这锅红卤里,加卤料第一锅煮的时候加猪蹄、猪尾巴、大棒骨一起卤一锅。不加卤料的时候,就煮茶叶蛋和豆腐干,一天煮个百来个鸡蛋。” 这茶叶蛋其实更像是卤蛋,但是颜汐觉得叫茶叶蛋,更让人觉得高级些。一个名称,也是卖点。 “哎!”刘进宝答应了一声,“东家,卤料多久加一次啊?” “这一锅煮好,以后头一天晚上煮好晾凉泡卤汁里,第二天早上就能入味拿出来卖了。” 浸泡一次能耗多少汤汁?刘进宝这么一想,更高兴了,这一锅卤汁就能用很久啊。 有了早上这一出,压根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啊。而且,一文钱的白粥赚的少,一文钱三串的素菜,这利润就大了啊。串的分量再足,也就是串满竹签子为止了。 鸡蛋的成本一个才一两文钱,豆腐干和豆腐贵些,毛利五成也是有的。 有了这两锅卤味,望安驿茶棚的利润马上能上一个台阶。 所以,他一看鸡蛋没几个了,赶紧打发人去买了一篮子,煮了重新放进卤汁里。 颜汐让他将卤汁放到后院去,前面另外架了一口锅,“以后浸泡后的茶叶蛋,放到这锅里,锅里只要稍微加些茶叶和酱油就好,这锅放在炭炉上温着。” 颜汐又配了几个卤味料包留在茶棚,教了刘进宝老卤得留好,望安驿这边新推出的卤味大受欢迎,其他几间茶棚自然也可跟进,这茶叶蛋和关东煮,也就是调卤汁有点难度,其他都简单。 颜汐回到阳山村,试验了几锅卤汁后,终于将卤汁配方简化成料包加酱油的法子。 她一口气做好几十个料包,依然是统一大小的锅,一个料包加多少水,能煮多少东西,第二次如何处理,细细写了一个单子,又确保大家都能学会。 有了卤味加持,与善茶棚的盈利直接翻了一倍。 单单二月一个月,四间茶棚的净利就有六百多两,临水驿、望安驿人流量大,就连阳山村这间茶棚,都能卖出一百多两银子。 眼看着生意稳定,王七带了几个人从望安驿往北走,已经选好第五间茶棚,地也买好,开始动工了,若是快些,三月就能开张了。 而阳山村里,刘家族学也开学了。 刘衡出面,请了一位老秀才来坐馆。这位老秀才年近五十,几次乡试不第,止步于秀才功名。索性死心给人坐馆。 他虽然没考上举人,但是学问上是扎实的,开蒙教学极好。 刘衡亲自上门去请,老秀才深觉脸上有光,又看阳山村这边诚心相邀,束脩给的也高,也就答应了。 刘氏族学就办在祠堂的隔壁。孩子们每日往学堂走,就会看到那高高竖立的功名旗。 刘衡也客串了一下讲师,有空就去祠堂的学馆讲学。附近的村子有想启蒙的,将孩子送到阳山村来,刘氏族学也一律收下,让大家附学。 一时间,阳山村书声琅琅,向学之风浓厚。 颜汐的与善茶棚里,布置也更统一了。继望安驿之后,其他所有茶棚,大堂进门右侧是柜台,正对门的墙边立着一个书架。 这里面的书,都是参加县试、乡试和会试的参考书。 附近的读书人想看,可坐在茶棚大堂中看,若是想要借阅,只要写下姓名籍贯和借阅日期,就可将书带走,待看完再归还。 读书人不多,但是这一架书摆在那儿,却让人称颂不已。 接替洪县令继任的钟县令听说后,大为高兴,县中有人倡导向学之风,还造福乡里,特意写了一封折子向上褒扬刘衡。 这封褒奖的折子传到永州学政杨舒达手中,他一想这是为自己的学政政绩添了一笔,自然也乐于锦上添花,向京城上折子褒奖。 折子到京城时,刚好是放榜之日。 第154章 衣裙下有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魏桓回京后,还想等着刘衡进京,结果左等右等都没来,派人去永州那边打听,听说是因为王氏死了刘衡不得不在家守孝。 王氏,居然这时候死了! 他一边遗憾儿子错过了这一科,不能一鼓作气考下进士。一边暗恨王氏薄命,死就死了,还要拖累一把儿子的前程。一边又有些欣喜,王氏一死,自己与刘衡父子相认后,倒是不必再担心王氏的安置之事,也免得父子之间生隙尴尬。 他下衙之后本想去喝杯酒,又怕徐玉容疑东疑西,只好到茶楼雅座叫了壶茶。茶楼里刚好有人聚会谈论,考中的打算上任前回乡祭祖,告慰祖先。 他听着不由更是失落,几次提及认亲,徐玉容都是推三阻四,喝下几杯冷茶,心中郁闷才觉散开些,想到徐玉容说今天回家打听他能否升迁之事,天色也已经不早,连忙又赶回家里。 回到府中,徐玉容已经准备好了晚膳,连忙带人迎接。 她陪着魏桓回到正房换上家常衣裳,吩咐人传饭,又特意拿了一小坛酒,“魏郎辛苦了,这酒是今年的贡酒,圣上赐给我父亲的,他特意送了一坛子过来让你尝尝。” “多谢岳父大人,多谢夫人。”魏桓接过酒杯,一股扑鼻酒香,抿了一口,又扶徐玉容坐下。 夫妻俩边喝边说着话,很是柔情蜜意。 原本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是魏桓与徐玉容成亲后,府里没有长辈,两人吃饭也就随意多了。 喝了两杯,魏桓刚想开口问问今日徐首辅可有说什么,徐玉容先让人退下了。魏桓放下酒杯,徐玉容跟他商议道,“魏郎,我上次回老家,见了族里几个孩子,您看这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十二,年岁都不大,可喜他们都是聪明的,这个十二的听说今年可能考出童生呢。” “夫人何必着急,”一听是谈这个,魏桓有些失望。有了刘衡珠玉在前,他怎么看得上童生都未过的孩子,“之前我与夫人提起的那个孩子,如今打听到一些消息,十有八九是我的骨血。我还是想将那孩子接回来……” “魏郎,那孩子是那弃妇所养。当初你说那王氏品性不端才会休弃,她养的孩子,能是什么好的?”徐玉容柳眉一皱,看着魏桓道,“难道你心里还念着那弃妇?” 自从魏家村回京后,魏桓三不五时就要提起这事。徐玉容只觉满心不耐,连带对魏桓的柔情都散了几分。 “我如何会念她?无才无貌,不孝亲长,我与她早就断了情分。我只恨不能早些认识夫人,才会娶了王氏,她若有夫人一丝半分的好,也算她造化了。” 魏桓一看徐氏发怒,连忙小意温存哄了一会儿。 徐玉容见他这着紧的样子,心气平了些,“这刘衡若真是你的骨血,我看你面上,自然也要容忍一二的。只是,我与父亲略提了一句,他大为生气……” “岳父大人为何生气?”一听徐首辅生气,魏桓急的起身弯腰问道。 “父亲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那刘衡若真是你的骨血,就冲着王氏,他也不会认这个外孙的。父亲说,你现在正是紧要时候,可不能横生枝节……” “父亲无需担心刘衡的名声之事,”魏桓难得反驳了一句,拿出刚才收在袖袋中的杨舒达书信,“永州的杨学政来信说,他正要为刘衡请求褒奖呢。”说着将书信递给徐玉容。 徐玉容看到杨舒达写了刘衡在家守孝念及亲恩,造福乡里、鼓励向学之风,不由恼怒起来。这刘衡果然像极了那贱妇,最擅这种收买人心、伪善谄媚之事。 “什么孝顺,若真孝顺就该好好在家守孝,哪里能做这种沽名钓誉之事。”徐玉容将信捏在手里,“我将这事去与父亲商议一下,看看父亲怎么说。” “玉容……我们成亲多年,未能留住一儿半女,这刘衡……你与岳父说说,若是认回来我会亲自教导,必定将他性子板正回来,好好孝顺你我的。”魏桓拉住徐玉容,带上了两分哀求之色。 徐玉容看他那样,心中更对刘衡恼恨了两分,寒了脸色,“魏郎,我父亲断不会答应的。你若执意要认刘衡,且想想后果!”说完,气冲冲甩手离去,拿了书信到徐府去了。 徐玉容气走,魏桓连忙起身去追,只是他刚才喝了两杯,起猛了头有些晕,等缓过后再追到门口,徐玉容已经带人登车走了。 他有心想要骑马去追,又怕追到徐府后,岳父大人必定生气训斥自己,反正会回来的。 他索性继续吃饭喝酒,若是自己还有儿子,又怎么会与徐氏争执? 自己年轻有为,官至侍郎,老天爷偏偏不赐给自己一个孩子,魏桓一边怨老天不公,一边喝着闷酒。 喝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窈窕身影走进来,看他人都要倒了,连忙上前来扶。 他伸手一抓,抓到一只略带薄茧的手,“三娘——”他只觉自己回到了当年在魏家村的时候,伸手抱住了那个身影,急切地抚摸上去,嘴中胡乱说着,“三娘,我如今是侍郎了,我是大官了……” 徐玉容怎么也没想到,她从徐府回来,推开房门,竟然看到魏桓与院中的二等丫鬟含香抱在地上。 魏桓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含香一看到徐玉容进来,吓得面无人色,“夫人,是老爷……奴婢不敢……是他……”又怕又羞,话都不能说完整了。 “将他们拉开!”徐玉容大怒之下,喊得嗓子都破了,伸手指着地上两个,颤抖不止,“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哎呦!”她大怒之下,本想上前将含香踢开,步子一迈出去,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疼痛,不由弯下腰来。 奶娘走在她身后,听到徐玉容呼痛,连忙上来扶住,“夫人,您小心身子,您……”她还想再劝,忽然看到徐玉容下身衣裙有血迹渗出,心中咯噔一下,“快——快去叫大夫来!” 第155章 谁的仇人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玉容呼痛,顾不上再发落那丫鬟,也顾不上再跟魏桓生气。 奶娘看她衣裙下有血,差点吓晕过去,一叠声让人叫大夫来,看魏桓还是躺地上不醒,让丫鬟一起将徐氏抬到正房卧室。 没多久,常为徐氏看病调理身子的大夫来了,徐氏已经痛晕过去了,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这时也顾不上避讳,大夫直接就坐在床边给徐氏诊脉。右手诊完换左手,两只手都号脉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 奶娘守在边上,“大夫,孩子……” “我等会儿开贴药,将胎落干净,有血积着可不好。” “大夫,我家夫人盼孩子盼了好久,难道……难道就不能保住吗?”奶娘急得就差没跪下。 “如今才刚坐胎,夫人情绪激动,这坐胎本就不稳,已经是死胎了。” 屋外,刚刚接到消息赶到的徐首辅,与大夫是前后脚到的,一进房门听到大夫的话,一个踉跄,伸手扶住桌子,一下就坐到了绣墩上。 他自小娇养的女儿啊! “你们……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他拍了一下桌子,一看魏桓竟然没在,“魏桓呢?玉容落胎了,他竟然没在这儿守着?枉为人父!枉为人夫!” 魏桓酒醉不醒,奶娘让人将他扶到书房去了。 下人看首辅发了大火,也不敢说老爷酒醉未醒的话,还是贴身小厮大着胆子,拿冷毛巾敷到魏桓脸上,将他冷醒了。 “老爷,夫人有孕了,只是动了胎气,您……快去看看吧。” “啊?玉容有孕了?”魏桓一骨碌起身,惊喜交加,小厮后面一句话压根没听,大步就往正房走来。 一走进正房门口,看几个丫鬟眼眶通红,徐首辅正坐在小厅中。 “岳父大人,您怎么来了……” 徐首辅一看魏桓衣衫不整满嘴酒气,想到刚才大夫说徐玉容再不会有孕了,而且吃了落胎药肚子里的那团血块若掉不下来,只怕性命都难保。若不是魏桓这畜生,玉容怎么会有性命之危?他气得手都抖了,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扇得很用力。 就听到“啪”一声响,魏桓竟然硬生生被扇得倒退了两步,一时没站稳,直接撞到了后面的门扇上。 他一把年纪,被徐首辅当着家中下人的面打了,不由又羞又气,“你……” “玉容落胎了!而且再不能有孩子了,你——堂堂三品侍郎,在家纵酒寻欢,竟然跟个丫鬟做下丑事!”徐首辅怒气不减,几步走到魏桓面前,一把将人拉了过来,又打了一巴掌,“玉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 这一巴掌,将魏桓的脾气扇没了,也把他的脑子扇清醒了,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徐首辅跟前,“岳父大人,小婿对玉容从无二心,昨夜是喝了酒,那丫鬟竟敢趁我酒醉……” 他正想辩白,内室门帘响动,显然是大夫出来了。 徐首辅转身迎上大夫,魏桓撩起袍子起身,冲内室喊道,“玉容,玉容,你没事吧?”也顾不得内室的血腥气,急冲冲跑了进去。 “大夫,情形如何了?”徐首辅站在大夫身前,焦急地问道。 “落干净了,性命无忧。只是此次伤了血气,得好好养养。如今昏睡过去了,明日就能醒了。” “有劳了。”徐首辅听到徐玉容没有性命之忧,松了一口气,招手将魏府的管家叫进来,让他好生送大夫出去,再去安排煎药。 奶娘端了一盆血水出来,看到徐首辅来了,吓得脸色都变了。 徐首辅盯了她一眼,屋子里血腥气太重,抬脚走到院中,奶娘连忙将手里的木盆递给丫鬟,连忙跟着来到院中,没等徐首辅发问,就低声将晚膳时徐氏与魏桓的争执说了一遍。 晚膳时徐玉容气冲冲回到徐府,彼时徐首辅还未归家,所以父女俩并未见到。 知道事情原委,徐首辅留下一句“好生伺候”,转身离去了。 回到徐府,大管家出来迎接,徐首辅思考片刻,“抚州最近有信来吗?”年前他让徐承平给抚州族里送信,他的堂弟回信说会尽快办妥,如今正月都过了,怎么还没有信回来。 玉容与刘衡有了杀母之仇,魏桓却还想认回这儿子。 这种小事,他本不欲多说,但是刘衡既然是玉容的心病,他做父亲的,总得先为她除了这块心病。 而且,如今还有了永州学政为刘衡请赏的折子,他只觉得若不尽快下手,这事好像还会有变数。 在徐首辅奇怪族中消息时,抚州徐家派的人到了临水驿。 这时正是三月,春暖花开,路上行人颇多。徐家族里派出的四人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明水县境内后,到了临水驿,一看对面一家茶棚,不知卖些什么,香味扑鼻。 四人进门找了大堂里面一张桌子坐下。 刘铁牛机灵地过去招呼,“客官,您要吃点什么?” “什么这么香?”打头一人问了一声。 坐在柜台后的瘸子一听这人口音,嗖一下抬起了头。 坐在大堂的四人,也是敏锐之人,感觉到瘸子的目光,有人转头看过来。瘸子哈腰带上了几分客套的笑意,又看向刘铁牛,“铁牛,快给客人介绍一下咱店里的特色。” “哎!客官是第一次走咱们这片吧?这是店里刚出锅的茶叶蛋和关东煮,客官要不要尝尝?这卤味我们店里可是头一份,价钱也不贵,一个茶叶蛋三文钱,关东煮一文钱三串,有萝卜、豆腐……” “来八个茶叶蛋,那个什么煮各来四串,再弄些酒菜来。”打头的拿了一角银子放桌上。 “客官,对不住,我们这茶棚不卖酒菜,只有大碗茶……”刘铁牛连忙解释。 “那就来点米饭。” 这四人低声用方言商量起来,瘸子听到确实是抚州话,又听到他们提到阳山村,心里不由焦急,这四个人为什么要大老远从抚州赶到阳山村去,难道是找自己四个人来的? 在阳山村这些日子,颜汐也好,刘衡也好,对他们四个都是敬重,明知他们不说真名必有隐情,却也从未过问。他甚至还做了茶棚的掌柜,只想先安稳度几年,徐家怎么知道自己四个躲到这里,还派人追踪而来? 第156章 仇人的仇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原来瘸子四个都是抚州人士。 四人当年沙场上受伤回到家里,地方衙门该发的抚恤银只给了五两。 待他们赶回家中,发现自家的田地都被徐府圈占了。 徐首辅在朝中步步高升,徐氏一族在乡里也是日益威风。 徐首辅的堂弟徐敬之只是一个秀才身份,身为徐氏一族的族长,在抚州连知府老爷见到他,都得给他行礼问好。 朝廷规定举人才可接受投献,徐氏族人却是临近的良田就开价强买,原本一亩良田一二十两的,他们给个一二两就拿走了。 有苦主上县衙告官,结果衙门压根不敢受理。 徐氏族人越发胆大,后来直接下手抢占了。 阿大和阿二兄弟俩父母因为家中田地和徐家人相邻,因为踩了徐家人田里几株禾苗,徐家人不依不饶殴打之下,将老人给打死了。 老乌头本来考上了童生,结果因为服役只能匆匆与妻子分别,被拉到沙场上。回来之后,田地没了,妻子因为被徐家下人所辱自尽了。 瘸子自己本来是镇上的,家里开了个小铺子,但是因为徐家要扩建宅院,一百两银子就要买了他家三代才置下的产业,兄长不肯签字,闹到县衙结果苦主反而成被告,人被投入大牢,不明不白死在狱中。 父母带了嫂子想去抚州告状,路上遇到歹人,连尸身都没有了。 同是抚州的还有几个弟兄家里也家破人亡,一怒之下几人想要潜入徐府报仇。 徐府守卫森严,护院众多。他们双拳难敌四手,七个兄弟死了三个,他们四个逃出来。眼看抚州大小衙门都贴了布告要捉拿他们四个,四人只能含恨躲藏。 后来抚州水灾,徐家为了保住自家的田地,硬是派人掘开几处堤口,泄洪淹了上游两个县…… 徐首辅一张名帖,朝廷所谓的赈灾钦差,驱散了喊冤的百姓,甚至还杀了所谓的流民,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他们四人偏巧拿到了徐敬之与徐首辅关于决堤一事的书信,他们喊冤无门,想要进京又没有路引,只能四处乞讨躲藏,后来跑到永州境内,再遇上了伍头儿,才算在破庙中安身。 眼前抚州来的人,是为了抓自己四个而来的吗? 瘸子越想越觉得是,他们不能连累了刘衡和颜汐,可老乌头三个还在阳山村……为了不连累别人,他们的事就连伍头儿也不知详情。 犹豫半晌,他叫了刘铁牛过来,“我有急事要赶回村里去,茶棚里的事你们三个先管着,若是有事就叫一声,对面驿站的人会帮忙的。” 这时已经下午了,刘铁牛答应了一声,“哎!您去忙,下午客人也不会多了,我们三个能看住。” 瘸子拔腿往外走,可惜他心急如箭,腿却不争气,才走了一段路,就听到后面马蹄哒哒声,转眼间那四个抚州来的人,骑马跑到他前面去了。 他恨得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大腿筋一阵抽痛。待这阵抽痛过去后,他只能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赶路。 经过明水县城,连忙雇了脚力,赶车回到阳山村,先去茶棚那儿问了刘春牛一声,没外乡人来过,他心稍定,又连忙赶回刘家院子。 刘家院子里,刘衡正在看书,阿大和阿二和颜枫三个,起劲地在院子里忙活着种果树,颜汐很羡慕别人家院子里种了葡萄、柿子之类,春日刚好栽种,刘衡就托村里人带了几棵果苗。 看到瘸子回来,阿大问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老乌头呢?我有事跟他说。” “铺子有事啊?他和小姐到府城去啦,我跟你说,王七那儿又谈好两家茶棚了……”阿二絮絮叨叨说起近日的事,颇有一副长谈的架势。 老乌头跟着颜汐跑望安驿一趟后,对于茶棚的生意也上心了,阿大和阿二也很羡慕,待在家里吃白饭太糟心,所以他们已经重新将刘家的菜地翻了,种了韭菜、青菜、小葱等,现在忙着种果树。虽然很多年没种地了,但是自小做的活计,他们做得还挺熟练。 现在,就连颜枫都被他们两人拖着一起下地干活,也学会不少种地知识了。 瘸子急得想跺脚,又不想让刘衡和颜枫察觉,冲阿大和阿二使眼色,将两人叫道一边,“抚州来人了!” “什么?” “小点声!”瘸子瞪了阿大一眼,“我们不能连累公子他们,得快点走……” 阿大脸色一黯,他们好不容易在这儿有了家的感觉…… “这么走也不行!万一那些人以为是公子和小姐把我们藏起来了,找他们麻烦……”阿二觉得这么跑不行。 阿大觉得兄弟说的对,要是跑走就是将刘衡和颜汐连累了,“他们怎么打听到我们在这儿的?我们先去把人宰了?” 瘸子回来本想通知三人一起走的,听到阿大两人的话,也有些犹豫。他们若是这么走了,徐府的人必定不会放过刘衡和颜汐,要怎么样才能不连累他们呢? “等老乌头回来,我们四个商量一下吧?”他们四个人里,老乌头一向是拿主意的人。可是,又不知他几时回来。 三人私语半晌没拿出办法,有心想走,又担心连累了刘衡和颜汐。 这边三人低语,颜枫脸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瘸子三人一眼,走到刘衡跟前,言简意赅地说道,“公子,他们仇人找来,想跑。” 颜枫说完,又微抬下巴,看了瘸子三个一眼。难道他们以为自己这死士是摆设?在他眼皮子底下窃窃私语,是觉得他耳力不好吗? “你……你小子偷听!”阿大气得冲颜枫冲过来挥拳头。 颜枫转身就让开了,还气死人不偿命地说了一句“慢”! 阿大气得哇哇叫,恨不得再和颜枫站个三百回合。 不就是一起住这些日子,他们觉得颜枫瘦小得跟弱鸡一样,开始拿锄头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拿才好,他们吐槽了几句吗?这小子是记仇? 眼看阿大、阿二和颜枫三人又要吵到一块儿了,瘸子咳了一声,制止了两人。 颜枫都点明了,瘸子也不再隐瞒,跟刘衡说道,“公子,的确是我们的仇家从抚州找来了,就怕我们待在这儿,会连累您和公子。” “抚州?”刘衡听到这个地名,站了起来。 事到如今,瘸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咬牙心一横,一口气就将自己四个和徐首辅的仇怨说了,“公子,您是要走仕途的,您若是要将我们四个拿了向徐首辅请功,您收留了我们这些日子,我们也不怨您。” 刘衡听完,也是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是不是就是汐儿常念叨的,仇人的仇人是朋友啊? 他苦笑道,“只怕抚州来的人,不是冲你们来的,是冲我们来的。” 第157章 徐府偷秘方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瘸子三个曾听王七念叨过,他们现在做的事是为了报仇,却没想到这仇人竟然是同一个。 “公子,杀了?” “小枫,你小小年纪不要跟杀神一样,要杀也轮不到你。小孩子家家,不要多造杀孽,不好。”阿大听到颜枫这话,就开始训斥起来。 小小年纪老是板着脸,还张口闭口杀人,像什么话?他不学公子读书,也可以学小姐做生意,再不济还有种地呢。 颜枫被阿大念叨着,难得说了一句长句,“杀了,没人知道你们在这儿。”他看看阿大三个,“你们年纪大了,又没别的本事,乞讨的日子不好过。” 阿大明白了他的好意,或许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居然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又觉得有点没面子,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管好你自己,你连种地都不会。我们年纪大了,知道自己要干嘛。” 阿大和阿二无儿无女,对刘衡和颜汐是敬重,对于颜枫和颜柳,就不自觉当成了小辈疼爱。大老爷们,没有王氏和顾氏的细腻,却是真心为颜枫两人着想。 他们觉得自己没别的本事,所以就盯着教颜枫种地,教他怎么种庄稼。平日里看他老是闷着,还喜欢拖着颜枫聊天,吹吹当年在沙场上自己两个如何神勇。 颜枫对于阿大的话只是抿唇,不和老头们一般见识,他就看着刘衡,只要刘衡不反对,他就去把那几个抚州来的人找出来宰了。别看阿大两个吹牛自己在沙场多厉害,若论杀人,他们真没自己和颜柳懂得多。 刘衡沉默片刻,“不论是为何而来的,且看今夜会不会来吧。” 这一次,不论是冲自己来的,还是冲老乌头四个来的,刘衡都决定,要将这四人拿下。 第二日,一个消息让明水县震惊了。 刘举人家中进贼!而且,刘举人还受了重伤。 刘家人将四个贼人捆绑成一团,扭送到了明水县县衙。 这一次送贼,不像之前刘衡送罗能那次低调,几乎是半个阳山村的人跟着作证。 这四个贼人是眼红与善茶棚的两个卤味配方,深夜潜入刘家行窃,被刘举人察觉后,这四个贼人下了杀手,幸好刘举人家中下人警醒,才救下刘举人,抓了贼人! 而贼人竟然是抚州来的,身上还有抚州徐氏族长徐二老爷给的令牌。 此事闹得太大,贼人还未送到县衙,消息已经传遍了十里八乡。当贼人送到县衙,钟县令来到大堂时,就看到大堂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最里面是瘸子带着阳山村刘氏族人,押着四个穿着夜行衣的贼人。 贼人浑身上下也是没有一块好肉了。若论刑讯逼供,瘸子和阿大这几个军中干过的,下手一点也不会比颜枫差。 这四人无足轻重,但是,他们千里迢迢从抚州来到明水县阳山村,还带着徐氏令牌,这就不是一桩小事了。 “小的拜见大人。”瘸子上前向钟县令行礼,“这四人昨夜潜入家中,伤了我家公子。他们一来就潜入我家调配卤味的库房,显然是想要偷盗秘方!” 他的声音并不低,却确保大堂内外都能听到。 “我家公子如今受伤在床,只能命小的将贼人送来,还望大人明察秋毫,为我家公子做主!” 钟县令若不是年富力强,真想当堂昏过去。他刚来明水县上任才多久?这案子牵扯到了抚州徐府,徐府啊,徐首辅族中,这事又该如何处置为好? “来人,先将四人关押……” “大人,这四人刚抓获时,还口出狂言,说自己是徐首辅族中之人。”瘸子掏出一块令牌,“这是从四人身上搜出的令牌,上面写了‘徐’字,也不知是不是徐府令牌,还望大人明察。” 刚才只是传言说是抚州徐府,现在却是实证了,围在大堂外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 “徐首辅是什么官?” 马上有懂行的科普道,“徐首辅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廷里最大的那个官,什么都能管什么都能说了算的。” “这么大的官竟然还派人来偷刘举人家的秘方?” “我以前听商队说,徐家在抚州,半亩山头地都抢。这秘方是什么?你看看刘举人家,就是靠着这秘方开了茶棚,不然你以为刘举人哪有钱又施粥又助学的?” “那秘方要是被抢了,刘家茶棚是不是开不了了?” “我看悬了,都被大官盯上了,秘方保不住,茶棚也保不住了吧?” 刘家茶棚要是保不住,那意味着什么? 明水县的流浪、乞讨的人,在刘家茶棚借阅书籍的书生们,都炸锅了。尤其是后一批人,各村各家,谁家没有一两个想要刻苦攻读改换门楣的读书人?出身贫寒,笔墨纸砚处处要钱,而书更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好书。 人群中的人不断掰开了揉碎了,跟其他人解释刘家茶棚的意义,而解释得越清楚,百姓们就越愤怒。 “乡亲们,父老们,且听我一言,听我一言!”钟县令看百姓们越来越愤怒,生怕激起民愤之后,局势难以控制,“本官一定会秉公审理此案。” “大人,不是我们不信你,你是知县大人,他们却是大官家的人,您审不了啊!”有人在人群里大喊。 “万一被偷放了怎么办?” “我们要看着审!”很快,一叠声叫着要钟县令立马审案的声音。 钟县令眼看他若不公开审理,就要被百姓们视为畏惧权贵、纵容犯人了。 瘸子再次行礼,却又拿了几张纸出来,“大人,昨晚我们抓住四个贼人后,就将他们捆绑在家中,待到城门开了就送来了,这是四个贼人身上带的户籍路引,写着来自抚州徐氏。” 你们连搜身都搜好了,知道人家来头大,还要送我这儿干嘛?直接往府城送啊? 钟县令有些恼怒,但此时他若冲刘家人翻脸,就怕自己这包庇的罪名,是扯不下来了。 “升堂!”他喊了一声,随着衙役呼喝之后,大堂外终于安静下来。 钟县令看着底下四人问道,“你们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唔唔……”四人嘴里还塞了布巾,齐齐挣扎起来。 “大人,他们堵着嘴呢。”师爷低声提醒道。 钟县令一看,自己真是急得有些昏头了,竟然忘了让人取下他们嘴里的布巾。 第158章 食客似云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钟县令忙中出错,没看到那四人嘴里塞着布巾,连忙让衙役取下。 那四人一看要拉出嘴里的布巾,拼命挣扎,躲避衙役伸来的手。 “把他们按住!”钟县令看四人摇头摆尾,就是不肯让衙役取下布巾,怒叫了一声。 瘸子帮忙按住了其中一人,嘴里问道,“大人问你们话呢,你们是不是抚州徐首辅族里的人?” 那人连连点头,带上了哀求之色。 “大人问你话,你将昨夜招认的,向大人再招一遍就是。”瘸子说了一声。 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衙役终于抓住了四人口中的布巾,伸手拉了出来。瘸子也趁势松开了手。 “我是……”一人叫了两个字,忽然痛苦地四肢抽搐倒地。 紧接着,其他三人也咕咚一声倒地,抽搐了几下再无动静。 “啊,死人啦!”大堂外有人看到地上有血,喊了一声。 “大人,这人……这人死了!”衙役上前一看,那人口鼻黑血涌出,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是……大人,这是中毒而亡!”师爷一看地上的黑血,禀告道。 钟县令愕然,这四人怎么忽然全中毒而亡了?他看向瘸子几个,怀疑是瘸子他们动了手脚。但是,明显瘸子除了帮忙按了一下人之外,再无动静。而且,他也只碰了一个人,怎么会四个人都死了? “大人,这四人舌头都有咬伤,嘴里有毒囊,藏于牙中。抽出布巾后,可能是咬碎毒囊自尽了。” 四个犯人再次死了。 “竟然在嘴里藏毒?”有人惊叫了一声。 钟县令怀疑这四人之死与瘸子几个有关。他也不信徐首辅会看上刘家的什么秘方,但是,无论这四人是如何死的,有令牌有路引,证明他们就是来自抚州。 “本官会将此案据实向上禀告。”人都死了,他也没法审了,当务之急,还是快点向上禀告,将这事送到知府大人那儿去吧。 钟县令点了衙役,将此案报送到府衙。 而徐家觊觎刘家茶棚的秘方、徐家派人不远千里来偷秘方、徐家奉了徐首辅的命派人杀人劫财……随着消息越传越快,内容也越来越劲爆。 流言果然有无限想象力,而且比人腿可快多了,很快,消息就传到同安府。颜汐带着老乌头和颜柳在街上走了两圈,就听到了几个版本。 最写实的版本是杨学政为刘举人请求褒奖,刘举人手里有秘方的消息传出。徐家二老爷听说之后派人夺取,人被抓住后畏罪自尽了。 最夸张的版本是刘家茶棚的秘方是刘举人行善之后菩萨托梦给的,不仅美味还能延年益寿。徐首辅想要长生不老,要刘家敬献,刘举人誓死不从,徐首辅就派人杀人抢秘方。 颜汐听完街头巷尾的传说,才发现原来自家这茶叶蛋已经好到连首辅都觊觎了。没有接到刘衡的信,但是颜汐明白,必定是徐家又派人前来,她只庆幸此次那些人,不能得逞了。 刘衡最初考虑只是一来不想让这桩恩怨累及王氏,一旦跟魏桓扯上关系,就要累及王氏九泉之下还要被人议论。二来,趁着现在与善茶棚的关注度提高,将徐家拉出来。 徐首辅远居庙堂,可徐家在抚州为祸乡里的事不少。若是借着此事,将徐家扯开一个口子,就是意外之喜。 而且,徐家派人向刘举人下手,这事传扬开来,徐家就得解释一下,为何要千里迢迢派出四人来到明水县阳山村,又为何要潜入刘家。 没想到,他们安排人传了几句话,最后被演绎出多个杀人夺宝的版本。 这么一个营销的好机会,颜汐当然不会错过。 连徐首辅都觊觎的秘方煮出的茶叶蛋和关东煮,该是何等的美味? 百姓们为刘举人不平,也对这美味好奇不已,同安府里没有卖的,还有人不惜跑到两百里之外的望安驿与善茶棚,尝一尝这传说中的美味。 跑了大老远的路,到望安驿的时候早就饥肠辘辘了,原本七分味道,变成了十二分美味。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各家茶棚供不应求,有商队路过时还要买上一些,当成土特产带去送人。若不是考虑到路途遥远不易保存,估计这些商人们都恨不得贩卖一些了。 与善茶棚里坐着一堆食客,面前一个小碟放着茶叶蛋,还有一个圆碗,放着关东煮,大家吃一口,顺便还会聊聊这秘方好吃在哪里,让徐首辅都觊觎不已。 有路过的不明就里的人,闻到这香味,问吃的人好吃吗? 人家必定给你一个鄙视的眼神,“徐首辅都想要的秘方,你说能不好吃吗?” 自来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和关东煮与茶叶蛋联系到了一起。 当流言一路向北传去,新开的与善茶棚生意也是客似云来。 王七很快又买下第七块地,准备开张了。 “东家,会不会有事啊?”刘进宝。刘春牛几个掌柜的都有些担心。 颜汐摇摇头,说无须担心。 因为很快,大家就知道这不是无稽之谈了。 明水县举人刘衡裹着伤手敲响鸣冤鼓,一纸诉状状告抚州徐家纵奴行凶、入室盗窃伤人。 状纸后的物证就是徐家的令牌和那四人的路引,证明他们来自抚州徐家。而人证更多了,阳山村和明水县县衙外围观的百姓们,都可作证这四人承认是徐首辅家里人,在县衙大堂曾点头承认的。 这份状纸递到明水县县衙,钟县令苦着脸收下状纸,转手又将状纸往上交到同安府。 他只能管本县百姓,抚州可伸不过手去。 同安府知府接到状纸,连夜赶到陈家,陈大老爷开始听到流言纷纷,只当一个笑话听。如今看到这状纸,他皱了皱眉,“若按常理,该如何审判?” 陈家和徐家同朝为官,他们还不想与徐首辅对上。 “要传唤被告当堂审理。”知府有些苦恼,“此事传言纷纷,已经不是小事,别说同安府,就是永州那边也传遍了。” 陈大老爷明白了,现在知府若不审理此案,那就有包庇之嫌,举人告状,本就不是小事了。 第159章 卫城的推波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同安府不死心,还想拖两天,结果接到京城陈阁老的消息,让同安府要秉公审理。 同安知府接到消息,心中暗暗猜测徐家要倒霉了。徐首辅稳居首辅之位,多年来陈阁老一向都是避其锋芒,这次竟然没有回避,让同安府接案,看来京城朝堂上,有了变化。 原来,京城里,也有了流言。 与善茶棚就在官道边,来往客商传递消息,比起朝堂的驿站其实也慢不了多少。 权臣最怕什么?颜汐参照后世的肥皂剧,觉得权臣和宠妃一样,最怕的就是失宠。 徐首辅的权利,是天启帝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颜汐看到邸报里,有御史上书参奏过徐家,就是参奏的内容太过鸡毛蒜皮,虽然也有徐家鱼肉乡里的事,但是没有证据,徐首辅一下就驳倒了御史的无稽之谈。 现在,颜汐决定给御史送点证据。 她安排伙计偷偷闲聊,将刘衡的状纸内容公布出去,又谈到了徐家以势压人,抚州的地皮都被徐家刮干净了,最重要的是,徐首辅权势滔天,抚州那边只知道有徐家,不知道有皇帝,更不知道有律法。 这些话,私下里说,被人听到,再被传出,还有颜汐花钱买的闲汉,流言很快也就到了京城。 而且,流言对于刘衡这事,还自发有了后续猜测,比如徐家会不会善罢甘休?最后猜测的结果,概括起来无非就是:刘举人含愤状告徐家,徐首辅必定杀人灭口。 卫国皇宫里,这天晚膳后,天启帝用过晚膳,有人禀告说城郡王来问安。 城郡王卫城,正是平王嫡子卫城。若是颜汐看到,就能认出来这正是自己救下的那个少年。 当然,现在的卫城,不复当日的狼狈模样,一身银色锦缎圆领袍,头上一块镶白玉抹额,端得少年俊秀。 他从阳山村离开后,并没有回到平州与侧妃母子缠斗,而是直接上京城,向皇伯父天启帝哭诉求救。他直言为了世子之位,父王已经容不下自己,只求皇伯父允他到边关去为国效力,战死沙场也无怨言。 永州和京城太远,天启帝只在卫城小时见过,长大后卫城再未进京。如今,他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求救,天启帝看他言辞恳切,满腹悲愤,倒起了怜惜之心。 天启帝当年,也是不受宠的太子,熬死了先帝又制住了蠢蠢欲动的贵妃,将贵妃之子封了安王赶出京城,等了十几年,如今才彻底将安王下狱,再无隐患。 看到栖遑求助的卫城,他好像看到了当年在东宫的自己。温言安慰了两句后,让卫城先在京中暂住。 卫城住在京城后,每日早晚进宫请安,闲时就在家中闭门读书。 天启帝本已经从宗室子弟中挑了两个幼子进京,打算从小教养,但是他已经年过半百,还有多少年能从头教养一个孩子呢?万一幼帝登基,那就是乱国之始。 天启帝与卫城闲聊,发现他文武双全,颇有才能,而且不少事情上提出的看法,都合了自己的心思。 他不由动了心思。 论血缘,卫城是自己的亲侄儿; 论亲疏,卫城与平王不和,甚至怀疑平王妃之死与平王和侧妃有关; 论才能,卫城自小在平王妃督促之下,拜大儒为师,跟名家学艺。 所以,这一暂住,就变成了时时召卫城入宫。 卫城每日都会进宫请安,与天启帝闲聊几句。 这天请安之后,卫城看天启帝胃口不佳,劝他再用些点心,闲聊之下,聊起了各地小吃。 天启帝自小长在京城,居于皇宫,吃的都是御厨烹制的东西。 卫城说起各种口味如数家珍,倒是将他的谈兴勾了起来。 “皇伯父,要说好吃,侄儿最近倒是吃了传言中的茶叶蛋,味道的确很不错。” “茶叶蛋?用茶叶煮的鸡蛋?”天启帝还未听过。 “应该是加了其他佐料,吃起来咸香入味,据说是独家秘方。听说连徐首辅都对这方子动心了呢,现在大家都说这茶叶蛋必定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侄儿觉得这就是无稽之谈了,徐首辅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哪里会看上这小点东西,还闹出人命啊。”卫城摇摇头,“但是茶叶蛋味道的确不错。” “闹出人命?”天启帝疑惑地看着卫城,“徐廷之为茶叶蛋闹出人命?” “也不是徐大人,听说是徐家人。不过您也知道,百姓们喜欢以讹传讹,徐家徐大人天下闻名,只要是徐家做的事,都跟徐大人有关了。”卫城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又转头说起永州的其他小吃。 两人聊了一会儿,卫城陪着天启帝在御书房前走走消食之后,赶在日落宫门下匙前离开了。 周洪守在皇城门外,看到卫城出来,连忙上前接人送上马车,马蹄声声,向天启帝赐给卫城的郡王府驶去。 “爷,林先生在府里念叨,说您此时就该韬光养晦,什么都别管。”周洪念叨了一句,林先生是卫城的首席幕僚,一心想要辅佐卫城争下皇位。 “那你觉得呢?”卫城笑着问。 “要属下说,颜小娘子对咱们可是有救命之恩的,那王氏,也是个善良可怜的妇人。大丈夫应该恩怨分明。要不是属下得伺候您,属下都想要赶到永州去,看看有啥能帮忙的不。”周洪大咧咧说了一句,又说道,“林先生那人聪明,就是太喜欢独善其身了。” 卫城一笑,现在这时候,他刚得了天启帝青眼,是应该韬光养晦,不问朝政来避嫌。 但是,一味韬光养晦,最后要是养成一个隐形人有什么用? 徐首辅虽然没有明着站队,但他口口声声要圣上从小教导储君,显然是要将自己剔除在外的。一个根本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越早倒下越好。 还有周洪这样,在他微末时就忠心辅佐的人,更会看自己是如何行事的。周洪这些时候听到同安府那边的消息,他就跟只苍蝇一样,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念叨个不停,若自己知恩不报,岂不是寒了这些人的心? 既然颜汐和刘衡在与徐首辅交锋,他就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卫城抬头看看满天星光,想起阳山村那个古怪的小丫头和王氏。那个妇人,一看就是绵软的性子,只怕她的死也有隐情。而颜汐,那小丫头古怪地让人会忘了她的年纪。 京城中这两日关于徐府的流言,就是她的主意吧?还有那与善茶棚,倒的确是个好主意。 第160章 门前排长龙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在第二天早朝上,有御史参奏徐首辅与民夺利,没等徐首辅辩白,天启帝就摆手让御史退下,叫了户部尚书出来,让他查查各处州府历年钱粮收入,“陈复礼,这事就由你督办,尽快将结果呈交上来。” “臣遵旨。”陈阁老腰背挺直,出列领命。 朝廷中的大臣们都是人精。往日御史也参奏过徐首辅,但是每次参奏之后,圣上总是听由徐首辅自辩清白。 而今日早朝,圣上听了御史的话,不予置评,却转而问起各州历年钱粮收入,户部本是徐首辅所管辖的,本该徐首辅来牵头,现在却让陈阁老督办了。 陈阁老看到徐首辅脸色凝重的样子,不由暗自庆幸。 幸好陈家是在永州,因为有平王封地在那儿占着,陈家的家财主要靠商路。对于田地,他一向约束族人,不许霸占,免得沾染是非。 现在看,还是商贾之事来钱快,是非少。 他之前隐约听说城郡王对刘家之事颇有关注,他那亲信周洪,不止一次在市井听到传言时,上去向人打听刘家之事。 朝中大臣们有做孤臣、直臣的,也有想要从龙之功的。就他所知,徐首辅是向顺郡王有示好之意。 顺郡王父亲是闲散宗室,一向无甚势力。顺郡王会被圣上看中,靠的是他自己在年前的春节宴会上,六岁稚龄做了一首咏春诗。 徐首辅想要辅佐幼主,做个辅政大臣。 陈阁老可没有这念头,辅佐幼主固然能权倾一时,但是小皇帝长大了鸟尽弓藏的事,历朝历代也不少。 卫城本是不受宠的藩王嫡子,孤身一人进京后,却能留在京城,圣上时时传召伴驾,如今更是每日出入皇宫。 陈家也打听到,在永州时,卫城礼贤下士,颇有贤名。平王几次想要上奏折为次子请封世子,都被幕僚劝阻了。 要不是卫城进京后从不与大臣结交,也不太出门,陈阁老早就想与他结识一二了。所以,他让同安知府接下刘家的案子,也是想向城郡王示好之意。 现在,看徐首辅吃瘪,陈阁老心中松了口气,自己赌对了,也不知刘家走了什么好运,居然得了城郡王青眼。 他下朝之后,心情甚好,吩咐人给陈大老爷送了一封书信,让他与同安知府通个气,务必维护刘衡一二。 徐首辅下朝后,心情就不甚美妙了。 早朝上圣上没有问他流言之事,反而查起了各处州府历年钱粮,他心中就隐约觉得不好。 此时他也无心去内阁做事,索性告了假先回家中,还未到家门口,却见自家府门前这条街上,竟然排出了一条长龙。 排队的什么人都有,有绫罗绸缎的,也有粗布麻衣的,一个个在那儿交头接耳,满脸期待。 这群人太挤,将徐府门前的大道,硬生生变成了拥挤的巷子。 车夫赶着马,长随们上前驱逐人群,好不容易才到府门口,却发现这条长龙的尽头,竟然就是自家的大门口。 管家一看徐首辅这么早就回来了,连忙带人驱散拥堵在门口的人,迎接徐首辅回家。 “门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徐首辅大步流星往府中走去,嘴里问道。 以往徐府虽然也是宾客盈门,可上门的最差也是各地举人学子,何时士农工商,都敢来徐府递拜帖了? 大管家小跑着跟在身后,苦着脸回禀,“老爷,今儿一早,呼啦一下来了这好些人。这些人哪里口音都有,他们……他们说……说是献方子的。” 凭良心说,徐首辅平生无他好,所好的唯有一个权字。他对亡妻一往情深,不贪美色;同僚下属送上门的金银珠宝,他不拒绝,但也未见贪得无厌,徐府庶务都是两个儿子打理,大家都知道若论贪财,徐家两位公子和出嫁的小姐,比徐首辅贪财多了。 有事想求徐首辅,大家都是捧着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先去求两位公子或者徐玉容,然后再由他们牵线求到徐首辅面前。 现在,忽然听到徐首辅喜欢秘方,虽然不知道真假,朝中上下有心跟徐首辅交好的,都是上心了。 但是,官员们还在打听,民间想要钻营的人,却是揣着秘方上门来了。 大管家听着这些人,人人都说家有祖传秘方,要来敬献给首辅大人。 他也是头痛,老爷什么时候喜欢秘方了? 而且,这些秘方五花八门,其中,吃食又占了大多数,什么做豆腐的、做醋的……最离谱的是生子的。老爷一把年纪,夫人都没了,生哪门子子啊? 可是,他心里再不以为然,老爷和两位公子上朝未回,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是来送礼的,总不能乱棍打走。他好言相劝,这些人又不肯听,他有什么办法?只好按照以往的惯例,让人一个个登记姓名,留下方子。 这一登记,更加轰动了,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立马凑上来掏秘方。 还有些人还不放心,说什么自家的秘方珍贵,不能轻易示人。为了谁先谁后的问题,这些人还吵得不可开交。 “献什么方子?”徐首辅听到大管家的话有些愕然,停住了脚步。 “就是……京中谣传,说老爷喜欢茶叶蛋……” 徐首辅只觉一口气闷在胸口,怒道,“荒谬!我堂堂首辅,哪里需要觊觎什么茶叶蛋!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 这天下山珍海味他有什么吃不到的,需要去想人家那什么茶叶蛋、关东煮? 他只气得胡子都抖了,“轰走!都轰走!” “老爷,那方子……”人轰走,方子要不要留下? “不要!”他现在听到方子就头痛。 大管家带人轰赶,门外的人吵吵闹闹不肯走,一定要让徐首辅看一眼自家的秘方,保证不会比那茶叶蛋的差啊。 大管家带人轰赶,而这些人却是不死心痴缠,一时之间,徐府门前闹成一团,堪比菜市场。 “为了茶叶蛋的秘方,你们老爷都派人上门抢劫了,为啥不要我们的方子啊?”有人不服气,大声问道。 第161章 徐首辅消灾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些来献秘方的,都是善于钻营之人。 如今从永州一路到京城,大家都知道首辅大人想要各种秘方。 首辅大人既然会喜欢什么茶叶蛋的秘方,那自家的秘方他肯定也看得上啊。万一看上了,随便赏点什么,不就受用不尽了? 现在一看大管家开始赶人了,有人仗着人多,躲在人堆里质问,“为了茶叶蛋的秘方,你们老爷都派人上门抢劫了,为啥不要我们的方子啊?” “我家用这法子养鸡,一只鸡一天能生两个蛋!”要做茶叶蛋,总得先有蛋吧? “老爷,我这方子炖肉,真的特别好吃。”肉总比鸡蛋好吧? “老爷,炖羊肉用我这方子,一点不膻,不信给我块羊肉,我炖给您看。” 还有一人抱着罐子来的,口拙声音小,争不过人家,急得当街打开罐子,顿时,一股臭味传开,他往管家身边挤,立马人群散开。 “老爷老爷,我家这豆腐可是秘方做成的,闻着臭,吃着香,您可以试试。” 他的瓦罐往前一递,大管家呕地一声吐了一地,“拿走!拿走!给我打出去!” “老爷,我说真的啊,是真的啊!”那人急了,抱着瓦罐拼命往大管家身前凑,大管家急得往府门里跑,那人紧追,后面几个家丁赶忙来拉人,拉扯之下,哐当一声,瓦罐落地,徐府门前一股恶臭蔓延开来。 徐首辅站在大门内,闻到那股恶臭,胸口也是一阵翻腾。 “我的豆腐……我的豆腐啊……”那人还不知死活,心疼自己几百里路带来的豆腐。 徐府门前一向是门禁森严,往来无白丁。 因为今天这一番热闹,彻底激发了京城百姓爱看热闹的天性,也顾不上害怕达官贵人了。不少人远远围在徐府两头的大街上,还有人大着胆子往前凑,闻到一股恶臭后,有些忍耐力差的,马上吐了。 徐首辅透过大门,看到远远的还有御史台的人站在边上。 徐承平和徐承安下衙,远远就看到自家门口围满了人,不由面面相觑,什么时候京城百姓胆子这么大,竟敢将徐府门口当大街溜达了? 待走近,就闻到一股臭味。 徐承安炸了,“这是……呕……这是打翻粪桶了吗?” 大管家一看两位爷回来了,捂住鼻子,“二爷,您这边走,小的……小的这就让人打扫。” “这些都是什么人?来人,打走!给我打走!”徐承安一把推开大管家,伸手指着门外的人,恼怒道,“护院是干什么吃的?要他们干嘛?” 二公子发怒,护院们不敢耽搁,连忙拿着棍棒出来。 徐首辅深吸一口气,压下被臭味熏出的不适感,叫了一声慢着,走出大门,“诸位乡亲,只怕大家误会了,我徐府并未寻求良方。但是,多谢诸位远道而来。管家,给这些人登记姓名,每人送五两返乡银子,再派人送诸位回乡。” 他倒要看看,这些百姓,都是哪里来的。 大管家应了一声是,连忙跑到府门下的台阶下,“来,来来,诸位跟我到这边走。”他引着人往侧门走,护院们站在府门前虎视眈眈,一时间没人再敢有异议。 “小姐,那老头将人都带走了。”徐府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里,颜汐带着颜柳坐在窗前看热闹。 眼看徐府门前人渐渐散开,颜柳有些着急。 为了送这些人上京,颜汐可是狠狠出了一次血。 她让人沿着官道,四处宣扬徐首辅四处寻找秘方,不拘衣食住行,只要得了首辅大人的喜爱,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唾手可得。 她还安排了几个帮闲,家有秘方想进京又没路费的,这些帮闲就会出面,帮忙出钱雇车送到京城。 这些人踏上进京之路的时候,帮闲们一句“苟富贵,勿相忘”,让他们激动不已。 颜汐不知道有个卫城暗中帮忙,她的打算就是伤不了徐首辅,也恶心他一把。 不是听说卫国的御史们风闻奏事吗?徐府门前这个热闹,总有御史会注意到的。 要是徐首辅对这些献方的欣然笑纳,她就让人传传徐家求方若渴的事,那徐家为了秘方遣凶杀人的可信度就提高了。 要是徐首辅不笑纳,就得赶走这些人。这些人千里迢迢赶来,要是与徐府起了冲突,她也可以让人看看徐府的蛮横。 那个献臭豆腐的,可是她特意安排的,为了激怒徐首辅,这罐臭豆腐放足了时间,绝对能够臭味飘十里。 没想到,徐首辅很沉得住气,来了个花钱消灾。 颜汐是跟在这些人身后来京城的,没有跟刘衡商议,从同安府接下刘衡的诉状后,她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了。 本来想等茶棚全开起来,攒的银钱多了,再设法进京。现在,有徐府觊觎秘方的流言,茶棚生意暴涨,茶叶蛋关东煮供不应求,她就决定提前到京城去。 守在永州,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出击,给敌人找点麻烦,让他疲于应付。 而且,她想要亲眼看一看,害死王氏的仇人长什么样。 徐玉容、魏桓她都没看到,但是徐首辅的样子,她终于看清楚了。 就是这个人的女儿,害死了王氏! 他还要派人杀死刘衡! 徐家还仗着他鱼肉百姓! 要是没有这个人,徐家也好,徐玉容也好,哪还敢嚣张?她握紧了拳头,眼中冒出了恨意。 颜汐的恨意太明显,颜柳马上感受到了。她看着徐首辅站在大门前,边上百姓在他三四尺的距离走过。这点距离,她要是走到边上,有把握一击即中。 “小姐,我去杀了他!”她一摸腰间,没有带短刀,不过,这点距离,一支簪子就够了。她伸手拔下颜汐为她挑的双股簪,转身就要下楼。 颜汐回神,一把拉住了她,“护院太多了,而且大白天的,你杀了他之后怎么脱身。” “小姐,这老头家里护卫太多,有几个身手真的不错,晚上潜入他府里,只怕杀不了他就被发现了。” 颜汐一听,就知道颜柳竟然已经到徐府边上转悠过了,“我说了不许冒险!没到最后鱼死网破的时候,我们都得活着,活着报仇才是胜利!” 这些人,都是她视为亲人的人,一个也不能失去了,“你和颜枫说都听我的,我的话你不听吗?” 第162章 继续花钱吧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柳咬咬嘴唇,终于还是松了肩背,回转身子,“小姐,我们都听您的。” 从颜汐将她救下来、买下他们兄妹那天起,两人就视她为主了;而从颜汐尽心为自己治伤看病,将卖身契还给他们,告诉他们随时可走的那天起,他们就决定要为小姐卖命,九死而无悔。 颜汐从她手里拿下簪子,重新给她插回去。眼看徐府门前的人渐渐散开,围观的百姓们三三两两议论着,也在离开。 那些献方的人虽然有点失望,但是听到有五两银子,还会专门送他们回家去,等于上京一趟白得了五两银子,还长了见识。 有心有不甘的,看着边上面沉似水凶神恶煞一样的护院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颜柳看着辛辛苦苦弄来的人就这么散了,心疼家里花出去的钱,“小姐,这可怎么办?那死老头把人哄走了。” 怎么办? 颜汐看颜柳脸上着急的表情,颜枫和颜柳现在,终于不再终日僵着脸了。 她想了想,“那就换个宣传,徐首辅大人大量,就算献的秘方看不上,也不会怪罪。不仅不会怪罪,还会送五两返乡银子。” 花钱消灾? 我恶心死你! 我恶心不死你! 弄不死这人,能让他破财也是好的,她倒要看看徐廷之有多少钱……等等,颜汐忽然想起前世网络上,多少贪官是因为穿戴出格而落马的? 官员的俸禄有限,徐家父子三人能有多少俸禄? “小柳,跟王七哥说一下,让他找人记下徐府一天送出多少五两银子。” 徐府要是随随便便一天就能散出去几百两银子,这也是个很好的话题啊。打蛇打七寸,反正当官的七寸,不过是贪腐、渎职等。 颜柳点点头,回头出城她就去找王七说这事。 想好法子了,颜汐眼看着没有热闹可看,转身带着颜柳走出酒楼。 颜柳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往边上一家酒楼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小柳,怎么了?”颜汐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颜柳没看到异常,也不想让颜汐多担心。刚才她感觉有人在注视,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到,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她又四下看了几眼,才跟在颜汐身后走了。 离她们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里,周洪拍了拍胸脯,夸张地叹了口气,“主子,你说颜小娘子从哪里找出来的人,那个丫鬟好敏锐的感觉,我就看得长了些,她竟然都能察觉。” 要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恶意,那丫鬟只怕还要更警惕些。看她走路的架势,身手就很好。 “没想到颜小娘子来京城了,王氏死了,看她应该没啥事。”周洪的话痨本色还是没改,一开口就念叨上了,“您说是不是徐首辅派人干的?看现在的传言,都是徐首辅想要杀刘衡。堂堂首辅大人,干嘛跟个小举人过不去啊?永州离京城离抚州,都隔着千山万水呢,这刘衡怎么得罪徐廷之了?” “也未必就是得罪了徐廷之,焉知不是得罪了魏桓?”卫城在周洪面前,总是愿意多说几句,“王氏被害,是魏桓到永州做主考的时候。这时机过于巧合,里面必定有些外人不知的隐情。” 周洪想了想,觉得自家主子说得对,“对了,爷,我们可以问问洪县令啊。那时候他还在明水县当县令,不是说刘衡把凶手送到县衙后,凶手才死的?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表哥被放到南方去了,暂时不要多联系了。”卫城摇摇头,“我如今在京里,跟外面的联系越少越好。” 天启帝对他的怜惜,是怜惜他孤苦无依。待在天启帝眼皮子底下,跟外官联系,不论那官员职位高低,联系多了,就会让人疑心。 “我们只要知道刘家和徐家结仇就够了,为何结仇,并不重要。” 周洪想了想,对啊,刘家颜汐和王氏对他们有救命之恩,那么,他们只要知道刘家和徐家有仇。他们要想帮刘家,就得帮他们对付徐家就够了,为啥结仇,跟他们何干啊?这仇恨里夹杂了人命,已经解不开了。 “公子,那我们为什么不去跟颜小娘子见见啊?”周洪咽了口口水,见见面,也许还能让颜汐给做点吃的,什么酒酿炖蛋、红枣排骨汤……他在郡王府里,也让厨娘做过,但是,要么不会做,要么做出来不好吃,“那个茶叶蛋和关东煮,味道是真不错。公子,我跟你说,关东煮就是不好带,不然我一准给你带一碗尝尝。” 从听到传言后,周洪第一件事就是跑外面,一路跑到登州驿那边,在那边与善茶棚里吃了茶叶蛋和关东煮,打包了几个茶叶蛋连夜带回京城。 这上心的劲头……卫城实在佩服,跑一晚上他也不嫌累。 周洪还在念叨为啥不见见,卫城头痛,只好告诉他,“我身边盯着的人太多,与她见面就是害了她。她都跑到京城来了,你还担心与善茶棚不开到京城来?” “对哦,这要开过来,我们就可以去吃了。”周洪想到颜汐倒腾的吃的,咧嘴一乐,郡王爷在阳山村那几天,食量可明显增大了。不过,想到现状,他又不由发愁,“这京城开店,可大不易。徐首辅要是不愿意让她开呢?” “先看看,若是徐家阻挠,我们再帮她就是。” 有卫城这句话,周洪放心了。 想到府里那林老头天天念叨要郡王爷避人锋芒,他在京城也交到几个朋友,暗自决定回头他先私下找人打声招呼,好歹不能让颜小娘子吃了亏,能不让郡王爷出面就不让他出面了。 卫城料想得不错,颜汐既然到了京城,自然要在这边安顿。 她现在手里有了些银子,找牙行先在京城买了一处小院子,然后,就带着王七在京城选址,准备开一家与善茶棚。 颜汐忙活着开茶棚,很忙碌。而徐府的大管家,也很忙碌,因为,他发现,一夜之间,跑来献秘方的人更多了。 第163章 徐府冤大头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首辅想要息事宁人,也想找出幕后发难的人,告诉大家徐府不需要秘方,让大管家给每位来献方的人发五两银子,派人送回家乡。 他没想到,自己这“仁义”之举,传到民间,远处不说,京城周边的村镇炸锅了。 “跑一趟徐府,就能白得五两银子?” “首辅大人亲口说的,好多人拿到了!” “怎么拿?就到徐府门口领吗?” “你得有个秘方!” “啥叫秘方啊?” “就是你跟别人做的不一样的地方。你看永州那边那个刘家,煮鸡蛋放茶叶,听说徐家为了知道这法子,都杀人了。”马上有消息灵通的人,给科普了一把。 “这也算啊!”听的人一拍大腿,这种秘方,他能整出一百个。 进城! 走走,一起去! 人只要一抱团,就不害怕了。 这时候,往日高高在上的徐府高官门第,在百姓眼里,就是白捡钱的地方!就连门口那两只大石狮子,都不再是威严的,而是萌萌哒。 第二日一早,徐府大管家开门,恭送徐首辅父子三人去上朝时,一拉开徐府大门,就看到门前排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徐承平和徐承安看着一个个叫着“五两银子”的人,气得脸色都变了,“哪里来的刁民,当徐府是什么地方?什么银子?没有!” 五两银子没了? 排队的百姓都是为了银子来的。会寄望天上掉馅饼的人,大多都是好吃懒做的性子,各村各镇的泼皮混混居多,没脸没皮,胆子也比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头要大。 他们为了银子,住的远的半夜就离家出门,天一亮城门一开就来了,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水汽。 徐家公子一身官服,绫罗绸缎,很是威风,但是没人认识这是徐家两位公子爷啊! 听到徐二公子的话,躲在人后面的有人就喊了起来,“昨天来献秘方的人,首辅大人给了五两银子。我们也大老远地来了,凭啥不给我们?” 这一喊,把大家都喊醒了。 “就是就是,我们要找首辅大人评理!” “就是,别人都说首辅大人说话最算话,不会骗我们的!” “凭什么昨天的人就有,我们就没了?” “我们找首辅大人评理!” 马上有人扯着嗓子喊“首辅大人”,上百个嗓子一起喊,那声音估计半个京城都能听到了。 随着喊声,队伍开始凌乱了,后面的人不断往前涌来。 主子没下令,徐府的护院们只能驱逐总不能拿棒子打死人,渐渐就拦不住了。 “你们……你们想干嘛?来人,给我打……”徐二公子从出生时就过着使奴唤婢的日子,从未被百姓们逼近过,这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股汗臭味,离他近的还有人显然刚吃了韭菜大蒜,张口就是一股异味。 他话说了一半,伸手捂住鼻子。 护院们听到二公子吩咐,抬起棍棒想要挥下,徐首辅哼了一声,他们又只好讪讪地放下棒子。 徐承平也着急,再不走上朝要迟了。 徐首辅自恃身份,每次出门都是掐时掐点的,算上路上的时间,到宫门处刚好是早朝快开始的时候。 要是耽搁了,就得迟到了。 上朝迟到,罚俸还是小事,要是当众被鞭挞训斥,那还怎么做人? 圣上昨日刚刚对徐府表示出不满,今日他们父子三人若是一起迟到,会不会被认为是对圣上的不满? 徐承平着急,叫了一声“父亲”,他想到的徐首辅自然也想到了。 要是让护院们直接棍棒开路,万一闹将起来,伤人死人,此时正是上朝的时候,百官们看在眼里,盯着徐家的只怕今日早朝就要参奏。 而且,看排队的少说也有几百人,就算棍棒开路,这些刁民纠缠起来,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走。 他只能忍气冲大管家说了一声“给他们”,就想上轿。 “哎——到底给不给钱?” “不能走!” 大管家只能胸闷地上前吆喝,“都跟我来,到这边来登记!” “给钱了,给钱了!” “大家排好跟上,给钱啦!” 一听大管家这话,大家马上排好队伍,一个接一个紧接着跟在大管家身后。 徐首辅父子三人的轿子从他们身边走过,愣是没人想到要行礼或者躲避啥的。 轿子从人群里穿过,徐首辅捏住轿杆,心中只觉得气闷不已。 他知道是有人暗中捣鬼,但是,这做法太低端,就像小孩吵架,偷偷拿石头砸人家窗户一样幼稚。偏偏这做法又让他愤怒,这种人家当你是冤大头,你还得捏着鼻子认了。 这种憋屈的感觉,有多少年没有过了? 刘衡! 这个名字在徐首辅的心里滑过。 这些事,都是从刘衡状告徐家遣凶杀人抢秘方开始的。 现在念到这个名字,徐首辅只觉得有些荒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而已,怎么会两拨人都杀不死! 徐玉容轻敌,难道徐敬之派出的四个人也是废物? 他忽然觉得自己大意了,一个还未入仕的举人,他自然没放在眼里,杀了废了就是。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逃得过杀手? 可是,要说这些事是刘衡搞出来的,未免不可信。 他看过刘衡的履历,寡母带大,自幼读书,蜗居阳山村,最远也只到过永州城。自幼看尽世情冷暖,对于人情世故自然是练达的,但是,一个书生,怎么会精通商贾之事?哪里来的胆量和手段? 那么,难道是朝中的对手? 陈家? 徐首辅摇头,就像他不信这是刘衡的手笔一样,他也不信陈阁老会玩这种孩童般的手段。 读书人讲究风骨,阴谋也好阳谋也好,这种赌气似的谣言有何用? 昨日大管家派人送那些献方的人回乡时,那些人的家乡五花八门,从抚州到京郊,几乎都有。而且他们都是听了闲话,还有刘衡告状的状纸内容,才相信上京的。这些人里,有人是自己来的,有人是跟着商队进城的,还有的是得了同乡资助。 那么,真的是百姓们以讹传讹,闹出来的事? 徐首辅不信,可一时想不到会用这种手段的人。 他当然不知道,刘家还有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颜汐。 弄不死你,那我们就钝刀子割肉吧。 颜汐秉持着这种信念,听说徐府已经派人开始澄清谣言,找了一批货郎,告诉大家徐府的五两银子就给到今天,今天不去拿就没了。 第164章 你做钦差吧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当颜汐找了一批货郎,让他们走街串巷跟大家说,徐府最后一天给五两现银。 这消息传出,随着一大早进城拿到银子的人回来,大家沸腾了。 原来还在观望的,都麻溜地进城捡钱。 就连正在种地的老实农民,听到这消息,再看到人家拿出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也是锄头一扔,穿着草鞋,裤脚管都来不及放,就火急火燎地往京城跑。 而已经拿到银子的,租一辆大车,家里婆娘、老人、七大姑八大姨装一车,赶紧再去二次捞钱。 徐家人再也没想过,徐家被人当冤大头的一天。 而徐府门前排的长龙,百姓围观,百官也关注。 这日下朝后,卫城进宫请安,谈起京中的八卦时,天启帝问起了这桩稀罕事。 首辅家的大事,又涉及这么多百姓,天启帝的暗卫自然不会漏过,已经将这事街头巷议、徐府诸人话语都记录在册,送呈御览了。 天启帝乍一看到自己的首辅竟然被百姓当冤大头,只觉不可思议。 见到卫城后,不由问起这个热闹。 卫城一听天启帝问起,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皇伯父,您是没有见到,侄儿进宫来时,徐府门前还排着长队呢。一群献秘方的,都等着要银子呢。” 他笑得大方,天启帝也摇头笑道,“徐廷之怎么惹上这种事。”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不是因为永州那边的案子引起的,”卫城也摇头叹息,“徐首辅这次,恐怕要被他堂弟坑惨了。” “他堂弟?” “徐首辅的堂弟,就是徐敬之,永州那边那个举人刘衡,告的就是他。要说徐首辅贪图什么秘方,侄儿不信。但是要是这徐敬之,就未必了。被抓获的四人都吞毒自尽了,那小举人的状纸,都传到京城来了。” “哦?状纸写了什么?”天启帝没见到密报里提过这事。卫城念了一句“生逢盛世,秉持家训,散家财为乡里略尽绵薄之力。相隔千里,素昧平生,为何遣奴漏夜行凶,入室偷盗杀人?” 刘衡的状纸,有理有据,悲愤而有节。 颜汐到了京城后,就找文人出没多的地方,悄悄将状纸内容散了出去。但是碍于徐首辅,没人敢公开谈论此事,天启帝没在密报中看到过。 听卫城念的几句,他微微凝重了神色,“这个举人,在乡里名声很好?” “他家开的茶棚,经常施粥施茶;他母亲横死家中,因为守孝不能进京赶考,他将自己所收的藏书放在家中茶棚里,供乡邻书生免费借阅。刘衡此人,是去年永州乡试亚元,才学人品,永州上下交口称赞。” 卫城不吝夸奖之词,将刘衡赞了几句,“与他一比,徐敬之的名声就差多了。当年侄儿在永州时,曾听人念过一首《一剪梅》,不知道是谁写的,里面有一句是‘春风送暖百姓愁,肥了徐府,瘦了抚州’。” 肥了徐府,瘦了抚州! 嘴里咀嚼着这八个字,天启帝想到今日早朝上,陈阁老送交的户部钱粮册,抚州不就是年年减少?也算鱼米之乡,除了几年前一次大水,未曾再有什么天灾人祸,为何税赋钱粮会减少? 天启帝看向卫城,“看你在京这么闲,要不代天巡狩,去抚州走一趟?” “皇伯父?”卫城愕然看着天启帝,“侄儿只是……只是说几句闲谈。” “多大年纪了,与其闲谈不如做些实事。”天启帝带着亲昵地训了一句,“你长于永州王府,对于百姓民生,只怕所知不多。刘衡那案子,牵扯着永州和抚州两处人,只怕同安府那知府审理多有不便,朕想命你为钦差,一路过去,去抚州看看,顺便听听这案子如何审理。” 说着,他拍了拍卫城的肩,“朕对你寄予厚望,莫让朕失望。” “朕自登基以来,日夜忧心,想要让卫国在朕手中国富民强。这些年来,少有天灾人祸,国库日益充盈,百官都说大卫百姓安居乐业。只是,朕居于皇城,不能亲眼看一看大卫江山黎庶。你去,代朕看一看,听一听。” 卫城一愣,收了嬉笑之色,躬身领命道,“城,领旨。” 不论天启帝为何要给他这桩差事,但是,钦差大臣,一路到抚州和永州代天巡狩。这是他走上朝堂的第一步,也是天启帝给他授权之始。 “明日早朝朕就会下旨,你回去准备吧。” 天启帝摆手,让卫城退下,看他大步流星走出,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嘴角不由含了一丝笑意。 先皇昏聩,卫国日益薄弱,当登基之日,天启帝就憋着一股气。 太后临终时念叨着要让先皇看看,他其实也是有这念头,想要让先皇看看,让天下看看,他才是正统帝王,大卫在他手中必将强盛。 为了这个愿望,他日夜不敢懈怠。 现在,他年纪大了,也到选接班人的时候了。他要为大卫选一个仁政爱民的储君。 而卫城,才能不错,事母至孝,还有一点——知恩图报! 暗卫传来的消息,卫城在进京前曾在明水县一带盘桓过。看卫城这几次言辞,可能是曾受惠于刘家母子。 微末时点滴之恩,如今还能记得,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百年后,卫城连拜祭都忽略了。 而徐家,天启帝微微抬头看向皇城外的天际,历朝历代,世家盘剥,就是祸乱之始。 徐首辅有才,而且在自己不显时就辅佐左右,他希望敲打徐家后,让徐首辅有个警醒,有始有终,全了这段君臣之义。 放卫城去做钦差,看看他是否能把握分寸,做好这件事吧。 卫城大步走出皇城,周洪依然守在皇城外,一看到他走出来,连忙上前来迎接,“爷,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嗯,皇伯父命我为钦差大臣,明日出京。”卫城低声说了一句。 周洪询问般抬头看着卫城的脸,卫城对他微微点头,他不由大喜,“那我们赶紧回府,去和林先生商量一下。”这种政事相关的,林老头还是能给出些好意见的。 第165章 京城的买卖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周洪护卫着卫城回到郡王府,一路念叨着颜汐和刘家真是郡王爷的福星。 之前躲到刘家,郡王爷获救了。 现在,郡王爷为刘家进言,圣上不仅不生气,还让郡王爷做了代天巡狩的钦差。 卫城听他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不由好笑,“你就停嘴吧,这钦差责任重大……” “知道,属下知道。不过只要有职责,哪里难得住您啊?”周洪还是高兴,他家郡王爷文韬武略,哪里会被这点小事难倒啊。 卫城懒得与他分说了,心中盘算着离京后应该如何行事。 圣上重情义也念旧情,他能得了圣上青眼,除了才能之外,也是因为情义二字。他到过明水县之事,压根瞒不过人,他也没想隐瞒。 因为母妃病死,他才会到同安府、明水县一带,既是游历也是离开王府这个伤心地,同时也避开侧妃母子的咄咄逼人而已。只是没想到一时防备不周,竟然遇刺了。 若不是这次遇刺,他也不会对平王绝了父子之念,远赴京城,找天启帝求个庇护。 因为涉及家丑,他自然不会声张,但也不会刻意隐瞒。 至于说徐首辅的那些话,句句都是实情,更不怕圣上派人详查。 他只是没想到圣上摇摆多时,居然会在今日给了明显的暗示。 带着周洪走过京城大街,徐府门前还是门庭若市。他放下轿帘,穿街而过。 徐首辅,若是徐家犯事了,首辅大人只怕要多操不少心了。 卫城的喜事,颜汐不知道。徐府门前的热闹,颜汐也没时间关注。 因为,这天,王七终于买下了一块京城外官道边普济寺山脚下的地。 请普济寺的和尚算了个日子,刚好这天就是适合动土的良辰吉日。 王七不敢耽搁,前脚让牙人去办地契,后脚就请了工匠动工。 京城这边的寺庙,若论地位,排在第一当然是皇家寺庙报国寺。可要说口碑,就得数京郊碧云山上的普济寺为第一了。 报国寺是皇家寺庙,享受皇室供奉,是皇家人喜欢去的地方;而普济寺,却是京城中百姓、百官家眷最喜欢去的。 据说普济寺香火灵验,求子得子,求官得官,反正求什么得什么。 颜汐去过一次,灵验不灵验她不知道,但是和尚们的营销做得真好。 首先,关于菩萨灵验的气氛渲染就很到位。从山脚开始,一路往上砌的大青石台阶上,都刻着各种善男信女捐助的铭文,什么某年某月某日求什么灵验,助青石一块;再到半山腰的八角亭,四个柱子的柱脚上都是刻字。 而每隔一段路,路边就是各代进士才子书写的佛经石刻碑。据说这些石刻碑可不是固定不动的,要是书写的人获罪了,碑文就被抬走,换新人来。 普济寺所在的碧云山,本就是春季桃花、秋季红叶,四季美景不断。 这么一来,这普济寺集山川美景、名家书法和信善美言于一体,简直是集大成者,他们不出名谁出名? 颜汐觉得,王七能从寺庙买下这块荒地,估计还是因为知客僧们尝了他供奉的茶叶蛋等美食。 和尚们一想,他们普济寺啥都有了,但是美食上有所欠缺啊。这茶棚的东西虽然粗俗,可是味道不错。 那地荒着也是荒着,不能种地,而且就那么小小一片地方,索性就卖给他们开茶棚吧。 这地方王七很满意,颜汐也很满意,靠近寺庙人流不错,靠近官道交通很好。 徐府门前的热闹,她想也想得出来。前世做路演的时候,只要免费送小礼品,马上就观者云集。古代只是人心淳朴又不是傻,在有心诱导下,谁舍得放着银子不要? 要怪,只能怪徐首辅太过财大气粗,他要是只给五文钱、五十文钱,还没这么疯狂。结果,徐首辅大手笔,一开口就是白给五两银子,谁能忍得住? 别说别人,颜汐出城前还带着颜柳去徐府门前晃了一圈,领了十两银子来的呢。 揣着这十两银子,她跟着王七到普济寺拜访知客僧们,转手就请和尚用这十两银子,给王氏和顾氏各点了一盏长明灯。 她其实并不太相信神佛报应,可是看着长明灯亮起,菩萨宝相庄严,心里不由生了一丝希冀,希望王氏和顾氏能得菩萨保佑,若有来世,平安喜乐一生。 颜柳暗气自己怎么没想到,早知道她应该男装领一次,女装再去领一次,就能给夫人和顾婶再多点一盏了。 知客僧看颜汐一身素服,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对她的态度马上就客气了几分,“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我佛慈悲,必定会保佑亡者早登极乐。” “多谢师父,还望师父们早晚看顾添好灯油。另外,我家茶棚每月初一十五会送一担米上山,为我家两位长辈施粥祈福。” 既然在普济寺山脚下,这做善事还是通过寺庙吧。卖了这个好,也是求个庇护。 颜汐不信什么灵验之说,她只相信任何事物,能茁壮成长,都得有所依靠。 能在京城做大的寺庙,肯定都不简单。普济寺既然能和报国寺并列,自然有它的倚仗。 一担米事小,但是长年累月地送,就是一种关系。人情都是处出来的,接触多了自然就有感情了。 知客僧一听,更是连连点头。普济寺不缺香火钱,但是能施粥行善,还不用庙里出钱,这种好事谁会拒绝? “对了,女施主,不知你们茶棚会卖些什么吃的?” “佛门脚下,我们只卖素食。”颜汐爽快地说道。 知客僧简直太满意了。 他觉得这与善茶棚的名字取得好,这女东家做人也很好,别看年纪小,说话做事让人很喜欢。 谈妥了事情,颜汐回到城里。 普济寺这边,她的确只打算卖点素食,迎合一下香客们的口味。主要的卖点,在京城内。 颜汐在京城买下的小院,就在徐府对面不远的帽子胡同。 这家人原本是京中的翰林,今年外放做官了,不知道几时能回京,估计银钱也不凑手,就将这套小院卖了。 京城中分为内城和外城,又讲究东富西贵。 帽子胡同刚好就在外城最靠近内城的地方,位于西边,这里住的除了几家小官,就是富户。若是按照后世来说,内城算内环的话,帽子胡同算是靠近内环边上了。 地段可人,价格也很可人。 颜汐买的这套院子,跟阳山村的地方比,就显得很小了。好在房型蛮正气,规规整整的长方形。一进院子,正对大门一排三间房子,,中间是堂屋,左右是正房;左右两边是东西厢房,各有两间;倒座房连着门房算在内也是三间。 每间房间都不大,更不是啥套房。中间是一块院子。厨房就在进门右手边的倒座房边上,厨房边上还有一口井。 最难得的是,靠左边还有块垒高的地,种了葱姜蒜、青菜等物,边上一株月季正含苞待放,还放了张石桌,立马多了点雅趣。 第166章 与善卤味店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就这么一套房子,花了颜汐五百两银子。 不过,对这地段她很满意。 不管什么时候,首都的房价都是昂贵的。 幸好颜汐现在小有身家了,听说今年考中进士的,不少人还住着公家的廉租房呢。 有了这套房子,将来刘衡进京赶考,就不用考虑住宿问题了。 这套院子是连家具一起卖的,各式家具也都齐全。 颜汐也不避讳用旧东西,买下后雇了两个妇人帮忙打扫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她找工匠将最靠近胡同口的倒座房外墙的砖墙,中间挖了一个长方形的框子,成了一堵半腰墙。 时下开店,店门都是一块块木板做成门扇,开门就得将这一块块板卸了,关门就再将板插回去。 颜汐直接定做了两块大木板,半腰墙上面做活闩,做成上下翻盖形式。开门了将木销子一拔,把木板往顶上一挂。关门的时候再从顶上放下来,很是方便。 她现在还没实力将店开到徐家大门口,但是,她至少要先在京城站住脚。 在刘衡告状之后,她曾经有百般担心,甚至想过实在不行,拜托颜枫颜柳将刘衡提溜了,带着瘸子四个,八个人一起跑。徐家再能耐,到底当今皇帝不是吃素的,不可能什么都是徐家说了算。 然后,刘衡送信让她莫要担心,同安府已经接下状纸了,这说明,陈家这次不再像上次那样,只想拿刘氏母子当筹码,去与徐家谈点交易。 再后来,她住的地方有人让个小乞丐送了当日的邸报。邸报上写了圣上命陈阁老查各地钱粮。而跟着邸报一起的还有一张小纸条,写了“公道自在人心”六个字。 铁画银钩六个字,颜汐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眼睛一热,莫名就想哭的感觉。 公道啊……有多久她不敢想这两个字了? 王氏,顾氏,那些无辜枉死的佃户…… 既然公道自在人心,那她就安心了。 同安府的事有刘衡,她就在京城做她能做的事。只要她在京城站住脚,再不济,她还能去大理寺喊冤,去徐府门口血溅三尺,总不能都待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要站住脚,首要的一条就是赚钱。 既然已经有了徐首辅都觊觎的配方,这个现成的名头。 颜汐打算,就在京城开一家卤味熟食店。 现在这时候,大家做菜也喜欢放桂皮啊、生姜啊、陈皮啊等等香辛料,但是,大多放起来比较随意,也没颜汐从后世学的那样讲究。 之前做茶叶蛋时,有意识地留过卤水。 现在,颜汐就在那卤汁基础上再改进,原本只放了生姜、桂皮、陈皮、花椒、茴香等五香,现在,她用猪棒骨和鸡骨架熬汤底,除了葱姜盐、料酒、白糖外,还加了甘草、草果、豆蔻等近二十种香辛料。这么一大包磨粉之后,都快凑成一副药方了。 这锅卤汁加上酱油,再倒入白糖炒出的糖色里,就是一锅红卤了。红卤主要就用来卤猪耳朵、猪舌、鸡爪鸭爪等荤菜。 颜汐在灶头忙着调味,颜柳帮她烧锅、倒水。 等卤汤烧好,颜汐将另一口锅里煮熟的猪耳朵、猪舌头捞出来,刮掉表面的那层白色附着物,就丢到卤水锅里,继续小火慢炖着。 刚开张,她也不敢做多了,只买了四个猪耳朵、两条猪舌头,还有两只鸡和两只鸭子。 天气渐渐热了,这时候,糟卤做菜也是比较好吃的。 颜汐从来到卫国后,酒酿和糟卤都没见到过,其实就是在后世,糟卤菜也不是各处都普及的。 颜汐曾经想做贩卖糟卤的生意,所以对于糟卤做法狠狠研究了一把。 当初没有用上,现在倒是用上了。 她去酿酒作坊里买了人家的不用的酒糟。作坊老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要知道这时候的酒糟,除了喂牲口就没啥用了,居然还有人肯花钱来买,他乐得半卖半送直接给了几大桶。 颜汐不得不花钱雇了辆驴车给送回家。 酒糟加黄酒化开,再加盐和糖,所有这些拌匀之后,倒入一块大纱布里,将汁水滤到一个大瓦罐里,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有了一瓦罐的糟卤汁。 这糟卤做东西比起卤水可省力多了。 花生、黄豆、豆腐干、鹌鹑蛋……简直一切皆可卤啊。 等她把所有东西泡上,到了天快擦黑时,王七终于从工地回来,一看两个小丫头做了这么几大锅菜,不由提议,“汐儿,咱们要不要买几个人?” 颜汐回头一看,颜柳忙着烧火干活,脸上都擦了点锅底灰,本来是武林高手女侠风,愣是被自己折腾成杨排风了,不由暗叫一声罪过。 颜柳看颜汐打量自己,以为她是询问的意思,一脸冷然说道,“小姐,这点力气活,奴婢一个人就能干。” 好吧,高手就是高手,力气大于常人。 就连王七听到这话,也摸摸鼻子走开了。他有点心塞,自从有一次看颜柳在抱一口大缸,他一看,那缸大得都能装下两个颜柳了,赶紧上去帮忙。结果……颜柳刚松手,他就跪了。 他当年在码头上扛包干活,一个人能抗四个麻袋,可那口大缸的分量……这是人能抱起的分量? 要不是颜柳及时接手,那口大缸估计就砸碎了。 颜汐看王七悻悻然的样子,不由好笑。有关王七和大缸的故事,与善茶棚几乎人人皆知。 不过,是得考虑人手了。 与善茶棚现在的掌柜和伙计,都是明水县那边招募后,再先学带后学,一个个带出来的,京城这边的茶棚,颜汐打算让瘸子带几个伙计来。瘸子老于世故,又有武功,眼睛也够毒。而城里这间“与善卤味铺”,她打算就王七、颜柳加自己,三个人先做着。 颜柳一向是颜汐说什么就是什么,然后默默地将重活累活抢过去干掉。她现在除了针线活没练好,烧锅洗碗等家务活,都很拿手了。 王七担心颜汐和颜柳太辛苦,但是想想他们也不敢招外人进来,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所以也没啥意见。 到普济寺找和尚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与善卤味店就先开张了。 第167章 京城遇故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帽子胡同都是住家,冷不丁早上一阵鞭炮声响,一家卤味熟食店开张了。 走出胡同口去买菜的妇人们,走过这家店不由停了停步,只见这家店左右两个角落,各放了两口锅,一口大锅里面是一根根竹签子,串着各种食材。 另一口锅子,里面看着应该是煮鸡蛋,但是那鸡蛋都敲开了,缝隙看着是黑乎乎的。这东西能好吃吗? 跟这两口大锅一比,柜台上摆着的几盘熟食,放着猪耳朵、猪舌头、鸡蛋、豆腐干、花生米……看着卖相都不错,香味也挺诱人的。 王七这掌柜的,站在柜台前招呼,“各位婶婶大娘们,小店与善卤味店,专卖各种熟食,欢迎大家光顾啊。” “掌柜的,你们这鸡蛋怎么是黑乎乎的?” “大娘,您可别看着蛋卖相不起眼,您闻闻,这味道香吧?”颜汐殷勤地夹起一个茶叶蛋,三两下剥壳放到白色盘子里,拿出一根棉线绷直划过,一个茶叶蛋很快就分成了十几小块。 颜汐拿筷子分给围在柜台前的人品尝,“我们家这茶叶蛋是永州与善茶棚卖的,刚到京城开张。” “永州?”有人想起了传言,“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传言里,徐首辅家都要方子的那家?” 京城人到底见多识广,说话也委婉多了,没有直说是徐首辅抢方子的那家。 但是,这么一提,大家就都知道了,原本没打算买的也驻足打算买两个尝尝。 颜汐点头,揶揄了一句,“为这事,我家还在同安府与徐家打官司呢。其实,何必要找什么方子呢,您看,到店里买多方便?大娘,您觉得我家这茶叶蛋味道怎么样?” “味道是不错,有一点点茶叶香味,好像又不止,入味。”被颜汐问到的大娘,吞下一小块品尝的鸡蛋,很公允地评价道,“这味道是好吃,怎么卖啊?” “这茶叶蛋三文钱一个,那边的关东煮一文钱三串。这花生米当下酒菜最好,不上火,”颜汐指着柜台上的熟食一一介绍,卤素菜十文钱一碟,卤荤菜十五文一碟。 “这猪耳朵十五文可太贵啦,我十五文能买一斤呢。”有人马上叫起来。 王七笑着端出准备好的试吃品,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猪耳朵、猪舌头,还有花生米,“大娘,这可不能这么比。您看我家这熟菜,光味道我们掌柜的就忙活了两天,大家可以尝尝。”他走到外面。 这年头没有免费试吃这回事,王七一送出来,开始大家都互相瞪着不好意思下手,还是刚才那个大娘打了头,“茶叶蛋我是要买的,这猪耳朵我儿子爱吃,我尝尝比我做的味道怎么样。” 她吃了一小块猪耳朵,连连点头,“这猪耳朵冷着吃,倒也好吃。我要两碟。” 这大娘显然家境不错,开口就要了两碟猪耳朵,六个茶叶蛋,还要了一碟花生米。 颜柳利落地拿油纸一包,递给了她,“五十八文钱。” “柳大娘,这味道真的好吃啊?”有人打听。 那叫柳大娘的显然是个爽快人,“好吃,比自己家做的入味,你们买点尝尝啊。” 其他人听了,也到王七手里试吃了一点,这一尝,果然不错。 尤其是花生米,一样是煮的,比起自家做的更入味,而且这一吃,感觉胃口都开了。 价格贵是贵了点,但是京城物价本来就不便宜,偶尔吃一两顿还是吃得起的。 众人你一碟我一碟,片刻功夫就卖了大半。 有那刚出门的,一看这围了一堆,见有熟人买了,不由打听,“买什么呢?这店东西好吃?” “快去买吧,不然可就卖光啦,第二锅卤味还要等好久呢。”说着话,又凑近点,压低了声音道,“这家就是徐首辅都想吃的茶叶蛋,人家把店开到京城来啦。” 城里这几天最大的热闹就是徐首辅家的,后来的人一听,愣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命挤进人堆里,抢着买茶叶蛋。 不过一个时辰,除了一锅关东煮,其他东西都卖完了。 看来关东煮不适合放在这里售卖,还是在茶棚卖得比较好。 四月的天气,王七热出一身汗,他擦擦额头,“妈呀,京城的人真有钱。” 颜汐抿嘴一乐,京城的人未必有钱,可这条帽子胡同里住的人,大多看来都舍得花钱。 她荤菜买得少,只能临时再出去买了回来做。 颜汐挎上菜篮子想出门,颜柳正在擦柜台,一看她要出门,丢下抹布,伸手在围裙上一擦,几步就跑到颜汐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菜篮。 “肉摊也不远……”颜汐有些无奈。可惜颜柳压根不听她说什么,固执地跟在她边上。 自从阳山村那事后,颜柳就成了她的小尾巴一样,到哪都要跟着。 颜汐只能跟王七招呼了一声,带着颜柳出门,走到肉摊边上,正看到两人欢天喜地在那买肉。 卖肉的小二乐呵呵地招呼,“这两天买肉的可不少。” “嘿嘿,这不是从徐家领了五两银子嘛。”一个买肉的分享了一下,“要说有钱也是真有钱,听说都给了上万两啦。” “这么多啊!真的假的啊?” “我听徐府的人念叨的……哎……我要那块肥的,瘦的不要。”买肉的一看小二的刀偏了,急得直叫。 “好唻,这块都给您。” 买肉的提了肥肉,高兴地走了。 颜汐看肉摊上都没什么肉了,猪头倒是还有一个。她买了个猪头,又买了两块肋排,一边打量着路两边的店,一边往回走。 这片地方是内城外城的交界处,路边有各种摊贩,道路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酒楼茶肆、金银首饰、古董字画……这片地方三教九流云集。 颜汐看完店铺,正打算穿过大街回到帽子胡同,人刚走到大街上,听到大街靠内城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她一转头,看到二十多匹马正冲过来。 得得的马蹄声,看着声势惊人。颜汐看那些马冲过来的速度,吓得脚都要软了。 “小姐,小心!”颜柳看颜汐愣住了,连忙伸手来扶。 颜汐听到传来“吁——”的声音,转头,就看到一只马头快贴到自己脸了。 第168章 一颗定心丸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活了两辈子,颜汐还是头一次跟马这种生物如此接近。 眼看那马嘴巴都要贴自己脸上了,她吓的退了几步,若不是定力够,都要叫出声了,一边退一边下意识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能带着二十多个人在京城大街骑马穿行的,都不会是常人。 颜汐觉得惹不起,还是躲远点好。她没抬头看,拉了颜柳就向退回到后面的人流里去。 “吓到你了?你怎么在这儿?”骑马的人没发火,说了一声。 这是跟自己说话? 颜汐一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周洪手里勒紧缰绳,嘴里还不忘跟颜汐说话,“颜娘子,你可得小心,走大街上不要出神,万一被撞到可不是闹着玩的。刚才要不是我家爷及时勒马,你可就危险了。” 颜汐没想到在京城居然会遇到周洪和那个受伤的少年,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让她也绽开了笑脸。 她上下看了那少年和周洪一眼,发现两人都是一身锦绣,才想起这少年的身份,这可是王爷家的儿子,不是父老乡亲啊。 她微微收敛了几分笑意,行了一个福礼。 这福礼还是她后来学的,样子实在不算好看,幸好她用上的机会也不多。 那少年看她行礼,嗯了一声,点头致意,也跟周洪一样说了一句“走路小心”。 自己够小心了,还不是你们速度太快啊。 颜汐腹诽了一句,却是不敢直接说的,“嗯,我会小心的。” “颜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啊?你这是……啊?你买猪头干嘛?”周洪一眼就看到颜柳拎着的篮子里,露出的那个大猪头,不年不节的,颜汐买猪头做什么,他想了想,清明也过了啊。 颜汐倒忘了,这时候的人,一般都是要求神祭祖等特殊时候,才会买个猪头做供品。 “我开了一家卤味熟食店,这猪头是要做了卖的。” “你真的在京城也开店啦?”周洪惊喜地叫了一声。 真的? 颜汐疑惑地看向他。 周洪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呵呵笑着,“之前我还想你做的那些吃的呢,你店开在哪里啊?等我们回京来,我来你店里尝尝。” “大叔,小本生意,来的时候带钱。”他一提起之前,颜汐就想到那时候这两人可是赖在自己家里的。 “啥时候没给钱啦?那时候没钱,我家爷还押了……”周洪刚想说押了玉佩留给你。 卫城叫了一声“周洪”,周洪连忙住嘴了。虽然没人敢往他们身边凑,但是大街上的确不是闲聊的好地方。 卫城终于让周洪闭嘴了,才看着颜汐,才一年时间,颜汐长高了一些,脸色却没那时候红润可爱,有些消瘦,那双手虽然没有冻疮了,依然是一看就是干活的手,身边带了丫鬟,居然还是在自己干活啊。 来到京城后,他见过不少京城贵女,华服美裳,吟诗作画,还真没人像她这样一天到晚奔波。只是,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我要去永州和同安府,可有信要带?” 颜汐一愣,这人这是……打量了一下他身后带着的那群人,这是打算荣归故里的意思?可是帮自己带信? “你要去明水县?” “圣上命我为钦差,前去旁听同安府审案,听听刘衡与徐家这件案子如何审断。”卫城放低了声音,开口解释道。 这消息也不是秘密,圣旨下后京中文武百官都知道了,百姓们远离朝堂,还未听说而已。 颜汐眼睛一亮,询问般看向卫城,他去做钦差,是不是会帮自己? “有我在,你放心。”看着颜汐的眼神,卫城略一犹豫,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让她安心的话。 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颜汐果然绽放了一个笑脸,连连点头,“辛苦你们了。”她忽然想到周洪刚才说想吃自己做的吃的,跟卫城说了一声“你们略等等”,转身叫颜柳快点回卤味店去,带点熟食回来,“看看还剩什么,院子的锅里还有一锅茶叶蛋,装点带过来。” 颜柳看这么多侍卫在,放心地转身跑回店里。 她脚程很快,加上帽子胡同离这京城大街也很近,很快就拿了一个大油纸包回来,“小姐,里面有三十个茶叶蛋、两包花生米,还有半只卤鸭。” 颜汐接过来递给周洪,“大叔,这些你们带着路上吃,都是我昨天刚做好的。路上带着下酒配饭都好吃。” 周洪鼻子一吸,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这颜汐也太现实了,刚才还说要带钱,一听郡王爷做钦差会帮她,舍得送这么一大包了。 颜汐只觉得喜不自胜,若不是场合不对时间不对,要是在现代,也许她就要请卫城这一群人上酒楼了,现在只能先送点吃的。 “你们路上小心,天气热,要注意防暑。可以傍晚的时候赶路,我前两天接到信,说同安府四月中就要开堂问案了。” 这焦急之情都溢于言表了,卫城不由好笑地点头,再次说了一声“放心”,翻身上马。 颜汐连忙让开路,周洪跑了两步,又转回来,“颜娘子,你那店开在哪里啊?” “帽子胡同口,与善卤味店。你们早去早回,回来我请您吃,保证您没尝过。”颜汐赶紧邀请。 周洪笑着拨转马头追上卫城,低声嘟囔了一句“前倨而后恭”,一边却是抱着油纸包笑开了花。 后面的侍卫跑到他边上,“周侍卫长,回头分我们尝尝啊。” “等打尖的时候,大家都吃一个茶叶蛋。”周洪看看油纸包,很大方地许诺。 “周侍卫长,刚才那小娘子是谁啊?难道是你的……” “去你的,”周洪虚甩了一鞭,“那小娘子才多大,老子一把年纪了,我当她是妹子晚辈,不要胡说八道。” 卫城回头,盯了这些人一眼。 侍卫们马上肃然,不敢再嘻嘻哈哈了,连忙一本正经赶路。 这些侍卫,都是大内侍卫里挑出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刚才与周洪开玩笑,想探探颜汐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对着卫城,没人敢放肆多话。 城郡王为了办差,都舍弃了马车,跟他们这些侍卫一起骑马前行,谁都不敢乱耽搁时间。 第169章 摇一摇大树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看着卫城一群人离开,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这么久了,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 她带着颜柳回到店里,也无心准备卤味,走了好几圈,一拍脑袋,叫了王七进来,让他安排人出去送信。 看王七出门办事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定下心来,准备明天要卖的卤味。 这只猪头买得太是时候,所以,颜汐决定一点儿也不能浪费。 大锅烫熟猪头后,猪耳朵、猪舌头和猪脸肉都切下来刮干净放进卤汤里,慢慢小火烀着入味。 拆出来的大骨头炖了一锅香浓的大骨汤,放了笋干、豆芽和白菜,炖得入味酥烂。 就连猪脑都做成了猪脑烩豆腐。 等颜汐忙活好,王七回来吃饭时,忍不住笑意,“汐儿,这次是不是能让徐首辅认罪?” 颜汐看看王七,这也太乐观了。 “那我们送信出去?” “至少,让老乌头他们可以报仇申冤,让徐家付出代价。”徐家是一株参天大树,他们如今能做的,不过是摇动几下,让这棵树根基不稳而已。 王七有些失望,不过,瘸子和老乌头他们要是能大仇得报,也是好事,他不由又高兴起来。 刘衡与徐家的官司,进展很快。 未等卫城到永州境内,徐敬之就派人绑了一个族人和自己府上管事,送到同安府认罪。 那两人对于遣凶杀人供认不讳,说是路过永州时尝了与善茶棚的食物,又见其生意甚好,才会见财起意。管事偷了徐敬之的令牌,假传家主指令,让那四人来阳山村动手。 这一招丢车保帅,用的极快。 原本,那四人身上的令牌,是老乌头几个离开抚州时,从徐府偷的。放到那四人身上,就是为了将徐府和刘家的恩怨放到明面上,如今徐府认下遣凶杀人的事,这桩官司好像也只能结案了。 卫城赶到永州时,同安府知府已经结案,将官司一应内容结案上呈。 动机、人证、物证……一应都附和,这案子也就成了铁案。 由于刘衡家中只有刘衡受伤,无人死亡,这徐姓族人和那管事动机不纯但因为没有闹出命案,罪不至死,也就判了流放八百里。 倒是卫城到了抚州后,有抚州百姓状告徐家霸占良田,鱼肉乡里。 证据确凿,徐首辅在朝廷上痛哭请罪,天启帝最后念徐首辅离乡多年,家中事务皆由其堂弟徐敬之掌管,徐首辅虽有失察约束不力之过,毕竟不是大罪,训斥之后罚俸半年;徐家有几个族人或斩首或流放,所占良田退回原主。 颜汐听到后,只觉得这徐首辅上辈子肯定拯救了银河系,不然这种案子出来,他和他堂弟徐敬之竟然都毫发无损?这跟她前世看过的历史和故事完全不符合啊,说好的株连九族呢? 不过,事后想想,可能还是因为证据不足,而且,天启帝对徐首辅不是一般的信任。 在京城待久了,听多了传言,传言里,天启帝是个仁慈念旧的帝王。 不过,颜汐觉得人家撞大运,徐首辅家里已经是一片愁容。 徐首辅自从入了官场,凭借着才干和眼光辅佐了天启帝,几十年来都是一帆风顺。尤其是天启帝登基后,当众被训斥的事从未有过。 一时之间,徐家在朝中低调起来,就连在内阁中,徐首辅也大多三缄其口,不再事事拍板。 在外还能忍住,回到家中,徐承安忍不住怒火,“父亲,这一定是卫城做的手脚。” 徐承平也点头,赞同徐承安的意见,“父亲,您多次劝圣上选顺郡王为储君,只怕让卫城不满了。这次圣上派他出京做钦差,是不是有了定论?” 对天启帝来说,只怕是有所定论了。但是,盯着龙椅的人那么多呢。 “先看他有没有命回京吧。”徐首辅笑了一声,“宗室里又不是只有平王一家,就算只有平王一家,只怕那位侧妃也坐不住。” 卫城这个钦差,固然是机会,但是,他办好差事活着回京才是机会。要是半路上死了,那就白死了。 “要不要我们送信……”徐承安一听,有些激动。 “你给我坐下。”徐首辅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如此沉不住气。我们送什么信?城郡王的行踪,圣上知道,百官也知道,要你操什么心?” “是,父亲。”一看徐首辅发怒了,徐承安不敢再冲动,但是又有些不甘心,“那要是他真的回京了呢?” “我今日到御书房时,闻到里面一股药味。只怕圣上的身子,并不如外面传的那么康健。只要储君一日未立,一切就皆未定。如今宗室里,以平王爷权位最尊,还得看这些王爷们的意思。” 徐首辅耐得住性子,他四平八稳,而且徐派的官员在朝中也未受到明显打压,一时间,倒是风平浪静。 颜汐不知道这些风雨,接到刘衡送来的信,说暂时无虞,也就放心地继续忙活着熟食店和茶棚。 同安府一案,洗脱了徐首辅的嫌疑。但是,百姓们可不管,徐家不就是徐首辅家吗?徐家看上与善茶棚的秘方,那不还是徐首辅看上了吗? 按照这个逻辑,与善茶棚的食物生意依然很好。 而颜汐借着在京城的地利之便,又买到不少书,充实到各家茶棚里去。 因为与善茶棚的为善之举,有不少大儒对刘衡都赞誉不已,愿意收他为弟子。但是,刘衡觉得自己已经是裴秀的弟子,一一婉拒了这些人的好意。 裴秀参加天启十年的会试,倒是顺利过了,殿试时录为进士十九名,刚好北地有知县空缺,这一批人就选官外放了。 他远在北地消息不便,得知刘衡之事后,有心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连打听消息都多有不便,除了派人和写信关怀外,别的忙也帮不上,只急得向同年好友写信打听。 待知道尘埃落定后,裴秀高兴地将自己参加科举的心得和天启十年这科的进士文章都誊录了,送到刘衡手里,期望能对他参加会试有所助益。 第170章 隐约的羡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暂时放下心事,碧云山山脚的与善茶棚也开业了。 这家茶棚都是素食为主,很受香客们欢迎。 颜汐每次到茶棚里,都看到香客们络绎不绝地排队吃饭,她估摸着普济寺里的素斋肯定不好吃,不然不会女眷都住到普济寺了,还派仆妇来茶棚买吃的。 当然,茶棚里除了常见的几样,每日还从京城的卤味店里运了卤蛋、豆腐干、藕片等卤味来卖。 天气渐渐热了,颜汐做的糟毛豆、糟花生等糟卤口味的熟菜,很受欢迎。 毕竟天气一热容易苦夏没有胃口,而卤味最是开胃。尤其是糟卤,颜汐做的糟毛豆等,特意放在井里降温,吃起来格外清凉。 不少香客尝了之后,都是一买再买。 颜汐每天都是在城里家中做好了,再送到茶棚去卖。当日做的若是卖不完,宁愿自己吃掉或者倒了,也不会隔日再卖。 口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时候又没冰箱,颜汐实在是害怕变味。 幸好,目前为止,只有不够卖的,没有剩下的。 城里的卤味店,生意也很好,帽子胡同这边的住家不用说了,就连住在内城的一些人家,也会派人来买些熟食回去吃。 这天一早,颜汐和颜柳刚送熟食到茶棚里,却看到一队人拥着两辆马车飞奔而来。 她好奇站在门前张望,那马车却是直接停在了自家茶棚门口。 “汐儿!”后面一辆马车门帘掀开,刘衡高兴地下了马车,“没想到你在店里啊?” “二郎哥,你怎么来了?”颜汐没想到刘衡会跑到京城来。 刘衡看到颜汐,只觉得松了口气,“城郡王邀我一起上京,说我在家中也是攻读备考,不如到京城来,更能增长见识。” “也对。”颜汐也高兴,想想反正有自己的房子,刘衡待在京城,的确比待在阳山村放心。 颜枫和阿大几个也上来见礼。 颜汐再一看,周洪一群人围在第一辆马车边上,询问地看向刘衡。 “城郡王路上受了点伤,幸好有小枫几个在,总算没出大事。” 这时候,卫城也掀开门帘走下马车,他依然是腰背挺直、微微含了一丝笑意,也看不出哪里受伤。 周洪跟在卫城边上亦步亦趋走到茶棚门口,颜汐才从兴奋中回神,想起来应该行礼。 卫城微微虚扶,“在外面,这些虚礼就免了。” “听我二郎哥说您受伤了,要紧吗?”颜汐不由关心地问道。 这卫城也是倒霉,三天两头受伤。 “没有大碍。” “颜娘子,这次可多亏你家这小侍卫了。”周洪指指颜枫,高兴地夸道,“你从哪里买到的人啊?这身手,了得!要不是他提前示警,我们就真要糟了。” 原来,他们从同安府出来就遇刺了,还好碰上刘衡带着颜枫几个,有颜枫一路帮忙警戒,终于平安到了永州。 后来周洪觉得不放心,硬是问刘衡把颜枫借去当帮手,要回京了,颜枫却是不肯再走,要回阳山村去守着。 “这小子死心眼。我还想劝他跟着爷搏个前程,他只说‘小姐让我守着公子’,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颜汐不由好笑,“大叔,我家颜枫是出了名的话少,他都说了八个字了,已经是很多话了。” 颜枫听到颜汐的调侃,有些发窘地笑了。 “要不你把他卖给我们?” “颜枫不卖!”听到这话,颜汐神色一变,“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决定,不是奴才下人,他是我家里人,颜枫和颜柳,都是我家里人。” “咳——这不是,开个玩笑么。”周洪看颜汐脸色都变了,打了个哈哈,“就是个玩笑,颜娘子,你答应等我们回京要请吃东西的,不会赖了吧?” 虽然有点讨厌一见面就说什么买颜枫,但是人家到底帮了大忙。而且,民不与官斗,颜汐可不觉得自己真有资格跟人家称兄道弟,所以,听到周洪找了个台阶,也就顺坡下驴,“那是当然,不要抢我家的人,什么都有。” 她笑着看看卫城,“刚好有新做的卤味,你们这么一大早赶路,早饭吃了吗?要不就在我家茶棚里吃点。” 卫城略一想想,“也好,有些饿了。” 颜汐将这群人让进大堂里,每人给盛了一碗白粥,端了卤蛋、糟毛豆等食物上来。 太久没有看到刘衡他们了,颜汐请卫城等人坐了大堂里宽敞的地方,带着刘衡几个坐到角落里,指着那些卤菜让他们吃。 刘衡也是第一次吃糟毛豆,夹起吃了一口,“汐儿,你这毛豆做的更好吃了。” “那你多吃点。”颜汐看他脸颊都有些凹下去,瘦了不少,“一路上赶路肯定很累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回家去洗个澡睡一觉。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先走买了一套小院子了?就在帽子胡同,进了城很快就能到了。看你衣裳都破啦,”颜汐看刘衡的袖子破了口子,“你等会儿先去洗漱换件衣裳,再坐马车回去。对了,这马车是租的还是买的啊?” “租来的,回头给二两银子。”刘衡一边喝粥吃菜,一边听颜汐念叨,听到她的问话,还抽空答了一句。 颜汐又去看颜枫,“有没有受伤啊?” “没。”颜枫依然惜字如金,答完就开始埋头苦吃。 “真的没有?可别骗我啊?” “小姐,哥他真没伤,没有伤药的味道。”颜柳马上证实了。 颜枫对于颜汐这种诱哄小孩的口气有些无奈,又看颜柳说着还皱鼻子,嘀咕了一句“狗鼻子”。惹得颜柳翻了一个白眼。 颜汐看他们两个这样,放心了,又去看了瘸子和阿大四个人。 一圈问下来,大家都好好的,她终于放心了,盘算着这些人该怎么安顿的事。 一群人坐在桌边絮絮叨叨说话,边上卫城看了这边一眼。 他自小的规矩就是食不言寝不语,颜汐这样在饭桌上絮叨的行为,实在不合规矩。 只是,看她一会儿给刘衡夹菜,一会儿念叨要他休息的话,他抬起胳膊,感觉胸背之间的伤口有些钝痛,这种家人的关怀,自己好像从未有过。 卫城倒是隐隐有些羡慕起来。 第171章 去一去阴霾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已经到了京郊,又碰上了颜汐,卫城要回皇城复命,不方便再与刘衡同行。一行人在茶棚处告别。 周洪念叨着回头再来吃东西,又不舍地看向颜枫。 那一步三回头的眼神,若是看向颜柳,颜汐都要以为周洪生出情丝了。 茶棚这边略一收拾,颜汐赶紧带着刘衡一行人回到帽子胡同。 幸好买下的小院虽然不大,屋子还是挺多的。一通分派后,刘衡住了左边的正房,颜汐和颜柳住右边的正房。 东边厢房王七本来就住了一间,颜枫住了剩下的另一间。剩下的西边厢房和倒座房,老乌头和阿大、阿二三个分了。 瘸子不要住城里。他要继续去茶棚里做掌柜的。 王七本来是与善茶棚的掌柜的,现在又做了卤味店的掌柜,一根蜡烛烧两头。瘸子来了倒刚好帮他分担掉一半的担子。 他笑得冲瘸子拱手,“你可来得太及时了,我天天两头跑,鞋底都要磨穿了。” 瘸子嘿嘿一笑,“别谢我,我可是为了茶棚的分红。” 如今与善茶棚的分红的确可观,不说掌柜的,就连刘铁牛这样的伙计,都能拿到几十两银子了。 刘衡这次进京,顺便也跟刘进宝等人盘了账,这大半年永州那边的茶棚居然又赚了上千两银子。 颜汐不由后悔,“早知道就再买套大点的院子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银子放手里又不会咬你。”刘衡看她跳脚后悔,不由好笑,“多存点现银总是好的,反正这院子也够住,而且地方也很好。” 这倒也是。 这院子本来就不错,颜汐买下来后,改了一间倒座房做卤味店,院子里,原屋主靠墙垒高一块地做菜地,这块地里,现在颜汐拾掇着种了葱姜蒜和韭菜,在地边上还种了四棵向日葵。 原来的石桌边,买了两口大缸,一口种了丝瓜,一口种了葫芦,在石桌上用竹竿简单搭了架子,现在丝瓜藤和葫芦藤爬满架子,葫芦丝瓜交替着若隐若现,颇有雅趣。 对颜汐来说,种葫芦纯粹是看到有人卖葫芦种子,让她想到葫芦娃了,忍不住就买了下种。 就味道来说,葫芦比起丝瓜还是差了点,没有丝瓜鲜美。 关键是葫芦和丝瓜一开始结果实之后,那是接二连三地长,丢了舍不得,不吃又会变老,只好每天吃。一天三顿地吃,再好吃的东西都要吃吐了。 她和王七都受不了了,只有颜柳,每天还是面不改色地吃着。 颜汐就奇怪,“小柳,你吃不厌啊?” “好吃,能吃饱就行。”颜柳一脸淡然,“以前我和哥经常饿肚子,练功没练好不许吃,任务没完成不许吃。我们有一次饿极了,抓到两只蚱蜢,一人一个偷偷吃了一天。” 第一次听颜柳提到从前的日子,颜汐看她回味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 颜柳看颜汐满眼怜惜地看着自己,难得开了句玩笑,“蚱蜢其实挺鲜美的,小姐不是说万物皆可卤吗?下次要是抓到了,小姐可以卤了试试。” 现在有了刘衡这群人加入,这些丝瓜、葫芦再也不会浪费了。 六个大男人的食量,感觉这架子上的都摘下来,也是一天就能吃完一样。 当然,他们能吃也能干活。 阿大和阿二两个别看都是独臂,用起刀来还挺熟练。颜汐就教了他们一次猪耳朵这些煮熟后,要用刀把肉沫等刮干净,再捞了放到卤汤里去。 做了一次示范后,阿大和阿二两个做得又快又好,颜汐刮一片猪耳朵的时间,他们能刮三片。 不去想他们为啥刀法这么好的原因的话,颜汐对这效率还是很满意的。 自然,有生力量加入,卤味店里卖的量也多了。 颜汐做了一次猪头肉之后,现在卤味里,猪头肉热卖了。 早上,阿大和阿二两个跑四个肉摊,能拎回几个猪头来,煮、拆、卤、切……两人熟练地跟天生的厨师一样。 “小姐,还是卖卤味好。之前茶棚里那些菜啊东西啊,我们俩上手太慢。”阿大觉得自己一身才能终于发光发热了。 这两人当后厨,王七带着颜枫和颜柳两个帮着烧锅做卤味,然后再送到前面店面去卖。 不管颜枫如何冷脸,颜值还是很在线的。自从颜枫守着卤味店卖卤味后,颜汐发现来买卤味的小丫鬟都多了不少。 秀色未必可餐,但是秀色果然能来钱。 要不是卤味西施、卤味潘安的名称不好听,颜汐都想给这两人包装一下了。 幸好卖的是卤味,颜枫两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逃过一劫。 随着刘衡他们回京,若说不好的就是周洪时不时上门,他没放弃游说颜枫,也没放弃这里的美食。 但是,他每次都要苦兮兮地诉苦,俸禄太微薄,根本存不住银子;卤味太费钱,买回去他都吃不到几口。 直到有一次,颜枫忍无可忍,鄙视地说,“跟着小姐,我一月十两。” 周洪大受刺激,原来颜枫也是小财主啊?为了帮郡王爷招揽人才,也为了郡王府的面子,他终于变得豪爽了。 王七说起这个就冲颜枫翘大拇指,“小枫别看话少,深谙经商讨账之道啊。” 颜汐也是大笑,倒是分享起各种顾客心理,什么虚荣的要激,贪心的要给点小利……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就连刘衡也放下书本,听得津津有味。 “东家,若说做生意我就服你,你说我虚长了这么多岁,怎么就没你想的多啊?”王七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白长了。 颜汐偷笑,你们这些古人,哪里知道以后会有市场营销,专门就针对顾客心理搞活动啊。 每日说说笑笑,很快又是中秋。 今年的中秋节,没在阳山村过节,颜汐有些惆怅。但是,人要往前看,日子总是要过的,节也要过的。她觉得这个中秋,可以热闹一下,去去这一年压在大家心头的阴霾。 八月十四,她就开始为中秋忙活,菜家里也不缺,中秋月饼,她还是打算自己做。 想到卫城曾经喜欢吃自己做的冰皮月饼,颜汐决定今年做两种,一种冰皮月饼,一种广式月饼。 这些日子,卫城作为京城中新晋的热门人物,各种消息也不少,比如他已经到六部办差了,圣上对他恩宠有加。比如平王据说病了,想要让这儿子回永州侍疾。 第172章 入口后回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觉得,卫城碰上平王这种爹,也是倒霉。莫名其妙就是想拖儿子后腿,生怕儿子名声太好爬得太高,这是什么心态啊? 其实,细想想,自己,卫城,刘衡,三个都一样倒霉,都遇上渣爹了。 同病相怜,她做冰皮月饼,格外上心了些。 依然是四色冰皮月饼,但是这次的馅料,不再是单纯的豆沙、五仁了,颜汐现在有钱有闲,花大价钱到市场找西域商人买了哈密瓜,做了哈密瓜馅、无花果馅、黄桃馅和冬瓜秋梨蓉馅。 秋日天干物燥,她又熬了一罐秋梨膏和蜂蜜柚子酱。 还是到了京城,颜汐才发现蜂蜜其实蛮普及的,这时候的人已经能用蜂蜜做很多甜品了。就是蜂蜜产量太少,糖已经算奢侈品了,蜂蜜简直是奢侈品中的贵族。 但是,自己现在可是坐拥京城独栋四合院、腰揣千两银子的小富婆了,所以,颜汐决定大方地买——一小罐。 刘衡陪她出门的,看她抱着蜂蜜咬牙切齿又舍不得的样子,不由好笑,掏出一块银子,“买多点吧。” 如今他们都是从茶棚里定期拿分红的,刘衡手里也攒了一笔。他平日除了买书都不出门,几乎没啥花钱的地方。 颜汐恶狠狠地将银子塞回他手里,“给你钱不是让你乱用的。”然后,掏出一串铜板,一五一十数出一点,“老板,照着这钱数给我舀蜜。” 老板心疼地看着一块银子飞了,看看颜汐数的钱,小心舀出一竹筒蜜,称好分量递过来,“小娘子,这花蜜美容养颜,吃的很好呢。” 颜汐只当听不到,抱着蜂蜜往回走。 刘衡只觉得颜汐省得过分,“汐儿,你要是喜欢,再买点吧,老板不是说泡茶也好喝么?” “泡茶加点苹果加点白糖也好喝,别费这钱。你还要等两年考试,要是考上了还得上下打点吧?万一被外派,我打听了裴先生的日子就过得清苦,洪县令那时候日子好过,是因为他家本来就有钱。等以后,你还得娶媳妇吧?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样样都要花钱。” 刘衡没想到颜汐居然给自己打算到那么远的时候了,不由愕然,下意识说道,“刘春牛娶妻才花了二十两银子。” 刘春牛自从当上与善茶棚的掌柜的,行情看涨。今年家里给他相看了一门亲事,前不久成亲了。刘衡听阿大和阿二说过,刘春牛下聘给了十两,酒席用了五两,其他零零碎碎用了五两。 “娶妻讲究门当户对,刘春牛娶的是岩下村的姑娘,你以后要是娶个高门大户的姑娘,不得多给聘礼啊?聘礼可是姑娘家的脸面,你不得多存点啊。”颜汐想了想,“不过也得看对方的嫁妆,万一父母是个铁公鸡,你聘礼可不能给太多。” 刘衡看颜汐跟小妈一样,越来越爱操心,不由失笑,摸了颜汐的丫髻一下,“别操心太多,当心老得快。” 不过看着颜汐为自己事无巨细地想着,他心里就像三伏天喝了蜜水一样熨贴。 颜汐……不想再说话了。 回到家里,颜汐到灶房忙活着做饼皮拌馅料,颜柳帮忙打下手。 忙活到下午,颜汐终于做好了一批冰皮月饼,四种水果馅,四种传统馅料,既然打算给卫城送去,她特意买了盒子,水果馅料一盒八个,传统馅料一盒八个。 等周洪来的时候,她将两盒月饼、一大包各色卤味,还有一罐秋梨膏、一罐蜂蜜柚子酱都装好,让周洪带回去。 卫城的郡王府位于皇城,她觉得那种贵人区还是少去晃悠点,再说卫城如今太热门看着他的眼睛太多,自己这群小老百姓还是离远点。 所以,之前周洪来的时候她已经打过招呼,让他八月十四过来一趟。 周洪一看这么多东西,笑得合不拢嘴。 颜汐又指指那两个罐子,“这罐秋梨膏润肺止咳的,这罐蜂蜜柚子酱舀一勺泡茶喝好喝,是果茶。这里面可是加了不少蜂蜜,一勺就很甜了。” 周洪记下了,带着一堆东西回到郡王府,卫城正和林先生商议完政事,站在院中散心,看他兴冲冲抱着这么一堆东西回来,“你又去颜汐那里吃东西了?” “爷,这次可不是我去,是颜娘子做了月饼,她说她们不方便来,让我过去拿呢。”周洪说着将东西放到厅里桌上,“我听王七说,颜娘子这次做了水果馅的月饼,可好吃了。对了,这两罐,颜娘子说润肺止咳的,这罐是果茶。” 他一股脑说完,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 卫城打开月饼盒,只见冰皮月饼还是一如既往的莹润的白色,但是馅料颜色丰富了很多。他拿起一块水果馅的,掰开就闻到了一股甜果香,“这是西域进贡的蜜瓜?”咬了一口,不由笑了,“还真是蜜瓜,做了馅味道也不错。” 慢条斯理吃完一个哈密瓜馅,他又拿起一个看着有些黑不溜秋的,“这是什么馅的?”再掰开尝了一口,“好像是无花果馅的。” 眼看他还要再伸手,周洪急了,“爷,好吃不?我可一口都没尝呢。去年都是豆沙馅什么的,这水果馅我还没尝过呢。” 卫城将手里另一半无花果的月饼递过去,“那给你尝半个。” 有周洪插科打诨,有好吃的冰皮月饼,卫城觉得连日阴霾都去了很多。 周洪看卫城眉目舒展,也是暗自松了口气。他一直不明白,王妃端庄贤淑,郡王爷品学兼备,为什么王爷就是不喜欢呢? 不喜欢也就算了,眼看郡王爷得了圣上青眼,王爷还要弄一出侍疾的戏码,逼着郡王回永州去。要是不回去,郡王爷就是不孝,这是要陷郡王于不义啊。 这些日子郡王眉眼抑郁,今天才算稍微开怀些。 “爷,这果茶看着不错,要不让人泡一杯来尝尝?”周洪拿起那罐蜂蜜柚子茶,“颜娘子说里面加了不少蜂蜜。”想到颜汐提到蜂蜜时的表情,“我看颜娘子那样子,挺心疼那些蜂蜜的。” 卫城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有些酸,入口有些苦涩。 但是很快就回甘了,喝下之后,苦涩之味尽去,只留下酸甜清香,不由夸了一句,“在做吃的上,她倒真是很有些巧思。圣上前不久不是赐了一罐蜜下来,反正我也不吃,送给颜汐吧,就说是我的回礼。” 第173章 徐玉容妥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对于卫城的这份回礼,颜汐很满意。 这么一大罐蜂蜜,她可以吃好久了。 在刘衡一群人忙着准备过节时,魏侍郎府上,魏桓这中秋节却是又喜又忧。 徐玉容意外小产后,因为身子亏空,躺床上养了几月,无心也无力掌管家事。 而那丫鬟含香因为徐玉容没有发话如何发落,众人一时不敢自作主张,就由奶娘做主,先关到了柴房里,每天让人去送点吃的,不让她饿死。 本来是要等徐玉容身子好了再发落,没想到拖了这几个月。这天送饭的婆子一进门,忽然发现含香抱着肚子喊疼,裙子上也有血迹。含香求那婆子去禀告老爷一声。 那婆子一看她这样,猜测是有身孕了,也贪图含香给的银簪子,就去找了魏桓。 魏桓连忙让府里的大夫过去把脉,含香竟然真的怀有身孕了。 “老爷,您救救奴婢吧。”含香蜡黄着一张脸,拉着魏桓求救,“奴婢肚子里的小少爷,是您的亲骨肉,求老爷救命!” 魏桓听到怀着小公子,挣扎了半日,终于叫了外院的管家来,“含香冲撞了夫人,将她打发出去。” “老爷,夫人那儿若是问起……” “就说含香生了重病,怕病死在府里,就打发出去了。” 管家听他都安排好了,他又是管外院的,在魏桓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也不敢过于违拗,连忙答应了。 魏桓松了口气,又叫人给含香租了一套院子,连夜就送出去。随后,又给了大夫一笔重金。 那大夫出入高官宅院多了,他知道徐玉容不能再有身孕,一听魏桓的意思只是不要声张,乐得白拿一笔银子。 徐玉容在床上躺到中秋时,身子算是恢复了大半。 魏桓日日下衙之后就陪在她身边,亲侍汤药,嘘寒问暖,小意殷勤。 徐玉容每每念及小产的孩子以泪洗面时,魏桓也是红着眼眶柔声安慰。 几个月下来,徐玉容对他的那点怨气,已经散了大半。 “夫人,那孩子跟我们无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到了中秋这天,徐玉容又伤心时,魏桓小声安慰,又叫了奶娘进来,“我和夫人不便出门,你去普济寺,给点银子,让寺里给那可怜的孩子多念几卷往生经吧。” “对,多捐些香油钱。”徐玉容听了,也觉得是个安慰,让奶娘马上出府去办这事。 奶娘不敢耽搁,领了银钱到普济寺,捐了香油钱,让寺里的和尚们好好做场超生法事,坐马车回府,路过帽子胡同时,忽然看到一个女子扶着婆子的手,挺着个肚子,走进胡同去。 她看那侧脸有些眼熟,再一想,拍着大腿叫了一声,“哎呀,这不是含香吗?” 回到府里,刚好魏桓到书房去处理些公务,奶娘不敢隐瞒,连忙将见到含香的事说了一遍。 “老爷不是说她病重,已经打发出去了?” “奴婢看得真真的,还特意让人找到帽子胡同去看了,真的是含香,挺着个肚子。” “她有孕了?”徐玉容正起床梳洗,听到这话,摔碎了手中的玉簪,“看着几个月了?” “刚显怀,奴婢觉得……可能是那次……”奶娘含糊地提了一句,“听说她是半月前租下那院子住的,如今身边伺候的,是她的老子娘。听边上人家说,她那老子娘跟人吹嘘,自家女儿是大官家的夫人……” “就她也配称夫人!”徐玉容气得就要摔了杯子。 奶娘吓得连忙抓住她的手,“夫人,夫人,您可不能生气啊。大夫说您得好好养着。依奴婢看,老爷对那小贱人没什么心思,就是看上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而已。” 奶娘赶紧劝说,“夫人,何不把含香接回府里,那孩子生下来,就养在您膝下。您和老爷,总得有个孩子,您看,之前老爷一直念叨着那个刘衡,现在也不念叨了……” 徐玉容劝得怒容稍熄。奶娘说的话,句句劝在了她的心坎上。 卧床这些日子,娘家两个嫂子来探望时,话里话外都是劝她要为魏桓子嗣考虑。 徐首辅也劝她:“你没有孩子,又不给魏桓纳妾,外面提起来,总是说你善妒不贤,这样的名声,对你不好,对你那些侄女们也不好。” 徐家嫡女善妒,宁愿让夫君绝后也不肯为夫君纳妾生子,这种名声传出去,徐家待字闺中的女儿们,都得受拖累。 徐玉容变了脸色,“父亲只为侄女们考虑,就不管女儿吗?” “为父何尝不是为你考虑!”徐首辅叹气,“不为你的侄女们,只为你自己,你也得想想。不说别人,你看圣上,还得受制于宗室。为父本想让你到魏家过继一个来,但是,现在看着,你哥哥嫂子们说得对,与其养个别人的孩子,不如你养个庶子,从小养着,也就跟自己生的差不多了。” 对着徐玉容,徐廷之总是一片慈父心肠。这些日子家中儿子们念叨,再看看那些收了养子的人家,好像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靠谱。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刘衡与徐家的一场官司,让他有了危机感。尤其是城郡王活着回京了,刘衡是跟他一起回京的。 刘衡若知道徐玉容派人杀了王氏,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仇要如何化解?就得着落在魏桓这个亲生父亲的身上,母恩深重,父亲却也是孝道伦常。 经过秘方一事,徐首辅如今对刘衡不敢再轻视。没有证据证明秘方谣言是刘衡传的,但是从刘衡反击来看,他不得不信,这事是刘衡所为的。 去年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今在永州,已经是有口皆碑的刘举人。 他入了城郡王的眼,自己就不能再明目张胆地派人下手了。而且,听说他身边的小厮和随从竟然都是高手,城郡王遇刺时这几个竟然能打退刺客。 如今徐家和刘衡已经势成水火,但是有魏桓这个亲生父亲在,刘衡还是得受制于徐家。 他因为支持顺郡王,在城郡王那儿已经不能投靠。要是皆由魏桓和刘衡这儿,与城郡王搭上关系,那徐家等于有了两重保障。 徐首辅希望女儿能够明白自己的苦心。 想到娘家人劝的那些话,再听着奶娘的话,徐玉容不得不熄了怒火,认真想着这事。 奶娘生怕她立时又跟魏桓闹起来。徐首辅和徐家两位少夫人都已经交代她,要她劝着徐玉容,看她脸色转圜,又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您想想,含香不过是一个爬床的丫鬟。女人生孩子可是一道鬼门关,谁知道她有没有那个命顺利生产呢?” 徐玉容深吸了一口气,倒是想起父亲说的收养庶子的事,“那回头我跟老爷说,就让她先待在那帽子胡同吧,要生了再接回府里来。” 她不想天天见到那小贱人挺个肚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是,夫人想得周到。那要不要派人过去伺候?奴婢看到含香住的帽子胡同,就是刘家开的与善卤味店。” “这么巧?他们竟然在同一个地方?”徐玉容却是心中一动,“你挑两个生产过的老实本分的过去盯着,还有含香那老子娘,给我带回府里来,好好教教规矩。告诉含香,好好养胎,生下小公子,就算她有功。” 等到魏桓从书房回来,听到徐玉容提起派人伺候含香,只急得脸色发白,脚一软就跪坐在徐玉容脚下,“玉容,这孩子……这好歹是我的骨血,不如……就留下吧?我知道你委屈了,那含香,那时我喝醉了,以为是你……我一时糊涂,留下她,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已经年近四十,不如就留下这孩子,辛苦你来教养……” “看魏郎说的是什么话。”徐玉容扶起魏桓,“我对魏郎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我虽然恼恨那丫鬟不安分,竟敢爬床坏了府里的规矩。但是孩子却是无辜的,我们盼了那么多年,我怎么会对老爷的骨肉不利?老爷既然喜欢那丫鬟,就留下吧。” “不不,我连那丫鬟长得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只是为了孩子……夫人放心,到时候,那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没有别的人。我若对夫人有二心,就让我天打雷……” “魏郎好端端发什么誓,我总是信你的。含香身边的婆子,只是在庄子里做粗使婆子的,哪里知道怎么伺候孕妇。。我派人过去伺候,只是怕含香身边照顾的人太少,孩子有闪失。” 魏桓松了口气,“夫人辛苦了,身体刚好,就要操心这些。” “只要魏郎知道我对你的一片真心,这些算得什么。”徐玉容靠在魏桓的肩头,悠悠地说了一句。 魏桓连忙抚住她肩头,恨不得赌咒发誓,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剖开来。 原本,魏侍郎府上这一番动静,外人也无从得知。 偏偏含香租住的房子,是帽子胡同里柳大娘家的院子。 柳大娘喜欢吃与善卤味店的东西,三不五时就要来买一次,也喜欢找颜汐聊天。 第174章 徐氏的闲话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柳大娘喜欢找颜汐聊天,自然也会说起自家院子里住的租客。 她对这家租客是又爱又恨。爱的自然是租金给的高,原本她那房子是家里院子隔出来再造的房子,地方小,租个五六两也算顶破天了。 现在,含香一个月足足给她十两银子。 恨的,自然就是含香那老娘的一张嘴了。 含香那老娘得意过了头,一天到晚摆出一副老夫人的架子,一会儿嫌弃柳大娘这院子太偏,一会儿又嫌弃屋子太小,开口就是“这小破院跌了我闺女的身份”,闭口就是“我外孙以后肯定不住这狗窝一样的大杂院”。 柳大娘要不是看银子的份上,真想拿大扫帚赶出去。可她若赶出去了,只怕胡同里多的是争着借房子给他们的。 所以,她心里憋气,又不能跟人说。颜汐看着年纪小,但是说话明理懂事又有见识,句句说在她心坎上,而且从来不传人闲话。所以柳大娘恨极了,就拉着颜汐抱怨。 这天她买了一只猪耳朵,高兴地跟颜汐说,“颜东家,我跟你说,那含香的老娘,听说被侍郎府的人叫回去了。现在换了两个人伺候,我那院子总算清净了。” “恭喜大娘了,我就说您今天看着跟年轻了几岁一样,原来是碰上这舒心事啦。”颜汐笑着回了一句。 “往日我当那老虔婆吹牛,原来还真是侍郎府,听说还是刑部呢。你说,我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柳大娘却又有点担心。 “万事都得讲个道理,您是租房子的,里面住什么人,有什么事,跟您有什么干系?”颜汐一听刑部侍郎府,倒是想到了魏桓,“大娘,您可别被人糊弄了,我听说刑部侍郎姓魏呢。” “是姓魏,那两个来伺候的人,就跟我说主家姓魏。” “还真是啊?那您以后离她们远点……” “那是当然,咦?颜东家,你看,那个穿着灰色褙子的,就是新来伺候的人。”柳大娘正说着,看到胡同里走出来的妇人,偷偷指给颜汐看。 颜汐看到一个面貌平常的妇人,穿着灰色褙子,拎着菜篮走出来,显然是出去买菜的。她看了颜柳一眼,颜柳放下手里的东西,说了声“我去买点鸡蛋”,转身跟出去了。 柳大娘说闲话看到正主家的人,心里有点发虚,略说了几句,拎着卤味走了。 到了晚上,颜柳打听确实,回来说了。 颜汐听完,只觉得这真是渣无极限啊。 因为他,害死了王氏,不管刘衡这个亲生儿子;又去找了个丫鬟,弄大肚子又把人藏到帽子胡同,自己再也没露面了。 她心里吐槽,偷偷去看刘衡。 刘衡却是一脸平静,像听了一件闲事,末了点点头,头头是道地分析,“只怕他是偷偷将人藏这里,徐氏开始必定是不知道的。现在既然派了两个人来伺候,必定是徐氏知道了。” “不是说徐氏容不下别的人吗?”颜汐到了京城,听了不少八卦。 尤其是碧云寺脚下的与善茶棚里,各府家眷、仆妇常来常往。京城里各家族盘根错节,她简直是将京城大户的八卦都听了一遍。像徐氏善妒这事,是从徐首辅的大儿媳娘家仆妇嘴里听到的。 照她们的说法,魏府里连只鸟都不能是雌的,不然必定要被徐氏给炖汤喝了。 这么善妒的徐氏,居然容忍丈夫养情妇生儿子? “她再不愿,到底得顾虑到子嗣大事。善妒的名声满城皆知,徐家的女儿们只怕都不太好说人家了。” “还真是。”颜汐对于名声这事,还是从徐氏这儿了解的,“听说就因为徐氏名声太大,她的大侄女至今高不成低不就。高门大户不敢要,小门小户想攀附徐家的,徐家又看不上。” 第175章 陈家橄榄枝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长在一夫一妻制的时代,徐玉容不让丈夫纳妾的想法和做法,颜汐并不反感。 徐玉容要求魏桓只有她一个,这要求并不过分。 她错的,就是男人一犯错,她不收拾自家丈夫,反而揪着别的女人不放。 最重要的是,徐玉容知三做三,死不要脸,还要害死早就远离他们的原配前妻。 “这女人心里有病。”颜汐只能这么感慨了一句。 因为有这个消息,原本打算高高兴兴过个中秋节的,结果因为压了这一桩心事,虽然还是热闹,总是多了一丝压抑。 幸好,中秋之后,又有了一个好消息。 刘衡因为名声在外,受到同安府褒奖。学政杨舒达又亲自写折子为他请赏。 这折子本来被内阁压下来了。不知怎么地天启帝居然听说了这事,让内阁将折子呈上去,这一看,龙心大悦,卫国有这样造福乡里的读书人,实在是教化有方。 他本想直接给这刘衡授个官,陈阁老说此子有心科举,因为为母守孝错过了今年的考期,最近来到京城,正在闭门读书。 天启帝一想,索性让刘衡到国子监继续攻读。 能进国子监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刘衡能得到这个机会,也是幸事。 国子监啊,这可是卫国的最高学府。 接到消息后,颜汐就先帮刘衡赶做了一身新衣裳。本来打算买的,刘衡偏说她的女红好,颜汐看他眼巴巴的样子,一时心软,答应自己来动手了。 还好她跟着王氏学过裁衣,裁剪缝制后倒也像模像样,就是绣花不到家,她也不会几种针法啊。最后她就买了丝线绣了祥云衣襟,看着还不错。 国子监就在京城,也不必住宿,在学里吃一顿午饭,当日来回就好。 次日一早雇了马车,将刘衡送到国子监。 颜枫本想跟着马车回来,被颜汐给狠狠瞪了一眼,“国子监啊,你待这儿,随便听点课,就是偷师了。咱们出一份束脩,两个人上课,赚大发了。” 国子监读书的人非富即贵,所以都带了小厮书童。 书童小厮都待在课堂门外,若是有心,就可以站外面听老师讲课。 “你别觉得站外面听课丢脸。我听说有读书不好的,也被老师赶外面站着听呢。”颜汐生怕颜枫觉得失落,“学到学问就是王道,死撑着面子的都是傻子。” 其实,她本来想将颜枫送到学堂去正经读书,尤其是到了京城后,她更是提了好几次。无奈颜枫死活不肯,也就跟她当初一样,跟着刘衡练字看点书。 现在有国子监这现成的高等院校在,颜汐一下想到了当年高校蹭课的事,颜枫不肯单独去学堂,跟着刘衡蹭课也不错。 刘衡听到颜汐的说法,不由摇头失笑。 但是,他也明白颜汐的意思。 颜枫识字,只是没正经读过书。颜汐希望他能在国子监听听课,读书长长见识。 颜枫本想回家帮着干点活的,颜汐一凶,他就不敢反驳,偃旗息鼓了,讷讷应了是。 “好好听课啊,回家让二郎哥考考你。”颜汐拍拍颜枫的肩,“读书是好事,能读书一定要读点书。” 就算在古代,颜汐也坚信知识也能改变命运的。 颜枫郑重领命,“是!”一副属下听命的样子。 相处久了,颜柳已经变得随意多了也活泼多了,颜枫却还是老样子。 不过,他能学习就是好事。颜汐心里拿他当家人看待,自然希望他一切都好。 刘衡带着颜枫进了国子监大门,找到国子监的五经博士,陈有福居然也在,看到刘衡,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刘贤弟,恭喜你。” 陈有福还是老样子,一身半旧长衫,看着文质彬彬的,有几分落拓文人的气质。刘衡有些意外,他听说陈有福今年乡试已经考中进士,名次好像比先生还高点,虽然没有入围翰林院,谋个外派应该不是难事吧? 难道陈家不想让他外派? 他乡遇到旧日同窗,他心中再有疑惑,也拱手行礼,“陈年兄好。” “我如今入职国子监,以后跟贤弟可是常常碰面了。”陈有福也不卖关子,说了自己的身份。 有他在,刘衡办理入学就省力多了,看颜枫一声不吭跟着,刘衡说这是颜汐的家人,虽然是自己书童的身份,却也一心向学。 陈有福乐得卖个人情,还给颜枫也安排了一个门外的位置。 “我祖父说刘贤弟身为同安府乡贤,一心造福乡里,学问好,人品佳,他老人家最是喜欢好学求上进的小辈了。贤弟若有时间,可到我家坐坐。” 陈有福还是和善亲近的样子,好像当日的算计种种,都不复存在。他含笑邀请,就像当初在府学时,邀请刘衡一起会文一样亲近。 能出入阁老府邸,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身份。而出入陈府,就意味着刘衡投入了陈阁老门下。 陈有福的话,无疑代表陈家伸出了橄榄枝。 他一个举人,本只是不起眼的小卒而已。但是,陈家终于不再视他为问路的石子,给了一分尊重。 不管陈家这么做,是为了卫城的面子也好,还是为了其他,刘衡都隐隐有些骄傲。经过近一年的时间,刘家,终于有了让陈家伸出橄榄枝的资格。 刘衡知道,这一切,都是汐儿的功劳。自己堂堂男子汉,却还是依附在十一岁的颜汐身边,在她谋划下,才有了今日。 他暗自握紧拳头,只有刻苦攻读,考中进士,踏入仕途,有出息了,才不负颜汐的辛苦。 刘衡与徐首辅已经势成水火,对陈家的拉拢自然不会拒绝,所以马上答应了,“一直羡慕陈年兄有阁老大人的教诲,若能得他指点,实在三生有幸。”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吹捧,陈阁老,也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文章是一等一的好,诗文广为传颂。 “听说颜汐在京城开了家卤味店?我倒还未尝过呢,何时得去尝尝。她的手艺,实在是好。”他还真是有些羡慕刘衡的运气。落难之时,颜汐倒是不离不弃,还仗着自己的长处为他拼命谋划。 “陈年兄若是想尝,只管来家里坐坐。就是家中逼仄,羞于待客。” “孔子云,何陋之有?”陈有福掉了一句文,对于刘衡的亲近很是满意。 两人又说了几句,眼看快到上课时间了,才匆匆分别。 第176章 与善新包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到国子监读书,颜汐也继续忙活着与善茶棚的事业。 她决定要将与善茶棚开成连锁店,而卤味就是与善的招牌。 可是卤味也是有不足之处,比如现在京城里已经有了仿做的人家。就算她是十几种香料调配,京城里能人云集,厨子尝不出,还有大夫,所以有两家的味道,已经隐隐有了与善卤味的雏形。 趁着被人完全仿冒之前,颜汐不得不想法子改进配方,然后在包装上下工夫。 颜汐找了常来自家店里买卤味的一位客人——据说是在太医署任职的彭太医。 看这老头的样子,在太医署混得肯定不怎么样。 据说他是因为名声太大,被征召进太医署的。结果进去之后,不够圆滑,有病直说,得罪了贵人,就被闲置了。 好在彭太医医术不错,也不指望太医署的俸禄,人家在京城开了家药铺,儿子带着孙子打理药铺生意,在店里坐堂看诊。 彭太医不上衙值守的话,也会去药铺转转。更多的却是他经常会到京郊给村民们看诊。有钱的收诊金,没钱的有时拿个鸡蛋、拿把青菜也算。 这位老太医爱吃与善的卤味,三不五时就来买一趟。买的时候,还跟颜汐念叨过什么肉桂活血、花椒上火,末了感慨一句,“道理都知道,就是管不住嘴啊!” 现在,颜汐守在店里四五天,终于等到了这老太医。 一看到他还是穿着那件半旧的太医署官服,颜汐热情地起身道,“彭太医,您来啦?今天店里还有您爱吃的猪耳朵,我给您拿一份?” “小东家啊,你有事要找老朽?”彭太医一点儿没被她热情感动,一看颜汐那笑,上下打量了一眼,又看了她后面的颜柳一眼,“你们两个还小,要调理也是将来的事,眼下还挺好,有啥事找老朽?” 颜汐不得不感慨了一句,这可真是——人老成精,“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啊。” “嘿嘿,望闻问切,望可是医家必定要会的本事。”彭太医摸摸自己的山羊胡,有些得意,“往日小东家看到老朽,客气也客气,哪像今日这样,居然还迎出来啊?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老朽断定,小东家必定有事。” 这逻辑推理满分啊,颜汐笑了,“还真是有事求您。是这样的,您也吃了我家卤味了,因为里面放了不少药材,听说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想请您看看有啥禁忌不?比如我家这卤味,孕妇能吃不?老人能吃不?” 彭太医点头,“你这卤味,倒真是放了不少。老朽尝出来就有十来种了,量不大其实大多数人都能吃,只是有些特地之人得少吃些……” 彭太医一说本行,滔滔不绝,颜汐笑着听完,拿出纸笔,“彭太医,您老人家医术精湛,不如将这些禁忌帮我写下来,我印在家里的油纸包上,也好让大家都注意啊。” “哈哈,原来小东家是这儿要用到老朽啊。行,行行,我帮你写个禁忌事宜。” 颜汐连忙将彭太医让到内院,就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了纸笔,请彭太医一一写出来。 彭太医落笔飞快,转眼间就列了八条注意事项。 颜汐看了一眼,让颜柳收好,自己去灶房捧了双皮奶和姜撞奶出来,“彭太医,今日太有劳您了。我今日刚新做了一种小吃,这两种口味,您给品鉴品鉴。” 瘸子在京郊打听了好久,终于今天才买到一罐水牛乳。颜汐早就有点想念现代的甜品了,阿大和阿二一送回来,她就高兴地做了双皮奶、姜撞奶出来。 老乌头这种不爱吃甜食的,都觉得姜撞奶好吃。 其他人是觉得两种都很好吃。 彭太医闻到一股奶香味,端起双皮奶拿起勺子几口吃完,意犹未尽地看着另一碗,嘴里感慨着,“今日有些过量了。”手下一点没犹豫,将一碗姜撞奶也吃完了。 “小东家,你这两种甜品,老人和寒凉之人非常适合吃啊,尤其是年老牙齿克化不动的,这两样真是滋补佳品。” “牛乳太难买,我也只能做了家里吃吃。”颜汐没想过要推出甜品,原料受限太大了。 看彭太医吃完,她掏出一个荷包。今天让彭太医帮忙写禁忌事宜,也算是开方了。 彭太医一看,一张圆胖带笑的脸板了起来,“老朽以为小东家是看得起老朽,才会找老朽询问的。” 颜汐看他是真的拒绝,“这不是辛苦您老,我有些过意不去。我家二郎哥一直说您是德高望重之人,我也能很钦佩您的,只是我这俗人只有些俗礼啊。您不要,那我给您换一样。” 她说着拿了纸袋,给彭太医装了一份糟卤鱼片、糟卤毛豆和糟猪蹄,“这几样这种天气吃开胃。” 彭太医对食物没有拒绝,眉开眼笑地拿了。 颜汐让王七找了一家雕版书局,照着彭太医写的命名为“与善卤味禁忌”,印在油纸袋上,又将稿子送信出去,让每家与善茶棚的门口和店内都张贴,提醒食客们注意。 所有与善卤味店和与善茶棚售出的卤味,都拿这种防水油纸袋装好,土黄色的油纸袋正面是红色的“与善”两字,反面就印了“与善卤味禁忌”八条。这些可都是送到普济寺,请寺里和尚们念经开过光的,一般小作坊谁比得了? 这种纸袋,做了各种大小的,一份和多份都能装。 这样一来,凡是买了与善卤味的,都是统一油纸袋包装,看着又干净又正规,就连周洪拿着纸袋,都感慨“拿着挺有面子的”。 卫城看周洪提了一纸袋吃的回来,看着纸袋正面的“与善”两字,笑了,“回头宫里大总管来了,你拿点送他尝尝,若是好吃,我送些给皇伯父和伯母尝尝,也算是尝个新鲜。” 周洪明白他的意思,咧开嘴笑了,“爷,颜娘子要是知道,可得乐死。” 这要是经过御前品尝,圣上或者皇后娘娘说个好字,以后与善卤味店简直是金字招牌啊。 第177章 涮锅好搭档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卫城想要给颜汐送上一份重礼,让她经营的与善茶棚在御前挂上号。 可惜,这事没来得及实施就只能暂歇,因为天启帝一日在御书房议事时忽然眼前发黑,竟是晕了过去。 虽然太医们一通忙碌后,很快就醒了过来,但人到底衰弱了些,只能好生将养。 卫城已经在礼部学习理事,天启帝病稍好些,就让他改为管理兵部和户部事务。众人暗自猜测,只要他在六部办差不出差错,圣上应该是打算立卫城为储君了。 但是,圣上无法事必躬亲,很多事情就只能下放到内阁,阁臣权力上升。尤其是徐首辅,一时间,又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徐府重新门庭若市。 颜汐和刘衡依然忙活着家中的日子。 到了九月,王氏和顾氏的周年忌日。因为刘衡和王七都在京城,路途遥远,两人和颜汐一起,到普济寺做了一场水陆道场,听了几日经后,回到家中,才算正式除服出孝了。 刘衡除服后,每日还是到国子监读书,因为有颜枫跟着,家里也很放心。 为了出入方便,颜汐索性狠狠心买了一辆马车,老乌头就负责每日赶着马车城内城外送货接人。 天冷茶棚有关东煮,生意依然不错。但是城里的卤味店生意,就清淡不少。 天冷了,大家都喜欢吃点热乎的。这时候,冷冰冰的卤味,就不太合适了。就算有些卤味能加热了吃,可热着吃又没有冷吃好吃。 也就茶叶蛋生意,因为热乎好吃还顶饿,每日还有不少入账。 其他的荤菜,原本每天做的不够买,现在反而有剩了。 京城的冬天,比起阳山村来还要冷得多。 这卤味店一月好歹也有一二百两银子入账,忽然大头没了,眼看每天都指望茶叶蛋那百来文钱了,颜汐愁的差点连头发都薅下来,这少掉的可是钱啊,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一连几天,颜汐都在家皱眉苦思,刘衡也不淡定了。 “我听同窗说,京城这儿,冬天就爱吃锅子。”刘衡不会做菜,想帮忙也使不上劲,只好找同窗多打听。 这一打听,他发现京城这儿的人,跟永州那边风俗不同,人家一到冬天,都喜欢在家里涮锅子吃。 “你做的关东煮,和涮锅也有点像,要不,店里也卖锅子?” 涮锅? 这不就是后世的火锅吗? 颜汐跳了一起,“我有主意啦!二郎哥,你这建议太好了。” 太过高兴,她使劲抱了刘衡一下,箭一般冲到灶房去了。 刘衡整个人都呆住了,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呆站了好久才回神,白净的脸上已经一片血色。 汐儿还是个孩子,不懂男女大防!他心里安慰自己,忽然又觉得不对,自己得跟她说说男女大防。如今家里除了颜柳,一水儿都是男的,对自己如此也罢了,她若是对着王七也来这么一下…… 刘衡霎时觉得自己老父亲上身,忧心不已。 他走到灶房,颜汐正在那儿拿着一堆调料煮汤。 “二郎哥,你怎么来啦?不去看书啦?”颜汐回头看他站在灶房门口,疑惑地问。 “那个,汐儿,你今年十一,明年就十二岁了。”刘衡心里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原来自己穿过来有三年啦?颜汐只觉时间过得还挺快的。她点点头,停下手里的活计,看向刘衡。 “那个……你虽然年纪小,到底还是女孩子。”顶着颜汐的眼神,刘衡眼睛看着地面,背书一样一口气说道,“刚才那样子,对我还无妨,对其他人可不能这样。尤其是王七他们,万一人家误会了,岂不是麻烦?” 他一口气说完,转身逃一样走了。 颜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抱的那一下,不由大汗。差点忘了,自己当自己是孩子,这个时代,女孩子十一岁可不算孩子了。好吧,下次要注意。 她这么想着,老脸却也红了起来。这么一回想,好像自己太不矜持了。 就因为红着脸,等她调出一锅蘸料时,王七几个还疑惑,这熬蘸料这么热啊? 颜汐觉得,既然京城人爱吃火锅,那火锅蘸料必定也需要啊。 尤其是羊肉、猪肉等,一股肉味,单纯靠火锅里的葱姜蒜,要祛除肉腥气可不易,而且味道也不一定好吃。 她用手里的调味料打底,调了一碗菌菇酱、一碗花生腐乳酱出来,“今晚我们也吃涮锅子,然后试试我做的蘸料。” “小姐,你怎么不叫我来帮你?”颜柳看那菌菇酱料切那么碎,自己回来的时候怎么不叫自己来切呢? “就一点儿活,我顺手就做好了。”颜汐觉得自己真没这么娇弱,去年这时候她还满手冻疮呢,现在京城更冷,可她冻疮都没长,因为沾冷水的活,都是颜枫颜柳和阿大几个抢着做了。 吃火锅,就是吃个热闹,菜要多,人也要多。 颜汐看买来的涮锅,也是铜锅底下烧炭的,和后世的涮锅样子没啥差别。就是时下的人不讲究香料调味,说好听点叫吃食物的本味,说直白点就是后没后世讲究。 她用猪骨汤做底汤,加了葱姜蒜、桂圆、红枣、草果这些香料,然后,给每人分了一碗酱料,招呼大家坐下吃。 刘衡跟着同窗去酒楼吃过涮锅,他第一个夹了一筷子羊肉涮了,夹起来先吃了一口,“好像就这样吃,比起酒楼的羊肉,羊肉膻气就小了。”他又将剩下的放到蘸料里蘸了蘸,再放入口中,“好吃。”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动手了,瘸子加了一片冻豆腐放涮锅里烫了,夹出来蘸料尝尝,“东家,你说的这冻豆腐,比起咱们店里卖的豆腐,更容易入味啊。”他现在是茶棚掌柜的,见识也不少。 颜汐特意买了一板豆腐,半夜丢外面结成冰疙瘩,化冻之后拿来煮涮,比起普通豆腐来,入味了不止一个档次。 老乌头荤的素的都吃了一口,也连连点头,“东家这手艺,开家酒楼都够了。” 颜汐推出的层出不穷的吃食点心,让他们这群人的嘴都养刁了,往日高不可攀的酒楼美食,如今看着都觉得不屑一顾了。 第178章 好吃还不贵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可惜,要是阳山村近点,咱们就可以卖酸菜鱼了。”王七听到酒楼就扼腕,京城里陈家开的那家酒楼,冬天酸菜鱼卖得可好了。 “酒楼还得盘场地,肯定不能开。”颜汐可不想花大钱买座酒楼下来。这京城达官贵人太多,开酒楼那出入的万一是什么贵人,冲撞一下,他们这小身家可折腾不起。还是做些不起眼的小生意,闷声发财比较好。 “好吃,这菜叶子蘸料后也好吃了。”阿大和阿二说不出具体怎么好吃,尝了也给出意见。 颜汐听着一叠声叫好声,笑眯了眼,“大家都觉得好吃吧?”看众人点头,她笑嘻嘻宣布,“咱们卤味店冬天就推出涮锅好搭档——与善卤味包。” “卤味包?” “对啊,涮锅配蘸料,味道更好。这些蘸料,咱们每天做几盆,就可以卖好久了。”颜汐自信地说道,“我去酱醋坊看过了,他们只卖酱油、醋、豆酱之类,没有我们这个酱料香,除肉膻气也没我们的好。咱们就照大酱那样卖,两文钱一勺。” “这酱料肯定是酒楼最需要……”王七和瘸子马上想到这点。 颜汐点头,“那些酒楼咱们当然可以供货,明日做出一些后,我们每家酒楼送一份样品。若是吃得好,可以找我们进货。” 京城百姓再富裕,只怕也舍不得顿顿吃涮锅子买酱料,酒楼和大户人家,才是自己这卤味包的目标客户。 刘衡看颜汐头头是道地跟大家分析生意经,脸上都好像在发光,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的喜欢做这事。 寻常姑娘家,想的是嫁个好人家。 颜汐好像是一门心思赚钱,一说起赚钱的营生,整个人都发光发亮,让人移不开眼,一点儿也不像个小丫头了。 众人吃完收拾桌子,颜汐到了这儿吃第一顿火锅,有点吃撑了,坐堂屋靠着炭盆消食。 她抬眼看刘衡还在看自己,摸了把脸,“我脸上有东西?” “看你每次谈起生意,总是特别——不同。”刘衡觉得,颜汐谈起生意,就像大将军运筹帷幄的感觉,若是他知道自信这个词,一定会觉得特别贴切,“你就这么喜欢做生意啊?” “那是当然啊。有钱好办事,一文钱难倒英雄会,贫贱夫妻百事哀,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都是说有钱好。” 刘衡……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你喜欢就好。”末了,他略带纵容地说了一句,不想扫她兴。 第二日,颜汐做出三种蘸酱:菌菇酱、花生腐乳酱和芹菜肉沫酱。每样装好,王七出去跑酒楼。 与善卤味店的招牌,在京城酒楼里也有一定知名度了。王七这个掌柜的,自然有些人认识他了。 他们先到了王七熟识的一家酒楼,这家天热时就派伙计进他们的卤味在店里作为小菜卖,看到王七,那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呼。 王七也不废话,拿出了新做的涮锅蘸料,“掌柜的,我们卤味店有了新的好东西,我第一个就想到您了。您看,这是我家卤味店新推出的卤味蘸包——涮锅好搭档。” 涮锅好搭档? 这算什么名字?不过,这名字一听,这蘸料好像专门配涮锅吃的啊。 那掌柜的疑惑,“王掌柜,你这什么好搭档是怎么卖啊?” “我们这蘸料,荤素都有,老少咸宜。”王七一想到颜汐鼓励的眼神,底气更足了,“您可以拿碟子来,我给您每样舀一勺尝尝,您若是看中了,咱们再谈其他的。” 掌柜的一听能试吃,叫小二拿了三个油碟子过来,王七每样倒了一勺,“您涮锅蘸这个吃吃看?” 那掌柜的正想让人送个锅子来,边上几个正在吃涮锅的听到了,“何必那么麻烦,来,送过来我们来尝尝。” 这几个是酒楼的老主顾,也是出名的老饕,有他们试吃,掌柜的自然放心。 他亲自端了三个小碟子过去,“您几位给我把把关。” 那几个也不客气,涮了一片羊肉,放到菌菇蘸料里蘸了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吞下去后,没开口又涮了一片蘸了吃,眼看他还要接着吃第四片,掌柜的急了,“爷啊,您倒是给句话啊。” 其他几个哈哈大笑,“掌柜的,您没看他吃得都停不下来了,这蘸料必定是好吃啊。” “其他也算了,这花生腐乳看着没加油盐酱醋,也好吃?” 王七笑了,“您要不拿点菜蘸了试试?” 那老饕一听,放下夹着的羊肉,夹起一片白菜叶子烫熟丢花生腐乳酱里,夹起来一尝,“这蘸料我第一次见到,味道吃起来浓郁香醇,花生香味全出来了,菜叶子都变香了。” 酒楼掌柜的一看,乐得眉开眼笑,拉了王七到一边谈生意,一下就每样定了一罐。 冬天涮锅生意大好,若是有了这种蘸料,吃涮锅的肯定更多了啊,这钱不能省。 王七跑了六家酒楼,一下就订出去二十多罐。家里可没现成的酱料了,他不敢再推销,连忙回家告诉颜汐这好消息。 走进帽子胡同,一股浓香扑鼻而来,胡同口竟然已经在排队了。 冬日森寒,颜汐直接在店里柜台上煮了一个锅子,锅子底汤是骨头汤,与善卤味店调味料打底,很快就香味四溢,周围住家们一闻,就知道这与善卤味店又出新花样了,忍不住出门看个究竟。 颜汐在锅子里烫熟了几块小排,将手中的料包一倒拌匀,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出来了。 敢情这蘸料包还能直接当调配包用啊? 颜汐也不推销,就忙活着锅里捞出素菜,然后再放入料包拌匀,大家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卤味蘸料,两文钱一勺,这么一勺,比起豆酱可好吃多啦,可以调味五六盘菜呢。”颜汐将素菜端出来,让大家尝尝。 众人吃了点,这还真是挺入味的。冬天天冷,胡乱开火炖点就吃了,要是有这料包,好像省力多了啊。 柳大娘依然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尝了一口马上每样买了一勺回去了,“颜东家,我就喜欢你这么做生意,好吃还不贵。” “那是,我们店就讲究八个字‘好吃不贵,便宜实惠’。”颜汐笑着说了句口号。 众人一想也是啊,外面那酱料,就是酱油都要两文钱一勺呢,与善卖的这酱料还真不贵,自然纷纷解囊。 第179章 会不会生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由于卤味包热卖,与善卤味店又恢复宾客盈门的场景,颜汐每天看着都觉得心情甚好。 这天她守在店里,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过来买关东煮、茶叶蛋和卤味包。 这孩子也是熟客了,每日差不多这个时候跑过来,也不买多,就买三串关东煮、一个茶叶蛋和一包芹菜肉沫卤味包。 十一月的天气,路上都时时有薄冰了,颜汐看他大冷天地就穿着一身薄棉衣,一张口就冒出一团白气,就给他盛了一碗关东煮的热汤。 那男孩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吃。” 好看的孩子总是占便宜的,颜汐看他这样,笑着说,“那你喝完我再给你舀一碗。” 那孩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也不肯进门,就站在柜台边,将碗放柜台上,吃一串关东煮喝一口汤,几口就将关东煮给吃完,又埋头开始剥茶叶蛋。 他剥得仔细,低头正剥着,边上伸过来一只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他愕然转头,看到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正满脸怒容。 男孩退了两步,那中年男人已经抓过他衣襟,“让你偷吃,让你偷吃!”嘴里说着,手里的藤条就往身上抽。 颜汐在柜台里看得目瞪口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眼看那中年男人的藤条一藤条抽下去,那孩子的胳膊就肿起一条,有些看不下去了,“哎——不要打人啊,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啊!”说着拉开门跑到店外,伸手去阻拦。 她力气也小,使劲拉反而被那中年人带得差点摔地上了。 颜柳在屋里听到动静,一看颜汐要被摔倒了,一手扶住颜汐,一手拉住那中年男人,胳膊一拉一拧,转眼就将那人的胳膊反剪到了背后。 那中年男人痛得大叫了一声。 那男孩一看,顾不得擦眼泪,伸手来拉颜柳,“放手,放开我师父!” 他发现颜柳虽然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却拉不动,又求助地看向颜汐,“颜东家,能不能放开我师父?他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 敢情是师徒啊? 颜汐看看两人,她又不是警察,管不了别人打自己孩子,叫了一声“小柳”,示意颜柳放开。 颜柳没好气地将人推开,“跑我们店门口来教训孩子,好大的威风啊。要打孩子,不会回家打啊!” 那中年男人经过这一出倒是冷静下来,拉着衣襟正正衣衫,冲颜汐行礼,“刚才多有冲撞,这里给小娘子赔个不是。” “没事没事。”颜汐到底也没摔伤没碰痛,就是差点摔了而已,当然不会计较,看看这两人,“这位先生,要不我给这孩子打热水洗把脸吧?”大冷天眼泪挂脸上,风一吹就容易皴着。 那男人回头看孩子脖子上也被藤条抽到,脸色一变,拉过来仔细看了,发现没有破皮,才松了口气。 颜汐好意相邀,他气头上打了孩子,现在也担心,就答应了。 颜柳带那孩子去洗脸,颜汐请这男子坐坐。 这中年男人倒是健谈的。原来他姓秋,是租住在隔壁槐树胡同的小戏班的班主,刚才那男孩是他收养的关门弟子,打算传衣钵的,艺名秋连荣。 “颜东家店里卖的东西实在好吃,那孩子管不住嘴,几次偷跑出来买吃的。今日我回去得早,刚好看到,才追出来的。让颜东家见笑了。” 他又仔细解释道,“这孩子现在的年纪,正是养嗓子的时候,饮食宜清淡。万一倒了嗓子,这辈子就完了。” 秋班主声音好听,说话也客气。这么细看,发现这秋班主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的,估计唱戏的时候唱的肯定是油头粉面的小生。 颜汐理解了,这是为了艺术要节制饮食呢,“原来是这样。秋班主放心,我家的关东煮其实也是蛮清淡的,以后我知道了,若是他再来买吃的,一定提醒他,不卖给他。” 秋班主连连道谢,可能是出于不好意思的补偿心理,就买了几串颜汐说清淡的关东煮。 他吃相斯文优雅,颜柳带着秋连荣出来时,他连一串豆腐都没吃完。 秋连荣洗干净脸,走到他边上,低低说了一声,“师父,我错了。” 秋班主对他显然还是很疼爱的,摸摸脑袋,将剩下的一串关东煮递给他,“这个果然很清淡,你吃吧。” 秋连荣喜出望外,拿过来几口就吞下去了,“师父,你今天出门,有没有接到戏啊?” 原来京城里,大戏班有专门的戏园子养着,像秋班主是个小戏班,只能到各个戏园子赶场。戏园子一天到晚要演出,大戏班尤其是台柱子,为了保养嗓子也是为了拿乔,自然不会每场都演。 戏园子也得多弄点戏班子给观众看个新鲜,所以空场的时候,就花钱让小戏班子来演上一两出,算是串场。 秋班主这小戏班子,人不多,他对班里的人也挺好,给大家的分润也比其他戏班子高点。所以戏班子里大家感情还不错。不过,因为没钱请人写戏本,唱不出什么新戏,所以一直只能是串场的角色。 颜汐只觉得每行都不容易,送了这两人走,回到柜台里继续做生意。 颜柳眼尖,一下就看到照顾含香的那个妇人,跟着一个仆人往外走,“小姐,那个含香,大夫说她怀的是个女娃。”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天看到那个妇人带了大夫进胡同,就跟着去听了一耳朵。” 颜汐……颜柳这听一耳朵,明显是躲到人家院子里,趴人家屋顶上,才能听到的吧? “大夫就号脉,能摸出男女来?” “脉息高明的大夫能摸出来的,我以前在王府也听说过。”颜柳肯定地说。 好吧,颜汐知道自己不能小看了中医。 “那两个妇人商量要去禀告徐玉容,这个男的也许就是徐玉容派来的。”颜柳看那妇人和仆人鬼鬼祟祟的样子,猜测道。 颜汐倒有点同情那含香了,就她所知的,古人生不出儿子可全怪女人头上。魏桓和徐玉容一心想她生个儿子出来,现在大夫说是女孩子,会不会生事? 第180章 跟在后面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的猜测,准了一半。 听说含香肚子里不是儿子后,徐玉容派人将她接回府去了。 听柳大娘说,含香哭求着不想回府,两个妇人直接将她拖上马车,到了车里还能听到含香含糊地哭叫。 柳大娘暗地里猜测,她只怕是活不成了。 当然,含香肚子里不是儿子,最失望的应该是魏桓。 颜汐不止一次痛快地想象魏桓知道没有儿子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一次就要想一次,可是很快,她发现不对了,魏桓是失魂落魄了,但是,人家马上想到:自己是有儿子的。 腊八节后,颜汐从京郊茶棚回来,顺便就让老乌头赶车到国子监,接刘衡和颜枫一起回家。 在国子监外,颜汐竟然看到魏桓站在路边角落,看着几个学子从大门里出来。 这时京城已经下过几场雪了。魏桓一身黑色皮毛大氅,站在国子监外一棵老树下,那张中年大叔的脸,带着一点忧郁的样子,还真有遗世独立的文人样。 就是看着,让颜汐很想一盆水泼过去。 刘衡和颜枫走出来时,他甚至往前走了几步,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幸好没有上前来说话,就那么一副深情看着的样子。 他站的角落还算隐蔽,国子监里学子们大多都是车接人送的,门前一片繁忙,其他人倒也没有注意。 但是,他这幅样子,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好歹是一个侍郎,做出这么一副弃妇的样子,活像不是他抛妻弃子,而是刘衡狠心不认亲爹一样。 颜汐让老乌头快点将马车赶过去,拉了刘衡和颜枫就走。 坐到马车上,她将手炉递给两人暖手,掀起车帘,示意刘衡去看。 刘衡透过车帘看了一眼,气得脸色都青了,一手死死捏住拳头,“他怎么有脸……他怎么有脸……” 第一次在永州见到时,至少,这位魏大人还是朝廷命官的样子。那时,刘衡对他,其实还是有一二分好感的。现在再看到,只觉得愤怒、难堪、仇恨……种种情绪一涌而上,偏偏他还不能做什么。 他怎么有脸站在这儿? 他怎么有脸摆出一副思儿心切的样子? 他若真心想要认回刘衡,干嘛不到帽子胡同来,亲自找自己说话? 刘衡只恨苍天不公,为什么自己会和这种人有牵扯? 魏桓看着刘衡上了马车,还抬脚想要从那角落里走出来。 颜枫哼了一声,手伸到马车车窗边一弹,不知道怎么弄的,就看到魏桓抬起的脚摇晃了两下,一屁股坐到地上。 颜枫干完这事,才想起这还是刘衡的亲爹,讪讪地放下手,往车门方向坐了坐。 刘衡对他点头示意,一副干得好的样子。颜枫又自在了些。 颜汐实在无法理解魏桓的作态,好奇问道,“他这是想要认你吗?” “他不敢。”刘衡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听说,因为惹得徐氏怀疑,他如今在衙门待不了多久,徐氏就会派人找他回家。他如今那刑部侍郎,都没什么正经差事做。” 刑部尚书不敢得罪徐首辅,徐玉容派人为丈夫告假,他自然得批。三天两头批假,人都不在衙门里,当然也不敢让他办什么差事。 魏桓倒是想好好办差,可是徐氏派的人一来,他哪敢不回去啊? 国子监里,不少同窗都是京城官宦子弟,下课也会谈谈各家八卦。魏桓的八卦,是大家说的最多的。 大家还纷纷感慨,攀龙附凤难啊,想攀到难,攀到了相处也难。 高官的女儿果然不是那么好娶的,不哄好就要反噬啊。 “既然不想认,为什么又来这儿?” “未必是专程找过来的,只是顺路到了,想起我在这儿读书,想看看。也可能,是想逼我。”刘衡对于魏桓的心理,早就琢磨过了。 “本来以为含香怀了儿子,如今又是一场空。这时候,就想到我了。他是不敢认我,但是,若是能逼得我认父,他可以暗地里跟我相认啊。” 魏桓失魂落魄地到国子监看刘衡,被人看到必定传扬出去。刘衡的容貌与魏桓实在太相像,众人自然会猜测,他若是再父子情深些,众人马上就会肯定两人是父子。 一来二去,自己若是有心攀附富贵父亲,自然就会顺势冲上去认亲。 自己若是不想认,众人就会指责自己不孝。走仕途名声很重要,自己不想背负不孝的名声,那就得认父。 到时候,他可以跟人解释是王氏不贤,休弃时故意隐瞒身孕。世间对男子总是宽容些,到最后,魏桓就是被欺瞒的可怜人,而王氏就是害他有子不能认的毒妇。 颜汐真的震惊了。 她对这时代的规则,到底没有刘衡了解得深。现在听他这么一分析,才发现魏桓竟然是吃定刘衡了? “那怎么办?” “反正今日国子监已经放年假了,年前我也不太会再见到他。也许很快他又有儿子,就不会再想起我了。”刘衡冷冷说了一声。 这个人,他恨不得杀了他。但是,他现在越来越不甘心就这么让他们死了。 “我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们凭什么高官厚禄、道貌岸然地站在人前!”刘衡恨声说道。 他要让这些人跌下神坛,看看在他们眼里贱如蝼蚁的人,到时会怎么看他们。 刘衡的话没有说完,颜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徐首辅、徐玉容、魏桓……不过都是仗势欺人而已。 “看现在的邸报,都是徐首辅批复的多呢。”颜汐到京城收集邸报更方便了,每次有新的她都会看一遍。 “我听同窗说,圣上的身子已经好转了,年前大朝会的时候已经如常上朝了。” 颜汐也听周洪说过,周洪来买卤味包的时候,还说郡王现在总算空闲点了,有心思吃涮锅,打包了一大包卤味包。 看他那放心的样,应该是一切都还好。 “公子,那侍郎府的马车,跟在我们后面。”老乌头在车辕外说了一声。 “快点走,咱们到菜市那边晃一圈。” 第181章 写一个故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老乌头驾车,有心甩掉一个文官的马车,还是很方便的。 他将马车驾到菜市,热闹的人流一下就拉开了后面魏桓那马车的距离。 魏桓的马车车夫不敢催马走快,再过片刻,发现人不见了,“老爷,好像……跟丢了。” 他这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到菜市附近,小贩们纷纷拿着东西躲远些,这些老爷们碰坏了东西可不一定管赔。 魏桓拉起车帘,看到眼前市井气息浓厚的小贩叫卖。各种菜肉鱼腥混杂的怪味,让他不由皱了眉头。 徐氏提过。 他现在倒是知道刘衡住在帽子胡同,还开了一家与善卤味店。 本来他想教导一下刘衡,士农工商,他堂堂举人,怎么能住在店里,与不入流的商贩混在一起? 怎奈今日没有机会,有心想到帽子胡同找刘衡,又担心徐氏知道了多想,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车帘,“回吧。” 这里人太多,马车夫只好下车牵马掉头,再赶着马车回去时,魏桓嘱咐了一句,“今日之事,回府不许多嘴。” “是,老爷,小的明白。”马车夫连忙应了一声。夫人吩咐了,反正老爷吩咐的话,当面都得应承不许犟嘴。 魏桓满意地点头,靠在车壁上,闻不到怪味了,心略略静下来,就想到含香肚子里那块肉。怎么会是女儿呢?既然是女儿,不如就按夫人说的,打发了吧?但是,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肉,要不要留下? 他心中乱七八糟想了一路。 刘衡这边,回头终于看到魏桓的马车不见了,还是觉得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这感觉,就是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想起来就恶心。 颜汐想了一路,这才刚平静几天啊,魏桓又要来生事了。凭什么只有他们难受? 回到店里,她一捏拳头,“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什么办法?”刘衡好奇她又有什么新主意。 “写戏,让人排戏。”魏桓不要脸,徐府总要脸吧? 她跑回房里,拿出纸笔,埋头写了一个故事大纲。 她来到这儿后,也看过几次大戏,故事也是才子佳人,但是剧情都比较单薄。 小时候在农村,跟着大人们看戏,她可是看了不少戏,印象最深的一个就是《王宝钏》的故事。这故事可算是集忠孝节义于一身,小时候看完,妈妈总是一边流泪一边感慨。 这一埋头写,她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颜柳进来催了几次她才出去匆匆扒了几口。 终于,到晚上才写完了,放下笔,发现肚子空空的,晚上吃了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走出去,颜柳正在堂屋守着,一看她出来,“小姐,快点,灶上还热着吃的呢。”说着端了一碗米饭和几样小菜,“公子怕你饿,晚饭的时候夹出来,特意让温在灶上的。” 颜汐坐下来,端起碗几大口就扒完一碗饭。 “小姐,你到底写了什么啊?” “我写了个故事。”颜汐带了点小得意。 “什么故事?” “我这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叫王宝钏的姑娘……”颜汐娓娓道来,说到王宝钏苦守寒窑,等了薛平贵十八年,她停下舀了一碗汤喝。 “后来呢?薛平贵回来没?”一口汤还没下肚,冷不丁听到问话,颜汐一回头,好家伙,刘衡打头,王七、老乌头几个全站她后面,就连颜枫也是一脸询问地看着自己。 她一口汤呛住,咳了半天。 颜柳帮她拍背顺气,好一会儿才算止咳。 颜汐没好气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刚才堂屋一个人都没有,她以为全去睡觉了呢。 阿大呵呵一笑,“我们打算睡了,但是听到故事,又出来了。” 敢情一个个耳朵都是雷达啊,颜汐实在无力吐槽,看看刘衡和王七,人家练武的,这两人居然也能听到。 “我还未睡,正在屋里让颜枫写字。”刘衡拉了颜枫作证。 “东家,后来呢?这故事我们都没听过,你从哪儿听来的啊?”王七等不及地催。 “后来啊,薛平贵终于回来了,不过人家打仗娶了个蛮夷的公主,儿子女儿都有了,打仗功劳大封了大将军。有一天忽然想起来,回来找王宝钏。发现王宝钏还守在寒窑里,就接她去府里,做了将军夫人。” 颜汐为了安全点,将结局略微改了改,皇后啊王啊这种,还是不要出现了。 “怎么……怎么这样啊!”颜柳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吃惊地叫了一句。 “这故事怎么样?”颜汐问刘衡。 刘衡仔细想了整个故事,“很好听,就是结尾……”他说了一句,又忽然停下,脸色有些黯淡下来。也许,他想起了苦等魏桓赴京赶考的王氏。当年,王氏何尝不是像王宝钏一样苦守魏家村,最后等来的,却是一纸休书。 “结尾挺好的,王宝钏是个好命的。”刘衡说了一句。 “东家,你打算去说书了?”阿大和阿二听着,觉得这故事还挺起伏的,在茶楼里肯定叫座。 颜汐一笑,“不,我打算让戏班子排戏。” 第二天一早,颜汐拿着自己写的故事大纲,找到槐树胡同。走进胡同里面,隐隐就听到了扬琴声,她顺着琴声找过去,路上碰到出来买菜的妇人,“大娘,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个戏班啊?” “你左手边就是,敲门就好了。这时候他们正在院子里练功呢。”大娘熟门熟路地一指,走过那门前,又热心地帮忙喊了一声,“秋班主,有人找你!”显然与里面的人有些熟识。 果然是有琴声的那家,随着大娘的叫声,琴声一停,门吱呀一下打开,开门的正是秋班主本人。 他看到是颜汐,有些意外,又连忙笑着将门拉开些,“颜东家怎么过来了?” 颜汐走进院子里,七八个人正在院子里,压腿的压腿,甩水袖的甩水袖,一派热闹样子。 “秋班主,是这样的,之前听你说起戏本子的事,我这儿刚得了个故事,想让你看看。”说着,颜汐将自己写的两页纸递过去。 第182章 排一出戏曲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说自己有个故事,秋班主半信半疑地接过,低头仔细看了一眼,面上带了一丝喜色,“颜东家,这故事还未写成戏本子,不知您是哪里得来的?写故事的人,是否愿意卖给我们?” 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年前后各家戏班子生意都很好,京城里各家往往会请人唱堂会。 要是能赶在年前排上这个新戏,他们过年时候刚好能演啊。以他唱戏多年的经验,这种曲折离奇的故事,最受各府夫人太太的喜爱。这种戏本子,一般都不肯卖给他这样的小戏班子的。所以,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颜汐一笑,“不瞒您说,是我看戏看多了瞎想的,后来我哥给写成故事了。您若觉得能演,我请人写成戏本。”颜汐去书局看过了,所谓戏本就跟后世的剧本差不多,她问过刘衡,刘衡说他就能捣鼓出来。 秋班主大喜过望,“多谢颜东家照顾。” “秋班主,这出戏您先排了看看,若是好,我还有一个故事。” “真的?好,好,待我们先排了这出戏看看。颜东家,既然您如此照顾,我倒有个想头,这戏本子您给了我们班,以后不再卖给别人,只要我们班演这出戏,就给您一成的戏金,您看怎么样?”秋班主是个精明的,一听颜汐说还有故事,不再提直接买戏本的事,而是改谈提成了。 颜汐不由感慨,古人的生意头脑真的不容小觑。她弄这个,反正也不是为了赚钱,自然是答应了。 秋班主怕她将戏本卖给别人,她还怕这行水太深溺水呢,还是找个小戏班卖戏本比较安全。 “秋班主,既然您这么说,那下个故事等我写好了,您若看的中,还是给您。就是有一条,不能告诉别人这戏本子是我给您的。”颜汐提了个条件。 秋班主简直求之不得。 一个好戏本简直是千金难求,能写好戏本的人,各个戏班子恨不得藏起来供起来,深怕被人挖墙脚。这时候也没版权买断之说,一个戏班子上演了新戏,其他戏班子学去演也是有的,像他们这个小戏班,就只能偷师人家的剧目,或者吃老本演老戏,时间久了没人爱看,就更没人请他们演。 一个能经常上演好戏的戏班子,才能壮大发展啊。 颜汐现在给了他们新戏本,还要求他们保密,这不就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吗?哪还有不答应的。 颜汐看他们答应了,回家拖着刘衡写剧本。 这年头的文人,讲究君子六艺,诗词歌赋都要学点的。 刘衡虽然没写过戏本子,但是故事大纲都有了,加点辞藻修饰,对他来说自然简单,一天功夫就写出来了。 颜汐送到秋家班。 秋班主带着戏班子的人日夜排练,愣是腊月二十三就排出了这一场戏。 刚好京城里南安侯府腊月二十八还愿酬神,请三个戏班子到府里唱戏。年前各个大戏班子生意都忙,秋班主愣是接到了南安侯府的这一个单子。 颜汐不知道这时的人,对王宝钏的故事接受度如何,一整天心神不宁,腊月二十八蒸糕,还差点蒸坏了。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更是频频走神。 “汐儿,好好吃饭吧。这就是一出戏,众人喜不喜欢,都无伤大局。”刘衡倒是四平八稳,还劝了颜汐一句。 颜汐想想也是,自己弄戏本子,本就是为了让徐府和魏桓难受一下,目的达到最好,若是达不到也没损失,何必这么患得患失呢。 定下心神,她终于好好吃了一顿晚饭,晚上灶头上烀猪头,她又炸了一锅豆腐泡,长的方的都有,再用豆腐加肉加点萝卜丁,炸了一锅肉丸子。 忙活到半夜,才算收拾好,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躺到床上累得马上睡着了。 到早上,颜汐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窗外天色一片亮光,自己竟然睡晚了啊!她有点不好意思,刚坐起来,又听到有人敲门进来,然后就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模模糊糊有颜柳的声音,吵得她都有些头晕了。 大清早的,谁会来院子里啊? 这时候家里看店的看店,送货的送货,除了颜柳和刘衡,好像没人会待院子里啊。小柳知道她还睡着,肯定不会大声说话吵醒自己的。 她匆匆穿好衣裳,“小柳,什么事啊?” “颜东家,颜东家,好消息啊!”听到颜汐的声音,颜柳还没开口,倒是一个男孩的声音一叠声叫了起来。 颜汐想了想,这不是秋连荣的声音吗?她穿好棉袍,头发匆匆扎了一下,拉开门,“什么好消息啊?” “咱们排的那出戏,南安侯的老夫人很喜欢,特意指明要年初一再接着唱呢。”秋连荣小脸都要放光了。 “真的?” “嗯。而且,昨晚才唱了半出,就有好几家夫人派人来跟师父说,要定我们正月里过府唱堂会呢。”他说完,又递过手里提着的包袱,“这是南安侯府赏的瓜果点心,师父让我送点过来,给颜东家尝尝。戏金,等他今日忙完,回来再跟您算。” 颜汐一看包袱里,也就是一些绿豆糕之类的点心,到底是秋班主的心意,她高兴地接过,“那看戏的人,对戏怎么说啊?” “好多人都看哭了,都说王宝钏贤惠命苦。对了,南安侯府的老夫人说,王宝钏是明珠暗投了。”秋连荣学着老夫人的口吻说了一句。 颜汐满意地笑了。她要的,就是这效果啊。 秋连荣又说了南安侯府如何热闹,戏台如何辉煌,颜汐看他实在太兴奋了,怕他冷风里吹着伤了嗓子,把人叫到堂屋,让他喝了一碗热汤。 秋连荣喝完一碗汤,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得快点赶回去,师父交代我来跟颜东家说一声,让我快点赶回去,等会儿还得装扮了上台呢。” 颜汐让他快走了,高兴地在堂屋转了一个圈。 从今日起,她要让人记着,为了丈夫的功成名就,王宝钏的付出和牺牲有多大。卫国是男尊女卑的时代,但是,烈女节妇,也是世人推崇的。 第183章 靠才华吃饭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秋家班凭着一出新戏,得到了各家女眷们的喜爱。 看戏,对各府女眷来说,是一项重要的娱乐活动。世面上的戏都看过了,冷不丁出来一出新戏,又是在过年这种时候,一下就热闹起来。 这戏宣传忠孝节义,结尾又是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真是老少咸宜。 秋家班本来是串场的小戏班,因为这出戏太长,演到一半就停了。这让爱看戏的人怎么受得了?夫人小姐们一发话,串场的就变成了正场。 秋连荣说秋班主打算年前来一趟,结果秋家班压根都没时间回槐树胡同过年。 过了正月十五,秋班主终于有时间登门了,一看到颜汐就是一个长揖大礼,“颜东家,给您拜个晚年。我们戏班能有今日,要多谢颜东家了。” 第一次见面时,秋班主是一身半旧棉袍。如今登门,他穿的一身可就换了锦料,脖子上镶了一条黑色毛领,腰间挂了一块玉饰,颇有几分富贵闲人的打扮。就是脸色没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有些消瘦憔悴,眼底也有些黑眼圈,但是一看那精神头十足的样子,显然最近是忙并开心着。 秋家班上演的《王宝钏》,颜汐待在卤味店,都听人提起过了,可见这戏知名度了。还有不少人等着戏园子上演的时候,去买张戏票过过瘾呢。 颜汐当然不会受他的礼,侧身避开,客气地请他到堂屋坐。 颜柳送了一杯茶上来。 秋班主端起茶喝了一大口,眉开眼笑地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递给颜汐,“颜东家,本来早就应该过府来的。实在是戏单子接着,不敢得罪贵人们。再说,也想着多接几单,颜东家的分润也好多点。” 他将纸放下,“幸好,总算没有辱没了颜东家的好故事。” 颜汐一看,秋班主放到桌上的竟然是银票,而且,当头一张银票就是一百两。 她拿起这几张银票,粗粗一看面额,哎呀,最大的五百两,最小的一百两,这么几张加起来,秋班主竟然拿了两千两银子过来。 她辛辛苦苦经营这卤味店,一个月顶破天也就赚个两百两,还得起早贪黑洗啊煮啊。一个戏本子居然就给她换回了两千两? 结果呢?她的体力劳动,不如一次创意剽窃啊! 怪不得现代社会一群人哭着喊着想做明星,从古到今,演戏都能赚大钱啊。 不行不行,自己得心理平衡点,不能只看着暴利,人家也是凭天赋吃饭,自己这五音不全的就唱不了戏,连个一字马都压不下去。 颜汐平复着心情,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银票,还是好想改行怎么破? 秋班主看颜汐这喜悦的表情,也很高兴,“这是我们班子上演《王宝钏》后的四成戏金。” “不是一成吗?”颜汐一听秋班主给了四成,有些意外。 “颜东家,这是您应得的。我们秋家班今年正月能赚钱,都赖您给的这出戏,排戏时您又给我们出了不少主意。”秋班主摇手阻止颜汐递回来,“这点银子,聊表我们的心意。待之后,就按之前说好的,给您一成分润。” 为了让戏剧效果最好,颜汐这次的确给出了不少主意。比如现在的戏班子唱戏,不管什么都是按规矩来,但是她在后世看戏,就像越剧,人家毕派和徐派,嗓音条件就完全不同嘛。 所以,她建议秋班主改改常规唱腔,选适合他手底下小生花旦的嗓子的曲调来。 秋班主试了试,果然效果很好。以前他的戏班子不出名,因为人家觉得演员一般剧目也一般,如今剧目是新的,唱腔和装扮也是让人耳目一新。 就因为占了这两点,秋家班在京城,从名不见经传,一跃如同横空出世的新星。 但是秋班主会给这么多,还是因为他们缺戏本子。 颜汐想明白后,也不推辞了,“既然秋班主觉得这戏好,我还有一个故事,等过些时候就将戏本子给您过目。” “颜东家给的戏本,必定都是好的。”秋班主眼神都亮了。 他心里一盘算,正月过后估计京城里的高官勋贵人家,喜欢看戏的应该都看过了。二月开始,刚好他就可以带着班子去京郊接些春赛酬神的戏单,赏钱比不上高门大户,但是戏金却也不少。 等转完这圈,颜汐的戏本子若是能给过来,刚好就能趁着三月排新戏。 “今日回来修整一下,明日还有几个单子。我就不多打扰颜东家了。”秋班主送完银子,也没时间久待,笑着告辞。 颜汐知道他忙,就打包了一份关东煮,“这个您带去给连荣吃,就说是我请他吃的。” 送走秋班主,她高兴地拿着银票原地转了一个圈,意外收获啊。 刘衡今日去普济寺观摩了寺庙沿路的碑帖碑文,回来就看到颜汐乐得找不到北的样子,“什么事这么高兴?” “二郎哥,你看!”颜汐高兴地晃了晃手里的银票,“我们那个戏本子,秋班主给了两千两哦。” 颜汐如今吃得好穿得暖,过了年,个头也窜了一大截,看着已经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 她美滋滋地说,“我现在可不止靠体力吃饭,如今我也能靠卖文为生了。” 这算不算靠才华吃饭啊? 刘衡不由好笑,苦中作乐,也只有颜汐,永远好像都不会泄气。任何时候都是鼓足劲地努力,哭了伤心了,眼泪一擦,从未看她说过放弃。她如此努力,自己一个男子,怎么能输给她呢? 他掏出在普济寺为颜汐求的平安符,“今年可是你的本命,我替你求了张符。” 有礼物收总是高兴的。这时候本命年不流行带红腰带啥的,经常都会去寺庙里拜个太岁求张平安符。 但是,前世的本命年,十二岁的时候妈妈生病顾不上她,后来过世了更没人会提醒她。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在本命年求张平安符呢。 颜汐想笑,又有点酸涩,结果刘衡递来的平安符,一看是张折成三角的黄纸。想到普济寺那上不封顶的香油钱,颜汐的心情有点不美妙了,也不知刘衡有没有让那大和尚给打个折。 刘衡看她拿着符略微苦着脸的样子,不由笑了,“今日我帮寺里抄了几页经文,寺里的和尚未收我香油钱。” 第184章 一曲秦香莲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一看颜汐的神色,猜到她又心疼钱了。 她给家里每个人花钱从不心疼,却好像从未给自己花钱过,到现在,头上还是只有自己和娘给她的簪子,都没添过什么首饰。 每次看她数完钱,乐呵呵地锁到箱子里,就好像一只时刻准备着过冬不断储粮的小松鼠。 所以,他脱口而出不要钱。 不要钱啊,颜汐马上笑开了,“谢谢二郎哥。”她摘下自己挂腰上的小荷包,将平安符小心放进去,又重新挂回腰上,心情更美了。 这一笑,灿如春花。 刘衡不由自主地想,汐儿已经大了,再在店里抛头露面,容易被人说闲话。他得和表哥说一下,以后卤味店里,表哥自己要多守着店才行。 颜汐美滋滋地又感受了一把赚快钱的快乐,然后抽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二郎哥,给,这是你正月里的零花钱。” 自从茶棚开始分红后,颜汐每年给大家分红,每月除了工钱,根据生意好坏,还会有不等的福利。 老乌头四个和颜枫、颜柳,每月都有一份。 而刘衡这儿,雷打不动每月给一份零花钱。时多时少,颜汐都是根据刘衡出门应酬会友的频率来增减的。 “我如今帮几个同窗写文,银钱够用了。”刘衡到了国子监,周围同窗大多非富即贵。而这些人,大多都不是真心向学的。所以,刘衡额外接了个副业,就是帮这些同窗捉刀代笔。 同窗们过年拜亲访友,也得备几首诗文,关键时刻长辈有令也好交差。 所以,刘衡这代写业务,比他从前代写书信可赚多了,一篇就收五两银子。 颜汐却是不管,将钱塞了过去,“万一有文会诗会,你总得多带点钱吧。家里也不缺钱,其实你不用帮人写文章的。” “帮他们写写文章,也能练练笔。” “对了,二郎哥,你不会帮人写得太好吧?” “不会,我只收了人家五两银子。”刘衡跟颜汐待久了,生意经也是很熟的。 颜汐明白了,这意思就是他只收了人家五两银子,所以那文章顶破天也只值五两,不可能物超所值的。 刘衡接过颜汐给的银票,放进袖袋里,又拿过一个荷包,“这是我帮人写文的银子,你先帮我收着。今日陈年兄家办了个诗会,让我也去,我去一趟。” “好的。”颜汐接过荷包,等刘衡转身一走,她一拍脑袋,这钱给来给去,折腾个什么劲儿啊,自己还真是被刘衡绕糊涂了。 话说他那代笔生意还真是业务繁忙,每月都让自己帮他收钱,收习惯了。 人都出门了,她只好将银子锁到自己的小木箱子里。这个木箱子她分了两格,一格是自己的钱,一格是刘衡的钱。 有时她会想,刘衡将钱让自己管着,是习惯有人帮他收钱,还是有所暗示呢?但是一想到如今门当户对的事,等他考上进士,报了王氏的仇,自己也会离开了。 刘衡以前刻苦攻读是为了王氏和刘大力的心愿,如今立足官场已经是他的信念。 从陈有福对他的态度来看,他是能一举高中的。魏桓那种二婚头都有徐玉容收了,刘衡这样年轻英俊有才华,少年成名还小有身家的,肯定更受高官欢迎。回头等他被某个实力派招为女婿,他就可以得到助力少奋斗十年,在官场站住脚往上爬。 刘衡没有说过自己的抱负,但是,从他如今的交游和作为来看,他是个很有规划的人。 等他得了如花美眷,自己就算不是他妹妹,也是半个亲人了吧?到时候自己带着颜枫和颜柳,回到永州去做点小生意,过点小日子,也很好。 颜汐发了会儿呆,收好藏钱的箱子,到灶房去准备做今日的卤味。再有才华,该卖的苦力还是得卖,颜柳买菜回来,颜汐已经煮好一锅了。 到了三月,颜汐听瘸子说,有京郊的百姓们去普济寺上香时,也在谈论《王宝钏》这出戏了。颜汐觉得,是时候推出新戏了。 她照例写了故事大纲,这次不用先让秋班主看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碰不到他人。 颜汐写完大纲,直接跑去找刘衡,“二郎哥,这故事怎么写成戏本子?” 刘衡接过故事一看,上面写了《秦香莲》三个字,匆匆看到一半,他恨得一下拍了桌子,骂了一声“无耻”,回过神又深吸口气坐下,看完了整个故事,“汐儿,这故事,你……”他想问是不是根据娘亲王氏的经历写的,又觉得何须多问呢。 他叹了口气,“这故事,很好。只是这结尾,得改改。” 颜汐这故事是写了京戏《秦香莲》的故事,唯一区别,就是将陈世美娶公主,改为了娶宰相的女儿,最后自然还是被包公给铡了。 刘衡将结尾改成了此事上达天听,圣上亲自问案,明察秋毫,将那陈世美给斩首示众。 颜汐一看,觉得刘衡这政治敏感性的确很强。这么一改,万一有人借机生事,这故事的结尾有个英明神武的圣上,谁还能说这故事不对? 为了确保安全,颜汐还化用了一下红楼梦的那句满纸荒唐言,刘衡写戏本子,直接开篇写了一句唱词“警世语,荒唐言,情义莫轻抛,一曲秦香莲”。 颜汐觉得这话就跟后世的“本故事纯属虚构”有异曲同工之妙。 待到戏本子写好,颜汐还没去槐树胡同,秋班主再次上门拜访了。这次上门,自然还是先送了分润。这次没有上次那么震撼了,但是还是有几百两银子。 颜汐不等他张口,就拿了《秦香莲》的戏本子,“这故事您看看,怎么样?” 秋班主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再次击节赞叹,“颜东家,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他的赞赏里,感觉颜汐就是不世出的天才一样,颜汐只觉得老脸一红,但还是端住了,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这称赞,“秋班主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这戏本子实在是好,我这就带回去排起来。” 第185章 不许再演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秋班主的行动力很强。 他拿着戏本子回去后,居然在紧凑的演戏空档里,愣是带着秋连荣一群人,半个多月就排好了这出戏。 随着秋家班的名头大了,京城里马上就有戏园子,找秋班主到他们戏园子驻演。 有专门的戏园子捧着,就不是草台班子了。秋班主答应之后,将驻演的第一场戏就定为《秦香莲》。 戏园子早早就给在园子里有包厢的各家老客送了请帖,又卖力地连着几天在戏园子门口挂牌子宣传。 到了开演那日,据说戏园子外人头涌动,很是热闹。 为了吊足大家的胃口,秋家班这出秦香莲分了两日。 第一天,陈世美家境贫寒,与妻子秦香莲夫妻恩爱。秦香莲靠刺绣供陈世美读书赶考。十年苦读的陈世美进京赶考,一举被点为探花郎。 跨马游街的时候,被当朝宰相的女儿看中,千金小姐带丫鬟在街头与风流探花偶遇,芳心暗许。陈世美送诗传情,两人结为连理。 到了掌灯时分谢幕时,底下一群看客叫嚷着连夜演完,莫要拖拉。 戏园子老板心里乐得眉开眼笑,面上却是苦着脸只说今日太晚无法演完,明日继续。一叠声道歉,将戏迷看客们客客气气地送回家。 转身,老板高兴地对秋班主说,“秋班主好眼光,戏本子挑的好,演得也好。秋家班明珠蒙尘啊,从今以后,潘家园就是秋家班的戏园子。” 第二天,没辜负戏园老板的期望,原定未时开演,午时不到那些老爷公子们已经派下人来催了。 尤其是其中还有这戏园的靠山勋贵忠亲王爷。 戏园子老板可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自家幕后的靠山老板可不敢得罪,和秋班主一商量,午时末就开场。 这接下的戏,就是秦香莲在家侍候公婆,两老过世后带着儿女上京寻亲。同乡韩琪资助盘缠、指点她找到陈世美,但是陈世美不肯与她相认,宰相千金更是恼羞成怒,为了颜面派府中侍卫杀人灭口。 韩琪被杀,秦香莲带着儿女眼看要丧生时,偶遇微服私访的皇帝,皇帝救下秦香莲之后,派侍卫将她送到京郊县衙。 宰相女儿哭求父亲,大闹县衙。 知县大人不畏强权,开堂问案。 这一幕可是戏眼,颜汐拿了秋班主给的票子,来到戏园子里,刚一入场,就听到台上秋班主扮演的知县摇着乌纱帽念了一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随着底下一片笑声,他一整脸色,惊堂木一拍,唱了那段有名的戏词:“探花郎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探花郎,欺世人,藐国法,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杀死韩琪在庙堂……” 这一段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底下霎时一片叫好声。有坐在戏台前的,激愤之下,还拿了手中的水果瓜子去砸陈世美,害得演那陈世美的不得不躲到幕布后。 他这一躲,坐包厢雅座里的老王爷气得大叫,“还敢躲!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最后还是戏园子老板拉着,示意台上快点接着演。 接下来自然就是宰相干涉,知县脱下乌纱帽力陈冤案上达天听,微服私访的皇帝在堂外听完,走进大堂主持公道,陈世美斩首,宰相父女获罪。 一剧终了,底下人一片欢声笑语。唯一不好的就是演陈世美和宰相千金的两位,谢幕都不敢上台,生怕底下人再砸东西上来。 秋连荣卸完妆,跑过来冲颜汐嘻嘻笑,“颜东家,我演的好不好?” 他演了少年陈世美,然后再演了陈世美的儿子,颜汐自然是点头说好,夸奖了几句。 秋班主还忙着应酬,待众人微微散开,颜汐带着颜柳回帽子胡同,只觉得心情大好。 紧接着,《秦香莲》这部戏,就和之前的《王宝钏》一样,在京城中火热传开。 随着戏看多了,人总是容易联想的。某日戏园子里有人提起刑部侍郎魏桓就是探花郎,好像也是休妻再娶了徐首辅之女。 这么一提,有好事的开始回想。十多年前的事,京城中与徐玉容年龄相仿的一批夫人们,自然是听过传言的。 有人请秋家班过府演戏,点了这出戏的时候,底下就免不了窃窃私语。 接连几次下来,徐玉容的两位嫂子先受不了了,回家与自家相公抱怨。关键没人明说,就是那异样的眼神,看到你就戛然停止的私语,让你难受却又无从发作。 因为这缘由,两人到魏府探望徐玉容时,自然就带了些意思出来。 徐玉容最怕别人提起的就是魏桓有妻之事,但凡提起这事,她都如鲠在喉。 她从去年小产后,就没怎么出过门。去年末出了含香怀孕之事,她深觉没有颜面,除了几场推不掉的宴会,其他时候就在府里。 如今家里料理得干净了,她刚松口气,又听大嫂和二嫂提起旧事。 徐玉容没看过这出戏,也不愿盯着两个嫂子问,她生性要强,当然不肯被人看笑话。所以,她就派了奶娘带着两个婆子,到潘家园的戏园子去听戏。 奶娘带着任务去听戏,一看却是沉迷其中,路上还愤愤不平地与两个婆子一起大骂陈世美不是东西。直到回到府里,看到徐玉容,心里才咯噔一下。 “奶娘,那戏讲了什么?” 奶娘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戏的故事说了一遍,听到宰相千金派杀手时,徐玉容气得站了起来,“那是什么戏班子?哪里来的?给我去查,派人去查清楚。” “夫人,那戏班子,是京城本地的戏班,如今在潘家园驻演。” 能在京城内城立足的店铺,都是有所依仗的。就像徐玉容手里,就有几家内城的首饰铺子、字画铺子求她门路,每年送上分红,求她个庇护。 潘家园是京城内城最大的戏园子,徐玉容吸了口气,吩咐奶娘道,“你拿点银子去找那戏子,告诉他,以后不许再演这出戏了。” 第186章 魏家村怪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玉容吩咐奶娘拿银子去找秋家班,让他们不许再演这戏。 奶娘犹豫半晌,“那给他们多少银子?” “拿三千两银子,告诉他们,这些银子算给他们的补偿。”徐玉容悍然说道,“这事你找个生面孔去办,不能跟府里扯上关系。” “那……那要是那戏班子不肯呢?”奶娘就觉得,这事好像不妥,没这么容易办。若是直接拿徐首辅的名帖或者魏侍郎的名帖去,也许人家戏班子不敢违抗。 可要是就给点银子,人家就未必答应了。 “若是不答应,就给点教训。”徐玉容不耐烦地吩咐。 奶娘只好答应一声,领了三千两银票,让儿子找了个庄子上的管事。 那管事拿着银子,将秋班主请到一间茶楼的雅座,傲然将两千两银票放到秋班主面前,“我主家吩咐了,这两千两银子算是给你们小戏班的补偿,那出《秦香莲》不许再演了,你们另编个新戏吧。” 秋班主拿起银票,仔细看看,不多不少真是两千两,表情古怪地看着这管事。 秋连荣陪在师父边上,看着那管事的眼神,就像看个二百五。 管事看他拿着银票的呆样,没见过世面的小戏班子就是如此,演一场苦哈哈赚个几十两,估计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银票吧?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那潘家园门口明日戏剧的告示,你就去换了吧。”管事抬抬下巴,示意秋班主可以拿着银票滚蛋了。 他还是给太多了,也许一千两这事就解决了。 “这位爷,这出戏我们排了好久,戏单子也接了,不能说停就停。”秋班主将银票放回那管事面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也就是讨口饭吃,麻烦您代我给主家赔个不是;若是您主家赏脸,我去当面赔罪。” “什么?给你两千两是看得起你,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管事没想到秋班主居然拒绝了,虽然不能说自己可是徐家人,可那气势还是很足的。 秋班主坚决地将银票推了回去,“在下还要回去排戏,先告辞了。”说完,带着秋连荣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你……等等!”管事气急败坏叫了一声,大庭广众又不能将人抓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了,不由咬牙暗恨。 走到茶楼外面,秋连荣跟师父抱怨,“师父,他们当打发叫花子啊,竟然才给两千两。” 要知道《秦香莲》这戏上台后,他师父给颜汐送的分润都不止两千两了。这里面,还没算一些大户人家的女眷事后派人送上的打赏。 秋班主摇摇头,让他不要说了,心里却也是有了一丝隐忧。刚才那人态度趾高气扬,不知有什么依仗。 回到潘家园,他找了戏园老板,将这事说了,“我们这出戏,也不知道碍了哪位贵人的眼。您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自从《秦香莲》上演,戏园子天天人满为患一座难求,戏园老板的荷包每天都要塞得扑扑满,这要为了两千两银子停演,他怎么舍得啊。 “你不用怕,这事哪天忠亲王来看戏的时候,我跟他老人家提一嘴。他老人家爱看这戏,看了三场了还一有功夫就来。这要停演,不说别人,他老人家就肯定不答应。” 忠亲王,是宗室勋贵。据说他也是太祖的子孙,跟当今圣上血脉有些远了,可在宗室里还是德高望重的。这老人家没别的爱好,就爱看戏听曲,家里养了戏班子,外面还有戏园子。只要一有新戏,他是必定要看的。 而且,他爱戏成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管,只要戏好,他就给打赏。 秋班主听到戏园老板的保证,这心就放下了一半。 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派秋连荣给颜汐送了信,生怕若是别人知道,戏本子是从颜汐那儿来的,别人会找她麻烦。 颜汐听说徐玉容已经派人威胁秋班主了,谢了秋连荣好意,又问起这事对他们戏班影响如何。要是因为她这主意,害得人家戏班出事,那就是她的责任了。 “没事,我师父已经跟戏园子老板说过了。潘家园可不是小地方,是忠亲王爷家的产业,一般人谁敢去捣乱啊。”秋连荣让颜汐放心。 颜汐知道这种大生意都有靠山,既然潘家园是王爷家的产业,徐玉容肯定不敢放肆了。 《秦香莲》照旧演出。 颜汐想了想,索性让老乌头离京一趟。 而京城中的传言,很快就出了京城,一路往南传入永州境内。 与善茶棚里,看过戏的没看过戏的都在谈论。开始是谈论戏,后来就是谈论到底是哪个探花郎负心薄幸。很快,永州那边就传言,魏探花为了娶首辅之女,休妻再娶。 魏家村附近有人听说过这事,听到这出戏后议论开来,魏桓的那点底子很快就被翻个底朝天。尤其是有些年长见过王氏的,更是感慨她就跟秦香莲一样,“那魏老太也是狠心哦,媳妇对她那么好,竟然狠心帮着儿子休妻,那王氏没秦香莲硬气,跳河自尽了。” 而某日,大家在田里干活,有人唠嗑谈起这事时,忽然听到魏家村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晴天一个旱天雷,竟然劈开了魏桓母亲的坟。 魏桓父母的坟都在魏家祖坟里,两座坟头相连。偏偏一声巨响后,魏老太的坟头裂开了,而魏老头的坟却毫无异样。 魏家村的人跑到祖坟一看,吓得原地坐倒好几个。 到了夜里,魏家祠堂门口传来似哭非哭的声音,族长带着人绕了祠堂看两圈却完全找不到异样,那诡异的声音却还继续。 一连三天,每夜如此。 最后,与魏老太同辈当年也逼着王氏离开的人,有人受不了了,“这……这是不是王氏死的不甘心,回来了?” 那人说完后,还觉得有风冲耳边吹过,吓得跪下原地磕头,“不是我啊,都是你婆婆说的啊。” 那人跪地说了一通后,诡异的声音倒是停了,第四天再没出现。 到底关联着魏桓父母的事,魏家族长不敢隐瞒,带人收拾好坟头后,连忙派人进京报信。 第187章 管事打上门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魏桓母亲的坟炸了,这不是小事,魏家族长不敢耽搁,连忙派人进京送信。 京城中,徐玉容派来的管事看秋班主竟然不要两千两银票,拒绝停演。这差事没办成,上头问下来,就是他办事不力。 他一咬牙,找了几个地痞无赖,打听到秋家班的住处,带人冲到槐树胡同,直接打烂了戏班子的家伙什儿。 秋家班的人刚好演罢回来,两边人撞上,马上冲突起来。 秋班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管事,“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带人行凶?” 那管事在京郊庄子里做事,也是霸道惯了,呸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那几个。”他伸手一指秋班主带着的一群人。 只要把这帮戏子打怕了,一文钱不用花,他们也得乖乖停演。 没想到,戏班子里一群人天天练习唱念做打,动起手来,比地痞无赖的身手还要好点。二十来个人挤在狭窄的胡同里一通混战,戏班子的人受了轻伤,那管事一群人却是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胡同里路过的人不由哈哈大笑,“找茬的还被人打了,带的人不行啊。” 正闹得不可开交,胡同口有人叫着“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京城中聚众斗殴可是要打板子的,京兆府一听说有人在京城打群架,连忙派了衙役过来。 那些衙役一看斗殴的两帮人,戏班子的人不认识,可地上的无赖倒认识几个。 秋班主上前见礼,又小心塞了个荷包过去,“几位差哥给我们做主啊。”他带着差役看了院子里被砸的东西,“我们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今日刚才戏园子回来,家里就被砸成这样了。” 有衙役一看秋班主,“哎呀你是知县大人。”说完自己乐了。 显然,他对秋班主在《秦香莲》里演的知县,印象还挺深刻的。 其他几个衙役一听这就是最近有名的秋家班,纷纷打了招呼。秋家班最近太出风头,可能有同行红眼了?秋班主给的荷包很丰厚,他们将几个无赖锁链一锁,“哥几个,这是又皮痒啦?要去松松骨头?” “小的冤枉,冤枉啊!” “小的是被那人忽悠来的,他说让我们帮他教训几个人……” 管事一看官差来了,心中有些惊慌,事情惊动官府会不会闹大了?他正想着如何躲避,无赖们却是不讲义气的,锁链当头,立马就将他卖了。 有两个急着戴罪立功的,还主动将那管事从地上扒拉出来,“您看,就是这人让我们来的。我们……我们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 “我呸,就你们也忠人之事。”衙役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将管事也一起锁拿了,“走,跟我们到京兆府走一趟。” “我……我可是徐府的人。”那管事被铁链拉着,又羞又气又害怕,急得叫了起来。其实,他应该是魏府的人了。但是徐玉容的陪房下人,都是习惯以徐府人自居。 这位管事生怕被拉到京兆府打板子,情急之下,连忙表明身份,“我可是徐府的人,你们谁敢拿我。” 听说是徐府的人,衙役们倒还真有点犹豫。 “要是徐府的人,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秋班主一指那些无赖,质疑道。 衙役一听也对啊,真要是徐府的人,要带人也该带徐府的护院奴仆啊,带这几个街头无赖干嘛? 管事一看衙役不信,“我真是徐府的人啊,不信……不信可以带我到魏侍郎府,我可以找人作证。” 这说得有鼻子有眼,衙役觉得是真的。 “宰相门前七品官啊,连个奴才都比人威风。”人群里,有人听到这管事的话,感慨了一句。 看过戏的衙役面容一肃,“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咱们吃了这行饭,管他是什么人呢,带回京兆府,自有大人做主。” 其他几个衙役一听,有理啊。就算这奴才真是徐府魏府的,到时府里拿名帖也是找他们京兆尹大人捞人,与他们何干啊! 秋班主等一群戏班子的人,看他们将那管事锁拿了,高声赞道,“真是处处有青天啊。” 衙役们威风凛凛地将一群无赖和管事锁拿走了,又叫秋班主一起去一趟,“你是苦主,得跟着去衙门立个案。” “那是那是,实在辛苦几位差哥了。”秋班主答应着,叫过秋连荣吩咐道,“你去戏园子说一声,就说我要去趟京兆府,晚上这场若赶不及,请老板另想法子。” 秋连荣明白了,师父是让自己快点去潘家园报信,让戏园老板来帮忙呢。他答应一声,钻出人群往戏园子方向跑去。 秋班主让戏班其他人回家去,不用跟着自己一起去,安慰了几句,就跟着衙役们往京兆府走。 有看热闹不嫌路远的,跟在这群人身后,一起往京兆府去。 路上碰到人好奇询问出了何事,这群人七嘴八舌跟人说事情原委,“就是不知道为啥徐府要派人砸戏班子,难道跟戏班子有仇?” “你说笑话呢,一个小戏班子,还跟首辅大人有仇?这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啊。” “不是徐府,我听那小子是让衙役到魏府问呢。” “魏府?”有机灵的马上想到了,“魏府,不就是那个探花郎的府邸吗?我知道他们为啥砸场子了。” “为啥?” “你想啊,《秦香莲》是讲什么的?肯定是戏班子演了不该演的,人家恼羞成怒了呗。” “难道传说的事是真的?” “本来我还不太信,看今天这样子,那事八成是真的。” “可怜哟,你说那秦香莲含辛茹苦供了个探花郎出来,最后连命都没了。” 一路感慨声中,议论的人越来越多。 颜汐听到消息,怕秋班主挨打,带着王七颜柳赶过来。结果前面人太多,跟在人群后,压根挤都挤不进去。 听着百姓们的猜测,颜汐只觉得京城百姓太厉害了。凭借着神还原,将这事给凑了个七七八八。 一群人跟在到了京兆府,秋班主一行人前脚到了衙门,衙役去跟大人回禀。 京兆尹还未细问,后脚有人拿了忠亲王的名帖来,“大人,我家王爷就爱看着秋家班的戏。这秋家班是苦主,还请大人通融,让那班主早些回去,” 第188章 管事生急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玉容派出的管事怎么也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忽然变成了这样。 京兆尹接了忠亲王的名帖,加上秋班主又是苦主,不敢耽搁,让人带去问案记录后,就将他放了。 秋班主倒是好风度,走出京兆府衙门,看到还有百姓在那围观,有人关心地问他有没有事、会不会停演。 他团团作揖,“多谢诸位关心,此间事了,府尹大人自会秉公断案。我还要赶回戏园准备晚场,先告辞了。” 众人一听他还要赶回去演,那自然不会停演了,都心满意足了。 秋班主走进人群中,王七连忙凑过去,“秋班主,可有什么事?我们东家很担心你。” “无妨无妨。多谢颜东家了。只是人多眼杂的,我回头再与颜东家面谢。”他冲人群里的颜汐点头示意,连忙走了。 京兆府衙门里,府尹大人吩咐闹事的一律打十板子。 那管事的连府尹大人的面都没见着,先挨了十板子,眼看要将他投进大牢关押,死命挣扎起来,“大人,我真是魏府的人,您可以派人去府里问啊。” 他的叫声太凄厉,府尹大人终于听见了,让人将他提过来,“既然是魏府的人,你为何不在府里办差,反而街头寻衅?” “大人……小的……小的是与那班主不合……” “刚才人家已经说了,与你素昧平生。”府尹大人脸色一板,看那管事吓得人都抖了,又放缓了口气,“既然是魏府的人,我让人去魏府问问。” 奴才犯事,主家就有干系,自然要去主家问一声。 管事忍着屁股的疼道谢。 去魏府的人回来的倒是很快,魏府管家跟着来人到了京兆府,一看那管事,还真是京郊庄子上的人。 “大管家,是夫人命我办差的。”管事连忙说道。 管家比起这管事老练多了,听到这话叱了一句“夫人让你办差,你为何打架滋事,府里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他骂了两句,又拿了名帖求见府尹大人,“大人,我家大人听到后震怒非常,要让这奴才回去领罚。苦主家若有财物损失,都让这奴才照价赔偿,您看……” 街头打架,没有死伤。府尹大人最多就是打顿板子关几天。现在大管家拿了魏侍郎的名帖来拿人,他自然乐得做个人情。 反正人打也打过了,从律法来说,嗯,他还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人,不用回家卖红薯。 大管家谢了府尹大人,拉着那管事走出府衙,“夫人很是生气,你这做的是什么差事?” 管事苦了脸,“那帮戏子竟然拿乔。” “夫人还等你回话呢。” 回去还要面对夫人的怒火,管事简直是一步一挨地回到侍郎府,进门之后,奶娘的儿子等在门口,将他带到内院和前院相连的花厅。 管事进门看到徐玉容,跪下磕了几个头,“夫人,小的去找那戏班子交涉。他们……他们竟敢口出狂言,说什么不爱钱,一定要演。他们还问……还问我,你主子是不是做贼心虚,才要花钱停演……还说……还说……小的不敢说了!” 管事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只磕头认罪。 “还说什么了?” “他们说的太难听了,不敢污了夫人的耳朵。”那管事却是乖觉地只连连磕头,被问急了,才说道,“他们骂探花郎和探花郎夫人王八对……” “放肆!”徐玉容气得一杯子砸到管事身上。 管事也不敢躲,“小的就是气不过,所以……所以才擅自做主,想教训他们一顿。没想到那帮刁民身手了得,反而把小的……把小的打了。夫人,您要为小的做主啊!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们哪里是打小的,分明是……分明是没把我们府看在眼里。” 徐玉容气恨之下,让大管家再去京兆府,“你去,那群唱戏的竟敢打伤我们府里的人,让京兆府府尹秉公断案。” “夫人,这事要不要跟老爷……” “你先去办,老爷那里我自会去说。你先去趟徐府找我父亲说这事,讨张我父亲的名帖,再去京兆府,让府尹办案。” 大管家不敢怠慢,又匆匆出门了。 秋班主回到潘家园,忠亲王已经等在雅座里了,他连忙上妆准备上台。结果戏刚演了一半,京兆府的两个衙役冲进后台,“秋班主,有人到府衙告你无故伤人,大人传召你去问案。” 戏园老板一看这事闹大了,连忙冲进包厢雅座里,“王爷,这可怎么好啊。京兆府的人将那秋官给锁了,要带回去问案。” “什么?本王的戏还没听完呢,让他们滚外面等着。”忠亲王最恨看戏被打断,跟身边的长随吩咐了一声,又跟戏园老板说,“你去跟秋官说,好好唱,不要怕。” 忠亲王的长随盯着,衙役们不敢冲撞,被赶到戏园一角。 秋班主定定心神,上台继续唱戏。 或许是有衙役在那虎视眈眈,也可能被今日的事刺激的,他唱起知县一角来悲愤之情更加传神。忠亲王爷看得连连叫好。 等到戏演完,忠亲王让长随将秋班主带到自己的包厢说话,让人将那两个衙役打发了。 “我们王爷说了,今日他要留秋班主说话。你家大人要是等不及,让他亲自到王府来要人。”长随昂首挺胸吩咐了一句,压根没等衙役说话,转头就走了。 这才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风范呢,衙役们不敢硬来,只好苦着脸回府衙报信。 府尹大人也苦了脸。 在京城做这个京兆尹实在太难了,个个都是爷,家家都有官,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哪里管得着这些王公贵戚、一品大员啊!他又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王府要人。 最后,他只好躲回后衙,吩咐衙役守在戏园子那里,等明天秋班主回来就将他抓过来。 秋班主有幸面见了忠亲王,又蒙王爷垂询,就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忠亲王呵呵一笑,“你今晚就委屈一下,在戏园子这儿歇一晚吧,不用怕。” 第189章 忠亲王告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第二天一早,下了早朝,忠亲王就进宫求见圣上了。 天启帝开春后身体好了,虽然不再事事躬亲,但是朝政还是抓到了自己手里。 内阁诸位阁老们,近日受到了不少斥责。 大家都看出天启帝的虚弱,只是,越是发现权力要流失了,越是想要紧紧抓在手里。 天启帝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他不能上朝时内阁处理政事,如今他重新上朝了,自然要好好敲打一下这些人。 在众位朝臣眼里,天启帝大病初愈后,变得喜怒无常、独断专行了。 卫城在天启帝生病时日日问安,只在户部里打转。除了户部诸事,其他政事压根不掺和任何意见。 下朝后,他照例进宫问安,陪着天启用了早膳后,扶着他在御书房外的花园走走,消消食。 卫城扶着天启帝的胳膊,只觉自己抓着一把骨头,咯手得很,不由眼眶一红。 自小,他就不得平王宠爱。这个亲生父亲,在他印象里,不过是一张漠然的脸。 倒是进京后,他与天启帝早晚相处,开始,他为了得到庇护,做出了一片孺慕之情。相处久了,这片孺慕之情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眼看着天启帝日渐消瘦,原本合身的龙袍,如今有些宽松了;原本威严的脸,现在两颊消瘦,两颊的皮下垂,除了威严,就多了垂暮之态。 “皇伯父,您还是要好好将养一下。”他不由劝了一句。 天启帝拍拍他的手,“朕的身子自己知道。城儿啊,朕登基至今,一心想要让大卫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但是,谈何容易啊。不说远的,就这京城内,事情多着呢。” 卫城头一低,没有接口。 天启帝也只是感慨几句。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忠亲王求见,天启帝倒有些意外,“忠亲王今日怎么进宫来了?”这位闲散宗室王爷,除了非进宫不可的时候,其他时候是必定不会到天启帝面前晃悠的。 忠亲王腆着个大肚子走进花园,一看到天启帝,下跪请安。 “免礼。老皇叔是有事?”天启帝示意卫城扶着自己回到御书房,喝了一碗参汤,给忠亲王赐座。 按族谱来算,忠亲王的辈分还是圣上的皇叔。 “圣上,我今日进宫,是找您告状来的。”忠亲王爷不含糊,一坐下就梗着脖子说起昨天的事,“他徐廷之是首辅,要抓人就抓人,要砸戏园子就砸戏园子,那我也认了,谁让人家是大权在握的首辅大人呢?可凭什么他徐廷之的女儿,如今也能对京兆府吆五喝六了?” 他气愤地一口气说完,“徐廷之女儿那点破事,满京城谁不知道啊?但是,徐廷之不管,谁管她?大家看出戏看个乐呵,就碍她眼了?就是公主郡主,也没她威风啊。” 不得不说,忠亲王虽然没掌实权,还是很敏锐的。就一句大权在握,简直戳了天启帝的肺管子。 他抱怨了一通,最后貌似无赖地说了一句,“圣上,这事您得给我做主。那戏班子,是我养在潘家园的,那戏能碍到谁了?” “叔公说的是最近那出《秦香莲》?”卫城好奇地问道。 “你也看过这出戏?讲了什么?”天启帝问卫城。 “皇伯父,侄儿没看过。不过听底下人提过,据说这戏极好。”他笑着说了一句,又对忠亲王说,“叔公,您看了这么多好戏,不如让皇伯父也看一出?” 忠亲王点头,“对,圣上,不如我让那戏班子进宫来演一出。您也看看,这戏是不是碍着别人眼了?” “皇伯父,不如演一出吧,侄儿也沾光跟着看看?”卫城热切提议。 天启帝若不感兴趣,就不会问那句“讲了什么”,既然问了,自然是想要知道的。皇帝身边的暗卫,能写出京城的消息呈报,但是这种看戏的热闹,还得亲身看了才有趣啊。 他这提议,真是提到了天启帝的心坎里。天启帝微微点头,带上了一丝笑意。只觉卫城行事说话都合了自己心意。他也有心带着后宫诸人热闹一下,祛除祛除病气,略一思索,他点头同意了,“那就明日来演一出吧。” 忠亲王答应了,“那我现在就回去让戏班子准备一下。” 只要秋家班进宫演一出,得了圣上首肯,那徐廷之父女俩无事生非,就要招圣上厌了。 徐廷之父女让京兆府衙役来潘家园抓人,这是当众打他脸啊。若是不能收拾了,他这王爷,以后在京城哪还有脸面可言? 所以,回家之后,忠亲王吩咐戏园子让其他戏班顶着,叫了秋班主过来,吩咐他好生准备着。 秋班主听说要进宫,又怕又激动,只觉得脚都有些发软了。硬撑着回到班子里,跟众人一说,有胆子小的直接坐地上了,“班主,我明天……明日若是开不了嗓,怎么办?” “看你那点出息。”有人比自己更胆小,秋班主胆子倒是壮起来了,“咱们就是好好唱一出戏,在哪儿唱都得好好唱。” 众人连连点头,秋班主让大家好生准备着,自己犹豫半晌,也顾不得天晚,连夜偷偷跑到了卤味店,“颜东家,明日就要进宫演出了。想麻烦刘举人帮忙再看看戏本子,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 御前唱戏,唱好了万事大吉;要是犯了忌讳,搞不好直接就被咔嚓了。 颜汐一听他要进宫唱戏,有些喜出望外,刘衡听说之后,自然不会推辞。放下书本见了秋班主,又将那戏本子的唱词斟酌了一番,让他只管放心。 秋班主得了这颗定心丸,回戏班子督促大家整理好东西,所有铁器都不带进宫。 第二天一早,一群人兴奋又紧张地候在皇城门口,忠亲王到了后,拿着令牌与禁军交代一声,带着这群人进了皇城。 到了宫中,就有宫内的太监宫女带路,将秋班主一行人带到戏台等候。 “你们不要紧张。若是要喝热水,只管找我。”带路的小太监一路走在秋班主前面领路,和气地安慰他们。 秋班主连忙递过一个荷包。 第190章 父女皆被责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秋班主听那小太监提点,壮着胆子递过一个荷包。千错万错,银钱不错,送孝敬总是不会错的。 那小太监一点儿没推辞,接了荷包,看看边上没人看过来,又小声嘱咐,“你们只管好好演,演完了圣上若是问话,也只管实话实说。这戏是你们跟着忠亲王排的吧?” “啊?是,是的。”秋班主想说不是,一看小太监的脸色,却明白过来,不知道是哪个贵人照拂,让人提点自己啊。 “实话实说就对了。圣上最是仁慈,知道忠亲王就爱琢磨戏本子。” 秋班主又附和了两句,到了戏台的厢房里赶紧上妆准备,一眼也不敢乱看。 等了好久,一个太监才匆匆跑进来,“快快,圣上到了,可以开演了。” 锣鼓一响,秦香莲和陈世美缓步上场,一曲爱恨情仇拉开序幕。 秋班主看到刚才提点的小太监,站在一位年轻男子的边上伺候。那男子就站在皇帝边上,看衣裳打扮就不像太监,知道这位必定是提点自己的贵人,也不知道是谁。 天启帝边上坐了当今皇后,忠亲王坐在天启帝后边,而后宫的妃嫔们只有几个有幸来这儿看戏,坐在后边的两边。 等到戏唱到一半,陈世美竟然不顾家中原配,与宰相千金亲亲我我时,天启帝只是皱起眉头,皇后娘娘却是露出怒容。 待到后面陈世美和宰相千金竟然要杀死秦香莲和一双儿女时,皇后娘娘气得叱了声“放肆”。台上演杀手的听到一声娇叱,吓得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幸好秋连荣反应快,看他跪下,连忙从他身后撞了一下,拖了秦香莲往台下跑。那杀手回过神,连滚带爬跑到台下。 然后就是秦香莲获救。 天启帝看台上演的微服私访的皇帝救了那母子三个,露出了一丝笑容,等到最后皇帝做主让坏人伏诛时,更是觉得心情大畅,叫了一声“赏”。 边上伺候的太监们,连忙将备好的银钱扔到台上去,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秋班主带了戏班子众人在台上磕头谢赏。 天启帝哈哈一笑,“这戏唱的好,故事也好。” “那种负心薄幸的人,偏偏得了大靠山,还是得圣上做主,才能拿下呢。”皇后娘娘还在剧情里,对于最后陈世美伏诛挺满意的。 卫城笑着点头,“皇伯父执掌天下,卫国才有如今的国泰民安。” “圣上,您看这戏,我说的对吧?偏偏这戏就碍了徐廷之父女的眼,你说奇怪不?那徐廷之女儿嫁的魏桓,不就是休妻再娶的嘛。拿着父亲和夫君的名帖,到处招摇,竟然吩咐京兆府衙门抓人,您说说,这像什么话?”忠亲王大喇喇揭了徐玉容的短。 皇后娘娘看看忠亲王,再看看卫城,“那徐氏竟然如此大胆?” “皇伯母,侄儿昨夜回府问了问,倒是真事。不知徐氏为何派人砸了戏班子的东西,不许他们再演。”徐玉容的隐蔽,只看有心人想不想查。卫城稍微一问,自然就知道她做的事。 “徐氏如此作为,胆大妄为,哪有贤良淑德的样子!徐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皇后娘娘斥了一句。 在场的人都知道,徐氏完了。皇后娘娘这句话,在场诸人都听到了。后宫并不是铁板一块。 皇后娘娘厌了徐氏,那么在座的嫔妃们肯定会送信回家,让自家亲友女眷们远离徐氏。而太监宫女们,也会往外面传消息。 只怕明日之后,徐氏在京城就成为各家拒绝往来户了。 而徐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怕议亲要难上几分了。 “皇伯母慧眼如炬。”卫城赞了皇后娘娘一句。 皇后娘娘笑了,“你这孩子,哄你皇伯父开心,又拿空话来哄我?” “城儿倒是真话,他在我面前不止一次提过你慧眼如炬,宫内让我后顾无忧,皇后辛苦了。”天启帝帮卫城说了一句。 皇后娘娘这下笑的更开心了。 她与天启帝多年夫妻,当然看出来圣心已属意卫城。这个侄儿亲娘没了,与亲爹又不亲。若真是他继位,自己将来在后宫中,日子好坏就全赖他了。 所以,她看卫城厌恶徐氏父女,自然要帮着踩一脚。 忠亲王带着秋家班离宫后,京城中消息灵通的马上就听说《秦香莲》进宫给帝后演过戏,还得了赏钱。帝后夸奖秋家班这戏演得好。 第二天,秋家班接到的邀请单子如雪片般飞来,原本对看戏没兴趣的人家,如今怎么也要风雅一回,叫戏班子来唱一出,看看得了圣上叫好的戏。 还有文人看完之后,为秦香莲写了悼词,歌咏秦香莲的可怜身世和坚贞贤惠。 与之对比的,就是皇后娘娘说徐家不会教女、徐氏毫无贤良淑德之态。 徐玉容听说这评价后,在府中直接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想要进宫请罪,无奈皇后娘娘压根不传见,倒是让人送了一本《女戒》给她,让她回家好好诵读。 这简直是大庭广众之下,将徐玉容剥光了衣服羞辱啊!可是,那是皇后娘娘,徐玉容还得下跪谢恩,带着《女戒》回府去,一回到府里,气得又哭又闹,跟疯了一样。 魏桓这时也无心哄她,因为早朝之上,御史弹劾魏侍郎治家无方,修身齐家治国,自身不修,家都不齐,哪有资格在朝中治国? 他只能在早朝上代妻请罪。 徐首辅也被御史弹劾。他自然也有亲信学生为他当朝辩驳,但是,这次,不止是御史们弹劾,连宗室们都来凑热闹。 最后,徐首辅涨红了脸下跪请罪。 天启帝从徐家之事后,对他本就有些不满,昨日听忠亲王的话后,不由深思:自己是不是对徐廷之信任太过了? “朕昨日看戏,听到一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为官不谨,危害百姓。你们两个回家去好好想想。” “臣领旨谢恩!”徐首辅和魏桓,早朝之上,被天启帝一句训诫,都是心中一凉。 第191章 痛打落水狗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玉容这次被皇后娘娘训斥,造成她被整个京城的贵族圈排挤了。原本私交还好的夫人太太,现在也不敢再与她走近。 毕竟,有句话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种时候,颜汐可没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他们还不能去与徐玉容当面硬碰,但是,颜汐借着与善茶棚,早就收集了不少徐府、魏府的资料。而且,也随时准备好了进攻。 皇后娘娘训斥徐玉容后没多久,有三家人家哭着敲响了京兆府衙门的鸣冤鼓,状告魏府草菅人命、虐杀奴婢。 在古代,奴婢的命值钱吗?当然不值钱,荒年的时候可能一个大饼就能换到一个奴仆。 但是,奴婢的命可以随意夺取吗?颜汐研究了卫国的律法,按律法来说,奴婢的命还真是值钱的,律法规定主人不许无故虐杀奴仆。 魏府里徐玉容身边的丫鬟,在外面买了好几茬,这些人不是全都签的死契,有些人只卖身五年、十年即可赎身。 可是,徐玉容妒心奇重,身边丫鬟长相略周正些,跟魏桓有个眉来眼去的,轻则打个半死卖出府,重则直接打死以儆效尤。而她自己想要物色给魏桓做妾后来又反悔的,更是没命活着了。 卖孩子的人家,有些是孩子卖出去再不管了,可有些只是想让孩子到大户人家镀个金,回家好高嫁的;也有出于无奈卖掉后来想要给孩子赎身的。 徐玉容打死的奴婢里,就有后面两种人家。 这些人家也有到官府告过,最后不了了之的。 颜汐让老乌头到处打听,从京城到魏家村,再从魏家村一路回京城,细细查访下来,终于找到了两户人家。 这三户人家,有两户是想给孩子赎身发现孩子没命了。 还有一户是一对父子无赖。他们就指望女儿到大户人家做通房做姨娘,女儿卖进魏府后,开始还托人送钱回家,后来托人回家求家里人救命,再后来就杳无音信了。 一家人闹到魏府,魏府打发了他们两百两银子,一家人就回家享福了。可是坐吃山空,又是好吃懒做的,金山银山都能挖空,何况只有两百两银子?几年下来早就花完了。 父子两个早就想再去魏府打秋风,可是不敢去啊。老乌头找人一怂恿,父子俩就大着胆子上门了。 魏府自然不肯一个奴婢给两次钱,这父子两个就闹开了。魏府管家让护院来打,这父子俩一路鬼哭狼嚎跑到了京兆府。 三家人家汇聚到京兆府鸣冤,两户人家哭得真心实意,无赖的父子俩能说会道,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魏府听说之后,大管家赶到京兆府,拿出官府的报案文书,跟衙门解释这三个奴婢都是因为偷窃财物才被打死的,是“谒杀”,当年在京兆府曾经报过官的。 三家人要魏府交出证据,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冲进大堂,哭求救命。 府尹大人一问,居然是魏侍郎的通房丫鬟含香,她说自己给魏桓生了一个女儿后,就被关在柴房里。前几日徐玉容要将她发卖,她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 含香连连磕头,又对府尹大人说,“奴婢可以给这三家作证,我在魏府听说过。你家小环,夫人本来说要给老爷做通房姨娘,后来夫人又发怒,说小环想要勾引老爷,将她活活打死了,尸体就丢在京郊荒山上。” 含香看着那三家人家,将三个女孩子的遭遇一一说了一遍。 活活打死还算轻的,竟然还将人毁容饿死的。 在大堂外听审的百姓们哗然了,“这哪里是人干的事啊!” 含香冲大管家说道,“你说她们是偷盗财物才打死的,那尸身应该只有打死的伤痕,你可敢跟着大人去荒山上验尸?” 变故横生,大管家有点傻眼。他想不通牢牢关在内院的含香怎么跑出来的,还有她怎么会这么清楚这些事的? 大庭广众之下,府尹大人犹豫不决。 边上的师爷凑过来说道,“大人,外面那个,好像是陈阁老家的小厮。” 府尹大人抬头一看,果然是陈阁老的孙子陈有福身边那个小厮,正站在人群前面,饶有兴致地看审案。 在京城做官难,做京兆府的府尹更是难上加难。偌大的京城,一砖头砸下去,也许就砸到哪家权贵的亲戚了。若想做个清官,正直办案,怎么被贬官甚至送命都不知道。 所以,府尹大人上任后想通了,他哪边都不靠,在京城中就是做替死鬼的。本来想靠到首辅大人那儿,结果没靠进,所以他就投靠了陈家。 因为秋家班这事得罪了忠亲王,陈阁老对他不满。 现在一看陈家有人在看审案,他不敢怠慢,派了仵作带着含香和三家苦主到荒山上找。 很快仵作报信回来,果然如含香所说,三人都是虐待致死的。 至于魏府大管家的那张文书,马上有人说魏桓可是刑部侍郎,刑部就是管审案卷宗的,一位侍郎大人要拿出那种文书,是不是易如反掌啊? 三个奴婢,虽然有虐杀之嫌,但是含香没有亲眼所见,只能算是间接证人。魏府大管家有谒杀文书但是文书只写了杖杀,实际却是虐杀,府尹大人只能将此案往上报。 早朝之上,御史台的御史们群情激奋,拿此事责问魏桓。魏桓脸色苍白,讷讷辩驳家中诸事都是夫人在打理。 御史们觉得,魏府虐杀奴婢,这是徐氏主母暴虐无德,也是魏桓治家无方啊。 第二次,魏桓再被冠以这个名声。 徐首辅一闭眼,他想要提拔魏桓为刑部尚书的念头,彻底掐断了。而且,如今已经不是能不能做尚书问题,而是魏桓还能不能做官的问题。 他起身求天启帝派人详查,还魏桓和徐氏清白。 天启帝看了他半晌,冷冷到了一个“准”字。 案情审理需要时候,案子还未开审,徐首辅家,却因为徐首辅的大孙女元娘上吊自尽,闹得府中鸡飞狗跳。 第192章 徐氏如疯妇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因为,徐承平的长女已经十三岁了,之前婚事多有不谐,今年好不容易有了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两家孩子也相看过,互相都满意。 徐承平的夫人正打算暗示对方找媒人上门,对方却忽然没动静了。她气急之下,几次打听,才知道人家是听了徐玉容之事,徐家教女无方、徐氏暴虐成性……一连串的消息,将别人给吓住了。 娶妻娶德,谁也不想给自家儿子娶个祸害啊。 徐承平夫人跟身边嬷嬷哭诉,结果女儿听到后,只觉议定的亲事没了损了名声,伤心之下悬梁自尽。幸好丫鬟发现及时,将人救了下来,可脖子上一道青紫,看着还是吓人。 徐家大少夫人哭着跪到徐承平面前,“夫君,这可是您亲生女儿啊!元娘不议亲,那下面的二娘几个呢?玉容已经是魏家妇,为什么人家骂的都是我们徐家女儿啊!” 徐承平一阵头痛,父亲今日下朝后发了大怒,让他想法子将那三家告状的人家解决了,不论是用钱也好,还是处置了也罢。 听着夫人的哭诉,他是真的头痛了。徐氏这个妹妹,一天天为何就没个消停? 徐家立足不易,他和二弟被父亲严加管束,至今官位也未上去。魏桓却是平步青云官居三品,父亲还想扶持他做尚书。 徐家兄弟不会觉得是自己未能科举入仕,只觉得是父亲偏心。 而这两年里,为了帮徐玉容善后,他们兄弟俩已经焦头烂额。听到爱女悬梁,他扶起妻子,柔声劝慰半晌。 最后一咬牙,来到外书房,跪在徐首辅面前,“父亲,玉容是您女儿,可元娘也是您嫡亲的孙女啊,儿子求您,看顾一下孙女吧。” 徐首辅大怒,“你这是觉得为父偏心?” 徐承平不接口,只是伏地大哭。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他气得想要动家法,徐承安来到书房,看父亲要打大哥,跟着跪到了徐承平面前,“父亲,您若对我和大哥看不上眼,直接打杀了吧。” 徐首辅手中的家法落地,退了几步,坐到了太师椅上,脸色不由有些灰败。 看他脸色不好,徐承平兄弟俩吓到了,“父亲,父亲,您不能有事啊。” “来人,快去请大夫来。” 徐首辅急怒攻心,卧床不起。 徐玉容想要过府探病,却被自己大嫂拦在了门外,“玉容,公爹就是因为你的事气病的,你怎么还有脸过来?就不怕将公爹气出个好歹?” “不可能,你们让我进去,父亲,父亲,容儿来看您了……”徐玉容伤心大哭,甚至在门口大叫大嚷。 但是,大少夫人进门后就掌管内院,在家中还是有些威信的。大夫又说徐首辅要静养,徐承平已经下令,凡是吵到徐首辅的,一律打杀了。 所以,徐首辅的亲信们看着,却不敢去病床前禀告。 徐玉容状如疯妇,带人想要硬闯,可惜她带的不是婆子就是丫鬟,哪可能闯得过徐府护院们的阻拦? 大少夫人冷眼看她闹了半晌,二少夫人匆匆从内院赶出来,将徐玉容扶起,柔声劝道,“玉容啊,家里如今多事之秋,公爹现在真的是昏迷未醒。大嫂也是忧心太过,你先回家去。待公爹醒了,我就派人告诉你。” 徐家两位儿媳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将徐玉容给哄了回去。 “送魏夫人回府。”眼看她上了马车,徐府的管事大声吩咐道。 徐玉容坐上马车,听到这称呼,不由一怒,转头看到那管事正是大嫂的陪房。她气得就要理论,奶娘连忙抓住了她,“夫人,这可是大门口啊。等老爷醒了,您再跟老爷说吧。” “是的,等爹好了,我要让他看看这贱妇的嘴脸。当初想巴结我家,见到我恨不得跪下哭求,现在竟然敢……竟然敢拦我……”徐氏越说越气,一回头,却看到徐承平正从府里走出来。 大哥在家的! 大哥在家,竟然任由大嫂阻止自己进门! 徐玉容看着徐府门前的门房们,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的车驾,忽然觉得有些发寒,难道——难道徐家真的不管自己这个女儿了? 不,不会的,父亲一定会管自己的。 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深信徐首辅只要身体好了,必定是会管自己的。 徐首辅爱女果然是一片拳拳之心,醒来后看着徐承平,心灰意冷地吩咐道,“到底是你唯一的亲生妹妹,这次的事,若弄不好她送命事小,连累家中事大,你还是要尽快将这事平了。” “父亲,就怕玉容不肯安心待在家里。” “待此事了了,魏桓——让他外任吧,带着玉容去外任。” 在京城中这样的名声,魏桓和徐玉容在京城是待不住了,幸好秋上考绩,各处官府会有些调动,不如将魏桓送到外任去,好过两人在京中无法立足。 徐承平到底也不能真不管徐玉容,不说别的,就是为了徐家其他女儿的名声,也得将徐玉容从这事中摘出来。 “另外,派人好好查查,这次的事,只怕是有心人想针对我们徐家。”徐首辅恢复了冷静后,又吩咐道,“圣上也不会真心要玉容的命,这次我病了,明日起,我先在家养病吧。” 圣上既然看他不顺眼,那他就在家养病好了。少了他,他倒要看看,圣上是不是还能如现在这般轻省。 他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他若告病在家,只怕急的就是圣上和陈阁老那些人了。 徐玉容杀婢案闹得沸沸扬扬,颜汐挺开心的,问刘衡,“二郎哥,徐玉容是不是会偿命?” 刘衡一噎,这丫头想什么美事呢? “京中这么多高门大户,谁家没有打杀过奴婢?徐玉容若是要为奴婢偿命,那其他人家呢?万一也被攀扯出来,岂不是都得偿命了?” 在法制社会长大的颜汐,还是高估了古代律法的公正性,马上怏怏不乐了。 “你这法子挺好的。”刘衡看她失落的样子,安慰道,“你派老乌头找这些人告状,这事真是做得极好。要不是这一告,徐玉容日子还没这么难过呢。” 徐玉容被徐府赶出来的事,早就通过小道消息到处流传了。 颜汐点头,这也算是唯一的收获了。 第193章 一字差千里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同情那些无辜枉死的魏府丫鬟,但是,尊卑上下,徐玉容不会为此而丧命。 奴婢,姨娘,果然都是说死就死的身份。 “你让老乌头告诉那三家人家一声,若是徐家人给他们送银子,就收了吧。”刘衡看颜汐沉思的神色,却想到了这个,又嘱咐道,“若是不收银子,只怕马上就得送命。” 收了银子不见得能活,不收肯定是死。 “嗯,我会让老乌头设法告诉他们的。”颜汐一凛,徐家的确是杀人不眨眼的。 徐承平几番打听之后,终于见到了那三家苦主。这三家人家,每家收了五百两银子,都答应不会再告了。 徐承安本来打算等三家人离开京城后,派人一劳永逸地处置了。没想到他派出去的人追到京郊后,一路南下,居然在官道上找不到这三家人家,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走的。他们一路找到其中一家的家乡,乡邻说这家人上京没回来过。 徐家兄弟俩暗自懊恼,估计这三家人得了银子怕追究,早就跑了。天大地大,也无处可寻,只能暂时作罢。 他们当然不知道,老乌头让人找了一家脚力行,将这三家人往北拉了一段,过了半月才说错了,再将他们南下送回各自家里。 京兆府这边苦主撤案,府尹大人自然也不会再盯着魏府。 御史言官们依然弹劾不休,可查无实证,弹劾也就只能是弹劾,朝廷上打个嘴仗了。 到了年末,各地官吏进京考核。 徐首辅安排将魏桓外放登州为知州。 折子往上呈的时候,陈阁老碰巧看到了,“登州知州现在还是第一任,不如就让魏桓去澄州吧。”说着直接加了个三点水。 经办的官吏愣了一下,登州靠近京城,这些年也没什么天灾,是个好地方。这澄州靠近北地,边境地方时而受北戎侵扰。 原本是安王的地盘,安王府牵连了一片,但是安王却还被关在宗人府。自从安王被拿下后,这澄州就不太太平。 陈阁老将魏桓送到这地方去,可不是个好地方啊。 但是这官吏也就在心里想想,自然是阁老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办了。 陈阁老看着折子被捧出去,难得露出了一丝畅意的笑容。 当年自己的外甥——长姐唯一的独子,考中进士,求他疏通只求个太平地界就任。外甥到抚州上任,做了抚州下属的一个知县。结果,抚州一场大水,大水淹没县内田地,外甥尽忠职守,带人救灾,就死在了洪水里。而长姐本就是寡母带大独子,惊闻噩耗,一病不起。 谁都不知道,陈阁老与长姐感情深厚,幼年时启蒙读书都是他长姐手把手教他描红识字的。长姐死后,他多方探查,模糊的线索都是与徐家有关,却没有实证。 姐姐临终时,说外甥日夜巡堤,未见堤坝漏水。下游忽然决堤,得益的只有上游的徐家。 进入内阁后,他再查卷宗,却已经是天衣无缝的内容。 “徐廷之,凭什么你的女儿,就该待在登州呢?就让你的宝贝女儿去北地见识见识吧。”他心中想着,背着手慢慢走出衙门的大门。 待到朝廷公文下来,魏桓调任澄州为知州,魏桓拿着调令,“怎么会……怎么会是澄州?” “魏侍郎听说是哪里啊?”正在边上的朱彤笑着问道。 “是……是下官一时讶异了。”魏桓及时醒悟,掩饰了刚才的失态,“澄州地处北方,下官一个南方人,可得多了解一二,先告辞了。” 他匆匆要赶往徐府想要求见岳父,还未到徐府门口,却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魏家村赶到京城的送信人,论辈分算是魏桓的族兄。 这族兄见过魏桓身边的长随,大街上一看到,急忙赶过来拦人,“我是阳明县魏家村来的,有急事要见魏大人。” 魏桓急着打探调任之事,掀起车帘看到是这个族兄,让长随先请他到府里,让夫人招待。 他赶到徐府,长随带了他的族兄来到魏府。 徐玉容自从上次探疾被拒之门外后,徐首辅病愈,因着孙女的事,到底不能再苛责儿子。而且徐玉容被告之事,也是两个儿子处置的。 所以,徐玉容跟他哭诉的时候,他没再如以前一样好言安慰为她做主,反而训斥了几句,让她安守家中,宽待下人。 徐玉容又羞又气,回到府中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了。 她不肯再去徐府,想要将含香抓回教训,偏偏含香连人都找不到了。 听说魏家村有人来,奶娘禀告一声,看她没有说话,就让人在外院摆了酒菜,又让大管家招待吃饭。 那族兄急得半死,好不容易等到魏桓回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魏家村出现的怪事说了一遍。 一听母亲的坟茔损坏,族中出现的种种怪事,魏桓不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此事可曾报官?为何不让官府来查个明白?” 他定了定心神,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必定是人为。 “报了,发现之后族长马上报官了。”族兄连忙说了,“可是知县大人派人查看,找不出缘由。尤其是族里那几天,祠堂里里外外都是人,但是真的没看到外人进出,可那声音就是不断,时高时低,瘆人得很。” 他也跟着族里人一起巡夜,当时也跟着祠堂内外找了,就是什么都没找到,这事才吓人啊。 “大人,族里真的全找遍了,没人看到有外人进过村里。大家都说……都说是那王氏回来……” “怎么可能!”徐玉容苍白着脸色大步走进门。 她是听说魏桓回府了,要来找魏桓的,走到门口听到族兄提起王氏,一下就冲了进来。 族兄被她唬了一跳,连忙低头往边上站。 “夫人怎么来了?”魏桓小心问道。 “你到我家里,妖言惑众什么?”徐玉容厉声呵斥,只是声音却有些发颤。 奶娘跟在她身后,伸手想拉又不敢拉。 这些时候她昼夜不安,时不时会梦到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乍一听到族兄说的话,只觉得一股凉意环绕,“你们没有找吗?派人搜村,报官查人啊……” “可是……真的找不出啊。三婶吓得跪下磕头,那声音就没了。当时几十个人都看到了。”族兄吓得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只觉得魏桓这媳妇,脸色苍白瘦削,疾言厉色的样子,看着有些吓人。 第194章 是不是中邪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魏桓连忙扶住徐玉容,“夫人,你这些日子未休息好,这事我来问,你先不要操心了。” “查!派人去查个水落石出,看看是谁在捣鬼,对了,查那个刘衡!”徐玉容福至心来,想起会干这种事的,只有刘衡了。 她状如疯癫的样子太过骇人,族兄看着魏桓。 魏桓忍耐地闭了闭眼,“奶娘,你先扶夫人回房去。”又柔声对徐玉容说道,“夫人,你先回房去,此事等会儿我们再商议。族兄难得来京城,我再与他叙叙话。” 徐玉容愣了一下,只觉魏桓违拗自己的心意,气得抓起茶碗就砸到地上,“魏桓,你竟敢不听我的!你忘了你能做到这官位,靠的是谁!” 魏桓今日听说要去澄州,去徐府探听徐首辅告诉他此事不可更改,让他到北地后好好做事。 他整个人也是躁狂之中,听到母亲坟茔被炸,还未理清,徐玉容偏偏又在这儿发脾气。 他一把将徐玉容拉到了门外,“玉容,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徐玉容抬头一看魏桓脸色铁青地瞪着自己,忽然又哭了,“魏郎,你……你也生我气了?父亲跟我生气,你也要跟我生气了?我……我要告诉父亲去,让他给我做主!” “没有,你先跟奶娘回后院去,等会儿我们再说话,好吗?”魏桓深吸了一口气,又柔声说道。 奶娘连忙上前扶住徐玉容,“夫人,还有客人在呢,我们先回后院去。等会儿老爷过来,就跟你赔罪道歉。”她絮絮叨叨说着,扶着徐玉容往回走。 魏桓听到奶娘说“赔礼道歉”四字,只觉一股邪火窜出,偏偏又不能跟徐玉容一样说骂就骂说吵就吵。 看着那个疯子一样的身影,他就有些后悔。 当初,徐玉容容貌精致、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出身大家,却对自己一往情深。婚后却变了,两人没有一儿半女也就算了,她还善妒癫狂,含香生下的女儿,跟小猫仔一样,现在还靠药吊着命。 现在再看着这女人,为何只觉得面目可憎? “大人……”族兄走到门口,讷讷叫了一声。 魏桓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房中,“徐氏最近有些……” 他正不知该如何圆话时,族兄却小心问道,“是不是撞着了?” “啊?” “会不会……会不会王氏跟到京城来,找上夫人了?”族兄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寒噤。以前在村里,听人说魏桓的夫人什么富贵啊端庄啊,现在看着却疯子一样,这应该就是中邪了啊。 “大人,这必定是中邪了。”族兄越想越觉得对,“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忽然变成另一个样子了?肯定是中邪了啊。您看村里出来的事,是不是……是不是要做场法事?” 魏桓心烦意乱,只能先让人带族兄下去歇息,自己在外院书房待了半晌,直到快晚膳了,他实在不想回内院去吃,让人回内院送信后。自己亲自作陪,请族兄在外院一起用晚膳。 族兄有些拘谨,喝了几杯酒后,才放开了些。他与魏桓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也曾一起上树抓鸟、下河捉鱼,直到魏桓读书后两人才接触少了。 魏桓和他忆起往事,两人都有些唏嘘。 一来二去,不由有些喝多了。 族兄一时忘情,打着酒嗝,拉着魏桓的手说,“阿桓啊,我说句公道话,你们不能那么对弟妹啊。弟妹多好的人啊,嫁给你之后,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织布绣花。呃——我们都说你小子有福气啊,读书好,连娶个媳妇都那么好,呃——你休妻,婶娘连嫁妆都不还人家,就赶出去……呃——不能这么做事啊,不能啊……” 族兄喃喃说着,头一低趴到了酒桌上。 魏桓看着跳跃的烛火,“我……我当初也不想的……”含糊说了几句,想要辩驳,却发现族兄已经醉倒了,压根听不到他说什么。 这些年,他心里也很累很苦啊,刚想拉着族兄再说几句,听到房门外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问您怎么还没回去歇息。” 他一个激灵,酒意退去,“知道了。”又让人扶族兄到客房歇息,自己跌跌撞撞往后院走去。 丫鬟看他走路有些歪斜,吓得直接退后了十步远,生怕老爷一个没站稳,倒到自己边上来。她战战兢兢跟着老爷到了内院,抢先几步冲进内院禀告,“夫人,老爷回来了。”然后,赶紧离门口远远的。 魏桓脚步踉跄着走进门,打了个酒嗝,就往内室走去。 徐玉容没再如刚才那歇斯底里的样子,看魏桓这样,还伸手来扶。只是手刚伸出去,魏桓却是往边上退了一步,扶住了门框,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夫人,我喝了些酒,先去换身衣裳,免得你闻到酒味头晕。” 徐玉容一愣,自己从来也没闻到酒味头晕啊。不过魏郎体贴自己,总是让人高兴的,她应了一声好,又吩咐人帮老爷准备换洗衣裳。 丫鬟们互相看看,最后叫了两个相貌平平在院子里做粗活的丫鬟,送了衣裳进去。跟进去伺候洗澡这种事,她们是肯定不敢做的。 魏桓只能一个人在浴室里擦了一下,再匆匆出来。 “怎么这么久啊?有没有说怎么去抓出捣鬼的歹人?要不要我去跟父亲说,让他拿名帖……” “玉容,不用了。”魏桓想到今日徐首辅的那些话,“岳父大人说,如今盯着的眼睛太多,让我们……让我们不要有所动作。我明日让族兄带银子回去,给母亲做个法事,重新将坟茔修缮一下。” “那怎么可以,肯定是刘衡做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能做什么!”魏桓只觉忍无可忍,厉声说了一句,“他若知道,早就来认我这个亲生父亲了。他是要走仕途的,当然知道朝中要有人提携,他没来相认,必定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也不知是要说服徐玉容,还是为了骗自己,他说的很大声,只把徐玉容吓了一跳。 徐玉容冷笑一声,想要开口。 魏桓一把拉住她,“玉容,今日调令下来,我要去澄州为官了。岳父大人让我们尽早启程。” 澄州是哪里? 徐玉容只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可魏桓说了这事,她倒忘了刚才想说的,转而想起这事来。 “澄州靠近北境,岳父本来说是去登州的,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澄州……”而且,这事圣上已经朱笔御览。 “你明日,要不要再去见见岳父大人?”魏桓抱着一丝希冀问道。 第195章 徐玉容疯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明知希望不大,魏桓还是想要让徐玉容去求一求徐首辅。岳父大人不看重自己这个女婿,总要看重最疼爱的女儿吧? 他软语请求,徐玉容终究还是去见了徐首辅。 只是,这种朝廷调令,到底不是徐首辅一个人能随便更改的。 魏桓的调令,圣上过目,吏部已经登记在案。 徐首辅只能安慰了徐玉容几句,“你若怕北地苦寒,不如去魏家村待段时候,或者回抚州去看看?” “不,我要跟着魏郎去。”徐玉容自然是不肯与魏桓分开的,断然拒绝了。 徐首辅看自家女儿这样,也没什么好劝说的。 本来魏桓打算年后赴任的。不想澄州知州听说有人接任,高兴地日夜兼程往自家的下一处任地赶,简直是日行千里的节奏,几天就走没影了。 澄州不能没人管。澄州原知州走得急,只能让魏桓早些上任。 魏桓再想拖延也没有借口,只要他还想做官,总得走马上任。 于是,秋日时光,他不得不带着家小走马上任。 徐首辅到底是念着徐玉容这个女儿,眼看他们要去北地,又给拨了一批护卫,随同他们夫妻去澄州。 魏桓离城那天,相送的都是徐首辅一边的官员,看在稀稀拉拉的,也没有折柳送别的亲密。所以,当那几辆马车离城时,看着背影挺萧瑟的。 刘衡刚好上国子监去,倒是远远看到了这行人的背影。 颜汐拉着颜柳,跟在魏桓的马车后面走了一段,一直快到城门才停下 眼看走远了,颜汐问颜柳,“小柳,那些护卫的身手好不好?” 颜柳看了一眼,有些不屑,“还行,比不上阿大他们。” “要不,跟上去?”颜汐小声提议。 离京前,魏府到普济寺做了一场法事,据说是为徐玉容祈福的。 瘸子去打听过,除了祈福,却还有驱邪的意思。徐玉容的奶娘听了魏桓族兄的话后,想到自己儿子可是害死王氏的人,日夜不安。她心中有鬼,就天天劝徐玉容做超度法事。 徐玉容别看疯起来像疯子一样什么都不怕,冷静下来脑子清醒了,也会心虚害怕。在奶娘几番怂恿下,她终于去普济寺进香做法事。 所以,瘸子才能打听到徐玉容的消息。 以前不敢报仇,是因为徐玉容深居深宅大院,颜枫和颜柳的身手再好,颜汐也不想让他们冒险。报仇可以等,但是人一旦没了,她再伤心后悔都无济于事。 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了。 徐玉容从魏府出来了,又远离了京城。听说,一路往北到澄州,路上可是越来越空旷荒凉。 颜柳听了颜汐的提议,眼睛一亮,“我一个人去就行。”带着颜汐,她怕路上不方便。 颜汐也明白自己跟上去是添乱,只是,她得把话嘱咐清楚。 “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不能杀,就吓唬她。”颜汐生怕颜柳冲动,直接说明厉害关系,“要杀她,一定选她落单的时候,身边一定不能有人。要是被人看到,也许就会找到我们这儿,二郎哥还等着明年下场考试呢。” 颜柳一愣,终于郑重点头,“小姐放心,我明白了。”她一想到能报仇了,回家收拾了衣裳带上银两就出发了。 颜枫跟着刘衡回家,听说颜柳去杀徐玉容了,也不顾颜汐的阻拦,第二天就偷偷跟出去了。 颜汐追也追不回来,只好先忍下焦急担心,在京城中等着。 魏桓一家离开,对京城来说,也不过是添了几天热闹的谈资,几日后就没什么话题了。 而随着徐玉容离开,《秦香莲》倒是又热了一段日子。 颜汐想到现代吃着爆米花看电影的绝配,搭着秋班主的线,与潘家园这个戏园子搭上关系,将与善卤味店的卤味卖到了潘家园里。 潘家园每日都会采购一批卤味,在戏园子里出售给客人们。 客人们有了零嘴吃,看戏又多了一桩趣味。 这么一来,卤味店里人手紧张货物也紧张了。 颜汐算算手里的钱,索性到京外靠北的地方买了一个小田庄,这地方离京城约莫一日路程。 京城外的地一向是越靠近京城越贵,所以,靠北边便宜不少,颜汐买了这个小田庄,还能顺带买下一小片荒山。田庄里原有的人一起买下,在庄子里让人开始养鸡鸭,种粮食,顺便又在这边附近开了与善茶棚。 这附近有不少村子,收购鸡鸭、蛋类和蔬菜都方便了。 所以,颜汐在茶棚开张好,就在边上开了一家熟食作坊。每天在这儿收购附近的荤素菜肴加工成熟食,然后将煮好的熟食运到京城的卤味店再加工。 到第二天就能拿出来卖到京城各处了。 若说意外的收获,就是忠亲王尝到潘家园卖的卤味后,对这口小吃很喜欢,品种又多,王爷几乎每天都要买了尝尝。 有他带头,京城不少勋贵们倒是都跟着买了尝尝。 这样一来,卤味店的生意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个好消息,让她心情很好,颜枫和颜柳回来,告诉她徐玉容疯了。 颜柳说了事情经过,“小姐,我和哥跟了几天,没找到她落单的机会。后来,我们就想先吓唬她一下,没想到,就半夜到她窗户门口晃悠了一夜,那女人居然就疯了。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我们就想一刀杀了太便宜她了,就让她先疯着吧。” “我们留了几天,魏桓一看徐氏疯了,就让人将她关起来,派人送信回京了。”颜枫做事谨慎了很多,生怕有陷阱,还特意躲在附近多看了几天。 没想到那女人竟然疯了?颜汐想了想,明白颜枫和颜柳的意思,既然疯了,让她活着受罪比起一刀杀了更解恨。魏桓那种人,徐氏疯了一旦再发现她不能帮到自己,也许他就会下手呢? 看颜枫和颜柳一脸倦色,风尘仆仆,连忙让他们先去洗漱休息。 “太对了,就让她先疯着吧。死了徐氏,魏桓还能再娶个夫人呢。”颜汐挺满意的,凭什么便宜了这两个不要脸的?就让他们先互相折磨着吧。 “我哥也是这么说的。”颜柳佩服地说。 颜枫却是脸色一僵,小心看了颜汐一眼,看她没有诧异责怪的神色,才松了口气。他觉得读书后自己好像想的更多了,但是,他不想让小姐误会自己是阴暗小人。所以,看颜汐没有厌恶的神色,他就开心了。 第196章 为人有风骨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等刘衡和王七回家时,颜汐告诉了两人徐氏疯了的消息。 两人都是惊愕又难言,似喜似悲。谁也没想到,嚣张跋扈的徐氏,会这么疯掉了? 其实,越是风光惯了的人,心理越脆弱。徐玉容一路顺风顺水,要星星不给月亮,简直是天之骄女,听说曾经还是京城里出名的千金贵女。 这样的人,一夜之间光环尽失,人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然后心里有鬼寝食难安,不就容易发疯吗? “这样,算报仇了吗?”王七喃喃问了一句。 刘衡点头,“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们且看着吧,徐氏若真疯了,日子只会更难过。等我们能申冤的时候,再让徐氏绳之以法。”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现在,只是让徐氏赎罪而已。那么,就按老天爷的意思,先让她赎点罪吧。 王七点点头,跟颜柳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去卤味店忙碌了。 随着卤味店生意更上一层楼,颜汐感觉自己就跟日进斗金的小富婆一样。虽然她最多只能算是日进百银,还得算上茶棚的收入。 倒是茶棚这里又有了意外收入。瘸子在临水驿开先河,租了地方给客商当周转仓库后,刘春牛和刘进宝两个也开了项新业务——送信。 这时候的人,交通不便,音信难通。亲人一旦出远门后,想托人送信只能托认识的熟人或者是知道方向一致的商队,可这些人带信出去,要找到人还是难题。熟人还好点,可能会花时间帮忙打听,商队忙着赶路顾不上,有时直接就弄丢了信。 刘进宝就想出个法子,与善茶棚可以帮忙送信啊。出门的人自己约好到哪里附近的与善茶棚取信,然后家里人要寄信了,就将信就近送到茶棚去,各个茶棚之间时不时都要往返沟通的,顺便也就把信带过去了。 一个传一个,把信送到指定的茶棚,等着收信人自己上门来取就是。而且,茶棚里的伙计和掌柜都识字,还能帮忙代写简单书信。 根据距离远近,送一封信少则一两文,多则一二十文。 这业务推出后,百姓们用得少。因为安土重迁,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一步。倒是有些商队知道了,觉得这送信法子又快又靠谱,情愿多花点钱请茶棚帮忙带信。 颜汐没想到茶棚还能兼做信客的生意,虽然收入不多,但是蚊子也是肉啊。 倒是老乌头听说之后,来找颜汐,主动请缨想要东家增加一家脚力生意,“小姐,我们的茶棚如今都在官道两边,肯定会有人到各个地方去,咱们茶棚里养上牛驴,可以每日用驴车或牛车拉人送到官道边的镇上,还可以帮忙送些东西。” 颜汐一听,这不就是沿着官道开短途班车的意思吗? “这生意能赚回一匹牲口的钱吗?”在阳山村的时候,颜汐见过人不少人宁愿早出晚归,多花时间在路上,也不舍得一两文的搭车钱。 “小姐,有生意的。您看京城这儿,咱们帽子胡同的人想去普济寺烧香,雇辆车可得几十文呢。”老乌头对这生意很看好。 自从跟着颜汐后,瘸子做了掌柜的,阿大和阿二能帮忙做卤味,唯有自己,好像除了赶车就没别的活干了。他瞎了一只眼,却不是废人,不甘心就吃闲饭。 颜汐一想,这也可以试试,反正就是买牲口的钱,她如今这点小钱还是不缺的,“只是,这人手……” 生意做了,才发现人手永远是不够的。 时下做生意用人,还是只能抱团。 阳山村的族人,如今就分布在各家与善茶棚里。这些人,因为与刘衡荣辱与共,所以是最可靠的。就算有些小心思,但是一旦与刘衡利益相悖,他们必定是不肯做的。 而且,如今阳山村里开了族学,各家孩子都能进学堂读书。在茶棚里做事,不管是做掌柜的还是做伙计,每年都有不菲收入。这些收入,在明水县,他们可能一年做到头都得不到。 双重捆绑之下,刘氏族人是颜汐用得最放心的人。 剩下的几个,是颜汐得了卖身契的。 老乌头提议的脚力行,倒是好办法。但是阳山村出来的刘氏族人,颜汐还是希望他们都能扑到与善茶棚里去,那就没有其他人手了。 “小姐,要不买些人,放到京北的田庄里,从里面挑些人手来用?”老乌头说得头头是道,“将来公子做官后,身边也得有人手啊。” 颜汐一愣,忽然想到,明年刘衡就要下场考试了。要是顺利的话,他中了进士就可以做官,不管留在京城还是外放,还真都需要人手。 而到时候,自己跟他分开,那自己身边也得有可靠的人。万一刘衡将来与她拆伙,刘氏族人她就不能用了。 她在这里无亲无戚,要可靠就得握着人家的卖身契,这么一想,买人的紧迫性马上提上日程了。 颜汐心里挂着买人的念头,在京城里的人市转悠了两圈,都没能下手。 倒是这天,她到碧云山与善茶棚去,一个瘦弱的男孩子在门口问瘸子,“大叔,你们还招人不?” 颜汐看那孩子,深秋的天气,一身衣裳还是单衣,而且补丁叠补丁,歪歪扭扭的样子。 瘸子看他可怜,舀了一碗菜饭给他,“我们茶棚不招伙计,这碗饭给你吃,你走吧。” 那男孩有些失望,看看那碗饭,想了办法,“大叔,我不是要饭的,我帮您干活。”说着也不管瘸子,先冲到堆放碗筷的地方,也不顾冷水就开始洗起来。 “这是冷水,有热水,加点热水。”瘸子看他执拗的样子,叹了口气,让伙计给他加点热水,让他帮忙洗碗筷。 那男孩很快洗完碗筷,起身时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他伸手擦了把脸,又小心地端起给他的菜饭,拿出一个口袋倒口袋里,冲瘸子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颜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孩子,有些佩服他的风骨。这么瘦小,就出来找活干,家里肯定是艰难的。只是,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想找个活干,只怕不容易找到。 第197章 扛包的男孩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佩服那男孩的风骨,也有些可怜他。但是,与善茶棚不招任何外来的人干活,这是当初建立与善茶棚时,定下的规矩。 与善茶棚,就是他们的一块招牌。 凭着这个招牌,他们不再籍籍无名。刘衡在同安府到京城这一沿路的学子中,声望高涨。虽然他还年轻,但是这一条官道两边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谁没受过与善茶棚的恩惠? 他们有人曾在茶棚中吃过免费的饭菜,有人曾在赶考路上得到过资助,更多的是在茶棚里借阅了珍贵的书籍资料, 京城的院子里,这些读书人借阅的记录册,已经堆了厚厚一摞。 这些读书人,大多都归还了书籍,有些考上之后,还将自己收集的资料放到茶棚里,供后来人借阅。 颜汐再同情那男孩,也不能破例。她唏嘘一叹,回到城里。 过了些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孩子了,带着颜柳到市南集市买米。 这儿是京城最大的粮食集市,街道两边全是米铺。 颜汐看几家米铺正在搬米,街上太挤,索性就在边上一家点心摊坐会儿,避让一下。 她叫了一碗酸辣汤,给颜柳也叫了一份。 这种初冬天气,她觉得喝一碗酸辣汤最过瘾了,可惜没有胡椒粉,不然味道更好。 颜柳已经习惯跟着颜汐吃东西了,她也喜欢这边的酸辣汤。 两人一边吃,一边听边上人闲聊。 “那孩子,人还没米袋子立起来高吧?咋去背米了?” “不干活没饭吃,没爹没娘的孩子,可不都是这样……你看那几个。” 颜汐转头,看向他们指点议论的对象。 米铺正在进货搬粮食,自然就有许多壮年汉子靠着这份活计养家糊口。这种扛包的活,卖力气吃饭,扛一天就赚一天的工钱,以前王七就靠码头扛包为生。 而在一群大人中,有几个瘦弱的身影,其中最矮小的那个男孩,颜汐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和边上的大人一样,竟然也扛着一麻袋米。 那一麻袋米,约莫百来斤重,看着就很沉。 壮汉们微一使力,单肩就扛了起来。有力气大的,还招呼监工再叠一袋上去。弯着背脊走路,步子还是很稳。 而那个男孩,面对和他差不多高的麻烦,他背转身,监工一袋往他身上一叠,他的双腿马上哆嗦起来。 麻袋底还在地上,他咬牙两手从肩膀抓着麻袋的两只角使劲,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蹦出,可到底力气有限,很艰难才迈出一步,然后,再往前挪了一步。 有监工嫌弃他太慢,狠狠推了一把,“快走,别挡道。”路过的壮汉们发出恶意的嘲笑声,显然这是他们觉得调剂的乐趣。 监工那一推,直接将那男孩推倒一边,麻袋压在他身上。边上还有两个也一样瘦弱、稍微比他高些的男孩过来扶他,有一个想帮他一起抬。 却有个肥硕的黑胖子过来,一把将帮忙的两个男孩推到边上,伸腿踢了两脚,“装什么死,快点干活,不然回去别想吃饭!” “愣着干什么,快去干活!一个个都在装死!”他转身又踹了另外两人一脚,将他们赶去扛包。 这黑胖子监工看着,一个人的身板,就抵得上男孩那三个加起来的重量了,一副恶形恶状的。 地上的男孩挣扎半晌终于起身,咬牙继续去背那麻袋。 有不忍心的汉子看不下去,想帮他一把,被他摇头拒绝了。 而那黑胖子还在骂骂咧咧地催促,要是手里有根鞭子,简直就像奴隶主了。 颜汐有些看不下去,“扛包是按件算钱的,人家扛不动,大不了这件钱不给就是了,干嘛这么恶形恶状的?” 明水县码头上的监工,可没他这么凶狠。 正在议论的两个人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似乎她这话说的挺可笑的,“那胖子就是收钱的。” 看颜汐面露不解,其中一个解释道,“那三个孩子都是慈幼局的,那胖子就是从慈幼局雇人干活的。干完活一半工钱归他。” 这不是奴役童工吗? 颜汐皱眉,“慈幼局不是朝廷开设的收养孤儿的地方吗?” 听说慈幼局就是朝廷出钱,专门收养没有家人的孤儿,养到成人再让他们出来谋生。她第一次听到这类似现代孤儿院的机构的时候,还挺感慨,觉得古人也挺有人道主义的。 “慈幼局有的好,有的嘛……得看管的人的良心。”另一个人开口道,“这三个孩子运气不好,没摊上好时候呗。” 他们说完,吃完小吃,付钱走了。 颜汐想继续喝酸辣汤,可是喝了一口就听到那黑胖子在那骂,一转头,那男孩又摔倒了,身上竟然压着两袋米,这是要压死他啊! 那男孩真是太瘦了,初冬季节身上只有几层单衣,大小不一,一看就是几身拼凑穿上的。那补丁那么难看,可能都是那孩子自己补的吧?两侧肩胛骨高高耸立,好像骨头就要戳破那层皮肉露出来,肩膀上还有麻袋磨出的血红皮肉…… 颜汐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忍不住起身。 颜柳一看她起身,几步过去一手拎起一个麻袋,“我帮你搬进去。”说着,轻飘飘地就将一麻袋米给抱起来送进米店,回来再拎起另一麻袋送进店里,弯腰扶起那男孩。 颜柳看着也就比那男孩高了半个头,看着就是弱柳扶风的姑娘,这力气将众人给吓到了。直到颜柳将人扶起来了,那黑胖子才回过神,看到颜柳的样子,他眼神有些猥琐地上下扫视,却没敢有其他动作。 “谢谢。”男孩低声道了一句谢。 “继续干活!”黑胖子又拉了那男孩去扛包。 幸好,车上的粮食已经卸完了,男孩过去,也没麻袋了。 其他扛包的人正围着监工算钱,黑胖子也不管男孩三个,跟其他人一起,挤到监工面前,拿了一串钱出来,塞到袖袋里,转身往下一家米店走去。 不过,那家米铺老板远远看了这三个男孩一眼,面露不忍,直接摇头拒绝了。 街上今日运粮的米铺也不多,黑胖子转了两家,看看实在找不到活了,才不甘心地转身,掂掂袖袋里的钱,拖了三个男孩离开这米铺。 第198章 慈幼局财路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眼看黑胖子带着三个男孩走远,颜汐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一咬牙,跟颜柳说,“我们去慈幼局看看。” 颜柳浮现了然的笑意,“我就知道小姐必定不忍心。” 自己其实没有颜柳想的那么善良,这话,颜汐含在嘴里,到底没说出口。她只是在有余力的时候,才会想帮一把。 慈幼局,原来是位于京城外城北边一条暗巷里,地点有些背,建筑更是老旧,两扇斑驳掉漆的大木门闭合着,要不是门上挂着“慈幼局”三个大字的匾额,都会以为这是座空宅。 颜柳推门进去,两扇木门发出吱呀声响,面前就是一个破旧的照壁,看来当初新建时,这地方造的还是很讲究的,竟然还有影壁。 一个管事听到声音,匆匆赶出来,一看是两个小姑娘,喝问道,“你们什么事啊?” “这里是慈幼局?”颜汐问了一声。 那管事瘦得像竹竿,疑惑地看着两人,拦住了路,“门口不是有匾额吗?”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换上了一丝笑,“两位小娘子是不是来捐赠的?孩子们今天都不在,有家善人家中做寿,让带孩子们去吃长寿面。您二位将东西给我就好。” 这管事说着带着颜汐两人往后面走,一路走还不时回头打量,眼中的神色让颜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颜柳停步,“小姐,里面真没声音。” 可能里面的孩子,都被带出去当童工干活了吧? 颜汐也停下了脚步。 那管事看两人不走了,“两位小娘子,跟我到里面登记一下啊。”说着还嘿嘿笑了两声。 那笑声,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 “不了,既然孩子们都不在,我们先回去了。”既然没有孩子在,颜汐不想再待,拉了颜柳往外走。 “急什么啊!”那管事竟然伸手来拉。 颜柳回身捏住他手腕一转一扭,转到那人身后一脚踢在他膝弯上,“你大胆!” 那管事没想到颜柳一个小姑娘,力气这么大,还是练家子,痛得哇哇大叫,“小的……小的只是一时着急,没别的意思啊!松手,饶命,救命啊!” 最后一声简直是杀猪般的惨叫。 他这一叫,大门外传来一阵喊声“毛三”,接着几个人走进来。 原来是黑胖子带了那男孩三个回来了,他一看到颜汐两个,尤其是看到颜柳押着那个毛三跪在地上,脸色不由难看起来,“这位……小娘子,你有何贵干?” 颜汐看看那黑胖子,再看看毛三,“两位,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跟两位谈笔生意的。” “生意?”黑胖子看颜汐年纪不大,有些不以为然,可顾忌颜柳,没敢说什么。 颜柳松开那毛三,让两人站在一起,她抓了地上一块石头,“我们小姐说谈生意,就是谈生意。你们两个要跟我动手,太弱。”她两掌一拍,那石头竟然碎成渣渣了。 跟在黑胖子身后的男孩子,崇拜地看着颜柳。 这一手,将蠢蠢欲动的两人震住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那个毛三问道,“小娘子,我们这儿是慈幼局,不是……不做生意啊。” “你们带孩子出去找活干,难道不是生意吗?”颜汐不以为然,“其实,是这样的,我家要买些下人,可是人牙子手里的我们看不中,就想到慈幼局来挑些。” “我们这儿……这儿只供人收养……”毛三还想正义凛然地说一下慈幼局的规矩,看颜汐那嘲弄的眼神,终于说不下去了,“慈幼局不能卖人!”他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那些孩子,找不到多少活干吧?”颜汐压根不理会毛三说什么,“你们这儿,还有几个孩子?” “还有……九个。”毛三看颜柳又看过来了,摸摸自己快断掉的手腕,连忙说道。 “九个,我全要了。你说说要卖多少?” “不能卖……” “我今天在米街那儿,看到他带着三个孩子去扛包。听说扛一天也就二十来文,三个孩子一天也赚不到一个大人的钱吧?”颜汐压根不听毛三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问那黑胖子,“我看你今天忙活一天,有五十文吗?没有吧?” 她摸出了一块银子,“五两银子,买这九个孩子,怎么样?” 看到银子,毛三和黑胖子两人眼里闪过贪婪的目光,只是还是没开口。 颜汐指指黑胖子身后的孩子,“你们看看那孩子,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我听说,有人领养的话,朝廷还给领养钱。这些钱,我不要,九个孩子的领养钱,也够你们用很久了吧?要是不卖,万一九个孩子冬天全冻死了,你们一文钱都拿不到了。” 想到每年冬天都要死一批孩子,毛三有些动摇了。他们舍不得买炭,去年冬天那一窝孩子,冻死就剩了这九个。这九个年纪是大些,可京城里散活不好找,他们还笨手笨脚,很多活干不了。要是就这么死了,好像是卖了合算。 听这小娘子的意思,她买走后,自己两个可以做成孩子被领养了,然后自己两个就可以冒领领养金了。 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法子呢! 毛三只觉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这领养金可以领三年呢,这要弄好了,可是条长久生财的路子。 黑胖子显然也想明白了,激动得狠吸了一口气,催促地看着毛三。 毛三是慈幼局的管事,他只是毛三找来帮忙的远房亲戚,要做主当然还是得毛三来。 颜汐看毛三和黑胖子那贪婪的眼神,知道这两人是想通了,知道领养金是条不错的发财之道。 “两位,我是诚心要买几个人的,你们怎么说?” “嘿嘿,小娘子既然这么诚心,那我们总得为孩子们考虑考虑的。”毛三舔着脸嘿嘿笑着,“就是五两,嘿嘿,太少了些。您知道,这孩子是朝廷养着的,这我要担干系的。小娘子是个明白人……” “那你想卖多少?我可说好了,太贵我就不要了。”颜汐冷漠地说了一句。 她眼神冷漠地看看那三个男孩,又是一副在商言商的样子。 第199章 七两买九个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这副铁石心肠的样子,跟她那张清秀的脸,太违和了。 黑胖子想着,米市上,这两个小娘子不是还一脸抱不平地帮忙吗?他有些不信。 颜汐又淡淡地说道,“我这人,一向都是很心善的,最喜欢帮助人了。只是,谈钱的时候,咱们还是要说明白。人市上也不是没人,到你这儿,我就贪图个便宜省事。要不是今天在米市听说慈幼局,我都忘了京城还有这么个买人的地方呢。” 她自己年纪不大,一口一个买人,看着就像人牙子一样,透着见多识广后的冷漠,让人有些发寒。 毛三看颜汐冷冰冰的样子,心里唾弃了一句,这么小的小娘子,心居然这么狠! 只是,大户人家没人会来慈幼局买人,小户人家出不起价钱,这小娘子若是走了,万一没人来买,自己不是亏了?偏偏死剩下的都是些男娃,卖不上价钱。 他不由遗憾,要是女娃,也许他还能带到青楼问问价呢。 这么一想,他就不能放过这笔买卖了,管她是真无情还是假无情呢,银子不假就行。 “十两银子,您看怎么样?” “一两银子,我能买一个像他那样的大人了。”颜汐不屑地撇嘴,指指那个黑胖子,“人市上,他那样的最多也就一两。走了。”说着,她抬脚往外走。 毛三又拦在她前面,张开手想阻拦,一看颜柳的眼神,又连忙缩回手,点头哈腰,“这位小姐,别走啊,我们再商量,再商量商量。” “说价钱。”颜汐惜字如金,只说了三个字,冷漠之态尽显。 毛三伸手想比划一个九,临了又比划出一个八,看颜汐眼神瞟过来,一犹豫又变成了七,“七两,只要七两,您看行不行?” “人呢?我要先看看人,没用的就不要了。” “哎,哎,那是,那是。很快就回来,您等等就好。”毛三看颜汐松开了,高兴地踢了黑胖子一下,“快去看看,怎么还没回来。”他一个瘦麻杆,这一踢,没踢动黑胖子,倒是自己跌了一个屁股墩。 站在影壁边的三个孩子,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被谈论买卖的不是自己一样。 那个瘦弱的男孩,看到颜汐和颜柳的时候,本来眼神还亮了一下,然后,也垮下肩膀站着。 很快,黑胖子又带了六个孩子进来。 这六个,看年纪好像比那男孩还小点,也是一样的黑瘦,手里还拿着破碗,显然是被打发去讨饭了。一看院子里这架势,无措地往三个大点的孩子身边靠。 “这是七两银子。”颜汐将银子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些孩子,你得给我个凭证,证明孩子是我领养走的。” “那是,那是。”毛三连忙进去,问了填了几张文书出来。 颜汐看那纸上写着的意思,也就是谁于某年某月某日领养了什么人,纸上有官府的盖印。这毛三为了那领养金,领养人名字写了显然是他自己认识的人。 “你再写几张卖身契给我。”颜汐指了指孩子,“不然我前脚把人带走,后脚你说孩子是你的,谁说得清?” 毛三没想到颜汐这么难缠,磨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写了几张卖身契,又自己和黑胖子按了手印。 颜汐收好九张纸,拿出七两银子放桌上,对那九个孩子说了一句,“你们跟我走吧。”转身就往外走。 毛三在后面叫着,“小娘子,年后我们这儿肯定又有孩子,您要买人来找我们啊。” 颜汐没回头也没回应,直接走了。 颜柳看那九个孩子还傻呆呆的样子,拉了见过两面的男孩一把,“还不走?” 那男孩回神,拉了边上两个小的,踉跄着走出来,其他两个大的也跟上,大的拉小的,就跟在颜汐两个身后。 还是中午时分,这条暗巷却已经没有阳光照进了,留下一片阴影。颜汐的前面是暗巷的出口,那里阳光正好。 他们紧紧跟在颜汐两个身后,感觉自己正从阴冷走向了温暖的地方。 走出暗巷口,颜柳有些不忿,“小姐,为什么要给他们银子?”这么没人性,打他们一顿也好啊。 颜汐还是习惯用合法合规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再说,他们打杀了毛三两个,就能解决慈幼局问题吗? “小柳,咱们不能随便杀人,因为我们没实力善后。其实,他们也得意不了多久了,九个孩子的卖身银,加上三年领养金,若是被其他小吏知道,钱还能这么赚,他们不心动吗?” 自古财帛动人心,只要毛三这个发财路子传出去,多的是人盯着抢,狗咬狗一嘴毛,闹大点,就有人会管了。 颜汐正和颜柳说着,边上忽然有人叫她“颜娘子”,声音太近,吓了她一跳。她一转身,原来是周洪。 颜柳有些懊恼,大意了,自己居然没注意到周洪站得这么近。 其实,周洪看着嘻嘻哈哈,他的身手与她是不相上下,不然怎么能靠一人之力,保着卫城逃出永州,一路平安到京城呢? 颜汐也就吓了一跳,看到是周洪,有些开心,太久没见过他了。 周洪打完招呼,往边上让让,原来卫城也在。 “郡王爷好,周大叔好。”颜汐微微屈身行礼,跟两人招呼。 卫城看着她身后那九个缩成鹌鹑样的孩子,“你哪儿买的人?” 颜汐略一犹豫,还是不瞒他,“从里面慈幼局买的,他们让孩子出去做童工赚钱。” “慈幼局不是有朝廷供养吗?”卫城对于卫国的律法政事还是很熟的。 “财帛动人心,没有监管,管慈幼局的若是善心的,里面的孩子日子就好过。若是碰上没人性的……听说去年里面冻死了好多孩子,就剩了这九个。”颜汐看着身后九个叹了口气,对颜柳说,“我们雇辆车带他们回去吧。” “原来,大有大贪,小有小贪。”卫城不由感慨。 他不是不知世事的纨绔,知道官场中总有利益纠葛,只是没想到小小一个慈幼局,竟然也敢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第200章 查查慈幼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其实,我觉得大贪害国,小贪都是直接害民。”颜汐想到卫城的将来,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些小贪,盘剥的就是百姓,百姓不像富户家有余财,他们没钱怎么办?小贪就会石头里榨油,敲骨吸髓,百般手段,就像慈幼局的管事,为了盘剥炭钱,就让孩子们冻死了。” 要是卫城知道民间疾苦,也许能做个比天启帝更好的皇帝呢? “郡王爷,百姓真的不易,只是,他们太渺小了。蝼蚁死前拼命痛呼,但是谁能听到呢?” “你以前……”卫城不由问了一声。 “跟这些孩子比,我遇到婶娘和二郎哥。所以,他们是不幸的,我是幸运的。”颜汐是真的感谢命运了,幸好她遇到的是王氏和刘衡,要是一睁眼遇到是毛三、徐玉容这样的人,只怕她都活不过夜。 卫城沉思了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周洪看两人不说话了,兴致勃勃问道,“颜娘子,你又能做吃的,又懂经商,还会写戏本子,你怎么会这么多啊?” 颜汐听到写戏本子,吓了一跳,“什么戏本子?” “就是那《秦》……” “咳咳”颜汐直接呛咳了,她以为自己给秋班主提供戏本子的事,做得很隐蔽,卫城怎么知道的? 卫城看她失望心虚的样子,不由好笑,“这事你做得很隐蔽,别人不知道。”至少,徐首辅就还未注意到这事里,有她的首尾。 自己会知道,只是因为吩咐了多注意与善茶棚和与善卤味店。秋班主几次出入与善卤味店,之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忽然演出了两场新戏,再与王氏一对照,他自然就猜到了。 “那就好。”颜汐长出了一口气,她们这小身板,实在消受不起大人物的关注,她还想继续苟着发展呢。 秋班主的戏班子,给她创收了不少。 两人边走边聊,颜柳很快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回来,这时候离暗巷也有些路了,后面的九个孩子就紧紧跟在几人后面,也没想逃跑。 颜汐让孩子们上车,跟卫城告别,“郡王爷,看你都瘦了好多,周大叔好久没来我们卤味店吃东西了,回头我让人给您送些小吃。” 卫城微笑颔首,看着他们离开。 周洪又等了一会儿,才问道,“爷,我们是不是快点赶回府去?”他们微服从城外回来,就看到颜汐带着颜柳来暗巷,郡王爷让侍卫回府报信,就跟过来了。 现在耽搁了不少时候,府里那位林先生,只怕等得要跳脚了。 卫城翻身上马,路过暗巷时想了想,“让人查查这慈幼局,这是户部和吏部管辖之事。” 朝廷拨款养慈幼局,户部必须派人监管;而慈幼局的管事虽然不入流,但是也是吏部失察之过。没想到一趟偶遇,还有这意外收获。他如今名义上管着户部,实际上没有自己人可用,只能听事不能决事。 现在,通过查查慈幼局这事,他就能打开缺口,有借口动一动现有的人事。 颜汐,还真是福星,碰到她,总有好事情。 他这么想着,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笑意。 周洪看自家爷的轻松笑意,也觉得高兴。说起来颜娘子又不会奉承拍马,也没有妙语连珠,只是每次碰到她,爷总能有些好心情。 “走,回去与林先生商议一下,慈幼局的事先暗地里查,不要惊动了别人。” “是。” 周洪答应一声,两人双骑,打马往内城而去。 颜汐坐着马车,在路上还不觉得,这一坐到马车这密闭空间里,九个孩子身上的异味就阵阵传来,一股脑往她鼻子里钻。 “小姐,我们回卤味店吗?”车子里太挤,颜柳坐到了车辕上,问道。 “不,带他们到田庄去,店里住不下啊。”一下多出九个人,卤味店实在是塞不下了。院子还是买得太小。她哪知道进京后还会添丁进口呢,有机会得买套大点的宅子。 她想了想,转头看向身边的几个孩子,问那个见了两面的男孩,“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明义,他们几个,叫……”说着卡壳了,在慈幼局里,好像,从来也没人叫过名字,他们几个看着相依为命,互相却从来没有叫过名字。 颜汐又看向其他几个,其他几个茫然地看着,另外两个大点孩子,最大的一个想了好久,“我姓鲁。”然后也没声音了。 “没事,要是想不起来原来的名字,你们就商量着自己取个名字。”颜汐看几人害怕窘迫的样子,低声安慰了一句,又问方明义,“你怎么记得自己名字啊?” “我是前年才被送到慈幼局的。”他不是在慈幼局长大的,又指指姓鲁的那个孩子,“他是五岁送到慈幼局的,以前是个爷爷,对我们很好。现在的管事,是爷爷的孙子。” 方明义的表达能力明显比其他几个好,话也越说越顺溜。 经过他的解说,颜汐也有了大致了解。 到了田庄,还是半下午的时候,一群人都饿了。 王七和阿大、阿二看颜汐带着一群乞丐样的孩子过来,听颜汐说了来历,不由叹息一声,这时做菜也来不及了,阿大直接从熟食里捞了鸡蛋出来,“吃吧。” 孩子们渴望地看着鸡蛋,却没敢伸手,不时偷看颜汐。 刚才买人的时候,颜汐冷漠的样子太深入人心了,他们怕自己一吃,就会被赶走。 颜汐哭笑不得,摆摆手,“吃吧吃吧,每人先吃一个,你们肚子饿着,一时不要吃太多。吃完去洗澡,洗好澡先喝点粥,明天再喝一天粥。” 孩子们小声欢呼了一声,都冲到了鸡蛋边上,却没抢,自觉排成队,等着三个大孩子给他们分吃的。 方明义三个一边剥鸡蛋一边使劲咽口水,剥好递给一个孩子,再剥第二个,等其他孩子都有吃的了,他们三个再自己剥。 “不要直接吞,嘴巴里要嚼。”阿大看一个小的居然张开嘴打算一口把鸡蛋塞进去,吓得大声喊了一声,这要噎住可怎么办啊? 他嗓门大,一嗓门喊出来,直接把一个孩子吓得打嗝了,阿二不由哈哈大笑。 阿大无奈地摸摸自己脑袋,去给孩子们烧洗澡水去。 第201章 老乌头心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阿大和阿二看着五大三粗的,长相粗犷,其实都挺喜欢小孩子的。 他们也不嫌麻烦,将那几个孩子抓到浴桶里,挨个给孩子们洗澡。一个孩子洗的时候,其他孩子抢着去拎冷水、热水。 这九个孩子估计很久没好好洗过澡了,一个个一洗完,浴桶里就是一桶黑水。 阿大啧啧了两声,他们就很不好意思,想要抬着浴桶去倒水。可是那点个子和力气,哪里抬得动那么一个大浴桶啊,而且洗完还一个个包着阿大、阿二的大衣裳,都没衣裳换。 幸好王七细心,趁着孩子们洗澡,从田庄里有孩子的人家找了几套衣服过来,给孩子们穿上。都是家常的旧衣裳,那些孩子却小心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连坐都不敢坐了。 “东家,这些孩子买来,是打算到茶棚到伙计吗?”王七问颜汐的打算。 “老乌头说可以开家脚力行,我觉得他的主意不错。”颜汐将老乌头的想头说了一下,“这些孩子先养在田庄里,你们有空了教他们认字数数,再教他们点基础拳脚,明年脚力行要是开出来,就让老乌头带着他们跑。” 阿大和阿二出来倒洗澡水,一听颜汐说要教这些孩子练拳脚,高兴了,“我们两个教他们吧?小姐,别看老乌头看着比我们厉害,以前,我们两个可是带新兵蛋子练武的。” 阿大亮了亮自己剩下的胳膊,鼓起一块腱子肉。 颜汐笑了,这两人这是见猎心喜,想改行当教头啊?不过想想也不错,他们要是真能教出一群高手来,以后自己不就有武力支持啦? 这么一想,她盘算了现在的活,田庄里有庄子里的妇人做烧煮的活,卤味店里只要浸泡卤味煮煮卤汤,用不了很多人。 “等我和老乌头商量一下,然后你们轮流带他们练吧?”脚力行的事,颜汐打算让老乌头负责,这些孩子就是他第一批人,当然要让他做主。 阿大听到自己能带着人练武,高兴地咧开嘴,“再这么烧啊煮啊的,我都快成厨子了。” “哥,你得了吧,哪有手艺这么差的厨子。”阿二吐槽了一句,两人争吵起来。 孩子们看新鲜一样地看着两人,都放松了。 九个人,没个名字也不好叫,颜汐想了想,方明义自然还是叫方明义,其他的孩子就从大到小,按照福禄寿喜、平安喜乐的顺序,姓鲁的叫鲁福,其他就是阿禄、阿寿、阿喜……,这么一排,好像还接了阿大和阿二的排行。 孩子们有了名字,互相看看,方明义刚才听王七叫颜汐东家,又听阿大和颜柳都叫颜汐小姐,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跟着颜柳他们叫法,“小姐,我们一定会努力干活的。” 颜汐赞赏地点头,“以后你们能干活了,就跟与善茶棚的伙计一样,都有工钱拿。等你们长大到二十五岁的时候,要是想赎身,只要把今天的卖身银子还了,就可以赎身。” 这些话,他们可能还听不懂,但是颜汐要先告诉他们。等他们大点,再解释一遍。 她没想一辈子让这些孩子白做工,但是她也不会白白做慈善,这些孩子养大要花钱,他们得自己把自己的花费赚出来,那时候想赎身就让他们走吧。 方明义一听与善茶棚,咕咚吞了一口口水,“是碧云山的与善茶棚吗?” 原来他有一次到寺里帮忙抬石头,饿晕在山脚,茶棚里的伙计看到了,给他喂水喂粥。从那之后,他觉得与善茶棚是这世上最好的地方。 颜汐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难怪这孩子想跑到与善茶棚找活干。 方明义犹豫半晌,又低声跟颜汐说,“小姐,我……人家说我是棺生子,不吉利……”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好像一有不好的事,人家就会骂他。 他本来不想说的,反正这里没人知道。可是,小姐原来一点也不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给自己衣服穿给自己吃的,要是自己克了小姐,那可怎么办? 颜汐第一次听到棺生子的说法,不懂什么意思。 王七低声解释,“他娘是死了后生的他。东家,这种人,听说命硬。”最好是赶走,可看着那瘦弱的样子,赶走这话又说不出口。 原来是这个意思,颜汐对方明义笑了笑,“你娘很爱你,才会一定要让你生下来,你要记着你娘,以后有钱了,清明大冬都要给她烧点钱。” “你娘这么爱你,肯定一直会保佑你的,所以,你不会是什么不吉利的,也许,你的福气太大,所以小时候会多吃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好好干活,认真学做事,知道了吗?” “嗯嗯。”方明义用力点头,头一次有人听说他是棺生子,还对他柔声细语地说话。 阿大拍了他脑袋一下,“我们都不怕。” “嗯嗯。”方明义只觉得除了这两个字,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干了。 这群孩子,小的只有六岁,大的十五岁,方明义看着瘦弱,居然也十四岁了。 颜汐安慰了几句,和王七一起回到卤味店,阿大和阿二要住在田庄里,说是要看看这些孩子筋骨怎么样,还打算收徒弟。这种事自己也不懂,颜汐就随便他们折腾。 回到卤味店,老乌头听说人手有了,不由跃跃欲试起来,“东家,那我们先买驴马养起来吧。” “这都冬天了,总得等开春再开始干活。而且光靠你一个跑也不许啊。” “东家,我就带着那些孩子,先从京郊往南北跑跑,等那些孩子上手了,再带着接活往永州走。” “等你先去看了那些孩子再说吧。”颜汐觉得,那些被压抑惯了的孩子,肯定要有点恢复期。 老乌头等不及第二天,“我先去看看,阿大和阿二只知道教武功,别的都不懂。”当天趁着城门没关就跑出城到田庄去了,心急火燎的样子,生怕阿大兄弟俩把人抢了一样。 快到年根底下时,秋班主又上门来送了一次分红,顺便又隐晦地问有没有新的戏本子。 徐玉容已经疯了,人也不在京城,颜汐本想拒绝了。 但是,看到秋班主拿出来的千两银票,她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份暴利的兼职啊。 颜汐只能心里一边感慨娱乐业的暴利,一边回忆着有什么故事比较合适。 第202章 陈家想招婿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舍不得暴利,就得认命写故事。 本来可以空闲的年根底下,她只好在家咬着笔杆子回忆。 想了半天,她写了现代出名的《花为媒》这部评剧故事。这部阴差阳错的喜剧故事,在即将到来的过年喜庆气氛中演出,最契合不过了。 秋班主又是如获至宝,那副崇拜的样子,颜汐都有些汗颜了。 刘衡粗翻过一遍后,也觉得她编故事的能力太强了,“汐儿,你天资聪慧。若是好好练习,或许在诗词曲赋上,会有成就,我看京城中的闺阁千金都会写诗作文。” “算了吧,二郎哥,我就喜欢看看话本子,数数钱。”颜汐可没想成为什么女大家,更没想向千金小姐看齐。 刘衡看她毫无兴趣的样子,也不再提。 明年就要到大比之年,国子监放假了,可他这些日子还挺忙碌的。 这天秋班主刚走,就有人送来了烫金帖子请他过府赴约。 颜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烫金请帖了,真是有钱人家。 刘衡拿过请帖看了看,“是刑部左侍郎家的二公子,在陈府诗会上见过一面。刑部左侍郎也是科举入仕的,他家二公子文采斐然,是上一科的榜眼。” 魏桓外放后,他的位置自然是被人顶上了。这位刑部左侍郎就是新近提拔上来的。 看来刘衡还挺受欢迎的。 颜汐与有荣焉,忙着去翻找给刘衡准备的冬衣。 她手里有钱后,为家里人置办衣裳还是很舍得花钱的。 刘衡还曾笑话她,“腹有诗书气自华,何必浪费钱。” “肚皮里的墨水又不能顶在脑门上,碰到先敬罗衫后敬人的,诗书气还没露,就被人赶出来了。”颜汐坚信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要因为一件衣裳被人轻视,太不合算了。所以,冬天里,为刘衡置办了几身大毛衣裳,有灰鼠皮的也有狐狸毛的。 刘衡进屋换了一身,走出门,问颜汐,“怎么样?” 他穿了一件石青色圆领袍服,外面罩着黑色狐皮大氅,头上戴了和大氅同色的帽子,看着就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颜汐看得都要两眼冒小星星了,暗自点头,人好看衣裳好看,这是要迷倒一片啊。过了年他若中了,肯定会有不少女子抢着嫁他的。自己养大的猪,很快就要去拱白菜了,这么一想,心里还有点小失落呢。 刘衡出门后,颜汐将那股怪异感甩开,忙着到灶房去煮卤味了。阿大和阿二经常住北郊田庄,家里缺了卤味时,她就和颜柳一起煮好送店里。 之前忙碌着也没注意,接连几日在家,她发现时不时有人邀请刘衡赴宴。 当然,邀请最多的,还是陈有福。他对刘衡一向热络,与刘衡师兄弟相称。 陈有福自己在国子监做事,听说明年要调任了。以陈家的实力,陈有福肯定是陈阁老的接班人了。 他办的诗会、文会,参加的主要是两种人,一种是俊杰才子,刘衡跟这些人谈诗论文,觉得也时有收获;另一种就是读书一般但家有祖荫的,这些人结识文人,大多都是家中长辈让他们来看看,有没有可用之才,若有也好笼络。 这天又是陈有福举办的文会,他选了陈家别苑,这时正是寒梅盛开满园花香的时候。陈家别苑的梅园风景别致,冬雪初晴,最是动人。 刘衡刚一到,陈有福就迎了上来,热情招呼他入座,又将他介绍给在座几个新来的人,口气十分推崇,“这是我在同安府时的师弟,当年我和他同科中举,他可是我们那科的亚元。” “难道是圣上批了进国子监的刘亚元?”有人显然听过刘衡的名字。 “正是他啊。”陈有福笑着介绍,又说了几句刘衡曾经做的文章。 他问过国子监里教刘衡功课的先生,那几个先生都说刘衡只要发挥稳定,明年必定金榜题名。他又很得城郡王看好。 祖父曾说,将来若真是圣心属意城郡王,刘衡也许就要青云直上了。 陈家之前因为王氏一事,与刘衡有了芥蒂。但是,刘衡入京之后,陈家对他也是多有照顾,想来他自己也是心中有数的。官场上独木不成林,抱团才能走得长久。 当然,关系若能更进一步,就更好了。 他的五妹今年及笄,也到了选婿年龄。 祖父的意思,是想在明年的进士里,为妹妹挑选一个乘龙快婿。 他觉得刘衡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群人谈诗论文,互相问起了娶妻之事,座上也就寥寥几个还未成亲的。 “永均,待明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下就双喜临门了。”有人笑着对刘衡说道。 刘衡自然是笑着谦逊,心里却也想起了这两件事。 他想要金榜题名,然后进入官场,将魏桓、徐首辅狠狠拉下马,将他们绳之以法。他要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让魏桓和徐玉容杀人偿命,让母亲的冤屈大白天下。只是,就算他能高中状元,也不过是翰林起步,靠着一步步升迁,多久才能得偿所愿? 心里想着,不由有些气闷,多喝了几杯后,有些头晕,就在陈府别苑的梅园略散会儿步,刚走了一会儿,前面人影晃动,有人低声轻呼了一声,倒是将他的酒完全吓醒了。 他一想刚才晃动的人影好像穿着罗裙,这要是唐突了陈府女眷可就太失礼了,连忙止步,退了出去。 回到文会上,大家击鼓传花,做了几首诗,好几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刘衡后面不敢多喝,有些微醺,颜枫扶着他回家了。 回到小院,又闻到一股梅花清香,原来颜汐正忙着做梅花汤饼。 刘衡走到灶房门口,就看着颜汐将洗干净的梅花切末煮出汤汁,然后和梅花末、面粉一起混合拌匀擀皮。 颜柳在边上帮忙熬鸡汤。 鸡汤好了,颜汐直接将擀的皮用梅花样的模子一按,凿取了一块块梅花形薄片,放入鸡汤里煮熟盛出来,感觉就是鸡汤中漂浮着一朵朵梅花一样。 颜汐煮好两碗,一回头看到刘衡在门口发呆,“二郎哥,你回来啦?快和颜枫一起来吃汤饼,我刚做好的。” 第203章 莫名的别扭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四人一起坐在灶屋的四方桌上,一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梅花汤饼。 刘衡放下碗,满足地叹了口气。 “文会上没吃饱啊?” “那些酒菜,一会儿就冷了。”刘衡每次出去会文,都觉得没什么好吃的,他不爱喝酒,那些菜也只是普通,还真没有家里的卤味好吃下饭,“厨子们做菜一般。” 颜汐不由好笑,“那文会上光谈论文章啊?” “有时行个酒令,有时也就议论议论时政。今天陈年兄的文会,请大家作诗。” 颜汐从没听过刘衡谈论诗文,不过看他含笑的样子,“二郎哥今天是不是很出风头啊?” “还好,总算没丢脸,其他人做的也不错。” 这话……颜汐扑哧一笑,“戏文里都是诗文传情,那有没有千金小姐芳心暗许,跟你来个花园私会啊?” 刘衡想到梅园里的那声惊呼,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真正的大家小姐哪会像戏文里那样不自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见了外男,也是避开……” 颜汐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也是啊,所以那些是大家千金小姐,自己就只是乡野丫头。人家见个外男就是不自重,哪像自己,天天走街串巷,别说见外男,一天还不知道跟外人闲聊多少句话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别扭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看刘衡的碗已经空了,起身收了碗筷。 “小姐,我来洗。”颜柳看她直接端了碗筷放到木盆里,急的跟了过来。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这种粗活还做不了啊。”颜汐避开了颜柳的手,笑着说了一句,埋头开始洗碗筷,头也不抬地催促道,“你们先去洗漱歇息吧。” 刘衡有些微醺,想到今日会文时自己做的文章,扶着方桌起身,跟颜汐说了一声“汐儿,你也早点歇着”,转身出去了。 颜枫看颜汐就着冷水洗碗,生怕她冻到,赶紧从灶上拎了热水过来。 颜柳也不管颜汐说什么,硬是将碗从她手里抢下来,“小姐,您怎么能碰冷水呢,以前夫人和顾婶就说,女孩子冬天不能冻到。” 颜枫倒好热水,也不让颜柳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自己站在木盆边,闷声洗碗筷。他现在已经不是初时瘦弱的模样,常年练武,一身匀称的肌肉,跟瘦弱早就不搭边了。 颜汐一愣,看颜柳小心地看着自己,不由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啊。 过了几日,颜汐忙着要给几家茶棚盘账,这点事也早就忘了。 倒是年前的京城官场,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京城慈幼局管事骗领领养金,后来又被爆出户部小吏滥用职权,将肥差安排给了自家亲戚。 衙门快封笔前爆出这事,天启帝震怒,让卫城带人彻查户部。 这下不止查出户部钱款去向时有不明,卫国几年没有大灾没有战争的情况下,国库竟然也不丰。天启帝一道圣旨,户部尚书带着几乎一半的户部官员,直接到天牢里去过年了。 徐承平这个户部员外郎虽然没有进天牢,但是也被申斥了一顿,上面虽然空出了尚书、侍郎的位置,却与他无关了。 这种热闹,百姓们也就当成谈资,颜汐几个也只听了一耳朵,她还忙着安排人返乡过年呢。与善茶棚的掌柜伙计都要回家去团聚,所以茶棚结好账分好红,赶紧发了节礼让大家回去团聚。 田庄里帮忙干活的佃户们,也都一一安排了。 这些事情忙完,也到了腊月二十九,给陈家、城郡王府和秋班主那儿都送了节礼,颜汐和刘衡就住到北郊田庄去。京城这套院子太小,这么多人不够住,田庄里房子多地方大,大家可以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今年增加了方明义九个人,这年夜饭做的量就大了。 刘衡怕颜汐忙不过来,叫了田庄里一户庄户人家的媳妇来帮忙,先将所有的菜都洗切了,颜汐只管烧,就省力多了。 方明义九个孩子,比起初来时活泼很多,知道要过年,大的带着小的,将刘衡和颜汐要住的屋子又打扫了一遍,烧上炭炉。 小的几个跟在刘衡身后,看他写对联。他们还没认几个字,除了夸一句“好看”也没别的话了。但是,那亮晶晶的崇拜眼神,让刘衡只觉得回到了小时候的阳山村。 他写好一副对联,阿大喊一声“贴对联去喽”,小的阿喜几个一阵欢呼,拿浆糊的拿浆糊,拿椅子的拿椅子,跟在后面看着贴对联。为了贴得整齐,一群人叫着“往左点、往右点”,阿大和阿二两个折腾地够呛。 阿二则拿着红灯笼开始挂在大门口。 颜汐在灶屋里听到外面的热闹劲,不由失笑,“颜枫,小柳,你们也出去玩啊。” 颜枫和颜柳无奈地看着颜汐。 庄子上来帮忙的做杂活的媳妇忍不住笑,小姐自己都比人家小,说话还一副哄小孩的口气。 王七更是大笑,“汐儿,你这话说的,好像七老八十了。” 颜汐也乐了,真是习惯了,忘了这身体也不大,过了年,也才十三岁啊,感觉这两年过得,就跟过了十年一样。 今年人多,直接摆了两张八仙桌,九个孩子挤在一张桌上,虽然来到田庄后顿顿有肉,看着眼前的鸡鸭鱼肉,还是欢呼不已。 尤其是颜汐想着过年后刘衡就要下场考试了,摆了个花开富贵的卤水拼盘,层层叠叠的就像一朵花开在盘子上,炸的鱼丸、肉丸、响铃,更是好吃。 别说孩子们,就连老乌头几个,也高兴地推杯换盏,喝酒吃菜。 自从阳山村王氏过世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过年这么热闹开心。 “小姐,过完年,到正月十五,有灯会。”阿乐几个小心地看着颜汐,“灯会上的花灯,可好看了。” 颜汐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真的从来没逛过元宵节的灯会,不由也起了兴致,“好啊,到那天大家都去看花灯。” 第204章 许三个愿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过了正月初五,他们从田庄搬回京城房子。 原本安排地很好,元宵节这天一起看花灯,可刘衡一早接到陈有福的邀请,约他一起去见见几个大儒,晚间再一起逛灯会。 二月就要下场考试了,这种时候能见见大儒,也是好的。刘衡对这一科寄予厚望,希望能一举金榜题名,所以答应了陈有福的邀约。 颜汐怕人多不好照顾,让王七、瘸子四个带着方明义九个出看灯,给九个孩子每人发了十个大钱,“这是给你们在灯会上买吃的的。” “不要了,那些都没小姐做的好吃。”鲁福很实在地说了一句,不肯接钱。 “不吃就带着,钱放身上还会咬你手啊。”颜汐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每人让他们自己收好。 十几个人一涌而出。 颜枫和颜柳不肯跟着走,要跟着颜汐。 颜汐想想,一年一度,这个热闹还是去看看吧,就带了他们两个也出门准备去逛街。 从帽子胡同走到主街,却看到卫城和周洪就站在主街路口。 卫城看到她出来,露出了一丝笑,周洪冲他们三个招手,“颜娘子,小枫,这里。” “你们也是打算去看灯啊?”周洪一看到三个人一身出门的样子,热络地问。 “是啊,听说京城的灯火好看,我们正打算去看看,你们这是……”颜汐看两人跑到这里,这里可没灯火啊。 “京城里看灯最好的,一个是内城,一个是普济寺。内城太挤了,我想去普济寺看看,要不要一起?”卫城笑着问颜汐。 颜汐想起当初初见时他那一脸冰霜的样子,现在真是亲切多了。反正自己也只是打算随便走走,去内城还是普济寺都无所谓。 “回来会不会太晚?” “颜娘子,你放心吧。元宵三天,金吾不禁,今天稍微晚点也能进城。”周洪看颜汐犹豫,连忙说道。 颜汐点头答应了,只是家里的马车老乌头赶着送刘衡去了,要是到普济寺去,走着去也太冷了。 “坐我的马车去吧。”卫城往后示意。 颜汐看看那马车,外观挺朴素的,显然卫城今晚也是打算低调逛逛,“那我们就借光啦。” 郡王府的马车再低调,还是很舒适。马车车厢很大,卫城坐了一边,颜汐带着颜柳坐另一边,颜枫就坐在车夫边上的车辕上,周洪领着侍卫们跟在后面护送。 普济寺的灯火果然很出名,他们没到山脚,就不得不下车步行了。 周围全是人,有达官贵人带着家仆开道,也有一家老小笑语晏晏,还有年轻男女们羞红着脸四处张望。 “看来以后碧云山这间茶棚,元宵节就得开门。”这么多客源啊,颜汐扼腕。 “小姐,这么多人,一晚上肯定能赚几两银子。”颜柳也嘀咕。 “不止,我们要是门前这一排挂上灯谜,晚上卖茶水点心,嗯,元宵节三天的茶水可以卖贵点,还可以准备些花灯卖,一晚上少说也能赚个一二十两。” 卫城听颜汐和颜柳嘀嘀咕咕算账,不由好笑,这小丫头的脑子要说灵是真的灵,片刻之间,就想好怎么赚钱了;要说傻也是真的傻,过了年已经十三岁了,难道就没为自己以后打算? 他想到年前官场的震动,一个小小慈幼局,拉下户部一半官员。这部分官员填补进去,户部就在自己掌控中了。想到徐首辅那难看的脸色,他心情甚好。 这些好事,都是眼前这小丫头带来的。 圣上和皇后娘娘正忙着给他挑正妻,这小丫头身世差了点,要不然……他有些扼腕叹息。 卫城的一缕叹息,飘散在夜风中。 颜柳正指着天上对颜汐叫,“小姐,你看!” 一小盏红色的孔明灯,缓缓升空,飘飘悠悠越飞越高,最后,好像化为了天空中的星辰。 普济寺山脚,有人正在卖小孔明灯,红纸做成一小截拇指长的蜡烛,卖两文钱一个。 周洪很有眼色地挤过去买了两盏过来。 卫城对这种没什么兴趣,微微摇头,周洪就递给颜汐和颜柳。 颜汐点亮灯,看着孔明灯升起,许愿刘衡能一举高中,保佑徐家和徐玉容快点绳之以法,还有自己的生意要越做越好,还有王七几个也得娶妻了……看着孔明灯越飞越高,她不由失笑,两文钱一盏,自己居然许了这么多愿,也太贪心了。 颜柳却是没放过灯也没许过愿,有些犹豫。 “你点上,就说你心里最想实现的愿望。”颜汐对她说。 颜柳郑重点上灯,虔诚许愿:“保佑小姐的愿望都能实现。” 颜汐听到她这么正经地许这个愿,不由想起以前听过的三个愿望的笑话,“小柳,哪有你这么许愿的啊!” 这为什么不行?颜柳迷惑地看着颜汐。 颜汐失笑,说起改编版的许愿故事,“据说很久以前,有个渔夫救了一个妖怪,妖怪已经被困了五百年了,要报答渔夫,答应满足他三个愿望。渔夫那时候一条鱼都没打到,随口就说要很多鱼。妖怪高兴地说这是你第一个愿望,然后鱼不停从水里跳上来,眼看要把船都压沉了。渔夫吓得大叫不要了一条都不要了。妖怪说这是你第二个愿望,然后鱼就消失了。妖怪问他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你们猜,渔夫许了什么愿?” “要很多很多钱?”颜柳脱口而出。 “要权势?” 颜汐笑着摇头。 周洪和卫城听得有趣,周洪猜到,“要美人?” “庸俗!”颜汐翻了个白眼,“不对。” 周洪不服气,有钱有美人,不是很多男人的愿望吗? 他一口气猜了滔天权势、长生不老、返老还童……最后实在想不出来了。 卫城不由想起自己在阳山村留下的玉佩,那时的本意也是想许颜汐一个愿望,以报救命之恩。只是,从阳山村到京城,颜汐好像忘了这事一样,从未提起。她若是拿出玉佩,会求自己什么事呢? 他也很认真地想了,发现自己要是渔夫,好像也想不出除了权钱和周洪说的那些,再想不出有什么能要的了。 最后,几个人都看着颜汐,“颜娘子,你别卖关子了,就说吧。” 颜汐清清嗓子,“渔夫说,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再要三个愿望。” 众人一愣,卫城抚掌,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这愿望有意思!” 第205章 挺美的画面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元宵节是灯会,对于寺庙来说也是庙会。 普济寺建在碧云山上,所以,跟京城比起来,普济寺的灯会更有层次了,还没到山脚,官道两边就有摊贩们占着位置,摆出各种小摊,每个摊位上挂着灯笼,有普通的纸灯笼,也有讲究的兔子灯、八仙灯。各种各样的灯延到山脚,再从山脚沿着山路蜿蜒而上,在夜风中晃动着,一簇簇灯火,灯罩上的图案映得分外清晰。 颜汐一直觉得自己在现代早就开了眼界,古代应该没什么好看的了。 可是置身于灯会中,看着描绘的惟妙惟肖的图案,走马灯滴溜溜地转着,她也忍不住感慨起来,这一切真的太好看了,就连空气中弥漫的鞭炮烟火带出的烟火硫磺气味,在夜风中淡淡飘着,融合了山林里飘着的阵阵梅花清香,好像也变得好闻了。 山道两旁人有些多,卫城带着颜汐走在靠山道的一侧,前面是颜枫和周洪开路,外侧是颜柳,后面是侍卫们。 这条山道是上山去的路,下山的就走在另一侧,倒也秩序井然。 要是看到好看的花灯,或者有趣的灯谜,还会停下猜一猜。 猜灯谜就不是颜汐的长项了,那些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她就猜不出了,卫城不愧是古人,读书比她多,倒是猜出好几个,也赢了一些小彩头。 “可惜二郎哥不在,不然让他猜。”颜汐可惜了一句,这种事,读书人最擅长,要是刘衡在,应该都能猜出来。 卫城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路来到山顶普济寺。 进了寺庙,大殿里都是人,走过天王殿之后,人就立刻少了很多。寺里的和尚们,将寺庙分成两部分,前面是所有人随便进出的,香客们进香拜佛;过了二进之后,估计就得有点身份的人才能进了。 颜汐是山脚下茶棚的东家,跟普济寺的大小和尚们都混了个脸熟。拦在二进的两个小沙弥一看到她,眉开眼笑地叫了一声“颜施主”。 颜汐笑着一人给了他们一小包糖,“别多吃了,当心牙。”七八岁的小和尚,还是贪嘴的孩子呢。 “谢谢颜施主,你也要到我们后山那边看花啊?很多书生都是月下看花好看。”一个小沙弥接过糖,嘻嘻笑着让开,还嘱咐颜汐往右边走人少,灯好看,“方丈师父今年请了不少举子来题诗作画,都在右边那边呢。” 要说造势营销,还得数普济寺的大师们啊。 颜汐都要有点嫉妒和尚们生财有道了。 “好的,谢谢小师父。”颜汐道谢之后,询问地看向卫城。这位大佛说看什么,她就得跟着看什么啊。 卫城一笑,抬脚带头往右边走去。 右边人果然少了,不少书生学子往来,时不时看到一群人围着一盏花灯品鉴。还有年轻男女,带着下人们同行,发现人少了,还会靠近点窃窃私语,看来这算是古代的约会了。 颜汐不由笑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种时候约会,还是很浪漫的。再往前走,发现一阵喧哗,前面人头攒动,一群人正围着,原来是在灯会斗文,一群人时而叫好,时而发出惋惜的叹息。 颜汐个子矮,垫起脚尖也看不到里面。颜枫四下一看,搬了寺里放在梅林中供人休息的石墩子,往颜汐边上一放,“小姐,你站这儿看。” 这石墩子是实心的,少说也有一两百斤,颜枫就这么单手抱了过来。 周洪怪叫了一声,“小枫,你这身手,这力气,真不要做别的?”跟着颜汐打杂卖东西,实在浪费啊,每次看到颜枫露一手,他就想撬墙角。 可惜,颜枫压根不搭理他。看颜汐站石墩子上看热闹,他和颜柳两个,直接跳边上一株老梅树上,也看起热闹来。 卫城看看颜汐脚下的石墩子,又看看周洪,他也看不到人群里面啊。那谴责的眼神,让周洪很不是滋味。 要抱他也是抱得动的,只是这力气费得不值得吧?是吧?何必人前炫技呢?所以,他叫两个侍卫过去抬了一个石墩子过来。 卫城站到石墩子上,跟颜汐一起看热闹。 人群里,有人正写了一副上联,正在求下联,手边还有一盏胖乎乎、巴掌大的鲤鱼灯,显然是彩头。 陈有福和刘衡都站在边上小声议论,陈有福边上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小姐,身边围着丫鬟婆子,看样子是陈有福的亲人。 陈有福看了半天对联,为难地摇头,“二郎,我家五妹看上这灯了,我是没本事帮她赢下来了,你去试试?” 刘衡本来不想出风头,听陈有福这么说,转头看到他五妹看着自己,隔着面纱,却还是能感觉到那期盼的眼神,他看着对联略一思索,上去写了下联。 众人一读,对仗工整浑然天成,不由轰然叫好。 出上联的老先生笑着递过鲤鱼灯,“这下联,老夫想了几个月都没想出来,多亏小友解惑,这盏灯就送给小友了。” 刘衡笑着谦逊几句,拿过那盏鲤鱼灯,略一犹豫,递给陈家小姐边上的丫鬟手里,“陈年兄,这灯就送给你把玩了。” 陈有福更是满意,刘衡没有直接将灯递给自家五妹,毫不唐突,君子之风尽显。 颜汐远远看着,那戴面纱的女子身量苗条,微微福了福,头上的珍珠发饰在灯光下莹莹生辉,她从丫鬟手里接过鲤鱼灯,歪头不知说了什么。 刘衡作揖还礼,露出了一抹笑容,今天他穿的是颜汐给他新做的一身银色锦缎棉袍,衣襟绣了祥云纹和竹叶,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两人四目相对,那感觉,好像天地间就剩下这一对有情人了。 颜汐觉得,这要在现代电视剧里,应该周围落下一片片花瓣雨,两人在花香中含情相拥。这画面,想想还挺美的,就是她心里又有那种莫名的别扭了。 不对,这次不止是别扭,还很不舒服,有点闷闷的。 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自己难道还有吃嫩草的想法? 她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从石墩子上跳下来,地上不平整,差点崴了。颜柳不知啥时候已经从树上跳下来,站在边上,很及时地扶住了她。 “这里灯是好看,就是太暗了,容易绊倒。”颜汐抱怨了一句。 卫城也从石墩子上下来,“那往那边去看看吧。”普济寺的灯会上,斗文的不少,除了对联还有谜语、诗词、论文、书法等等。 只要有兴趣的,都可以选一棵树挂上自己的彩头,让别人参与。为了应景,大多数人的彩头,都选了花灯。 颜汐看了写诗词的几堆人,挂在树上的诗词,被人称赞的几首,她看下来觉得都不好。 这些诗词,没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含羞动人,没有“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的浪漫想象,更不要说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种千古名句相比了,自己要是从记忆里剽窃一首,肯定是魁首。 第206章 画面也挺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看着那些诗词,很有冲动剽窃一把,上去露一手,捞个才女的名头。 话说什么才女牛人,穿越女应该都能手到擒来吧?何况自己还真下苦工练过书法的,写出来的字,至少也有刘衡七八成像。 只是,偷来的就是偷来的,有什么意思啊? 回头看看刚才刘衡所在的那一堆人,还围在一起品评对联。她嗤地一笑,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她能扭转的。 颜汐转身离开这些斗文斗诗的地方,“有点晚了,七哥他们可能要回来了,我们回去吧?”她转头跟颜枫颜柳说。 一回头,发现卫城竟然跟在自己身后,眼神似明了似怜悯,还有些发亮。 她上前想跟卫城告辞,估计卫城来这种都是文人出没的灯会,总是有安排的。 卫城看她走过来,笑着说,“天色不早了,我也得回府去了,一起走吧?” 也好,这样省的租马车了,元宵节租辆马车也许人家要坐地起价呢。 一行人静静走了一段,卫城看其他人离开几步远,低头就看到颜汐的发旋。她还是梳着以前初见时的双丫髻,发带换了,两条红色发带在丫髻处打了一个蝴蝶结,头上一根不值钱的小簪子,别无其他饰物。 她如今的生意赚的也不少,怎么不给自己添点首饰呢?对了,她还在帮刘衡攒银子呢。 “颜汐,刚才那个是陈家的嫡出五小姐,陈有福的胞妹。这次刘衡若是金榜题名,陈家有意招他为婿。” 原来是陈家嫡出五小姐啊,难怪那通身派头,身上戴的珠宝,都是价值不菲,跟她的身份很衬。 颜汐点点头,“挺好的。” “听说你与刘衡有约?” 自己和刘衡?好像不算有约,当初王氏提过,但是自己没答应。后来两人一起相互扶持,也从来没提过这事。 她摇摇头,“我和二郎哥没有婚约。” 如果有婚约,刘衡会不会跟陈家结亲? 应该不会,有他那个渣爹的例子在,他深以渣爹为耻,还有王氏留下的话,要是两人有婚约了,刘衡肯定不会跟他那渣爹一样,至少自己这个正妻位置应该蛮稳的。只是,自己有正妻的位置,就满足了吗? 想多了,现实是两人没有婚约,所以,男婚女嫁,各自自由吧? “既然没有婚约,不如你入我的郡王府吧?”卫城忽然提议道。 颜汐吓了一跳,“我到郡王府干什么?”难道要聘请自己做厨娘?自己可没打算干这个。 卫城摇头,“刘衡娶妻后,你再留在刘家就不合适了,到时你打算去哪里呢?一个弱女子,总要有所归。我不能娶你为正妻,但是,我可以保证你地位尊荣……” 然后等他登基了,自己进宫当个贵妃?宠妃?每天姐姐妹妹一大堆,御花园里嗑瓜子? 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颜汐猛摇头,“郡王爷,我颜家有祖训,男不为奴,女不为妾。”当年在阳山村就差点被人当做刘衡的妾了,那时的话,现在还可以拿出来用。 卫城一愣,没想到她拒绝地这么干脆。女子伤心之下,不是都会另投怀抱吗?而且,颜汐的身份,若是之前与刘衡定下婚约,还可能做个正妻。如今形势下,她身份太过低微了些。 他许的可不是妾,而是侧妃之位,将来若自己大业得成,她至少也是四妃之一啊。甚至,若是自己将来荣登大宝,许她为后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海清河晏,自己不受掣肘之后,娶妻就能娶个自己喜欢的了。 “你不要拒绝地太快,可再考虑考虑,在你嫁人前,我的许诺一直有效。”卫城看着颜汐,郑重说道。 本来只是觉得她聪慧,做的饭菜也好吃,到底有救命之恩,他总得看顾一二。后来看她对刘衡不离不弃,为了刘衡安危百般筹谋,他有点惊讶,也有点羡慕。 深闺弱女,应该像陈氏那样的菟丝花,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何曾见过颜汐这样的,起早贪黑,市侩铜臭,偏偏认真过日子的样儿,让人移不开眼。还有层出不穷的点子、妙语如珠的话语,日子好像过得会很有意思。 今日进宫,皇伯父提了选正妃之事,他忽然就想到了颜汐。只是,皇伯父不会答应自己娶她的,如今自己地位不稳,还是危机四伏,也不能任性。 但是,他真的有点嫉妒刘衡了。 一个举子而已,何德何能,可以有这样的女子相伴一生啊? 陈阁老也想过将嫡孙女送自己府上,自己没答应。后来陈阁老又提出想与刘衡结亲,自己没反对。 今日约颜汐看灯,他本想将陈家的打算告诉她,再问问她愿不愿意进府。没想到倒是看到刘衡与陈氏在一起的样子,看颜汐的样子,只怕是伤心了。 “可惜了,我本以为女子伤心之下,都会立即答应的。”卫城遗憾地说了一句,却是话语带笑。 卫城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人,颜汐不由笑了,也玩笑了一句,“郡王爷,女子伤心之下,不一定都是琵琶别抱,搞不好还会手刃负心汉呢。不过,我和二郎哥从没婚约,”最多,也只能算两人暧昧了一段时间,“我不做妾,而且,我嫉妒心重,也不能容忍夫婿纳妾。所以……”她摊摊手,笑道,“估计我和大多数好男人都没缘分。” 一个女子竟然将嫉妒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就算知道颜汐时时有出人意料的想法,卫城还是惊到了。 颜汐微微侧头,笑着看向边上的花灯;卫城则是被颜汐的惊人之语惊到了,看着她发呆。 后面忽然传来刘衡的声音,“汐儿,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到颜汐边上的卫城,他们怎么待在一起,看样子还是一起逛灯会? 颜汐红色发带飘扬,娇俏活泼,卫城一身锦绣,看着就是俊美无俦、贵气逼人,两人四目相对的样子,这画面,也挺美。任何人看了,都得赞一声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刘衡大步走上前,“汐儿,你来这儿看灯吗?表哥他们呢?” “他们去城里看灯,我听说普济寺灯会好看,就来看看。正打算回去呢。” 陈有福看到卫城,远远就长揖施了一礼,卫城没点头,不敢造次走上前来招呼。 “你怎么回去?” “我搭郡王爷的马车来的,还是搭他的马车回去。”颜汐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再逛会儿吧,我有颜枫和小柳陪着呢。” 第207章 梦中花轿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略一犹豫,今日逛灯会,他跟陈有福还有几个朋友相约一起来的,就这么把人抛下是有点失礼,只是让颜汐跟卫城走,还共坐一辆马车,好像很不合适。 “多谢郡王爷照顾。”他上前两步冲卫城行了一礼,又对颜汐说,“老乌头赶的马车就停在山下,汐儿,你先让老乌头送你回去,再让他回来接我好了。” “郡王爷,陈公子他们都等着拜见郡王。”刘衡也不等颜汐回话,就冲卫城躬身行礼,往陈有福那边让。他站的位置挺巧妙,刚好挡住了卫城前行的路。 卫城要想走过去,就得从树后面绕过去。但是刘衡特意提了陈有福那群人想拜见郡王爷,又冲那边做了手势,将这拜见弄成定局了。 抬头看陈有福那边几个,都殷切地向自己看过来,这时候自己要不过去说几句,倒显得太过孤傲了,卫城轻笑一声。 士林中的名声也是重要,而且,看这样子,自己若是执意跟颜汐一起回城,刘衡是肯定要跟着一起走了。 他看向颜汐,颜汐行礼告退,带着颜枫和颜柳走了。 “好吧,刘二郎,我就去看看你们这些举子谈些什么吧。”他终于抬脚走过去。 刘衡转头,正想嘱咐颜汐注意安全,就看到颜汐三个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到山脚,找到老乌头,坐上马车回到城里。王七、瘸子四个带着一群孩子都回来了。孩子们虽然住在京城,却还是第一次看花灯,一群人叽叽喳喳说笑,还拿出买的零食分着吃。 有两个还给颜柳送了盏放在桌上的小莲花灯,一塞到颜柳手里,就红着脸跑走掉了。 自从在慈幼局露了一手,颜柳就是这群孩子心目中的英雄。 颜柳捧着花灯还有点无措,很小心地拿回屋子,放到桌上,又觉得不放心,拿起来放到了床头。 颜汐洗漱之后,让大家早些歇息,也进了屋。 颜枫站在颜汐身后,看着她走进屋里,欲言又止。他紧紧地捏着拳头,松松紧紧,到底没有上前去说什么。 颜柳出来倒洗脸水,看自己哥哥站在院子里,“哥,晚了,你早些睡吧。” “小姐……歇了?” “小姐说她再算算账,看看今年脚力行的成本。”颜柳放好木盆,看颜枫还不动,“哥,你是不是喜欢小姐?” “嗯。”颜枫轻声回了一句,又嘱咐道,“别说。”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告诉小姐。 “我知道了。”颜柳并不会劝哥哥放弃或者追求什么的,她懂她哥的心思。对他们两人来说,小姐是救命恩人,是主子。 她不知道她哥哥的喜欢算是什么感情,但是,小姐值得所有人喜欢啊。今晚看到斗文的那一幕,她其实很不高兴,哥哥肯定也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从有记忆的那天起,就觉得死士不该有感情。所以,他们两个的情绪都很少外露,早就习惯隐藏和压抑了。 两人也就说了这两句,默默地在院子里一起站了会儿,就各自回屋了。 颜汐烘着炭盆,算了会儿帐,又翻出自己的小木箱,数了数钱。嗯,自己果然是个小富婆了,有钱的感觉真好。自己这小身板还挺有魅力的嘛,一个郡王都主动要自己做妾。 自己这算是有财又有貌吧?妥妥的白富美啊。颜汐这么想想,好像心情也好了。看外面没有声音,习惯性到灶房去温了一碗宵夜,才回屋睡觉了。 颜柳直挺挺躺着,当自己不知道小姐的叹息和失落,也当自己没发现小姐的反常。她发现,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好像特别喜欢算账数钱。 夜深人静时,屋外马车声传来,刘衡和老乌头终于回来了。 刘衡走到灶房,打开锅盖,里面今晚是一碗甜粥,他和老乌头两个一人盛一碗吃了,各自回房歇息。 晚上喝了点酒,刘衡一时也有点睡不着,心头浮想联翩,各种念头走马灯一样闪过。 陈家五小姐晚上来观灯,却特意与自己说了几句话。陈有福也将陈家的意思透露了一下。如果能成为陈家的乘龙快婿,对自己来说,好处是毋庸置疑的。官场中一向是独木不成林,自己一个贫家子,能投靠一方,自己就不会举步维艰。 这位陈五小姐,据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容貌据说也是不错,陈家有陈阁老这样的内阁重臣,家世不凡。 自己身负母亲的血仇,肯定是要报仇的。就算一举中了一甲,起步进入翰林院,要想升官也得外放。而外放为官,自己就算才干俱佳,也要蹉跎多年,才能按部就班谋个晋升之路,一年年蹉跎,何时才能搬倒徐家这棵大树?朝中有人好做官,有陈家为助力,就会方便很多。 自己身份低微,家世不显。陈家会看上自己,除了所谓才学名气,主要还是城郡王这一层原因。但是,城郡王高高在上,怎么会随便提拔自己呢?他上头还有圣上,还要与人周旋,他对自己的另眼相待,只不过是因为汐儿对他的救命之恩。 想到汐儿,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院子,那边寂寂无声,应该是入睡了。 要是他娶了陈五,汐儿还会留在这儿吗?他忽然想起颜汐在阳山村说的那句话“我们颜家有祖训,男不为奴,女不为妾”,不由紧紧抓住了衣襟。 要是娶了陈五,他就留不住汐儿了。 这样也好,这两年,她陪着自己吃的苦受的累还不够多吗? 宦海风波,徐家当前,何必再让颜汐陪着自己担惊受怕? 她聪慧理智,又有钱财傍身,选一个可靠的男人嫁了,一辈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到时,生几个娃娃,老了还可以坐在家里含饴弄孙。 她会做这么多美食,到时,肯定也会像今晚给自己留夜宵一样,她会给另一个男人做夜宵,为那人殚精竭虑、牵肠挂肚…… 刘衡知道自己应该放开颜汐,努力想着颜汐以后的幸福日子,可是,想着想着,却觉得心里很闷。 他想象不出汐儿嫁给什么样的人才好,若是嫁给城郡王……不!不行! 他跳了起来,城郡王不行,那是要做帝王的人……汐儿这么通透的人,肯定不会选他的。 那嫁给表哥?他使劲摇头,表哥年纪太大了…… 最后,刘衡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汐儿才十三岁,还小呢,没到嫁人的时候。 这夜,刘衡辗转反侧,朦胧间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背着颜汐将她送上了一顶花轿,看着花轿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忽然心痛如绞,挣扎醒来时,发现外面天色也才微微亮。 他一骨碌起身,也不管院子里其他人醒没醒,披上衣裳就冲出去,拍响颜汐的房门。 第208章 会不会怪她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明明是梦到了喜事,刘衡却是通体冰凉,感觉自己做了个噩梦,他忍不住冲到颜汐门外,叫道:“汐儿,汐儿!” 他拍了一阵颜汐的房门,房门还没打开,倒是将其他人都惊醒了。其他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听刘衡叫着颜汐,下意识地都没开门出来。 刘衡拍了几声里面没声音,难道汐儿昨夜已经趁夜离开了?他心里惊慌,往后退了两步,正想合身撞门把门撞开,却听到身后的院门传来吱呀一声。 “二郎哥,你这么早起来啦?”颜汐从外面回来,看刘衡就披了一件棉衣站在自己的房门前,脸色苍白,“你找我啊?你怎么了?” “汐儿,你去哪里啦?”颜汐没走,刘衡松了一口气,那撞门的劲儿一泄,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还有些发抖,差点坐到地上。他连忙扶住门框,“这么早,你到哪里去啦?” “我醒了睡不着,就跟小柳一起出去买了一锅豆浆。你回屋再睡会儿,起来就能喝豆浆了。”颜汐说着,抱着瓦罐走进来。她睡不着本来想悄悄起床到外面走走的,却还是把颜柳吵醒了,一定要跟着自己出去。 颜汐走进来,后头颜柳也跟着进门,手里拎了一大包油条,一股香味飘散。 现在这院子里吃饭的人多,东西少了根本不够吃,所以她们两个手里都是满满当当的,买了很多。 颜汐没等刘衡说话,将瓦罐抱到灶房,将豆浆倒锅里,炉灶里烧小火温着;然后,手里忙活着准备调料,拿一根油条切成小段,碗里放了紫菜末、榨菜末、虾皮和一把葱花,热热的豆浆往碗里一冲,加上小半勺酱油,一点点香醋和香油,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咸豆浆就好了。 颜汐又拌面糊在铁锅里摊了两个蛋饼,其他人都没起床,颜汐就给自己和颜柳做了两碗,一抬头,发现刘衡居然还站在门口,“二郎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不冷啊?” 刘衡气结,敢情自己杵在门口半天,她都没看到? “天冷,你要是起来得穿好厚衣裳。” “汐儿,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昨晚,怎么跟城郡王一起?”刘衡觉得有很多话想说,结果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问句,看颜汐奇怪地看着自己,他避开了颜汐的视线,盯着地上,“城郡王太引人注目,你……要注意些言行。” 颜汐一愣,这是家长在指导孩子言行吗?自己都没问他跟陈五小姐的事呢,他倒管起自己来了。 不过,他说的也对,城郡王太引人注目,自己要是莫名其妙被卷到风暴中心,就真的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嗯,我知道了。”说完看刘衡还是不动,颜汐把他拖进屋里,让他坐到炉灶边上烤个火,“没几天就要下场考试了,要是冻到了怎么办?有话穿好衣裳再出来说啊。我知道城郡王是众人瞩目,昨晚出门看灯刚好碰到就一起去了。” “汐儿,我昨晚和陈家……” “我知道。”颜汐打断了他的话,“昨晚我看到了。不过,城郡王说陈五小姐可是嫡出,身份那么高,你得加油,考个一甲头名,才能抱得美人归啊。所以,你更得好好看书,认真准备考试。” 刘衡笑了,这就是区别啊。那陈五小姐昨夜傲气隐现,大有非一甲前三不嫁的样子。可是,汐儿却从自己家破人亡时就陪着自己了,自己落魄贫寒时,所有的狼狈,她都看在眼里,却从未嫌弃过。 这就是区别了,一个只能共享荣光,一个却和自己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他看着颜汐,问道,“那要是我没考上一甲,你看得上我吗?” “啊?” “我要是没考上一甲,甚至,我要是压根考不中进士,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意思啊,颜汐摇头,“来参加会试的都是各地拔尖的,考不中也是寻常。现在徐家也没盯着你,徐玉容疯了,婶娘的仇也算报了一半,你不用想得太多,尽力而为就是了。” “汐儿,我……我错了,我想走捷径,想着有人扶持能走得顺些,想着早点扳倒徐家……”刘衡说了几句,越说越觉得羞愧,低着头看着炉灶里跳动的火苗,“汐儿,我错了。我昨晚做梦,梦到你嫁人了……汐儿,嫁给我好不好?” “啊?”颜汐再次愣了,这话题怎么一下跳到这儿了? 嫁给他? 经过昨晚,她想明白了,自己的确是喜欢刘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这心思,也许是王氏过世后的相互扶持,或者是更早之前。不过,她到底是现代人的灵魂,骨子里对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并不太信任。再深刻的感情,分开了难过一阵子,也就淡了,何况他们还只是点小暧昧呢? 她想了大半夜,已经下定决心,让刘衡去青云直上吧,自己要开店挣大钱,做个白富美,以后找个高富帅。 自己这边下定决心了,刘衡来跟自己说他反悔了,跟自己求婚了? 剧情逆转太快,她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刘衡看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难得露出了几分傻气,看着可爱极了,忍不住拉了拉颜汐的一撮头发,“汐儿,好不好?” “二郎哥,陈五小姐身份不凡,陈阁老又是朝廷重臣,有陈家相助,就算徐首辅想要做点什么,也奈何不了你。人这辈子,顺境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是,碰到逆境了,就免不了会想着悔不当初。”颜汐把自己的头发拉回来,冷静地分析道。 刘衡手中一空,看着那撮头发,错过了陈五小姐,自己会后悔吗?以后身处逆境时,会悔恨莫及吗?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一时痴痴地想了起来。 颜汐看他发呆,出门准备给他拿件棉袄过来,颜柳看她出来,生怕小姐以为自己偷听,转身就进了屋,其他几个屋子也静悄悄的,不知道是还没醒还是醒了没出来。 颜汐也不管别人,到房里帮刘衡找了一件厚实的棉袍。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刘衡盯着门口发呆:自己若是仕途不顺,是自己能力不足,还是因为其他? 第209章 一切看实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的话太冷静,刘衡不由顺着她的话想:若是仕途不顺,将来,自己会不会将错推到她的头上? 如果自己考中进士,有陈家为后助,仕途起步上自然是事半功倍。可是,相对应的,自己除了陈家女婿这个身份再无长物的话,陈家的政敌会盯着自己,自己的一切只能看陈家脸色行事。 若自己能力不足,陈家只会将自己视为弃子。若是自己有能力,又何必依附旁人、扣上摆不脱的陈家一党的帽子呢?看看魏桓,他是徐首辅的女婿,他的日子随心了吗? 没有陈家,自己也考上举人了。踏上仕途之后,也许宦海生波,无人指引,自己得一步步摸索。可是,纵览史书,古往今来,能成为一方名臣之人,又有哪个是靠着裙带关系的?当初自己读书,只是想为爹娘争口气。后来自己发奋,只是想要为娘亲报仇。 要是没有她,自己连去书院的束脩都没有;要是没有她,徐玉容派人下杀手时,自己也许都逃不了;要是没有她,自己哪有现在的声名鹊起、特许进入国子监?要是没有她,城郡王又哪里会将自己这样的一个举人看在眼里?甚至,要是没有她,陈家又怎么会考虑将嫡女下嫁给自己? 就算最后,自己因为没娶陈家嫡女都败于徐家之手,不能为娘申冤正名,不能将仇人绳之以法。娘在天有灵,会怪自己吗? 娘亲喜欢汐儿,不止一次跟自己提过想要汐儿做儿媳妇,想要三个人一家和和美美过日子……若败了,自己没有违背娘的教诲,就算到了地下,也能抬着头见爹和娘。 刘衡大步走了出去,走到灶屋门口,颜汐抱了棉袍回来,他一手拿过棉袍,一手拉住了颜汐,“汐儿,嫁给我好不好?我不娶什么陈五小姐,你答应我,嫁给我好不好?就算将来我一事无成,那也是我命该如此。就算我做不了官,我只要持心以正,不负爹娘教诲,也能堂堂正正告诉爹娘,我未曾失了本心。” 他只觉得自己如拨开迷雾的旅人,想清楚之后,神清气爽,原来的迷茫都不见了。 颜汐一愣,看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真要答应他吗?点了头就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那么长,坎坷那么多,他真的不会后悔吗?现代多少人,吵架的时候都要叫一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他以后会说这句话吗? “二郎哥,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我已经想清楚了。” “我没想好。”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想好?” 怎么才能想好?不是应该什么时候想好吗?颜汐对刘衡的问话有些无语,低头想了片刻,“等你会试后吧?” 会试之后,若他榜上有名,面对陈家的招揽还是无动于衷,那自己就答应了吧? 颜汐给自己设了一个期限和条件,轻松地笑了。 刘衡听到这个时间点,明白颜汐是要看自己会试后的表现,有期限总比拒绝好,他一口答应了,“好。那会试后,我们就先定亲。” “我还小。”这身体才十三岁呢,这时候就定亲,太夸张了吧? “不小了,人家在肚子里就能定娃娃亲了。我们先定亲,等到你十五岁我们就成亲。” 颜汐头一次发现,刘衡的规划竟然这么跳跃,这都才说考虑,人家连成亲的时候都想好啦。 刘衡说完,就看着颜汐笑,直到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喷嚏。 “哎呀,你快进去换衣裳鞋子,不要着凉了。”颜汐把他推回房,自己回到灶屋去,发现刚才冲好的咸豆浆都冷了。 倒了太浪费,只好重新热一下。她一边忙着,一边却是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笑容。自己也是喜欢他的,他说了刚才那番话,若真能抵制住陈家的诱惑,那自己必定会答应的吧?毕竟,他说话时的赤诚之心,自己能感受到。 等刘衡刚进屋,老乌头、瘸子、王七……陆陆续续都起来了。他们一个个看到颜汐叫着小姐、东家,极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可那时不时溜过来的眼神,还有他们互相之间的笑,暴露了这群人其实都听到了。 颜汐颇有些不好意思,强撑着做好豆浆,刘衡就洗漱好走过来了。 他一下坐到颜汐边上,端起咸豆浆喝了一大口,“好吃!”然后夹起一块饼吃了起来。 颜汐埋头猛喝豆浆,喝完起身,也不管碗筷就走出去了,颜枫在院子里遇到她,倒是毫无异样,恭敬地叫了一声“小姐”。 “早饭好了,你和小柳快点去吃吧。小柳呢?小柳,吃早饭了。” “小姐,来了。”颜柳应了一声,从屋里出来。 颜汐回到房间里,拍了拍发热的脸颊,哎呀真是,一把年纪了,害什么羞啊? 刘衡心事落定,加上会试在即,推掉了其他邀约,开始埋头一心准备考试。 而这时候,陈家也发生了一场讨论。 陈阁老有些不满孙女的自作主张,竟然趁着元宵节出去见外男。 “众目睽睽之下,你公然收了外男的花灯,让人看着成何体统?” 陈五小姐有些脸红,小声辩解道,“那灯,他是说送给哥哥把玩的。祖父,孙女不敢私相授受,那灯是五哥拿了送给我的。” 她之前听祖父和五哥提起过刘衡,说他少年英才,今科有望榜上提名,又得城郡王青眼。她磨着五哥带人一见,果然是个才学出众的翩翩书生,难得不卑不亢,一点没有阿谀奉承之气。后来看他跟城郡王说话,也是自然大方。 陈有福看着五妹娇羞的模样,笑着打圆场,“祖父,是孙儿带着五妹去看灯的。您既然看好刘衡,好歹也得五妹自己愿意啊。” “八字还没一撇,太过心急,让人看着不像话。” “祖父放心,元宵灯会,本就是大家出门看灯的日子,而且五妹戴着面纱,没有露出面容。”陈有福想到那晚,“城郡王竟然也来普济寺看灯会了,他竟然跟刘家的那个丫头一起来的。” “刘家的丫头?” “就是孙儿跟你提起过,善于做吃食的那个丫头。当初孙儿还想问刘衡要来,他说那丫头不是当丫鬟的,现在看着,城郡王好像对那丫头有些不同。”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祖父,那这次考试,我们对刘衡……” “看他自己吧。这种时候,看他自己的实力,我们不要插手。” “是,孙儿明白了。”祖父虽然看好刘衡,但是没打算在这次会试时就帮他一把。 “我与徐廷之同朝为官多年,他不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徐氏疯了,魏桓调了外任,他只怕正咬牙切齿呢。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刘衡若真有才学,自然能高中。而且,此次会试,朱彤还是房考官。” 第210章 东西被挪动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天启十二年的会试,正在紧张地进行中。 这次考试的考官,是历年来争吵最多的一次。五个阁臣各自举荐又不停贬低别人推荐的人,年前的早朝上就开始暗潮涌动。 过好年之后,天启帝任命翰林院掌院学士做了主考,朱彤、杨舒达等人做了房考官。 五个阁老中,只有徐廷之主管的户部没有官员成为考官。 刘衡忙着考试,国子监里还有同窗上门来求文。为了一心考试,刘衡所有人都婉拒不见了。倒是裴秀写信来,提起余平洪也通过了乡试,要参加今年的会试。 当年在裴家学馆读书时,余平洪对刘衡一直是有些嫉恨,还曾讽刺刘衡靠颜汐养活。 所以,刘衡知道他来京赴考了,也未特意留心。他们倒是特意打听过考官的事,周洪来买吃食,提起考官和房考官里都没有徐首辅的弟子门生。 到了二月初九,王七几个一早就送刘衡出门,颜汐难得迷信地朝天烧了三只清香,求菩萨保佑刘衡一切顺利。 到了贡院门口,王七几个不能再走近。刘衡接过几人手里的东西,放到带着的箩筐里,拿扁担一挑往前走。 很快,三声鼓响,贡院大门开起,视线里出现了一排木栅栏。而木栅栏里外,站着身穿“卒”字马甲的兵卒,他们手里拿着火把灯笼,照亮了整个贡院。在木栅栏的后面,站着三个官吏模样的人,带着两队专门查检的搜子。 有两队兵卒从贡院走出来,分左右两列,沿着贡院大门站立,举子们也自觉分成左右两列排队。 这时,天色还未大亮,随着号角声吹起,贡院内外的兵卒们高声喊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寂寂无声的凌晨时分,这般肃穆的气氛下,喊声响起,格外渗人,有胆子小的甚至吓得脸色都白了,两股战战。 在这喊声中,举子们走过龙门架,往贡院里走去。 前面远处是一众考官们,正注视着考生入场。 刘衡排在右边这列,跟在几人后面慢慢往前走,快要轮到他时,一个小吏走过来,跟搜子说了两句话。 他本来也不在意,但是,那小吏说话时,眼神向自己瞟了一眼。这动作本不显眼,刚好刘衡抬头时,碰上了这眼神。他下意识心中一凛。 周洪说徐首辅的弟子门生都没做考官的,那要是考场出点事,最干净的不就是徐首辅了吗? 眼看快要轮到了,前面一个人搜查好,正离开时,刘衡挑起担子往前,忽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往斜前方摔倒,这一摔,直接摔到了左边这排队伍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兄台,小弟刚才被绊倒了。”刘衡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跟周围人连连道歉。 只是,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太多,这一摔,掉出来不少东西。 “你这人,走路都不会走了么?”被他挡住的那排,后面的人叫了起来。 站在前面监管的官吏,听到这边喧哗声,走过来看到刘衡东西摔了一地,等他收拾好还要耽搁不少时间,“你们先搜他的东西,搜完让他进去吧。” 左边的搜子应了一声,“那个举子,不要捡了,将东西都拿过来。” “有劳,有劳。”刘衡连忙道谢,又跟后面的人打了招呼,将一堆东西放到搜子面前。 右边的搜子看他已经查上了,冲后面的人招手,让人往前来,不用等了。 刘衡的东西虽然多,查起来却省力。因为所有东西,都是一层层的,什么夹层夹带等等,除了身上那身棉衣,带的被褥等都是方便检查的。 搜子看完他的东西,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考场老手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搜查的举子多了,能像这人这样,东西备得这么齐全,还方便查检的真不多。 刘衡带的这些东西,是结合了裴秀建议,颜汐再挖空心思将后世对科举的种种搜罗一遍,才定下的物品清单。 安全、实用,还得不易被人动手脚。 “好了,收拾吧。”搜子查完,给了他一个号牌,赶人快点走。 刘衡连头发都解开了,也顾不得披散的头发,他将东西放回箩筐,继续挑着往里面走。 前面的考官们就看到一个举子,跟下地的老农似的,竟然扁担箩筐都上来了。 刘衡走进考场,拿出号牌一看,还算好,是个中等号舍,抬头看屋顶,粗看好像不漏雨。不过,他已经很有经验了,拿起钉锤先叮叮当当,在屋顶钉好一块油布,又在门前挂了一块厚实的布帘,号舍里马上感觉暖和多了。 他拿出炭盆生火,烘暖手之后,拿出一叠布口袋,一袋袋分装带进来的米面。这举动引得路过的举子还有边上的号军频频注目。这人好有闲情逸致啊。 刘衡也不管,将米面都分装好之后,又拿出一个铁壶放到炭盆上烧水,放下坐板先窝着睡了一觉。 等到开始发卷了,他才收好东西,开始提笔做题。 这一做,就到了深夜。 第二天睡醒之后,他将题袋放入书袋中,挂在身前,拿着脸盆、布巾去洗漱。打水回来打算做饭,忽然发现坐板被挪动了。他离开时坐板是贴紧墙角的,现在这坐板却离开墙壁两指宽度了。 他弯腰拉出箩筐,里面分装的米袋子有一袋被扯开了口袋。只是他袋子扎得太紧,绳子还都是很长的,他昨天是仔细缠绕的,别人拉开后匆忙之下想缠绕可不太容易。 外面一个号军一直站在边上,刘衡心中咯嗒一声,这次会试看来是不容易顺利通过了。本来进门时他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才会换了个队伍。现在东西被人挪动,这事却是摆明了要针对自己的。 这是徐家下的手吧? 好在这是在考场中,对方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给了自己回旋的余地。 下考场前,他和颜汐也想过徐家会不会在考场下手,这些分装的米面就是办法之一,没想到这法子倒是用上了。 第211章 军爷辛苦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只当没有发现,继续做了一顿早饭,解开一个绳子未被动过的小米袋,倒出两袋米用水泡了煮粥,等着粥好之前,他先打了个鸡蛋,热水一冲,加点糖,一碗糖水蛋做出来了。 喝完糖水蛋,整个人暖和了,神智也清醒了。 二月的京城,还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他拿出一个皮袋子,将茶壶里剩下的热水灌了一袋,往腿上一放,感觉暖和了,才呵了口气,拿出考题细细看了一遍,再将考题誊抄到稿纸上。 然后,他将考卷收好放入油布做成的考袋里。 这时粥也煮好了,配着酱菜、卤肉吃,味道不错还饱肚。考场里条件简陋,只能牺牲些舒适干净了,吃完之后碗也只能随便冲了一下放边上。 刘衡又拿出竹杯冲了一杯浓茶。 茶香飘出去时,周围号舍的人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在考场上还有闲情逸致烹煮香茶,这考生也是心大。 刘衡却是不管,一杯浓茶喝下去,提神醒脑。他拿出刚才誊抄好的考题,开始做起题来。 斜对面的号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刘衡也不管他。刚才心里已经打了腹稿,这一下下笔如有神助,半天时间洋洋洒洒写了三张草稿纸。 等到感觉胳膊酸了,停下来时,发现今天天气还不错,居然有太阳照进贡院。 边上有考生发出的哐当声音,然后是一声惊呼,也不知是打碎了碗还是打碎了锅。要是碗还好,这要打碎了锅,接下来两天就得饿肚子了。 刘衡就不用担心,他带了一把小铜壶一个小铁锅和一个瓦罐。光银丝炭就准备了三大包,还都拿油布细细包裹了几层,还有一层劈得小小的木柴。 炭盆烧炭上面用小铜壶煮热茶,就放在身后;而煮饭的时候就用小火炉点木柴烧点小火慢慢焖煮。 这一套,颜汐是按照现代烧烤架和炭火锅的样式定做的,尺寸小,放桌上都可以,所以放在号舍里一点也不占地方。 经过这儿的考生都羡慕地看一眼炭盆,这种天气,在号舍里能烤火,可真是太奢侈了。 期间那号军也巡逻着经过几次,有一次都不小心踢到了刘衡的号板,幸好炭盆放得很里面,不走进号舍是碰不到的。 刘衡被他踢到号板,大声惊呼了一声,引得周围考生纷纷探头张望,附近的号军也过来看了一眼。 “军爷,你莫不是想碰翻我的砚台?”刘衡责怪地呵斥了一句。 那号军看看周围,悻悻然地说了一句“又不是故意”,往外侧走了走。 经过这一遭,他没再乱走动了。 到了午饭时分,刘衡愣是没有起身,掏出一把肉干嚼着,继续泡了一杯热茶抿了两口,一口气将题答完。他将草稿细心收到考袋中,外面又套了一个油纸袋,拿出一个皮袋子往外走。 这次他速战速决,冲出去解决了一下人生三急,皮袋子拎了一袋水慢慢走回来了。 那号军正站在号舍前的巷子口,其他人都是手上端了一盆水,就刘衡拎着一袋水晃悠回来,偶尔跟人擦肩而过被人碰到了,水袋子自然也不会漏水。 号军咬着腮帮子嘴里嘟囔地骂了一句,本来想趁乱将他的考袋淋湿,试卷沾水也就废了。可这考生怎么回事,连这种西北军中使用的皮囊都带进来了,油布更是不要钱一样,什么东西都要裹几层。 刘衡自然不会理会他的腹诽,回到号舍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餐。白天赶着写完了今天的草稿,晚餐他就可以好好吃一顿了,颜汐仿照现代的半成品,做了手抓饼。刘衡只要将铁锅烧热将饼往锅里一扔,面皮里的油渗出来,很快就冒出了一阵香气。 他再打散蛋花浇上去淋了一层肉酱,再拿出一把香菜用手扯断放上去,将饼一卷,就能吃了。 刘衡再拿瓦罐煮了一锅紫菜虾皮豆腐汤,扔了三个冰疙瘩进去调味。这冰疙瘩是颜汐做的简化版浓汤宝。 她煮了鸡汤,将鸡汤放外面冻成冰块,然后再将冰块敲成方块。 二月天气冷,刘衡带进考场放到离炭盆远的地方也没化掉。就着汤吃了三个手抓饼,打了一个饱嗝。 等他收好东西,一直盯着的号军咽了口口水。这考生到底带了多少吃的进来,居然都没重样的?味道还都挺香啊。 等到夜幕低垂,刘衡还奢侈地用皮袋装了一袋热水泡脚,然后用另一个皮袋装满热水当热水袋用,怀里一抱,身上盖了四层皮毛,底下垫了一层皮褥子。虽然地方太小人伸展不开,到底暖和,一天用脑过度,直接就睡着了。 会试也是一连考三场,每场考试考三天。 第一天过去,待到第二天,刘衡一早去完茅厕,拎回两皮袋水,做了一大锅满满的咸肉菜饭,将一天的量都做好了。 吃完一碗饭后,这一天再没动窝,写完趴桌上歇会儿;喝一小口热茶继续写,一口气答完了所有考题。到晚上吃完剩下的咸肉菜饭,所有考题也答完了。 这天倒是换了个矮个的号军,那号军看着这考生连号房都没出一步,一直到自己换岗了,这考生还窝号房里呢,简直目瞪口呆。 刘衡趴着歇了一会儿,看矮个号军也换岗了,又快速出去解决人生三急,放下号板,拉出两团棉花塞耳朵里,放下布帘,倒头就睡了。 睡到半夜起来,他披上几层厚衣裳,洗了个冷水脸。 外面的号军又换了一个,这号军睡眼朦胧地看着刘衡点亮几支蜡烛,拉下布帘架起号板,又开始答题了。 他有心想去看看,实在太冷太困了。这大半夜地,稍一动弹动静就大,这人也不出号房,自己总不能走过去掀起布帘进号房里去看。开始他还瞪大眼睛盯着,想熬到刘衡睡着,到后面自己呵欠连连,也顾不上看别人了,自己忙着与周公打架。 刘衡一夜熬到天明,将所有题目誊抄了一遍,又等到吹干之后放进考袋里,终于松了口气。 第三天一早,他揉着酸涩的眼睛,看周围考生忙着吃早饭。他用筷子从炭盆里夹出半夜丢进去的芋头,芋头蘸白糖,味道也不错。三个拳头大的芋头吃完,肚子又饱了。 他慢慢将所有东西收拾好放进箩筐里,冲守在外面的号军一笑,“军爷辛苦了。”说完,挑着箩筐,施施然出去交卷了。 第212章 陈家的不悦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这一场是第一个交卷的,还是唯一一个进考场不是带考箱,而是挑着箩筐的。 等到第二场考试,有考生看到挑着箩筐的,已经笑着招呼“刘年兄”了。 刘衡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两只箩筐出名了。 接下来的两场考试,也不知是徐府放弃了,还有别有打算,居然未再有人盯着自己。 刘衡安心考完,第三场出来,饶是他准备充分,颜汐还给准备了各种营养餐,考完之后他还是觉得脑袋被掏空,回到家里换洗了衣裳,连澡都没洗,倒头就睡了。 一连睡了两天,才算缓过劲儿来。 刘衡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痒,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衣裳,终于神清气爽了。 这时,陈有福上门相邀,请他一起到状元郎聚聚,也是给大家放松的意思,“二郎就坐我的马车走吧。” 刘衡略一犹豫,也没推辞,跟颜汐说了一声,带上颜枫出门去了。 “汐儿倒是长大了,变好看了。”陈有福跟颜汐早就熟识,笑着说了一句。 “陈大人好。”颜汐招呼了一句,忙着去准备卤味。 刘衡坐上马车,陈有福又朝马车外的卤味店看了一眼,“二郎,你考得如何啊?” “尽力而为了。”刘衡含糊地回了一句,但是脸上带出的自信笑容,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有几分把握的。 陈有福哈哈一笑,“以二郎的水平,既然尽力,必定能够榜上有名。我祖父昨天还笑着说年轻人应该成家立业,二郎若是金榜题名了,接下来就该考虑成家之事了吧?” 他暗示性地一笑,刘衡听到成家两字,却想着可惜颜汐今年才十三岁,要不然自己就可以大小登科一起办了。 “二郎?” “啊?对不住,年兄,考完有些精力不济,刚才竟然出神了。”刘衡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陈有福微微皱眉,自己都挑起话头了,刘衡居然没有接话?五妹这些日子还派人打听什么时候放榜呢,显见是对这小子有意的。 之前刘衡元宵灯节的时候,还假借着送了一盏花灯,怎么考完之后,转眼间又是这样子?难道是要变卦了? 就算他得了城郡王青眼,城郡王到底还是个郡王,他就算考上状元,也不过是到翰林院待着,自己五妹嫁他,还是低嫁了,他为何要变卦? 这京城里,除了勋贵皇室,还有哪家小姐比得上自家五妹? 再说,就算有其他人家伸出橄榄枝了,刘衡若接了,一个朝秦暮楚的人,可不是个受欢迎的人。 陈有福有些想不通,也不知刘衡是真的精力不济,还是有其他想头,“对了,还要多谢二郎送的那盏鲤鱼灯。我借花献佛,送给我家五妹后,她很是喜欢呢。” “不是花灯好,是陈年兄送的,令妹格外看重吧?” “二郎,我看汐儿如今年岁不小了,你之前总说是妹妹,莫不是打着红袖添香的主意吧?”陈有福索性借颜汐当话题了。而且,五妹若真下嫁给刘衡,颜汐妾身未明也是不行,是通房还是妾室,总得有个说道。 刘衡正了脸色,“陈年兄切莫误会,当初因为汐儿年纪小,又有主意,暂住我家,所以兄妹相称。家母其实是拿她当儿媳看的。家母亡故前,还跟我念叨过此事。如今家中双亲亡故,我打算待放榜后,待汐儿回乡定亲。” “你要定亲?”陈有福不由冷了脸色。 “是。她与我同甘共苦,这世间我唯独不能负她。”刘衡郑重说道,又坐直身子弯腰冲陈有福行了一礼,“陈年兄,元宵灯会之举,是我太过轻浮,唐突之处,万望勿怪。” 陈有福没想到几日间,刘衡整个心思都换了。做不成亲家,也不是非得做仇人不可。何况中间还碍着一个城郡王,据他所知,昨天城郡王就派了周洪到刘家那院子去过了。 他看好此人,实在没必要结下死仇。 心念电转间,虽然面色依然难看,但陈有福到底没有口出恶言。只是接下来一路,到底没再热络相谈。 很快就到了状元楼,这酒楼因为名字取得好,这些时候天天宾客盈门,很多举子都在此处设宴会友。 刘衡也不好此时甩手就走,还是跟着陈有福往二楼雅座走。楼梯走到一半,忽然看到一楼大堂的一桌上有一个熟人,竟然是余平洪。 几年不见,余平洪倒不再像当初高傲的样子,他跟身边几个举子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看着有些失态了。 “这状元楼的名字好,高中之后,再来这儿喝几杯,到时我请客。”他高声说笑,对于自己的高中显然深有把握。 边上还有几人看着心神不宁不太说话,还有几个一副打算醉酒狂欢样子。 一个酒楼大堂里,世情百态,什么样的人都有了。 雅座里,陈有福请的几个倒没有楼下那么狂放不羁,大家说笑论文,互相劝酒。 刘衡看陈有福神色淡淡,索性放开了大喝了几杯,他酒量一般,喝完之后就趴在了桌上。 “二郎今日怎么这么快就醉了?”有人推着刘衡叫了半天,刘衡却是动也不动。 颜枫看这样子,连忙进来,将他扶出门,“陈大人,我先送公子回去。” 陈有福点点头,又叫平安过来,“你一起帮着送刘公子回家去。” 回到家里,刘衡还是醉眼惺忪,颜汐无奈,这得喝了多少酒啊? 家里其他人都去忙活了,她让颜枫把刘衡扶进房里,煮了一碗醒酒汤给他灌下去。 接下来几日,刘衡再未出门,日日在家里,要么帮着颜汐算账,要么看颜汐做卤味他就去灶房帮着烧火,连书也不看了。 从那日之后,陈有福也未再上门相邀。 颜汐心中明白,只怕是刘衡把话说开了,陈家自然怪罪,不会再提携他了。 她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刘衡不说,她也只好当做不知道,心里只觉得欠了刘衡什么一样。 很快,就到了放榜日。 第213章 榜上的落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放榜之日,京城中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有家人赴考的自然关心,而没有家人赴考的,有些是想看个热闹,有些则是在赌场中押了注,关心自己是赔还是赚。 这也是京城每隔三年开一次赌局了。 每次会试前,各大赌场会根据有名的才子的呼声定下赔率,大家就可以下注了。少则几文钱,多则三五百两。还有举子为了扬名,特意要求赌场将自己的名字贴上的。 到了放榜之日,一早天还没亮,就有人在贡院前等着了。 虽然放榜后,会有报喜人四处报喜,但这种时候,等待太煎熬了,很多人还是想要亲眼来看看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帽子胡同里,刘衡没要家里人陪,自己吃完早饭就去贡院看榜了。 颜汐送他出门,忍不住念了几声“菩萨保佑”。 颜柳看自家小姐这么淡定的人都开始念佛了,偷笑不止,“小姐,你这算不算临时抱佛脚?” “算,抱了总比不抱好。”颜汐一点也不羞愧。 她生怕有报喜的上门,没出门就坐在院子里等着。 模模糊糊地听到外面有鞭炮声、喧天锣鼓声,经历过之前两轮,颜汐淡定多了,至少不会一听到鞭炮声就跳起来想看。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报喜的没上门,刘衡倒是回来了。 颜汐一看他脸色有些不好,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是落榜了? 王七和颜枫守在卤味店里,看他回来本来想跟进来问问结果,颜汐冲几人使眼色,让他们别问了。一时小院里一片寂静。 “二郎哥,喝口热水吧?”颜汐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捂手。 刘衡接过喝了一口。 “是不是没考上啊?”颜汐小声说道,“中不中都没事,咱们现在有钱,大不了再考一场,失败是成功之母嘛,不急啊。我刚打算蛋糕,你要不要吃?” 刘衡回过神,一看众人都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再一想颜汐那哄小孩一样的话,不由笑了,“汐儿,我考上了,二十六名。” 二十六名,应该还是在一甲内啊。 三年一次的全国性考试,能考到第二十六名,也是很厉害了。 王七直接吐出一口气,“二郎,你那脸色,我们还以为没考中呢。” 颜汐的心也放了下来,一肚子安慰的话用不上了,“就是,我还在想怎么安慰你呢。” “原本,也不该有所不满。只是,我看到余平洪是第二名,考试前我曾看过他的文章……”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了。当时看了余平洪的文章,觉得不如自己。现在自己二十六名,人家觉得名列第二。 颜汐有点明白他的心思了。发榜的时候发现明知不如自己的人,都考在了自己前头,难免失落。 “也许是考试的时候紧张了,二郎哥,你跟他们不一样,人家考试的时候又没人虎视眈眈的,”颜汐安慰了一句,笑着说,“考上了就是好事,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接下来就等着选官了吧?多年寒窗苦读,第一次下场就考上了,刘族长他们肯定高兴坏了。” 刘衡长出了一口气,“也是,若是让人知道我二十六名还不满足,只怕要笑我太过轻狂了。殿试之后才能选官,或许等殿试的时候,还有机会将名次往上提一提。” “你想吃什么?”颜汐挽起袖子,一副打算大干一场的架势。 “总是做饭,你也累了。不如今天去酒楼叫两桌席面来,大家一起吃一顿?”刘衡喜欢吃颜汐做的饭菜,可过年时候做两桌,看她都累了一天,有些舍不得她劳累。 王七跟颜枫、颜柳努嘴,小声说,“看看,还没过门,就心疼上了。” 刘衡听到了,转头跟王七说,“表哥,今日店里不忙吧?你去状元楼定一桌?”心中不是不遗憾的。 殿试名次就算能提前几名,只怕也是十名开外。这种名次,进不了翰林院,读书人重出身,不进翰林院,内阁就无望了。 徐廷之高居首辅,自己只是一个低等官吏,又不能在圣上面前挂上号,岂不是要任人拿捏? 刘衡心里甚至冒过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圣上此时驾崩,城郡王继位,那就好了。 只是,这种隐秘的想法一闪而过,别说说,就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不想让颜汐跟自己一起发愁,压下心头的担忧,只做出了轻松的样子。 这时候,报喜的人敲锣打鼓地上门了。会试二十六名,报喜人还是抱着极大的热情来恭喜的。 颜汐拿出早准备好的赏钱发了赏,又谢过上门道喜的街坊邻居,最后,直接宣布,卤味店的所有卤味打八折卖。 食客们听到这消息,那恭贺声可就更加真心实意了。与善卤味店门前,一时嬉笑喧闹,比菜市还热闹几分。 送走这些人,卤味卖完后索性也早早打烊,老乌头去接了阿大阿二和孩子们,瘸子也在茶棚挂上了“东家高中,今日打烊”的牌子,一群人晚上吃了一顿状元楼的席面。 王七提起余平洪在状元楼请客,喝多了口出狂言说自己一早就知道今科能高中,惹得在楼里吃饭的其他举子暗自不满,险些起了冲突。 到快晚饭时分,周洪急匆匆上门,帮卫城送上了一份贺礼,自己又恭贺了刘衡几句,又匆匆离开了。 他没有多说,但是看他那脸色,只怕城郡王的事情不少,作为心腹周洪自然也更加忙碌了。 刘衡又给裴先生写信报喜,将余平洪也高中的事也告诉老师知道。自己和余平洪都是裴先生的学生,这种好事自然要同喜一二的。 殿试是不会落榜的,只是会根据殿试情况和圣上的心情,调整一下排名。刘衡反正现在也清闲,没有邀约,不如尽力安心看书,最后再拼搏一下也好。 没想到,第二天却传来一个大消息,包括余平洪在内的几个新晋贡士,都被抓入大牢。 王七上街打听,据说是因为考题泄露。 科举舞弊可不是小事,历朝历代,哪次舞弊不是血流成河的?颜汐听到之后心脏一阵收缩,这事会不会牵扯到刘衡?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万事黑白分明,清白的就是清白的。要是真能这样,百姓们还会盼望有个明察秋毫的包青天? “我才考了二十六名。”刘衡看她脸色都白了,拉住她手说了一句。 对啊,他才考了二十六名,又不是很好的名次。 这一刻,颜汐只庆幸,还好刘衡只考了二十六名。 第214章 别找城郡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安慰了颜汐几句,这事他们无法可想,只能先打听消息,自己闭门不出。 可惜,他不出门,阻止不了别人找上门。 第五天一早,颜汐正在院子里种菜,院门哐当一声踢开,几个差役如狼似虎地上门,“谁是刘衡?” “你们是谁?”颜汐一看这架势,手中的小锄头当一下掉到地上,拦在差役面前急声问道。 “闪开,我们是大理寺的。”差役一把将颜汐推开。 刘衡听到说话,从房里快步走出,一看颜汐被推,连忙上前扶住她,将她揽到身后,“我就是刘衡,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要冲我家人动手。” 颜汐回过神,回房拿出几块银子,塞到官差手中,“几位差爷,不知是为了何事抓人?” “有人招认刘衡也是舞弊案的同案犯,我们来拿他归案。”那官差一看颜汐居然给了足足三十两银子,态度倒是好了些,“这次舞弊案上达天听,由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三司会审。你也别为难我们,收拾收拾,有什么话,到堂上再说分明吧。” 颜汐一听真是科场舞弊案,这是九死一生的官司。她下意识看向进门的颜枫,只有四个差役,要不,将这四人杀了,他们逃出京城去? 颜枫一看颜汐的眼神,抬脚就往四个差役的身后走去。这四个身手一般,他很快就能解决。颜柳跟在颜枫身后,守住了正门。 刘衡一看两人的架势,“汐儿,小枫,小柳,我跟他们走。”杀了四个官差,只怕还没跑出京城,他们就要被围住了。 为了自己一条命,要将大家都害死吗? “三司会审,直达天听,我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说了一句,又紧紧抓住颜汐的手,“汐儿,我们一路到京城不容易。”同样的,从京城出去也不容易。 颜汐闭眼吐出一口气,明白刘衡的意思,杀了官差也的确解决不了问题,只能逃避一时。 她回捏住刘衡的手,“二郎哥,不要屈打成招。我……我会想办法的。”这话她说得很无奈,酷刑之下,刘衡一个文弱书生,真能熬住不招吗?她很想说要不假装先招了吧,但是,这种皇帝都知道的案子,一旦招供,再无翻案之日了。只有熬住,才有出路。 “不要去求城郡王。”刘衡压低了声音,“徐廷之之前是站在顺郡王那边的,他知道我们与城郡王来往,不会不做准备。” 颜汐点头应了。 官差等不及了,连声催促。 颜汐给刘衡拿了两件棉袄,想了想,又将刘衡拉进屋里,找出两包金疮药让他藏鞋子里,衣裳的暗袋里又塞了一瓶生肌散。 这几样药都是卤味店的老食客彭太医那儿拿来的,比起一般的药药效要好得多。 过堂受审,要是有徐家的手笔,那酷刑是逃不过了。 刘衡笑了笑,“汐儿,若是此次我逃不过,你就离开京城,选个人嫁了吧。” “你胡说什么。舞弊案最坏不是流放吗?你要是被判流放,我……我跟着你走,反正也就是换个地方做生意,哪里我都能做生意,都能把日子过起来。” 刘衡没有接话,摸了摸颜汐的头,提着包裹走到官差面前,“四位差爷,走吧。” 四个官差看他配合,而且到底拿人手短,就没直接套锁链,而是四人将他夹在当中往外走。 “你们两个,好好照顾小姐。”刘衡走过颜枫两人身边,嘱咐了一句。 颜枫和颜柳点头。 “二郎哥,你一定要撑住,活着。我……我会想法子的。”颜汐声音有些颤抖,追上去又嘱咐了一句,“你等着,我这两天就设法来探监。” 三司会审的案子,哪里这么容易被人探监?有徐家在,只怕花再多钱也无济于事。刘衡心里明白,却不忍让颜汐失望,没说什么别浪费钱之类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王七送完货,路上听人说很多新晋进士都被抓了,匆匆赶回来,发现刘衡也被带走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颜汐正坐在院中着急流泪,听到王七的话,“七哥,听到了什么消息?” “外面都说是考题泄露,落榜的举人们正在闹,要求严惩元凶。” 不是伤心的时候,不能坐以待毙! 颜汐跳了起来,匆匆跑进刘衡的房间去,在书桌上翻找起来。 王七几个跟进来,颜汐拿出一叠刘衡平时练习的手稿,“七哥,你马上雇人将这些文章抄一遍。” 最近为了准备考试,刘衡拿往年的考题练手,写了不少文章。这些文章有些是在外面会文时谈论过,有些是送给国子监的先生点评过,还有两篇,颜汐还托了彭太医的门路,找到礼部官员点评过,而最后一篇,则是刘衡将此次会试时他写的文章默了出来。 颜汐只恨这时代没有打印机,只能找人抄录,“抄完之后原稿都要拿回来,尤其是这些有人朱笔点评过的,一张都不能少。” “好的,我知道了。” “颜枫,你跟七哥一起去,一定不能让这些手稿有失。”颜汐不放心,又让颜枫陪同。 这时候,老乌头、瘸子等人得到消息,都赶了回来。 “哪个王八羔子胡乱攀扯,冤枉公子?”阿大和阿二一进门,就骂了一句。 颜汐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只怕就是余平洪,就是二郎哥以前的同窗。” 这次考试名列前茅的人里,只有余平洪与刘衡有关系,两人又是曾经的同窗。要想冤枉刘衡,找他攀咬是最有说服力的。 “这小妇养的兔崽子,若是放出来,我就把他活撕了。” 颜汐苦笑,余平洪肯定不会活着放出来了,想活撕他也没机会啊。 “小姐,要不去找城郡王求情吧?”老乌头想了想,他们认识的,最位高权重的,也只有这个城郡王了。 颜汐摇头,将刘衡的话说了一遍。 大家一听可能还是与徐家有关,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徐廷之位高权重,他们就算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又哪里够得到? “要是公子有事……我们就去抓了徐玉容。”颜柳发狠说了一句。 颜汐坐了片刻,跟颜柳说道,“小柳,跟我出去一次。”又对瘸子说道,“你快点传信出去,将二郎哥含冤入狱的事传出去。” 第215章 一劳永逸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在家中转了两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坐以待毙,而且,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人在牢里把刘衡给害了。动刑审问的时候,要是断了手断了脚,就算放出来,刘衡也是废人一个了。 颜汐在心里将这事捋了一遍,要真是徐家做的手脚,只为了陷害刘衡吗? 徐首辅堂堂首辅,冒着这么大风险,就为了陷害一个小举人?显然不可能,在徐廷之这样的阁老眼中,也许杀了刘衡,也只是顺便的事。 她坐到傍晚,才拿定了主意,让老乌头带着几个孩子出去盯梢、打听。 第二天,老乌头传回消息,“徐首辅家没动静,陈有福一早带着妹妹去普济寺上香。” 颜汐带着颜柳,赶到了普济寺。 仗着熟识的人情,颜汐打听到陈有福和陈家小姐在后山赏花。 普济寺的后山,此时正是春意盎然。乍暖还寒时候,粉色的桃花悄悄探头,将开未开,蜂蝶在春风中翩翩飞舞。 颜汐心里再急,也没有满山找人,只是坐在寺庙山门边的桃树下,反正看完景,他们自然要回来的。而且这处地方也开阔,有人经过一眼就能看到,是谈话的好地方。 陈有福兄妹两个虽然是来上香散心,好像也不是很有看景的兴致。没多久,就看到一行人从蜿蜒小路中往回走了。 颜汐起身,站在门口等候。 陈有福走在前头,一看到颜汐和颜柳站在寺门口,微微一愣,才继续抬步走过来。 而陈家小姐,折了一支桃花在手,人美花娇,果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待到两人走得近了,颜汐躬身行礼,“见过陈大人,见过陈小姐。” “颜汐,刘衡昨日入狱了,你今日是为他求佛保佑的?”陈有福微微讽刺地说了一句。 陈小姐一听这个女子就是颜汐,没有说话,侧着头上下打量。她好奇让刘衡弃了陈家也要成亲的女子到底什么样。 现在一看,身量倒挺高,五官看着也算清秀,现在年纪还小,也许再长大点,会更好看点。只是一双手一看骨节粗大,还有疤痕印迹,这一看就是干粗活的手。要是特别,也就是眼睛和神情了,很沉静,好像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那种沉稳。 这种沉稳,陈五小姐从未在女子身上看到过,好像只有祖父的身上才有。这个颜汐小小年纪,怎么能这么稳重呢? 颜汐好像完全没有听出陈有福的讽刺意味。她听完陈有福的话,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要是求神拜佛有用,不要说普济寺,就算将京城所有大小寺庙跪一圈,我也愿意。陈大人,你说求佛有用吗?” 陈有福总不能站在普济寺门口骂菩萨不灵,也不好接这话茬,只能自己转了话题,问道,“你到普济寺,不是来拜佛的?” “我是来见陈大人的。”颜汐没有心情再绕圈子。 “科场舞弊,我帮不了刘衡。”陈有福板着脸冷然说道。 “不是帮他,是帮你自己,帮陈阁老。”颜汐说话的声音板板正正,就像是一个上课的老师,“陈大人怎么会以为我是来求你帮我二郎哥的?我二郎哥若是受不住酷刑,招认同伙,陈大人该怎么办?” “你这危言耸听,唬唬别人可能还管用……” 颜汐拿出一张纸,“这是这次会试的主副考官和房考官名单,陈大人,您看看是不是这些人?我不知道朝廷的事,就是看了半天,发现这里面没有抚州籍贯的官员,也没有徐首辅的弟子门生。” 陈有福听到这话,收了轻视的神色,审视地打量着颜汐,“你从哪里来的消息?怎么不去求郡王爷?” 舞弊案爆出来后,陈阁老就有些忧心忡忡。他知道,祖父是怕这事最后牵扯到自家头上。 “因为,这事对郡王爷无伤,对陈阁老,却是有大害。”颜汐一直在观察陈有福的神态,看他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她至少猜对了。今年的会试,那些官员里面,真的没有徐首辅一派的人。 “陈大人,我家二郎哥上京之后,承蒙您另眼相待,一直相邀共游。就连会试前后,都跟您一起喝酒会文。我听说,是有人受不住酷刑,胡乱攀扯,才将他抓到牢里去的。三司会审,大牢里酷刑重重,我家二郎哥再是铁骨铮铮心性坚定,到底是文弱书生。要是受不住酷刑……或者,要是他受刑昏迷时,莫名招认了什么……” 颜汐轻声叹息,“我听说佛家讲究因果,万事只要种了因,就会结出一个果。” 陈有福一凛,颜汐所说的可能,还真是存在的。因为他看好刘衡,也想与刘衡交好,这一年来,的确是往来甚密。就算因为这次议亲之事,他已经不理睬刘衡了。但是有之前的印象在,难保有心人不会以此做文章。 “陈大人,唇亡齿寒啊。”颜汐悲悯地叹息,“二郎哥只是个赴考的举子,但是,谁让他是永州同安府的人呢?” “他进了大牢,没有证据不能释放。”陈有福终于松口,却是说脱罪的可能为零,“这种舞弊大案,他昔日同窗指认他是同党,说他也是看过考题的。这种事,如何脱罪?” 余平洪说刘衡看过考题,这事本就是无法证明的事。刘衡就算辩解说没看过,也一样是空口白牙没有证据。眼睛看过什么,怎么证明呢? “陈大人,我听说大牢里酷刑重重,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我家二郎哥屈打成招。”颜汐终于说出了目的,“只要没有屈打成招,我会想法子找出证据的。” 陈有福不由又打量了颜汐半晌,终于吐口,“这次是三司会审,不会滥用酷刑的。但是,一旦审问明白了,不能证明无罪的人,都会受罚。轻则革除功名,重则斩首流放。” “只要有司不滥用酷刑,秉公审理,我相信一定能证明我家二郎哥清白的。”颜汐坚定地说了一句,又行了福礼,“昨天大理寺的差役将人抓走,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审问。陈大人,我先告辞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从后山的小路直接往山下走去。 陈五小姐头一次看到这种乡野女子,有些鄙夷,“没想到刘衡喜欢这样的女子。”还好没有定亲,不然如今刘衡进了大牢,她就要连累家人了。 陈有福听到五妹的话,看着大步流星下山的颜汐,女子讲究行不动裙轻移莲步,颜汐这走路姿势太过粗鲁。只是,若自己是刘衡,如今的处境,只怕也是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他叹了口气,“五妹,我们得快些回家去。” 他要将颜汐的话与祖父说一声,毕竟,余平洪被诱供能攀扯到刘衡,那么刘衡也能被诱供攀扯到陈家来。这事,就如颜汐说的,避是避不过去的。 他心中忽然滑过一个念头:要说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还是刘衡在大牢中暴毙。 第216章 仗义屠狗辈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带着颜柳大步走到山脚,回到与善茶棚坐下歇口气。 茶棚里,围了一些人,正在向瘸子打听与善茶棚的东家被抓的事,是不是真的。 瘸子愁容满面,将昨日刘衡被抓的事,跟大家说了一下,“诸位,对不住,东家出了事,这几日我们实在无心做生意。若是饭食有不周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刘举人可是好人啊,怎么会被抓呢?” “这年头好人就不会被抓啦?被冤枉的好人多了去了。” “那也不该抓刘举人,多亏了与善茶棚冬天施粥赠药,我们村的孤寡才活过这冬天了。” 这些人都是附近田庄、村子里的人,时时经过茶棚,也多多少少曾受过与善茶棚的恩惠。小到一次避雨时茶棚赠送一碗热姜汤,大到生病倒在路上被茶棚伙计救起来送回家去。 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却觉得会开与善茶棚的人,肯定不是坏人,不是坏人就不该坐牢。 “听说刘举人学问可好了,圣上都让他到国子监读书呢,肯定是冤枉的。” “我们光在这儿说有什么用,圣上也听不见。” “要不,我们写联名状,为刘举人作保吧?”有人出了主意,受过茶棚恩惠的人,也觉得此事可行。 颜柳高兴地跟颜汐说,“小姐,有这么多人帮公子作证,那个陈大人也答应帮忙,是不是公子就没事了?” 颜汐摇摇头,从店铺后堂起身,走到大堂外,来到刚才说要写联名状的人面前,“这位大叔,我谢谢您,也谢过众位父老。”她说着,向大家行礼,“只是,大家切莫写联名状了,不要无辜牵连了大家。” 众人一看是颜汐,有些人是见过她的,纷纷招呼,“颜东家,你莫担心,刘举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我们就是要跟圣上说,刘举人是个好人,不能这么被关了。”那个说联名状的大叔也安慰道,“我们大字不识一个,这种考试舞弊,能牵连我们什么?” “本来,我家二郎哥是不会被抓的,但是,牢里有个举人,胡乱攀扯,一定要说自己给我家二郎哥看过考题。那个举人虽然是我家二郎哥昔日的同窗,两人关系并不好,那人来京后,也从未和我家二郎哥见过面。” 颜汐细细跟大家说明原委,又无奈地说道,“当初因为食谱秘方的事,我家得罪了贵人。现在,人在牢里,日日酷刑,只怕熬不了多少时候……” 虽然心里存着煽动的心思,但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颜汐还是忍不住眼泪落下,哽咽出声,“我家二郎哥虽然是举人,偌大京城,不过是命如蝼蚁。人在大牢里,还不是被人生杀予夺?只怕没等到案子审问清楚,人就没了……”她擦了一把脸,“大叔,诸位父老,多谢你们仗义执言。有你们今日的话,我家二郎哥……总算,总算没有辱没‘与善’二字。” 她说完之后,捂脸转身回了店铺后堂,默默流了一会儿泪。 颜柳打了湿帕给她擦脸,“小姐,徐家真的会在牢里动手脚吗?” “徐家不会,陈家就说不准了。”颜汐忍不住靠在颜柳的身上,昨天到今天,她几乎一夜未眠。 瘸子走进来,担心地看着颜汐有些苍白的脸色,“小姐,你一定要保重,公子还等着你想法子呢。” 颜汐深吸了口气,是啊,这才第一步呢,他们现在,是一步都不能走错啊。 “小姐,那些乡邻们,我都劝走了。” “嗯。” “小姐,为何不让他们写联名状?”瘸子以为颜汐昨天让自己将刘衡入狱的消息说出来,就是为了让乡邻们挺身而出。 “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就算写了联名状,圣上也看不到的。” “那怎么办?”他们要是没有用,那靠自己几个,有什么办法? “只要大家仗义执言,将徐家杀人灭口的消息广泛传播出去,徐家要是不想坐实了报复杀人的罪名,就得保住二郎哥活命。” 要知道,一旦被冠上蓄意谋杀举子的罪名,惹了士林众怒,就算是徐首辅,也讨不了好。当朝廷乡野都在传徐家要报复杀人时,徐家就不能落人口实,给政敌可乘之机。 要是徐首辅真想让刘衡攀扯别人的话,更要保住他的性命。 三司会审,什么大理寺、京兆府,颜汐不知道算谁的地盘。刑部却肯定是徐家的地盘,就冲魏桓是刑部侍郎,徐首辅就应该在刑部说得上话。 这就是她现在想要的效果。 徐家保住刘衡的命,陈家保住刘衡不受酷刑。两家互相牵制着,刘衡在牢里总能好过点。 这种招数,在现代职场上常有。她用在刘衡这案子上,也算是三权分立的古代版吧。 到了晚上,王七带着找人抄录的稿纸回来时,说听到有些地方在谈论刘衡的冤案,还有一些乞丐甚至坐到了衙门外,说要盯着衙门,不能让刘举人被人带走暗害了。 “开始也就京兆府外蹲了三五个人,现在听说大理寺、刑部,都有人蹲守着,衙门出来赶人,他们躲远点;衙门的差役一进去,他们又守到牢门口、衙门口了。” 颜汐不由鼻子一酸,惭愧、感动、感激……种种情绪交杂,无以言说。惭愧于自己的施恩图报,感动于他们的知恩图报,感激他们的朴实善良。 其实,这些乞丐们的做法很傻。 要真杀人,牢里就能杀了,哪里会带出来让人看到?可是,他们的心却很真,他们是真的想要保护刘衡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与善茶棚不过是偶尔施粥赠药,他们却是回报以一片赤诚。 有他们蹲守着,至少不用担心刘衡被抛尸荒野了。 “汐儿,这些文章有什么用?”王七将厚厚一叠纸拿出来,“我找了几个书生,昨天抄到现在,一夜未睡,每篇文章抄了三十份。三五篇文章装订到一起,一共装订了这么些。” 颜汐拿起看了一下,果然这些文章都被装订成小册子了。 “那几个书生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说这些文章言之有物,破题独到,是难得的好文章,还说抄了之后受益匪浅。” 这就好。 颜汐不懂时下文章的好坏,她自然是觉得刘衡写得很好,也听人夸过刘衡文章写得好。现在,既然抄书的素不相识的书生们都这么说,刘衡的文章必然是很好,才能得到众口一词的夸奖。 第217章 考中即原罪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七找了几个书生,一天一夜的时间,抄出厚厚一叠。 “七哥,你有没有听说衙门找那些落榜举人问过话?” “那些人写了状纸,状告此次会试不公,三司今天已经接了他们状纸了。”王七这边有老乌头和瘸子汇集过来的消息。 颜汐让他将文稿拿出去,“七哥,你不是说落榜的举人们在聚众吗?你将这些文稿送到那边去,不要说是二郎哥的,只说请大家品评一下,这样的文章,能不能榜上有名。” 王七不明白,“二郎已经榜上有名了啊。” 刘衡这次已经考了二十六名,要不是榜上有名,怎么会被抓牢里去啊?这次会试,谁上榜谁倒霉,听说还有考得好的被人殴打了。 就算所有落第的举人们都说刘衡文章写得好,难道刘衡就能从牢里放出来了? “你先让大家看看,不要多说。要是看过的人都说写文章的该上榜,你就设法请他们写下点评。”颜汐又嘱咐了一句,“看文章的人,要选有些声望的。” “那些人,我们都不认识。”王七不认识那些人,也不能见人就上前打听谁有声望,都是落榜的,问这话只怕就要得罪人了。 颜汐想了想,“他们既然是聚众告状,必定会有带头的。你先找老乌头,让他看看那些人带头,衙门问话时站在前头的,众人聚集议论时侃侃而谈的,把这些人找出来,这些人必定是要么有些声望要么是言辞如刀打动人心的。” 那么多举人聚集在一起,这么几天下来,肯定会形成默认的组织了。任何时候,很多人一起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有领头羊,而且,一般领头羊会很快成为人群的中心。 颜汐忍了这么两天,就是为了等领头羊形成的时候。人都是从众心理。 那些落第的举人觉得愤怒冤枉,刘衡也是愤怒而冤枉。可是,一个是落榜的,一个是在榜的,人间悲喜不相同,颜汐不能指望这些人鸣冤时,肯帮刘衡说一句公道话。 对这些落榜的人来说,所有上榜的都可疑,甚至这时候,只要榜上有名就是原罪。 但是,这些举人们到底都是各地英才俊杰,他们判断文章的水平还是有的。 要是这些人都说刘衡的文章写的好,他的水平应该榜上有名。那么,刘衡榜上有名就是实至名归,不是名不副实。 有这个反证,颜汐至少可以替刘衡鸣冤,闹到御前,她也可以说刘衡是被冤枉的,光凭一个昔日熟人的片面之词就将人下狱,是证据不足,这是有人蓄意报复。 她不能证明余平洪说谎,但是,她可以反证,余平洪的片面之词,不足以给刘衡定罪! 颜汐的话有些绕口,王七挠挠头,他不能完全明白颜汐的意思。 “你不懂没事,照小姐说的去做啊。”颜柳着急催促道。 “哎,我知道了。”王七一想也是啊,他想不出主意,那就听汐儿的,“汐儿,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一定照你说的找出那些人,将文稿给他们看。” “要是他们问起是谁的文章。” “你就……”颜汐本想说让王七哭,但是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让他当众哭来转移话题,好像不合适。 “你放心,他们要是问,我就骂那些贪官污吏,就说我表弟蒙冤,我是帮他喊冤的。”王七自己想了个法子。 这也是个好办法,至少听着同仇敌忾。 在颜汐为刘衡奔波时,徐府内,徐首辅正关注着这桩科场舞弊案的进度。 “父亲,刑部的消息,余平洪几个的寓所,都搜出了考题,这次,考题泄露的事已经属实,圣上大怒,那几个考官是不是要倒霉了?”徐承安幸灾乐祸地说道,“还是父亲英明,哈哈,都抢着做考官,结果呢?本来是桩美差,现在是送命的差事啊。” 徐首辅也笑了笑,从去年开始,他一直按兵不动,次辅高世松、阁臣陈复礼,都以为他要一蹶不振了。谁能想到,一场会试,会断绝一群人仕途呢? “父亲,朱彤家的大公子今天又来送礼求见。”徐承平也有些高兴。 朱彤可是陈复礼的铁杆,现在,为了活命,他儿子几次三番携重礼求见父亲,显然是想求父亲救他爹一命了。 身为陈复礼的门生,出事了不求老师救命,求到了徐家,这简直是打陈家的脸啊。 “哈哈,活该。朱彤的儿子倒是很识时务,知道如今陈复礼救不了他爹。”徐承安哈哈大笑。 五个阁老,除了徐家和跟随徐家的安元山,其他三个阁臣都有亲信做了考官。 如今,人人自危。 他们就算想为门生弟子说话求情,龙颜大怒的当口,也不敢说。 不然,圣上只要问一句举荐者同罪,他们就一样陷进去了。 为了避嫌,那三个阁臣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倒是徐首辅,因为一开始就没举贤荐能,如今一派超然。 “可惜那刘衡竟然是个硬骨头,到现在还没招供。”徐承安想到刑部传来的消息,有些恼怒,“不是说刑部里审讯的好手多吗?怎么到现在还撬不开刘衡的嘴巴。” 只要刘衡招供承认拿到考题,就凭他几次到陈府,陈复礼就逃不掉了。 “三司会审,大理寺和京兆府都不同意用重刑,刑部也不能一意孤行。”徐首辅并不急,“钝刀子割肉更疼,只要确保刘衡活着,多审问几次,他自然会招供的。” 不动重刑,也就是不伤筋动骨而已,但是让人疼的刑罚,刑部多的是。 刘衡一个文弱书生,能熬几次疼? “父亲说的是。”徐承平赞同父亲的话,他是亲眼去看过的,刘衡没断手断脚,但是也是血肉模糊的样子,看着就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那疼痛,一般人也受不了。 刘衡还真是个硬骨头,余平洪进了牢里,不过是几顿打,马上让说什么说什么了。 “父亲,刘衡与城郡王过从甚密,城郡王会不会救他?” “这种时候,谁为牢里的人求情,谁就要得罪天下士林。京城里落第的举子们,都虎视眈眈,想要抓出泄露考题的元凶,想要还科举一个公平呢。”徐首辅一点儿也不担心,“那刘衡是城郡王的什么人,城郡王为何要为他冒险?” 再说,若是城郡王真的为刘衡求情,那更求之不得。他就能抓住这件事,让圣上看看城郡王还未立储,就想招募自己人入仕了。 自己因为圣上重病时处置政事,惹圣上嫌隙。卫城要是犯了这错,圣上还会信任他吗? 徐承平和徐承安听父亲分析过,所以,听徐首辅这么一说,两人连连点头,不怕城郡王出手,就怕他不出手啊。 “告诉刑部一声,刘衡得快些审讯。”徐首辅觉得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刘衡快些招供。 第218章 推颜汐一把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首辅等着刘衡招供,陈家却在担心刘衡招供。 陈有福从普济寺赶回家中,将颜汐的话禀告了陈阁老,“祖父,此事会不会牵连家中?若是不好,那刘衡……” “我举荐了朱彤为房考官,此事我们陈家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陈阁老这几日也未歇好,“你还不知道吧?听说现在,城里的乞丐都跑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蹲着了,几百号人,比聚众的举子们人数还多些。” “怎么……与善茶棚?”陈有福本有疑惑,马上想到了与善茶棚。京城里的乞丐,命如草芥,谁都不会当回事。但是要是几百个乞丐聚众,谁也不敢随意打杀了。 “没想到,刘衡的与善茶棚,竟然能汇集这么多人为他卖命。”陈有福一直觉得施粥赠药,不过是小恩小惠。这种小把戏,他没看在眼里。 陈阁老叹了口气,“你啊,自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啊。仗义每多屠狗辈,有时候,给人一碗参汤,不如一口活命的粥值钱啊。”一碗粥,救活了一条人命,那么,那碗粥还便宜吗?人命无价,救命之恩,可不就是涌泉相报了? “孙儿愚钝。”陈有福认错道。 “也怪不得你,不要说你,京城里谁将与善茶棚看在眼里过?”陈家还算屈尊降贵与刘衡结交过,其他人家,还不屑与一个举人论交呢。 “谁能想到呢。”陈阁老抽出了几张纸和一本册子,递给陈有福,“你看看。” 陈有福拿过册子翻看了几页,“这是刘衡的文章。”里面有两篇文章,他还见过,再看墨迹纸张,“祖父,这是誊抄的刘衡的文章?” “不,有人将这些文章,请人品评。这是我让人拿回来的。你说如今是刘家那童养媳,叫什么颜汐的,在为刘衡奔走?” “是的,刘家也没别人了,别人,只怕也不愿冒险为他奔走。颜汐年纪不大,做事沉稳有度。”陈有福给了颜汐很高的评价。 “的确,颜汐这个丫头倒是不简单啊。”陈阁老赞了一句。就凭这种时候,她不是哭爹喊娘地求陈家救命,反而点明了陈家的危机,不用她求,陈家就得主动帮她的忙。 “有这个颜汐在,你不能想着解决刘衡。你还不知道吧,中午的时候,有人说徐家打算蓄意报复,所以才会有乞丐们围坐三司衙门,怕刘衡被人暗害了。” 这种时候,要是陈家出手,徐家可能顺水推舟,将陈家冲刘衡下手的事暴露出来。要这样一来,这些乞丐们,还有对刘衡有好感的人,他们的仇恨,就冲陈家来了。 “蚂蚁多了咬死象,这些不起眼的人,反而越要提防啊。再说,王氏死后那颜汐就开了与善茶棚,这种有成算的女子,要么杀死,要么就与她交好。你可记得,元宵灯会的时候,颜汐是与城郡王一起到普济寺观灯的?” 陈有福想到元宵节时匆忙一瞥,“祖父,您是说城郡王与颜汐?” “不论他们是何关系,我们既然认城郡王为主,就不能下船了。你不是说颜汐是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能小看啊。” 陈阁老没有明说,陈有福却明白了。 要是城郡王与颜汐真有首尾,那么一旦陈家杀了刘衡,只怕颜汐就要与陈家不死不休了。 就冲元宵灯会时城郡王与她一起观灯,将来她要是进了郡王府呢?要是城郡王真的继位,要是颜汐成了宠妃…… 陈有福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要真是结了死仇,也许陈家真要落得凄惨下场了。 现在,她还是刘衡的未婚妻啊。 “祖父,那我们要不要救刘衡?” “不用。她既然只求让刘衡全须全尾不要受酷刑,我们就保住刘衡不受酷刑就是了。其他的,且看看她的本事吧。” 陈阁老翻了翻刘衡的文章,这些文章的确不错,但是,就凭这几篇文章,颜汐怎么将刘衡从牢里救出来? 还有城里说徐家蓄意报复的流言…… 陈阁老忽然坐直了身子,“这颜汐好算计。她是想引得我们和徐家斗一场呢。” 他只当颜汐是想让陈家保住刘衡,现在忽然想到城里流言出现的时机,恰恰是在她见过陈有福之后。 要是徐首辅认为这些流言是陈家出的手,就凭徐廷之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更要针对陈家了。陈家要反击,就得证明舞弊案与陈家无关。 刘衡入狱因为余平洪招供,说自己拿到的考题,与刘衡有关,是刘衡跟他一起看的考题。 刘衡从哪里拿到的考题? 只要陈家证明舞弊案跟陈家无关,那刘衡也能趁机脱罪? 但是,如今徐廷之就是在针对此次会试的考官们,应该说,是针对次辅高世松、自己和史思铭三个。 为了从龙之功,徐廷之也是下了血本。要是拉下陈家,再由陈家扯到城郡王,圣上疑心一起,城郡王就满盘皆输了。 就冲着这点,徐家也肯定要冲陈家下手,颜汐最多只是让陈家反击而已,还能做什么? 陈阁老有些想不通,颜汐做事既然颇有章法,应该不会做无用功。 她拉陈家下场是保住刘衡,那么,怎么救刘衡呢? 派出去盯梢的人回复,颜汐和刘家的人没有人去过郡王府。他们不求城郡王,还能求谁? “祖父,颜汐再聪明,也只是乡野村姑。只怕朝中的弯弯绕绕,大半是刘衡告诉她的。她或许只求刘衡能活命,不求其他呢?”陈有福承认颜汐是个聪明人,但是,无权无势,再聪明能斗得过朝中权臣?也许,她就是想让陈家保住刘衡的命,然后与刘衡一起回乡做点小生意,过过小日子。 “若只是为了求活命,她让人发这么文章有何用?”陈阁老却直觉颜汐不会只求活命的。 只是,颜汐都用与善茶棚的恩惠,煽动百姓、乞丐了,为何不找这些人呢? 陈有福拿过那几张纸看了看,“祖父,这些都是在与善茶棚中借阅过书籍的举子。” 与善茶棚向所有读书人借阅书籍,这一两年,很多贫寒学子受惠于此。 而陈阁老手里的几张纸,是让人调查之后查出曾受惠于与善茶棚的举子名单。 “你将这个名单,还有余平洪的供词,送到颜汐那儿。”陈阁老觉得,既然颜汐不动,那自己就推她一把吧。 第219章 颜汐的质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陈有福吩咐平安,很快将余平洪的供词,还有那份名单,送到了与善卤味店。 颜汐看了供词,总算明白余平洪是如何陷害刘衡的了。 王七也看了一眼,“这人……怎么这么无耻?”明明是他自己买了考题,偏偏说是刘衡邀他同看。 颜汐翻了一下,里面还有一份考题,应该就是余平洪承认的买来的考题了。 “汐儿,这上面有几个已经是在京为官的大人,我们要不要去求……” “七哥,不用去求。二郎哥蒙冤入狱的消息已经传开,若有心帮忙,他们自然会帮忙;若是无心帮忙,我们求上门也只是自取其辱。” “那这名单就没用了?” 这名单……颜汐想了想,“不,还是有用的。” 他们可用的资源太少,陈阁老既然送来了,总得想法子用用。 这事,有些憋屈。陈阁老摆明了要利用她去冲锋陷阵,将徐家搅合进来。可是,刘衡在牢里,除非她能狠心一走了之,不然,她就只能做这个马前卒。 颜汐按捺了两天没有出门,终于,这日傍晚,老乌头传来消息。 颜汐叫了王七低声商量了几句,让王七带着颜枫出门,自己带着颜柳和阿大来到了刑部衙门外不远的茶楼。 这时已经是下午,茶楼内外依然是人声鼎沸,外面靠墙坐着一些乞丐,双眼直瞪瞪地看着对面的刑部衙门。而茶楼里,落榜的举子们高谈阔论,喊着要惩治元凶首恶。 颜汐下了马车,走进茶楼里,四下看看,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 满茶楼里都是男子,只有她和颜柳两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格外引人注目。 颜汐坐下后,点了最贵的一壶茶水,却一口也无心喝,让颜柳叫了小二过来,细细打听科场舞弊案审问地如何。 茶楼小二这些日子天天看热闹,其他举子们都听过了,来个还未听过的,马上口若悬河说了起来。什么圣驾降临三司会审,第一次就抓到了有考题的人,后来又抓了一批人。 “第二次被抓的,有个叫刘衡的,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颜汐连声追问。 两个女子在茶楼本就引人注目,颜汐追问地急了,声音清脆,嗓门又略大,大堂众人都听到了,不由低声询问这两女子是什么人。 茶楼小二听到颜汐专门盯着刘衡问,也有点好奇,“小娘子是刘举人家的什么人啊?” “我是他家人。”颜汐忽然发现自己身份有些尴尬,以前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刘衡的妹妹,现在却莫名有些心虚,可要说是未婚妻,好像也怪,只好含糊了一句。 颜柳塞了小二一角银子,“小二哥,我家公子怎么样啦?” “那刘举人,哎,听说关进去受了不少刑。”小二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没再如刚才那样夸张地夸夸其谈,反而多了几分朴实,“两位小娘子,你们到这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的。衙门里的事,怎么可能乱传出来啊。那刘举人,我听说是个好人……” 小二指指茶楼外,“那些乞丐,都是受过与善茶棚恩惠的,都想守在这儿呢。可惜,他们帮忙喊冤,衙门里的大人也不听啊。” 颜汐听说刘衡受了不少刑,只觉心口好像被一只手抓住,闷闷的,有点钝痛。无须假装,她就带上了几分焦虑和伤心。 “小二哥,你帮忙送些馒头和热水给外面的那些人吧,就说我们家谢谢他们,请他们务必保重自己的身子。”颜汐拿出一锭银子,“请你们掌柜的多费心,每人分两个馒头,再准备些热茶,这天冷。” “哎。”茶楼小二连忙跑去找掌柜的,将这事说了。 掌柜的听到有人付钱,让人抬了热茶出去给乞丐们吃,又每人分了两个热馒头。 乞丐们连声道谢,掌柜的可不敢居功,“你们也别谢我,是刘举人的家人说这天冷,让你们务必保重。她感激大家,只是心中伤心,不出来面谢了。” “我们这算什么,刘举人是好人啊,一家人都是好人。” “就是,好人蒙冤,可不能被人害了。” 乞丐们没想到刘举人的家人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要给他们一碗热茶一份馒头,冲着茶楼里行礼。 颜汐没有出去,只是在茶楼中站在,冲外面还了一个福礼,让阿大出去将乞丐们扶起来。 外面的人看不见,但她这礼却是郑重真心,久久之后才起身,坐回茶桌边。 茶楼中的举子们不由低声议论起来。 “那刘衡就是开与善茶棚的东家,这次也被攀咬入狱了。”有人同情地叹息。 “他名列二十六名,怎么会是攀咬,我看不冤枉。”一个矮胖的举子却是咬牙切齿,“说不定就是假仁假义!” “你怎么这么说话?那刘举人开的与善茶棚,行善积德。远的不说,就这次赶考,多少人曾借阅了茶棚里的题选书籍?更别说买不起书的地方,这两年不少人都靠着与善茶棚的书来增长学问。”有人听不下去了,厉声斥责了前面说话的那人。 “做好事就不作弊啦?榜上有名靠的是真才实学,谁知道他的才学怎么样?” 颜汐转头,看向说话的那名举子,拿出了一本文稿,走过去将文稿放在桌上,“我二郎哥是有真才实学的,你看,这是他写的文章,看过的人都说他的文章写的好。” “我可不信!”矮胖的举子拿起文稿,一翻开就看到文章下有人点评,“咦?抚州的吕才子竟然也夸这文章?”他再往后翻了几篇,带上了赞叹之色,“果然是好文章,而且,这么多人都与我看法相同啊。” 坐他边上的举子拿起文稿翻了翻,只见这本文稿上,这次赴京赶考的举子中,好几个有名的才子都点评称赞,那举人看完文章,也点头说道,“这样的文章,榜上有名也是实至名归。” 颜汐惨然而笑,“那余平洪,不过是我二郎哥昔日的同窗,现在受刑之下,胡乱攀咬无辜。” “余平洪?”有一个举子讶然问道,“小娘子,你说的可是同安府明水县的余平洪?” “就是他,他说是我二郎哥买了考题送他的。可是,大家读书明理,眼明心亮,自然能够判断,我二郎哥会试的文章现在还可查看呢,他平日练笔之作,和会试的文章,难道不是水平相当吗?要是真买了考题,难道不该做出一篇绝妙文章,博个名列前茅吗?” 颜汐红着眼眶,视线从眼前的举子们脸上一一滑过,“难道说,只要上榜的都是看过考题的?那三甲几百人,不是人人都看过考题了?” 第220章 热血再涌动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含愤问是不是三甲上榜的,都是看过考题的。 这当然是不可能,要是考题泄露得几百个举子都拿到题目了,那这会试也太儿戏了。 矮胖的举子起身,惭愧地冲颜汐道歉,“小娘子,刘二郎真才实学,刚才我言辞无状,多有得罪。” “哪里,您也是此次舞弊案的受害者。”颜汐连忙回礼,“跟我二郎哥一样,您也是受害者。只是您幸好逃过一劫了,我家二郎哥,却没有您的运气。” 落榜的是运气好的? 众人都为落榜而愤愤不平,现在听颜汐这么一说,相顾茫然,好像——也真有点道理。 这刘衡要不是榜上有名,也不会被牵连入狱了吧? “小娘子,你坐在这儿也不是法子。”那个矮胖的举子有些同情起来,热心地说道,“你们家里就不能设法托人鸣冤?” “我家都是白丁,哪有什么人好求告的。” “你们与善茶棚,听说这些年帮了不少人啊。”矮胖的举人指指外面的乞丐们,“你看,那么多人都帮你们呢,刚才不是还有仁兄说很多读书人借阅过你们茶棚里的书,受惠于茶棚的?这么几年,总有人能帮忙说两句话求个情吧?” 颜汐惨然一笑,“你错了。以前,我总听二郎哥说读书人寒窗苦读多少不易,说读书人腹有诗书心怀天下,还说什么读书明理自有浩然正气。现在,我觉得他错了。”她指了指茶楼外,“这位大哥,我跟你说,我现在觉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几曾见过雪中送炭?将来,我要是再救了人,一定要劝他不要读书,好好做个人!” “你——你胡说!”颜汐这话骂得太狠,有人受不了跳了起来,“我辈读书,自然是为了明理,为了报效朝廷,怎么会丢了良心?” 颜汐冷冷一笑,“怎么不会?你觉得不会,那是你没遇上,我说会,是因为我遇上了。我家这两年,自己节衣缩食,我二郎哥每次买到好书就要连夜抄录几份,送到茶棚供人借阅。他总说寒门子弟读书不易,他当年也是婶娘节衣缩食供养读书的。” “我们将书借阅给人,为的不过是让寒门子弟多个向学途径而已。可现在刘衡入狱,就因为他考了二十六名,你刚才不也说他是活该吗?多少人冷眼旁观?多少人幸灾乐祸?多少人觉得他是理所当然该问罪?” “小姐,你怎么来这儿了?我到处找您。”颜汐正说着,瘸子匆匆赶到,送了一个信封过来,“小姐,这是族长差人送来的,他说这些人当年都说不会忘了与善恩德的,让咱们去求求这些人……” “求什么?”颜汐一把抓过瘸子手中的信封,掏出一个火折子直接点上,“要帮自然会帮,不会帮求了何用?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何必自取其辱?” “小姐,不能烧,小姐……也许能救公子的命啊!”瘸子急得想抢,却扎扎着手不敢去拉颜汐,急的带了哭声,“难道……难道我们只能看着公子死吗?” “小姐,为何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啊?”颜柳叫了一声,意有所指的话,让人更竖起了耳朵。 “要不是婶娘和二郎哥救命之恩,我早就死了。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了,拼着一死,我也要去闹一场!”颜汐却是从桌上抢了文稿,快步往外跑去。 瘸子、阿大和颜柳急得连忙跟了上去。 外面的乞丐听到茶楼里的动静,再一听颜汐要去为刘衡鸣冤,纷纷起身,跟在颜汐身后跑出去。 茶楼中的举人们霎时寂静无声。 那矮胖举人大声叹气,“一个女子都有如此义气,我倒是看不下去了,要去说句公道话。”他匆匆起身跟着跑出茶楼。 有一个青衫举人满面羞愧,“我只想着落榜之恨,却忘了要不是曾在与善茶棚借阅题选,哪里能通过乡试得了举人功名?我要去帮刘二郎鸣冤!” 他也跟在颜汐身后,跑了出去。 “我堂堂男子汉,岂能输给一个女子?受人恩惠就是受人恩惠了。”另一个落榜举人跺了一下脚,也跟在后面跑去。 有两人带头,茶楼里呼啦一下跑出去一串。 这些落第举人,大多都不是身家丰厚的,千里迢迢来京,囊中羞涩,无钱买书时,谁没去与善茶棚借过题选呢?甚至,有些人现在身边,还有与善茶棚抄录来的题选。 他们因为自身落第而愤愤不平,这么久滞留京城,日日跟着人喊冤闹事。 现在,这么些日子过去,看着时不时有人被抓入狱,落榜的愤恨逐渐散去,他们有些茫然。不知道前路何在,不知道自己闹下去是为了什么目的。 这种茫然的时候,听到颜汐刚才叱责的话,只觉得是一记耳光打在自己脸上。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越想这句话,他们就越觉得无地自容。想到颜汐刚才说拼着一死也要去为刘衡闹一场,他们霎时觉得热血又涌动起来。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 很快,京城的举人们都知道与善茶棚的刘衡蒙冤入狱,而他可能在牢中已经受尽酷刑。他家人已经要拼死为他喊冤了。 而曾经受惠于与善茶棚的书生们和乞丐、百姓们,纷纷站了出来,跟在颜汐身后追着。 他们不知道颜汐要怎么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喊冤,但是,他们总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去送死吧? 颜汐在前面大步跑着,后面有书生、有百姓、也有乞儿流浪汉……浩浩荡荡一群人,从刑部衙门穿街而过,一路往前跑去。 刑部衙门前的衙役们严阵以待,看到这群人没跑衙门来,都松了口气,一想这不是小事,又赶紧到衙门里向上禀告。 这么一大群人,引发看热闹的百姓跟随,所以,到得后来,浩浩荡荡有了上千人。 这种声势,太过惊人了。 而颜汐却没有冲到任何衙门处,她一路直接跑到了徐首辅的徐府门前。 徐府侧门,刑部尚书一身微服,正从徐府内走出,徐府二公子徐承安亲自送他出门。 刑部尚书弯腰告辞正要上轿时,几个浑身脏污的小孩忽然窜了出来,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腿,“老爷,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刑部尚书从未见过这架势,抬脚想踢,却发现这几个孩子挺重,抱得巧妙,他那腿踢不出去。 徐承安也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徐府侧门什么时候有乞丐敢来乞讨了? “来人,快给我拉开……” 第221章 这就是栽赃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刑部尚书怎么也没想到,来徐府一趟,刚打算从徐府侧门离开,竟然会有乞丐拦路。 这是徐府,不是什么城隍庙、菜市口啊! 徐承安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叠声叫着来人,想让下人将小乞丐们赶走。 可惜他是亲自送刑部尚书离府,为了避人耳目特意从侧门走,带的奴才也不多。 徐二公子喊破嗓子了,先跑出来的还是他身边的四个小厮、随从。 刑部尚书是从刑部衙门偷偷过来的,也只带了两个长随。 可徐府门前的小乞丐大大小小有七八个,几个大点的力气还挺大,愣是挤开了来拖人的小厮、长随。 小乞丐们还不停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八九个人的声音汇集到一起,听着凄厉瘆人,简直是声飘十里。 “怎么啦?”随着他们的叫声,又有两个大人跑进来拦人。 这两人正是颜枫和老乌头,不过这时候两人都穿着圆领衫,做读书人打扮,老乌头戴了一个纱帽,颜枫的脸涂黑了。要不是凑近细看,压根认不出是他们。 老乌头拦在小乞丐身前,大喝:“徐府又要草菅人命吗?” 徐府的小厮长随、包括徐承安都有点恼怒,这帽子扣得太大,他们只是驱赶乞丐而已啊。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长街另一头人声喧哗,一群人跑过来,正是颜汐这一群人。 颜汐从刑部衙门离开,沿着长街走,就经过了徐府大门。 徐府侧门离大街不远,这边动静又大,引起了颜汐那一群人的注意。 “你们看,那不是刑部尚书吗?他为何不在衙门审案,跑到徐府来了?”跟在颜汐边上的矮胖举人,眼尖地认出了刑部尚书,指着这边喊道。 “不是说今日三司审案,大人们都在衙门里吗?”瘸子喊了一声。 “他们商量要害人,我弟弟听到了,他们就要杀人灭口!”最小的一个乞丐叫了一声。 “你竟敢胡说八道!”徐承安气怒之下,抬脚就要踹向说话的小乞丐。 边上的人阻止,推搡之间,大家就看到刑部尚书的怀里,掉出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太眼熟了,众人都瞪向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有点傻眼,自家何时怀里揣了这东西?他下意识伸手捡起来看看是何物。 “那是我二郎哥的文稿!”颜汐惊叫了一声,往侧门跑了过去。 其他人在茶楼里,看到过颜汐拿出的刘衡的文稿。 刑部尚书怀里掉出的册子,封面与那本一模一样。 尚书大人揣着一个入狱举人的文稿?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大家都哗啦啦围了过去。 徐府侧门是在巷子口,在前面的颜汐和几个举子冲进去,其他人就围在了巷子口。 颜柳的速度最快,几步到了刑部尚书身前,一把从他手中抢过那本文稿,“这是我家公子的文稿。”她话还未说话,从文稿里又哗啦掉下两张纸。 矮胖的举子捡起那两张纸,“这张是余平洪的供词!这张是考题!” “你为何随身带着我二郎哥的文稿?”颜汐大声怒问。 “本官没有……” “你为何要在文稿里夹考题?你是不是想要搜查时夹带陷害?”颜汐压根没听刑部尚书说完,大声怒斥,“其他入狱的人都搜查了,只有我家没人来查过,你现在带着文稿和考题,一定是打算栽赃陷害!” 颜汐信誓旦旦,怒声呵斥。 众人一听,对啊,这些日子人心惶惶,几乎每天都有举子被抓入狱。而这些举子所住的寓所,几乎都被三司衙役搜了个底朝天,为何刘衡家没有搜查? 刑部尚书气怒交加,这种时候,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栽赃陷害了! 这时候的人,见到官就抖三抖,刑部尚书主管刑狱,更是让人一听就退避三舍。 他不去陷害别人,别人就该烧高香了,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对他栽赃! 还是手法这么拙劣、这么简单粗暴的栽赃陷害?他气得声音都抖了,“大胆刁民!胡说八道,你们必是同党,本官要将你们下狱……” “你这个狗官!我跟你拼了!”颜汐怎么会让他说完,伸手上去就挠了尚书大人一脸血条子。 “这真是苍天有眼,竟然会被我等亲眼看到!”矮胖举子庆幸地说道。 “放肆!哪里来的疯子……”徐承安怒了,“给我抓起来!抓起来!” “这是要公然陷害啊!人赃俱获还要抓人!”矮胖举人推了徐承安一把,“大家快来看啊!这些狗官,公然卖题谋私,现在还要公然抓人啊!” 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看到刘衡的文稿从刑部尚书的怀里掉出来,然后又从文稿里掉出供词和考题。 “我等十年寒窗苦读,考个功名还要受到陷害!你们坐享其成,不学无术就能选官,招摇过市草菅人命!恩公仁义却蒙冤,天理何在啊!”矮胖的举人抑扬顿挫,几句话说得众人起了怒意。 是啊,大家寒窗苦读,层层考试才能来到京城,徐家这二公子呢?就因为有个好爹,就能直接做官!现在还当街喊打喊杀…… “打死他!” “打死这狗官!” 后面的举子听说刑部尚书竟然打算陷害刘衡,而徐家二公子叫人打杀众人。 一时之间,众怒渐起。 有人带头,其他人都喊着“打!打死狗官”,嘴里喊着,人开始涌动起来。 老乌头和颜枫一人一个,将徐承安和刑部尚书给推出巷子,后面的人围上来,一时之间,读书的举子们也放下了斯文,挽起衣袖对着两人拳打脚踢。 憋了这些日子,他们只觉得自己找到了新的发泄途径,跟着别人骂骂骂、打打打,热血上涌,压根忘了自己脚下踹的是尚书大人,手上打的是首辅公子。 徐府大管家看到这动静,听到人群中传来自家二公子的惨叫,“快,快把二公子救出来!” 徐府的护院们纷纷冲出来。 这些五大三粗的护院们,力气当然不是举子们能比的,而且手里还拿了棍棒等物。所以,很快,护院们冲开人群,挤到了人群中间。 这时候,地上的徐承安和刑部尚书,都已经是鼻青脸肿了,连声哎呦惨叫,站都站不起来。 护院们要救人,举子们不让,场面混乱。 拉扯之间,一个护院只觉自己手里被塞了什么,他下意识伸手乱挥,直到“噗”地一声,他感觉自己戳到了什么东西。 第222章 就这么死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推搡混乱间,徐府的一个护院感觉自己手上戳到了什么东西。 他茫然转头,赫然发现自己正抓着一把匕首,而这把匕首,正插在刑部尚书的胸口。 这一变故横生,众人都呆愣住了。 站在刑部尚书对面的举子尖叫了一声,“杀人啦!杀人啦!” “是徐府,徐府的人杀人啦!” 边上的举人们也看到了,一叠声喊起来。 那护院一松手,刑部尚书倒在地上,伸手在地上抓了几把,一个字都未说出口,嘴里就流出血沫,两眼一翻再无声息。而他的胸口处,还插着一把匕首,血红的鲜血正从那洞里汩汩地往外流。 “不是……我……” “杀人灭口……这是杀人灭口啊!”有举人喃喃说道。 他这么一嘀咕,其他人也沸腾了,是啊,这就是明晃晃的杀人灭口啊。 刑部尚书。 “不是我,我没有……”手上染血的护院想要辩解,“不是我,是……是你们!你们将匕首塞给我的!”护院脑子清明起来,连忙说道。 徐府的护院们将附近的几个举人们都看守起来。 “这是杀人灭口,栽赃嫁祸!”有举人喊道。 很快,冲突又起。 颜汐听到刑部尚书死了,也是一愣。 她原来的计划是趁刑部尚书到徐府的时机,将刘衡的文稿塞到他身上,再让众人看到文稿和考题从他身上掉下来。简单粗暴地栽赃陷害,拖着他去告御状。 天启帝下旨让三司共审科场舞弊案。这些时候,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为了表示全力审案,都住在衙门里。 既然大家都住在衙门里,你刑部尚书为何悄悄离开衙门到徐府?为何微服打扮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 她拼着做一次马前卒,将这事扯开来,有之前铺垫的徐府蓄意报复,加上刑部尚书大人怀里藏着的文稿和考题,大家自然而然会脑补是徐府要收拾刘衡,而刑部尚书甘为帮凶。 她相信,自己将这事闹大了,其他阁老朝臣们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徐首辅把持刑部,要是刑部尚书落马,不就等于腾了个位置吗? 现在,那些人比她想的更激进,直接将刑部尚书杀人灭口了。她知道,这样效果更好,只是她连只鸡都没杀过,哪里会计划杀人? 现在,人已经死了,箭已经在弦……颜汐一咬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徐府串通刑部尚书造冤案、害好人。为什么会有科场舞弊?徐府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份考题,谁知道是不是徐府卖考题牟利,事发了要栽赃嫁祸?” 她提了声音又说道,“徐府的人杀了尚书大人,我们若不告御状,将这事上达天听,徐府就会将这事栽赃到诸位的身上!”这话让众人惊惧更甚,她看被护院们围住的几个举子脸色都白了,“现在不喊冤,我家二郎哥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对,我们去敲登闻鼓,去告御状!” “不能等徐府泼我们脏水!” 那几个举子听到颜汐说刘衡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日,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几人叫嚷着要去告御状。 一部尚书当街被人杀死,这事闹得太大。 没等众人跑到皇城,一队禁军骑马飞奔而来,“圣上有旨,众人不许擅动!” “我……我要面见圣上!这些人……聚众……聚众闹事!”徐承安终于悠悠醒转,一看到禁军,他颤声喊道。 “我们要面见圣上,我们要告状!”举子们也吵闹起来。 禁军就是奉旨带人去面圣的,看在场诸人吵闹,“不要争吵,你们几个跟我们走!”他指了站在刑部尚书尸体边上的几个举子。 那几个举子看到死人,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但还是壮起胆子跨过尸身走到禁军边上。 “这位大人,他们本来是要陪我鸣冤的,不知道我可能面圣?”颜汐看禁军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要走,拦在领头的禁军面前,问道。 那禁军头领一看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居然有胆子拦住自己要去面圣,心里有些诧异。 之前在茶楼说受过与善茶棚恩惠的举人说道,“对啊,我们是要为刘举人鸣冤的,这位是刘举人的家人。” 那禁军头领急着回去复命,也不欲多纠缠,“好,你跟我们走!” 趁乱的时候,老乌头、颜枫等人都已经离开了,瘸子和颜柳想要跟在颜汐身后一起走,禁军们将他们拦下了。 面圣可不需要这么多人。 “不要担心,你们回家等我!”颜汐深吸了口气,对颜柳他们说道,“圣上一定会还二郎哥一个清白的!” “快点!”禁军头领催促了一句,颜汐低声说了一句“小心回家”,转身被两列禁军围在中间,和其他几个举人们一起,往皇城方向走去。 皇城前是御街,一向没什么闲散人等敢靠近。颜汐来京城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踩上御街,靠近皇城。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了午门外。 颜汐抬头,看到眼前高楼上,金字“午门”二字,周围一圈禁军,寂寂无声;地上铺着一块块方砖,有些砖上还有黑色暗痕。 她忽然想起,以前古装电视里,常常听到的“推出午门斩首”这句台词,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站在这里,她才深切地感受到强权之下,百姓如蝼蚁。成败在此一举了,她捏紧拳头给自己鼓劲。 禁军头领让众人站住,自己遣人入内禀告,很快天启帝派了太监来宣见。 这种时候,怕是没有用的,颜汐跟着众人往前走,很快就被带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里。 一群人跪倒山呼万岁,颜汐一个女子,跪在一群举人中格外显眼,几乎是一走进殿门,所有人都在打量她,暗自猜测这小丫头是谁,怎么会被带进来。 卫城站在天启帝下边,看到颜汐被带进来,目光微闪。 徐首辅站在最靠近台阶的位置,转头就看到跪在第一个的自己的二儿子,衣裳破烂发髻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得跟猪头一样,心中勃然大怒。 第223章 圣上最聪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低头看着跪着的石板砖,在一片肃穆中,她跟着大家一起山呼万岁,然后照着宫门口那小太监恶补的规矩,双眼看着前面一尺左右的地上。 禁军头领将徐府门前的事大声禀告了一遍,又呈上了证物,“启奏圣上,贺尚书胸前中刀一刀毙命,凶物是一把匕首。在场诸人指认,那匕首是徐府护院所有,此人手上有血,已经被拿下。” “太医怎么说?” “圣上,太医为贺尚书救治,只是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堂堂六部尚书,就这么死了? 徐首辅直觉不好,贺志诚此时应该在刑部衙门,现在被人看到从徐府出来,又死在徐府门口。此时圣上必定会追究查问。他应该怎么解释才能平息圣上的雷霆之怒? 禁军头领没管其他人在想什么,只是禀告自己所询问到的内容,“圣上,贺尚书死时,这些举子正在边上,这些人说亲眼所见,徐府护院戚顺手持匕首刺入贺尚书胸口,一刀毙命……” “胡说!圣上,这是有人栽赃嫁祸。”徐承安憋不住了,惊怒之下,都顾不得御前失仪,大声疾呼,“圣上,贺尚书之死,绝不是戚顺所为,这是有人栽赃嫁祸。” “哦?何人栽赃?”天启帝没有追究徐承安御前失仪之罪,听不出喜怒地问了一句。 谁栽赃? 徐承安想到了贺志诚怀里掉出的文稿,“刘衡,是刘衡的人栽赃嫁祸。” “刘衡?”天启帝显然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人是谁,问了一声。 边上的太监总管全福低声说了刘衡是谁。 天启帝听说是前几日被抓的举子,看向跪地上的徐承安,“你如何确定是刘衡栽赃?” 徐承安终于抓住机会,一指跪在举子中间的颜汐,“圣上,那女子就是刘衡家人,一定是她指使人栽赃陷害的。” 顺着他的手指,殿上君臣都看向颜汐,不由有些愕然。 颜汐今日一身青色衣裙,依然梳着丫髻,身量未长成,一看就还是未及笄的小姑娘,跪在一群举子中间,明显矮了大半个头。 天启帝看着颜汐,反问道,“你说是她指使的?” “是的,圣上,微臣亲眼看到她带着这群举子们从长街跑过来,然后围住了贺尚书。”徐承安也不是蠢的,当下先说了贺尚书走出徐府侧门后,碰到乞丐拦路,随后就遇到了颜汐这群人之事。 但是,因为贺尚书到徐府,不是光明正大地上门拜访,他说起来难免就有些遮掩。 徐首辅辅佐天启帝多年,一听徐承安躲闪的言辞,心中不由着急,贺志诚之事平息后,只怕徐府也已经惹了圣上厌弃。除非他辞官归隐,圣上为了留个好名声顾全君臣之义,会许他荣归故里。 但是,他位居首辅之位十多年,弟子门生,旧交故吏,身后早就牵扯了一群人。 徐家在朝为官的四人,自己两个儿子才学不足,魏桓才学倒是足够但是能力欠缺,如今又外放去了。 他若退了,徐家就后继无人。将来徐氏一族再想兴起,得等到何时? 他若退了,跟着徐家这些人的位置,就是一块块肥肉。为了拖下这些人,陈复礼们必定要清算。凡事只要一清算,又怎么会不牵扯到徐家呢? 所以,逆水行舟,他只能进不能退。他铤而走险依附顺郡王,求的也不过是徐家以后几十年的荣耀,和自己的一个善终而已。 徐首辅心思千回百转,徐承安却没有领会到,他只知道不能让人将贺志诚的死栽赃到徐家,所以他特意详述了颜汐聚众闹事的行径。 天启帝听完,看向颜汐,“你是刘衡的家人?叫什么?” “启禀圣上,民女姓颜,承蒙刘氏母子救命收留,叫刘衡一声哥,是刘衡的家人。”颜汐抬起头,脆声介绍了自己,声音朗朗,并不见怯场,“刘衡蒙冤入狱,民女求告无门,想去牢里探望,结果看守牢门的狱卒说刘衡是重犯,不许探视。民女今日本想在刑部衙门等等,若是能等到哪位大人进出,就去拦轿鸣冤。” 她声音微顿,“民女心中惊慌,没有长辈可商量,想到在戏文中看过有冤了要找青天大老爷鸣冤,可是,刑部衙门的门口衙役守卫,民女只提了名字就不让我再说,求告无门。在茶楼心慌意乱的时候,有人跟我说刑部衙门只要一入狱就要受重刑,我哥只是个文弱书生,我怕他伤重不治,也怕他……遇到意外,就想到了告御状。” “你小小年纪,想告御状?”天启帝倒是带上了一丝好奇。 颜汐微微低头,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决绝,“民女欠了刘家婶娘救命之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要设法为刘衡鸣冤的。民女想找大人鸣冤,却不知道该找谁?后来,听人说有登闻鼓,民女……看过戏本子,秦香莲就是因为遇到了圣上才能申冤报仇的,就想求圣上做主。我听人说天下没有圣上不知道的事,圣上一定比包青天还聪明还明察秋毫。” 颜汐适时拍了一记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就算昏君都喜欢别人夸一声圣明,何况天启帝这样致力于青史留名的人? 而且,颜汐的话里透着一种天真,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本就还是带点孩子气的天真的,她好像懵懵懂懂,带着一丝孩子气,认定了皇帝是天下最聪明最明察秋毫的人。 这,肯定是真心实意的夸奖了。 天启帝之前再是心有不悦,也不由露了一丝笑意,没觉得颜汐说要敲登闻鼓鸣冤是种冒犯,倒是带了点哄小孩的口气,“那你打算让朕做主,鸣什么冤呢?” “圣上,民女求圣上为刘衡做主。我哥刘衡,是永州同安府明水县人士,天启八年,参加同安府府试考中第三名,再参加院试因为考场抽中底号,考中甲等二十七名成为廪生;天启九年八月,十五岁时参加永州乡试,考中第二名成为亚元。本来要入京赴会试,可是婶娘意外被强人入室杀害,归家守孝三年,今年参加会试,榜上二十六名。” 第224章 首辅的官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娓娓道来。 徐首辅越听越心惊,这小丫头不知受了何人指点,所说的话听着只是介绍刘衡,却字字句句意有所指。十四岁的秀才,十五岁的永州亚元,谁敢说学问不精? “我哥今年入场前,还曾跟我说,他今年才十八岁,今科就当试手,考中是意外之喜,考不中下科再考就是了。”颜汐话题一转,说到了刘衡今年的会试,“考中二十六名,我哥还说到底是学问不精,也许应该扎实读书再等下科才好。圣上,我哥年纪不大,本就只想下场探探深浅,他何必冒险去买考题?” “那个余平洪,虽然是我哥当年的同窗,但是因为我哥家境贫寒,余平洪却是小康之家,不屑贫寒子弟往来。我哥来京后,两人从无交集。刑部的大人们问案无数,审案肯定比民女看过的戏文还多。他们为何从不派人查查余平洪是否与我哥见过面?若见过,是何时何地见的?可有人证?” “既然是给考题,自然是私相授受,哪里会有人证?”徐派的一个官员厉声打断颜汐的话,“你这女子,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御前还敢诡辩?” “圣上,民女说的全是实话”颜汐好像被吓了一跳,伸手就拿出了一张纸,“民女这里有人证,这几位都是当年我哥与余平洪一起读书的同窗,他们都曾听余平洪对我哥不满,口出恶言。这位大人,难道你是审问我哥的大人吗?” “圣上,微臣以为这女子所说的不足为证。余平洪亲口招供买了考题后曾碰到刘衡,念在同乡又是同窗的份上,将考题给刘衡同看。” “这是我哥练笔之作,这是余平洪练笔之作。”颜汐又拿出几张纸,伸手举过头顶,“民女求圣上看看,他们两人的文章谁写的好。” 座下跪着的都是举子们,天启帝本来叫这些人来,是要问问刑部尚书身亡之事的,现在颜汐这样说了,而且刑部尚书又牵扯到刘衡的案子,他倒也不介意看看,“徐廷之,陈复礼,你们两个看看他们的文章谁写的好?” 五个阁臣里,次辅高世松年纪大,今天也没在,天启帝就要徐首辅和陈阁老一起看看。 他身边的总管太监全福拿了颜汐递上的几张纸,送到徐首辅和陈阁老手中,徐首辅一目十行,看完之后递给了陈阁老。 陈阁老慢慢看完,拿出了其中两张,“这两篇可是刘衡所作?” 颜汐看看那两张纸,点头,“这是我哥的文稿。” “这两篇文章果然上佳,超出余平洪多矣。徐大人,您看呢?” “陈大人说的是,本官也认为这两篇文章不错。”徐首辅不能睁眼说瞎话,只能赞同。 “圣上,臣以为此女言之有理。若余平洪与刘衡关系不佳,又明知刘衡的文章比自己好,为何还要将考题给刘衡同看呢?此事不合常理。”陈阁老躬身向天启帝禀告,“刘衡一案,臣以为的确有疑点。” “光凭两篇文章,哪里能断言清白?”徐首辅却不赞同,“圣上,舞弊案非同小可,臣以为宁可严查不可错漏。” 颜汐听到这话,心中爆出一串粗口,这该死的徐廷之,摆明了就是想宁可错杀一千啊。 她想开口反驳,但是天启帝还未说话,贸然开口也不好,只好按捺住焦急心情。 “圣上,我等愿为刘衡作保。”一起跪着的几个举子里,有几个大着胆子说道,“我等曾在与善茶棚看过刘衡文稿,深慕他的才学。就如颜汐所说,以刘衡的学问和年纪,今科不中再等一科也不急,何必铤而走险?而且,他若看了考题,做出的文章怎么会比不过余平洪?” “大胆举子,御前岂容你们胡乱喧哗?”有一个官员厉声呵斥了一句,“圣上,臣以为今日应该先问贺尚书身死之事,刘衡之案情,三司必会查明。” “圣上,臣附议。”徐首辅马上带头表态,“贺志诚一部尚书,当街殒命,此事非同小可。颜汐,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为何不交代为何聚众闹事?为何带人殴打朝廷命官?你要知道但有一句谎言,可就是杀头的欺君之罪。” 徐首辅疾言厉色,官威尽现,最后一句更是低沉阴森,显然是打算吓一吓颜汐。 要是颜汐真的只有十三岁,也许就被他吓住了。可惜,颜汐身子里住的是一个成熟的灵魂,在现代古装剧看多了,对什么皇帝啊大臣啊又少了心理上的敬畏。 徐首辅的恐吓,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颜汐还是配合地害怕了,“我没有,圣上,不,民女没有说谎。民女根本不认识那是尚书大人。民女从刑部衙门的茶楼往御街跑,有几个曾经在我家茶棚借阅过书籍、深信我哥为人的举子们,说要陪我到御街。我们路上经过徐府,听到有人叫那是刑部尚书。民女就看到一个一把胡子的男人,正跟两个举子拉扯,他身上都没穿官服,帽子也没戴,身边也没衙役随从。” “民女本来以为他是要微服私访查案的,可是刚走到边上,就看到那人怀里掉出一本我哥的文稿。他想抢回去,结果文稿里就掉出了余平洪的供词和考题。要不是有那张供词,民女都不知道我哥是为何要被抓入狱、怎么与舞弊案扯上关系的。” 陈阁老听到是供词和考题,不由心中微微一跳。 “他既然是刑部尚书,为何不在刑部衙门审案,要做贼一样跑到那个小门那里,跟这个人,”颜汐一指跪在前面的徐承安,“他跟这人做贼一样低声说话,两人边上都没人。民女看到我哥的文稿里掉出来的供词和考题,就想他们是不是要陷害我哥。民女心急上前询问,后来他们两个被挤到大街上,徐府的护院就拿着棍棒冲出来打人。” “民女力气小,挤不进去,就听到有人喊杀人了,然后就听说是刑部尚书被徐府护院杀了。圣上,民女是恨衙门抓了我哥,但是,民女从小连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 第225章 利用反利用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的话,话语清晰,语速很快。 徐派的官员还没想好如何打断她的话等会儿如何喝问,她已经噼里啪啦说了一串,三言两语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尤其是“做贼一样”几个字,栩栩如生,让人马上确定徐承安和贺志诚是不是在偷摸商量什么阴谋。 “圣上,他们说是民女栽赃陷害。民女若能拿到余平洪的供词,能拿到考题,还能将这些放到尚书大人身上不被人察觉,那民女的哥哥哪里还会入狱受刑?” 三司会审,余平洪的供认的供词,不要说普通百姓,就算三司的小吏都看不到。 她这话,确实很有说服力。 关键是,时下的小老百姓,看到官就怕得发抖下跪,不跪不抖也会躲远点,平民百姓谁敢往当官的身上塞赃物啊? 这塞赃物的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她连人都没碰到,哪里有这身手? 卫城倒是相信颜汐有这胆子,因为这小丫头从见到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丫头没有敬畏之心,就好像……好像天下人敬畏的权势富贵,她都没放在眼里一样。他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家,会养出这种孩子? 可是,他也知道,百姓往官员身上栽赃,这事说出去,别人只当是异想天开的笑话,压根没有人信。 所以,天启帝也不信。 徐承安忍受着疼痛辩驳,“你是派人下手的。门口有乞丐,有两个举子……” “君家门口的乞丐,与我家有何相干?” “徐府门口,哪里有乞丐敢围着……”徐承安话赶话,丢出一句嚣张之语。 徐首辅皱眉,刚想描补,颜汐已经脆声接道,“原来徐家门口,往来不止无白丁,连乞丐都不许上门啊?” “闲人都不敢在您家门口走,那谁敢栽赃陷害您啊?您家这么凶,还养了那么多护院。您家的护院一出来,半条街都挤满了,谁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打人杀人?以前我哥说圣上都不会随便打读书人的,可是你家护院一出来,就打了好多人。诸位先生,你们身上的伤,是不是被他们打的?” 颜汐提起大家的伤,被打伤的举子们想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话,身为读书人的自尊心涌现,带伤的几人冲天启帝磕头,“圣上,求圣上做主。” 徐承安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被曲解成徐家嚣张跋扈。 “胡说,我没有……”徐承安想来个否认三连,可惜颜汐嘴皮子比他利索。 “你家护院出来就喊打喊杀,满街的举人们都可作证,是非黑白难道全由你一张嘴说?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让人殴打书生,满街的人都可以作证。”颜汐铁板钉钉地定调,又冲天启帝说道,“圣上,求圣上查看证物,那余平洪的供词,民女就在尚书大人掉落、别人捡起时看了一眼。要是那供词是假的,这位大人说他被陷害还情有可原;若是那供词是真的,民女从何而来?” 禁军头领已经将证物呈上了,其中自然包括了刘衡的文稿和文稿里夹着的纸张。 天启帝让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看看。 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调来卷宗一核对,余平洪的供词与卷宗里的一模一样。 当证物从眼前走过时,陈阁老瞟了一眼。这一眼看后,他伸手的拈须的手一抖,直接拉下了自己几根胡子。 若不是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只怕要冲出去抢过证物了。 这余平洪的供词和考题,就是他让陈有福送到刘家的那份啊。 这颜汐,胆大包天……难怪口口声声自己没有栽赃陷害。这若查出证物来源,她是没有栽赃,因为赃物都是来自陈府啊! 陈阁老送出证物,是为了让颜汐明白,余平洪的证词已经让刘衡没有翻身之地了,逼她快些行动。不管她是去求城郡王也好,是击鼓鸣冤也好,总之是想让她将徐府给牵扯出来。 现在,颜汐是行动了,也是将徐府牵扯出来了。但是,她用的是陈家给的证物啊。那几张纸的折法都一模一样。 这是逼陈家表态,这份证物一呈,陈家与刘衡,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第一次,陈阁老觉得自己小看了颜汐这个小丫头,陈有福多次提到她,自己却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若是自己将她当回事,哪怕是刘衡在家,自己也绝不会大喇喇将余平洪的供词这么丢过去。 “圣上,臣认为此女言之有理。”陈阁老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却不得不表明了态度,“臣以为,此事若想查清,得请徐中丞说明一下,贺尚书为何今日会过府拜访。” “臣以为陈大人所言极是。”京兆府府尹也附议道,“贺尚书今日本是告假回家的,但是却出现在徐府,臣以为此事可疑。” “圣上,现在乃是查清颜汐和这些举子是否是杀害贺尚书的元凶,臣以为此时不宜节外生枝。”徐派马上有官员跳出来反对。 “臣以为此言不妥。凡事有因才有果,贺尚书若不到徐府,今日就不会遭此横祸。众口一词皆说贺尚书是死于徐府护院之手,凶器也是徐府护院所有,此事不得不查。”次辅高世松一派的官员也跳了出来。 这次科举舞弊案爆出来后,唯独徐家置身事外。 现在徐家终于也扯进来了,其他人怎么肯放过他们? 徐派的官员心里也在打鼓,难道真是徐二公子眼看事情败露杀人灭口? 不管心里怎么想,徐派的官员不能眼睁睁看着徐承安被定论,自然是百般争辩。 一时之间,金銮殿上吵成了菜市场。一群官员挥舞拳头,你方吼罢我开口,嗓门比戏台子上唱戏的还洪亮。 颜汐和一众举子们都看傻眼了,原来大人们每日议事,都是这么议的? 其实就是颜汐他们没见识。很多时候,朝廷里君臣议事,就是这么一种吵架的形式。很多时候,一些事就是这么吵着吵着,吵得时间长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大家明白,今天这死了一个尚书,肯定是吵不出结果的。但是一番吵架,大家表明了各自是谁的人,各自的态度是什么。 现在吵下来的结果,很明显就是次辅高世松和排位第三的陈阁老,两派达成一致,要针对徐首辅了。 而徐首辅的人,则是明确要将翰林院掌院、礼部侍郎拉下来,这两块地方他们得安插自己人。这时候拉下马,高世松和陈复礼手头没有合用的人顶上,位置自然就落到了早有准备的徐首辅手里。 第226章 臣有个建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大殿里吵成了菜市场,皇帝都不生气吗? 颜汐偷眼往上看了一眼,天启帝端坐龙椅上,好像嘴角还含了一丝笑?这是……这是看底下人耍猴戏吗? 她忽然就想到了帝王的制衡之道,也许天启帝就是喜欢官员们分成几派,互相吵吵。 她左右打量时,碰上了卫城的目光。 卫城冲徐首辅方向挑了挑眉,比了个大拇指。他一直知道颜汐胆大聪明,但是就凭着一腔孤勇,她居然就将徐家扯进了科举案这滩泥潭中,还能鼓动这么多举子跟她一起闹,这就不简单了。 这是夸自己对徐府下手做得好?颜汐低下头,没有表示。 金銮殿中吵闹了一阵后,终于,官员们吵不动了,声音渐渐低下来。 天启帝轻轻哼了一声,看向徐首辅,“徐廷之,你怎么看?” 徐首辅当然知道儿子肯定是被冤枉的,贺志诚是他们的人,怎么可能就因为当众掉出一份供词,徐承安就命人杀了他?这事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事必定是别人做的。他看向陈复礼几个阁老,又看看自己边上空出的高世松的位置。要说这事是颜汐做的,他不信一个小丫头有谋杀朝廷命官的胆量,所以此事必定是这几个阁老做的,当然,城郡王也有可能。 贺志诚今日过府,的确是为了科举舞弊案,他们怕夜长梦多,打算收网。这节骨眼上,贺志诚死了,三司会审就变成了大理寺和京兆府主审,本来想借此将陈复礼的人拉下来,现在却有难度了,这个损失太大,一时之间无法弥补。 可是,贺志诚为何过府,这事也无法含糊过去。 他看向徐承安,“承安,在御前,你先老实说,为何贺尚书今日会到我们府上?你与他谈了何事?” 徐承安听到父亲的问话,脑中一转,磕头说道,“启奏圣上,微臣今日刚走出家门,就看到贺尚书坐了一顶小轿,微服匆匆过来。微臣往日曾与贺尚书一起……一起在眠月楼喝酒,听说他帮月嫦姑娘赎回去了,就叫住了他……” 这话含含糊糊,意思却是风月无边。 贺志诚给眠月楼的月嫦赎身,这事大家私底下笑谈了好久,说他一把年纪还学人家养外室。 “荒唐!”徐首辅变了脸色,怒斥道,“你竟敢……竟敢出入这种风月场所!你这逆子,不思进取不谈公务,怎么敢耽搁贺尚书的行程?那文稿和供词又是怎么回事?” “父亲,儿子不知啊。启禀圣上,微臣的确与贺尚书在家中侧门说了些话,但是从未提及什么文稿。贺尚书身上是否有这些东西,微臣不知。但是,微臣以为,贺尚书沐浴皇恩,勤于政事,从未懈怠。今日他又是微服打算回家,带这些证物何用?所以,微臣以为,贺尚书必定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那徐府护院杀人一事呢?”陈阁老问了一句。 “陈大人,我与贺尚书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哪里会知道为何会有这事?我已经将那有嫌疑的护院交由禁军了,也许审问之后,就能真相大白。” 徐承安摆出了一副滚刀肉的架势,反正他承认与贺尚书一起荒唐过一起说过话,有嫌疑的护院他也交出来了,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无赖架势,又没有抓到他下令杀人的证据,一时之间还真不能将他如何。 徐首辅咳了一声,“圣上,老臣以为,贺尚书之死既然牵连了科举舞弊案,也许他的死是舞弊案有人想杀人灭口呢?老臣以为应该彻查相关疑犯,抓出舞弊案的首恶元凶。至于刘衡,”他看向颜汐,“刘衡是否蒙冤入狱,得看他有没有证据证明清白。” 颜汐看着徐首辅那双精光外露的双眼,转头看向御座,“圣上,民女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民女就知道人做事得有好处。科举舞弊案,要是有人主使,那肯定是有好处的人指使的吧?我哥不是学问不精,也不是再无下场机会,也没考中三甲,他有什么好处?所以,民女觉得,谁得了好处,谁就有嫌疑;谁得的好处最大,谁就是主犯。” 谁获益最大谁就是主犯?这话太有道理了。 而要照这道理推导下去,等到案子落地,谁家争得的利益多,谁就是主犯。 她话音一落,一时间大殿上寂寂无声。 天启帝微微点头,“这话倒也有理。” 圣上都赞同这话了。众人心里都不由嘀咕,要照这说法,翰林院、礼部、户部空出的位置,自己要不要去争啊?若是争了,圣上是不是就将自己当成居心叵测之徒了? “城儿,你怎么看?”天启帝看向卫城。 “皇伯父,此言倒也有理。”卫城低声笑了一声,跟天启帝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科举舞弊案,那几个买题的考生供认只花了几百两买考题,难道是几个小吏贪财做出的恶行?会不会这几个考生背后出了钱没招认?” “启奏圣上,微臣派人往永州、登州等地查问过,此次买题的几个考生,在当地只是小康之家,家中拿不出大笔银钱。各自家中,也没有卖房卖地的事。”大理寺卿出列启奏。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城郡王的猜测不成立,这几个考生有心无力,出不起大价钱。 “总不会白送他们一个三甲吧?”卫城自言自语似的一句话,等于帮主副考官们洗清了嫌疑。 这些人和考官们非亲非故,家里又出不起钱,谁会白送人好处? 徐首辅目光一闪,躬身启奏道,“圣上,此女为刘衡鸣冤,这些举子们也觉得此次会试不公。老臣以为,倒不如圣上开恩,今科重考,学子们是否有学识,还是要靠文章见分晓。” 重新考会试?这主意听起来很公正。跪在底下的举子们不由互相看看,激动地呼吸急促起来。这一场落榜了,要是重考,也许他们就能榜上有名了呢? 徐首辅看了那些激动的举子们一眼,不等其他官员提出反对,就郑重跪下,大声说道,“圣上,真金不怕火炼,若有真才实学,何惧重考?” 第227章 好感刷没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首辅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想好的针对舞弊案的收尾之法。他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抛出这建议。 今天大殿上有这些落榜举子在,又牵扯了贺尚书的事,他抛出这建议。时机正好。 待这些落榜举子们到外面一说,所有落榜的举子们就得对自己感恩戴德。因为自己的提议,他们才有了一次机会。 而陈阁老等人微微皱眉,重考一次,原本上榜的怎么保证还能上榜? 此次舞弊案,前前后后抓了官吏和号军等相关人员数十人受审,上榜的举子们也抓了上百人。这些人在牢中受刑之后,再是心性坚定之人,只怕也难以保持原本的水准。若是上榜的人前后差别巨大,那么考官们还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徐首辅的建议,其实是一种分化。 当他提出这个建议后,在殿上的这些举子们,与刘衡等上榜的举子之间,就要产生分化了。 刘衡已经榜上有名,还入了大牢受刑,颜汐肯定不会愿意让他重考的。 可这些落榜的举子们,能多一个考试的机会,肯定是愿意的。 刘衡不就仗着一些人受过与善茶棚恩惠吧?自身利益面前,可没人会想着他的恩惠了。 颜汐叹了口气,“这位大人这么好的建议,要是早点提出来就好了。也许那位尚书大人就不会急着回家,在大街上丢了性命。我哥他们也能早点有自证清白的机会。” 她好像是感慨,但是因为她跪的位置是靠近大殿前面的,站在前面的一批人几乎都听到了。 徐首辅不由脸色一变。 颜汐这话,就等于说,他是故意坐等事态严重牵扯到徐家了,才舍得抛出这建议。有好建议不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岂是为臣之道?又岂是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所做的事? 所有人都不是蠢人,颜汐的话就像一盆冷水,让大家一个激灵。 落榜的举子们,原本还真对徐首辅有隐隐感激之情,听到颜汐的话,细细一回想,这感激之情也就淡了。有没想明白的,听了边上人的嘀咕,也醒悟了。 对啊,人家是为了自己,可不是为了他们这些落榜的举子。要不是牵扯到徐家,这位徐首辅可能还在看好戏呢? 这一下子,徐首辅刚刷到的好感,一下又刷没了。 见机得快的官员,马上有人拱手道,“听说抚州举子竟然只有一人进了二甲,徐大人这建议,大家若知道了必然欢欣鼓舞。圣上,臣以为徐阁老的建议可行,只是重考时间得找钦天监选定。” 朝中有些官员的子侄族人也参加了会试,有些还受到牵扯,他们对徐首辅自然也有不满。 “哦,抚州啊?”天启帝看向徐首辅,“我记得徐爱卿就是抚州人士吧?” “老臣少年离家,对故乡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徐首辅这话听着跟天启帝的问话牛头不对马嘴,其实是想解释,自己都很久没回故乡了,跟故乡的人事也没牵扯,自己的建议一心为公,不是为家乡举子谋福利。 “徐首辅一心为国,才顾不上家中诸事。不过,所谓故土情深,徐首辅可不能久居京城,就忘了家乡啊。还是得多关心一下,若多多联系,之前徐家的案子,就不会发生了。” 能做官的嘴皮子都利索,而能进内阁的,那嘴皮子更是人中之王。陈阁老叹息地几句劝说,将徐首辅的面子里子都扒干净了,还骂了他一句忘本。 徐首辅想不到今天陈复礼一改往日含蓄作风,简直是急先锋,往日都是底下官员参奏,今日他竟然亲自下场来和自己撕扯了。 徐家的案子还是去年的事,说起来也和刘衡有关。 陈阁老一提,大家自然又想起来徐家和刘衡可是有旧怨的。 天启帝原本淡忘了,陈阁老一提起,他也想了起来,很有兴致地问颜汐,“颜汐,听说为了你家茶叶蛋的方子,差点闹出人命了?你家那方子有何神奇之处?” “启奏圣上,这方子是我哥有一次看书看到养生方子,当时家中家境艰难,民女就照着我哥的方子试验了几次,才做出来的。乡野做法,也就是卖个新鲜,图个糊口。若不是有这几个方子,赚不到钱,我哥也没法子在茶棚中做些事。因为茶棚造福乡里,圣上还下恩旨让我哥到国子监读书,才能进京……” 颜汐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显见是有了失落。 刘家与善茶棚造福乡里,圣上特意下旨褒奖,让刘衡进入国子监读书。这些小事,日理万机的大臣们自然不会记着。 但是,颜汐一提起来,大家就想了起来。尤其是刘衡进京读书是天启帝下的旨,当时旨意可是褒奖刘衡心性纯良、为人敦厚。 有皇帝这些褒奖在,刘衡的人品就有了背书。只要不是切实证据,大理寺和京兆府肯定不会将刘衡作为舞弊案的同案犯了。 而人家养家糊口的方子,徐家就要占为己有,这是什么家风?你徐首辅敢说徐家族里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徐首辅再看向颜汐时,目光有若实质,恨不得刺穿了她。 颜汐吓得颤抖了一下,磕头道,“民女胡说八道,望圣上恕罪。” “你说的是实情,何罪之有?” “那位大人……官威太重,民女以为……以为自己说错话了。”颜汐看了徐首辅一眼,又赶紧移开目光。 徐首辅变脸再快,也快不过众人的目光,就连天启帝,都往他这儿看了一眼,又笑着对卫城说,“这丫头刚才胆子还挺大,都能被吓到,徐爱卿到底是为官日久啊。一个孤女,难得知恩图报、秉性善良,倒是胜过不少人。全福,传朕旨意,奖赏颜汐。” “谢圣上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颜汐赶紧照着刚才现学的台词谢恩,就是磕头什么的,不能指望她三跪九叩很标准了。 乡野丫头,当然也没人指望她礼仪规范。 天启帝又挥手道,“全福,带这些人都出去吧。大理寺将贺志诚被杀一案查证清楚,真相未明之前,徐承安和那护院一起收押入狱。” “圣上,微臣……”徐承安一听要将自己关牢里,就想喊冤。 徐首辅咳了一声,“圣上英明,必能还你一个清白。” 圣上让全福将颜汐和这些举子带出去,摆明就是不信他们是凶手。 审案审案,是不是冤枉,得等审了才知道。这种时候喊冤,除了惹得圣上大怒厌弃,一点用都没有。 徐承安被徐首辅一眼瞪视,不敢再胡乱叫喊。 有天启帝吩咐身边的太监总管带着,颜汐一群人很顺利地出了皇城。那总管太监还客气地冲颜汐笑了笑。时下都以宦官为贱,其他举子们有些不自然地道谢。颜汐却是很恭敬地行了一个福礼,“多谢您,有劳了。” 全福有些意外,看了她几眼,笑着说了声“客气”,嗓子尖细,听着却还和蔼。 第228章 卫城递消息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皇城外,刚才跟着从刑部衙门过来的举子们,还都围着等消息,看到颜汐这一群人出来,纷纷围了上来。 从皇城出来的举人们,一看到大家,就高兴地说道,“朝廷有可能重开会试。” “真的?” “哎呦我族兄伤心之下,已经回乡了。我得写信把他追回来。” “可有说何时重考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是摩拳擦掌,越说越高兴。 颜汐看着眼前欢欣鼓舞、恨不得马上拿笔下场考试的举子们,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管怎么说,刘衡肯定会被放出来了。 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出来,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抬脚往城郡王府走去。 放刘衡出来这事,找卫城帮忙说情应该能成的。 内城地方大,她又不熟悉,等她快走到郡王府时,身后一阵马车声音,周洪骑马跑到了她边上,“颜娘子,你这是往哪里去啊?” “我想求郡王……” “原来是有事找我。”周洪身后的马车,掀起门帘,露出了卫城的脸。 颜汐正愁郡王府门难进,路上遇到就更好了。她拎起裙子几步跑到了卫城的马车边,才想起应该行礼的。 她刚退后一步,卫城已经摆手了,“在外面不要太多虚礼了。” “郡王爷,我家二郎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啊?” “你放心吧,明日一早就去大理寺接人吧。”卫城温言说道,“刘衡倒是个硬骨头,很有文人的风骨,几次受刑都没有屈招……” 颜汐一听卫城夸刘衡有文人的风骨,就是心中一紧,什么时候见英雄?酷刑之下啊。 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人要是没了,或者残了,要风骨有什么用?难道陈家不守信用,没有用心保住刘衡? 她焦急之下,忍不住抓住车辕,手上青筋都绷了出来,“那他有没有伤到……能活着吗?”她不敢问其他结果,只求人活着。只要人活着,不考试就不考试吧。自己带他回阳山村去,大不了自己养他一辈子……只要活着就好! 卫城看颜汐悲伤焦急之情,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让她多想了,“你不要着急,他活着,人还好好的,就是受了刑……”三司的刑罚,只要受了,哪有不皮开肉绽的? 刘衡被带到刑部大牢,就受了二十廷杖,又受了鞭刑……要不是有人维护,只怕后面夹棍、拶刑……都要上了。 大理寺和京兆府全都认为对疑犯不能损其筋骨,才只受了皮肉之刑。不过,就算是皮肉刑罚,关进去的举子们,也一大半都是问什么认什么,只求少挨一鞭子都是好的。 只有刘衡,几次过堂受审,次次喊冤,说话条理分明,痛极了也惨叫,却绝不肯屈打成招。 周洪到牢里探望过,刘衡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还托周洪带话,请自己维护一下颜汐,让她早点回阳山村去,不要在京中苦等。 颜汐对刘衡也算仁至义尽了。刘衡入狱之后,颜汐的种种所为,自己全都打听到了。 多少女子能做到她这样?大多数都只会啼哭不止,刚烈些的也就是拦轿喊冤吧?她倒是临危不乱,明明是毫无胜算的死局,她愣是借力打力,弄成现在的局面,还上达天听了。不过,杀死贺志诚,做的太大胆了。 颜汐听说刘衡肢体筋骨没有损伤,才觉得心里一松,感觉脚发软。 卫城看她人一歪,伸手拉住她胳膊,“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只是刚才绷得太紧了。”颜汐让自己放松下来,“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他回家。” 卫城掏出一个小药瓶,“这是宫里的生肌散,比外面的药要管用些,你让他快些养好伤。” 快些养好伤? 是不是重考的日子很近了? “刚才徐首辅建议五日后重考,但是钦天监算了日子,圣上定下二十日后四月二十九日重考。” 卫城没有提起自己如何为刘衡这些举子求情,又如何在朝中委婉劝天启帝将重考的日子延后,只是告诉了颜汐结果。 周洪有些不满,“颜娘子,我家爷可是周旋了好久……” “周洪!”卫城叫了一声,阻止他再多说什么,“圣上的赏赐,很快就会送到你家里了。圣上既然有了赏赐,后宫的娘娘们只怕也会有赏赐下来。你这几日不要离家。圣上派来送赏的人,你只需给些茶钱谢礼就好,后宫娘娘们来送赏的人,你须得好生招待。” “谢谢郡王爷指点。”颜汐听说刘衡要放出来了,自己还会有赏赐,露出了大笑脸,“等郡王爷空的时候,我请您吃饭。” 卫城不由失笑,这丫头除了吃,就没别的表示谢意的方法吗?不过,她的手艺的确不错。 “你做的茶叶蛋和卤味,若有法子保证口感,做得干净些,回头送一份过来。圣上对你们茶棚的吃食,应该有兴趣一尝。” “是,谢谢郡王爷。”颜汐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就回去准备。”送给皇帝吃啊,她得亲手用心地做一份。 兴奋之下,她转头就跑了。 “颜娘子,我们也要一份啊。”周洪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颜汐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示意听见了。 “颜娘子真是……风风火火的。”周洪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看自家爷还掀着车帘不放下来,又抱怨了一句,“好歹这么熟了,她也不问声好。” 郡王爷虽然没有派人去刘家小院问过,却几次借着旁听的名义到大理寺和刑部衙门,就为了确保没人对刘衡动私刑。刘衡身上夹带的伤药,也是郡王爷让自己出面,跟人疏通,才让他留着用的。 还有今天,要不是郡王爷一力反对,陈阁老他们哪会管重考是五日后还是三日后啊? “爷,您也真是,好歹帮了他们那么多,居然连声谢都不讨的。” “我要那一个谢字有何用?”卫城看了他一眼,看颜汐都跑没影,放下车帘,“回府吧。周洪,颜汐身边那丫鬟不在,你派个人小心跟着,送她回家。” “是。”周洪只能领命,点了个侍卫吩咐了。 第229章 恩人不可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卫城回到府中,府中首席幕僚林祖望满脸喜色,将他迎接进府。 一走进书房,林祖望就冲卫城行礼恭喜道,“属下恭喜郡王爷,少了贺志诚,徐廷之少了一个臂膀。” 这些年,告到刑部的案子,刑部尚书可帮徐首辅压下来不少。 刑部衙门压一层,内阁再压一层,与徐府有关的大案子,几乎就到不了御书房的龙案上。圣上的确是励精图治,但是高居深宫,继位之后卫国事务繁多,徐首辅凭借当年的从龙之功,一直得圣上宠信,所以徐家也一直平安无事。 闹到御前的,也就刘家去年的抢秘方一案,和今天这次尚书遇刺身亡的案子了。说起来,还都是和刘衡有关,也算他走运了。 徐首辅是要帮顺郡王的,他倒霉,就是顺郡王势力减弱,对卫城来说,当然是好事。 “林先生说的是,倒是没想到贺志诚就这么死了。此事不知是何人所为……”他仔细想过,要说是颜汐安排杀人,感觉不像。倒不是颜枫颜柳没那身手,而是感觉对颜汐来说,杀一个尚书的风险太大了。 “请郡王爷恕罪,此事是属下斗胆擅自安排的。”林祖望请罪道,“今日属下出门,看到徐府门前的闹剧,这是个好机会,属下斗胆,让人动手了。” 卫城一听是林祖望安排人下的手,脸色冷了下来。 林祖望以为卫城是气自己擅作主张,连忙又请罪道,“属下也是觉得时机正好,若是错过,未免可惜。而且那刘家的颜汐鼓动举子,场面混乱……” 林祖望想跟卫城解释一下当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是越说发现卫城脸色越冷,不由停了下来。 卫城看着林祖望,“林先生,你是否知道那刘家对我有恩?” “属下听周侍卫长说过,当初郡王爷遇险,多亏了刘家和颜汐救命。” “先生曾说我之所求,注定危险重重;既已立志,我自当抓住一切可用之机,百折不挠。但是,先生,我母妃当年为我请先生辅佐时,曾说先生是当世之君子。我以为,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连救命恩人都可随时抛之险地,我将来又会如何对待黎庶?” 卫城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等他说完,林祖望脸色一白,随后,不由浮上了愧色,“郡王爷,属下误矣,求爷降罪。” 他撩起长袍下摆,郑重跪到地上。 林祖望在卫城十岁时,就被王妃聘请为西席幕僚,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师父名分,但是卫城对他一直敬重有加,都以半师之礼相待。 所以,林祖望每次见卫城,也只是长揖行礼,这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下跪。 他以前对卫城所说的恩人,并未放在心上。今日看到有可乘之机,也就随手利用了。但是,卫城的话,很重。 而顺着他的话细想,今日卫城若是可以随手将救命恩人置于险地,那么将来,他们这些辅佐的人,又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他一心辅佐卫城,想做一个名臣。要是跟随的是一个随时会过河拆桥的主子,那还有什么指望? 而他擅作主张做下今日的安排,若传扬出去,人家以为是卫城的主意,岂不是让人对卫城生畏? 而卫城不论何时,都没有忘却恩义,跟着有情有义的主子,谁不是感觉心里踏实?陈家这些人一心想要投靠郡王爷,圣上看重郡王爷,不都是因为觉得爷仁义重情? 林祖望越想越是惭愧,越想越是后悔,磕头到底,声音颤抖地说道,“属下自作主张,差点将爷陷入不义之地,若有差错,万死难辞其咎。” 卫城只是要借机敲打一下他,并没打算将林祖望给一棒子打死,见他诚心认错,连忙伸手扶起他,“先生何必行此大礼?我与先生,相伴多年,有事从不瞒先生。我知道先生今日此举全是为大业着想。” “属下惭愧。”林祖望还是道了一声愧。 周洪在房门外守着,听着里面的动静,暗自叹了口气,自家这爷也是奇怪,要说对颜汐这么上心,都敲打林先生了,怎么就不去表表功、挑明试探一下呢?干看着能看出朵花来? 颜汐自然不知道郡王府的一切,她匆忙赶回家里,推门进去,看到大家都在,“大家都回来了吗?” “小姐放心,大家都回来了。”瘸子笑着说了一声,又问道,“小姐,事情如何了?” “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城郡王,他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去接二郎哥了。” “太好了。”王七一听,高兴地挥了一下拳头,“那帮狗官,终于肯放人啦?” “圣上下令,二十天后重考。二郎哥在牢里受了刑,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颜汐有些忧心。 进了大牢,受刑是难免的,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只是……“可恨那徐廷之老贼,这次还是伤不了他分毫。”瘸子叹了一声。 “七哥,你还得再辛苦一趟。”不能把徐廷之拉下马,好歹不能让他再得好感,颜汐将大殿上官员的话说了一遍,“你找几个可靠的人,跟大家说说这事,徐首辅为抚州举子请命重考啊。谁知道是不是有徐氏族人或者亲友考试他才如此卖命啊。徐首辅为了表明大公无私打算打压抚州啊……多想想多说说,让大家知道抚州有多得天独厚。” 徐首辅想收买人心,她就不能让他如意。 这些话传出去,大家就会盯着这次考试的抚州举子。 抚州举子若是上榜的多了,徐首辅肯定徇私;抚州举子若是上榜的少了,徐首辅肯定为了自己的名声故意打压。 读书人心思多,想的也多,一件小事都能琢磨出一朵花来,何况是这样的大事?这件事正反两面,徐首辅都不要想讨到好。最好是抚州举子恨他,其他举子也恨他,让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先臭掉。 而且,要是所有人都以为重考是徐首辅一言定下的,那置天启帝于何地? 皇帝最怕的,就是有人盖过自己。天启帝再贤明,肯定也不例外吧? “好,这事好办,我马上找人去说。”王七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保证每个举子都能听到。” 与善卤味店的东家今天面圣了,这本来就是个吸引眼球的话题。就算他们不说,多的是八卦的来打听。 如今与善卤味店几乎大半个京城都在售卖,经销的人多,接触的人也多,王七只要让送货的碎嘴点,多跟人说说闲话,很快各家各府、茶楼酒肆就能传出来。 第230章 终于回家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七答应了,颜汐又拿了一千两银票递给老乌头,“这银票,你送给秋班主,就说是今日的戏金。回头我想了好的戏本子,还找他合作。” 老乌头呵呵一笑,“还别说,秋班主真是唱念做打俱佳。” 那个矮胖举人,就是秋班主扮的。老乌头和颜枫的伪装,也是秋班主给想的法子。甚至刘衡入狱后,秋班主也帮忙奔走了。 颜汐给他一千两银子,不仅是为了感谢他,也是弥补他今日的损失。今日为了帮自己客串一场,秋家班没开戏。少一日戏金,秋班主可以不在乎,他戏班子里其他唱戏的人少了一天收入,却容易有怨言。 所以,颜汐这钱,不止是感激,也是为了帮秋班主封住戏班子里其他人的口。 只要秋班主不露风声,今日这矮胖举子就是昙花一现,风过了无痕。以后有人想起,再想追查这个人,就不要想找到了。 老乌头知道这事要紧,自己跑了一趟。 秋家班的人都知道自家班主与与善卤味店过往甚密,连戏本子都是与善卤味店的东家给的,看到老乌头也没啥怀疑的。 安排完这些,颜汐定下心神,下厨忙活着做了一锅卤味。 这卤味是应卫城的要求,做好后送到郡王府送进宫的。所以,她事事亲力亲为,几乎是没错眼地守着锅,煮好放进卤汤里后,端到房里去等着浸泡入味。 茶叶蛋也是精挑细选,做好的茶叶蛋沥干汁水,确保看着干净。 而卤味做好后,她按照现代饭店的摆盘方式,将口条、猪耳朵、豆腐干等一圈一圈码放,就像白色的盘子里盛开了一朵花一样。 而最中间则是放了一个酒杯,将煮好的青虾略微修剪一下造型,一只只虾头在杯子里尾巴在杯子外,放了一圈。 这种青虾是京城外河里捕捞的,入水煮熟后颜色变成淡红色,放在卤味拼盘中间,好像是红色的花蕊一样。 颜汐做完,左看右看,觉得非常满意。 她又仿照猫爪蛋糕的样子,蒸了一锅猫爪南瓜小馒头,白色馒头上五个黄色小肉垫,看着颇可爱。 她用食盒将两样吃的装好,另外又用油纸包装了几包卤味。这馒头和油纸包的卤味都是给卫城和周洪吃的,没讲究造型,分量却是很实在。 同样的东西,包装不同,亲疏立现。 这些吃的颜枫提着送到郡王府,又将传徐府闲话的事,也跟卫城透了底。卫城帮了自己,那自己的安排也不瞒他。 到了第二天,王七和瘸子四个坐着马车,一早就赶到大理寺大牢门口,将刘衡接回家来。 颜汐送走了宫里来送天启帝赏赐的公公,在家门口放了火盆、艾叶,刘衡下了马车,王七几个扶着他跨过火盆,又用艾叶掸了掸,去掉一身晦气,才走进家门。 颜汐站在大门口,一看到刘衡,就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将到嘴的哭声给压了下去。 刘衡的衣裳是带过去新换的,看不到血迹,可是整个人看着就脱了形。才短短几日,原本合身的衣裳已经撑不起来了,头发乱蓬蓬的,两颊凹陷,脸上、手上隐隐露出几丝血痕。 刘衡走到颜汐面前,站在大门前台阶下,抬头看着她,露出笑容,“汐儿,我回来了。” 只有这笑容,这眼神,还能看出原来刘衡的样子。 “嗯,二郎哥,我们回家。”颜汐伸手去扶,手刚碰到胳膊,刘衡就痛得嘶了一声,“我碰痛你了?” “没事,汐儿,我回家了。”刘衡反手抓住了颜汐的手,再开口时,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有见到家人的笑意,就透了出来。 “嗯,回家了,没事了,回家了。”颜汐喃喃重复着,手感受着刘衡手掌间的粗粝,忍不住几行清泪就流了下来,“我这是太高兴了,二郎哥,回家就好。” 她说着抓着刘衡,慢慢走回家门。 踏进院门,刘衡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叹了口气,“终于——回家了啊!”话音一落,人一软,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幸好王七几个一直在边上扶着,才没让他摔到地上去。 七手八脚将刘衡扶到屋里躺下,颜汐请了彭太医来帮忙看诊。 彭太医倒是一点儿没摆架子,来到刘家帮刘衡看诊之后,跟颜汐说,“都是皮肉伤,补补血,用些外用的药散就行。”说着开了个方子,“这是补中理气的,看脉象还好,保险起见,吃几贴疏肝理气的药,免得郁结于心。” 他觉得刘衡倒是难得,不过十八岁,一场大牢蹲下来,居然没有惊恐之兆,也无郁结之象。这样的人,必定是心志坚定、处事极通透的。 颜汐听卫城说过没有大碍,彭太医也这么说,心里松了口气,又细细问了自己准备的食补药膳能不能吃、有没有该避忌的,才送彭太医回家。 趁着他睡着,颜汐打了水,先帮他擦脸洗手,一块布巾子,没几下就变成黑的了,一盆水也变成了黑水,在大牢里肯定是没水给洗脸的。擦到手的时候,她甚至还胆战心惊地看了他的指甲和指甲缝,还好,没有以前看的抗战片刑罚吓人,指甲都还在,缝里也没血窟窿。 就是这双手,太瘦了,青筋都露出来了。 二十天后就要重新下场考试,到时这双手能不能拿稳笔杆写文章?要不,不考了,他们回村里去吧。反正举人功名还在,回乡也能过…… “你在想什么?” “回家……”颜汐回了两个字,才发现是刘衡醒了,“你醒啦?肚子饿不饿?我炖了鸡汤,先端过来喝一碗吧?” 回乡这事也只能想想,现在,是他们说不考,就能不考的吗? 今日圣旨已经下了,二十天后会试重开,而所有有嫌疑的举子,此次若是无法洗刷清白,就要革除功名,三代不得入仕科举。 刘衡不仅要考,还得榜上有名,才能洗刷冤屈。 余平洪那几个证据确凿的,重考的资格也没有了,只怕等这次重考结束,他们就得跟犯事的官吏一起斩首了。 “汐儿,辛苦你了。”刘衡看颜汐瘦了一大圈,脸上憔悴黑眼圈明显,路上听王七说了这些日子她的奔波和谋划,只觉又骄傲熨帖又隐隐惭愧,若不是自己拖着她不放她离开,凭她的才智,她应该能过得更好吧? 第231章 为何不搜身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心中百味杂陈,看着颜汐叹气。 “受苦的是你,我有什么事,我在家好着呢,天天吃得好睡得好。”颜汐对上他内疚的眼神,嘴里胡乱安慰着,最后,终于声音低了下去。 “为什么不走呢?我不是让周洪带信,让你回去吗?” “我……我欠了婶娘救命之恩。” “颜枫和颜柳救过我,你还开了与善茶棚让我得了名声,早就已经还清了。” “没有,我……我答应婶娘要照顾你的。” 刘衡看着颜汐低头,露出了发间的木簪,两头包银,簪头用银子雕刻了一朵牡丹花,“怎么不给自己买些首饰?还是这支木簪,人家都要笑话你了。” 颜汐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木簪,这还是当初王氏给自己过生日,送的生日礼物呢,“这木簪很好,其他首饰不好看。” “嗯,那就留着,将来,传给儿媳妇。” 自己到底是个自私的人,哪怕前路困难艰险,还是不肯推开她。自己下狱的时候,她不走;以后,自己死也不会放她离开了。 儿媳妇? 颜汐一口口水呛住,忍不住就咳了起来,“胡说八道什么?” “你反悔也来不及了。现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对我情深义重。”刘衡微微得意地眨眼,“我下了大牢你都不肯走,现在我出来了,你不嫁我还能去哪儿?” 这就……赖上了? 颜汐目瞪口呆。 一直到颜柳叫着“小姐,鸡汤快好了”,她才醒过神,转身跑出去了。 刘衡等她离开后,才皱眉低声吸气,发出痛楚的呻吟。 虽然是趴在床上,但是他腰腹之间也有伤痕,醒来之后又痛又痒,诸般滋味,恨不得用手将伤口扯开才能解。 当着颜汐的面,他强自忍耐。人不在跟前了,轻轻发出几声呻吟声。 颜汐站在房门外,贴墙而立,听着里面的呻吟声,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哭什么,人回来了,皮肉伤很快就能养好了。心里这么告诉自己,眼泪却不听话,还是不停滚落。 院中其他人见了,默默低头,只当没看到。 颜汐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住眼泪,到灶房舀了一碗鸡汤,撇掉鸡油,端进去让刘衡喝了。 然后,烧了一大锅水,让刘衡擦拭洗澡。王七几个看到他的伤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背上皮开肉绽,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好肉了。 卫城给的生肌散,彭太医都说是好药,自然就给刘衡涂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汤药和补品中度过。颜汐几乎是每顿不重样地做着各种药膳,人参都吃了几支。 开始六七日,刘衡都是卧床静养。伤口开始结痂后,他每日也就翻几页书,看完就躺回床上。 颜汐怕他心理负担过重,每天都要在床边坐上几个时辰,跟刘衡说说家里生意的事,或者就谈谈市井传闻。每次颜汐说,刘衡就饶有兴趣地听着,眼神亮晶晶地看过来,害得颜汐都有点心虚了。 到了第十二天,刘衡终于可以下地行走。 而这一天,宫里给颜汐的赏赐也送来了。继天启帝之后,这次各宫娘娘们都送了一份礼,皇后娘娘更是派女官来褒奖颜汐,那话说的感觉颜汐就是天下女子楷模了。 那女官送完赏赐,接过颜汐给的红包后,笑着说,“娘娘说城郡王送进宫的卤味,味道很好。圣上胃口大开,都多用了一碗饭呢。” 颜汐自然是一通感恩谦逊,末了又准备了一份卤味请这女官带进宫去,请娘娘赏脸品尝。 那女官觉得颜汐虽然是乡野丫头,还是挺知情识趣的,说话也讨喜,满意地回宫复命了。 颜汐看看天启帝赐下来的屏风绣品等,真是华而不实,还不如给金银实在啊。相对来说,还是娘娘们知道女人的喜好,给的都是金银珠宝,尤其是那几个金元宝,她美滋滋地藏起来了。 御赐之物,都得供起来。刘衡的一道褒奖旨意,都供在刘氏祠堂呢。颜汐有点惋惜,她收的这些赏赐,除了金银,其他的都只能看看了。 到了第二十日,黄道吉日,贡院重开。 天启十二年的会试,重新开科取士。各地的举人们,又重新汇聚京城。 这中间,与善茶棚广为宣传,几日间从京城往南,官道附近都知道了这件大事。不少原本返乡的举人得到消息,及时赶回京城。 这一场会试,首辅徐廷之、次辅高世松和排名第三的陈阁老陈复礼作为主副考官,大理寺卿、御史台御史大夫、国子监祭酒等作为考官,而监考的,竟然是皇城禁军。 内阁三位阁老坐镇考场,这是自卫国开国以来,闻所未闻之事。而皇帝的亲卫监考,更是让这场会试带上了一丝凝重。 晨光微露,举人们犹如星星之火,往贡院汇聚而去。这一次相比前一场,大家更加凝重紧张,路上交谈之声都低了。 刘衡一早起来,穿戴整齐,依然是王七和老乌头送他入场,颜枫跟随身侧护送。 只有二十来天,他伤口也堪堪养好大半,就算颜汐天天补品汤药喂着,卧床歇着,依然身形消瘦,显得有些瘦弱。但是,他双眼明亮,腰背挺直,看着就像一竿修竹,凛然不惧风霜。 一路上,别人肩挑手扛,唯有他宛如闲庭信步,两手空空,引得边上人纷纷侧目。 到了贡院门口,依然是唱名搜身才能入场。 这次搜身也不是搜子动手,直接由禁军带着大理寺衙役来搜查了。这些人比起搜子要斯文些,可那检查更加仔细,就连毛笔笔杆都要摇一摇免得夹带。 刘衡到了贡院门口,报上姓名后,走进贡院大门到了龙门架边上,禁军拿着名单核对姓名信息,无误之后,冲他抬手,示意他入场。 “为何他不用搜身,你们这是想徇私舞弊?”一个考生还在贡院门口等着唱名入场,眼尖地发现前面的刘衡就这么被放了进去,连搜身都没搜,不由大为不满,叫了起来。 要知道这科会重考,就是因为有舞弊,这些禁军竟然公然放人进去,难道是仗着皇帝亲卫,打算公然以权谋私吗? 那考生看着年纪不到二十,穿着一身深蓝滚边长棉袍,看着也不像有权有势的样子。 刘衡听到叫声,转身回头看了那个考生一眼。 那个考生的一声喊叫,叫得很响,叫完之后还看看左右,颇有些威武不屈的架势,显然是等着大家附和。 可惜,周围人纷纷侧目,不仅没人附和,还有人对那考生不屑地说道,“你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第232章 送命的考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周围考生不仅没跟着叫嚷闹事,反而不屑地问那考生,“你竟然不知道他是谁?”言下之意,显然是觉得他孤陋寡闻。 那考生有些懵圈,“他是谁啊?我为何要知道他是谁?” “那是刘衡啊。” “他是与善茶棚的刘二郎!” 站在那考生边上的人,纷纷说道。 这些考生说着话,看到刘衡还站在龙门架下看向这边,有一些考生纷纷躬身向刘衡行礼,更有人大声叫道,“刘二郎,若非你家茶棚伙计转告消息,我等都要错过此次考期了,我等多谢二郎仁义。” 会试三年一考,这些人要是不知道重考的消息,就只能等三年后了。每场会试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一次考试就多一次机会。刘衡分享消息,就等于白送了他们一个机会啊。 还有人笑着拱手,“刘兄的学问我们甚为佩服,刘兄安心考试,必定能够金榜再题名!” 随着这些人的话,正排队等候入场的考生里,有不少虽然没说话,却是冲他长揖行礼。 “原来他就是刘衡!”叫着不满的考生,看着前面走远的清瘦身影,喃喃念叨了一句,再无异议。 如今的考生,谁不知道刘衡? 他与其他几十个上榜的考生一同入狱受审,唯有他,酷刑之下不失风骨,宁死不肯屈招。 唯有他的家人,为他鸣冤叫屈,闹徐府、上金殿、面圣驾;面对满朝文武侃侃而谈毫不露怯。也因为刘衡的不屈、家人的一闹,一个刑部尚书间接丢了性命,首辅二公子打入了大牢,圣上下旨重开会试。 对这些考生们来说,他们这一场重考的机会,都拜刘衡所赐。 禁军们眼看考生有些骚动,纷纷喊道:“肃静!肃静!” 还等候入场的考生们不敢再说话,等着搜身入场。刘衡笑着冲大家团团作揖回礼之后,才昂首大步,走进考场。 搜身的禁军依然挨个严格检查后面的考生,搜到刚才口出不满的考生时,一个禁军笑着说,“你若是在几位阁老眼皮子底下答题,也不需要搜身。” 那考生愣了一下,嘴里嘟囔了几句,老实接受搜身了。 天启帝下旨,允刘衡在明远楼中考试。他不用大包小包带任何东西,一应所需皆由考场内提供,自然也没啥好搜身的了。 考场内,三位阁老大人站在明远楼二楼,看着贡院门口的骚动。有禁军跑上楼,低声将贡院门口的事禀告了一遍。 陈阁老笑着对徐首辅说,“刘二郎果然得人心啊。” 徐首辅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天启帝让他来做这个主考,乍一看是荣耀,实际上却是敲打。 颜汐在金殿上那句“谁得的好处最大,谁就是主犯”,到底还是让天启帝上心了。 这次这主考的位置,录取的举子要是实至名归,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有一丝不妥,他这个主考只怕就可以连着首辅的位置一起下台了。 在首辅位置上顺风顺水做久了,却在与刘衡有关的事上接二连三失利,难道这刘衡真是自己的克星? 隐隐约约的,徐首辅心里滑过这想法,又哂笑而过,不过是大意了。 既然要公平取士,他就公平取士又有何妨?那刘衡若真有才,让他金榜题名又何妨?考中一个状元,也就是一时风光。到了官场上,还有得磨炼呢。 徐首辅笑着对高世松说,“今科取士,圣上寄予厚望,我等一定要秉公取士,方不负皇恩啊。” “那是当然,圣上贤比尧舜,本科会试竟然出了这种乱子,实在是可恨。”高世松赞同了一句,顺便又拐弯抹角骂了一声。 这次他底下的官员损失最大,一下折进去几人。而那几个位置,却被徐首辅保举的人占了。 这次会试之后,若有可用之人,倒是要好好栽培一下。 三位阁老大人不阴不阳说了几句闲话,眼看贡院大门缓缓关闭,都回到明远楼里。 三位阁老带着众位考官一起拜了圣人像,又冲着皇宫方向三跪九拜,然后,三位阁老一起上前,揭开黄封封条,分发考题。 这次的考题,是由天启帝亲自出题。 题目出好后就封入盒子中贴上封条,全福大总管捧着盒子,在禁军护送下将这盒子送进明远楼。 然后,这盒子就在禁军看守之下,谁都没有再碰过。 作为特殊待遇的刘衡,他的位置在明远楼正堂,面前就是一溜三张太师椅,坐着三位阁老。左右两边各一溜椅子,坐着其他考官们。 整个考场,他是最先拿到考题的考生。 他打开考题,就看到是一道策论题“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皇帝独断一人成事一人亡国;皇帝重用大臣一人称霸一人亡国;同样的事情结果却不相同,是因为什么呢? 刘衡只觉咯噔一下,这是一道送命题啊。若是鼓吹帝王乾纲独断,那置内阁于何地?若是鼓吹任用重臣,那内阁中徐首辅就是重臣,置其他阁老于何地? 卫国皇帝设立内阁,没有独断专行之事。而内阁中,现在徐首辅一人占据大半优势。 独断有独断的好处,也有独断的坏处,考生该怎么选? 难道是天启帝对现在的内阁钳制不满,想要皇帝超然决事? 想到颜汐提到的金殿上,天启帝对徐首辅的言语,这是圣上对于内阁首辅独断专行、占权太多的不满吧? 这种题目,其他考生可能还想左右逢源。刘衡却是只有一种选择——站皇帝。管他徐廷之这位主考官看了后有何想法,反正圣上的意思就是对的。 拿定主意,刘衡闭目凝思,在心里打了腹稿。 这期间,他没去看考官们是什么神情。按照自己的习惯,该喝水就要热水,该如厕就去如厕,肚子饿了就要了一份热饭来吃。 这伙食,比之前他在号舍中考试可是优厚多了。至少那饭菜,就有荤有素,明显是刚做出来的。 他也不用担心饮食不洁。估计所有考官们,都生怕他出点事,这要因为饮食不洁拉个肚子啥的,只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这些考官了。 所以,他的饭菜送上来前,徐首辅还示意禁军上前查看了一番,生怕被人动了手脚。 刘衡吃完之后,打了个饱嗝,在稿纸上写了提纲,就要求去入睡了。 他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可不敢熬夜。 徐首辅看他施施然去入睡,还小声要求来点热水泡脚,那个呕啊……本官都没这待遇呢! 第233章 安王的书信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去睡觉,考官们就能放松放松了。 这时天色也晚了,次辅高世松先撑不住,跟大家告了声辛苦,先去休息了。 徐首辅也不想再呆坐着,让大家都去歇息,“这可是要考几天,大家都歇歇,回头看考卷才是辛苦的时候呢。” 他们这几个考官,要看完成百上千份考卷,这工作量自然是大的。 陈阁老率先告退,大理寺卿等人也跟着离开了。 徐首辅站看着一下寂静无人的大堂,再看着外面沉沉夜色,心里就像这夜色一样,带着化不开的浓重。 刑部尚书之死,家里的护院再三说凶器是别人塞给他的,无奈没有人证,谁也不会信。 而徐承安喊打喊杀,管家带着护院当街打了举子,这些却都有满街的人作证。 最关键的是,贺尚书怀里掉出的东西,让人关注到了徐家。 徐承安在金殿上的说辞,也就明面上糊住大家的嘴,暗地里,谁都已经猜测贺尚书必定是专门到徐府议事的。 因为这次之事,原本关押只待定罪的朱彤等人,又重新关押在大理寺候审。科场舞弊案如今不止查考官,也查了小吏和号军等,所有嫌疑之人都不放过。 此事是他交代给两个门生办的,如今顺郡王的爹大为不满,让他赶快善后。只怕,他不仅不能在朝中占据更大份额,反而还要损两个臂膀。 本来科考取士,再公正也难免有些猫腻,总有些人是能扶摇直上的。他如此,他的政敌们也是如此。 大不了将前几科的事扯出来些,互有损失,圣上也不可能让人人自危,这样大家打个平手。但是现在圣上让他监考刘衡,又出了这样的考题,只怕,他是遭了圣上忌讳。 徐首辅满腹心事,慢慢往外走。明远楼里有考官休息的房间,他一路慢慢走着,身后两个禁军一路护送,到了房门前,他伸手推开,一个禁军竟然跟着走了进来。 “你是何人?”徐首辅听到脚步响,一看一个禁军站自己身后,不由喝了一声。 “首辅大人,我家主子对大人的才干甚为佩服,命我将这封书信交予大人。”那禁军却仍然非常镇定,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封信。 “你家主子?是谁?” “大人看了书信便知。” 徐首辅接过书信,看完之后不由露了惊讶之色,“你们,怎么敢……京中还有人?” “大人,我家主子说大人有治国之才,可惜没有识人之能。那顺郡王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大人辅佐他,只怕是明珠暗投。我家主子雄才伟略,战功赫赫,大人若是愿意,将来文治一块,还要仰赖大人。” “安王人还在宗人府,倒是过问朝政了?”徐首辅试探地问了一句。 “大人不必过问这些。此信大人看完后还请马上销毁,大人也不必急于回复,待到会试后再答复就是。”那禁军双手抱拳,抱拳告退,“大人好好休息,在下先告退了。” 安王此时让人送来书信,自然是有九分把握徐廷之不会拒绝。徐廷之这种权力欲极强的人,又做了这么多年说一不二的首辅大人,让他急流勇退,岂不是妄想? 安王可说是最了解天启帝的人之一。这皇帝一心要名垂青史,爱惜名声,想要徐廷之自己退下。可是,徐廷之岂是这种人?只要徐廷之不认命,他就有了可乘之机。 徐首辅看着这禁军离开,再看着眼前的书信,这竟然是关在宗人府的安王写的书信。 他是天启帝的臣子,自当忠于圣上,应该马上将这封书信呈交给圣上!只是……圣上如今对他生了忌讳,看眼前的态势,卫城继位只怕也是板上钉钉了,他忠心耿耿又有何用?圣上放过他,卫城会放过他吗? 他辅佐顺郡王,图的是从龙之功,也是想谋徐家百年富贵。 现在眼看顺郡王是不能成事,他再绑这条破船上倒是得不偿失。安王当年,也是有问鼎机会的,就是没争过天启帝,只能到了澄州就藩。 但是,他在澄州,带兵抗击北戎,十几年前一战也是立下赫赫战功。这些年在藩地以抗击外敌的名义,厉兵秣马。 若不是圣上以犒劳边军为名,让人去北地慰问。在安王酒宴上又忽然发难,只怕要将他抓进京都不是易事。 安王被抓,清算之后,北地官员几乎少了大半。只是,因为当年的战功,安王手里又有先帝的保命圣旨。圣上顾惜名声,害怕贸然杀了他引起北地军民人心惶惶。所以,安王抓到京城后没有处死,而是圈禁宗人府里。 安王的势力,当然不是顺郡王能比的。就从送信的禁军身上就可看出。 徐首辅半夜未眠,天色微亮时起身,犹豫片刻,还是就着残烛,将那封书信烧为灰烬。 人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他拖一段时间再说吧。 不过,也许是有了新的后路,一早起身后,他没再像昨夜那样心浮气躁,看到刘衡端坐大堂答题,甚至还有闲心关心了陈阁老等人几句。 刘衡浑然忘我,低头开始打草稿。这次会试,要三场考完后贡院大门才会打开。所以,他不止要写第一场的考题,第二场和第三场都得答完。 这么高强度的考试,对于考生来说,可算是一种极限挑战。 刘衡知道自己体力还未恢复,自然打算快些答完交卷。所以,他这一日一直端坐位置上答题,期间也就禁军送来饭菜时才停笔。 倒是天启帝还很体恤,居然还命人为他准备了参汤提神。这待遇几位考官都没有,更是让考官们觉得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圣上居然对他如此照顾。 到了第六日,他终于打完草稿,开始誊抄。 整整一天誊抄完考题,起身冲着几位考官行礼,“学生答完了。” 这些卷子,也不过考官们的手。他话音一落,边上就有禁军上前,送到隔壁。隔壁有专人进行誊抄糊名,抄写好之后,禁军将誊抄的试卷收好送到门外,很快,就有一队禁军护送这些誊抄糊名的卷子到宫里。 而原本刘衡这些考生们写的考卷原本,由考生们自己再对照确认是自己的试卷无误后,直接封到一口大铁箱里,当着考生们的面上锁。那钥匙又一个太监拿着回宫复命,而这口大铁箱就由大理寺和刑部衙役守着,护送到御书房去。 可以说,这次的考试,层层把关,绝不可能出现卷子错漏或者考题外泄的事。 因为所有考生,只要还未到时间,还有一个考生没交卷,贡院大门就不许开,大家都一起等着。 刘衡交卷后,回到指定给自己休息的房间去睡了一觉,才等到贡院大门打开。 第234章 谁不解风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等举子们走出贡院大门,都是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漫长的考试总算结束了。 不少考生走出贡院看到刘衡时,或冲他行礼,或跟他问安。 大家都很疲累,此时也不是叙话的时候,刘衡一一回礼后跟众人道别。 颜汐不放心,从考试第三天起,天天打发老乌头赶着马车来等。 所以,刘衡一走出贡院,老乌头就看到了,赶着马车过来,“公子,快上马车回家吧。” 刘衡道了声辛苦,爬上马车,头刚碰到马车的板壁,呼噜声就响了起来。他在贡院里,其实哪里真能安然入睡,大多时候是为了养足精神,还有一部分原因,不过是为了给徐首辅添堵而已。 这一坐上自家的马车,想到马上要回家了,全副心神放松下来,几乎片刻之间就睡熟了。 老乌头听到车里传来的呼噜声,连忙控制着马车的速度,慢慢往回走。 而在皇宫中,此时还是一片繁忙。 天启帝亲自指定了一批阅卷官,人数多达五十人。这些阅卷官就歇在宫里崇文阁处。只要试卷不看完、名次未敲定,这批人就得一直住在这儿。 五十人一起看试卷,速度自然很快。不过五日,所有试卷就都看完了。 正榜填完,刘衡名列第五。 天启帝让人将刘衡的试卷送到御书房,仔细看了一遍,“难为此子年方十八,就有如此见地。朝廷上正该多些这样锐意进取之人啊。” 送卷子的阅卷官一听,回到崇文阁,大家商议之后,刘衡的排名成了第一。 十八岁的会元,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到底也是天启帝一朝未曾有过的。 消息传来时,刘衡正被颜汐押着躺在床上,彭太医又帮他看诊。 报喜人上门,王七等人一片喜色,又拿了赏钱发放,还请了街坊四邻一起吃饭。 店里热闹一片,后院这儿倒一切如常。 彭太医笑着恭喜刘衡,“这是大好事,有了这会元,刘公子那嫌疑是彻底洗清了。” 彭太医说了几句,留下新的调理药方,王七请他到前面店里喝几杯。 颜汐将他送出门,看刘衡靠在床头若有所思,“二郎哥,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觉得……得中会元,好像还没以前过了童生试时欢喜。” 颜汐叹了口气,之前受的惊吓太大,再多喜悦也被吓光了。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我让瘸子安排人回乡送信了,族长一定高兴坏了。” “若是能外放到南边,我们要不顺路回村里一趟吧?”刘衡拉了颜汐的手,“我已经给先生写了书信,请他给我们做媒人,回乡去我们先成亲……” “成亲?”颜汐吓了一跳,“我才十三岁!”一时没忍住,直接变尖叫了。 “先成亲……等……等到你及笄以后,再圆房。”刘衡却是拿定了主意,“我娘在的时候,已经几次说想要我们一起过日子……那时候……我觉得你还小……” “我现在也还小。”颜汐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她难得有这样赌气的样子,明眸皓齿,嘴角眉梢含着嗔意,明明才十三岁,却带着一些这年纪所没有的沉稳和妩媚。 “我怕若不快些定下,将来你大了,就看不上我了。”刘衡倒是一点也没害臊,还头头是道地分析说,“你又聪明又能干,长得又好,早些定下来,我才能安心。等我外放到任上时,你就能跟我一起去,帮我打理内院事务。以后别人说起你是谁时,我就能跟人说这是我夫人。我知道跟着我,你很辛苦,但是,汐儿,我放不了手了。” “村里人家都说你是我的小媳妇,你不嫁给我,别人也不敢来求亲,万一耽搁到十八岁,你还得被官府指婚。我们俩知根知底,多好。” 这算是情话吗? 颜汐心里呸了一声,一点也不够情意绵绵。不过,心里却又有些踏实和安定。 经历两世,她要的从来不是甜言蜜语,只要踏实地过日子而已。 她原本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快三十了,刘衡也太小了,可是看着他满脸坚毅沉稳的样子,心里却觉得安稳下来,她想了想,认真说道,“二郎哥,你要真娶了我,以后什么齐人之福什么的,你是不要想了,我断然容不下的。” “你这想的……”刘衡有些无语,自己说了那么些,自己都有些脸热了,汐儿难道不该是感动害羞的吗?居然一本正经来跟自己说别想齐人之福?“你真是……真是……”他想想个词来形容,最后抚额长叹,又忍不住想笑,“你真是不解风情!” 难道你自己很解风情?颜汐翻了个白眼,这点求婚的话,说得干巴巴的,要搁现代,他就是注孤生的命好吗? 眼看刘衡还在笑,颜汐有些恼了,“别光笑啊,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想齐人之福,哼,我就让你扫地出门。”钱可都在自己手里捏着呢。 “我也没那想头,我就是一个农家子,我爹以前就是打铁加种地的,哪有那想头啊?我娘早就跟我说过,过日子就是两个人一心一意好好过。”刘衡保证似地说了一句。在他心里,刘大力就是自己的爹。 他没想三妻四妾的话,颜汐想了想,反正迟早要嫁人的,嫁给他好像也行。其实,不嫁给他,自己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别的婚配对象。 “行。”颜汐严肃地点头应了,“那等回村里,我们就告诉叔父和婶娘这事。” 等王七几个招待完客人回到内院,听到刘衡说他与颜汐已经决定要成亲了,大家完全傻眼。 就一顿酒的功夫,这两人把终身大事给敲定了? “我估计殿试后,我十有八九要外放做官的,到时告假回一趟家里,祭拜爹娘,然后再将亲事给办了。” “那京城这店怎么办啊?”王七听到刘衡要外放,还带了颜汐走,有点急。 颜汐笑了,“七哥,京城这与善卤味店,就交给你打理。不过,要是回村里,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不带人给顾婶瞧瞧?” “我……那个……呵呵,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王七一听颜汐的问话,不由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着。五大三粗的汉子,羞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第235章 我陪你去吧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王七扭捏地像个小媳妇,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京郊田庄招了一些农户来帮忙做卤味,王七就看中了其中一个农家女。 颜汐看到过,那女孩不算好看,瘦弱得跟豆芽菜一样。王七往她边上一站,厚度能抵得上她两个。 她家里丫头多家里又穷,给不出嫁妆。她从小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从十三四岁开始说亲,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人家相中。 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到明年没定人家,就是十八岁的老姑娘,要被官府指派嫁人了。 这姑娘话不多,做事实诚卖力。 王七现在是卤味店的掌柜的,一年不算分红,光工钱就有百多两银子,在京城也有不少商户人家看中他,想与他结亲。结果,王七一个都没要,居然看中这个姑娘了。 “田娘子长得还没你好看。”阿大是个实在人,开口就说了一句。 王七不高兴了,“去去,好看能当饭吃啊。她心好,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我娘当年说过,娶媳妇要娶个能过日子的。” 原来是顾婶当年说过的话,颜汐想想田小翠的为人和性格,除开外貌和家里穷,倒真是没别的毛病。难得田家也不是卖女儿的人家,不图彩礼,还是想给自家姑娘挑个好人家嫁的。 这么一算,两人也是良配。 王七怼了阿大一句,倒是不扭怩了,“我回头问问小翠,要是行,就带她回去,到我娘坟前磕个头。” 刘衡听说是这样的女子,有些讶异,“表哥,你这是拿定主意了?” “定了,小翠挺好的。” “行啊,看来要喝喜酒了。”老乌头笑了一声,“定了日子,你可得好好请大家吃一顿。” “那还不容易,回头我叫两桌席面来大家吃。”王七笑容满面,看着就是十拿九稳的样子。 众人说笑一番离开,王七留下了。 他要带田小翠回阳山村,打算两人先定亲,然后带她回阳山村去成亲。所以,他想跟刘衡讨个主意,看看这亲事怎么安排。 刘衡看他这安排笃定的样子,有点不是滋味。自己这都还没下手,王七居然连成亲办几桌都想过了? “对了,按照咱们明水县的规矩,求亲可得给信物,你准备好了吗?”刘衡心中一动,想到以前在书院时听同窗说过,明水县这边定亲的习俗,男方得给女方准备件定情信物,成亲前悄悄送给姑娘家,他还没准备呢,不知道王七准备了什么。 王七有点傻眼,他以前忙着干活养老娘,后来又跟着颜汐他们出来了,从来也没听过这习俗啊,摸了摸脑袋,很实诚地求教:“我送过小翠一对银丁香,算不算信物啊?” 银丁香做信物? 刘衡想了想,自己若是给汐儿挑件首饰做信物,她会不会喜欢? 不行,家里的银钱都是汐儿管着,他现在手里都没多少现银,买不了好首饰。好歹他可是男人,总不能问汐儿要银子,去买送她的礼物吧?而且,店里挑选的首饰,总觉得不能体现自己的心意。 汐儿总说戴首饰太招摇,到现在除了头上的簪子,很少戴什么饰物。自己要送的信物,得是汐儿愿意一直戴着才好啊。他想要选一件能体现自己诚意的礼物。 刘衡这边心里在斟酌,王七却有点忐忑了,迟疑地问道,“二郎,不算吗?” “嗯,不好。”刘衡郑重点头,“你送银丁香的时候,两人还未说明白心思吧?信物信物,总得是说定之后送出的礼物。”看王七点头,他又说道,“表哥,我听说送的信物最好是有个好兆头的。” “送一对如意耳铛?” “俗!” “那……那送什么?二郎,你聪明,帮我想想,送什么比较好?” “表哥,听说京城的月老庙很是灵验,很多人都去求一段姻缘绳。要不,去月老庙求一根姻缘绳?” 月老庙? 王七想了想,苦了脸,“月老庙都是妇人带着小娘子去的多,我一个大男人,走到庙门口,人家还不得拿我当猴子看啊?” 京城里是有一座月老庙,据说求姻缘特别灵验,要是求一段庙里的姻缘绳给对方戴上,两人就能恩爱美满地过一辈子。 所以,家中有待婚配子女的人家,几乎每家妇人都会去月老庙拜一拜,有的还会带着家中的小辈一起去。 据说每年七夕,还有很多小娘子们相约去月老庙求姻缘。 因为女眷多,久而久之,变成约定俗成一样,很少会有大男人跑庙里去。 “谁说男子就不能去月老庙了?” “有男子去的,但是人家都带着自家娘子或未婚妻去的,我总不能现在就带小翠去吧?”王七很苦恼,“二郎,你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就是我自己去……有点别扭啊。”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刘衡断然说道。 “你陪我去?可是,殿试……”王七本来有点高兴,又想到现在刘衡还在等殿试,出门行吗?虽然刘衡一直说自己身体全好了,但是颜汐还将他禁在家里不让出门。要是被颜汐知道他为了陪自己求姻缘绳,未休息好就出门了,只怕汐儿会骂死自己吧? “无妨,殿试还要八日后呢。你不是嫌一个人去丢脸吗?我身为表弟,陪你一起去自然是义不容辞。”刘衡一脸淡定,说得颇有些兄弟情深的意思。 王七觉得这表弟真不错,知道自己为信物为难,又知道自己脸皮薄,不仅给出主意,还肯陪自己去月老庙,高兴地直说:“好,还好有你啊。” “那现在就走吧?汐儿要去田庄,刚好不在家。”刘衡直接披衣起身,换了衣裳就准备出门。 这么雷厉风行的吗?王七有点傻眼,“店里还开门做生意呢。”好歹等下午吧? “让小枫在家看店,还有老乌头呢,他们两个肯定忙得过来。”刘衡已经系好扣子,穿上布鞋,拉了王七就出门。 王七看他大步往外走,自己这个正主都不急,二郎怎么走得这么快啊? 第236章 月老庙求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京城的月老庙,果然名不虚传。 刘衡和王七还未到庙门前,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火味,高大的庙门后面青烟袅袅,可见香火旺盛。 庙门前摩肩接踵,有妇人带着小闺女的,有几个小姐妹同行的,还有一些富贵人家前面仆妇开路后面小厮断后边上丫鬟跟随。街两旁,牛车、驴车、马车、轿子……几乎是一辆接着一辆。没钱的人家,就看到妇人牵着闺女的手,慢慢走进庙门。甚至还能看到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身上还提了大包袱。 街上各式摊贩小吃云集,卖什么的都有,临近庙门最多的就是算命测字的摊,解一张签文收上几文钱,还忙得来不及,等着解签的香客都得排队。 正是春末时光,在家中不觉得,如今到了庙里,就看到满眼姹紫嫣红,一片生机盎然。 年轻男子果然是很少,偶尔看到的,也都是带着意中人来的。 刘衡和王七两人一走进庙门口,就招惹了不少眼光。 王七正有点犹豫,看到刘衡已经抬脚往大殿走去,他也顾不上忸怩了,赶紧跟上去。 两人来到正殿,就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头塑像端坐正殿,显然这就是掌管姻缘的月下老人了。 刘衡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还低声祝祷了几句。 王七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跪下拜神,等他起身的时候,刘衡已经走到殿门边上的一个道士身前,“师父,请问姻缘绳要在哪里求?” 俊俏书生,文质彬彬,边上走过的妇人和小娘子都频频回头注目。 听到他问道士求姻缘绳,就听到扑哧一声,有两个小娘子轻纱遮面,一边偷偷看他一边窃窃私语。 刘衡咳了一声,将王七叫过来,“表哥,这位师父说姻缘绳要在后殿去求,我陪你过去吧?” 原来是陪人来求姻缘绳啊,那些小娘子的目光看向王七,这下窃窃私语的更多了。 王七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路都觉得不会走了,往后殿走的时候还绊了一跤,差点摔了。 刘衡淡定地走到后殿,看到一个道士身前挂着很多红绳,十文钱请一根。他赶紧掏出十文钱买了一段,小心地折叠了放到自己袖袋里。 王七目瞪口呆,“二郎,你也买?” “嗯,我不是也打算与汐儿定亲吗?这姻缘绳送给她很好。” 那你装得兄弟情深、一副陪我来的样子? “表哥,快些求好,我们得快些回去了。” 王七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口,只好郁闷地上前也往功德箱里丢了十文钱,拿了一根。 刘衡心满意足,四下顾盼,这月老庙香火太旺盛,到处是人影,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转身一边与王七说话,一边返回正殿,刚好有几个人从正殿往后殿来,他避让之下,顾了左边没顾上右边,跟人撞了一下。 一声娇呼,一个小娘子捂住自己肩头。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长眼啊?”那小娘子边上的丫鬟柳眉一竖,骂道,“小姐,你没事吧?你这登徒子,是不是找死?” 刘衡一看自己撞到的是个年轻姑娘,一身绫罗绸缎,头上珠光宝翠,身边光丫鬟婆子就跟了八个,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虽然觉得那丫鬟说得难听,到底自己一个大男人碰到人家,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他也不欲多生事端,端正地行礼道歉道,“对不住,是我一时不查,冲撞了小娘子。” 那小娘子起身也有些恼怒,听到刘衡的道歉,一看是个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不由红了脸,低声说了“无妨”两字。 刘衡松了口气,正想走,低头一看,地上一截红色,这一撞,倒是将刚才求的姻缘绳给碰掉了,从袖袋里掉了出来。那小娘子正站在红绳边上,他生怕那红绳被踩到了,说了声“小心”,几步上前将红绳给捡起来,看到没有脚印松了口气,小心拍去灰尘,不敢再放袖袋里,而是放到荷包里收好。 王七刚才被人群挤开了,这时候看到刘衡这儿一堆人,连忙跑了过来,“二郎,发生了何事?” 那小姐和丫鬟一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不由皱眉。 “我不小心冲撞了人家。”刘衡说了一声,又冲那小娘子行了一礼,拉着王七一起走了。 “两个大男人一起到月老庙啊,嘻嘻,也是好玩。”那丫鬟觉得好笑,扶着小姐嘀咕了一句。 那小姐看着刘衡的背影,“来这儿求姻缘绳,难道也是来求姻缘的吗?” “看他莽撞傻乎乎的样子,像个老学究,难怪要来求姻缘了。”那丫鬟想到刚才刘衡板正的样子,觉得像个小夫子,“刚才看他那眼睛都吓直了,就看着脚下,一眼都不敢乱看。” “看着有些古板,倒是个知礼的。”小姐点评了一句。 “那打扮,可能是今年来赶考的举子。夫人不是说要让老爷好好看看,从今科的进士里给您挑个如意郎君吗?都说月老庙灵验,也许小姐的美满姻缘自有天定呢。” “不要胡说。”这小姐嗔怪地说了一句,看着刘衡的背影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这男子是不是今科考生,能不能榜上有名呢?不知道他那姻缘绳是为何而求。 “小姐,我们快点到后面去吧,夫人还在等着呢。” 刘衡不知道后面的对话,喜滋滋地揣着红绳回家了。 一路上王七就觉得自己被忽悠了,什么陪自己来啊,分明是他自己想来,忽悠自己陪他来啊。在月老庙里,还拿着自己当幌子,害自己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 王七越想越觉得郁闷,快到帽子胡同了,刘衡看王七还在嘀咕抱怨,笑着跟他行礼,“都是我私心作祟,还请表哥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他正儿八经道歉,王七倒不好意思再说了,“行了行了,我还真跟你计较啊。” “那表哥先帮我保密,不要告诉汐儿我去月老庙求了姻缘绳啊。” “行行行,放心吧,我就当没这事,好了吧?” 第237章 明珠不暗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和王七求了姻缘绳回来,王七倒真是守口如瓶,毕竟他自己也求了一条,捅出刘衡的糗事,他自己也逃不了。 这次会试考完,再不复之前邀约会文的盛况,所有考生都闭门谢客,等待会试结果。 刘衡乐得在家待着,每日除了看书,就是跟在颜汐身后转悠。 这一看他才发现,虽然看着家里添了不少人,颜汐比起以前反而更忙碌了。 每日里,茶棚的事要查账过问,卤味店的东西要管,老乌头带着方明义几个新开的脚力行,也在筹备宣传阶段。就算有瘸子、王七和老乌头管一摊,到底生意上颜汐比他们老道。 与善茶棚,是王氏出事后才开张的。颜汐是按照现在快餐连锁的理念来办的,选址都在各处官道要道。 市口好,流动人口多,保证了茶棚生意入账;官道旁,传递消息方便,让茶棚有了信息收集和传播的有利条件。 原本,他们做的这些生意,都是进账几文几十文的小生意,听起来就没什么油水,没什么达官贵人看得上。 可是,随着刘衡的出名,与善茶棚表现就变得抢眼了,有一些人家想要参股了。 颜汐本来也是想用与善茶棚,为刘衡增加点筹码。现在,既然已经被人盯上了,她与刘衡几次商议后,觉得与其让其他人家占便宜,以后被逼着明珠暗投受制于人,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直接选根金大腿抱着。 据私底下的消息,天启帝如今都让卫城开始批阅一些奏折了。也许就这一两年,就会立卫城为储君。 这满京城里,还有哪根大腿,比得上卫城呢? 再说,他们与卫城早有交情,卫城多次帮忙照应,他的人品颜汐觉得信得过。 所以,颜汐直接拿了一叠与善茶棚的资料,到城郡王府求见。 她到的时候,卫城正在宫里,倒是卫城底下的幕僚林先生,派人请她到外书房见面。 林先生对颜汐闻名已久,第一次见面,发现这小娘子年纪不大,看着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那眼神看人时,竟然有种能看透人心的错觉。 颜汐听周洪提起过林祖望,当然周洪那嘴,都是抱怨的多,什么老古板、什么不讲人情,现在看到这一身灰色长袍的老先生,她一点也不敢无礼。这可是第一幕僚,搞不好就是将来的第一权臣啊。 “林先生,有礼了。”她手上抱着东西,欠身行礼。 “颜娘子客气,我家爷多次提起您,说您小小年纪,巾帼不让须眉,胆识过人。” “郡王爷谬赞,我只是一个略做点小生意而已。” “门房说颜娘子来找郡王爷,不知是否方便让我转告?”林祖望不敢轻忽颜汐,问话也问得客气,“这些时候,郡王爷每日在宫中,都要留到快落钥时才回来……”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郡王爷知道我做的一些小生意。所以,我整理了些东西,麻烦先生转交郡王爷,就说小本生意,请郡王爷多指教。”颜汐拿出两个信封纸袋,交给林祖望,“麻烦先生了。” 这纸袋没有封口,林祖望看了一眼,郑重收好,“颜娘子放心,待郡王爷回府,我一定马上转呈。” 上次被敲打之后,林祖望可不敢截留颜汐要送的东西。 到了傍晚时分,卫城回府,就看到了颜汐送来的两个纸袋。 他看了林祖望一眼,看林祖望只是双目低垂,看着自己脚前的地砖,不由一笑。 上次敲打过后,林祖望恭谨了很多。 他以为颜汐是有什么事想求自己,打开上面厚点纸袋,却是一叠纸,翻看几张后,不由正了神色,“先生,你来看看这些。” 林祖望听到卫城的声音带着凝重,上前接过几张纸,这一看,也是咦了一声。 颜汐的这些纸上,记录的是沿着官道几个州府的传闻,有登州的官府下乡催缴税粮,跟村民发生械斗;有永州那边平王府里侧妃办花宴穿戴逾越;还有抚州徐家徐二老爷流放后,如今为了争族长之位,正打算要徐首辅做主……看着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八卦,但是,几乎有头有脸的人家的消息,都记录在案了。 林祖望作为首席幕僚,当然知道情报的重要性,“这些……都是颜娘子收集的?” “是与善茶棚里,掌柜和伙计将过往行人闲聊的话记录下来,然后逐一删选择重汇总送到京城来的。” 卫城看着颜汐的信,里面详细说了与善茶棚这几年来做的事。 通过与善茶棚,散布徐家流言,传递会试重考消息,资助学子读书,赈济乞丐流民。事情不大,但一联想这几年的事,就不敢小看了与善茶棚的威力。 之前徐家派人冲刘衡下杀手,因为与善茶棚的流言,徐首辅赔了夫人又折兵,在京里花了冤枉钱还被参奏银钱奢靡,也没保住徐族长,人都流放了。 这次刘衡蒙冤入狱,为他鸣不平的学子之多,从京城往南,几乎各州各府的学政官府,都收到了学子们的鸣冤折子;在京城这里,刘衡中会元后,据说举子们居然无一异议,还百般庆幸。 有了这么高的声望,假以时日,刘衡或许就是将来士林领袖了。 而这些,都是靠与善茶棚实现的。 “皇伯父的暗卫,只能盯着京城这一块,出了京城,消息就不够灵便了。”卫城放下书信,赞叹道,“没想到小小的与善茶棚,每月盈利不过些许银两,消息却是遍布官府乡绅。” “属下听周洪说,颜娘子底下有两个人,曾是边军夜不收,收集消息有独到之处。那些掌柜和伙计们,经过这两人调教,自然也不同普通的掌柜伙计。” 林祖望眼神带出了一丝狂热,卫城如今在京城站稳脚跟了,可是外面的消息却很欠缺,与善茶棚就能弥补自家的短板啊。 “爷,颜娘子送来这些,让属下转交,难道是为了给爷通报消息?” “不,她想让我参股。”卫城打开第二个纸袋,轻笑了一声。 “参股?” “她说当初建立与善茶棚,是为了生计,也是为了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现在,京城里,不少人家都派管事找她,想要买下茶棚,或者与善茶棚投入他们门下。” 卫城笑了,“她这是不甘心被人白白吃掉,宁愿将这份厚礼送给我呢。” “爷,这是好事啊。”林祖望大喜。 第238章 想的太长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与善茶棚,如今才开了十几家,就有了这样大的影响力。要是再多开几家,岂不是卫国各处州府尽在掌握中? 林祖望想到这种可能,真是大喜过望,连声对卫城说恭喜,想了想又说道,“爷,只是暂时我们没有人手,这与善茶棚,还是得颜娘子经营才是。” “她给了一张红利单子,”卫城将颜汐拟定的一张合作单子放到桌上,上面写了与善茶棚的投入本钱,但是有几项都是空白,比如茶棚经营人选、红利分配等都空着。 这些都空着,颜汐的姿态放得很低。卫城若是想要与善茶棚,直接填了他的人为经营人选,就等于将茶棚给白占了。 “颜娘子对爷一片忠心。”林祖望觉得颜汐实在识趣,“这茶棚经营和人手,颜娘子都有现成的,不动最好。这红利分配……” “我岂能要一个小女子的辛苦钱?”卫城瞪了林祖望一眼,大笔一挥,经营人手管理的自然是颜汐,红利分配上写了一九,颜汐占九成,自己只占一成。 随后,他又与林祖望讨论写了需要与善茶棚收集的消息内容,叫周洪送到与善卤味店去。 周洪一听颜汐的茶棚与自家爷算合作了,大呼财神爷。 颜汐和刘衡受不了他的哭穷,请他好好吃了一顿,才算将人打发走了。 卫城自然不会自己出面合作,但是,他亲自到与善茶棚坐下喝茶吃饭,又书写了一块匾额,挂在碧云山山脚下的与善茶棚里。 其他打这茶棚主意的,一看城郡王这架势,又是照顾生意又是题字,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意思就是与善茶棚今后的后面就站着他啊。不管有啥心思,哪还敢叽歪,瞬间偃旗息鼓了。 颜汐拿着卫城白纸黑字写的合作条款,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就这么高兴?”刘衡看她对着卫城的字看了又看,有些吃味。 “能不能高兴吗?有城郡王的金字招牌,以后谁还敢来茶棚找事啊?”颜汐看了又看,要不是怕墨迹化了,都恨不得拿起来亲上几口。这可是金大腿啊,他们终于抱上了一条金大腿,还是一条船上的。 卫城让与善茶棚收集各地官府的消息,再从京城往北开几间茶棚。这些,压根不是事。 现在,与善茶棚就等于是卫城的耳目,将来卫城要是继位,自己和刘衡是不是就是皇帝的第一号亲信? 颜汐瞬间觉得自己身价不凡,感觉要是来身飞鱼服,她就能比当年锦衣卫还做得到位啊。 “汐儿,是不是……我太不可靠?” 啊?颜汐看着情绪明显低落的刘衡,有点傻眼,“没有啊,二郎哥,你当然可靠了。” “细想想其实我是挺没用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家里是你养家,出事了也是靠你张罗,城郡王确实比我有用。” 这是……吃醋吗?只是,看刘衡情绪低落地坐在边上,眼睑低垂,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巴还微微堵着,看着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正在撒娇的孩子一样,她的心霎时就软成了一片水。 颜汐放下那张合约,走到刘衡身边,“怎么会呢?当初我第一次做生意,就是因为二郎哥你是童生的身份,才没被人欺负。后来与善茶棚开张,也是因为你是举人,才能那么顺利。要是没有你说服刘族长,茶棚里也没有合适的掌柜和伙计。要是没有你找的题选文录,我们就不能给学子们借阅书籍,也就不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这些,靠我都是不行的啊。” 颜汐细数了刘衡为茶棚所做的贡献。很多事,要是在现代,也许自己也能做。但是在古代,女子天生就受限,要不是有刘衡的支持,自己再有想法,也没现在这么容易。 何况,刘衡可没吃软饭,就算不缺钱了,他还在国子监卖力地抄书卖文,赚到的钱他自己没花,还全交自己手里了。 这样想想,穿到这时代,能遇到刘衡这样开明的人,实在是自己的福气。 “城郡王是我们的贵人,我只是感激他而已。” 我们的,这词听着很悦耳,刘衡心里高兴,却还想听颜汐再哄自己几句,还是微微垂头不开口。 颜汐别看平时口灿莲花,安慰人的时候发现词穷了,只好搜肠刮肚地说:“二郎哥,我们是一家人,这家人和外人总是不一样的。你也不用和别人比啊,人和人不能比的,投胎是个技术活。有句话说女人要是不能做老板娘,就得努力做老板的娘,男人……” “胡说!”刘衡本来还有点高兴,一听老板啥的,听不下去了,“我们的孩子必定会有出息,你将来要做也是做进士的娘。” 好吧,士农工商,自己说秃噜嘴了,她连连点头,“对对,不从商。” “要是女儿,可以学你做生意,女儿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很好。儿子不行,得先教他读书……” “停!”颜汐越听越不对,脑子一清醒,脸轰一下就热了。这话题跑太远,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她才十三岁,连亲都没结呢,还女儿儿子,想得着吗? 颜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能想到儿子女儿,就不会失落到哪里去。 她拿着合约跑回自己房里,小心收到箱子里,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终于,到了殿试这一日,三百名贡生齐聚宫门口,个个都是喜气洋洋。 他们穿着崭新的袍服鞋袜,静静等候召见。殿试只排名次,不出意外,名次也就是稍微变动一二,舞弊案的阴影也散了,大家感觉前途已定,不像会试时前途未卜忧心忡忡,所以大家还很轻松,互相拱手作揖,小声说了几句。 过了会试,他们这些贡生就是同年,将来在官场上也算有了交情,自然要熟络一下,以后才能方便行事。 刘衡这个会元边上,也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主要还是之前跟着颜汐上过金殿的那批人。他们跟着颜汐一起面圣喊冤,也算是同舟共济过,这情分比起其他同年了就更胜了一筹。 第239章 路漫漫修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与几个同科贡生们悄声说话,很快,晨光微熹,东边出现了一抹红色。 一队禁军过来,将这些贡生们分为两列,站到了他们的后面。 刘衡们不知道出了何事,正凝神屏气时,远远的几顶官轿晃晃悠悠抬到宫门前,几个穿着蓝色官袍的官员们走下轿子,互相拱手行礼,从这群贡生们面前走过,走进皇宫去了。 这之后,各级官吏们络绎不绝,宫门前一下就热闹起来。 文官坐轿,武将骑马,要是碰上一文一武同时到达,那这两人几乎没啥交谈,各管各走的匆忙。 要是碰上同僚了,文官们都是低声说话,迈着四方步走进去;武将们可没这么含蓄,尤其碰上相熟的,大声招呼拍肩碰拳,走路也走得大步流星。 御史们就比较独立了,一个个四面环顾,看到什么都皱眉头,感觉看到什么都想找茬参奏一本的样子。不论文官还是武将,看到御史们都没啥好脸色。 卫国朝廷的官吏里,若论讨人嫌,御史绝对是首当其冲,绝无他选。谁让这群人没事就喜欢奏本呢。 等到文武两列官员在宫门口排得差不多时,徐首辅为首的几个阁老们姗姗来迟。这当中,又差不多分为三拨首辅徐廷之来得最晚,次辅高世松和内阁排列第三的陈复礼前后脚到,排列第四的安元山紧跟徐首辅的脚步,而排第五的史思铭是这几年才提拔进内阁的,年纪最轻,他与其他人打了招呼后,远远缀在陈阁老的后面。 高次辅和陈阁老走到贡生头上,陈阁老在刘衡面前停下脚步,“二郎啊,此次你考中会元,也算洗清冤屈了。总算不负皇恩啊。” “学生惭愧,侥幸得中,谢谢阁老大人。”刘衡连忙弯腰行礼。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夸奖年轻有为的小老乡啊?”高世松笑着跟陈阁老说了一句,又看向刘衡,“殿试上好好答对,莫要害怕。” “是,学生谨记大人教诲。”刘衡又冲高世松行了一礼。 此次考试,三位阁臣都是考官,对贡生们来说,可算是座师了。 这时时辰也差不多了,高世松和陈复礼这一停步,就将晚到的徐首辅给堵在了后面。 徐首辅这时恰好走到了三百名贡生排列长队的中间,前面两人把路堵严实了,他只能放慢步伐,等这两人走了,才慢慢走到官员队伍的最前面。 这次会试,徐首辅这三位阁老都是考官,徐首辅还是主考,这些贡生们都可算是他的门生了。但是高世松和陈复礼与刘衡的对话,完全将徐首辅给排除在外,下了他的面子。 而且陈阁老一句“不负皇恩”,点明此次会试的得中与否,都是圣上的意思,更没徐首辅这位主考什么事了。 对官场老油条来说,一言一行,莫不含有深意。刘衡只觉得待在宫门外这短短片刻时间,就看到了朝廷中官场百态,见识了一番明争暗夺。他本来觉得自己也算有城府的,见识这些官员作态之后,就想到了一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很快,低沉的鼓声敲响,宫门大开,官员们一个个面容端肃,从宫门中鱼贯而入。 贡生们站在宫门外,目送着这些背影消失在幽深的宫门洞里,刘衡站在贡生最前列,也只能看到宫门里隐约的汉白玉栏杆。 又过了很久,两名礼部官员走到贡生们面前,讲了入宫后的规矩,让大家按照放榜名次列队,听到宫门内尖细的一声“传新科贡生们入殿”的声音,一层层通传传到宫门口。 门口禁军们示意之下,三百名贡生们鱼贯而入。 他们此次的考试地点,定在了太和殿。 天启帝高坐在龙椅上,殿中已经摆放了一排排书案。考生们三跪九叩,山呼万岁之后,天启帝温言勉励了几句。 这是全天下读书人最盼望的一刻。有些人终其一生,可能也就两次见到皇帝的机会,一次是殿试,一次是殿试后的廷见,此后淹没于漫漫仕途中,再无进殿的机会。但是,今日这一刻,这些贡生们都是意气飞扬、踌躇满志的,不论是第一名还是第三百名,皆激动地聆听圣训。今日之后,便是天子门生。 天启帝说完,考生们谢恩之后,依照名次坐到书案前。 殿试只考策问,题目大多与时务有关,就是所谓的金殿射策。 这策问书写格式很有讲究,可算是古代应用文典范了,格式非常严格,但凡一点错误,文章写得再好,也别想名次靠前了。 刘衡坐到首位,拿到题目后开始看起来。 殿试的时间按照规矩是辰入酉出,一般日暮时分就要收卷了。天启帝这次出了三题策问,一日写完时间还是比较紧张的,大家很快都埋头作答。 说是殿试,天启帝自然不可能真的陪考生们从早坐到晚,他略坐了一会儿,就悄悄离殿了。 不过,留在殿中监考的依然是徐首辅等阁老们,还有六部官员、大理寺卿等,规模一点不比会试时候小,殿外更是禁军守卫。别说考生们,就是监考的官员们想要上个茅厕什么的,都会有禁军跟随。 太和殿里静寂无声,这时候考生们也无心偷看眼龙椅、大殿的样子,整个大殿只有翻书和写字时发出的沙沙声。 考官们正襟危坐,为了避嫌,没人在殿中逡巡,也没人交头接耳私语。前面一排监考官坐着,后面和左右两边是禁军盯着,每位考生都觉得自己被几双眼睛盯着一样,胆子小些的手都要开始抖了。 殿试的条件比起以前的考试自然好多了,不仅供应茶水,还有宫中的点心。 刘衡吃了几块,觉得宫中的点心还是颜汐做的美味些。 他略微思索之后心中有了腹稿,很快下笔如飞。不过片刻,一篇策问就打好了草稿。书法也是殿试中的重要一项,所以,他花了一个下午专心誊写,直到有人陆续交卷了,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示意禁军收卷。 走出宫门时,已经是夜幕低垂,御街前空空荡荡,除了他们这些走出来的考生,再无行人。 第240章 一甲状元名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不知道,他在考场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观察着。待到他答完交卷后,那份卷子直接送到了天启帝的御书案上。 天启帝看完文章,微微点头,“如此才华,之前的二十六名的确是屈才了。” 卫城在御书房中翻看一些地方奏折,看到天启帝正在看刘衡的答卷,笑着问道,“皇伯父觉得刘衡能取第几名?” “难得少年英才,看他长相俊俏,朕要是点他为探花郎也是相得益彰。” 历朝历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探花都会选年轻英俊的。 “皇伯父,人家已经是会元了,这点为探花,硬生生降了名次啊。”卫城替刘衡鸣不平,“可怜他在刑部大牢受了酷刑……” “你这是为故人求个状元?” “倒不是为故人,而是侄儿觉得,刘衡文章若真是出众,十八岁的少年状元,更能体现朝廷开科取士,只取才华不论其他。” “嗯,先看看吧。”天启帝将刘衡的试卷递给总管太监全福,示意他将卷子送回去,“让陈复礼看看,这刘衡也是同安府人吧?” “是,圣上这记性可比老奴强多了。”全福笑着恭维了一句。 “行了,送过去吧。”天启帝一笑,指指门,让他快走,低头看起其他奏折来。 卫城也不再开口,只当刚才是几句闲话。 其实,刘衡只要正常发挥,他这次的殿试名次,压根就看天启帝打算如何对待科场舞弊案。 若是他站在徐首辅一边,那么此次的殿试前三名,必定不会从科场舞弊案相关的考生中选。 若是天启帝觉得此次舞弊案是徐首辅捣鬼,想要敲打一二,那么这次的状元,肯定会落在舞弊案中蒙冤入狱又宁折不屈的刘衡身上。 殿试的阅卷,依然是监考的考官们带着五个大臣,一共十个阅卷官。 这时候没人敢嫌累,一个个吃完晚饭就开始低头看卷,就连年近七十的高世松,也是精神矍铄,毫无疲态。 全福将卷子送回到阅卷处,四下一看,将卷子送到了陈阁老这边的礼部官员手中。 殿试的卷子也是糊名的,但是不会誊抄。所以那官员一拿起试卷,就认出了这是刘衡的笔迹。他粗看了一遍文章,没有犯忌错漏之处,再一看文章言之有物,立意高端,行笔如云;该歌功颂德的地方颂得恰当好处,该直抒己见的地方又显得风骨凌然。 他直接画了一个圈,传给了下一位。 按照惯例,应该是十位阅卷官选出卷子呈交御览,现在直接倒过来了,天启帝已经看过了这份考卷,再送回来。 而且全福拿过来后,直接交到陈阁老这边,其他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刘衡必定是三甲之一了,就不知道是状元还是探花。榜眼倒是没人猜测,因为三甲之中榜眼是最不显眼的。 不要说刘衡文章写的很好,就算一般那也得取个上等啊。 徐首辅看到之后,跟安元山对视了一眼,再无声息。 十个考官,轮完一圈后,刘衡就得了十个圈。 考官们评卷,一般由高到低是以圈、点、竖、叉区分示意的。 刘衡这卷子有十个圈,意思就是上等佳作了。 又是一日天光微亮的清晨,依然是三百名贡生齐聚宫门前。与上次的忐忑不同,这一次,他们脸上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随着庄严肃穆的钟声响起,午门上的五扇大门齐开,表示了皇家对天下人才之重视及笼络。 还是如同殿试那日,刘衡打头,带着其他贡生们走入皇宫。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无需等待,直接尾随在百官身后,踏入宫门。 此时,他们走的是左侧门。 按照规矩,午门的正门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时皇后可进一次。还有一次例外,就是金殿传泸后,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可走一次。 对天下读书人来说,这可是无上的荣光。哪怕将来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又在科举中拿到一甲三名,也只能望门兴叹。而且,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此生再不复来。 太和殿前,一字排开的金甲卫士,尽显皇家威严。 文武百官依次鱼贯进入金殿中,按照官职高低文武两列排开。 在礼部官员的调度下,这些马上就要晋升进士的贡生们让跪就跪,让起再起。 然后,贡生们肃静等候。他们听不到金殿里君臣的声音,感觉等了很久之后,徐首辅捧着皇榜从金殿内走出,将其放置在太和殿前的黄案上,礼乐声起,徐首辅退开,众位贡生跪倒在殿前台阶下,一名礼部官员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甲申年六月初八,策问天下贡士,大取天下贤士……” 一段皇家求贤若渴的宣言过后,那位礼部官员顿了一下,才继续大声读道,“甲申年殿试一甲第一名,刘衡——” “一甲第一名,刘衡——” 三百名贡生跪于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太和殿前丹陛长约十几米,而礼部官员站在丹陛之上的黄案前,他一个人的声音想要传下来,自然是不可能的,就得靠站在一层层台阶上的人的接力。 此时,那位官员话音刚落,接力从上往下,毫无停顿,感觉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似乎耳朵中听到的都是刘衡的名字,这声音响彻天际。 一甲的三名是要唱名三次的。 无论刘衡有多淡定,此时跪伏于地,心中依然是激荡不已,甚至,他感觉眼眶发热酸涩,往日求学种种、爹娘殷殷期望、颜汐的辛苦操持、一路走来的艰难险阻……一一划过心头。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只是闪念之间。 这时,一个礼部官员走上来,低声对他说道,“状元郎,快些出来谢恩啊。” 刘衡连忙起身走到正中间的丹陛下,三跪九叩之后,大声谢恩。 整个金殿传胪进行了很久。 结束之后,礼部官员迎接金榜,悬挂于午门外,悬挂公示三日后恭缴内阁。 这边以刘衡为首的一甲头三名,则跟着鸿胪寺官员的指引,前去更衣,等待马上就要开始的跨马游街。 第241章 月老庙故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原本蓝色的进士服,换为了绯色朝服,腰间的革带换成了银带,就连乌纱帽上也被簪了两朵红花。 待到他换好衣裳出来,见到了新科榜眼和探花。榜眼名叫苏志昌,看着两鬓斑白,年近五十,看他背都有些佝偻了,说一句大器晚成真是实至名归。 探花张珣自然年轻些,约莫三十来岁,面白微须,高瘦身材。 边上的鸿胪寺官员看着眼前三人,觉得这次跨马游街,京城贵女们还在等着看看风流俊俏的探花呢,只怕探花郎的风采都要被状元给夺走了。 三人照例赴了琼林宴,随后从午门正门出了皇宫,跨马游街。 出了皇城后,一阵锣鼓喧天开道,三匹高头大马驮着新鲜出炉的状元郎、榜眼和探花出来了,马边上各有两个身高修长的士兵牵马护送,前后彩旗、牌杖簇拥,负责维持秩序的兵丁们在前面开道,一路敲锣打鼓而行。 御街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沿街的茶楼酒肆更是一座难求,二楼的雅座上,窗门大开,不少贵女们躲在窗后看着底下的热闹。 刘衡居前大半个马身,榜眼和探花一左一右紧随其后,三人都是一身绯色官服,头簪红花,身上还披着红。 “状元公呢?” “好年轻的状元啊!” “探花是哪个,看不到啊……” 一声声尖叫预示着跨马游街的开始,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双眼放光地看着马上那三个人,其中又以年轻女子的目光最为热切。 这种欢庆热闹的时候,举止略微出格些也能被原谅,有些女子抓着鲜花往他们身上扔,甚至还有大胆的丢了绣帕过去。不过轻飘飘的绣帕,往往还没扔到人,就先掉地上了。 扫了一眼后,对年轻女子来说,主要目标还是看状元郎。榜眼太老了,探花若跟榜眼比那自然是不负风流探花之名了,可跟状元公一比,年纪太大,容貌也不够俊俏啊。所以啊,一番对比之后,大家的尖叫声都冲着状元去了。 刘衡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啊,鲜花绣帕甚至还有香囊从天而降,他左右狼狈躲避,一张俊脸都涨红了。 这么一脸红,更是玉面郎君,恶性循环之下,丢来的东西更多了。 状元公的狼狈样子,惹来一阵阵哄笑,就连后面的榜眼和探花也是笑声阵阵。 “状元公,那香囊一看就是妙龄女子丢的。”探花还玩笑地起哄。 刘衡一边躲避,一边还忍不住抬头张望,想找找颜汐他们在哪儿。 御街中间一间酒楼的二楼,颜汐带着颜柳、颜枫、王七等人,几个人挤在窗口看热闹。 方明义那几个孩子,嫌楼上看不真切,闹着要阿大和阿二带着他们到楼下,挤到御街边看热闹。 二楼的酒楼里,喧闹程度与楼下御街边不相上下,大家或尖叫或议论,说话都得趴耳边说。 “小姐,公子在那儿!”颜柳指着远处的红色身影,示意颜汐去看。 这时,刘衡还未到酒楼下,颜汐只看到他时不时被丢块绣帕或者丢个香囊,还好没人丢瓜果啊,不然不得被砸死? “汐儿,以后你可是状元夫人啦!”王七高兴之下,大声说道。 他这话一出,忽然一片寂静,趴在他们边上的窗户看热闹的人,都转头看进来,有人笑了一声又转回去看楼外的热闹。 有人指指点点低声说笑,显然是在笑颜汐不知羞,看到个状元就能当状元夫人了? 边上的包厢里,一个小姐带着几个仆妇坐在窗边看热闹,也听到了隔壁王七的那句话。 “小姐,外面不知道是谁,好不知羞,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嫁状元郎吗?”一个小丫鬟嗤笑一声。 这个小姐,正是月老庙中与刘衡偶遇之人——徐首辅的孙女、徐承安的嫡长女徐元香。 说起来徐元香也真是倒霉,她从十二岁起开始议亲,起先是高不成低不就,后来好不容易快要议定一个,被姑母徐玉容的名声带累,对方愣是不再提起了。 有徐玉容的名声在,京城中高门大户议亲的时候,就有所顾虑了。 徐大夫人又是好强的,一心要挽回面子,想要等储君之后将女儿送进宫,但是圣上迟迟不立,女儿的年纪已经耽搁不起。 今年,徐元香已经十七岁,都可算是老姑娘了。 徐大夫人再想挑人家,发现门第相当的人家里,都没合适郎君了。她觉得女儿婚事多舛,带着女儿去月老庙烧香求神,结果徐元香就碰到了刘衡。 徐元香虽未明说,心里也觉得这必定是天赐姻缘。刘衡的装束一看就是在京赶考的举人,独自到月老庙求姻缘,肯定是还未婚配。若是他今科得中,自己许配给一个进士,也算不辱没徐府门第。 所以,知道今天是金殿传胪、跨马游街的日子,她以散心为由,带着家中仆妇们到酒楼要了一间雅座。 小丫鬟还在嘲笑隔壁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徐元香也觉得那人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她到底不像丫鬟那样口出恶言,淡淡一笑后,低头端起一杯茶水抿了一口,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道那个少年举子会不会得中进士,要是能名列三甲之一,祖父和父亲必定会欢喜的。 “小姐,小姐,你看那个状元,就是上次在月老庙遇上的那个举子啊!”那日在月老庙陪在身边的丫鬟如意,看清骑在马上的人后,兴奋地叫小姐快看。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当然最知道小姐的心思。 徐元香心头一颤,也探头往外看去。 她不能像丫鬟那样百无禁忌,直接就探头出去,所以只是微微靠近木窗往外看。 果然,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挂红绸头簪红花的少年郎,正是月老庙曾撞到自己的那个年轻举子啊! 如今他一身绯红官服,更衬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鬓若刀裁;细看五官,眉如墨画,鼻如悬胆,通身气质一看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难得少年得志不见轻浮,端坐马上微微羞涩的样子,可见心性淳朴稳重。 “如意,今科状元是谁啊?” 第242章 这是桃花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元香一看到刘衡,只觉真是姻缘天定,一个状元郎,自己若是嫁他,也是相得益彰了。 她轻声问丫鬟,“如意,今科的状元是谁啊?” “刚才听楼下有人叫,好像姓刘……小姐要想知道,奴婢去打听一下。” “说什么胡话,我打听这个做什么?”徐元香粉脸微红,恼羞成怒地横了丫鬟一眼。 如意嘻嘻一笑,“奴婢想知道,奴婢去打听了回来跟小姐说闲话。” 她刚想出去,听到隔壁那个称状元夫人的人又在大叫,这次叫的是“二郎”。 王七看到刘衡骑马过来了,高兴地大叫“二郎,我们在这儿!”又冲边上嗤笑的人骄傲地说道,“那是我表弟,嫡亲的表弟!” 听说这人是状元公的表哥,边上人倒是犹疑起来,难道还真这么凑巧,看个热闹就碰到了状元公家的亲戚? “你是他表哥,那为何说状元夫人?” “因为我表弟的未婚妻在这儿啊。”王七昂头示意。 “今科的状元郎是与善茶棚的东家,听说他之前因为舞弊案蒙冤入狱,他家人为他到金殿鸣冤,难道就是他未婚妻?”有熟知八卦的,马上想到了之前京城轰动一时的大案,还有因为那件大案而被人称道的刘衡的家人。 这群人里只有两个女子,看着年纪略大些的那个,刚才称呼坐着那个小娘子为小姐,那坐着的这个就是刘状元的家人了啊。 原来是未婚妻,难怪舍生忘死为他鸣冤啊。 众人心里霎时脑补了一出夫唱妇随、生死不弃的悲壮爱情故事。 颜汐看到这些人的目光有点汗,她鸣冤的时候真不是为了生死相随,只是想要救人而已啊。 “二郎,二郎,我们在上面!”王七已经懒得搭理众人,眼看刘衡骑马越来越近,大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拼命招手叫喊。 刘衡骑在马上,锣鼓声震耳欲聋,他压根听不到人声,只能不停抬头寻找颜汐一行人。 忽然,他看到御街边上站着的阿大和阿二几个,阿大和阿二一人肩上扛着阿寿,一人扛着阿喜,方明义几个就紧紧贴在阿大阿二的边上,他们都冲着刘衡又跳又叫。 刘衡看到方明义不断指楼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酒楼的二楼,果然看到颜汐几个正站在窗户边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勒马停下,冲颜汐露出了笑容,抬起胳膊冲他们招手,示意自己看到他们了。 颜汐看到他笑容满面的样子,促狭地拿着自己的绣帕在窗外挥舞了几下,作势欲丢,又收了回去,掐了酒楼插瓶的一朵桃花丢了下去。 她的手劲不足,那支桃花压根就到不了刘衡面前。 颜枫看着颜汐满脸带笑,眼看那桃花呈现下落姿势,拿出一枚铜板击在花枝上。那支桃花马上改变方向,直接冲向刘衡怀里。 刘衡拿起一看是一枝桃花,不由汗颜。想到汐儿常说的桃花运,这是取笑自己被丢了那么多绣帕香囊,走桃花运吗? 他想要掏点东西送回去,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直藏在身上的那段姻缘绳。 这姻缘绳求来后,他特意定做了一块很小的平安玉牌当坠子,玉牌上一面刻着“刘”字,一面刻着“颜”字。 从做好后,他就一直贴身收藏,只等一个好时机送给汐儿,今天殿试也没离身,刚才换衣裳的时候又放进了袖袋里。 他跟前面的士兵示意,让方明义走到马边上来,将姻缘绳递给他,“送上楼去!” 方明义一看是红绳,大声应了一声“是”,嘴里大叫“小姐,公子送你的红绳”,一溜烟跑上楼去。 他这话一喊,所有人都知道状元郎送出去一截红绳啊,楼下的纷纷抬头张望,想看看状元郎的心上人是何模样;楼上的人则是看着颜汐,口哨笑声不绝。 方明义将红绳递到颜汐手中,“小姐,公子送你的红绳。”将红绳一递,又转头跟颜柳说,“我刚才摸到了状元骑的马。” 颜汐接过红绳,再是脸皮厚装淡定,在众人的目光中,也不由红了脸。 她瞪了刘衡一眼,将红绳戴在手上,冲他晃了晃,示意他快点离开。 刘衡才觉得心满意足,在牵马的士兵不断催促中前行,又回头做了个口型“等我回家吃饭”。 他这一送一笑,情意绵绵,惹得众人叹息。原来俊俏的状元郎,也已经是有主啦!今科的一甲前三,太没八卦了。 在众人的叹息声中,徐元香紧紧捏住了手中的茶杯。 怎么会这样? 他竟然定亲了? 这个少年状元郎竟然是姑父的儿子刘衡? 母亲说起姑母,都是说她当年任性妄为不知礼仪,不管不顾嫁给魏桓。 因为姑母的名声带累,徐元香心里对于姑母是有怨恨之意的,可这一刻,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懂了姑母当年的任性。若是刘衡刚才的红绳送给自己,也许,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的收下吧? 可惜,他的红绳不会送给自己,他还算是自己的仇人。二叔就是被他害得如今还在大理寺牢中,不,不是,二叔是被他那未婚妻陷害的。 但是,就算不是他陷害的,就冲他与姑母之间的陈年旧恨,加上如今祖父的厌恶,自己与他也绝无可能了。 徐元香虽然是闺阁女子,但是日常在家中,也听到过父亲与母亲的闲谈,还有祖父和父亲、二叔的只言片语。 从他们的话里,她知道祖父对刘衡深恶痛绝,为了姑母甚至恨不得将他斩尽杀绝。 “如意,我们……回去吧。”她意兴阑珊地起身,转头往外走。 如意听说状元是刘衡、又见刘衡将那根姻缘绳送了未婚妻,再不敢多说什么,扶着自家小姐往外走。 徐元香走出雅座,经过大堂时,转身朝颜汐那群人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戴着红绳的颜汐,她正半侧身目送刘衡一行人远去。 这女子一身寻常袄裙,未施粉黛,头上也只簪了一根木簪,看侧脸年纪尚幼。两个女子待在大堂中,身处一群男人中间竟然毫不顾忌,实在是有违闺训。 这样不知礼仪、年纪又小的女子,怎么配做状元夫人呢?她知道怎么帮刘衡打点官场人事吗? 第243章 更添一层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靠在窗边,就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好像有人在窥伺自己。 从刘衡让方明义送了红绳上来后,楼里的人都在探头张望,悄悄打量她,但是,这些目光只是带着好奇。而这道目光却不同于其他,感觉带着寒意,她四下一看,没看到什么异常的人。看颜枫和颜柳淡定的样子,这楼里应该没有武林高手。 她就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姐模样的女子,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走下酒楼。 看那小姐一身珠光宝气,走下楼梯时头上的珠钗一摇一晃,折射出五彩的光泽,身上衣裙轻柔亮丽,那衣料自己好像都没见过。这小姐一看就知道出身非富即贵,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人,应该不是她们打量自己吧? 她刚想仔细看看那女子身边的人有没有家族徽记,王七已经兴奋地一叠声叫她,“汐儿,快些回家吧?二郎游街之后,就要回来了。” 一打岔,颜汐再回头去看,人家都已经下楼了。也许是自己有些敏感了,她摇了摇头,笑着答应回去。终于看到活的状元游街了,比戏台上电视上看到的,要更热闹更壮观,现场塑造出的荣誉感无与伦比。 眼看楼下的人群也在散去,她们一行人也赶紧走。 徐元香心思比较复杂,失落,无奈,患得患失……带着种种情绪,她脸色就有些不好,上了马车后,就连贴身丫鬟都不敢随意跟她说笑了。 回到家中,她发现家中的气氛也有些不妙,就连门口的门房都敛声屏气、不敢大声说话一样。 她回到后院母亲的院子,徐大夫人看她回来,勉强露了一丝笑意,“香儿回来了?跨马游街可热闹?” “嗯,人很多。”徐元香不想多谈,“母亲,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唉——还不是你二婶。你二叔在牢里,她心情不好,今日发作了几个人。我念她到底事出有因,也不好狠拦。”徐大夫人叹了口气。 徐承安至今还在大理寺大牢关着,徐二夫人几次找自己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要早些将徐承安接回家来。 她也跟夫君徐承平说过。只是,这事惊动了圣上,却没这么好处置。 结果徐二夫人满心不快,不敢去公爹徐首辅面前撒泼,这气就撒到自己头上来了。她作为管家的宗妇,家中人事都是一手安排的。 徐二夫人却借故发作,直接说下人办事不力,惩治了几个。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偏偏她还不能上门与对方掰扯,不然徐二夫人借故跟自己撒泼哭闹,她丢脸也就罢了,自己的颜面却也受损。 所以,她非但不能发作,还让人送了些东西过去好生安抚。只是想起来憋闷,在自己院子里就带了几分颜色出来。 徐元香听说是二婶因为二叔的事找茬,也涌上一股愁绪。 这次二叔若是判处有罪,那祖父必定对刘衡更加恼恨了……那颜汐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也就罢了,竟然还煽动举子闹事,让刘衡在朝中四处树敌,得罪了自家祖父有什么好? 徐元香想到刘衡在月老庙中百般小心的捡起姻缘绳的样子,想起刘衡骑在红鬃马上,一身红色官服,手持一枝桃花,风流俊俏;他竟然不顾体统,堂而皇之地当众送红绳、寄私语,脉脉含情…… 还想到颜汐手腕上戴着红绳,眉眼飞扬、笑容满面,倚靠窗边含笑招手的样子…… 徐元香微微蹙眉,心里觉得有些堵闷。她看不到自己脸上还带了些许羡慕。只是,这羡慕一闪而逝,转眼间变成了自怨自艾,为何自己不是再早些遇到刘衡呢? 若是自己早些遇到他,必定不会让他惹了祖父厌弃;若是自己早些遇到他,也不会有舞弊案的入狱……自己出身显贵,才貌俱佳,竟然蹉跎至今,老天爷何其不公啊? 她心中有怨艾,嘴上也忍不住抱怨道,“母亲,二叔这案子,要如何了结啊?二叔也真是,祖父都嘱咐要私下商量,他怎么还跟贺尚书一起走到门外去了。” 二叔若是小心些,贺尚书走的时候送到后门就别出去,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也就不会给颜汐可乘之机。 “谁说不是呢!”徐大夫人也有怨言,好不容易等到徐玉容离开京城这么久,关于她的种种流言也平息了些。她还想趁着现在赶紧给女儿议亲,结果呢?又出了徐承安这么一档事。 徐承安这事是闹到御前的,圣上发了雷霆之怒,直接将人下狱了。若是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坐实了,徐承安丢命也就算了,自家老爷和公爹都要受到牵连。一个不好,徐首辅直接致仕,那徐家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 条件相当的人家,对于官场的弯弯绕绕都是清楚的,这时候正在观望圣上对徐家的态度呢,哪里肯轻易结亲啊。 她忍不住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庞,“我可怜的香儿,接二连三被他们带累,原本那贺尚书家四公子,我觉得还不错……” 如今贺尚书人都死了,贺家几个儿子也就老二入仕外放做个小官。贺尚书一死,他那几个儿子身价也跌了,自然不是好的议亲对象了。 贺家四公子?徐元香下意识又冒出了刘衡那张笑脸,低头微微摇头,“母亲,女儿愿意在家中侍奉您和父亲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呢?”徐大夫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我家女儿如此好,多的是人家想求娶呢,只是一般的人家,我舍不得你嫁过去受苦。” “母亲……”徐元香撒娇地红了脸。 “好了好了,你今日出门快一天了,累了吧?我让厨房备了燕窝羹,快回房歇着,一会儿让如意去厨房取了你吃点儿。” “是,谢谢母亲。母亲您也不要太辛苦了,别和二婶一般见识。”徐元香有心事,也想回房静静待着,告辞离去。 “好,我知道了。”徐大夫人目送自家女儿离去,心里更添了一层愁绪,家里的事愁,女儿的事也愁。 第244章 暂且不成亲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跨马游街,绕了京城一圈,回到家中时,颜汐正在做饭。 家门口一地的炮仗屑,有相熟的邻居一看到他,大叫“状元公回来了”,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呼啦啦门口就拥堵了一堆人,争着要状元公赐福。 颜汐在家里听到动静,一看门口这热闹,连忙抬出早备好的文房四宝,让刘衡发送。 刘衡随手抓住一样递出去,边上马上有人争抢过去,或拿到一条墨锭,或抢到一块砚台,就连一支笔都是宝贝。这些人家都是家里有正在读书的孩子的,从状元手中接到文房四宝,这可是好口彩啊。 刘衡手忙脚乱,发完了两筐东西,人群才渐渐散去了。 等他走进家门,衣服散乱帽子微斜,就连头发都散出不少,贴在鬓边。原来这一番拥挤,他居然出了一身汗。这个样子,哪里还有白天跨马游街的气派和体面啊? 颜汐不由笑了,递过一盆水,“快点洗洗脸吧,一脸的汗。” 刘衡哎了一声,低头洗脸,觉得胸前硌得慌,才发现颜汐丢的那支桃花,正揣在怀里呢。 他哎哟一声,小心地将桃花拿出来,花瓣早就被压坏了,“可惜了,花瓣竟然掉了不少。” 刘衡顾不上洗脸了,看看那桃枝,找了一个小缸,将桃枝插了进去。 颜汐在灶屋看到他居然还没丢掉,“你插土里干嘛啊?花瓣也不会长出来了。” “桃花都是扦插的,以前村里人家就是剪枝条种桃树的,我小心照料,也许这桃枝能长成桃树呢?” 还能这样的?颜汐没种过果树,看刘衡信誓旦旦的样子,索性帮着一起浇了水,然后又回灶屋去忙了。 刘衡洗好手脸,跟着走进灶屋,看着颜汐在灶台前忙碌,满屋都是饭菜的香味。 颜柳本来在灶屋帮忙,一看刘衡走进来,很识相地退到外面去了。 “烧什么好吃的啊?”他忍不住走到颜汐身后,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这几年,刘衡长得越来越快。颜汐自己觉得跟同龄人比,自己也不算矮,可刘衡愣是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他这么一抱住自己,下巴就能搁在自己头顶上了。 “做盐焗鸡。”颜汐小心地拿锅铲抬起鸡观察会不会焦掉。 这盐焗鸡做法简单,她又特意让阿大帮忙,将鸡对半剖开后压平实点,锅里放盐隔热,慢慢焗熟。 一看焗得差不多了,她将鸡盛到大盘子里,稍微调整一下,发着金黄光泽的盐焗鸡,成了一个趴在盘子里,高抬着鸡头的样子,再将鸡翅微微拉成展开的模样,“凤凰展翅,怎么样?” “好看,一看就很好吃。” 手艺有人欣赏,实在是一大乐事。 颜汐打算今天好好庆祝一下,准备了不少硬菜。刘衡也不嫌烦,就跟在她后边,帮忙递给盘子切根葱什么的。 她这边忙碌着,刘衡低声说,“汐儿,我打算明日就上书朝廷,先回家一趟。” “那你的官职什么时候定下来啊?是外放还是留在京城啊?” “你希望是哪种啊?” “当然是外放好。”颜汐早就想过这事了,“外放离徐家远,省的时刻得绷着被陷害。外放就好多了。就是听说外放要再升迁可不容易。” 她又得意地笑了笑,“不过如今城郡王可是我们茶棚的东家之一。只要他在京城混得好,你就不怕没机会。”现在他们可是抱住了一条金大腿。 刘衡看她得意的小样子,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按照惯例,我应该是留京的。” 按照惯例,一甲头三名都是留京的,一般像刘衡这样考中状元的,可以进入翰林院担任从六品的修撰一职,而榜眼和探花也可到翰林院守职做官。其他进士们会再考一次加试,决定各自的任职方向,大多都是外任县令、主簿等职。 “那就留京吧,反正我们在京城也住了这么久了。”颜汐听说要留京,也觉得没什么。 刘衡叹了口气,“若是留京,只怕你会更加辛苦了。”本来汐儿只要掌管家中生意,若是留京,各种交际却是免不了的。 颜汐哦了一声,一边将菜倒进锅里,一边应了一声,“留京也不怕,反正我们一不贪赃二不枉法,你就老老实实做官呗。”就他们现在的身家,也不用贪墨。 “留在京城,有徐家在,我肯定会受到排挤。京城里,官场往来总是免不了的,各府女眷也会有交往。”这个问题,刘衡走回来时想了一路,“我想,我们回乡后先定亲,你只是未婚妻,一些往来就不能请你,你受到的刁难也会少些……” 他说的有点迟疑,生怕颜汐生嫌隙,“我不是其他意思,只是你如今年纪小,若是顶着我妻的名头,官场上女眷往来总是看自家男人的态度的……其实,若按我本心,自然是越早成亲越好……” 他就算按惯例进了翰林院,也只是一个从六品。满地权贵的京城里,从六品实在排不上号,与其让颜汐受气,他想还不如再等等,等自己职位高些。 顶着未婚妻的名头打理家事,虽然也会被人诟病,但是他反正出身农家,没那么多讲究。而未婚妻的身份,比起妻子的身份来,推脱一些邀约就容易多了。 刘衡急急忙忙解释,颜汐几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她不是妻子的名头,自然不用尽妻子的义务,也不需要去人家家中应酬。 反正自己年纪也还小,先定亲再成亲更好,她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很好。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听到颜汐这么说,刘衡松了口气,他就怕颜汐生了误会。如今一桩心事放下,今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饿了。盐焗鸡的香味一扑鼻而来,他就忍不住狠狠吸了口气,肚子直接咕噜噜叫了起来。 “哎呦你肚子唱空城计啦?”颜汐笑了起来,夹起边上炸好的鹌鹑蛋,给他塞了一个。 刘衡没听过空城计这话,“空城计是什么意思?” 颜汐只好讲了诸葛亮空城计的故事,“这是我以前听的传说故事。”末了她解释了一句。 刘衡连连点头,只觉这诸葛亮实在聪明,“这就是虚张声势的法子吧?” “嗯,就是这个意思。”颜汐可不敢跟他多说了。 她不是不信任刘衡,但是,穿越还魂这种事,太匪夷所思。就算刘衡相信,说出来其他人也不会信。一个不好,就把自己当妖怪给烧死了呢?何况,刘衡知道后心里装了事,还让他多添了一层心事。 颜汐觉得,人总是有自己的秘密的。所以,她觉得,自己这穿越来历,就是自己打算藏一辈子的小秘密了。 刘衡也是真饿了,一个鹌鹑蛋,感觉塞牙缝都不够。 颜汐快手快脚将菜做好,端上桌。 第245章 衣锦还乡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接下来的日子,刘衡这位新晋进士还有不少事要忙活。 首先是状元代表新科进士上谢恩表,作为天子门生,向天启帝表示感恩。 随后,在礼部官员组织下,新科进士们来到贡院进行释褐礼,刘衡作为状元祭献孔子,榜眼、探花两个分别献祭东西十个哲位,二三甲的第一名分别献祭东西庑神位。随后,大家一起到彝伦堂拜谒国子监祭酒及司业。祭酒与司业受拜后,请一甲三名上堂,每人酌酒一杯,另各插金花一枝,称为“簪花”。 等刘衡回家时,一身布衣就换成了状元规制的官服和靴、笏。人靠衣装,这么一更换了衣裳,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第二天到孔庙拜谒之后,刻写进士题名碑。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刘衡走进孔庙,看着眼前一块块进士题名碑,心中还是激荡起了一阵豪气。 几百年前的碑文上,镌刻着一个个大家或知悉或不知的名字,这些人或是名臣流芳百世,或是奸臣遗臭万年,可在石碑上的名次,证明了他们都是一代人杰。 尤其是那一个个名垂青史的名臣,百年后的后人还是可以在题名碑上看到他们的姓名、籍贯和当年的名次。刘衡想象着百年后自己虽然已经变成一抔黄土,可后人还会像今天的自己一样,从进士碑上瞻仰自己的种种风采。 而礼部官员一篇抑扬顿挫的祭文,一句“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让他们想到自小父母的期盼,铿锵有力的一句“报效朝廷,不负皇恩”,宛如誓言。 三百名进士齐声喊道“报效朝廷,不负皇恩”,在孔庙这肃穆之地,只觉自己是在面向祖宗神灵起誓。 就算稳重冷静如刘衡,此时也有一种不负皇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激奋心情。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馆选结果也就出来了。刘衡果然按照以往惯例,入了翰林院成为翰林编撰。 入职之前,有两月的探亲假,也是让大家衣锦还乡之意。 刘衡与颜汐、王七和他的未婚妻田小翠一起返乡。 刘族长听说状元回乡了,高兴地派了族人到临水驿候着了。如今阳山村靠着与善茶棚的收入,早就不复当年的贫寒。刘族长派人到明水县迎接,出了青龙镇的官道,就一路鞭炮声不停。 刘衡一行人几乎是在一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回到阳山村的。 刘族长带着三叔公等族老们站在村外迎接,老远看到刘衡,一群人就打算下跪。他们是百姓,刘衡如今可是官身了,百姓见官,自然要跪拜。 刘衡连忙跳下马车,几步走到刘族长面前,双手扶起他,又扶起了三叔公几个,自己退后一步弯腰到底,作揖行礼道,“众位叔伯,刘衡回来了!” “二郎,回家好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看到状元公回家祭祖,真是……真是祖宗保佑啊!”刘族长老泪纵横。 他带着刘氏族人一力支持刘衡,就算刘衡得罪了朝廷权贵也毫不退缩。如今,所有的冒险都有了回报,刘氏族里终于有了一个状元。从此以后,刘氏一族就有了官路进途,再不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了。 刘衡一手扶着刘族长往前走,颜汐就和王七几个跟在后面。 刘家小院已经恢复了旧貌,门前河边小路上,从进村的桥头一直到刘家小院的门口,摆上了一桌桌的流水席,十里八乡的乡邻们说一声恭喜,就可坐下吃席。 刘衡拿着状元圣旨授书,亲自送到祠堂。三叔公等族人们都是喜极而泣,刘氏祠堂门前,增加了一个三斗功名旗杆。 族中刘族长和三叔公算是长辈,刘衡晚间向他们禀告了要与颜汐定亲之事,刘族长张了张嘴,本来想要反对。但是一看刘衡虽然恭敬但是坚定的神色,这不是自己儿子啊!再加上赵氏跟他说过,颜汐经商手段过人,如今在京城都已经安家置产了。 就冲颜汐与刘衡患难与共的情分,自己何必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所以,他还是点头道,“这事是你娘当年定下的,二郎你既然觉得好,那就是好。” “我娘在世时就多次提过这事。只是我到底功名未成,汐儿年纪也小,所以一直耽搁着。如今圣上已经任命我为翰林院编撰,以后回乡只怕不便……我想趁着这次回乡,先与汐儿定亲,让我爹娘安心。汐儿家世坎坷,家中也没有亲友尊长,定亲就得在村里了。” “这自然是好的,我明日就去挑个黄道吉日。”刘族长明白刘衡的意思了,这是不愿颜汐以童养媳的身份嫁入刘家,委屈了她,“那媒人……” “我恩师裴先生愿意为媒,他远在任上不能回来,就送了书信回来。” “好,你放心吧,我回头就跟你婶娘说,让她来操持这事。”刘族长一想,媒人不在,只能让自家婆娘来担当媒人这事他才放心。 随后,刘家小院边上的新宅,之前充作酸菜作坊仓库的房子,本就是当年颜汐买下的,写的是她的名字,这时也就充当颜汐娘家了。 刘衡还赶着回京赴任,刘族长找人算了后,定下了最近的一个好日子。 定亲也没颜汐什么事,她就假装害羞坐屋子里就好了。所以,她就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热闹。 田小翠家境不好,年纪又到了,家中生怕她超过十八岁连累家里,所以就向王七要了二十两银子做聘礼,让两人在京城成亲了。 此时和颜柳一起陪颜汐坐在屋里,一边说着外面的事。 乡下人家定亲,没有大户人家什么纳彩、问名这么些事,就是媒人上门送上聘礼,再商定婚事。 回乡路上两人早就商量过了,成亲的日子就定在天启十五年,那时候颜汐十六岁。虽然在现代还是小,在古代算是成亲最合适的年龄。入乡随俗,颜汐就算想等二十岁,律法也不会允许啊。 本来刘衡是想十五岁就成亲的,还是颜汐假托彭太医的话,说十五岁成亲生孩子不好。 所以,这次定亲,也就顺理成章将成亲的日子订到了天启十五年。 一阵鞭炮声后,又是吃吃喝喝。 田小翠有些羡慕地对颜汐说,“刘老爷对东家可真好。”她还不习惯跟王七称呼,见到刘衡有些害怕,跟着村里人称呼老爷。颜汐是与善卤味店的东家,以前叫惯了,自然也这么称呼。 颜汐看她羡慕的眼神,想到她家中的事。据说田家本来打算彩礼要狠敲一笔的,田小翠放话说要是要多了她就不嫁,等到十八岁看着她爹去打板子。田老爹到底还是害怕官府,又听说王七是状元公的表哥,壮着胆子要了二十两,把田小翠给嫁了。 “七哥的娘,就是顾婶,她要是在,肯定会很喜欢你的。”颜汐拉了田小翠坐到边上“七哥对你也很好啊。日子怎么样,都是靠人过出来的。你以后跟着七哥好好在京里做事,攒下一份家业来,日子就好了。” “嗯,我知道的,谢谢东家。”田小翠用力点头。 第246章 徐元香病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定亲之后,王七带着田小翠回阳明县为爹娘扫墓,也让爹娘看一下自己的新婚妻子。他跟着爹娘少小离家,自从当年王氏故去后,他们一家对王家庄族人寒了心思。所以祭拜之后,就带着田小翠到同安府等着,一起回京。 刘衡想着今后只怕很久不能返乡,趁着这次回来,为刘大力和王氏重新修了坟茔。 刘大力和王氏合葬之后,原本坟茔还是小小的土堆。如今刘衡从六品官员,族中要为他做面子。所以,直接将刘大力和王氏的坟茔堆高了。 一座高高的土堆,小八字的坟场,成了族里祖坟中第一体面的样子。 颜汐跟着刘衡郑重下跪磕头,看着眼前墓碑上“刘门王氏”四个字。 刘衡亲手添土,她拎着裙子,往前走了几步,跪坐在墓碑前,伸手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黑字,这个世间疼她最多的人,已经成了墓碑上的黑字。 这些年,偶尔想起阳山村,她总觉得,如果有一天她回到村里,走进刘家小院,就还会听到吱呀的织布声,然后,和善温婉的王氏走出堂屋们,笑着叫着她“汐儿回来啦”。 颜汐忍不住将头抵着墓碑,眼泪如滚珠落下,半晌,她才抬起头,带着泪,在心里祝祷道,“婶娘,汐儿回来了。您的仇,已经报了一半,您放心,只要我活着,魏桓和徐玉容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我跟二郎哥定亲了,以后,我就可以叫您一声娘了。” 刘衡看她伤心难以自抑,与她并排跪坐在墓碑前,小声说,“娘,您放心,您的教诲您的心愿,一切孩儿都记着,以后我和汐儿会互相扶持,好好过日子的。汐儿,我们给爹娘磕头吧。” 颜汐与他一起磕了三个响头,在村里人劝说下,才转身回到阳山村。 接下来的几日,不断有附近的官吏上门拜访,毕竟刘衡这个从六品,在这块地方可是“高官”了。终于在接到一张同安府过来的拜帖时,刘衡与颜汐商量早些回京。 耽搁太久,拜会的人太多,传扬出去,显得有些张狂。 当然,这次回京,他们又从村里挑了几个人,打算带到沿路的与善茶棚里去,而原来的刘进宝、刘春牛几个“老”掌柜,他们打算带回京城,做新开的与善茶棚的掌柜。 卫城已经说过,希望与善茶棚能再开几家,这些人老人比较得用,带出去也比较放心。 这时候,刘进宝和刘春牛也是几个孩子的爹了。颜汐本来觉得让人家夫妻分离不太好,可古人讲究父母在媳妇要留家尽孝,她暂时也无法开口。 三叔公拉着刘进宝嘱咐,“你可得给二郎长脸,到外面做事好好干,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问问汐儿和二郎,不要自作主张。” 刘进宝连连点头,可怜也是当爹的人了,被祖父还是训成孙子了。 路上,颜汐买了些特产土仪,到同安府汇合了王七之后,再匆忙赶回京城。 此时京城的徐府里,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徐承安的案子判了,因为动手的护院还亲口认罪,说杀死贺志诚是他自作主张。然后,没几天就畏罪自尽了。没有实证,徐承安无罪释放。但是天启帝依然震怒,说他持身不谨、识人不明,让他回去好好读书再来做官,直接将他的官职给號了。 徐承安虽然没受刑,牢里日子不好过,还是瘦得不成人形。 徐首辅也无法,只能好言安慰,让他先在家中思过。徐二夫人只觉得公爹处事不公,动辄得咎的活都让自家相公做,就因为徐承平是嫡长子? 她也是好强的,原本嫁给徐承安的时候,因为他有官职在身,自家好歹还能称一声夫人,如今呢?只能被称为二少奶奶了。这让她如何不气? 她在家中发火,一次花园碰到徐元香后,指桑骂槐,嘲笑了几句杏花花期不开如今开花过了时节。徐元香本就心里存着事,被婶娘这一番羞辱后,日渐茶饭不思,夜夜难以成寐,两个多月后,竟然直接卧床不起了。 徐府请了太医过府诊治,太医们只说她郁结于心,属于心病。 心病还得心药医,徐元香的心病是什么? 徐大夫人听丫鬟转述了二少奶奶的话,暗地里抱着徐承平哭了一场,感慨自家女儿命苦,生生被家中拖累了。 徐承平也无法。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里,能挑的人太少。要想到京外人家里挑,徐元香到底年纪又大了点,等不及慢慢挑了。 徐承平请示了父亲同意后,也不讲究门当户对,直接在新科进士里开始挑个合适的夫婿了,这一挑,首先入眼的,自然还是今年新晋的进士。 徐家到底还是首辅阁臣,很快,就有人将新晋进士的资料送到了徐府。 徐首辅对徐元香这个孙女还算疼爱,亲自过目之后,挑中了一个进士。 徐承平看完资料也觉得甚好,高兴之下,亲自带着那男子资料,与夫人一起来到徐元香的闺房。 “香儿啊,你祖父亲自把关,为你挑选了一个佳婿。”他将资料拿出来,让如意拿着给徐元香过目。 徐元香垂眼看了一遍——登州人,现年二十二,出身贫寒却天资聪敏,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母亡故,父在家务农。因为出身贫寒,尚未议亲。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而且,此人相貌不差,据说仪表堂堂。 徐首辅的确是用心挑选出来的人,难怪徐承平会觉得满意,就连徐大夫人,也觉得此人甚好。 “怎么样?香儿觉得此人如何?”徐承平温声问道,“此人出身贫寒,母亲早亡,父亲是个种地的老实人,男人不管后院的事,你不用担心婆媳相处不好。他长相一表人才,堪称青年才俊。能靠一己之力考中进士名列二甲,能力也不算差。以后他也能靠自己立起来。香儿放心,爹不会委屈了你的。” 第247章 徐元香说亲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承平的表功,是有道理的。 按时下的风气,男子都是娶比自己年纪小的姑娘。大多男子十七八成亲都已经算晚的,二十多岁早就当爹了。徐首辅挑中的这个人,二十二岁,与徐元香十七岁的年纪也算相当。人生得相貌堂堂,母亲早亡没有后院婆媳相争的内忧,徐元香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这人还是两榜进士出身,前途无量。 要从合适的人选里挑出这样的人,徐首辅对这孙女也算花了心思的。徐承平这个爹对女儿也算尽心尽力,徐大夫人就非常满意。 徐大夫人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喜气洋洋地说道,“香儿,你若也觉得这人尚可,过两日这人上门拜会座师,到时候让你祖父安排,你看上一眼。要是觉得可以,就定下这人吧?” 这人真的很好吗?徐元香就觉得自己眼前闪过一段红绳,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忍不住说道,“爹,娘,能不能容我再想想?” 徐承平夫妇没想到一向柔顺的女儿,竟然是这反应。 看女儿紧张地死死捏着被角,绞得手指都发白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徐大夫人上前摸了摸徐元香的头发,“香儿,这人,你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没有,娘,我没有……我就是……就是还没有想好,想要再想想。”徐元香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了一抹笑,“祖父挑中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女儿……舍不得家里……”她嘴里胡乱解释着,眼眶一红,泪珠就像珍珠一样往下掉。 徐大夫人心疼地点头,“好好,我们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不是说马上就要你嫁啊,就是先挑中个人,真要嫁,准备嫁妆挑日子,怎么也得明年了呢。” “我知道……娘,我就是……就是想再想想。” 徐承平看了半晌,起身对徐大夫人说道,“我衙门里还有些事,先走了。”又对徐元香说道,“香儿,女儿总是要嫁人的,有徐家在,你嫁了人也不用担心受欺负。你也不要想太久,合适的人难挑,你年纪也不小了。” “是,爹。”徐元香应了一声,低头默默垂泪的样子,更让大夫人心疼。 徐大夫人好言安慰了几句,走出闺房门,忍不住跟徐承平抱怨道,“香儿好好的一个孩子,先是被玉容生生拖累了,二弟妹竟然还拿话戳她心窝子,这是什么长辈啊!” “好了,你身为长嫂,又管着家里的事,该约束也要约束一二。父亲也知道香儿的苦处,这不亲自为香儿挑人吗?” 这难道不是祖父该做的吗?徐大夫人很想怼回一句,到底不敢失了孝道,只好忍气应下,吩咐院里的丫鬟婆子好生伺候,回去理事去。 徐元香听到父母都离去了,忍不住哀声痛哭。 如意作为贴身丫鬟,连忙小声劝慰,“小姐,老爷和夫人对您宠爱有加,您这么哭,若他们知道了,该心疼了。” 徐元香埋在枕头中,只觉自己真是命苦,她的心事不能对人说,只能化作委屈的泪水。 郁结于心之下,没几日,病又加重了几分。 徐元香的相思成疾,只能自伤。刘衡这边,与颜汐定亲后,一路赶回京城,第二日就去翰林院报道了。 进入翰林院 翰林院有“天子私人”之称,历朝历代,翰林院都是地位超然。 翰林院有多好? 首先,在卫国想要进入内阁,翰林院是必经之路,非翰林不选内阁。若要论清贵人家,翰林绝对是当之无愧的。 其次,中了进士、举人以及外放期满回京述职的候补官员很多,这些人没有实缺,没有朝廷俸禄,只有等到补缺了才能叫做朝廷命官。而在这些候补官员中,最高一等的就是翰林院放出来的,基本上是有缺就补,无需等待。 翰林院里,有专门给圣上起草诏书的、有记录帝王起居注的、有担任宫中经筳讲师的、有专门修史抄录的…… 刘衡担任翰林修撰,自然是在修史馆里。 他这个状元,一入翰林院,发现日子比自己想象的要艰难。 一进翰林院,掌院学士将他带到国史馆,面对一屋子陈年旧档,让他好好整理,就再没出现过。 其他人也没什么人与他搭话,看到他非躲即避,实在避不开说几句场面话,再多就没有了。 幸好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太在意,反而是沉下心来看看史书、了解了解卫国的政事。 所谓修史就是面子上的活儿,只要天启帝没心血来潮,想知道一下卫国历史,就没人关注这些了。所以,他每日按时点卯,去翰林院坐班,喝喝茶看看书,闲情逸致来了还做篇诗文什么的。 刘衡甚至还有闲心,让方明义到国子监招揽生意,继续偷偷帮国子监那帮纨绔们捉刀代笔,卖点文章诗词,赚点零花钱。 跟庶常馆那群进入翰林院就要面对馆考的庶吉士比,他的日子真是逍遥赛神仙。 也因此,他身上再看不见牢里放出来时的憔悴,也看不到返乡回京一路上的舟马劳顿,人家愣是在上衙一月后,长胖了。 这还是方明义发现的,因为这天刚好是发放俸禄的日子。方明义帮刘衡送好代笔的文章,刘衡照例在下衙路上买了几样小吃,拎回家去与颜汐一起吃。 他刚坐到院子里的石桌前,方明义就发现刘衡竟然像怀孕的妇人一样,小肚腩鼓出一块,“公子,你肚子里是不是长东西啦?” 刘衡低头,看到自己那块肉,塞了方明义一块糕点,“你明日就回脚力行去干活吧。” 颜汐看着那明显的小肚子,忍不住吭哧直笑,“要不,你跟着颜枫学点拳脚功夫吧?”她为了强身健体,都跟着颜柳学了点拳法呢。 刘衡摸摸鼻子,“好吧,明日我就让小枫教我。”他又摸出荷包,“今日领俸禄了,我直接将禄米换成了银子,还有我这月帮人代笔的润笔,你一起收着吧。” “发俸禄啦?有多少啊?”颜汐眼睛发亮地接过荷包。 “我每月有八石禄米。” 一石米大概二两多银子,八石就是十六两银子。 刘衡一月捉刀卖文,都有二十多两银子呢,要不是每天给汐儿买零嘴,能存下更多。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十六两银子真不多。难怪有人当了十几年京官,都还是在租房子住。 “难怪别人都说翰林是清贵呢,清贫而米贵。” “咳……”刘衡咳了一声,一脸得意地说,“还好我聪明,先找了一个生财有道的媳妇。” 颜汐啐了一口,到灶屋准备做饭了。 卫城让周洪送来消息,让刘衡安生在翰林院待两年,陈阁老也让陈有福送信,让刘衡韬光养晦。 她知道刘衡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他如今一心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哪怕外放也行,但是偏偏如今困在翰林院,日日虚度光阴。 除了日常琐事上用心之外,也只能强装无事地说笑几句了。 第248章 尴尬翰林院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跟刘衡这个状元比,榜眼苏志昌和探花张珣的日子好过很多,这两人担任翰林院编修,也在国史馆里窝着。 但是,这两人的人缘还不错,经常跑到庶常馆、起居注馆等处,跟人闲聊。 整个翰林院里,国史馆日常无人的时候,也就这两个同年与刘衡还算会多攀谈几句。 这日,张珣回来说起一个消息,原来是他们今年的一位同年二甲进士黄凤麟,被徐家看中,要招为女婿了。 这黄凤麟只是二甲出身,如今在翰林院做庶吉士,居然会被徐首辅看中打算选为孙女婿,这可是大造化啊。因为这件事,一时之间,宛如死水的翰林院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议论。 就像颜汐说的,翰林是清贵,天下读书人无不想入翰林院。可真正做了翰林,才知道翰林的尴尬之处。 这尴尬就在于,翰林远大的前程在将来,现实的困顿却在眼前。本来就是清闲差事,俸禄不多,加上不是什么紧要实权官职,冰敬炭敬各种敬一律俱无。在京城这地方,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开门样样都得要银子。为了官场交际,还得时不时送礼、吃饭、喝酒、会文……他们那点俸禄哪里够花,可能吃顿肉都得算计着来。 这些进士们,初入翰林院时都是踌躇满志,以为做了翰林就走上人生坦途,从此后青云直上。结果被现实一打击,那种痛苦难熬,真是自己才能体会了。 这种拮据,刘衡是没有体会到的。 一来有颜汐这个准贤内助。颜汐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中银钱充裕。家里虽然不能和富贵人家相比,但也是不愁吃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二来刘衡从来不是死读书不知变通的人。他发现俸禄少没钱了,还知道找点帮人代笔之类的收入,就靠他自己那点副业收入,日子也能比其他翰林们过得好。他也不打肿脸充胖子,反正也没多少人找他交际。 不过苏志昌说的痛苦,他能明白。就像苏张两人,至今家眷都没敢接到京里来团聚,就是因为京城租房太贵,一时找不到合适又便宜的房子;开销又大,日常自己吃喝都吃紧,一家子都来,只怕日子都过不下去。 而且,他在国史馆里看了不少前人事迹,知道翰林院的前程远大,也是要分人的。做事先得做人,要是混得不行,一辈子冷板凳坐穿的先例多的是。 在这种苦熬中,听到有人可能要风光发达了,大家总是特别津津乐道。 这种津津乐道,自然是带着些眼红的。 张珣也跟着点头,“黄凤麟之前因为家贫,耽搁了娶妻。没想到如今倒有大造化了。”这话听着太酸了。 苏志昌看着刘衡叹息道,“那黄凤麟的才学,也不过尔尔,这要是跟刘修撰你比起来,那是差远了。”脸也差了点,可惜这刘衡早就得罪了徐首辅,压根就没有机会了。 刘衡笑了一声,“我已经有未婚妻了,是家母当年定下的。” 刘衡定亲的事,翰林院里的人都知道了,他那未婚妻只是个农家女的身份,听说还是被刘家买回来的呢。不过,想到刘衡那未婚妻为他鸣冤面圣的胆量,倒是没人说颜汐不好。 “这倒是,刘修撰也是好福气,您那未婚妻对您情深义重。”苏志昌感佩地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生死相随的情分,还是让人羡慕的。 刘衡没什么兴趣多聊,其他两人各自有各自的辛酸,三人说了几句闲话就散了。 到了下衙的时候,刘衡将自己翻阅史书做的笔记收拾好了,将东西归置了一下,打算下衙。 刚走到翰林院门口,碰到一群人,正是庶常馆的一群新晋翰林们。 这群人在门口,围着一人说话。被围在当中的是个相貌不错的年轻男子,正是那位传言被徐首辅看中打算招为孙女婿的黄凤麟。他意气飞扬,正大声地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刘衡一走过去,众人都知道他与徐家的旧怨,讪讪地住嘴,不说话了。 黄凤麟背对着门内,看身边人神情异常,转过身来看到刘衡站在门内,他微微抬高下巴,冲刘衡点了点头,“刘修撰。” “见过刘修撰!”这些人都是庶吉士,而刘衡已经是从六品的修撰了,大家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又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只有黄凤麟一动不动站在门口正中,叫了一声后,也未如往常见到上官时行礼。 刘衡看了他一眼,跟其他人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越过这群人走了。 看他离去了,黄凤麟哼了一声,一副跟大家分享内幕的口吻:“首辅大人对刘修撰好像并不看好。” 有刻意讨好的人,凑到近前说道,“黄年兄是徐首辅看重的人,必定知道首辅大人的心意。其实,这刘衡谁不知道啊,别看他中了状元又做了修撰,但是这就是个一辈子坐冷板凳的,哪里能和黄年兄您相提并论。” 黄凤麟年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只是微微点头,勾唇淡淡一笑。 这笑法,是黄凤麟最近才学会的。因为他到徐府去拜谢座师,徐首辅家那位大公子与他说话时,微抬下巴,那脸上的一抹淡笑,看着就显得格外贵气和傲气。他揣摩学会后,如今终于也能用上了。 徐首辅让人点拨过他,若是与徐元香成亲后,他这个庶吉士,很快就能从翰林院里挪出来,补上六部的实缺。他特意打听过,当年那位探花魏桓,就因为娶了徐首辅的嫡女徐玉容,仕途青云直上,做了刑部侍郎,如今又外放做知州去了。 想到将来,黄凤麟只觉得意气风发,朗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请大家喝酒吧?叫上苏编修与张编修,我们这群同年们一起去喝一杯。” 苏编修与张编修,指的自然是苏志昌和张珣。要是以往,他见到这两位,尊称一声年兄都还算攀关系,自然不敢用这种语气说话。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他觉得自己叫他们一起喝酒,颇有恩赐的意味。 “哪里能让黄年兄破费,应该是我等请才是。” “就是,我等请客,为黄年兄提起庆贺。” 其他人纷纷说着,簇拥着黄凤麟离开。 第249章 心事暴露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一群人簇拥着黄凤麟,招摇过市。 有人还恭维黄凤麟,“黄年兄,听说徐首辅家的这个孙女,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生得天姿国色,黄年兄好福气啊。” 黄凤麟只觉心中一梗,徐元香今年十七岁了,他不满地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徐小姐是个温柔佳人。” 这话意有所指,众人起哄他是不是见过人了?黄凤麟淡淡一笑,率先往酒楼方向走去。 他路过一辆豪华的马车时,还看了一眼。将来,他也要每天坐这样的马车来上衙,再不会凭着两只脚走过来了。刘衡家那辆时常接送的破马车算个什么,连这马车的一个车轱辘都比不上。 马车里,徐元香听着车外的说笑声,冲着徐大夫人叫了一声“娘”,再次泪如雨下。 因为她身子不好,错过了黄凤麟来徐家拜会的机会。徐大夫人看女儿郁郁寡欢,就想着姐儿爱俏,也许让她看一眼黄凤麟的长相,就愿意了呢? 所以,徐大夫人派人打听了黄凤麟下衙时辰后,趁今日徐元香身子好点,带她坐马车来到翰林院附近,让她亲眼看一眼。 “娘,您看看,他竟敢言语影射诋毁女儿闺誉!还未如何已经这般轻薄猖狂,祖父和爹真要我嫁一个这样的人?”徐元香掩面啜泣,伤心至极。 徐大夫人也没想到竟然会听到黄凤麟这些话,气得手足都有些发抖了。他那句“温柔佳人”,岂不是影射与香儿有私相授受? 只是,这人除了这点不好,其他方面可算良配,“可能他年纪尚轻,一朝得意难免得意忘形……”性子轻浮些,有徐家压着,倒也不怕。 “刚才先走的那人年纪更轻,看着就很沉稳。”徐元香下意识说了一句。 “先走的那人?”徐大夫人愣了一下,回忆了一下,刚才倒是有个年轻翰林越过黄凤麟走的。这么匆忙一瞥,香儿就看到了?她回忆了一下,那年轻人相貌和气度都不错,难道香儿是看上那人了? 她敲了敲车壁,让随车的婆子叫过跟随在边上的管事,“刚才先走的那个年轻翰林,你可知道是谁?”若是那人身家清白,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管事时常在外面走,刘衡跟徐家的渊源又太深,他当然认识的,听到大夫人询问,低声回禀道,“回禀夫人,此子就是刘衡。” “什么?他就是刘衡?”徐大夫人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刘衡是谁,不说其他人,就是二夫人在家,一天都能骂这名字八十回。 “此人是今科的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如今在翰林院中人缘一般,每日都是独来独往的、”那管事几次来翰林院打听事情,对刘衡自然而然就关注到了。 徐大夫人听到管事说这是今科状元,她马上想起了跨马游街时,徐元香可是带着丫鬟仆妇出门去看热闹了。看热闹的酒楼是她打发人定的,为了让女儿看清楚新晋进士们的模样,她特意定了御街边的雅座。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状元,香儿会认不出? 知女莫若母,徐大夫人又不是傻子,马上就想到刚才徐元香提起刘衡时,那一抹极力隐藏的羞涩。她转头看着徐元香,“香儿,你可知刘衡是谁?” “娘——”徐大夫人话里的含义太明显,徐元香下意识想要否认,可是面对娘亲那双好像洞悉了一切心事的眼神,叫了一声后,胡乱摇头,再不开口。 “那人就是刘衡。因为他,抚州徐家族长也就是你二叔公获罪流放了;你姑父姑母在京城名声尽毁只能到澄州上任,你姑母听说也神智不清有些疯癫了;你二叔也是因为此人被革了官职……这个刘衡,就算长了一副好相貌,仕途上也是走不长的,一辈子在翰林院坐冷板凳,都算是他的造化了。香儿,你可不能糊涂……这人害得徐家接二连三受损,不是良配。” “可他比黄凤麟好了千百倍!”徐元香下意识冲口而出。 “你——”徐大夫人听到女儿这不知羞的话,下意识抬起巴掌,可看着女儿抿紧嘴一脸倔强地看着自己,脸庞还带着病后的憔悴,抬起的巴掌就打不下去了,“你老实跟我说,你对他……是不是……是不是……”徐大夫人有心想问个明白,那话却又说不出口。 徐元香掩面痛哭,“祖父当年对姑母那么宠爱,为何……为何不肯分一丝怜惜给孙女?” “香儿,你可知道,那刘衡这次返乡祭祖已经定亲了,定亲的女子,就是为他金殿鸣冤的颜汐?” 徐元香只是咬紧嘴唇默默流泪。她当然知道了,有时她就想,要是她是颜汐,她肯定也会救刘衡的。只是自己命不好,认识他在那村姑之后。 徐大夫人看她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气得吩咐马车回府,一路上再未跟女儿说话。这个女儿她自幼娇宠,没想到竟然宠成这顽固的样子? 她想凉凉徐元香的心,回府后让人将女儿送回闺房,虽未明说,但是下了禁足令,显然是让她闭门思过了。 半夜里,如意着急忙慌地跑来禀告,“夫人,小姐发热了。” “不是好些了吗?怎么好端端又发热了?”徐承平正歇在大夫人处,听到如意的话,也有些着急。 徐大夫人更是坐不住了,带着人浩浩荡荡到了徐元香的闺房,一摸额头,滚烫发热,“这可怎么好?快请太医来看看,这要是热下去,人不是要热坏了?”她吓得一叠声催人去请太医,“香儿,你可不要吓唬娘啊,香儿!”她看着女儿发热烧红的脸,也哭出了声。 忙活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下午,徐元香这热度,才算退了下去。 徐大夫人一步未曾离开,听说徐元香醒了,连忙走到床前,“香儿,你感觉怎么样啊?” “娘……女儿不孝,让您操心了,只怕女儿是好不起来了……”她只觉得昨日听了娘的话后,万念俱灰,哀叹自己薄命至极。 “你年纪轻轻的,胡说什么啊?”徐大夫人听得心都痛碎了。她明白女儿的心思后,恨不得给她个教训,可看着女儿生无可恋的样子,却又恨不得将她想要的托到她面前。 魏桓当年将徐玉容迷得神魂颠倒,这刘衡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什么都没做,就让自己女儿寻死觅活了? 第250章 冷板凳到头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元香这一场病,将徐大夫人吓到了。 她看着徐元香喝了助眠的汤药睡着后,将如意带到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她将其他丫鬟婆子赶出门去,转身气地拍了一下桌子,“贱婢给我跪下,让你贴身伺候小姐,你是如何伺候的?” 如意一看夫人发怒了,吓得跪倒在地,“夫人,奴婢一直尽心伺候小姐……” “我问你,那个刘衡是怎么回事?” 如意一听是问这个人,哪里还敢隐瞒。她就从月老庙遇到刘衡说起,到后来跨马游街再次见到之事,原原本本说了。 “夫人,奴婢一直贴身伺候小姐,小姐从未与那刘衡说过话……” 徐大夫人听了之后,感觉更加愤怒了。那小畜生从未与香儿说过话,就将香儿迷得神魂颠倒的?只怕人家还不知道香儿之事呢! “夫人,奴婢一直劝小姐将心事告诉夫人,只是……小姐怕您担心,一直隐忍不说……”如意从小就伺候在徐元香身边,当然知道怎么说,徐大夫人会高兴些。 果然,徐大夫人听说女儿为了不让自己烦心,宁愿将心事闷在肚子里,叹了口气,脸色缓了下来,“你回去好生伺候小姐,再有知情不报之事,就自己去领罚吧。” “是,奴婢明白。”如意松了口气,小命总算保住了,反正她已经将小姐的心思说给夫人,其他的,不是她一个丫鬟该多想的。 徐大夫人唉声叹气半晌,到底还是心疼女儿,于是,她思索半天后,这夜就将徐元香的心思说给徐承平听了。 徐承平自然勃然大怒,“这个孽障,平日里让你不要宠太过,你看看她,她竟然对刘衡起了心思!简直有辱门风……” “老爷,妾身也劝过她,本想将她关在家中让她反省一下,没想到她竟然……竟然病成那个样子……” “我徐家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老爷!当年公公为了成全小姑的心思,不惜百般设法,难道老爷就没有爱女之心吗?”徐大夫人一听徐承平这话,急了。 什么叫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自家女儿只是一个人暗自神伤,当年徐玉容可是闹得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徐承平一听她那徐玉容来堵自己的嘴,又气又羞,“天下的好男儿都死光了?一定要看上魏桓的儿子?” 徐大夫人知道自己刚才那话说得急了,缓了口气,“老爷,香儿可是我们的亲骨肉啊!若不是小姑的事,她早就已经出嫁了,哪里还会有今日的事?如今,她硬生生被耽搁到今日,老爷也要怜惜一下她的苦衷啊……” “什么苦衷?苦衷就是看上刘衡那小畜生?” “其实,真要说起来,香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眼光还不错?” “是啊,老爷您想想,刘衡也算一表人才,状元及第,才貌俱全啊。他跟咱们家,细论起来还与香儿是表兄妹呢。那刘衡就一个寒门小子,没有助力,还能在翰林院做官,这份谋略和沉稳,也不容小觑啊。这样比起来,那黄凤麟却是太过轻浮普通了。要妾身说起来,他比妹夫当年还强。小姑如今待在澄州回不来,要是他娶了香儿,两家嫌疑一去,亲上加亲,二叔想再谋起复也能方便些吧?” 亲上加亲,尽释前嫌? 徐承平想到今日,有幕僚向徐首辅建议先提拔一下刘衡,给天下人看一下堂堂首辅的度量,用人也是出于公心;二来圣上亲自点的状元,直接丢到翰林院坐冷板凳是打圣上的脸,提拔刘衡也可讨圣上一个欢心,首辅到底是臣,总得向圣上表示臣服的。 要是真能将刘衡收服下来,倒也算是一个人才。 徐承平这么一想,不再一口拒绝,“这刘衡可是定亲了。” “听说他定亲的那女子出身低微,是他娘当年给他买回去冲喜的。这样的女子,只怕除了共患难那点情分,其他也就没什么了。咱们香儿也不是容不下人的,若是他愿意了,让那女子做个贵妾就是。” “这事我得跟父亲商议一下。”徐承平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徐大夫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徐府这边商议的结果,外人自然不知道。但是,过了一些时日,翰林院的人,发现黄凤麟病了一场,如今来上衙,看着简直是形销骨立。 刘衡照例还是最后知道的人,还是听苏志昌和张珣给转述了一手八卦。 原来那黄凤麟一心等着迎娶徐首辅的嫡女,等了几日未见消息,就去问了当初给他透露风声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勃然大怒,骂他不知礼仪不识廉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徐首辅的孙女也是他敢肖想的? 黄凤麟失魂落魄之下,来到徐府求见徐首辅,提了这事。刚说了两句,徐首辅也显了怒容,只说念他年轻包容一二,让人送客。 黄凤麟受不住打击,恼羞成怒,积郁成疾,当即就病倒了。 那位大人跟人闲聊时,将这事说了出来,只说新晋进士不思安心进取,尽想投机取巧的美事……一来二去,这事就传了出来。 等黄凤麟心神沮丧地回到翰林院上衙时,境遇直接天差地别了,当初有多少人奉承他,如今就有多少人看他笑话。 当着苏志昌和张珣的面,刘衡依然是一脸沉稳地摇头叹息。 回到家中,他忍不住将这笑话说给颜汐听,“你说这小子,太傻了。这种两可之间的事,他就傲上了。好歹等将徐廷之的孙女娶进门,再把鼻孔朝天去啊。” “对哦,这好事要是落你头上,你一定能沉住气。是不是很可惜啊?”颜汐半真半假地问道。 “我要这好事干嘛?”刘衡瞪了她一眼,故作凶狠状,“管他天香国色呢,我全不要。我就要你。你再敢说酸话,我就要罚你了……” “罚我?”颜汐撇嘴,“你怎么罚我?” “当然是这样啦……”刘衡竟然幼稚地开始呵痒。 颜汐冷不丁吓了一跳,跳起来就跑。刘衡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几步就把人给抓住了,“还敢不敢说?嗯?” “哈哈哈,不说,不说了。”颜汐笑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只好连声讨饶。还好今日院子里没人,不然她的老脸都要丢尽了啊。 两人笑闹了一阵,刘衡没放颜汐离开,拿出自己今日买的点心,“你尝尝这盒绿豆糕,看看好吃不?” “味道还不错。”颜汐咬了一口,慢慢品尝着。 她想要在茶棚里增加茶点,扩大客源,增加利润。可是,她会做的点心虽然多,要么这时代没原料,要么不适合开作坊量产。 刘衡看她烦恼的样子,每日一下衙就溜达去买点心,别人说哪家好他就买哪家。其实别说刘衡胖了,颜汐觉得自己也吃胖了不少。 这些日子她其实挺忙的,每日都要去茶棚转一圈研究客人口味;只是,到刘衡下衙的时辰,她就自然而然回家了。 就在颜汐忙着扩充生意的时候,刘衡在翰林院的冷板凳,居然也坐到头了。 第251章 光禄寺肥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在翰林院待了不过数月,就因为国子监那儿,徐承安被天启帝罢免后,缺了一个光禄寺中丞,将刘衡给平调了过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光禄寺,掌管的就是祭祀、筵席及宫中膳食的机构,说权利不是很大,但是因为跟祭祀、筵席沾边,也就是时时有了御前露脸的机会。而且,光禄寺管花钱的,还会有冰敬炭敬等等额外收入,算是一个美差了。 跟翰林院这种穷得刮不出油水的地方一比,光禄寺简直是天堂。 来宣布调令的是吏部的一个员外郎李从实,他将调令递到刘衡手上,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恭喜刘修撰。” “多谢李大人。” “可不该谢我,要谢啊你还是应该谢过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李从实一脸老实憨厚,毫不居功地说道,“原本是徐二公子担任光禄寺中丞,如今圣上震怒……这职位就空缺了。首辅大人一直惦记着刘修撰受委屈了,推举你到光禄寺历练。” 李从实的话说得很明白,是徐廷之徐首辅推荐刘衡顶替了自家二儿子的位置。刘衡有些愕然,下意识反应是徐承安是不是在任上有亏空,徐廷之想将自己塞过去顶窟窿?可是他要这么做,太明目张胆了,而且徐承安手里要是有亏空,高世松和陈复礼两个阁老肯定不会放过这机会啊。 可要说徐首辅真是好意,刘衡又觉得荒谬。不说全天下,至少大半个京城都知道,自己与徐家是结仇的吧? “原来是这样。”刘衡模棱两可地感慨了一句。 “若有机会见到,你莫忘了道谢才是。”李从实殷殷嘱咐了一句,再次拍了拍刘衡的肩膀,笑着走了。 李从实一走,国史馆的人都涌了上来,纷纷跟刘衡道喜,其他人也有探头打听的。 刘衡只觉得从不知道国史馆有这么多人,居然将他的值房给挤满了。 “到底刘修撰有造化啊。”苏志昌羡慕之情难以压抑。 他这把年纪,往上爬的机会有限,已经不奢望什么仕途高升了。要是能到光禄寺这样的衙门去当个肥差,实在是太幸福了。可惜,这种职务盯的人太多,大多都是朝中有人的瓜分掉了,像他这样进士出身朝中没人的,想都不要想。 这刘衡说起来也是朝中无人,还得罪了徐首辅,竟然还轮到这种好事,走了狗屎运啊。 “其实在翰林院这些时候,我大有收获,恨不得能再多学一二。”刘衡是真的觉得,在翰林院这些日子很有收获。 自己当初读书是为了科举,所读的都是科举文章,眼界不够开阔。现在,每日看看史书翻翻前人笔记,“知史以明鉴,查古以至今”,做学问辨朝政上,自己都觉得大有长进。 再说,他宁可在翰林院再多待些时候,也不想受徐首辅的恩惠。受仇人恩惠,与食嗟来之食有何区别? 可惜,刘衡这话没人相信。如张珣就忍不住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刘修撰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就是,刘修撰何必这么掩饰呢,这种好事,我等也只能羡慕羡慕。”边上有其他人眼红之下,也跟着附和道。 刘衡懒得与他们分辨,一笑置之,不再与他们说话。 没过多久,刘衡调任光禄寺的消息,就在翰林院上下传开了。而且,大家都知道了,他的调任是顶替徐二公子的位置,是徐首辅为了补偿他举荐的。 这消息传到黄凤麟耳朵里,他格外不是滋味。几天前大出风头要调任肥差的是自己,转眼间就变成别人了,与张珣一样,他也忍不住猜测,“刘衡也就人前道貌岸然,必定是暗中攀附,才会得首辅大人引荐。” 这话自然也有人相信,但是,若这话是真的,大家更不会去得罪攀附成功的刘衡了。 所以,一时之间,翰林院上下对刘衡反而更加客气,再不复之前避而远之的状态。人人见到刘修撰,都恨不得拉着称兄道弟一番,再诉一诉同科同年同朝为官的深情厚谊。 刘衡回到家,将这消息告诉了颜汐。 颜汐一听说是徐首辅举荐的,也是吓了一跳,“光禄寺是做什么的啊?他为何举荐你?不会是他儿子留了烂账让你去填吧?” 听她想的跟自己猜测的一样,刘衡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之前也与你一样想法。只是细细想了这一路,光禄寺中丞能过手的也就是寺卿大人交代的差事,又不能随意挪动,冰敬炭敬乃是上头默许的,其他也不过是经办一件事才有一件事的好处。” 颜汐明白了,这光禄寺中丞最多就是拿点回扣,好处也算是现开销的,就算有心想捅个大麻烦,也还没资格。 “那这算是好差事?” “像我这样翰林院出来,能先到这种地方历练,算是好差事。而且光禄寺毕竟也算天子近臣……” “既然是好差事,那先庆祝了再说。”颜汐不想让大家愁云惨淡的,笑着跟刘衡说,“晚上我下厨做菜,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刘衡也笑着应是。 他们两人没跟其他人说是徐首辅举荐的,王七等人只知道刘衡平调了一个肥差,也都为他高兴。所以,这一晚很是热闹了一番。 过了五日,刘衡将翰林院的杂事交接清楚,便到光禄寺去报到。 光禄寺在皇城边上,与内阁距离并不远。 他一到光禄寺,光禄寺卿卢深作为他的顶头上司,热情欢迎了,又说,“过几日有个使团要来,刚好刘中丞辛苦一下,安排一下迎接宴会吧。” 光禄寺众人不由投来羡慕的眼神。 迎接使团一向有成例,只要按照旧例办事就不会出纰漏。可是宴会要采买的东西多,这里面油水可不少。 “下官初来乍到,不知规矩,只怕辜负了大人厚爱。”刘衡连忙谦虚道。 “刘中丞谦虚了,回头我让人将旧档给你送来,你若有什么问题,尽可来问我。首辅大人昨日特意交代,你刚从翰林院出来,必定不熟悉事务,让我们要多带带你呢。” “对了,此次迎接使团之事,圣上交代首辅大人过问,等会儿下朝后,你与我一起去,听听首辅大人有何示下。” “是,下官遵命。”刘衡也想弄明白,徐廷之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当然不会拒绝面见徐首辅的机会。 第252章 面见徐首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早朝过后,光禄寺卿卢深果然带着刘衡来到内阁,求见了徐廷之。 站在内阁门外,刘衡看着陈旧的屋舍外墙,有些感慨。这排房子,在后面巍峨宫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不起眼,甚至还有些寒酸了。可是,这里却是卫国最高权力中心所在啊。多少政令由这里发出,又有多少事务是在这里决断的。 文官终极一生的目标,就是走进这里,成为五位阁臣之一。 走进门就是一间大开间的屋子,五张书案围了三边,这书案后面又各有小书案,后面坐了不少人正在埋头办公。显然,这里是阁老们议事的地方。 卢深带着刘衡往左边走进一间屋子,当中坐了一个清瘦老者。 “下官拜见首辅大人。”卢深连忙行礼。 刘衡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胸中激荡的情绪,也跟着作揖行礼,“下官刘衡,参见首辅大人。” 这是他第一次面见徐廷之,从当年娘亲身死知道徐家存在的那一刻,一直到今日,他才能站在这人面前。 不论他有多恨徐家有多恨这个人,此时此刻,他若不想同归于尽,都得礼仪周全。史书上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他难道做不到吗? 徐首辅亲自起身,扶住了他的胳膊,“刘中丞太见外了,其实,我还得对你说声抱歉。” 刘衡顿时摆出愕然的神态,“首辅大人何出此言?” 徐首辅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有些讶异,他竟然在这刘衡身上看不出一点恨意?他是真的不知王氏之死是因为玉容吧?那他与徐家的仇恨,就只是夺秘方之仇? 他心里盘算着,叹了口气,满脸唏嘘地说道,“当日我那不成器的族弟,竟然会为了两个方子想要陷害你,幸好圣上英明,我那族弟也受到了律法惩戒。” “首辅大人还为此事内疚啊,这已经是多年往事了。”卢深在边上惊讶地说道,“您多年未回乡,这事您也是事后才知道的。为了这事,您还向圣上请罪,圣上也让您不要太过自责。” 他转头看向刘衡,“刘中丞,你只怕不知道,为了这事,首辅大人内疚了好久。这次科举舞弊案首辅大人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想到了这件旧事,向圣上力荐重考,又让蒙冤举子们都下场考试,你才能洗清冤屈啊。这次有了空缺,首辅大人说如你这样有才干之人,待在翰林院未免可惜,总得做些实事历练,才一力举荐。虽然一样是从六品,但是光禄寺与翰林院比,不用多言,你必定也是知道的。” “这些事都是多亏了圣上圣明,我岂敢居功,不过是尽了臣子本分和怜才之心而已。”徐首辅谦虚地摇头说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卢深还专门将陈年往事也解释了一遍,刘衡只觉得大长见识。不说远的,就说魏桓与徐玉容离京之事,徐首辅都不计较了?首辅大人对他演了这么一出,为的是什么? 他的表情从回忆变成了愤怒,一转而过后又变为了诧异,最后,变成了受宠若惊,“下官以为……是下官浅薄了,下官实在感激不尽。” “你好好为圣上办差,差事办好了,我举荐你也脸上有光。”徐首辅就如一个亲切的长辈,还特意嘱咐道,“此次平调,也多亏了高阁老的成全,你回头见到他,莫要忘了道谢。” “是,下官省得。”刘衡一脸感激地应下。 接下来谈起迎接使团的差事,徐首辅让卢深细细说了旧例安排,又让刘衡说了自己的想法,最后又嘱咐道,“你初到光禄寺,凡事切莫自作主张,多向卢大人请教。” 等到卢深带着刘衡走出来时,其他几位阁老正在刚才议事的堂屋中,刘衡又一一拜见了。 陈阁老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显然也想不通为何徐首辅要提拔刘衡。 等到两人离开内阁时,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刘衡得罪了徐首辅,但是徐首辅不计前嫌提携他,而且待他如子侄,不仅亲自指点办差,还为他安排了卢大人护航。 高次辅看着陈阁老笑道,“你这位小老乡,倒是好造化啊。” 陈阁老笑道,“刘中丞学问过人,才智不俗,没想到倒是得了徐首辅的看重。” 两人说笑之间,就将事情说明白了。高次辅疑惑刘衡为何得到举荐,陈阁老明确告诉他刘衡是肯定不会主动攀附徐廷之的。 想到刚才隔壁传出的说话声,高次辅称赞道,“若是差事办得好,将来外放历练一二,就是栋梁之才了。” 这刘衡不会主动攀附,但是居然面对徐首辅,态度竟然是恰到好处,小小年纪,有这份城府,已经是很难得了。他自问自己当年在这个岁数,还做不到如此。 高次辅自然想不到,刘衡年纪不大,但是自小经历人情冷暖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又看着颜汐看她做生意跟客人说话,早就不是一般死读书的书生能比了。 刘衡回到光禄寺开始办差,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查了徐承安的旧账。这事他没瞒着卢深,毕竟要调取存档,瞒不过光禄寺卿。 查账这事,他一直看着颜汐做,有时颜汐忙不过来时,他还帮着记账算账,所以也算熟知各种漏洞,是查账的老手了。 查完之后,他发现徐承安这职位上,真的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陷阱。 卢深将此事禀告给了徐首辅,徐首辅倒是不以为意,“此子心思还算缜密。”有脑子有城府,才是可造之材啊。 之前徐承平跟自己说徐元香看上刘衡时,他本来也是有怒气的。 但是徐承平提到幕僚的建议,他本来也是在考虑。官场上杀人,扼杀是一种,捧杀也是一种。他本打算提拔刘衡采用捧杀之策。 可是徐承平提到收为己用,他倒有些动心了。 安王在考场上让人给自己送信后,至今未再有下文。但是,不知安王是如何安排的,天启帝对自己好像没有之前那样步步紧逼的样子了。他有心想要试探,无奈见不到人。宗人府到底是皇室所在,他这个外臣若与那边有接触,太过引人注目。这事一直悬着,让他有些焦心。 顺郡王已经无用了,城郡王这儿,他如今改弦易辙反而惹人笑话。但是,刘衡一直是城郡王的人。 对于刘衡,他之前是希望通过魏桓这个父亲,将刘衡网罗到徐家的羽翼下。若是能通过嫁徐元香,将他变为自己的孙女婿,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而最大的问题,他得确认刘衡到底知不知道玉容派人杀了王氏。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几次亲自面见刘衡,就是想看看他对自己的恨意如何。几次接触下来,刘衡的态度,可说非常正常。 第253章 逍遥光禄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在光禄寺,忙碌起迎接使团之事。 凡事真是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 此次来的,只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国使团,据说是带着当地特产来朝贡的。 接待规格都有成例。 刘衡就发现,接待百来人的小使团,一次欢迎宴席就要花费上万两白银。 他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自小乡间柴米油盐接触着,看看不由暗自咋舌。 采购这些食材、准备杯碗茶盘……零零总总,事情说起来琐碎,但是他是中丞,下面自然还有各级办事小吏。 有卢深发话,这些小吏干事格外有眼色。往往刘衡才问一个问题,小吏不仅答完,还能给出几个往年旧事给他参考;有时候刘衡还未想到的,那些小吏已经做好了,然后将遗漏之事记录在案,供刘衡参考。 等到忙完使团接待之事,小吏带着人将一个信封送到刘衡手上,“刘中丞,按照惯例,每次差事完结后,皇商们总会送些孝敬,这是您的一份。” 刘衡一愣,抽出信封一看,竟然是五张一百两一共五百两银票,“这……卢大人那里……” “中丞大人放心,小的们早就按照规矩办了。”来人马上笑着说道,“这点心意,是给您的,您拿去买杯茶喝。” “如此多谢了。”刘衡笑着收下,又客气地让小吏将来人送出门。 他揣上银票,惴惴不安地来到卢深办公的堂屋,期期艾艾地说道,“卢大人……下官……下官有一事为难。” “二郎啊,来来,坐下说,是为了何事为难啊?这次光禄寺接待使团的宴席,圣上还褒奖了几句呢。”卢深一看是刘衡,放下笔,热情地将他带到偏厅,一副打算为他解忧的样子。 刘衡拿出那个信封,“卢大人,下官来到光禄寺,蒙您提点照顾。下官只觉遇到卢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宴席能圆满完成,都是您指点有方。”他将信封推了过去,“这些,不足以表示下官感激之万一。” 卢深看了一眼那信封,再看看刘衡,这小子是不爱钱还是试探自己? “二郎啊,你刚做实务,有些事做长了,就知道规矩了。照顾你,一来是本官仰慕你的才学,二来也是首辅大人再三指示。这些时候你辛苦了,该得的就莫要推辞。”卢深笑着将信封推了回去,起身说道,“忙完了差事,你也可以歇一歇。今儿就提早下衙去吧。” “是,多谢大人提点。”刘衡收下信封,转身告辞。 回到家中,他昂首挺胸掏出五百两银票,递给颜汐,颇有些财大气粗地说道:“汐儿,给,你拿去买几件衣裳首饰。” 颜汐吓一跳,“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光禄寺俸禄这么多?” “嘿嘿,光禄寺俸禄也和翰林院差不多,这银子,是人家给的孝敬。”刘衡压低声音说道。 “受贿?”颜汐跳了起来,“这银子烫手,你拿来干什么?咱家又不缺钱用。” 刘衡看她急得跳脚,难得看她这么沉不住气,压住她双肩笑道,“你就放心吧,不拿更烫手。我打听过了,还真的是惯例。我若不拿,那些小吏们头一个就不敢与我共事了。” “有这种好差事,徐家干嘛给你?” “我也不知道,所以索性我静观其变。至于这银子,料来徐首辅就算要对付我,也不会拿这事做文章。这若捅出来,光禄寺上下谁都逃不了。”这银子倒像是诱惑,让自己知道,跟着徐首辅做,会有多少好处在等着自己。 就像印证刘衡的感觉,接下来,光禄寺又有了不少差事。而这些差事里,好处多的几乎都交给了刘衡办理。 光禄寺其他人自然也有不忿的,但是谁让人家是寺卿大人的红人、是首辅大人交代要照顾的呢?就算有不满,也只敢背地里嘀咕几句,当面却是不敢多说的。 刘衡只做不知,反正尽职做事,有钱拿就收着,没有好处他也不张口。几月下来,倒是在光禄寺如鱼得水。 光禄寺与内廷联系较多,一来二去,他与天启帝御前总管太监全福倒是熟悉起来,能聊上几句话。而碰到内阁几位阁老们,他态度依然恭谨有加。 到了十一月,严寒转眼即至,京城里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天气。 刘衡这日一早跺着脚走进光禄寺时,发现衙门里热闹地宛如菜市场。一群人左一堆右一堆,正在低声议论。 一看到刘衡来了,有附庸他的小吏马上热情地跑过来,“刘中丞来了?快喝杯热茶。”说着递上一杯沏好的茶。 刘衡坐在椅子上,低声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北地北戎扣关了。”那小吏马上打开了话匣子,“昨夜八百里急报,说是北戎扣关。但是边军守住了,如今北地正向朝廷要粮饷呢,阁老们昨夜连夜被圣上召进宫,到现在还没结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起战事了。” “怎么今年忽然扣关了?”自从十几年前安王在北地,与北戎人打了一场,将北戎打退后,边境一直是一片太平,没听说关外有天灾人祸,怎么忽然又打过来了? “谁知道呢?难道北戎人今年没吃的了?”那小吏胡乱猜测了一句,“现在阁老们头痛,北地军饷可不少,年底户部可没钱了。” 内阁中安元山管着户部,不过后来卫城协理户部诸事后,如今的户部,不再是铁板一块,等于卫城和安元山各有人手。 刘衡想到以前听瘸子几个提起过军饷。朝廷对边军的军饷,好像一直不足。如今战事一起,若是再不给军饷,边军若是哗变,不是边境不保了? 可要给军饷的话,年底户部手里的银子,该怎么用也都安排好了,要给出来也不容易。难怪议了一夜都还没出结果。 到了这日中午,终于有了消息,徐首辅力排众议,支持向北地拨发粮草。 但是因为户部的钱也有限,此次北地要百万两粮饷,朝廷只能先拨发五十万两。 第254章 刘衡拒美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卫国边境每年也有零星小冲突,但是最多也就百来个北戎骑兵偷偷入关而已,不算大事。总体来说,卫国已经太平了很久。 因此,北地战事初起,京城中马上人心惶惶。百姓里,私下有人议论十几年前是安王带人打退了北戎,是不是再让安王领兵比较好啊? 天启帝听到这种传言时,在宫中发了大火,结果天冷受寒之下,又病了一场。 为此,光禄寺取消了几场宴席之事,就连大冬祭祀,天启帝也下令让卫城代替祭祀了天地皇陵。这就相当于公开卫城储君身份了。 众人猜测,只怕等到开春,圣上就要立储了。 有了这个猜测,大家津津乐道于储君之事,对安王的谈论倒是少了。 徐首辅这夜,再次见到了安王派来的信使。 这次来的是个身穿平民布衣的男子。 一见到徐首辅,他拱手行礼,再次递上了安王的书信,“首辅大人,我家主子听说令爱夫妻俩正在澄州,特意让那边关照了,就算战事入关,令爱夫妻俩安全也无虞。” 徐首辅没有怒意,淡淡说了一句,“多谢王爷关心。如今朝廷里户部吃紧,能拨发到北地的军饷的确只有五十万两,王爷所提的百万两白银,我实在力所不逮。” “我家主子明白,首辅大人无须担心。” 徐首辅不知道安王是如何与北戎勾结的,难道边军已经落入安王手中?但是,若是安王能号令边军,当初为何束手就擒而不是带兵攻入京城? 他想了想,觉得安王必定还是不能掌握边军,但是,安王在北地肯定有一支私军。 这一次民间的议论,圣上用了立储之事给压下去了。 以圣上果敢的性子,安王再不走只怕就危险了。 “不知安王爷打算如何解开眼前的困局?”他希望安王越快离京越好。 “我家主子昨日已经跟着运粮饷的军队离开京城了。”来人不慌不忙抛出一个惊天消息。 徐首辅终于变了脸色,“宗人府那边……” “我家主子自然有法子的。首辅大人,此次才发出去二十万两白银,后面的粮饷还得您继续督促一二。” “我自会尽力。”徐首辅应了一声,心中难得有了丝不确定。 他与安王,还是当年圣上未登基时见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只觉安王比起当初更加莫测了。他一直想不通安王韬光养晦这么些年,手里到底攒了什么筹码。 自来富贵险中求,他当年投靠了圣上,才有这十几年的阁老首辅之位。如今,想再赌一把,押注到安王身上时,却有些犹豫了。 只是,安王手里,有当年抚州决堤的证据——他的一封亲笔书信。 这事若是暴露出来,徐家就算再有一百个徐二老爷出来顶罪,只怕也难求活命了。 来人可不管徐首辅的挣扎,他说完之后,抱拳告辞,自管自离开了。 徐首辅又是一夜未眠,第二天没有听到宗人府传出安王不见了的消息,他思考之后,叫了卢深过来吩咐了几句。 刘衡没想到,徐首辅居然选在年前跟他摊牌了。 而他预想过徐首辅提携自己的种种理由,却唯独没有想过还有这么荒谬的理由——徐首辅属意自己为孙女婿! 他与徐家,可算是仇恨添了一重又一重,徐廷之他怎么还会想出这么荒谬的想法? 一想到当年魏桓,是不是也是这样,抛弃了娘亲?他胸中就觉得有怒意翻滚。 卢深特意将刘衡叫到酒楼喝两杯,看刘衡难得露出呆头鹅的表情,笑吟吟说道,“刘中丞莫不是高兴傻了?其实刘中丞是聪明人,我的意思,你应该能听明白的。” 刘衡只觉得一定是自己理解错了,他难得露出了迷茫懵圈的神情,“卢大人,下官惶恐,您刚才所言有些深奥,可否容我想明白?” “刘中丞是聪明人,还需要细想吗?首辅大人慧眼识英才,愿意不计前嫌,与刘中丞交好。要知道天下这么多人,抢着想要这好事。但是,首辅大人偏偏看中了刘中丞。” “下官已经定亲。” “刘中丞莫要自误啊。据我所知,你定亲的只是一个乡下村姑,此女还是当年令堂为了替你挡煞冲喜买来的,难道刘中丞要为了一只麻雀,舍弃难得的金孔雀吗?那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不是智者所为。” 卢深慢慢喝了一口酒,又笑着说道,“而且,首辅大人实在抬爱,那个村姑若是不愿离开,你可将她抬为贵妾,她也算终身有靠了。” 将颜汐抬为贵妾? 刘衡不愿再跟这人虚与委蛇,涨红了脸,起身厉声说道,“我刘衡俯仰无愧天地,绝不会为了些许外利昧了良心。而且,我未婚妻乃是家母生前定下,她温柔贤惠,持家有方,有妻如此,是我刘衡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当不起徐首辅错爱。” 他说着一甩衣袖,转身大步走出了酒楼。 卢深没想到刘衡竟然真的不识抬举,说走就走,眼看酒楼雅座门打开,居然看到了几个熟识的朝中同僚,显然这几人也在酒楼喝酒,不由变了颜色,暗骂一声刘衡竖子,也跟着离去了。 待到卢深一走,那几个官员相视一眼,只觉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刘衡真的得到徐首辅青眼,原来徐首辅还想将刘衡收为孙女婿。 不过,刘衡竟然拒绝了? 这些日子,大家可都看到了刘衡在光禄寺的风光,从翰林院的无人问津,转眼间过上了有钱有闲有人捧的日子,这刘衡还真舍得拒绝啊? 这些人嘴里不说,互相告辞离开,转眼碰到相熟的好友官员,却是忍不住分享一二。 卢深急匆匆离开酒楼后,赶到徐府,将刘衡的话转述给了徐首辅听。 “他真这么说?” “是啊,首辅大人。下官也未想到这刘衡竟然如此不识抬举,辜负了您一片美意。” “不识抬举!” “首辅大人息怒,为了这种人气坏身体可不值当。本来以为刘衡是识时务的,没想到也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亏他还在光禄寺中得您照顾。”卢深意有所指地劝了几句。 第255章 肥差与苦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在光禄寺,做的都是风险小好处多的肥差。光禄寺就这么点人这么点事,他得的多了,就有人得的少了。 卢深在光禄寺也是有自己的班底的。为了迎合徐首辅的要求,他将肥差都给刘衡了,他班底里的人自然有不满。 现在刘衡自己不识时务,卢深就想趁机将他赶出光禄寺去。 所以,几句话听着是劝徐首辅息怒,实际上却是句句都在拱火。 他火上浇油,徐首辅本就如霜的脸色,更添了一层寒意。徐首辅也不废话,冲他点点头,让管家送客后,将徐承平叫了进来。 “刘衡不识好歹,已经拒了。你去告诉香儿,她若看不中黄凤麟这样的,家里再给他选个其他人。你去劝劝她,自来婚约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里难道会害她?” 徐承平听说刘衡竟然拒绝了,也是有了怒意,骂了一声“不识好歹的小畜生”,又对徐首辅说道,“父亲,这小子既然不识好歹,不如就照您之前安排的,让他办几件大差事吧。” 徐首辅“嗯”了一声,微微想了想,“十二月也要封印了,春天的时候事情多。” 徐承平带着怒意回到后院,看到徐大夫人,忍不住一阵发作,“都是你宠的好女儿,在外面瞎跑什么?家里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老爷,这是怎么说的?”徐大夫人有些懵了。 徐承平将最近的事说了一遍,“为了收拢刘衡的心,父亲亲自安排,让他到光禄寺领了二弟的差事,徐家放下身段抬举他为他造势。可你瞧瞧,他是什么态度。” “老爷,那这事……” “你还要为那孽障费心什么?如今是我们想费心,也得人家领情。”徐承平平息了一下怒气,“父亲说了,他会再看几个,总会为她挑个好的。你也不要一听到香儿病了就心软,慈母多败儿,她为个男子病了,这事要是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刘衡竟然一口就回绝了,徐大夫人明白,这事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她来到徐元香的院子,没让人通禀走了进去,看到女儿正坐在花厅中刺绣。 屋里地龙烘得温软如春,徐元香专心绣着一块蝶恋花的帕子,如意在边上伺候,不知说了什么,徐元香红着脸瞪了她一眼。 这一抬眼,徐元香看到徐大夫人来到院子里,连忙起身相迎。 徐大夫人拿起她绣的帕子看了看,“我儿的针线越发精进了。” “母亲又笑话女儿。”徐元香一把抢过了绣棚,放到了边上的桌上。 徐大夫人不由心中一沉,这哪是绣蝶恋花,分明是在绣女儿家的一片痴心啊。 “香儿,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母亲……”徐元香看徐大夫人一脸严肃,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直觉母亲说的话自己肯定不想听。 徐大夫人却是狠了狠心,将徐承平刚才说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劝道,“为了你,你祖父你父亲都如此放下身段,宁愿惹人笑话也要抬举那小子。如今他却是一口回绝,你也不用再想了。” 怎么会这样?徐元香想不通,他一口回绝了,祖父和父亲肯定不会帮自己了,她哆嗦着嘴唇拉住徐大夫人,“母亲,您帮帮女儿吧。” 看到这没出息的样子,徐大夫人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人家男的都拒婚了,哪有女儿家还上赶着求亲吗? “他这样……他这样仕途会尽毁的。女儿不能看他自毁前程,对了,那女子,母亲,女儿想去见见那颜汐!” “你说什么?”徐大夫人觉得女儿真是魔怔了。 “母亲,最后一次,女儿最后一次求您,您帮帮我,让我去见见颜汐。”她要去见颜汐,那颜汐要是真的喜欢刘衡,就应该为了他的前程自己离开才是。 “你要是见了之后,人家还是不肯改变心意呢?”徐大夫人沉声问道。 “要是这样……要是这样……女儿以后都听您的话。”徐元香坚定地说道。 徐大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吧,我会安排的,你且在家安心等着。” 既然女儿还不肯死心,那她不如顺了女儿的心意,让她见见那叫颜汐的女子吧。 转眼到了十一月末,京城中年味渐渐浓厚起来。 年末皇家祭天、祭祖、祭祀各路神灵,又有君臣同乐为名的各种前朝和内宫宴会。光禄寺上下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但是,人人都看出来,刘衡失宠了。 往常刘衡接的差事都是肥差,如今就闷在后面帮忙跑腿的份。别人忙着采办,他就只能跟在后面点货。 年底送进来的杯盏碗碟、金银玉器、各色妆点饰物……刘衡拿着货单,从早上到光禄寺泡在库房里,到天黑也未必点得完。要不是他之前出手大方,一些小吏到底拿人手短,不好意思翻脸,他还会更忙碌些。 一天盘点完,走出光禄寺时,刘衡只觉得两条腿都站的麻木了,连路都不会走了。 颜汐看他累得走到家里,腿都打哆嗦了,再不肯听他的,每日还是派了马车去接他回家。 到了腊八节这天,刘衡下衙后,几乎是被颜枫给架着下了马车。 腊八节,圣上要发放腊八粥为赏赐。光禄寺这边忙着腊八节宴席,刘衡不仅要清点东西,居然还帮忙送光禄寺上下的腊八粥。这一碗碗送下来,他几乎绕着光禄寺衙门跑了十圈。 他下了马车跺跺脚站稳后,示意颜枫放开自己,打算和往日一样打起精神、抬头挺胸地走回家。 一抬头,看到颜汐站在大门口,皱眉看过来。 “汐儿,你怎么出来啦?这天冷得,我脚都冻麻了,要不是小枫扶我一把,都下不来马车了。”刘衡大步走到台阶上,笑着说,“以后你得帮我在马车里备个汤婆子,这京城的冬天,真是天寒地冻。” “嗯,明天我就备好。”颜汐看着他笑脸盈盈的样子,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我煮了一大锅腊八粥,正等着你们回来吃呢。小枫,老乌头,你们也快点进来。” 颜汐转身走进灶屋,刘衡看她脸色,跟在她身后进屋,小心翼翼问道,“汐儿,你……你不高兴了?” “没,我没不高兴。” “我现在差事挺好的,虽然忙,但是安心,你别不高兴啊。光禄寺的日子挺好的。”刘衡看不到颜汐的神色,小心解释道,“我不是想瞒你什么,你知道的,有事我都不瞒你。” 颜汐看他一脸疲惫却打起精神的样子,觉得有点酸涩。她跟刘衡一样,没想到徐府居然会打着结亲的主意。刘衡拒绝地干脆,颜汐却有点难受,“二郎哥,要是你跟陈家小姐结亲,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要是跟陈家结亲,我就死在大牢里了,人家可不会为我面圣告状。”刘衡一听颜汐这话,急了,硬是拉着颜汐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汐儿,我不后悔,你也不许觉得对不起我。只有我对不起你的,没有你对不起我的事。” 颜汐嗯了一声,转身拿起大铁勺开始一碗碗盛粥。 刘衡难得放下读书人的体面,趴靠在颜汐的背上,“汐儿,我很高兴,每次想到你在家里等我,我就觉得娘当初把你带回家,一定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好运。娘一直说你是我们家的福星。” “什么福星不福星的。你快去热水洗把脸,准备吃腊八粥了。”想起王氏,颜汐瓮声瓮气说了一句,手里忙活着盛粥,盛着盛着,觉得鼻子有点堵,酸涩地难受。 这京城的鬼天气,实在太冷了。在阳山村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冷。 第256章 见一面挺难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好不容易忙到了腊月十九,这是钦天监算出的封印黄道吉日。这天下衙之后,印信、关防等用封条一贴锁好,衙门里就开始放假了。 到了年末,颜汐也很忙,等刘衡出门后,她带着颜柳先到京城北门边的脚力行看了看。 这家脚力行,是老乌头提议开的。后来置办了马车、驴车,老乌头又带着方明义几个孩子开始练赶车等活。 颜汐看老乌头这忙活,觉得做脚力行生意,要是牛车、马车、驴车全得自己买,成本太高了,未必合算。她索性参照外包的想法,将脚力行改为接生意的地方。 他们联系了京城里守在城门脚下等生意的人,客人到脚力行来雇车,脚力行问清楚客人要求、何时出发后,到城门脚下找联系好的人来接活,脚力行从中抽佣。 这样一来,脚力行的成本就下降了,原来打算的牲口棚改改,颜汐直接改成了大通铺。有客人需要的时候可以来住宿,也可以寄存货物等。 老乌头只觉得自己长了见识,从来没人想过开脚力行自己不备牲口和大车的啊。 可是,颜汐这法子还挺好,生意很快开张,成本还省了。因为他们抽佣不高,那些接散单的脚力们,都喜欢在这儿来挂个号。 颜汐和颜柳进店时,方明义和阿福四个正守在店里,店门口太阳下还坐了十来个乞丐,身上裹了旧但能蔽体的棉袍。 脚力行接了生意要去脚力来的时候,这些乞丐帮忙跑腿,跑一次腿能得个两个大馒头。不想要馒头可以拿一文钱,甚至还可以将一文钱先在店里记账帮他们攒着。 刘衡入狱时很多人都帮忙了,其中就有这些乞丐们。所以,颜汐希望能帮他们一把。 她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不管对方明义这些孩子也好,对乞丐们也好,他们没能力时助一把,等他们缓过来后就教他们凭劳力换钱。 因为她从没有高高在上的做派,大家对她反而更加感激。 看到颜汐,方明义四个不说了,连门口的乞丐们都起身喊了一声颜东家。颜汐只觉得自己要是穿件百衲衣,就是丐帮九袋长老的气势了。 颜汐本来想让脚力行今天放假的,方明义几个却说生意正好,不肯关门歇业。 年底,走远途的生意少,可是城里人下乡走个亲戚啥的,手头有富余的或者好个脸面的,都喜欢雇脚力。要便宜雇牛车驴车,出得起钱就雇马车轿子。 颜汐听他们说的头头是道,也不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就嘱咐早上晚开门一个时辰,晚上早歇业一个时辰,也免得大家太辛苦。 等从脚力行出来,颜汐再到北郊田庄转了一下。其实有王七夫妻两个管着这摊事,卤味店的生意,颜汐没管太多。到田庄的卤味作坊看看,主要也是给大家发年礼和分红。 卤味店也是利小跑量快,所以这一年卖的,算下来也有一千多两银子的收益。 生意好了,颜汐自然不能小气,所有卤味店干活的农妇们,每人发了两斤肉、一只野兔、一小坛酒,还有一个礼盒,装了糕点糖果。可以说,有了这些东西,大家过年都不用置办别的肉菜了。 颜汐又拿出红包,每人发了二两银子。 农妇们哪里见过直接发银子当节礼的啊,一个个惊得手都哆嗦了,一叠声说着谢谢东家,还想要磕头谢恩。 颜汐连忙让她们停下。 这份节礼给的厚,一方面是她们做的的确卖力,另一方面也是感谢她们守口如瓶。今年刘衡下狱那些时候,打卤味店主意的人不少,也有人找这些妇人来打听。 这些农妇们倒是嘴都很严实,一个字都没往外露。怕有人到田庄来偷东西,她们还让自家男人排了班轮流来守夜。 投桃报李,她们不辜负与善卤味店,颜汐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们。所以这份节礼,比起一些店铺给掌柜的都不遑多让。 今年王七与田小翠是新婚第一年,按照规矩是要到田小翠家过年的。可是田小翠为了聘礼的事跟家里闹了一场,后来为了阻止家里人来打秋风又闹了一场。所以,她压根没打算回家去。 颜汐一直以为古代女子都是给娘家洗脑了,田小翠直接颠覆了她的印象。私下里她还夸了田小翠几句,毕竟人都有私心,她站在王七这头,就看不惯田小翠娘家的做派了。 不过,毕竟是她娘家,颜汐还是照顾了,将田庄里的上等田佃了五亩给她娘家种,租子按照中等田的租子收。 田庄里养了鸡鸭牛羊,租田庄的田,春耕的时候可以借田庄养的牛耕种,还有机会白得鸡鸭牛羊的粪肥,这对农家来说可都是大好事,周围想佃的人很多。 颜汐送了田小翠娘家这个人情,也是为了让田小翠好做人。 田小翠要是回家说话,腰杆子绝对挺得直。毕竟要不是有她的面子,颜汐这田庄的田地他们排队都排不上。 发完节礼,田庄里卤味作坊放了春假。 颜汐索性又往与善茶棚跑。 徐元香坐着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就跟在颜汐身后。 徐大夫人除了让如意跟在她身边外,还派了个婆子跟着,赶车的是她自己的陪房。 徐元香觉得颜汐很奇怪,她本来打算拦下颜汐跟她说话,看她竟然往城北走进脚力行那么腌臜地方,还跟乞丐说话,嫌弃地不愿意靠近。等她出来想拦了,自家今天坐的小马车却赶不上颜汐那辆马车,很快就被远远落在后面。 她哪里知道,颜汐这马车拉车的马是老乌头特意挑的健马,当战马都快够格了,一般的马当然追不上。 等车夫告诉她人跟丢的时候,徐元香简直无法置信,女子贞静为要,这颜汐一出门到处瞎转悠,还与外男混在一处,太没规矩了。只是,自己出门一趟不易,若是错过今日,年前再想出门可就难了,没想到想见颜汐这村姑一面,竟然还挺难。 徐元香正为难,跟来的婆子说颜汐肯定要回城的,索性他们就等在官道边。 第257章 气势全没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追不上颜汐的马车,又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没法自己找过去。 徐元香只好让马车等在官道边,等着颜汐回来。 天气太冷,她身上穿了狐狸毛披风,手中捧着暖炉,丫鬟和婆子生怕她冻坏了,连忙将车里取暖的炭炉又推过去些。徐元香除了等待无聊些,倒没其他感觉。 丫鬟和婆子不敢凑到她边上的炭盆取暖,冷得缩在马车一角,时间一长有点受不住了。 外面的车夫就更加受罪了,这寒冬腊月,虽然今日未下雪还有冬日暖阳,只是无处遮挡的官道边,那寒风跟刀似的,一阵一阵吹着,让他冷得直打哆嗦。 车夫索性跳下马车,站在车边跺脚呵气取暖。 一直等到过了饭点,颜汐的马车才晃晃悠悠回来了。 颜柳坐在马车里,一眼就看到了车外的马车,“小姐,这马车今天在城里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后来还跟着我们出了城。” 曾受过死士训练,颜柳警惕性自然很强。徐元香的马车一直跟在自家马车后面转悠,颜柳顾忌着是在城内,只当不知道,这马车居然还跟着出了城。 颜汐看了一眼,“那些人武功厉害吗?” 颜柳看了缩头缩脑的车夫一眼,“感觉一般。”那车夫下盘虚得厉害,只怕自己一掌能拍死三个。 “也许不是跟着我们呢,不然怎么在这儿停下了?”跟踪不是要跟得很紧么?颜汐探头出去细看,这样子要算跟踪,好像比她想的要无聊。 “小姐,他们那马太差,就算想跟,也追不上我们的马。”赶车的阿寿瞟了一眼对方的马,孩子心性,得意地炫耀了一句。 “要不我去看看?”颜柳有点好奇。 “先等等,看看到底是谁跟着我们,看看他们要做什么。”既然不是几个高手等着,赶车的马都不够好,颜汐就不怕了。与其自己费力去问,还不如等人家送上门啊。 不过,这官道边太安静了些,颜汐难得起了促狭之心,“阿寿,等会儿赶快点,别让他们跟太近,我们到茶棚那边去。” 要是这车真跟到了与善茶棚,那可算是自己的地盘,就算马车里藏了高手,有瘸子几个在,肯定能收拾他们。 阿寿应了一声,他在老乌头指点下,赶马车已经很熟练了,所以,几鞭子下去,拉车的马儿一扬蹄,如一阵风般从那辆马车前跑过。 徐元香在马车上,远远看到颜汐的马车来了,催车夫上去拦人,结果车夫冻僵了速度慢,没等他有所动作,人家已经跑过去了。 徐元香恨恨地一跺脚,“快点追上去,拦住她。” 徐府的车夫连忙使劲扬鞭催马,可是马儿不如人,车上拉的分量又比人家重,这速度也快不起来。 要不是阿寿故意控马慢些,只怕都把人甩没影了。 颜汐趴到车窗上,看到那马车还真跟上来了,这是真的来找自己的? 到了与善茶棚,瘸子几个一看她来了,出门迎接,颜汐跟瘸子说有人跟着自己,让他注意着点。自己先跑到大堂,跟颜柳几个吃点午饭。 等他们吃完了,才听到门外有马儿嘶鸣声,刚才那辆马车停在了茶棚门口。 瘸子上前招呼,马车上下来一个婆子,傲然越过瘸子往茶棚大堂走来。 那婆子昂首挺胸,气势挺足的,可惜那手脚看着有些僵硬,明显是冻过头了。她大步走进大堂,一进门,暖意袭来,就感觉鼻子一酸,一点鼻涕水就冒了出来。 颜汐几个坐在大堂看着她进来,阿寿叫了一声“这么大还流鼻涕”,众人一看,可不是嘛,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婆子老脸一红,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子,刚才的气势却是全卸了。她再想做出高人一等的样子,一看到人家盯着她鼻子看,只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走到颜汐边上,张口叫了一声“颜汐”。 颜柳已经拦在她面前,“离桌子远点啊,鼻涕掉桌上,还怎么让客人吃饭啊?还有啊,一看你这寒酸的样子,大冬天冻成这样,要是想求我们小姐施舍点,态度得好,没人教你怎么叫人吗?” 颜柳自从在卤味店卖东西后,嘴皮子算是练出来了。一番话,一个脏话没有,但是把这婆子损得够呛。这婆子原本是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宰相家仆七品官的架子,被颜柳说的,跟路边叫花子也差不多了。 “好了,小柳,看她也可怜。掌柜的,给她碗热汤,把她拖出去吧。”颜汐一看这婆子的作态,她就直觉想到徐家。最讨厌这种狗仗人势的样子了,既然她要装高傲,给个下马威好了。好歹自己也算是六品官的家眷了嘛。 瘸子应了一声,还真去端了碗热汤。 那婆子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看颜汐似笑非笑的样子,真想将汤丢过去。但是,自家小姐还等着让颜汐过去呢。她只能忍气再张口,刚说了一个“颜”字,看瘸子手里端的冒着热气的汤碗一晃悠,她一个激灵,嘴边的话换成了一声“颜娘子”。 这次,终于没人打断她了,瘸子手里的汤碗也不晃动了。 “颜娘子,我家小姐请你过去说话。”婆子终于放下了架子,说得客气多了。 小姐? 颜汐看看外面那马车,笑了,“这大冷天的,我不想出去。你家小姐想说话就进来,不想说就走。” 大冷天的,凭什么人家请她就得出去啊,跟了自己一天,急着说话的可不是自己。 “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颜汐翻了个白眼。 “拉车的马那么差,下人冻得像个鬼……”阿寿嘀咕了一声。 婆子就觉得再次被打脸了,这时候报出自己是徐家的人,不是害得主家丢脸吗? 她呆站了会儿,颜柳抬头,“咦?你还不去传话啊?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奴婢。” 那婆子气得胸膛起伏了一下,看与善茶棚里瘸子几个神色不善,不敢发脾气,忍气转身走到门外,回到马车边跟徐元香禀告,“小姐,那颜汐无礼,不肯出来,她说……” “她说什么?” “她让您进去说话。”婆子低声讷讷回禀道。 第258章 总有老戏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元香听到颜汐竟然让自己到茶棚里说话,嫌弃地看着茶棚那简陋的门脸,只觉无处下脚。但是,颜汐不出来,她又不能派人去拖她出来,忍耐半晌,终于还是下了马车。 她披上披风,戴上兜帽后,大半张脸就隐藏在兜帽下,丫鬟跟着下车,扶着她走进茶棚。 一到门口,看到茶棚里或坐或站的几个男子,徐元香就皱了眉。但是,来见颜汐一面的机会,是她求了母亲来求来的。而且也就今日衙门封印,父亲和祖父都忙碌,自己才敢偷偷溜出家门。过了今日,再想跑出来,还不知何时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才迈步走进大堂,看到颜汐带着她那个丫鬟正坐在大堂角落的八仙桌边。 颜汐让阿寿几个换到隔壁的桌子坐着。 丫鬟居然跟主子同桌,徐元香只觉又鄙夷了几分,忍耐地走到颜汐面前,叫了一声“颜娘子”。 颜汐抬头,徐元香微微将兜帽拉上去,露出了巴掌大的脸,还有头上的珠饰。 “请坐,不知您是哪位?找我何事?”颜汐懒得废话。 “我有些话想单独与颜娘子说。” “单独?这些人是我家里人,没什么他们不能听的。你要说就坐下说,不说就请走吧,年底了,我手里事情还很多。”大堂里就坐了这么几个人,颜汐自然不会迁就她。 徐元香的丫鬟如意和婆子跟在她后面,如意娇叱了一声“放肆”。 瘸子几个呼啦站了起来,“敢对我家小姐这么说话!” 如意一看瘸子几个凶神恶煞的脸,吓得往徐元香边上缩了缩,“你们……你们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 “这话,刚才那婆子已经说过了。”颜汐看看如意,再看看徐元香,对颜柳说,“小柳,人家不想说,我们走吧。” “你等等!我来是想告诉颜小姐,刘大人如今的处境很不好。”徐元香看她真要走了,连忙叫了一声。 “哦。”颜汐眉眼不动地哦了一声,没走,但也没坐下,显然还是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 “你——你就不关心刘大人吗?” “关心啊,你说他处境不好,我知道了。”颜汐似笑非笑地看着徐元香,“嗯,然后呢?你给指条明路能让他处境变好?” “你……我……”徐元香一向自视甚高,从没觉得自己不会说话过,但是对上颜汐那隐含嘲弄的眼神,还有她回的那些话,她就有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颜汐的回话超出了她的预计,一下将她预想的对话给打断了。 怎么有这么讨厌的人,难道不关心刘衡处境如何艰难吗? 她要怎么引入接下来的话? “颜小姐,可否坐下说话?”徐元香终于坐了下来,然后又有点窘迫了,刚才人家请自己坐,自己没坐,现在又坐下了。 颜汐只觉得这个大家小姐有病,不过她这么想说,就听她把话说完吧。 “刘大人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一时才俊,但是因为一时糊涂,如今在光禄寺处境艰难。我家……我家长辈怜惜他一片才华,不忍明珠蒙尘。”徐元香说着激动起来,“他因为你放弃了助力,如今才会处境艰难……” “为我放弃助力?这位娘子,你是不是姓徐啊?你说的助力就是他拒婚的事吧?”颜汐眼睛一亮,看着徐元香,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傻白甜的肥羊。 她那亮晶晶的眼神,愣是让徐元香转开了眼,但是,话已经开头,她心一横,接着说道,“我……不错,我姓徐。我祖父乃是当朝首辅,他爱惜人才,本来想着之前两家虽然有些许矛盾,但是若是结亲了自然是会好好栽培他,他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光禄寺六品中丞,只要有我祖父扶持,以后仕途必定一片光明……” “等等,他仕途光明,跟我有什么相干?”颜汐一手撑头,趴在桌边看着徐元香。 怎么是这个反应?徐元香讷讷问道,“难道你……你不该劝劝他,让他一展抱负、位极人臣吗?” “徐小姐,你到底要说什么啊?”颜汐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她,“你说刘衡要跟你定亲他仕途才一片光明,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徐元香张了张嘴,她压根没想过有女子会这么问回来。 颜汐坐直了身子,给她算这笔账,“我们来好好捋一捋啊,我现在是刘衡的未婚妻,还是订了亲过了礼的,就差以后拜堂成亲了。我们不分开,他做官做得好,我就能跟着享福。他做官再不好,反正他还能做六品官呢,你不知道吧?在我们乡下,六品官已经是大官了,我还是能跟着享福。你说,我为何要跟他分开?” 颜汐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他跟你定亲,他能位极人臣,那跟我有何相干?到时他位极人臣为了,封妻荫子,要是封的不是我,别说大官,就是封侯拜相也没我什么好处啊?我为何要劝他啊?” 颜汐就差问一句你是不是傻啊? 徐元香愣了一下,颜汐不是喜欢刘衡吗?喜欢刘衡,难道不该为了他的仕途主动求去成全他吗? “徐小姐,你要知道,我是个行商的,在商言商,商人只言利。对我没好处的事,我是不做的。你要想说服我离开,难道就凭这几句话啊?”颜汐就差伸手说,好歹你砸点钱过来啊。 可惜,徐元香是个古代大家闺秀,视钱为俗物,听到颜汐的话,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如意,“她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觉得,她是说对她有好处她才肯离开刘大人?”如意压低了声音,低声回话。 徐元香再看向颜汐,“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马上离开他?” 终于有点这意思了,颜汐满意地笑了,对啊,想棒打鸳鸯,就应该拿钱来砸才对嘛。 “现在给?” 看到这副财迷的样子,徐元香有点不屑,又有点别扭,“如意,给颜娘子五百两银票。” 幸好,徐大夫人知道出门得带足银子,所以给女儿带了不少银子。 如意掏出五百两银票放到面前,颜汐拿过来看了看,“就这么点啊?” 第259章 谢小姐赏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元香示意之下,如意掏出五百两银票放到颜汐面前。 颜汐感慨了一声“就这么点啊”,顺手折了银票塞到自己袖袋里。 如意不由暗自腹诽,一个乡下村姑,到了京城都变贪心了。别说是她,卫国大半的农户,在乡下种一辈子地,都不可能攒下五百两银子。 看颜汐一边嫌少一边还收了银子,如意和那婆子都是不屑地撇撇嘴。 徐元香面色一喜,“你是答应了?” “答应?”颜汐疑惑地看着徐元香,脆声问道,“答应什么啊?” “你……你收了银子,答应离开刘中丞……” “什么?这不是你来我们茶棚吃饭,给的赏钱吗?”颜汐尖叫了一声。 徐元香没想到颜汐收钱之后竟然会耍赖,气得起身想喝骂几句,但是她只觉被气疯了,想骂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骂一句“无耻”,就想不出别的话。 颜汐听到她骂自己“无耻”,冷笑了一声,“到底谁无耻啊?还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要我说是没脸没皮不知廉耻为何物。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要不是有个当首辅的祖父,你还有脸出门?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谁家爹娘摊到你这么不要脸的,只怕羞都要羞死了,到底你们徐家厉害啊,前面一个现在又有一个,脸皮都比别人要厚点,这是家传的不要脸吧?抢别人的未婚夫,你还脸上有光了?我们让人来评评理?” 徐元香本来还看颜汐拿钱不认账,气得发怒,听到颜汐骂的话,脸色先红后白。她只觉自己像被人扒光了丢在大街上,心中的心思一下被揭开来,难堪之后,又恼羞成怒。 丫鬟和婆子没想到刚才看着只是有点冷淡的颜汐,眨眼间破口大骂。 “你们,就这么看着?”徐元香转头打了如意一巴掌。 如意被一巴掌打醒,追到颜汐身后就想开骂。 这时,一群从碧云山普济寺下山来的香客,正一边说话一边走进茶棚,想要进来喝茶歇歇脚、取取暖。 那婆子是徐大夫人陪房亲信,让她跟着来就是要看着点徐元香的,她一看这么多人,叫了一声“如意”,生怕那丫头当着这么多人面与颜汐对骂,又转头哀求似地对徐元香说,“小姐,我们先回去吧?她既然不识好歹,我们回去告诉夫人,让夫人给您做主。小姐,这儿人来人往的……” 徐元香看到这么一群人过来,再一听到婆子的话,看颜汐还站在门口,一副要找人理论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怒意? 香客里有一个夫人,在十几个仆妇簇拥下走进茶棚门口,看到徐元香,有些不敢认。她在几次宴会上见过徐家这位小姐的,可是,徐首辅的嫡长孙女,怎么会一个人在与善茶棚里? 那夫人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叫了一声“徐小姐”? 徐元香回过神,她本来觉得自己一片真情感天动地,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忽然就想要躲藏起来。 偏偏颜汐没放过她,感慨了一声,“原来真是徐家小姐啊。刚才她说自己是徐家的小姐,说这茶棚里,茶好饭好人更好,她要给赏赐呢。” 瘸子闻声知意,走到徐元香面前,“多谢徐小姐赏赐。”微微弯了弯腰,又冲阿寿和几个伙计骂道,“都没眼色啦,徐小姐要打赏,还不过来领赏?” 阿寿几个连忙都走了过来,一个个笑着谢赏。 徐元香想骂不能骂,想走瘸子这些人拦在自己身前。 如意和那婆子站在她边上,也被这架势弄得下不来台。 “小姐,夫人还让您早点回家去呢。”婆子提了一声。 “赏!”徐元香几乎是磨着牙吐出这一个字,转身往外走。 如意一摸荷包,只有点碎银了,小姐说赏她不敢不给,全部掏出来丢到了桌上,低头掩饰着被打红的脸,快步跟着徐元香往外走。 颜汐站在茶棚门口,看着徐元香走过自己身前,又骂了一声“不要脸的贱人”。 徐元香忍不住就想动手,婆子急了,几乎是扑着拉住了自家小姐,哀求地叫了一声“小姐——” 这么多人看着,要是闹起来,事情闹大了,这颜汐是乡下泼妇不怕丢脸,小姐可不行啊。颜汐骂的那些话要是被人听到,这事一旦闹大,只怕老太爷和大老爷为了面子,就得将小姐送到家庙里去。大夫人私放小姐出门,也落不了好。 来之前,大夫人交代了自己很多话。她心里想着,小姐见这颜汐,也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颜汐贪财应了离开刘衡,要么颜汐拒绝撒泼骂人。 自己会被选中陪着小姐出门,除了自己是夫人亲信之外,夫人也是觉得万一颜汐撒泼骂人,自己这嘴可不会骂输了。 谁能想到,这颜汐竟然先拿了钱,再等着茶棚里有一群人时骂了自家小姐。自己要是跟她对骂,这事就得闹大。不对骂,就只能忍下这口气。 “小姐,您是金贵的瓷器,哪里能跟她那石头碰啊?”婆子一边劝说着,一边几乎是架着徐元香往自家马车上走。 徐元香半推半就地跟着走,这婆子说的对,她一直知道颜汐就是个乡下村姑。刚才乍看还看不出什么粗鄙的地方,现在看,果然是乡下人。她是什么身份?不能跟个乡下人一般见识。 颜汐看着他们三个急匆匆坐上马车,叫了一声,“徐小姐,明儿我去前门大街,你要有钱再来逛街聊天啊。” “她竟敢——竟敢——”徐元香刚才想着不跟颜汐一般见识,听到这话想着这人竟然当面就讹了自己五百两银子,气得手脚都发抖了。 “小姐,”如意看徐元香气得脸色都发白,生怕她气出好歹了,开口想劝,还未说话就“啪”的一声,又挨了一巴掌。 徐元香一股恶气闷在胸口,打了如意一巴掌后,就觉得这巴掌好像打在颜汐脸上,让她出了一口恶气。她看如意脸红肿着缩在角落,气得骂了一声:“瞎了吗,没见到我的手炉已经不暖了?” 如意惊跳了一下,连忙挨上来接过手炉换上银丝炭。 徐元香接过手炉,还是觉得不能消气,又骂又打了如意几下。以前她不屑于亲自动手打丫鬟,现在才知道,恨极了亲自动手后,好像气消了不少。 就可怜如意一个贴身丫鬟,以前倒还算尊贵,眨眼间就沦为出气的物件一样。 婆子也不管徐元香如何泄愤,一叠声催车夫赶车快走。那颜汐就是个疯子,离她越远越好。 颜汐恨恨地哼了一声,觉得稍微出了口恶气。特么的真当自己没脾气吗?以前忍着是没法子,谁让人家位高权重,斗不倒就只能忍一时之气。 这徐元香送上门来找骂,她要不骂几声出气,都觉得对不起老天爷给的机会。 颜柳走出来笑着说,“小姐,你骂得太解气了。” “我回头要去听听柳大娘她们骂街,词汇太少了。”颜汐还有点遗憾。 “小姐,我看那徐小姐要是要点脸,羞也得羞死了,你还骂得不够啊。” 也是,真骂死了也麻烦。算了,好歹有五百两银子,还骂了出了口气,颜汐觉得心情又好点了。 刚才与徐元香招呼的夫人,还站在茶棚门口,有点疑惑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瘸子当然不会让客人们空站着,走过来招呼,“这位夫人,天寒地冻的,快请进雅座歇歇脚。” 有了卫城的题字,京城中不少权贵官宦之家的家眷,烧香回来,都会来坐坐。 这些人自然不会坐在大堂里喝茶吃饭。 为了满足这些客人的需求,颜汐在与善茶棚的大堂后面,又造了一圈房子,隔出一间间小间当雅座。 而一圈房子中间,空着的这一片,她索性参照了桃红柳绿的意思,桃杏桂花,银杏腊梅,装点成一个四季飘香的花园。中间挖出池塘,养了一对大白鹅。这么一装饰,马上得到了富贵人家的喜爱。 有雅座就得有点心。 颜汐之前研究点心,吃了刘衡买的京城各家点心,比较之后做了一批绿豆糕、小包子等点心,就专门在雅座里售卖。生意自然也很好。 瘸子将那夫人招呼进雅间后,颜汐也不多盘桓了,叫了阿寿出来,赶着马车回城。 第260章 刘衡的打算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凭空捞了五百两银子,颜汐觉得这钱应该算是刘衡赚来的。 所以,回到家里,做了一桌好菜,等刘衡封印下衙回家,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汐儿,做什么好吃的呢?” “二郎哥,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颜汐从灶屋探头招呼了一声,又回去继续忙活。 刘衡坐上饭桌一看,居然满满当当十来个菜,“这是提早过年了吗?” “过年哪止这点菜啊。”颜汐挑了一块肉多的红烧猪蹄,放到刘衡碗里,又夹了另块给颜枫,“你们两个跑来跑去,补补腿脚。” 刘衡无奈,颜汐老说是吃什么补什么,结果今天觉得他走路多了吃猪蹄……前天觉得他写字多了还是吃猪蹄……“写字多了和走路多了,为什么都是猪蹄?” “不一样,前天是前蹄,今天是后蹄。”颜汐振振有词。 颜枫一口饭呛着,咳了半天,赶紧闷头吃饭。 刘衡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无奈地埋头啃猪蹄。 颜汐满意了,给颜柳夹了一块,自己也夹了一块吃起来,没办法,冬天她就爱吃黄豆焖猪蹄啊。 吃完一顿丰盛的饭,颜汐拖着刘衡到书房,掏出五百两银票,“你赚的。” “我?我何时赚过五百两银子了?”自从他从肥差变苦差后,除了俸禄,就没拿到任何外快了。 颜汐嘿嘿笑了一声,将今日徐元香的事说了,“她要送银子,我就替你收下了。怎么样?美人恩重吧?” “胡说什么?”刘衡抬手就弹了她脑门一下。 “你惹的桃花债,还好意思打我?”颜汐怒了。 还没等她张牙舞爪,刘衡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闷声说道,“汐儿,我想谋个外放,你看好不好?” “外放啊?到外面当知县吗?” “嗯。”刘衡小心摸着颜汐的头发,“在京里我要想熬资历升上去,只怕很难。我想外放熬几年,反而比京城里机会多些。” 刚中了进士时,他想以他与徐首辅的仇,必定会被外放,结果留京了。 在翰林院时,他想若有机会一定要在御前好好表现,争取升迁,结果被调到光禄寺了。 在光禄寺做苦差时,他憋着一股倔劲想要熬出头。 忍了这些日子,听到徐元香来找颜汐时,他忽然觉得怕了。 他知道,接下来,徐首辅肯定要在光禄寺对付自己。自己虽然觉得足够谨慎小心了,可谁知道暗箭从哪里来?万一徐首辅不对付自己,直接对汐儿下手呢? 他还是避其锋芒,谋个外任吧。 “只是,我这处境,若是外任,只怕会是个鸟不拉屎的苦地方,到时候日子难熬,你要不……先回阳山村等我?” “胡说什么,你到哪里,我当然跟你到哪里。”颜汐使劲抬头看着刘衡,脱口而出。 刘衡一愣,继而狂喜,汐儿要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啊! 颜汐一看他那狂热的眼神,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话好像太暧昧,忍不住想解释,“我是说,我不放心,我得陪着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刘衡使劲将她抱在怀里,她脑袋闷在眼前的胸膛上,别说说话,气都透不过来了,“唔唔……唔……”颜汐使劲摇了摇头,又伸手推了一把。 刘衡松手,看她脸都涨红了,不由也不好意思起来。他一激动,就失了轻重。 “我是说外放日子能有什么难熬的,咱们现在有钱,在哪儿过日子不是过。”颜汐挺了挺胸脯,现在可不是她刚穿来的时候了。这么几年生意下来,他们身家还是挺丰厚的。 刘衡一愣,再一想,可不是嘛。 他想报仇,可是仇人分量太重,他官微言轻,连露出仇恨都还不敢。要不是人家现在有圣上盯着,只怕挥挥手就足以让自己灰飞烟灭了。 他虽然算是卫城的人,但是,如今还是天启帝当政。他现在就是一个从六品光禄寺中丞,还是个因为不识抬举、遭受冷落、提心吊胆的小官。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拖着汐儿一起,在京城提心吊胆?还不如谋个外放,等待机会。反正只要有汐儿在身边,好像不管日子是穷是富,都能过得有滋有味。 他精神一振,“那我想个法子,谋个外放吧?” “外放了,徐廷之会不会还紧盯着?” “他的门生故旧,就算外放,也都在好地方待着呢。我要是外放个犄角旮旯,他一时半会儿想对付我也得找机会。而且,如今朝中可不是他一手遮天,高次辅和陈阁老联手了。” “那外放容易吗?” “我想个法子。”刘衡叹了口气,“就是本来还想若是迎娶你时,我能给你求个夫人诰命。外放一任三年,你这个夫人诰命就得等了。你别急,我会努力的。” 颜汐瞪了他一眼,“谁急了?谁急了?” “我急,是我急了。”刘衡看她恼羞成怒脸都红了,油灯跳跃,淡淡的光晕映在颜汐脸上,只觉说不出的动人,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只恨过了年汐儿也只有十四岁。 颜汐不反对,刘衡就拿定了主意,年末政绩考核之后,过完年正是各级官吏调动之时,自己尽快想法子谋个外放。 第261章 平常心待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元香回府之后,自然与徐大夫人哭诉了。 但是那颜汐虽然是升斗小民,但因着刘衡的关系,也算六品官家眷。从她御前一闹后,听说过她的人也多。就算想要收拾,也得找到合适的由头。 而临近年关,徐首辅和徐大老爷都在家歇息,要动手瞒不过他们。 徐大夫人一来忙着掌家理事准备过年,二来不敢让公爹和夫君发现她私放徐元香出府了,只好先安抚一番,答应后面找机会为她出这口气。 徐二老爷徐承安丢了官职,从牢中出来后因为受刑,加上受了惊吓,回家病了一场。待病好听说徐元香竟然想嫁刘衡,气得大骂了一通,在家中闹了一场。 徐首辅被刘衡扫了颜面,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已经打算如何收拾刘衡了。 这一个年,徐家没过好。 刘衡倒是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 到了正月二十,衙门开印,刘衡到光禄寺上衙。徐大夫人给颜汐下了张帖子,说是徐府有场迎春宴,邀请各府夫人一起热闹。 颜汐直接将帖子丢一边了,让颜柳给了赏银,回绝了送请帖的婆子,“我家小姐只是和大人定亲,还未成亲。她说闺阁女子,没有长辈带着,不好意思到处游玩。” 颜汐觉得刘衡当初想得太周到了,没有成亲,所有这种宴会她都可以拒绝啊。成亲的妇人们宴请,她没出嫁不适合参加;未出嫁的女子们聚会,她一个已经订婚还忙着操持家事的人,怎么能去掺和? 刘衡现在一个芝麻小官,也不需要她参加什么夫人外交。一切宴会她都推了。 徐大夫人在家中在气,到底不能带人冲到刘家来打砸,一口气硬是憋着无处可出。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宫中春日祭祀、宴会不断。刘衡在光禄寺受了几次申斥,因为他掌管库房,有几次运送不及时,差点误了吉时,让光禄寺卿卢深恼火不已。 这天难得天气暖和,刘衡在皇城中行走,碰到了刚办完差事的全福公公。 全福是奉命去宗人府给安王送赏赐的。年前安王抱病后,天启帝派了御医过去诊治,却一直未能痊愈。天启帝关心兄弟,时时派人去宗人府探望。 对于安王卫光旭,自从从北地押解回来后,众人私下猜测,都以为他活不长了。没想到天启帝将他关在宗人府中,一关多年,虽然没有自由,但是到底还活着。 百姓们都传颂圣上仁义。 刘衡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是,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如今可没资格管这种大事。他到这儿来,就是为的偶遇全福。 全福一见到刘衡,倒是很客气,“刘中丞,这是忙完了?” 他奉旨到刘家送过天启帝的赏赐给颜汐,刘衡对他多有感激,每次碰到都是以礼相待。 而年前刘家送节礼,为全福也备了一份,送的居然是他家乡的特产。 这份特产,颜汐是让与善茶棚与过往商队打听之后,花了高价,请商人专门带过来的。 全福自从幼时净身入宫做太监,一晃几十年,从未回过家乡。可是,思乡是刻在人骨子里的,离开故乡的时日越久,思乡之情越是浓厚。 乍一看到故乡风物,就算全福这种在宫中历练了几十年的人,还是忍不住动容。 以他如今太监总管的地位,想给他送礼的不知有多少,离宫一趟收的赏银更是丰厚。但是,这些重礼赏银,都比不上几包家乡的土产让他感动。 刘衡送来的这份节礼,是对他的看重和尊重。 加上,这刘衡也是城郡王看重的人。城郡王几次在御前为他说话,全福都是在殿中伺候亲眼所见的。 所以,碰到刘衡后,他停下脚步,很是亲切地招呼。 “全总管好,好久不见。”刘衡连忙跟全福打了个招呼。 “刘中丞这是要到哪里办差啊?” “我就是没事瞎转悠。”刘衡不好意思地笑笑,到底还是露了一分落寞,“全公公有事去忙。” 全福自然是听说了刘衡在光禄寺的处境,尤其是年后刘衡几次被卢深数落,有一次还是全福亲耳听到的。所以,看到刘衡说没事出来转悠,他不由叹了口气,“刘中丞切莫担忧,朝中做事,总是难免烦忧。但是,您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圣上对您的才华风骨,称赞有加。” “全公公过誉了。我真是惭愧,办差不力,愧对圣上皇恩啊。” 说了几句,眼看到了宫门口,全福又劝慰了几句,叹息着走进宫门。 他收的干儿子小喜子跟在边上,眼看进了宫门周围没什么人了,忍不住说道,“干爹,我看那刘中丞也是可怜,您说那徐首辅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人家刘中丞明明跟颜娘子定亲了,他还来这一手,我看他指定要给刘中丞小鞋穿,颜娘子只怕也要遭殃,您帮帮刘中丞吧?” 他也去过刘府,颜汐送了赏银,后来在街上碰到,王七和颜汐几个居然还拉着他送了卤味零嘴。 送节礼的时候,也给他送了不少东西,甚至还记着他上街碰到那次嘴边长了火泡,送的礼物里还有专门清火败毒的金银花露。 那瓶金银花露,小喜子愣是省着喝了一个多月,甚至还有一会喝着喝着哭了一场。 真说起来,那些东西都不值钱,但是就是让人知道,送礼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太监被人看不起,像小喜子这样年纪小的,更是被人欺负。朝中那些阁臣大人们,别看给赏银给的痛快,那姿态却还是高的。两厢一对比,徐首辅和刘衡之间,小喜子自然就觉得刘衡可怜。 全福看了自己的干儿子一眼,“你对他们倒是挺上心。” “这不是他们人好吗?干爹,我看着颜娘子,就跟看到……看到我大姐一样。”小喜子难得说了句真情流露的话,“儿子还年轻,看人办事都得干爹提点着。可是,每次看到颜娘子和刘中丞,儿子就觉得他们真是好人。不像那些大人们,面上笑得那个亲热哟,一转眼那眼神就变了,怎么说呢……” 小喜子才十二三岁,摸摸脑袋,说了句大实话,“儿子觉得,在刘中丞眼里,咱们是个人,就跟其他人一样的人,不是没了根的阉奴。” 时下的士林风气,清高的读书人,当然看不起小喜子这样没了子孙根的太监。全福虽然是天启帝身边亲近伺候的,又领了太监总管的衔儿,但是朝中大臣忌讳他,当面奉承拉拢,背地里不过骂一声狗太监。 颜汐在现代看多了影视剧,而且也看多了宫斗剧,对于太监宫女是从来不敢小看的。而且,看看小喜子这样小的孩子就受了这份罪,她的确是很同情的。现代人平等的意识,让她面对太监,也不会有轻慢之心,更不可能像一些贵妇人那样,露出鄙夷之色。 刘衡在她影响下,对于这些人也是平常心待之。 小喜子这话,将全福刺激了一下。 他哼了一声,寒了脸色。 小喜子看他脸色变了,吓得一哆嗦,“干爹,儿子说错话了?” 全福看了他一眼,“你记着,心里想的,嘴里不能说。咱们做奴才的,一定要谨守本分。” 第262章 外放到新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回到御书房,全福向天启帝复命,“宗人府那边,说安王还是病得下不来床。奴才进去看了一眼,没看到安王脸色,光看样子好像不大好。” 天启帝听说安王瘦成那样,唔了一声,低头批阅奏折。 全福看御书案上茶水有些冷了,连忙拿下去换了一杯新茶上来,放到天启帝手边。 天启帝批阅时间长了,放下笔歇息一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外面有什么事么?” 这是要闲聊几句的意思了。 全福连忙将出宫看到的市井百态说了几句,末了又说起市井传言徐首辅招孙女婿的事。 “奴才回宫的时候,还碰到刘衡刘中丞了,看他憔悴了不少。听说徐首辅本来打算招刘中丞做孙女婿呢,到底没成。” “刘衡不是说定亲了?定亲的女子就是那个帮他鸣冤的?” “圣上好记性,正是跟那个颜汐定亲了呢。那颜汐对刘中丞倒真是有情有义,您和皇后娘娘还给了她赏赐,褒奖过她呢。” 天启帝想了想,“刘衡如今是在光禄寺办差?朕看他的文章,倒是个办实务的,更难得还有一份赤子之心。” “圣上龙目如炬,看人是再错不了的。” “滚吧,他什么事都还没干出来,朕就看人错不了了?”天启帝被全福给捧笑了。 “那不是刘中丞还年轻嘛,圣上回头让他历练一番,有圣上调教着,他指定就错不了啊。奴才就没见过圣上看错过人。”全福能在天启帝身边伺候这么久,还成了身边的太监大总管,自然知道如何说话。 天启帝又笑了一声,不再说话,拿过一本奏折继续批阅起来。 过了几日,刘衡从小喜子嘴里,知道了自己要被外放了,圣上御笔亲批,要将他外放到辽州新野县去当知县。 小喜子从干爹嘴里知道,这是圣上对刘衡的看重,还很是安慰了刘衡几句。 到了这日下朝,刘衡刚从光禄寺出来,周洪来找他,让他去郡王府一趟。 圣上已经下旨,为卫城指婚,钦天监已经选定了吉日,只待他完婚后,就立卫城为储君。 刘衡赶到郡王府,看到府中幕僚进进出出,一片忙碌。等了近半个多时辰,卫城才腾出时间见他。 刘衡跟卫城,也就是同路上京时熟悉的,在京城里见得少,看到他一脸疲态,忍不住劝他要注意保养。 卫城依然是笑脸不多,略寒暄了两句,就开口道,“辽州靠近北戎,多有战事。新野虽然是辽州最南边靠近澄州,但这么些年,只怕也不太平。上一任新野县令,是当地闹匪患时死于贼手。你去那边做这知县,是机遇,也是风险。” 刘衡听到新野时,就知道是哪里了。 若是被外放到穷山恶水的地方,顶多就是吃点苦头。可是辽州和澄州那一片,原本是安王的封地。安王府在那里扎根经营这么久,圣上乍出手拿下安王,却也留下了当地一片乱象。 北地本就不比南方富庶,又有北戎扰边,安王被拿后冒出了匪患,百姓几乎是水深火热之中。可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安王府势力内,朝廷对那一片却是知之甚少。派过去的官员,时不时就传出有殒命的。 他被外放到这局势复杂的地方,一不小心真是要丢命。 但是,如卫城所说,这也是自己的机遇。若是自己能将新野治理好,就是北地官员的独一份。自己的仕途也就明朗了。天启帝将他放到那地方去,的确是一种历练。 “下官明白了。” 卫城食指点着桌案思索半晌,“你家开的与善茶棚,可一路往北开到新野去。辽州知州崔同和,是十几年前上任的,到了辽州后,虽无大建树,但也无过,已经在那儿做到第四任了。此人据说胸无大志,贪财但胆小,遇事不是可求助之人。新野离澄州更近,澄州知州魏桓到任后,也无甚建树,倒是上书想回调京城,被徐廷之压下了。” 卫城缓缓说了辽州和澄州的情况,“对那边我所知的也就这些了。到了那边,遇事要小心行事。崔同和此人,是陈复礼的门生……”他斟酌之后,低声说,“不知当初与安王府有无瓜葛,你去之后莫要太过亲近。” “是,多谢郡王爷指点。”刘衡知道卫城是一片好心,怕他到了辽州两眼一抹黑,叫他过来告诉他一些当地局势,这份提点,是难得的关心了,他自然领情。 “你到了那儿,若是能让新野百姓过上好日子,倒是为当地做了一件大好事。致富之事,你倒是可以问问汐儿那丫头,”卫城笑着抽出一份账本,“她在碧云山与善茶棚折腾的雅座,看着不起眼,收益倒是不少。你跟她说,我如今有些后悔当初没要分润了。” “汐儿的确有陶朱之能,也不知她那些主意如何想的。”夸到颜汐,刘衡与有荣焉。 卫城笑容一滞,又淡淡一笑,“年前收了你们的节礼,我这有些新得的绸缎,还有些吃食和药材,等会儿让周洪给你搬车上,算是我的一点回礼了。” 刘衡感谢之后,带着东西回家,与颜汐说了外任的消息。 颜汐没想到他年前说外任,居然这么快就可以走了,但是听说辽州那边与北戎接壤,新野又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又有点担忧。 “与其等徐廷之给我想个外任的地方,还不如圣上指定地方。”刘衡宽慰她道,“虽然辽州与北戎接壤,可新野却是辽州最靠南的县,靠近澄州,北戎人肯定到不了。” 无论如何,皇帝决定的事情,他们只有接受的命。 很快,正式的调令就下来了,发下当日,刘衡还在光禄寺里。一听说刘中丞要被外放到新野去当一个小小的县令,所有人都是暗地里笑破肚皮。这堂堂状元,居然被下放到那么个鸟不生蛋还闹匪患的地方。 当然,不管心里如何想,这些人还是会假惺惺说上一些宽慰之词。 刘衡一一寒暄感谢,才收拾好了东西走人。 走出皇城时,刚好又碰上了下朝的阁老们。 第263章 临行多安排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走出皇城时,刘衡刚好碰到了下朝的阁老们。 他连忙上前行礼拜别,这也算是一种必须的过场。毕竟能到阁老面前拜别,也是一种面子。 不同于光禄寺那些人的浮于表面,阁老们的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到家。在他们的嘴里,新野这种边陲小县简直是国之重镇,而刘衡哪里是外放去做个小官啊,分明是肩负社稷兴衰、镇守一方安宁的栋梁之才。 高次辅和陈阁老很是勉励了他几句莫负皇恩等话,也算暗示他此次外放是圣上拿的主意。 陈阁老又显得亲厚些,说了陈有福知道他外放后要给他送行的话,还格外提点了几句如何办差,又告诉他会与辽州知州写信,请他对刘衡多多指点。 这样周到的叮嘱,算是当众表明了对刘衡的提携态度。 刘衡自然又是一一谢过。 徐首辅站在前边,看着刘衡,脸色有些晦暗难明。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能让圣上记起他,将他外放了。若由自己来安排,当然会给他安排到南边的好地方。 圣上将他外放到新野,其他人怎么想不知道,他却明白这的确是一直看重。 新野局势复杂,非圣上信任之人,圣上不会亲自指定。当然,能不能担当得起这份信任,就得看刘衡的能力了。简在帝心是好事,若德不配位,当不起这份赏识,送命了圣上也不会帮他。 他淡淡一笑,“刘中丞,到了新野一定要保重,老夫期待能看到你回京啊。” 刘衡也是一笑,“多谢首辅大人吉言,下官一定尽心办差。” 说完了一番场面话,刘衡终于可以离开皇城了。 不少人看着他提着东西孤身一人慢慢走着,倒显得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其实这也是别人看着他惨,刘衡心里面还是有些高兴的。与其在京城荒废时日,不如到新野振作一番。 快到正南门时,刘衡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亭台楼阁、红墙金瓦,再转身大步离开时,心中涌起一阵豪情:他终有一日会再回来的。到那时,徐廷之绝不会像今日这样,能随意拿捏他。 回到家中,就得忙着收拾行装。 一般从接到调令到走马上任,有三个月的时间。京城到新野县,一路往北可走官道,路上花上一个多月也就够了。但是,因为新野上任县令死于境内匪患,如今县衙无人主事,刘衡得快些赶去赴任。 他本来想自己先走,颜汐可以慢慢来。 但是,颜汐听说前任县令是死于匪患,说明那边不太平啊,怎么放心让刘衡带人先走。 京城这边的生意,如今分成了三块。 颜汐之前已经安排王七夫妇来管卤味店和卤味作坊,这块她插手不多,大多数事情一直是王七负责,现在照旧让王七按章程做就是,倒是不怕出纰漏。 碧云山脚下的与善茶棚,本来是瘸子在那边做掌柜的,后来回了一趟阳山村时,颜汐带了刘进宝、刘春牛一批人进京,为的就是及时补上人手。如今卫城也提议让他们多开几家茶棚,颜汐自然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碧云山脚的茶棚就留了刘春牛做掌柜的。 刘进宝和瘸子带着其他刘家村出来的伙计们先行北上,一来可以沿路看看有哪里适合再开茶棚的新址,二来还能先北上探路,刘衡他们北上时路上也有个谱。这一行人都是青壮,又有瘸子这样做夜不收的人带路,跟沿路驿站也能搭上话,安全上自然无虞。 第三摊生意是老乌头提议开的脚力行。颜汐对这项生意投入的精力不多,但是却挺看好的,关键京城这外包模式的脚力行,成本低收入稳定,完全可以再开几家分店。 只是现在方明义和鲁福都才十五六岁,无力主事。颜汐斟酌半天,还是将老乌头留下,同时让老乌头也尽快往北多开几家脚力行。有脚力行传信,各家茶棚之间消息传递也方便些。 等人手安排好,就是要带到新野的人了。 颜汐狠狠心,头一次正儿八经到人市去买人。她买下十二个青壮年、没有家累的汉子做随从。这十二个人看着脸色都是黄瘦,显然饿过头了,在人牙子这儿也不可能给他们吃饱。 在刘衡提议下,颜汐还在人市买了一家四口。这一家子,夫妻俩都才三十来岁,两个儿子大的十四岁小的十一岁,据说是以前在一户小官家里做事,后来主家外放当官,不需要这么多人手,就将这一家四口转卖了。 人牙子服务很周到。他们将这些人的卖身契都送到官府录档后,将人送到帽子胡同的刘家来。 这么多人,这里住不开。颜汐索性让阿大和阿二带着这些人,住到北郊田庄去,顺便再训练一下,教他们一些简单招式。 新野那儿都有县官被匪徒杀了,他们总得多带点人手。这十二个青壮年吃饱饭之后,力气是不缺的,好歹打架的时候往身后一站,气势不能弱啊。 那一家四口的差事,是刘衡安排的。刘衡细细问了一遍,那男的说自己名字是上任主家赐的,求新主家赐名。刘衡就给那男的取名刘忠孝,充当管家;刘忠孝的媳妇就帮着做些内院杂事;两个小子名字就还是原来的,大的叫旺儿,小的叫庆儿,大的帮忙外院跑腿做小厮,小的暂时帮忙内院跑腿、打扫等事。 刘衡安排完这些之后,叫了颜枫、瘸子、阿大和阿二四个到自己书房,“此去新野,只怕不会太平。自从北戎又犯边之后,北地传出闹匪患,流民也多了不少。新野的知县就是因为境内闹匪患,被杀死在衙门里。” 颜枫四个听了后,目光微闪。瘸子看看阿大两个,低声说道,“不瞒大人,当年我们四个就是在辽州抗击北戎的,当年的事……我们听命行事,也说不清古怪,只是当年战事一起,边境马上就乱了。新野这地方既然靠近澄州,照理说应该是辽州的富庶之地才是。” 自从刘衡当官后,家里人对他的称呼直接变成大人了。 原来瘸子四个当年在辽州当过兵的,这倒是意外之喜。 第264章 一时激动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瘸子四个当年在辽州当过兵,倒是不担心到那边完全两眼一抹黑了。好歹他们也知道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啊。 “大人放心,小姐安排了老乌头带人先行。这北上的沿路若有不对,老乌头必定会发现的。”阿大倒是不太担心,“要真是些匪患,乌合之众没啥可担心的,打仗我们兄弟可从来不怵。” 颜枫对于辽州,自然并不陌生。安王的封地就是辽州和澄州那一带,安王府位于辽州,他当年死士受训就在安王府那边。 他和颜柳对那地方的记忆,好像一直是饥饿和受伤。但是他分不出地方,当年他们是在山里训练,其他前辈们到外面出任务,他和颜柳年纪还小,没等受训出师,安王府就没了。 凭着一种直觉,他觉得北地一点也不安全。但是,小姐要跟着大人去北地赴任,他自然要跟着一起去。 思索之后,他提议道,“公子,我们得佩刀。” 自从跟了颜汐,他已经很久没摸过兵器了。如今既然是可能跟人动手,兵器自然不能少了。 瘸子点头,“小枫说得对。大人,那边既然不太平,我们总得多做些准备,手里有武器,打架也不慌啊。” 刘衡当然明白这道理,“如今还有时间,不如到铁匠铺去定几把兵器吧。” 刘衡几个正在商议时,书房外,颜汐和颜柳也在商量路上要带的东西。 颜柳不愧是和颜枫是兄妹,头一样想到的也是要把刀,“小姐,没有刀,匕首也行。我以前用的最多的就是匕首。您别怕,只要我和我哥还有一口气在,什么匪徒都别想伤到您和大人。” “嗯,我不怕。放心吧,二郎哥是去当官,又不是去剿匪。”颜汐点头,又说了一句。安慰颜柳,也是安慰自己。她本来只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还得做好流血的准备了。 两人正说着,刘忠孝家的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应门问了两声,回头跟颜汐说道,“小姐,有人找您。” 颜汐走到门口一看,真是忍不住发出冷笑出声,“你是有病吧,又来送银子给我?” “你——”门口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下巴的,正是徐元香。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好意来告诉你,新野那地方苦难危险,若是刘——刘大人及时醒悟,就不需要去那种地方冒险,自然也能仕途顺利……”她喋喋不休说了一堆,微微抬起下巴,“你不要害了他,我说的你能明白吧?” “我呸——你是脑子进水听不懂人话,还是得了疯病没治好啊,死盯着订婚的男人不放,多贱啊,全天下男人死绝了还是怎么的?” 徐元香只觉得自己好意给他们一条坦途,颜汐竟然如此无礼,只气得浑身发抖。 颜汐将半扇门一甩,发出哐的一声,“你可以滚了,我们又不认识。”说着就打算将另外半扇也关上。 徐元香伸手推住门,看着她的冷脸,冷笑了一声,“你现在牙尖嘴利逞一时之快,等到刘大人在苦寒之地熬久了,一定会后悔的,到时,我看你有何面目去面对他……” “刘某再无能,也不至于遇到不顺就要怪罪到女眷身上。”刘衡听到颜汐甩门的声音,走出来看看,走到颜汐身后,刚好听到徐元香的话,猜到了这人是谁。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从未见过什么徐元香,更从未与她说过话,她那莫名其妙的情意到底从何而来。 他走到颜汐身后,伸手将颜汐揽到自己身后,自己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那个包裹成一团的女子,“颜汐乃是我以后的妻子,我们相互扶持一路行来,经历的风雨早就无数。我们之间如何,就不劳闲人操心了。”他说着,将另外半扇门哐当一下关上,拉着颜汐往屋里走,“你也是,碰到疯子跟她多说什么。” 刘衡这态度,让颜汐大为满意。她抬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心中的喜悦无法发泄,一看左右无人注意,忍不住踮脚亲了他一口,“干得漂亮!” 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居然被颜汐轻薄了?刘衡只觉得一阵血气往上冲,一张俊脸窘得通红,“在外面呢,庄重些。” 颜汐亲完之后,其实马上就后悔了,自己一时太高兴,居然做了这动作。听到刘衡的话,吐吐舌头,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刘衡看她走得这么决绝,以为她生气了,不由快走几步将她拉住,“没人的时候,可以……” “美得你!”颜汐也红脸了,恼羞成怒推开他,几步就跑回自己房里了。抬手摸脸,一阵热意传来,真是的,不就亲了一口嘛,害什么羞啊。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惜效果不大,到吃晚饭的时候,看到刘衡还是不自在。 这日夜间,秋班主找上门来。他刚刚听说刘衡要到北地外任了,连忙上门来打听消息。一听是真的,颜汐也要跟着北上,颇有些舍不得。 颜汐一看到秋班主,真是又喜又无奈,喜的自然是秋班主每次送银子,都是大把大把地送过来,无奈的就是说不了三句话,秋班主必定要催戏本子。 不过,刘衡入狱之后,秋班主帮着上下奔走,还冒着风险帮颜汐的忙,装扮成一个举子,让颜汐能顺利地御前鸣冤。颜汐对他很是感激。 秋班主唱戏懂戏也爱戏,所以,他对戏本子的热爱,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果然,秋班主说了自己听到的一些消息,又提醒了北地危险后,拿出了银票,“颜东家,这是正月里的戏金分润,本想多攒点再送过来。但是刘大人要去北地了,穷家富路,这银子我先送过来,您带着路上用。” “谢谢秋班主……” “不谢不谢,那个……”秋班主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颜东家离京前,有没有可能再写个戏本子给我啊?以后,要不我每年到新野来看您一趟吧。” 果然又来了。颜汐真想抚额长叹,最后还是点头说,“我会赶个戏本子出来,交给您。您往来北地不方便,到时候我若有了新的戏本子,让人带回来给您吧。” “太好了,辛苦颜东家了。”秋班主不好意思地笑了,又提议道,“京城里振威镖局的人,我倒是认识几个。颜东家北上,不如雇镖局护送吧?”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颜汐想想,该花的钱得花,立马答应下来。 十日后,瘸子带着刘进宝一行人先北上了,又过了五日,刘衡一行人终于收拾好行装,迎着初升旭日出城,在镖局护送下悄悄起程,一路北上。 第265章 一路尽荒凉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这一行人,一路北上,还算顺利。只是,进入澄州地界后,明显感觉到了荒凉。 这种荒凉,并不只是路边偶尔出现的村子都是房屋破旧,还有路上的行人,看他们埋头走路,少有笑容,总觉得感受到一种麻木。 现在正是暮春三月时节,万物欣欣向荣,各地正是春耕时节。这要是在阳山村那边,各地知县劝农,百姓们忙着春耕播种,碰到几个农夫肯定也是行色匆匆。 但是,在这边,时间好像是静止的。 颜汐本来觉得阳山村不富裕,如今看着北地景象,才觉得阳山村那边已经算富庶了。 越往北靠近辽州,农田荒芜的越多。偶尔有人在田里春耕,大多都是一个人在前面拉犁,后面跟着一个人扶犁而走,居然看不到多少耕牛。 看到的人大多面黄肌瘦,衣裳补丁叠补丁都算好的,有些甚至衣不蔽体。 “二郎哥,澄州这么穷的吗?”颜汐忍不住问道。 刘衡骑在马上,看着四周景象,摇头道,“没听说澄州遇灾,这边还算太平,应该不至于如此清苦啊。” 澄州知州府在安阳,澄州知州正是魏桓。 刘衡自然不会去拜会他,他们在安阳歇了一晚,又往北走了几日,终于走进辽州境内,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辽平驿。 瘸子一行人就在辽平驿等候刘衡,一看到刘衡这行人到了,瘸子和刘进宝迎接他们住进驿站。这附近也没有客栈,有官府的公文,他们就能在驿站歇息一晚了。 与善茶棚跟驿站打交道多,里面的门道自然清楚。驿站里食物东西只能说可用,要干净要好就不可能了。所以,瘸子早就给了驿卒赏银,其他一应物品全都用自己的,就连吃饭也是自己带的食物借了厨房做。 瘸子早到了几日,周边已经打听过一圈:“大人,辽平驿这边是个三岔口,往北直走就到应城,再过去就是几个关城就是北戎交界的地方。往西走是新乡县,往东走就是新野县。新野县再往东一片是大山。新野闹了匪患,但是我看这官道两边太平得很。应城那边派了一队人到新野剿过匪,也不知情形如何。” “好端端地怎么会闹了匪患?”刘衡问了一声。 一般来说,百姓们只要能活下去,都还是愿意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过活。北地没有天灾,北戎虽然扣边,但是也没有打入关内腹地啊。 “据说是为了筹集军粮,辽州今年加了三次赋税,百姓们不堪重负。”瘸子摇头叹了口气。 北地的军粮,按说应该是朝廷拨发的。只是,每次运送军粮,就是户部开始扯皮的时候。为了戍边,边军人数不能少。可朝廷的大人们觉得太平年月,发那些军粮太亏,恨不得一粒米分两次给。 瘸子几个当年都是当兵的,自然偏向边军。 “边军粮食不够,知州大人帮着筹粮?”刘衡有些意外。 瘸子被问地一愣,惭愧地说道,“小的没想到打听这个。” “没事,我们到新野去赴任,这些事迟早总会听说的。”刘衡安慰了瘸子一句,起身到颜汐边上。 刘进宝正跟颜汐说起沿路的情形,以及他和瘸子讨论后,觉得与善茶棚在辽州只怕难开,澄州那地儿还能开了试试。 颜汐看这官道半天都没一个商队走过,点头赞同道,“茶棚开了是为了做生意,亏本的买卖不能做。就按你们说的,在澄州这边开两家吧。辽州这边不要开了。另外,茶棚里书还是要放的,施粥暂时不要做了。” 这一路官道上,时不时有几队官兵行色匆匆。这些人也看不出是做什么的,但是只要看到有人在官道边坐下,就会挥鞭赶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颜汐觉得官道边这么干净,跟这些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她觉得北地不是没有乞丐流民,而是这些人都被官兵赶离了。 万一与善茶棚开张后,跟其他地方一样施粥,这些乞丐流民冒出来呢?冒出几十个倒罢了,要是冒出成百上千呢?凭他们这点财力,供不起几百人的吃食。 而且官兵既然在驱赶,他们若是纵容这些人聚集,不就是和军队作对吗? 达才能兼济天下,穷只可独善其身。 颜汐从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能力范围内她能帮则帮,形势不明的时候宁愿谨慎小心些,尤其是军队,更是不要招惹为上。 刘进宝和瘸子也讨论过几次,听到颜汐也赞同自己两人的意见,松了口气,“那我回头就去找地方。” 颜汐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而且选的地方一定不能偏,得行人多些,驿站的驿卒也得多些。实在不行,宁可每月多送点钱给驿站,求个庇护。这边官道上官兵往来频繁,跟驿站打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进宝一一仔细记下,一群人坐下准备吃饭。 现在有刘忠孝家的忙活做饭的事,颜汐下厨少了。 很快,刘忠孝家的端了饭菜上来。 一群人正坐在驿站大堂中吃饭时,又有几个身穿劲装的走进来。 驿卒一看到这几个人,显然是熟识的,上前冲打头的一个行礼,“何校尉,今天又出来转转啊?” “哥几个奉命到这边来看看。新野刚闹过匪患,怕这边不太平。” “再不长眼的匪徒,也不敢到官道这边来啊。”驿卒一点儿不担心,“何校尉休沐都不忘差事,真是尽忠职守,小的们看到您就安心了。” “得了。”那何校尉拍了驿卒一下,看到大堂中刘衡这群人,“那些是什么人啊?” “那个年轻的是新到任的新野县令,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吧?这么脸嫩,到新野只怕要哭死。”驿卒压低了声音,低声笑了起来。 “小白脸还是个官啊。”何校尉听说是新上任的新野县令,又看了一眼,“还有啥吃的,给我包起来,我们得赶着回去。” 那驿卒一看何校尉们没打算在驿站留宿吃饭,暗自松了口气。刘衡这一行人太多,将驿站的客房都占满了,这何校尉要是要住下,地方可就没了。他到底收了瘸子给的赏银,也不好意思不让人住啊。 所以,何校尉催促他弄点吃的,他连忙去灶上包了一包馒头出来。 何校尉一看只有白馒头,皱了皱眉,看刘衡他们的饭菜吃得香,只觉馒头更加难以下咽了。 刘衡抬头看到他那样子,跟瘸子说了几句,瘸子将桌上的两笼肉包子打包打过来,“这位军爷,我家公子看您行色匆匆,想是要赶路。馒头虽好,到底干了些,我们有新做的包子,您要不拿几个尝尝?” “萍水相逢,这怎么好意思。”何校尉客气了一句。 “相逢就是有缘,些许几个包子,不用客气了。” 那何校尉一听,拎了包子,看看瘸子,“兄弟以前当过兵?” “十几年前当过,跟北戎打仗伤了一条腿,就退下来了。”瘸子也不隐瞒。 “原来跟北戎人干过,好,回头你们要是到应城,可以来找我,到时我请兄弟喝酒。”何校尉倒是个直爽性子,冲刘衡抱拳行礼,“在下何明全,军务在身,先告辞了。这位大人既然要去新野赴任,明日一早赶路,到下午就能到新野了。” 刘衡起身回礼,那何明全显然是真的急着走,转身就离开了。 第266章 新野县县衙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第二日一早,刘衡一行人按照何明全说的,一早就离开驿站赶路。 刘进宝带着其他人南返回到澄州境内,准备开茶棚的事。瘸子跟着刘衡一起到新野去。 官道上半天不见人,好不容易看到一块界碑写着“新野”两字,显然是进入新野县境内。 这新野县的路,跟之前走的官道不能比,一路上坑坑洼洼,马车轮子几次陷进坑里,还好人多抬出来。 颜汐只觉得自己不停颠簸,都有点想吐了。最后索性不坐马车了,下车走路,还比坐马车舒服些。 路差也就算了,更觉得人烟稀少。 偶尔碰到有人在路边耕种,大多还都是老弱妇孺,都看不到几个青壮。 最瘆人的,是越往县内走,路边居然新坟座座,隔个二三里居然就有几座飘着白皤的新坟。 这闹一次匪患,出了多少人命啊? 耕种的人们听到马蹄声,会惊讶地抬头看一下,待看到刘衡这一行人只是路过的,又麻木地调转头忙活。除了碰上两个孩子跑过来,追着马车讨吃的,再没别的动静。 走在新野这条官道上,时不时还要靠山走一段,黑魆魆的山遮天蔽日,寒意阵阵。 颜汐头一次觉得大山原来也挺吓人的。也不知是不是受匪患传言的影响,生怕山里就冒出一群土匪来。 颜柳看颜汐有些紧张的样子,靠近颜汐,下意识摆出了一副保护姿态,“小姐莫怕。” 颜汐嗯了一声,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呢,不怕不怕。这样想着,感觉放松了些。 这块地方是真穷,来之前她还找了地理志看过,说新野靠近大海,有几个官方盐场,北方几个州府都靠新野盐场供应。所以,新野县交通繁忙,百姓依靠盐场还算衣食周全。 她还觉得这地方不错,再穷好歹可以弄到海鲜吃啊。可看眼前这景象,难道北戎打过来,将新野的盐场占了,人都杀光了? 照理说是肯定不可能,盐铁都是官府管控的。新野这盐场要是被北戎占了,这边只怕已经是战场了。 她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索性先放下这念头,反正时间久了总会知道的。 因为马车几次陷坑里,拖慢了行程。为了不在荒山野地里过夜,他们一群人路上就停下吃了点干粮当午饭,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快下山时赶到了新野县城。 新野县是辽州的大县,治下有九个乡十八个镇,共计一万多户,近十万人。而且还有两处盐场,朝廷盐铁司专门派人管辖,专门在盐场干活,做晒盐、运盐等事情的盐民就有将近一万人。 县城里各种与盐相关的行当不少。 可是,新野县城里,看着百姓们大多无所事事,衣衫褴褛。这些人看到刘衡这群人,最先反应居然是跑,跑了几步看他们不追,才又停下来远远观望。 他们想找人问询都拉不到人,要是追上前硬抓一个过来,又怕把人吓到。只好按照经验,沿着县城主街往里走,往县衙方向行走。 幸好,新野县衙果然就在主街边上。 这时候快到下衙的时间了,两个衙役无所事事地坐在衙门口的台阶上。刘忠孝咳了一声,上前跟那两个衙役说道,“我家大人是新上任的新野知县,快叫县衙主事的人出来。” 那两个衙役正在打盹,听到刘忠孝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待听清是新县太爷来上任了,一个叫了声“稍等”,就往县衙里面跑。另一个则站在门口,就打量着刘衡这一群人。 很快,县丞、主簿等人,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出来,“不知大人到衙,下官们有失远迎。” 刘衡说了几句客气话,跟着这些人往里走。 新野县的县衙看着有些破旧,但是没有兵火痕迹。县衙前面是一照壁,照壁后就是牌坊,牌坊再往里才是大门,大门的两侧就是八字墙了。 所谓“八字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是取自这县衙大门两侧的八字墙。 八字墙上经常会张贴一些告示、榜文之类的公文。现在这墙上斑驳一片,显然有些时日没有张贴公文了。 再往里走就是仪门,仪门后便是县衙中最大的一进院子,院中树立一座小亭,亭柱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 戒石碑下有甬道往北,通往县太爷办案的公堂。公堂之后有二堂三堂,两侧是县衙办事处。再往后就是知县生活的内衙了。 县丞、主簿等官吏的住处也在这里,左边是县丞一家的住处,右边院子是主簿的。 不过新野县主簿是本县人,在县城里有自己的宅院,所以这地方是空着的。刚好可以让刘衡这群人安置。 这时已经是下衙时辰,刘衡索性请县丞几个先下衙回家,一应事务带到明日再行交接。 他在前面跟人说话的时候,颜汐一群人先到内衙安置了。县丞的夫人带着一个婆子出来迎接,热心地给颜汐介绍各间屋子。 知县住处是一处单独院子,跟颜汐在京城买的那套差不多,正房一溜三间,左右厢房各三间,倒座房两间,不过右边厢房多了几间屋子,里面住的是县衙里配备的丫鬟仆妇住着。 这几个丫鬟仆妇是衙门出钱请的,住在内衙的三家公用。 颜汐也没指望这些人做事,就让他们除了内衙洒扫之外,其他的听县丞夫人调派。 “这怎么好意思,他们都是衙门里的人,应该由……”县丞夫人本想说夫人,一看颜汐还是姑娘家打扮,只好含糊说道,“应该听您调派才是。” “不瞒您说,我家带来的人手多,也够用。若是不够用,我要用他们时再与您商量。”颜汐解释了一句,那县丞夫人也不再多说了。 打发走了这些人,颜汐看看那正房里,居然还留有些衣裳,显然是前任知县的,翻得有些杂乱了。 她也不好随意丢了,将这些所有杂物装了一个柜子锁了,抬到杂物间去放着。正房主卧嫌晦气索性不住了,让刘衡住正房左边的屋子,自己住了右边这间,空着的主卧收拾一下,就给刘衡当书房用。 第267章 隐约阴谋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第二日刘衡算是正式走马上任。 因为原新野县县令死于匪徒之手,如今新野县诸事都是县丞李必树为主、主簿徐穆杰辅助,两人一同处理县衙中各项公事。 刘衡既然来了,两人将手头的公事与他交接之后,又率领县衙诸人,在县衙前衙设下宴席,为刘衡接风洗尘。 李必树热情豪爽,拉着刘衡一一介绍了县衙诸人,“刘大人,因为古知县意外过世,当时县衙原来的捕头带着衙役们陪在古知县身边,都不幸罹难了。如今县衙里捕头一职还缺着,这一职务得尽快选人补上才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县衙里也是。一般知县上任,会自己带师爷,任命县衙捕头,算是建立自己的一套班底。 李必树说完这话,就看着刘衡,等他示下,酒桌上其他人看似还在说话,那耳朵也竖了起来。 刘衡一笑,“我看李县丞和徐主簿做事细致妥帖,我初来新野,还得仰仗在座诸位,这一杯先干为敬,以后公事愉快。” 他说着举起酒杯敬了其他人一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其他人听了后,明显有几人松了口气的样子,显然这几个是生怕自己会被替换掉。 刘衡看众人喝完,又问李必树,“捕头一职虽然职位不大,但是新野的匪患听说还未肃清,至今匪徒未能缉拿归案,这县衙捕头得选个武艺高强之人才好。不知大家可有人选?” 李必树一愣,“这武艺高强的人,找起来还真不太好找……” “捕头一直空缺不利剿匪,县内治安也是问题。我带来的随从里,有一个曾经是战场杀敌过的,武艺还算不错,不如先让他暂代几天,待有了合适人选,再替换下来。”刘衡直接叫了瘸子过来跟大家见面。 李必树没想到刘衡说着话就将捕头一职给定了,虽然说是暂代,但是既然他说了自己的这个随从武艺高强。那接下来想换下这个捕头,武艺就只能比他高不能比他低。 他不由有点后悔,早知这县令会内举不避亲,之前就应该将捕头一职给安排了。 “我这一路能平安到京,都赖他带人保护。既然领了县令一职,我打算过几日就在县内看看。”刘衡笑着说了一句,也算解释了为何捕头一职他要安插自己人。 众人一想,倒是理解他的心情。前任就是死在路上的,捕头还一起死了。新县令这是怕死,有自己人保护,他对自己的安全才放心。 李必树点头赞同,“大人所虑极是。不过应城派兵来剿匪过,新野卫所也在巡查,如今倒是久未听到下面有匪徒出没,也许已经肃清了。之前我们还猜测,也许这些匪徒就是北戎人乔装改扮入境的,如今发现官兵,就逃回去了。” “若真是如此,那是大善。”刘衡松了口气的样子。 一群人推杯换盏,一直到半下午,这酒席才散了。 内衙这里,县丞夫人打过招呼后,未再出现。 颜汐带着颜柳、刘忠孝媳妇和旺儿、庆儿,将内衙的厨房先整理了一番。这厨房是一个院子一间,他们这间厨房看着是很久没开火了。 颜汐叫了县衙伺候的丫鬟过来一问,原来古知县还没来得及接家眷到任,一直一个人凑合着吃喝过日子,白天不是扑在县衙公事上,就是带着人下乡查访。听起来是个好官,可惜才做了两年就意外死了。 颜枫和阿大、阿二带着随从们,将这进院子各处查看了一番,发现有几处瓦片破裂、漏水等情形。 “小姐,这处围墙看着有些松动。”阿大带着颜汐看围墙,这面围墙的另一面就是李县丞家。 颜汐仔细看了,觉得这围墙上铺盖的瓦片好像是被碰掉的。难道李县丞家那边爬围墙了? “小姐,有人偷窥。”颜枫和颜柳走近颜汐,颜枫低声说道。 颜汐左右看看,没看到偷窥的人躲在哪里。 颜枫向围墙那边示意了一下。 这李县丞家偷窥自己?颜汐觉得这县衙住得有点不安稳了,这房子必须得修,还得修结实点。 县衙修缮是可以动用县里公家费用的。但是,新野县穷成这个样子,颜汐自然不能让刘衡刚上任就得了只顾个人享受的名声。她这次跟着刘衡来新野,可是足足带了一万两银子。 所以,她直接拿了银两,让刘忠孝带人去街上找工匠、买材料,日常缺失的东西也一起采购了。 随后,她直接找了李县丞的夫人,说觉得县衙年久失修了,自己掏钱要将那院子修一下,“这围墙我看着有几处都裂缝了,不如一并让人砌一下,您看会不会打扰到您家?” “这可是好事啊,哪里会打扰,小姐想得周到。”县丞夫人自报娘家也姓李,连连夸奖,“说起来还是我家沾光了呢,这修葺的钱,我家应该也出一份才是。” “既然是修这进院子,围墙自然是连一起的。您莫嫌打扰才是,哪里还要您家出钱。”颜汐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再看这李氏,就带上一分警惕。要不是偷窥偷听,怎么这么快称呼就变成和颜枫他们称呼自己一样了? 而且,要是一般人,为了套近乎,完全可以拿自己和刘衡的关系做个话题,搭个话。毕竟刘衡带着自己这个女眷上任,自己又完全是没嫁人的样子,难道李氏不好奇自己和刘衡的关系吗? 还有,这李氏看着不是话少的样子,昨天到今天,却完全没找自己聊家常的意思。 现代各种斗的电视剧看多了,颜汐觉得自己脑子里马上有了一堆阴谋论。 比如,原来的古县令,会不会就是李县丞弄死的? 这李县丞,会不会就是北戎密探? 等到刘衡喝完酒回到内衙,她忍不住拖着人到边上,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刘衡不由好笑,“你放心吧,这李必树是卫国人,祖上三代户籍清楚,档案中都有记录的。不过,这新野县是不对劲,我总觉得古县令的死不简单,这里面有事情。” “那我们住在这内衙不是很危险?不如明天我去买套院子,搬出去吧?”反正现在不差钱,没必要住个坏人隔壁啊。 “若他真有问题,我们贸贸然搬走,反而让他警惕了。放心吧,暂时无妨的。”刘衡却很沉得住气,“不过你以后出入一定要带着小柳。” 颜汐点头,决定接下来还得弄点人手过来。 为了这份不安心,她直接在自己房里和刘衡房里都加了一张床,颜枫就住到刘衡屋里,自己反正还是和颜柳一个屋子。 买来的十二个随从,阿大和阿二每日带着他们练拳。刘衡也时常跟着练习。 为了世俗规矩,颜汐不能跟着这些人练,她就拉着颜柳教自己,强身健体总是好事。而且,为了增加体力,她还给自己和刘衡都做了沙袋,每天早晚绑在腿上,绕着后面的小院跑两圈。 阿大和阿二觉得这法子不错,直接让其他随从也绑上练了。 新野县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第268章 先做实事吧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本以为这县官做得会很累,没想到各项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 作为知县,县衙事务里最重要的就是钱粮、刑名等事,刘衡接手后,发现这几年新野县刑事诉讼的案子很少。 要说前几年刑事诉讼少倒还说得通,闹了匪患后,竟然也没多少人报官? 没人报官,李必树又说这边匪患被肃清了。 刘衡也先放下,召见了各乡里长训话问事,让大家尽快回去督促乡里尽快农耕,务必保证百姓们粮食充足。 “大人,地里种再多,也架不住缴得多啊。”一位里长听刘衡说要保证大家粮食充足,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李县丞斥责了一声,“如何跟大人说话的?咱们辽州跟北戎接壤,要是都不缴粮,守边的官兵没粮食吃,还怎么打仗?缴粮是知州大人下的严令,哪个县不是这么缴纳的?”他又转头,低声跟刘衡说道,“大人,这缴粮是大事,知州大人对每个县都有定额,哪个县若是缴纳不足数,政绩考核上最多也只能得个中等。” “原来是这样。”刘衡点头表示知道了,对那里长说道,“老丈,缴粮之事是去年缴的,今年若是没有战事,知州大人必定也会酌情考虑的。” 新野县原本的盐场关停得只剩一处,而且翻过群山后靠北边的海滩。原本依靠盐场总还有些生计,现在听说那处盐场用的都是朝廷流放的犯人,还有贱籍工匠、盐民,普通百姓们压根不能过去找活干。而且运盐也不再从新野县过,而是绕到官道直接往应城等处运,所以百姓们一下少了生计。 这种时候,要是再误了农时,地里收成少了,那真是要命的事。 刘衡就从如今农事重要性上侃侃而谈了一番,最后说道,“无论怎样,大家总勿误了农时,春日里及时耕种才是。” “是。”里长们只觉碰上毛头小子,没法说话,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刘衡又说了些话,打发这些人离开。 这些里长大多有些岁数了,嘴上虽然没说话,表情却是各异。有人不以为然,有人满不在乎,还有人则是忧心忡忡。 刚才发牢骚的里长走出门去,跟相熟的一个抱怨道,“当年颜知州在的时候,打仗打了那么些时候,也没找百姓们多缴粮。如今这知州大人,不打仗都要多缴一次。” “行了老哥,摊上了什么法子?好官不长命啊,这不是碰上崔知州了嘛。”跟他相熟地拍拍他肩膀,两人低声嘀咕着走了出去。 瘸子站在衙门门口,听着这些人说话,仔细将人认了一遍。 刘衡送走众人,又与李必树等人说了几句,让大家各自干活散开。 瘸子来禀告刚才发牢骚的里长是南苑乡的范里长。 刘衡已经看过新野县舆图,南苑乡是新野靠北、紧邻大山的一个乡,田地少山地多。 以前,乡里的青壮们都是翻山到盐场干活的。盐场要运盐也会从南苑经过,大家手里有活钱,适当耕种一二,日子就过得不错。 如今没了活钱收入,只怕日子都不好过了。难怪范里长忍不住发牢骚。 既然范里长牢骚满腹,那他就应该到这儿去听听才是。 刘衡打定了主意,跟颜汐说了一声,“这新野总觉得不对劲,但具体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想着与其花力气找这不对劲,不如先脚踏实地,先做好实事。看澄州往北,百姓们总觉得缺衣少食,我盯着大家做好春耕,好歹日子总得过下去。” “那你过去看看,也没用啊。”颜汐听说南苑乡是个穷乡,刘衡一路风尘仆仆都没歇过,又要往乡下跑,有些心疼,“这官当得真是越来越苦……”还不如跟自己回家做个富家翁呢。 颜汐的话没说完,刘衡却知道了她的意思,拿出裴先生的书信说道,“跟先生比起来,我有你,这日子过得好太多了,哪里还敢有所懈怠。” 颜汐一看,原来是裴先生知道刘衡被外放贬成七品县令了,拿自己当知县的心得来勉励刘衡,让他做一方父母就要保一方太平。裴先生也是在北地做官,也是个穷地方。他为了站稳脚跟,吃了不少苦头,也走过弯路。他将自己的经历一一详述,显然是让刘衡借鉴自己的经验,做好这父母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汐儿,我以前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报仇。只是,这一路北上,眼看百姓贫困、路边新坟,我只觉得若不做好这县令之职,实在愧对父母愧对父老。”刘衡想到颜汐曾经写的戏本子,“你以前不是写‘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吗?如今我既然是新野县令,总得尽忠职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颜汐以前也看到过,也听到过。但是,看刘衡郑重其事地说出这四句,再看裴先生书信上的勉励之词,好像看到了读书人的风骨。 “好吧,我帮你收拾两件衣裳,你过去万事小心。” “放心吧,现在肯定没事。”刘衡不由感慨了一句,“听说南苑多山地,要是山地能种粮食就好了。” “可以开梯田啊。”颜汐一听说是山地,脱口而出说了一句。 刘衡一愣,“梯田?” 颜汐原本是深为忌讳表现出与这时代的人有不同之处的,可看刘衡发愁,想想百姓们也可怜,算了算了,就当尽份心吧。 她拿出毛笔在纸上画了起来,“我听人说,沿山可以筑田。就是类似这样子,像咱们的台阶一样,一层一层往里凹进去。”她不是学工程的,也不是农学家,只能将自己见过的样子画出来。 梯田本就是因为为了充分利用山坡丘陵想出来的法子。颜汐不知道这个时候,南方有没有人开始开发梯田了。北方多旱地,要是用梯田种地,其实比起南方还省力些。 刘衡仔细想了想,“这法子好像有用,待我找几个工匠和老农来商讨一下。” “这可是大工程,就算现在挖,今年肯定也没法子产出粮食了。” “不怕,若是这法子能成,这可是功在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大不了花个两年,慢慢开挖造田。”刘衡倒是很有耐心。 第269章 干活少人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有了梯田的主意,刘衡找了几个工匠,在县衙里挖土试验。这些工匠都是砌墙挖土的老匠人,听了刘衡的意思,很快就领悟了。而且,在颜汐画的草图上,这些人还马上想到如何固土砌田。 刘衡带了两个工匠,第二天一早,就跟颜枫、瘸子等人一起打算往南苑乡去。 李必树听说他要去南苑乡督促春耕,脸色微微一变,“大人,南苑靠近山林,地处荒僻,之前匪患那边没少出事,您过去只怕不安全。” “没事,你不是说匪患已经肃清了吗?些许漏网之鱼,不足为虑。若碰上了,刚好缉拿归案。”刘衡豪气冲天。 瘸子也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若是碰上零星匪徒,小的们一准拿下。” 他做了衙门捕头后,颜汐直接拨了银子,重新招募衙役补上之前的空缺。 瘸子带着这批新衙役们喝酒吃肉,白日无事也训练。衙役们吃人嘴软,听到捕头发话了,也只好跟着点头。 李必树在县衙中吃得开,但是这批新人他还未接上手,看刘衡执意要去,而瘸子和衙役们压根不听自己的,只能说了句“大人一路保重”。这话听着是好话,那脸色却是实在不算好。 刘衡和瘸子看了一眼,打马往南苑乡而去。 他们一群人骑马快行。这一路上,依然是草盛豆苗稀,路边耕种的人,比起刚进新野县境内时,看到的还要少些。到了半下午,终于到了南苑乡。 之前的范里长,听说知县大人带人来了,有些诧异。刚刚招自己等人训过话,知县大人这时候来又是要干嘛? 他赶出来迎接,“不知县尊大人驾到,小的有失远迎。” 刘衡下了马,扶起范里长,“范老丈客气了。本县是为劝农而来,想要看看南苑春耕如何了。” 居然还真是为春耕来的? 范里长想先让刘衡到自家歇息喝茶吃饭,刘衡摆摆手,催着说要去各村看看。 这时候已经是半下午,南苑乡的农田里倒是还有人耕种,只是尽是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或者是年轻妇人少女,一些孩童在田间嬉戏,有的懂事地帮着大人在地里忙活。 一片农田里,竟然连十三四岁的男娃都少见,青壮男子实属凤毛麟角。 眼看一个年轻妇人正弯腰拉犁,绳子勒进肩膀,留下一道深深的勒痕,后面一个老翁扶着犁跟着走,几乎是走一步喘几口。 而边上另一口田里,一个老妪在犁好的田里用旱田耙耙地,两个孩子在边上帮忙。旱田里土块多,那老妪几乎将腰弯到了地上,才能往前耙动,那速度慢得跟蜗牛一样。 大家看到范里长陪着刘衡一行人走在田埂上,只是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无人招呼,也无人感兴趣看第二眼。 “范老丈,为何田里尽是老幼妇孺啊?” 范里长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之前闹匪患,不少人遇难了……” “总不能都死了吧?”瘸子插嘴问道。 “剩下的……家里这点地不够税粮,到外面赚钱谋生去了。”范里长含糊应了一句,其他的问了也是不肯多说了。 这几年赋税虽然多,南苑乡居然也都能缴上,看来是做其他生计谋生的功劳了? 南苑靠近高山,果然是缺少田地,不过有几处山坡地势平缓,没多少石头,倒是适合筑造梯田。 刘衡到那几处山坡走了一圈,与范里长说了梯田的构想,“范老丈,这梯田若能成,就这样一座山坡,就能多出上百亩田地,而且只要养上几茬,就都是上等良田了。” “有这么多?”范里长骨子里也是看重田地的,听到这话,也是眼睛一亮,“县尊大人,这梯田小的从未见过,不知如何开啊?” 刘衡拿出工匠之前做的模型,这还是颜汐提醒之后,他们用泥土定型烧了个土坯,一座山坡上一条一条的环形田地,“范老丈请看,梯田就是这模样。” 他解说了一下梯田筑造的步骤,“这梯田若是从上往下,每造出一级就能先播种大豆,大豆养田,也不用太精心伺候,种上两年,这地养好了,就是可以作为耕地了。” “这是好事啊!只是……要筑造这梯田,只怕需要不少人力……”范里长一想到造梯田得用人,不由可惜。他们现在缺少人力啊。 刘衡也不勉强,与他聊了梯田好处后,看眼前的老弱忙碌,跟瘸子等人招呼了一声,“大家都帮个忙吧。”说完,他将衣裳下摆往腰带一塞,脱下鞋挽起裤脚,下田去帮刚才那老妪耙地了。他接过旱田耙在地里拉动之后,又用锄头熟练地敲碎土疙瘩。 那老妪看呼啦一群人下地还吓了一跳,待发现是帮自家种地的,连声说“使不得啊,这如何使得”,扎扎着手想要阻拦又不好意思硬拉。 范里长没想到刘衡说干就干,还挺熟练,也帮着下地,“大人居然会种地啊?” “我家是南方的农户,家里就是种地的。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还帮着家里插秧呢。我们南方种水稻,田里蚂蟥多……” “蚂蟥是什么?”刚才在地里帮忙的孩子,听到蚂蟥,好奇地凑上来问道。 “蚂蟥就是像蜗牛一样,没壳,会吸血啊。” “啊,会吸血啊……”那孩子吓了叫了一声。 有十几个青壮男子帮忙下地,这家几块田天黑时分就全好了。 那老妪连连感谢,一定要请刘衡他们到自家坐会儿。 “大娘,这位可是知县大人,你切莫失礼……” “啊?知县大人?”老妪一听范里长说刘衡是知县,吓得脚一歪差点摔倒。 颜枫伸手一扶,将人扶稳了。 “大娘,莫怕。我是新来的本县知县。” “大人……老婆子拜见大人,宝儿,快,给大人磕头。”在乡民眼里,知县可是了不得的官,那老妪一想到知县大人帮自己耙地,就吓得脚软,也不顾田里泥土脏,硬要跪下磕头。 刘衡伸手扶住她,她又催两个孩子磕头。 两个孩子实诚,一听磕头跪下就是三个头。刘衡示意颜枫将孩子扶起,看看自己满手都是泥污,“大娘,我要叨扰您家喝口水,不知是否方便?” 第270章 原来进山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老妪一听知县大人要到自己家去,哪里会推辞啊。 “方便,方便,家里有水,有,我媳妇在家呢。”那老妪语无伦次地说着,就急着带路。 范里长怕老妪一家冲撞了县太爷,想要张口再说几句,刘衡却拦住了,“范老丈,您先家里忙去吧,我叨扰这位阿婆,去她家讨杯水喝。” 范里长无奈,冲老妪使眼色,无奈老妪眼睛昏花,也不知有没有接收到他的眼色,一叠声请刘衡他们到家里去坐。 范里长拗不过,刘衡直接让瘸子带着衙役先跟范里长回家,自己带着颜枫到老妪家里。 这老妪家就离田地不远,一个小村庄,稀稀拉拉十几户人家。老妪回到家,一个年轻妇人挺着个大肚子,有些着急地迎出来,“娘,怎么才回来?” “娘,今天大人帮我们耙地,家里的田都耙好啦。”孩子高兴地冲上去跟娘亲报喜。 那妇人奇怪地看向老妪,老妪连连点头,“宝儿说的是真的,今儿多亏了县令大人……。宝儿他娘,快给大人磕头。快端茶出来,让大人歇歇脚。” 那媳妇听说是县令大人,也是脸色一变,刘衡生怕她挺着个大肚子吓出好歹,抬手示意“免礼”。 那媳妇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最后红着脸小步快走回到灶房去。 老妪打了一盆水让刘衡和颜枫洗手。 刘衡洗过手坐在老妪家中的院子里。 那年轻媳妇很快用粗瓷碗端了两碗水过来,“大人,没有茶杯……”这妇人到镇上看到过,有身份的人都是拿茶杯喝水的。 刘衡端过粗瓷碗喝了一口,“谢谢大嫂。” 老妪忍不住问道,“您真是县尊大人啊?” “大娘,我是新来上任的。” “哎呦您怕不是文曲星下凡吧,这么年轻就能当县尊大人啦!”老妪显然是个健谈的,一看刘衡平易近人,不再害怕后,拍着巴掌感慨了一声,“我听人说大人都是一把胡子的,第一次知道这么年轻的人。” 刘衡被大娘说得一笑,看她和她儿媳妇身上都没有戴孝,儿媳妇还怀着身孕,那她儿子应该活着才是,难道也是出外谋生了? “大娘,您这么大年纪还下地耙地,怎么吃得消啊?您家儿子呢?” “宝儿他爹啊?山里做工去……” “娘……”年轻妇人叫了一声止住了老妪的话,又有点害怕地看向刘衡,生怕惹得知县大人发怒。看着这知县大人白面书生一样,但是,一想到这是官,心理上就觉得害怕啊。 老妪被媳妇叫了一声,讷讷地住了口。 刘衡只当没发现这异状,点头说道,“原来也是到山里做工去啦。”他看向颜枫,“这一路上听下来,都有十几家到山里干活的吧?” 颜枫嗯了一声。 “大家都说新野太穷,活不好找,这几年又更加难找了。”刘衡一副拉家常地与老妪说话。 他长得好,态度谦逊,刚才帮着干活又说起自己农家出身。 老妪一听十几家人都告诉刘衡了,又觉得刘衡可亲,就跟自家乡邻般,也不紧张了。听到他的话,连连点头附和,“咱们这一片,除了到山里干活,也只有到盐场干活了,其他地方哪里找得到活干啊?” “说的也是,只是,到底清苦了些。”刘衡叹了口气,看看老妪和她儿媳妇,“您家还是好的。我刚进新野县时,看到路边新坟,几乎是一座连一座,哭声听得人难受……” “可不是嘛,宝儿他爹真是菩萨保佑。”老妪一听这话,也是伤心,“我儿媳妇娘家那村子,一半人家都遭难了。您是不知道啊,这好好的人出去,说没就没了,连全乎人都没看到。官兵还来查匪徒,到咱们这儿来了一遍又一遍,谁敢说话……” 老妪说到这儿,也发觉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不妥,又住了口。 刘衡跟着叹息,“大娘,您也莫怪官兵,他们到底还要抗击北戎。我既然来当这知县,总是得为百姓谋福利的……” “唉——之前的知县大人,听说也是好官……” “娘,天晚了,要不我们杀只鸡,请知县大人吃晚饭吧……”那年轻媳妇又打断了老妪的话,轻声问道。 “对,对,我去抓只鸡……” “大娘莫要忙碌了,我们回范老丈家去,今晚就在他家叨扰了。”刘衡知道农家一只鸡的珍贵,反正也听到了一些话,连忙阻止了,拱手告辞。 老妪诚心想要待客,追着要留。 “大娘,您要真心相邀,不知您儿子几时回来?下次我来您家,请您儿子陪我喝酒。”刘衡笑着说了一句。 “他要一个月才回来一趟呢。”老妪遗憾地说。 “没事,您也别太担心,山里干活就是清苦些,到清明就回来了。” “也是,清明肯定回来,还得祭祖呢。”老妪听到刘衡劝慰的话,又算了日子。那年轻妇人无奈地看着自家婆婆,倒是不再制止了。 “大娘,我听人说到山里干活这事可不能多说,您也不要多说了。我先告辞了。”刘衡嘱咐了一句,起身往外走。 “我知道,宝儿他爹嘱咐过的。”老妪嘟囔着,又送了刘衡出门到村外大路,才扶着腰慢慢往回走。 刘衡回身,看着东面的群山,那老妪的儿子干活,就是在这一片山里吗? 他也不再多言,回到范里长家里。 范里长已经准备了一桌饭菜,就等着刘衡回来入座了 这一晚,大家就借住在范里长家。刘衡和颜枫、瘸子一间屋,其他人挤了一间屋。这还是刘衡第一次睡所谓的炕,还有些新奇,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儿,刚有点睡意,就感觉边上的颜枫和瘸子都坐起身。 颜枫如一只灵巧的猫一般,溜到窗边往外张望,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刘衡也跟着坐起身。 “大人,是县衙的人。”颜枫低声说道,“范里长禀告了您的行踪。” 可惜范里长不是专业盯梢的,压根没盯住刘衡,所以他也不敢说自己没时刻跟在边上,只说了刘衡干了什么。 刘衡一听,县衙里有人来找范里长打听自己的行踪,倒是有些好奇。 自己这一天,都在南苑乡打转,除了说了梯田的事,也没说其他,倒不怕范里长说什么。唯一怕的就是自己套了老妪的话,不过自己没在范里长这儿露了声色,想来也不会害了那一家人。 他心里将县衙一群人想了一遍,不知道县衙的那边是谁,这么关心自己的行踪。 第271章 酒后的抱怨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第二天一早,刘衡吃过早饭后,又打发衙役们到村里帮人干些力气活。 他叫了范里长嘱咐,“若有人家家里没有男子,农活又多,日子困苦的,你带他们去帮忙。”又叫了一个衙役嘱咐好好干活,“若做得好了,回去本官有赏。” 衙役们本来听说让他们去帮忙拉犁、耙地,有些不乐意。他们可是当差吃皇粮的,谁到乡里不是胡吃海塞顺便连吃带拿的?他们来帮农夫种地,不是笑话吗? 可一听知县大人说做得好有赏,那点不乐意就淡了,算了算了,辛苦一场就辛苦一场吧。好在知县大人很大方,听那几个跟着的工匠说,他们就帮着弄点模型,大人一人就赏了二两银子。 内衙那边修缮屋子,赶工的工匠也是吃得好拿得多,想来大人总不会让自己几个吃亏吧? 抱着这种心思,衙役们不仅不抱怨,还催着范里长快点带路,生怕知县大人看不到自己的卖力。 范里长本想陪刘衡走走的,无奈衙役们一叠声催着,他儿子又到地里干活去了。 家里妇孺不顶事不能跟随,他只好再三嘱咐刘衡不要乱走,山里危险,田里有蛇,搞不好还有匪患,他先带着衙役们去村里,回头再给大人带路。 刘衡安慰他放心,说自己只是到其他几个村子走一走看一看。 范里长离开后,刘衡带了瘸子和颜枫,骑马跑了几十里路,将附近的村子转了一圈。他发现这边新坟明显比外面地方少,但是青壮年也很少。 他有心想到山里看看,但是就自己这点人,又人生地不熟的,进山瞎转悠有什么用?好在这次来,虽然没能让梯田动工,至少知道了为何南苑这边青壮男子少,已经是大有收获了。 待到下午,刘衡回到范里长家,跟范里长提出要返回县城。 范里长试探地问了几句,看刘衡确实只是在几个村子里转了转,感觉放心了。 听说刘衡要返回县城,他有些犹豫。骨子里,范里长还是视田地为天的,有些舍不得刘衡提出的梯田之事,试探地问道:“大人,那梯田何时动工?” 范里长这个里长,是乡邻们推举的。他比起其他村民来见多识广,平时也是热心乡里事务。所以,他是真心想要家乡长久发展,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如今,南苑这儿的青壮年进山谋生,辛苦干活,才能维持一家生计,应付了朝廷的各种税粮田租。 但是,谁知道那活能不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那山里的活,可不像当年的盐场,虽然辛苦,但是是正经活计,朝廷也是允许的。 如今,到山里干活回来的人,一个字都不敢多提。今年出了纰漏,山体滑落,还死了那么多人。那个知县大人想查实,也死于非命了。可见,这活计是见不得光的。 可是,人总要想法子活下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除了约束自家孩子不让他们进山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所以,听到刘衡提的梯田,他是真的动心了。田地却是一旦开出来,就可以子子孙孙种下去,这才是长久的立足之地啊。 他生怕刘衡看到没有人力,就将这事丢下不管了,送刘衡离开时,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衡看着范里长笑了,“范老丈,如今村里没人干活,乡亲们忙活春耕之事已经捉襟见肘了,梯田之事再议吧。” “大人,我们可以的。”范里长一听再议,急了,“大人,春耕很快就好了。您别看现在都是些老弱妇孺,大家都能干活。您看春耕不就一点没耽误吗?而且,到天冷些,外出谋生的人都回来了……大人,新野穷,咱们南苑靠山缺田地,更是穷啊,哪年没有冻死饿死的人……那梯田,老儿听着就好……” 他忍不住拉住马缰绳,说了几句实话。 刘衡本想冷他一些时候,眼看头发花白的老人眼巴巴看着自己,恨不得跪地相求。他叹了口气,不论范里长瞒了什么,他都是一个想要造福乡里、热心家乡的人,这份心是真的。 “范老丈,待春耕之后,我们再来谈谈。”刘衡给了一句话。 范里长松了口气,总算松开缰绳。 衙役们干了一天农活,一个个感觉腰酸背痛,回程走得就慢。回到县衙时,县城的城门都快关了。 到了县衙门口,刘衡看衙役们一个个有气无力的,跟颜枫说,“你去和小姐说一声,准备些酒菜,今日衙役们辛苦了,犒劳一下大家。” 一听有酒菜,衙役们腰背都挺直了些,一个个大声说“谢谢大人”,跟着刘衡走进县衙。 李县丞已经回到内衙,晚饭都吃好了,听到刘衡回来了,又匆匆赶出来迎接。 这次,颜汐整治了两桌酒菜,依然是送到前衙。 酒是街上打来的,下酒菜却是颜汐精心准备的,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味道还好吃。阿大、阿二带人送酒菜过来,顺便跟大家闲聊劝酒,衙役们一口下去,只觉得人一下就精神了。 之前给刘衡接风,是李必树带着县衙上下一起吃的,那时候大家对刘衡都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现在,刘衡带着衙役们下乡一趟,又跟着大人一起种过田,衙役们对刘衡一下亲近起来。他们觉得大人体恤百姓,体恤下属,是个好官。 一顿饭吃得高兴不已,有人喝醉了还哭着说起自家的苦日子,“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咱们新野有多穷,幸好我当了衙役,家里日子才好过了。” “就是,李县丞,谢谢您。要不是您上次发的赏银,我都不能娶媳妇……”有人还端酒杯去找李必树敬酒。 “哦?李县丞帮了大家?”刘衡问了一句。 “那是,李县丞可有门路了……” “胡四,你喝多了胡咧咧什么?当着县尊大人的面怎么说话的?” 李必树坐在边上,恨不得堵上那几个醉鬼的嘴。无奈刘衡在首位坐着,他只能开口喝止。 他一喝止,有些还清醒的拼命去踢几个醉鬼,让他们别说话。 刘衡一笑,“李县丞太多虑了,酒后的话听听也就是了,来来来,大家喝酒。”他一举杯,瘸子、阿大和阿二马上带着大家喝起来。 他们三个在军中就是大碗喝酒的豪爽人,跟衙役们混起来更是一下就熟络了。 刘衡又对李必树举杯,“李县丞,这一趟去南苑看后,才知道新野比本官预想的还要穷啊。” 他叹了口气,“这世道啊,没有银子真是寸步难行。”他苦涩一笑,喝了一杯闷酒下去,“都说当官能发财,可本官在京里时听说地方上日子好过。如今到了地方,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李必树听到刘衡的抱怨,目光微闪,讪笑着说道,“大人说笑了。您是两榜进士出身,自然前途无量。在地方也待不久,不过是历练而已。” “说是历练,但是要回去也不能空手回去。”刘衡苦恼地感慨,闷闷地又喝了几杯。 “大人过谦了,我听我家夫人说,小姐出手大方……” “唉——那是家母定下的未婚妻。她什么都好,贤惠、持家、待人大方,银钱上从不会亏待别人。可是,本官俸禄微薄,如今的家用还靠着她的两处小买卖的进项……” 刘衡打了个酒嗝,俊脸通红,显然也是喝高了。拉着李必树,喋喋不休说起当初读书,家中如何贫穷,做了京官阁老们如何提携,在光禄寺又是如何风光,最后叹了口气,“可惜,京官就是太穷……” 第272章 有财一起发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喝多了,说话语无伦次。他一会儿说俸禄太低委屈了未婚妻,一会儿说起将来成亲要让她风光出嫁,一会儿又说自己京里故旧甚多,一定要风光回京…… 他东拉西扯,李必树竖着耳朵仔细听。 刘衡喝得趴到桌上,还在嘀嘀咕咕时,颜枫带了两个随从搬着酒坛子进来。他一看刘衡这样子,跟阿大和阿二说,“小姐让大人歇息。” 阿大和阿二连忙起身,跟众人告罪,“我家小姐吩咐,让大人早点回后衙歇息。兄弟们继续喝啊,待我们送大人回来,再一起喝。” 有人嘿嘿笑起来。小姐一声吩咐,阿大几个居然不问一声刘衡的意思,架起他就往后衙送。知县大人在家中的威望堪忧啊。 等到阿大和阿二回来,直接拿了一包赏银,将跟着刘衡下乡的衙役们叫起来,一一发下去,“小姐说了,大家这两日保护大人辛苦了,这些钱是给大家的辛苦费。” 做个衙役一月不过几十文钱,颜汐这一给,就是每人一吊钱。就算喝酒喝醉的,听到铜板在自己耳边响,也马上清醒过来了。 一时间,众人感谢刘衡知县大人,又感谢颜汐体恤下属。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将颜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个个心里拿定主意,一定要让知县大人和小姐满意。 李必树看着众人闹哄哄地散了,也头重脚轻地回到内衙自己住的院子。 他那夫人还未睡,正坐在屋里等他。 一看到他回来,那夫人将人扶进房里,让丫鬟回自己房里歇息。 她吹熄烛火,眼看四下无人,轻声问道,“老爷,您跟刘衡怎么喝到这时辰啊?” “我没喝多少,那姓刘的自己喝多了,一直拉着我说话,我也走不脱。”李必树一边脱下外套,一边低声解释。 “姓刘的跟您说些什么?他去南苑,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那倒没有。我问过胡四几个了,这就是凑巧了。他前几日不是听范老头抱怨过?所以,折腾了一个梯田的主意,就想去南苑乡开田。范老头不也说了,姓刘的一到南苑,什么都没打听,就去找他说梯田的事。后来看村里男人太少,不能开田,才暂时打消这念头了。范老头跟他说南苑的男人们到外乡谋生,他也没追问。我估计他是信的,因为他自己小时候亲爹就是在外谋生养家的。” 李必树听了一晚上刘衡的抱怨,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他那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姓刘的一直抱怨缺钱。他要真就想捞点钱,这事你说我是不是禀告上面一声?” 刘衡若真是想要钱,那大家就好办事了啊。 李夫人想了想,“颜娘子花钱挺大方的,手里好像也有点积蓄。不过,我看她派管家上街,还打听各种做生意的事,显然是眼皮子浅的。” “我猜着,姓刘的在京里门路是有的,就是没钱。这次外放,可能是想捞一笔,回京去谋个升官发财。” “这样禀告上去,你会不会担干系啊?”李夫人是个谨慎的,生怕就这么禀告上去,万一上面觉得他们不够小心,发火了怎么办? “你说的是,不急,先试探一下。要真是个贪财的,倒是好办。姓古的太古板,只能除掉了。可为了这事,闹出多少事啊。”李必树有些抱怨。 今年山里赶工急了些,山体滑坡,压死了很多人。原本这些人的家里领了点丧葬银子,带人回去下葬,这事也就过去了。偏偏古县令发现新野一下报了这么多意外死亡之人,报的时间还差不多,带人下乡查看。 这一查让他发现不对劲。古县令带了几个人想要进山去看,还没到地方就被发现了。 将人带回县衙后,李必树好言相劝,送钱送物,古县令不领情还骂了一通。到了夜里,居然悄悄爬出墙头跑出去了。为了追他,新野县几乎翻了个底朝天。终于赶在他逃出新野前将人抓到杀了。 可他还派人送了一封信到应城,新野这边为了搜他也是人心惶惶。为了圆过去,只能上报说新野闹匪患。 现在,古县令这事压下去了,又来个刘县令。 这刘县令带来的人太多,还有瘸子这样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李必树问过衙役,他们都说瘸子、阿大那三个身手过人,别看都有残疾,只怕七八个衙役还收拾不了三个人。 刘县令手底下,除了这三个,还有十几个五大三粗的长随,据说他未婚妻的生意就在澄州,那边时不时就会来人禀告事情。要收拾他,比起收拾古县令来,真的要难太多。 李必树是真心希望这刘县令灵活些,莫要步了古县令的后尘。 李必树和夫人两个低声商议到半夜,终于拿定主意,将事情先往上报。 刘衡这边,被送回后衙后,回到自己房子,他拿起毛巾擦把脸,感觉酒意还有点上头。 颜汐送了一碗醒酒汤过去,他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才算清醒了些。 “二郎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颜汐有些担心。刘衡人刚回来,就让颜枫到后衙来找自己,说要演这么一出戏。县太爷要掩人耳目,只能说新野这儿不太平啊,县太爷罩不住。 刘衡叹了口气,将自己在南苑看到的事说了,“那些青壮男子都是去山里干活的。我来之前,查过历年文档,新野这边的盐场据说因为海潮频发,盐场只剩下了北面一处,而且产盐量也很低。原来的盐民和依靠盐路生活的人,日子一下就艰难了。尤其是新野这边,本来就地少,以前背靠盐场,也算有活钱。朝廷的税粮都能纳上。现在盐场关了,大家的生计自然艰难。” “可是,辽州这儿的税粮,我听那些里长的口气,这税粮不减反增。但是,大家依然能将税粮交上来。这说明什么?” “山里干活的工钱很高?”颜汐猜测道。 “嗯,那些男子到山里干活,那边给的工钱必定不少,甚至比以前盐场干活还高些。只是,那活有危险,之前肯定死过不少人。南苑乡的男人以前在范里长约束下,进山的少。现在,大多数也进山了,说明工钱肯定又提高了。” 刘衡低声说了自己的猜测,“在山里的活,不是盐场,还能是什么呢?” “开矿啊。”颜汐一听山里干活,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刘衡吓了一跳,“开矿?”他起身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颜汐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开矿没有朝廷下令,私自开采是重罪。他们要瞒住倒也说得通。” “那你打算进山去查吗?”颜汐有点担心,“要是冒着杀头大罪都要干的事,肯定是暴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人一发现只怕就要动手。” “不,我们不去做断人财路的事。”刘衡狡黠地一笑,“我们要一起发财。” 第273章 财不来我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仔细看过,觉得这县衙里,问题最大的就是李必树这位县衙的佐贰官。徐穆杰这个主簿看着是跟在李必树身后做事,但是很多时候压根没见他影子,可见两人未必是一条心。 他想要一起发财,也特意在李必树面前露过口风,相信李必树听懂自己的意思了。 他也打听过古县令的情况,进士出身,孤身一人带家仆上任,为人有些书生气,在新野无甚亲信。如果古县令是被李必树害死的,那自己若是发现他的秘密,他必定也想对自己下手。可是,拜颜汐财大气粗的支持,自己带来上任的人不少,京城、澄州还有人,害死自己的风险,可比害死古县令大多了。 这样的情况下,自己露出想要一起发财的心思,李必树应该很高兴才是。 为了给李必树机会,从这日起,刘衡一步都未离开县衙,每日在县衙门口转悠,就差搬张椅子坐县衙大门前等人上门来行贿了。 可惜,除了春风拂面,他片叶都未沾身。李必树碰到他恭敬有余,话却是滴水不漏的。摆明了人家信不过他,一时半会儿压根没人来找他一起干。 颜汐看他白天转悠,晚上睡不着,时不时还跑出房在院子里转悠。有几次半夜,她听到响声,走到窗口,看刘衡站在院中,对着夜色沉思。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既然刘衡要贪,她总是要帮忙的。有些事,由她来逼,更加合适些。当初在职场上,卡要回扣的事她也是碰到过的。 这天,刘衡因为一个乡里春耕闹出纠纷,他出门去调解。刘衡前脚刚走,后脚颜汐叫人请了李必树的夫人过来,“李氏,听说您是辽州人?” 往日颜汐看到她都客气地叫一声“李夫人”,如今直接叫李氏,显得有些蛮横了。不说年纪李氏比她年长,就说身份颜汐还云英未嫁,李氏已经嫁给李县丞了。 所以,李氏明显愣了一下,才忍气回话,“是的,我正是辽州应城下属县城人士。” “你家经商的?” “小姐说笑了,我家只是普通农户,家中日子难过,后来碰上了我家老爷,他向我家求娶,我婚后跟着老爷到新野……” 颜汐压根没听完,又问道:“那你看到过北戎人没?” “北戎人扣关时我还小,听家里长辈提起过。后来朝廷将北戎打退后,北戎虽然时不时犯边,但是再未打进关内过。”李氏不知道颜汐为何忽然提起北戎,小心回话。 “我看你身上这衣料,李县丞的俸禄买不起吧?”颜汐却话头一转,盯着李氏面色一沉,“我听人说辽州很多人靠通北戎获利,新野离边境远,有这门路吗?” “小姐,这通敌可是大罪,北戎跟咱们卫国更是世代相仇,谁敢这么大胆……” “那李必树贪赃枉法?”颜汐眉头一皱,脸色一变,马上不好看了。 “小姐,何出此言啊?” “哼!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李氏,你身上这布料,看着普通,却是蜀锦织暗纹的,你这一身衣裳就得百来两银子吧?我来县衙这些日子,好像你身上衣裳都没重样过?”颜汐看向颜柳。 颜柳在边上点头,“小姐记得清楚。李县丞夫人第一天穿了一身织锦缎百花袄,第二次见到穿了一件流彩暗花织锦裙,第三次见到素绒银线绣花袄……今天穿的这身金银如意织云纹暗花蜀锦裳。” 颜柳如数家珍,将李氏穿过几天的衣裳一一报了出来。其实,颜汐和她都不懂布料,不过县衙里还有雇来干活的丫鬟仆妇啊。只要是女人,对穿着打扮就没有不关注的。 这些丫鬟仆妇在县衙后衙待久了,对于李县丞家的情形自然知道。 颜汐出手大方,爱听点小八卦,只要说得她爱听,打赏起来都是一两百个大钱起步。李氏身边的丫鬟会炫耀,而这些人投颜汐所好,李氏喜欢的衣裳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穿的,一件衣裳花了多少银子,说得一清二楚。 颜柳说了一遍,颜汐看着李氏冷笑一声,“我家二郎哥一县主官,都没你家李必树混得好啊!去,给我把李必树叫过来!” 颜汐一发狠,阿大和阿二马上派人,去将李必树叫来了。 李夫人惊疑不定,不知如何反应为好,只好站边上静观其变。 李必树匆匆来到内衙,就看到自家夫人被堵在县令大人家的院子里,颜汐将一张纸丢到他面前,“李县丞,你家夫人自从跟着你来新野,发了大财了。来的时候夫妻两个就几身棉布衣裳,如今却是绫罗绸缎每天换着穿。新野这么个穷地方,你们倒是石头里都能榨出油来啊!我二郎哥回来前,你们就待在家里,等他回来,我要让他知道,你竟敢贪赃枉法!” “小姐,我乃是本县县丞,谁敢关我?”颜汐这么嚣张,李必树不由怒了。 “你说谁敢关你?都是死人啊,没听到我的话?把他给我丢回去!”颜汐冲着阿大几个一发火,两个长随上来拖了李必树,真的将他丢他自己的房里去了。李氏想要喊,颜柳过来一抓,痛的她一个字都喊不出。颜柳抓着她胳膊,就跟抓小鸡一样,直接丢到李必树边上。 李必树没想到颜汐骤然发难,人摔地上了,才反应过来,气得大叫来人。 可惜,内衙这儿他家就四五个下人,颜汐直接将他的下人绑了丢一间屋去。 县衙里其他的仆妇们一看是知县大人的未婚妻对上李县丞夫妇,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刘忠孝家的带人将她们也推到下人房那里看着了。 颜汐让人将内衙的门一关,李必树夫妇直接成了笼中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找人送信都找不到人。前衙那儿啥消息都没有,瘸子带着衙役们干活,现在也没啥大事,谁都没发现李县丞不见了。发现了也没人在意,毕竟李县丞忽然不见了,说不定有私事呢?无急事谁会来找,这不是拆穿李县丞上衙时间溜号吗? 李必树傻眼,他将刘县令的事情报给上面,还没等来回信,结果自己转眼间被县令的未婚妻关了。就冲刘县令对这未婚妻的态度,十成十会包庇的。 偏偏这些日子,刘衡和颜汐的大方,将县衙上上下下都笼络了一番。外面那班衙役们,也被刘衡的心腹那个外号叫瘸子的,给收拾得差不多了。 两人面面相觑,惊惧不安。 这颜汐到底想要干什么? 眼看无人在眼前看管,李必树看自家夫人那身醒目的打扮,不由抱怨:“你又不出门,成日家这么招摇过市,岂不是招祸?” 李氏也是郁闷,她有好衣裳不穿,难道要故意穿破衣烂衫吗?再说,她哪里想得到颜汐会忽然关注这事啊。“如今说这个干嘛!你说那颜汐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来这一出?” “她是不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了?要这样,我们得想法子送信出去……” “不会,她一个都未及笄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若真发现什么,也该是刘县令动手啊。要我看,她是不是穷疯了?”李氏想到颜汐刚才盯着自己的衣裳的眼神,再想到颜汐身上衣裳,不过是几身常见的绸缎料子,“你不是说刘县令贪财,要我看不是刘县令贪财,是这小丫头贪财。” “她不是打赏挺大方吗?” “那是她会做人,我一直听她跟丫鬟念叨什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要帮县令笼络人啊。我趴墙头看过,那丫头银钱上把得紧,每日都算账,院子里都不种花改种菜呢。” “刘衡是说过,他们如今的开销,都赖那丫头的两处生意过日子。” “对啊,做生意的,就是商人。商人重利,我看是颜汐看现在开销太大,等不及了,想从咱们身上刮下油水来。” 第274章 此女有悍勇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李必树和李氏两人正悄声说话,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原来是刘县令那个管家刘忠孝,给门外看守拎吃的来了。送完吃的,他手里拎了壶热水,探头往院里张望,“李县丞,你们口渴不?小的这儿有壶热水,可以送给您二位解解渴。” 李必树正愁没人可问话啊,连忙点头,“实在是口渴难耐了,有劳管家。” 刘忠孝答应一声走进来,说是送热水,那水壶却提手里没放手,热切地看着李必树。 李必树见多识广,刁奴欺上瞒下的事见多了,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趁着接水壶的时候,他掏出袖袋中的荷包递了过去,“刘管家,今日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刘忠孝捏着荷包,食指和拇指碾了一下,有些犹豫。 这刁奴好大胃口,李必树转头示意,李夫人连忙又掏出一个钱袋子递上来。 李必树将这钱袋子也塞给了刘忠孝,“刘管家,这事实在无妄之灾啊,好端端的,贵小姐忽然发怒,我们夫妻俩摸不着头脑……” “李县丞,我多句嘴,我家小姐那可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天生就是一副经商的头脑。一间铺子有多少进项多少出项,她只要看上几眼就能算出账来。我家小姐跟着大人来新野,是听说辽州这儿生意好做……”刘忠孝说着,叹了口气,“没想到新野这儿,看着百姓日子也不算差,居然没什么商机。” “这……这跟我李某人有何相干啊?”李必树觉得简直是无妄之灾,难道颜汐找不到商机,就要找自己算账?又不是自己让他们来新野的啊。 “这个……”刘忠孝犹豫半晌,显然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眼睛又滴溜溜往李必树身上溜。 李必树心里暗骂这贪得无厌的家伙,给了两个荷包了,竟然还不肯爽快说话,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示意李夫人又给了份好处过去。 “我就冒个风险跟您实说了吧,我家小姐听人说,李县丞您在新野是地头蛇,颇有家私。您又不像徐主簿是新野本地人,拿了您神不知鬼不觉,还能为民除害……” “什么?”李必树真的震惊了,颜汐一个小丫头,就想要制造冤案谋夺自己的家产了? “我家小姐在京城,什么事没看过啊,为了大人的仕途,一向是不遗余力、生死不顾的。不瞒您说,我家小姐每年还要给京城里王爷、大人府上送节礼呢,就连圣上和皇后娘娘,都褒奖过我家小姐。我家大人,一向最听小姐的话。”刘忠孝怜悯地看着李必树,“小姐说,没了李县丞,大家才会知道刘县令。”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的话,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颜汐为了刘衡的仕途,在京城里到处钻营,需要银两。而刘衡不管为了什么目的,只要颜汐想要做的,他都会答应的。所以,颜汐现在盯上了李县丞这块肥肉,觉得是因为有他从中作梗,刘衡这儿才无人问津,已经打算弄个名目,弄死他们夫妻俩了。 这说法说起来胆大妄为,县丞再小也是朝廷命官。但是,做起来难吗?七品县令都才被弄死一个,他一个八品县丞算什么? 他参与经手了古县令之死,心中犹有余悸。要是颜汐真的以为是自己挡住了刘衡的财路,决意要弄死自己,不管最后刘衡会不会死,自己总是会死在前头了!等他身后的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估计自己早就死透了。 李必树要疯了,闹了半天,自己就栽在一个想钱想疯了的毛丫头手里? 不对,这丫头是想要谋财害命啊! 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有没有这胆子? 李必树想到自己看过的有关刘衡和颜汐的情报,里面对颜汐的评价是一句话“此女有悍勇”。为了证明这点,还提到颜汐在明水县跟人拼过命,为了救刘衡拼着一腔狠劲告过御状,带领举人们闹过事,刑部尚书是她惹出的闹剧中当街被杀的。那份情报里,对于刑部尚书之死,只提了一句“并非死于徐府护院之手”,那会不会就是死在这颜汐手里? 寻常小丫头没这胆子,对于颜汐,李必树不敢肯定。 若是刘忠孝说的是真话,那刘衡回来肯定要帮颜汐遮掩,真要查自己……自己这些年的确不干净,经不起查啊!不对,这一查,要是将其他事扯出来,坏了上面的大事,只怕不止是自己,整个李家都无人能活命。 从刚才的怒,到现在变成了怕。 关键是这事事发突然,他夫妻俩都关在内院,什么信都送不出去,难道要等死吗? 不行,他得自救!李必树拿定主意,腆着脸求刘忠孝,“刘管家,我真是一时糊涂,有几句话想说,不知道能不能见见贵小姐?” 刘忠孝挣扎了一会儿,摸摸荷包,显然拿不定主意。 李必树恨不得掐死他算了,要了一次又一次。夫妻俩身上没有多余的钱,总不能当着外人去开钱箱,最后还是李氏摘下一个银镯子递过去。 刘忠孝才勉为其难地说道,“我去帮你们问问。”走了几步,又转身说道,“李县丞,刚才可是您叫我送热水的啊。” 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逮着机会就想贪钱的家伙,李必树暗骂一声,嘴里还得承认,“是是,是我一时口渴,求管家给我壶热水。” 刘忠孝满意地出门,将三个钱袋一个银镯子送到颜汐面前,“小姐,那李必树一看到小的,就送了这些,他想跟您说话。” 颜汐一看,三个三袋有二十来两银子,那银镯子居然是实心的,少说也有一两重,做工还不错,她将银镯子和五两银子递给刘忠孝,“这些归你了,别怪小姐我小气,今天大家都出力了,其他银子你拿出去给大家都分点。” 刘忠孝一口答应了,却是将银镯子收了,“小的就跑了腿,这镯子小的厚着脸皮要了,不敢再要其他赏银。” 颜汐知道刘忠孝是想给自己留个不贪财的好印象,自然不会拒绝,“这些银子由你去分发吧,如何分发都由你来做主。”刘忠孝这个管家,正经还没发挥过管家的作用,这次就先看看他会如何做。 刘忠孝答应一声,下去分发。这些银子,当然不会说是李必树那儿拿的,这是小姐和大人看大家今日差事做得好,给大家的赏银。 颜汐不慌不忙做完手头的事,又喝了一杯茶,才带着颜柳慢慢腾腾来到李必树那院子。 这点时间里,李必树已经急出一身汗,生怕没等来颜汐,先等来断头刀。等到院门一开,看到颜汐站在门口,他猛地一下跳起来,差点脚一软又摔地上。 “刘忠孝说你有要紧事要跟我说?”颜汐走进院门。 李必树一看她只带了一个颜柳,伸手就想抓颜汐。 可他那手才伸出去,颜柳一脚踢他手腕上,他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人已经倒地上了。 “敢对小姐无礼!”颜柳娇叱一声,走上前就踹。她踹的地方不会伤筋动骨,偏偏让人疼痛难忍。 李必树还想撑一下,没挨过三脚,痛得已经惨呼不止。 颜柳一连踢了七八脚,李氏急得冲颜汐下跪,颜汐才命令她停下。 “李县丞,其实我已经不想听你说话了。你最好真有要紧事,我看新野县你一手遮天啊,好处收足了,不知道谁才是老大了吧?” “小姐,小的……小的知错了。”李必树忍痛起身,还得赔礼。 “你说说,县里给你送银子的都有谁,为何要给你送银子?” “这……小姐……县里没人给我送银子……”李必树一看颜汐要变脸,连忙喊道,“新野是有其他进项。” “什么进项?” 李必树轻声吐出三个字:“贩私盐!” 第275章 行贿百来两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李必树跟颜汐说新野有其他进项,就是贩私盐。 他说完之后,就偷眼看颜汐的脸色,发现颜汐居然连脸色都未变,不由心中暗自纳罕,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啊,贩私盐被抓到可是杀头的大罪,她竟然连眼都未多眨一下? 其实,这真是李必树误会了。 颜汐听到贩私盐,压根没反应过来。还是想了想,才明白贩私盐应该就是自己所理解的意思。 从古至今,朝廷都是“官山海”,也就是说山海所产全都归朝廷所有。而山海所产中,盐就是重要的一项。 盐由官府专卖,民间不得私自交易。食盐是民生所需,卖盐收入可是朝廷最重要的钱袋子之一。而且,这项收入寓税于价,百姓避免不了被征税,又感觉不到被征税。 朝廷设立盐铁司,就是专门掌管盐铁买卖之事的。当然,盐铁司也不可能全国各地自己跑去做买卖经商,会向一些皇商、官商发放盐引,算是指定专卖的意思。 拿到盐引的大商人,赚得盆满钵满,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要拿到盐引,自然得有门路。而辽州这儿,因为一直是安王的封地,天启帝对于这边的管束更加严格,这儿的盐引据说本地商人削尖了脑袋都拿不到,都是发给澄州甚至京城的商人。 李必树所说的贩私盐,可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辽州这儿的商人自己组织商队,从盐场弄出盐来,再运输到北地、西北等各处买卖赚钱。 卫国的食盐除了少数几个地方有井盐外,主要的大盐场都靠海,利用高温晒盐的方式从海水中提取。南边因为天气炎热,除了最冷的冬三月,其他时候都能产盐。而北方的盐场,一年也就半年多点产盐。 北地的食盐主要靠辽州这边的盐场供应。新野近海,原本有三处盐场。后来关停之后,只剩下一座盐场了。县内所有食盐买卖更加集中,这贩私盐的利润也就更大了。而要从盐场将盐运出去,新野县是必经之地。 “那要是其他地方官兵阻拦呢?” “小姐,咱们只管新野境内保他们太平就是。再说,这事可不是咱们一个小县能管的,辽州上上下下,谁知道有多少人指着这个进项啊。”李必树隐晦地暗示。 颜汐看了他一眼,“等我二郎哥回来,李县丞跟他谈谈,若是真是好生意,我自然感激。不过,在商言商,钱没到手,我觉得谁都不可信。” 颜汐说完,转身走了。 李必树长吁了一口气,李氏看颜汐走了,凑到他边上问道,“老爷,你说她信了吗?” “贩私盐本就是暴利,她没道理不信。算了,王爷的大业如今在紧要关头,他们要真的只是贪点小钱,我觉得王爷八成会给的。” 李必树正是为安王效力的人之一。 辽州是安王的封地,而新野的盐场,如今是安王的钱袋子之一。 安王想要成事,钱是少不了的。养兵买马,笼络人才,哪一样不要钱?辽州这儿靠近北戎,地广人稀,进项实在不多。冒险与北戎人做生意,走私一二,能赚到点;可这些哪有盐场的收益长远稳定? 安王苦心经营了多年,这几年才算完全将新野盐场的收益抓到手里。 他也没骗颜汐,新野县内指着盐场发财的人的确不少,刘衡只要有本事有胆量,也可以分上一口汤。 “要是他们去盐场,会不会发现山里的事?”李氏比起李必树,更加谨慎,“王爷可是下过严令,若是山里的事暴露,不会轻饶啊。” “你怕什么。刘衡若是要去盐场看,让我带路的话,我自然带他走安全的路。若是他要自己闯,误闯误撞看到不该看的,那是他命该如此。就算他带的人多,王爷手下高手如云,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他若识趣,做个三年,或者乖乖调任了,或者王爷看他状元身份,还会收录他。他若不识趣,就跟姓古的一样,命就交代了。” 这几句话,李必树说得杀气腾腾。要不是顾忌着自己没有人手,事情又不能闹大,他哪会忍气吞声向颜汐一个小丫头屈服? 等到刘衡回来时,听说颜汐将李县丞夫妇关了,还从李县丞那儿问出了贩私盐的进项。那表情,真是一言难尽。末了,他冲颜汐作揖行了个大礼,跑去见李必树了。 李必树一见知县大人,立即请罪,只说之前不敢说,一来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丞,那些人他得罪不起;二来县太爷初来上任,他不知老爷施政方针,不敢轻举妄动。 刘衡连连点头,又说李县丞受委屈了。 “我家那个心是好的,就是做事有些急躁。唉——她对本官有大恩,家母在世时留下遗命……李县丞莫要见怪……”刘衡吞吞吐吐地道歉,带着一点苦恼和宠溺,生生将一个因未婚妻大恩而因爱生惧的男子形象,演出了一个十成十。 李必树自问要是有个女人不顾生死救自己的话,肯定也会只要能办到都为她做的。所以,他也是一番感慨。 两人说了一段之后,刘衡问起这贩私盐的生意怎么做。 李必树知无不言,说是等到四月末开始,盐场出盐后,各地盐商会带车队来运盐,“大人,咱们只管保证他们从新野运出去,其他一概不用过问。待到开始运盐后,那些盐商自会斟酌着送上孝敬。” “那孝敬会有多少?”刘衡有些急切地问了一声,问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俊脸微红,看着有些激动。 “大人,这属下可说不准,每年都不一样,不过一次百来两银子是肯定有的。”李必树一看刘知县这急切样,也不知是他自己急,还是颜汐催得急。他自然不会把话说死了,先抛出了一点甜头。 刘衡听说百来两,微微点头,明显没刚才热络了,“如今已经快四月末了,明日李县丞就跟我一起上衙办差吧。” 这是监视自己的意思了? 李必树只要能让他走出这院子就不怕,所以一径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属下一定跟随大人办好差事。” 第276章 是官不是匪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跟李必树一番密谈出来,跟颜汐说道,“这李必树的话不尽不实,贩私盐是肯定有的。只是……总觉得还有些事没说。” “我再去吓唬一下?” “先别问了。他宁可将贩私盐这种杀头的事抛出来,也不肯说其他的,必定那些事更要命。再吓唬万一逼得狗急跳墙了呢?”刘衡拉了颜汐坐下吃饭,“时间长了,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等颜汐坐下来,看到刘忠孝家的端菜之后低头出去,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刘衡居然拉着自己手还没放。 她咳了一声,赶紧将手抽出来,不由暗自反省刚才怎么没觉得不自在。难道是相处久了,提前感受到老夫老妻左手拉右手的无动于衷了? 颜汐将手一抽,刘衡反而比她先不自在了,夹了一筷子菜就开始闷头吃饭。 过了几日,刘忠孝给李必树透了消息,说颜汐听说好处费才百来两银子,觉得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太爷的未婚妻很不满,太爷只怕会找他说道说道。 果然,到这日下衙的时候,刘衡叫了李必树过来,有些愤愤不平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李县丞,本官想了这几日,觉得这事太不公平。” 按刘衡的说法,他觉得,他可是新野县的主官,堂堂知县大人。这县里一切事务都由他主持。私盐从新野县境内运出,他冒着丢官掉脑袋的风险。没道理担了干系冒着杀头的大罪,却连口汤都喝不是。 “李县丞,他们当本官傻的吗?谁不知道食盐是几倍的暴利?一百两银子打发了本官,他们休想。本官上殿面过圣,城郡王府也是常常拜访的,哼!三瓜两枣就想打发了本官?他们倒是试试!” 最后一句话,刘衡说得颇有些杀气腾腾的味道。 一言以蔽之:本县令上面有人,百来两满足不了本官的胃口。 刘衡贪婪嘴脸一览无余,李必树不知道他到底打算要多少,“大人,属下何尝不是这么想呢?只是属下人微言轻……哎,也不像大人交游广阔,正经两榜进士出身……”他叹了一番苦经,试探地问道,“不知道大人打算要多少?” “若照本官家里人想法,这生意总得一起做才好……” 李必树一听颜汐打算入伙,连忙劝阻道:“大人,这只怕使不得,这些食盐出了新野,就得经过其他地方,若是被人发现……” “唔,本官也是不能与民争利。”刘衡悻悻然说了一句。 “不如属下找他们再商量商量?” 刘衡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叫了瘸子过来,“瘸子,召集衙役们,本大人要训话。” 李必树看刘衡这想一出做一出,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干什么了,偏偏还不敢多问。 很快。瘸子将衙役们召集齐了。 刘衡问了每人名字,站在正堂,义正辞严地告诉大家,他才是新野县一县之主,谁敢不听他的话,就让谁滚蛋。李必树总觉得,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从这天开始,刘衡开始了晚训生活。每日下衙前,瘸子会将县衙的各班衙役们叫过来,训导一番老爷就是新野的天的话。 这中间有人没听老爷的话,真的被打了板子。而执行老爷命令最快的几个,得了赏银。 刘知县打赏,可不是几十文小钱,一两银子说给就给了。 衙役们一年工钱才多少? 霎时,整个新野县风气焕然一新。不仅是衙役们,就连县衙的书吏们,也都喜欢往知县大人面前凑。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他们想到的、知道的,事无巨细都会向老爷禀告一番。 新野县如今很太平,没械斗,没偷盗,县衙门口的鸣冤鼓都积灰了。 刘衡每日的忙碌就是听人打小报告,然后对着县衙众人训话。 几日后,衙役们已经彻底领会了精神:知县老爷大如天,知县老爷令如山,谁敢不听话,大家就打他!打死都不怕,还有赏钱拿! 李必树看衙役们每日杀气腾腾,恨不得打死一个拖来领赏的架势,只觉得牙根都痒了。他找徐穆杰这个主簿诉苦,徐主簿倒是很淡定,“横竖不会打死咱们!” 这话……太吓人了!李必树就觉得自己性命堪忧。 他当初也小恩小惠收买过,但是如今衙役们一番换岗,他的几个人都打散了分到各处了。他现在一天到晚被知县大人带在身边,就连上个茅房都有人跟着,苦不堪言。 眼看到了四月末,李必树为了表现一下,赶紧通知刘衡,盐商的车队马上要出发往新野来了,“大人,为了避人耳目,按照往年的规矩,那些车队都是漏液从咱们县城过去,直接到盐场;待到装好盐后再漏液从县城离开,天亮就到官道了。” 虽然贩私盐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可到底不能当着老百姓的面干。所以,白天,县城的城门是给百姓们走的,到了晚上,就属于盐商专用了。 刘衡一听,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他叫了衙役过来吩咐,将县城内整治了一番。 这天半夜,一队车队照着往年的规矩来到新野县城的城门下,叫开城门,却发现不对了。往日都是偷偷摸摸进城,除了车队的风灯就只有月色星光相伴。 现在一叫开城门,就看到一片光亮,城门下竟然灯火辉煌。县衙三班衙役从西城门排了一溜长队,远远往东延伸。县城东西走向的这条主街,青石板感觉都被水洗过一般,在灯光照射下居然反射出亮光来。 这车队吓了一跳,一看到李必树,不由叫了一声“搞什么鬼”。 李必树苦着脸不说话,一个书吏上前冲车队领队说道,“几位觉得我们县城街面如何?” 那领队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很好,干净。” “我们县太爷说了,诸位远道而来,都是本县财神爷。知县大人扫街相迎,谢谢诸位慷慨。”他话一说完,边上一个衙役抱着个盒子走过来,眼睁睁看着。 “这是……什么意思?”那领队蒙了,这是什么章程啊? “我们县太爷说了,新野县地少人稀,就指着这点财路。大家过城得交城门税。” “什么?往日何曾……” 那领队刚想说往日的规矩,书吏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县太爷说了,往日是往日的规矩,如今他是本县知县,要按照他的规矩办。你们若是不交城门税,就打道回府吧。” 书吏说完往后一退,站在主街两边的衙役居然拔出佩刀逼上来。 “你们……你们这是想讹钱?” “什么叫讹钱?城门税是朝廷律法所定,是规矩,你们穿省过府难道不交城门税的吗?” 书吏马上不答应了,怎么叫讹诈?如今的规矩,商队进城本来就要交城门税,这是商税的一种。 但是,一般收城门税的,都是应城、安阳这样的府城,何时轮到一个小小的县城也来收税了? “我们县太爷说了,为了迎接你们这些人,新野城门是特地为你们打开的,这主街也是为你们扫的,这些人力、物力哪样不要钱?收点城门税难道不应该吗?” “说来说去不就是要讹钱?”领队也怒了。 “我们县太爷说了……” “行了行了,说吧,你们要收多少?”领队带着车队,自然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他后面还有其他车队到呢。 “我们县太爷说了,按车收钱,空车十两银子,每辆车可以跟两个人,超出的人头一个人收一两进城费。” 领队的一看,自己带了十五辆大车五十个人,连车带人就得一百七十两,暴躁了,“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我们县太爷说了,我们是官不是匪,可以收钱不能抢,凡事要照朝廷规章办事。” 第277章 县太爷英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车队的领队暴躁了,书吏还是不慌不忙、四平八稳地回复:“我们县太爷说了,凡事要照朝廷规章办事,不给城门税就莫进城,朝廷法度有云……” “行了行了,不就是要钱吗?给你们。”那领队丢下一包银子,怒气冲冲就要往前走。 那书吏却又拦住了,“且慢!” “你们那县太爷还说什么了?能一次说完吗?” “哦,我们县太爷说了,咱们收的是正经钱,收钱了得给你们批条。事先说好啊,你们回来的时候就拿着批条出城,没批条别后悔。”说着,他冲角落叫了一声,“十七车五十人,批条!” 车队们才发现,角落那儿摆了一张四方桌,一个书吏听到之后刷刷几笔写完,拿了一张纸过来,上面写了某月末日有车几辆人多少个经过。 拦路的书吏掏出一个圆不隆冬的印章,在纸上盖了个印,纸上赫然出现了“财神过境”四个印章字。 那领队盯着那书吏手里的印章看,怎么看怎么像个萝卜章。而那财神过境四字,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这一番折腾之后,那车队领队连骂都不想骂了,实在是他暴躁人家心平气和,这架都吵不起来。他没好气地将纸往怀里一塞,吆喝一声,让人沿着主街往东门赶。 这一路静寂无声,主街两边的火把将道路照得一览无余,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衙役在路边守着,就跟护送出城一样。 前面的车队带头,后面的车队嘀咕了几句,想着不能耽搁时间,也都交了钱。 为了赶时间,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加上李必树这个老熟人就站在城门口不远处看着,众人觉得有他在总得给这个面子。 所以,这晚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给了所谓的“城门税”。 等到天色微亮,最后一辆车离开,县衙诸人觉得收获颇丰。那抱着收钱的银盒子的衙役,觉得自己手都要断了。天啊!抱着银子多快乐啊,从来不知道收钱会这么累人啊! 眼看后面没有车队了,收钱的书吏和写批条的书吏将账本一收,城门一关,跟衙役们互相招呼着赶回县衙去。 他们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装银子的箱子已经抬回县衙几箱了。但是,一晚上没睡,众人却是神采奕奕、毫无倦意。 为什么? 因为县太爷说了,大家辛苦一晚,收上来的银子人人有份,一辆车就有一两银子提成。今晚一共有两百多辆大车从这儿过去,也就是说一晚上县衙就有两千多两银子啊。 衙门里就算连看大门的都算上,也不过百来号人吧?两百多两银子大家分分,一晚上就分到了几个月的工钱。 县衙的人都知道,从四月末开始,每晚都有运盐的车队进出的。今天才是第一晚,接下来还有半年呢!一想到以后的日子,人人都跟吃了仙丹一样,精神头十足。 回到县衙,刘衡正在大堂中正襟危坐。 一看到众人回来了,他叫那记账的书吏上前,“来,你给大家报一下账。” 那书吏拿起算盘对着账本一算,眉开眼笑地说,“禀告太爷,今晚车钱收了两千三百二十两,人头费一共八十两。” 其他人一听这数字,都是忍不住发出了欢呼声。 有人脱口而出欢叫:“发财啦!” 刘衡咳了一声,冲下面瞪眼,“看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还有,何谓发财?本县太爷就是如此教导你们的?” “太爷,小的错了,小的这嘴不过脑,小的知错了。”那人一看刘衡板脸,连忙求饶。 “哼,今日先记你一次。”刘衡看了他一眼,又冲堆钱的地方努嘴,跟徐主簿说,“你带人将钱点一下数。” 县衙左边搬来一张大方桌,今晚收的银子全倒在上面,铜板、银子、金子、银票……在油灯下闪烁着光芒。 徐主簿说了声遵命,冲身后站着的两个小吏挥手,三人上前,很快就将银两点清了。 点完之后,刘衡一示意,颜枫上前拿了二百三十二两出来,送到刘衡面前。 众人的目光一下火热起来,不由自主地盯着县太爷的那张桌子。 刘衡只觉沉甸甸的,只觉一手都还拎不动,他冲瘸子招手,“你过来,将这些银两拿去,按本太爷之前说好的,给大家伙分一分。” 接着,颜枫又数了一叠银票过来。 这次刘衡看了一下,冲李必树和徐穆杰招手,直到两人走到自己面前,他起身走下公堂,将银票递给李必树,亲切地拍拍李县丞的肩膀,“来来,你们两个主持着,给衙门里的书吏师爷们都分分。本县说过了,只要听话跟着本县干,就亏待不了他。本县可不是吃独食的人,绝对不会自己吃肉,让别人连口汤都喝不着。” “太爷英明!”公堂上下,马上爆发出一阵呼声。 “行了,都散了。白天该去城门值守的等会儿去值守,该干嘛干嘛去。没事的回去睡觉。”刘衡伸了个懒腰,“剩下的银子,先装箱子里抬到后面去。” 李必树这心里七上八下,晚上在城门口拦路收银子,他全程从头看到尾。上面的人会不会以为是他从中作梗捞钱?就算信了他没有谋私,他没有及时向上禀报,会不会责怪他办事不力?今晚的钱一拿,他无私也变有私了吧? 他嘴里发苦,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县太爷已经带着人回后衙歇息去了。衙役们正在堂前数钱分钱,书吏们正双眼发亮地看着他手上的银票。 别看今天才分到一二两银子,这才是第一天啊。 关键这钱收得痛快。以前这些车队趾高气扬地穿城而过,他们就跟孙子似的腆着脸说好话,才能分上三瓜两枣,还得低三下四地巴结道谢。 现在呢?爷爷们站着就把钱收了,不给钱?不给钱就给爷滚! 要到盐场去运盐,新野县城是必经之路。 徐穆杰看李必树还站着发呆,走过来拍了拍他,“李县丞,赶紧给大家伙儿分一下,大家等着回去睡觉呢。” “可这钱烫手啊!”李必树跟徐穆杰说了句真心话。 “大家都等着呢。”徐穆杰冲衙役和书吏们抬了抬下巴,“不分,你能说服他们吗?” 李必树自问说服不了。他若是说一句不分,不等刘衡来收拾他,这些衙役和书吏们,只怕第一个就会将他丢出县衙去。 第278章 这事棘手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李必树在众人目光下,跟徐穆杰担忧地说,“老徐啊,你是知道的,这些盐商那都是通着上面的。往日人家赏的,我们拿了也就拿了,现在明着要。要是闹到上头去,我怕回头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太爷不是说了,一切有他做主吗?”徐穆杰不在意地说了一声。 李必树只能跟大家分了银子,揣着自己的那份,慢腾腾回后衙他的院子去。头一次,他觉得怀里揣的银子烫手。 而盐商们赶着车赶到盐场,一边叫了苦力装盐,一边就去找了新野盐场的管事诉苦。 新野盐场东边就是海,在海边拓出了一片沙地,这就是晒盐的地方了。而在晒盐场往西的地方一排房子,是制盐作坊;在作坊再往西地方就是一溜库房,所有制好的盐就收纳在这些库房里。 而库房再西边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排房子,就是新野盐场的转运使、管事等人的住处。转运使独占了一个院子,虽然房子是普通的石砖青瓦房,但是小院里红花绿树,装饰得清雅怡人。 在卫国,每处盐场出产多少食盐、售卖多少价格,都是有一定之规的。 新野在安王的封地内,经过多年运营,安王终于将这边盐场的人收为己用了。而新野的三处盐场,上报朝廷说因为海边风浪和地势影响,其他两处已经不能晒盐了,只有如今所在的位置还可维持使用。 这样一来,安王就等于将那两座盐场的食盐收入囊中,卖盐所得都归了安王府所有。 有安王罩着,辽州境内谁敢向这些盐商们收税? 后来天启帝将安王押解进京,明面上安王府倒了。但是,辽州官场,谁知道有多少人是跟着安王做事的?辽州靠近北戎,天启帝为了边境安稳,不可能将辽州官场上下血洗一遍。何况这里面还牵扯了军政、盐铁等各项政务。 这些年,天启帝让吏部陆续换过一些官吏。 也有官吏到任后发现情形不对,想要向上禀告。可惜奏折还未出辽州,人就遭了毒手。就像新野前任县令,来这儿上任没多久,查案犯了忌讳,直接就遭了毒手。只要听话的,金银美人,一样都不会缺。 辽州山高皇帝远,时不时有小股北戎人入境流窜,还会有山匪强盗。水太深,谁不怕死? 所以,在辽州为官的人,只要知道安王还活着,就不敢不卖安王的人面子。而只要上上下下的人未曾大换血,规矩自然也没人会变。 刘衡这做法,却是直接打破了规矩。一个小县令都敢收钱,这还得了?这不就等于动了安王的钱袋子吗? 盐商们一告状,管事不由吃惊了,刘衡一个七品小知县,竟然敢堂而皇之收钱?这可不是小事,他不敢自专,急匆匆去找盐务转运使庞令禀告。 庞转运使正躺在卧榻上,两个美人捶腿,一个美人挑着桌上的鲜果喂入口中。 十多年前调到新野盐场后,庞令再没挪过窝,日子过得跟个土皇帝一样。他躺在那儿,就像一摊肉铺在卧榻上,听完管事的话,他气得一拍桌子,“小子大胆!”伸手想撑着做起来,可惜四肢短身体胖,就跟胖乌龟一样一时翻不起身。 “大人小心!”管事看庞令都要滚下卧榻了,连忙上前小心搀扶,三个美人搀胳膊的搀胳膊,扶肩膀的扶肩膀,终于将他扶着坐了起来。 庞令起身大喘气了几下,“你说新野新县令叫刘衡?他是不是活腻味了?” 管事的点头,将刘衡的履历报了一遍,“大人,此子也不可小觑,徐首辅在京城都弄不死他,只能将他赶到新野来,此人不简单啊。而且,李县丞那儿传来消息,此人带了一批人来上任,里面有几个身手据说很好。而且,此人与外往来密切,每隔三两天就会与外通信。” “他那未婚妻手里有两处买卖,其中在澄州那边就有她开的茶棚,离新野也不远。这不是之前那个姓古的,弄死也就弄死了。而且,若是这么短时间内死两个知县,只怕朝廷那边要怀疑。” 庞令不由皱眉,一个小县令他还真没放在眼里。但是,要不能一棍子打死,让人逃了。杀官视同谋反,这个罪名,他现在还担不起。最怕的就是盐场的事要是泄露了,王爷的钱袋子曝光,他们这些人都是死九族的罪。 如今王爷的大业正在紧要关头,他不敢节外生枝。 庞令想了想,问道,“你派个人去找李必树,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管事的不敢耽搁,很快派人到新野县衙找到李必树。 李必树苦着脸说道,“刘衡是知县,我一个县丞,哪里阻挠得了啊?”他将刘衡跟自己说的话,大致复数了一遍,“这刘县令的未婚妻叫颜汐的,一心钻在钱眼里,做生意天天挂嘴上。刘衡是全听颜汐的,做事大胆,极为猖狂。”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以我观察,这刘衡两人,只怕是想在新野捞一笔,送到京城找门路,打算再谋个肥缺。只是,这只是我的小猜测,还得上面的大人判断。” 来人将李必树的话带回盐场,庞令也有点傻眼。 从李必树的判断来看,明摆着就是刘衡贪婪嘴脸毕露,棺材里伸手——死要钱。无奈因为他给钱大方,新野上上下下已经跟他一条心,变成铁板一块了。可以说,如今的县衙里,刘知县指哪儿打哪儿,毫无异议。有异议的?不用县太爷发话,其他人就把他灭了。 从官职来说,庞令这个盐务转运使的六品官,比刘衡的七品知县大。但是知县管一县政务,他这个盐务只能管盐场这点事,管不到知县头上。 关键是,大家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儿。他若上书弹劾刘衡,刘衡贪腐曝光,他这盐场的事也一样得曝光。 到了这时候,庞令发现这事有些棘手。杀一时杀不了,说是肯定说不听,他一双眯缝眼眼神闪烁,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大人,那些盐商们还等着您示下。”管事说了一句。其实就是那些盐商们等着转运使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庞令挥挥手,“你告诉他们,本官要去府城去一趟。他们若是等得,就在这儿等着本官回来再说。若是等不得,就当打发叫花子了,不要在意这点小钱。” 管事答应一声,出去将庞令的话说了。 一车食盐运出去,少说也是五倍的利润。这几十两银子,对这些盐商们来说,真的是九牛一毛。 一听庞令要去府城一趟。一来一去路上的时间,以庞转运使的速度,这一趟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盐商们当然不愿白等这些日子,只好捏着鼻子认倒霉,装盐先运回去再说。只要下次来运盐时,庞转运使将麻烦解决了,也就算了。 第279章 财神爷慢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盐商们时间耽搁不起,装满几大车盐后,急匆匆转上回程。 新野县这边,随着这些盐商们的到来,好像全县就春风化冻、全部苏醒了一样。各处村子不再只有老幼妇孺,青壮们好像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 大街上酒肆饭馆、各类铺子开门迎客,掌柜们伙计们吆喝的声音都大了。 天亮之后,刘衡到前衙去上衙。一走进去,好家伙,三班衙役、各房书吏乃至看大门的,人人精神抖擞地上衙,一个都没晚,见到他,一声“参见太爷”,声音响得能直冲云霄。 他不在意地挥手回了声早,叫了本地的衙役们上来,“太爷如今有钱了,要再招些人。你们去各处问问,若有青壮想来县衙做事的,每月工钱一两,赏银不定。不过说好了,来了就得听话,让他们打就打,让他们停就得停。你们是知道本太爷脾气的,做得好有赏,做不好滚蛋都是轻的。” 刘衡这几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书生气。 衙役们却是哈哈大笑,觉得自家太爷真是又大方又爽气,一点不像穷酸书生。马上就有人抢着说自家有亲友愿意来干活。 刘衡跟他们说,“你们可跟人家把话说清楚,万一要剿匪打架,有没有死伤太爷也吃不准。” “太爷放心,他们到山里干活都保不准要丢命……” “咳咳……”那衙役刚说着,李必树跟在刘衡身后,一听到衙役的话,咳了几声。 那衙役略一犹豫,没再说下去。 刘衡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必树一眼,也没再追问,只对那衙役说道,“你去招人来吧,真要出个好歹,太爷说的,残了太爷给五十两抚恤银,死了太爷给一百两安家银子,伤了我给请大夫医治。” 有刘县令这话,报名者云集。原因无他,实在是新野县太穷,辽州太苦。大家都觉得只要有钱能养家,冒点险又何妨?百姓老实做工也可能不长命,今年全县添了多少新坟?有衙役们为刘衡的信誉做背书,一天时间,县衙里一下招到了一百多人。 而且因为有言在先说可能有损伤,这些敢来报名的,都是自负有些拳脚功夫、能看家护院的。 衙役衣服自然不够穿,县衙里也没这么多衙役名额,这些人都是良民,也不可能改换门庭操持役吏生计。 刘衡问了这些人后,直接拍板,将他们聘请为知县家的护院。 既然是做护院,就得刘衡自己来安顿了。他忙着前衙的事,颜汐接手了安顿这些人的活。 做护院就得包吃包住,颜汐跟这些说明十日可休假回去一天,平日不得离开的规矩。随后,她在县衙附近租了几间民宅,供这些护院们居住。 县衙后院的大厨房也有了用武之地,衙门聘请的婆子们就负责给这些护院们做饭。 内衙太小,用不到这么多人都挤着。 颜汐让阿大和阿二负责,一百多人分为四班,日夜轮流,没事的带着让他们练练拳脚。 不论身手如何,有了这批人进出,新野县衙一下显得兵强马壮了。 而城门口这儿,自然到了晚上还是照旧拦门收税。天一擦黑,县衙上下又开始磨刀霍霍向“肥羊”。要说不同的,那就是今日守门的衙役们更加昂首挺胸了。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大家发现,昨晚那批盐商们走了后,一天都没动静,上面也没派人来找知县大人。这说明什么?说明县太爷果然不是一般人,那些人不敢动他啊。 所以,城门口处,守门的衙役神清气爽,拦路收钱利索又痛快。而那些盐商的车队,虽然眼中含怒,却还是忍怒掏钱。 盐商们赶着空车奔赴盐场,装满食盐后心气也平了,互相安慰一辆车十两银子,就当肉包子打狗了。反正盐也装好了,回去倒手一卖,还在乎这点钱? 可惜,他们太低估刘知县的能力了。 等到第一批装满食盐的盐商车队返回,走到新野县东城门时,又被拦住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批条不是给你们了吗?”还是那个车队的领队,一看到门口拦路的书吏,他就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书吏熟练地说道:“我们县太爷说了,诸位的货物分量太重,压坏了县城路面。所以,凡是满载的盐车经过,有批条的收二十两,没批条的收五十两。” “之前不是给过了?” “我们县太爷说了,西城门进收的是城门税,东城门进收的是修路费。你们这么重的大车,把咱们新野的路都压坏了。我们太爷还要征徭役修路,这钱不该你们出?” “胡说八道,你们自己路上不走?” “我们县太爷说了,新野人穷,走路都靠走的,费鞋不费路。”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那领队气得抢过车夫的马鞭空甩了一下,“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给脸不要脸,当爷爷不敢闯吗?” 那书吏一看领队气势汹汹要硬闯,也不多话,直接往后一让,后面赫然是一排身强力壮的护院们,每人手里举着削尖的竹矛,“要硬闯?这儿可是新野,不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我们县太爷说了,闯关卡的都是乱民,格杀勿论,杀了还有赏!” 书吏一说“有赏”,众人就看到那些衙役们眼冒绿光,手抓腰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我们县太爷说了,你们可以换条路走,山里不要钱!” 新野县除了这条官道,其他就是山路,根本走不了马车。所谓换条路走,其实根本是无路可换。 盐商的领队不信小县衙敢动真格的,但是,眼看着尖锐的竹矛对准了拉车的马,还有那群像饿狼一样的衙役,他怂了!他只是个下人,一点不想拼命啊! 庞转运使还没消息过来,他家家主背后再有大树,他这个领队只是个下仆啊。 就在他相持不下时,后面马车过来两个管事,一听回程还要钱,也是又气又恨,偏偏又无奈,几人一商量,最后一咬牙,“给他们吧。” 几十个衙役他们不怕,可现在看着衙役后面是上百人的队伍,就凭他们这一个车队五十号人,他们不敢闯。 何况他们是第一支车队,要是硬闯,食盐损失了家主怪罪下来,谁能担当?退一万步说,就算闯过了,他们等于是为后面的车队开路。想想自己这边才多少辆马车?后面还有三四十辆车的车队呢,他们何必来做这出头鸟? 来时因为买盐要带足银钱,回程时手头就紧了,这个车队凑了一会儿,终于凑足了所谓的修路费。 书吏银子一到手,马上给了笑脸,“兄弟们,还不恭送一下!” 两旁衙役和那些壮汉们齐声恭送:“财神爷慢走,财神爷再来!” 第280章 不必太在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随着这批盐商的车队回归,新野县这个贪财县令的名头,也在盐商中传开了。 七品芝麻官,平时谁会放眼里啊?可关键是车队不从新野走不行,而要从新野走,人家就摆明了雁过拔毛、贼不走空的架势! 庞转运使赶到辽州的府城应城时,应城里也有刘衡的名头了。 庞转运使未及拜见知州崔同和,先到了应城里一座大宅。 这座大宅,是安王的私宅。安王卫光旭,从京城金蝉脱壳后,就住进了这所私宅。 安王年纪比天启帝小,如今也不过不惑之年。他长相随母,生得眉目俊朗,年岁渐长无损他美男子的外貌。只是一双眼睛狭长,看着就显得无情阴冷了些。 他在辽州澄州经营多年,可以说这边官场一大半都是他的人。 天启帝发现他羽翼渐丰,想要出其不意剪除他。当初被天启帝派人抓到京城,外人看着他妻离子散、落魄艰难。其实,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辽州根基未动,那些都只是表象而已。 皇位本就该是他的,他不动手,就要被天启帝弄死。 可是,辽澄两地因为地处北境,边军势力强悍,他若轻举妄动,不用其他地方调兵,只要边军掉头挥戈,他就得被灭了。 蛰伏了这么久,十多年前,趁着北戎犯边,忠于天启帝的边军将领和地方官吏战死了一片。安王终于逮到机会安插人手,将辽州上下收入囊中。 新野的两处盐场,就成了他的钱袋子。可惜,辽州、澄州太过贫瘠,军粮一直未能筹备充足。 而他回了京城一趟,平白得了徐廷之这个助力。有徐廷之的周旋,户部终于痛快地为北地拨发军粮。而这些军粮,一半落入他的手中。 最可喜的是,新野那边的山中,竟然找到了铁矿。有了铁矿,炼制兵器就不用发愁了。 安王觉得如今天时地利都在自己手中,唯一要等的不过是人和而已。 而这条,他还得等等。等到天启帝想要传位给卫城时,就是他发兵清君侧之日。 天启帝无子,安王作为先帝爱子、天启帝的弟弟,本就有资格继位。卫城不过是子侄辈,哪里有资格与自己争位? 安王在宫中有耳目。天启帝病了那一场,如今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天启帝若是要死,必定会赐死自己。这也是安王急着金蝉脱壳的缘由。 现在,他与北戎的大良王已经约定,以辽州为谢礼。只要北戎助自己成事,将来自己上位后,就将辽州一地割让给北戎。 而这种关键时刻,自然一切求稳。 胖得像个球的庞转运使,在安王面前,动作灵活得跟只兔子一样,下跪行礼、起身,动作利索,毕恭毕敬。 他有些惧怕安王。安王手里捏着他的把柄,让他不敢不听话;而安王处置人的手段,让他不敢不恭敬。 他起身将刘衡的事说了一遍。 安王听说是刘衡,倒是笑了一声。说起来,他能收服徐廷之,还多亏了此子呢。 幕僚送上薄薄一本册子,安王拿在手中,“你看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之前我让人将刘衡的资料送来,只怕你未细看吧?” 安王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庞方只觉得额头冷汗冒了一层,“下官疏忽了,罪该万死。” “看看吧。”安王抬手拿起册子递给庞方。 庞方双手接过,翻看了一下,这册子里竟然记录了刘衡生平履历,“王爷,这刘衡——是魏桓的亲生子?” 难道刘衡是仗着这层关系,搭上徐首辅的势,才敢这么嚣张的? 不对啊,若是他的靠山是徐首辅,怎么又会被徐首辅赶出京城,弄到新野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庞转运使看了半天,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刘衡没吹牛,他在京城的确风光过,他也的确面过圣,与城郡王走动密切。 “王爷,这刘衡到底是徐首辅的人,还是城郡王的人?” 安王摇头,“只怕他谁的人都不是。但是,他得了皇帝青眼,也不知如何入了卫城的眼。此人如今在士林中名声不错……” “那我们将他贪财索贿的事传出去?”庞方一听,献了一计。 安王抬头,看了他一眼。 庞方一个激灵,“下官愚钝。” “这刘衡牵扯太多,新野如今也不宜再引人注目,暂时别动他了。他有没有其他目的,可以派人监视。若是除了贪财没有别的举动,那就让他去吧。不过是些小钱,不必太在意。” “可盐商们闹得厉害……” 安王嗤笑一声,眼神在庞方的胖肚子上溜了一圈,“些许小利,你不能说服他们?若不能,换人就是了。不过,可以让人劝劝他,莫要太过。” “是,是是,王爷英明,下官明白了。”庞方不自觉地将肚子缩紧,连忙躬身领命。 幸好,他没因为那些车队送的礼昏头,自己也是很英明的。庞方在心里赞了自己一句。 庞方回去后,找了辽州分管钱粮的吴长史,特意召了刘衡说话。可惜,刘衡装傻充愣,居然拿着账本跟吴长史算账,末了还丢下一句:“吴大人,新野地广人稀、匪患遍地,不知吴大人能否求情,免了新野今年的秋粮?下官如今还为后面的钱着急呢。” 吴长史气了个仰倒。 关键吴长史还不能明令禁止,他作为地方长官,若是下了这种令,不就是给人送个现成的把柄? 刘衡这一副滚刀肉的架势,最后吴长史只能摆手将他挥退,暗自发狠将来有你哭的时候,可眼下却是没法子了。 而刘衡回到新野后,下了布告,通知各乡各村登记造册,统计各家所有的壮劳力。 而且,县太爷有钱,他还悬赏,凡是最早造册好的村子,可以凭着册子领一头牛。五十头牛,先到先得。 新野缺少劳力,老弱妇孺耕种,若是一个村里有一头牛,春耕秋收都能节省不少人力啊。 这命令一下,各村压根不管县太爷为啥要统计这个,恨不得不吃不睡来干活。原本一两个月才能做完的事,愣是十天功夫就全完成了。 刘衡直接将五十头牛拉到县衙门口,收一本册子牵走一头牛。后面稍微晚点的,看着牛甩着尾巴从自己眼前走过,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跑得比别人慢。 刘衡拿到各乡黄册,让书吏按册统计了各村的田地。 第281章 没钱怎么办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让书吏按照黄册,统计了各村的田地和人丁数。 他对着新野历年黄册,发现新野各村人丁,在十多年前少了一大批。经过十年休养生息,好不容易多了些,今年又忽然少了上千人。 也许,新野匪患的秘密,就藏在这些数字的背后。那些路边新坟,就是这上千劳力的吧? 刘衡就觉得有些心痛,上千人,牵扯到多少人家?只怕那时候,新野处处都是恸哭声。可恨幕后之人,竟然将人命视如儿戏。 他掩饰了心情,每日带一册黄册到内衙细细查看,记下一些事情。 李必树不知刘衡有什么打算,几次偷偷趴在围墙上偷看,生怕刘衡找人问些什么。幸好,县太爷好像就是为了知道知道自己现在治下有多少百姓,其他的压根没问。 他自然不知道,他每次趴在墙头看刘衡,而院子里阿大、阿二带出来的人里,总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而县衙内院如今人来人往,护院长随来来去去,他居然没注意到,颜枫被刘衡派出去做事了。 过了几日,刘衡下令,县衙要征集劳役干活,也就是俗称的服徭役。 不过,刘县太爷如今有钱,所以,这个服徭役不仅不要百姓们自己贴钱带粮来干活,反而每日会发些工钱。 自古以来,丁役就是常事。平民百姓,隔几年就要被抽服丁役,有时若是碰上朝廷工程,还会加抽。每次县内服徭役,大家除了出工,还会让自己带口粮。 所以,看到县衙征徭役居然还给工钱,还管一顿中饭,百姓们就愿意了一半。再一看那工钱数量,竟然跟他们每日出去做苦力的钱差不多。 有了五十头牛为证,大家都知道新野新任县太爷有钱任性、说话算话。在家门口干活,有钱拿,还能每日回家睡觉,这就是一份好差事了啊。 报名的人一下就多了。 刘衡让徐主簿来管这事。 招来的徭役,一部分拉到南苑去开梯田。之前南苑没有劳力,梯田一直没能动工。范里长心里猫抓一样,现在一下给他拉了几百人开田,范里长高兴地走路都发飘。 刘衡还有言在先,这些开出来的梯田,会分给新野县内没有田地的人家。按照人均一亩田的标准分发。这些人家拿到田地后,每年需要上交县衙三成出产当地租,缴满三年后田地就归那户人家所有了。 一时间,人人都跑到县衙去登记等着分田地,新野县境内乞丐流民几句绝迹了。而这些登记的人,刘衡直接打发到开梯田的工地去干活,做不了重活的就帮忙拔草、喂牲口,反正不能闲着。这些人想着将来梯田有自己家一份,还有人管饭,也乐意干活。 而徭役的另一部分人,刘衡拉出去修路盖房子了。 新野县城太破旧,城中排水不畅。刘衡看过新野县志,里面记载了由于新野近海,每年海上飓风时节,带来瓢泼大雨。往往一场雨一下,新野县城就淹了。 每年七八月后,海上飓风就开始来了。 如今已经是四月,刘衡打算在七月前先给县城开挖出排水沟、护城河,将县城集中整治一番。 这项工程,汇聚了全县近一半的壮劳力。这护城河挖得方方正正,就像在新野外面套了一个方框。 而刘知县近日财源滚滚,花起钱来一点不手软。 颜汐说护城河若是泥堤容易水土流失,而且下雨天走出城,就得一脚泥。 刘知县近日财源滚滚,为了未婚妻一句话,让徐主簿直接买青石板铺路,顺便还把新野县外面的官道给平了平。 人工钱,材料钱,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钱一出,徐主簿带着管钱的书吏找刘衡:太爷的钱袋子见底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刘衡没想到自己如今也算日进斗金,竟然也这么不禁花。 他灵机一动,找来李必树,让他下乡收集购买新野的土特产。 新野这种穷地方,能有什么土特产? 李必树苦了脸,“太爷,新野地里长的,其他地方也长,实在没有什么特产啊。” 刘衡一瞪眼,“怎么可能?我昨日在街上,看到新野的黄瓜就比新乡的大,新野的野菜也新鲜。” 拿到街上买的都是农户特意挑了早熟的黄瓜,自然挑个大的摘了卖啊。而野菜,地里刚摘的,哪里的野菜能不新鲜? 可是,县太爷不讲理,李必树这个县丞就只能捏着鼻子认错,然后带了几个衙役,匆匆下乡去收特产。 他也是人才,县太爷都说了新野的黄瓜和野菜好,他花了十两银子,直接拉了几大车黄瓜和野菜回来。 刘衡摸着下巴,盯着几大车蔬菜看了半天,高兴地让人拉到了西城门。 这天晚上,盐商的车队缴了城门税,交了人头税,正想走的时候,收钱的书吏又将他们拦住了。 书吏笑得和蔼可亲,车队的领队们就觉得心惊肉跳。 “我们县太爷说了,诸位赶夜路辛苦,县太爷体恤大家,特意为大家准备了新鲜的蔬果,诸位晚上赶路的时候可以啃啃黄瓜提提神,白天可以凉拌一盘新野绿叶菜下酒。价廉物美,一两银子一份,买两份送一份。” “东西绝对新鲜,来来,不信的可以试吃一下。” 书吏挽起袖子,切了一根黄瓜,又接过一盘凉拌野菜,递到车队领队面前,“来来,尝尝,买多买少不要紧,大家就吃个新鲜!” 车队的领队的脸,比黄瓜还要绿了。 肉才多少钱一斤啊?几根破黄瓜,好意思要一两银子? “我们县太爷说了,买卖成了仁义在,买多买少不要紧,我看您这儿有三十个人,要不来个三斤?” 这是强卖吧?一定是强卖吧? 领队很想拎起黄瓜丢那书吏脸上,人家都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们这县太爷不要脸的,还买多买少不要紧,三十个人就得买三斤,摆明了就是十个人一两银子啊。 “你们……你们可知道我们是谁的人?”一个车队的管事气得人都打哆嗦了,指着那书吏想骂都不知道骂什么,大声喝问了一句。 书吏盯着他看了半天,“不好意思,不认识您啊。不过,我们县太爷说了,诸位都是财神爷,运盐可是大买卖,一趟盐运出去就是几倍的利润。我们新野穷,就卖点土产而已,这些可都是农户们辛苦数月种出来的,一两银子真不贵。” 听着书吏的话,车队所有人都想吐血。 合着就是觉得他们是肥羊吗? 他们要是买了这些东西,就是人傻钱多的送上门挨宰的肥羊了吧? “我们要是不买呢?” 第282章 一刀又一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一个车队领队问道,“我们要是不买呢?” “哦,我们县太爷说,不买的话今天开始涨城门税。”书吏一听不买,宛如变脸的奸商,刚才的笑脸都不见了,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转头冲城墙脚下叫道,“大车一辆,不买,城门税二十两……记……” “我们买!”没等书吏说记账,几个车队里有一个领队走了出来,“我们今晚十辆车,四十个人,买四两银子,不要菜,都要黄瓜。” “好唻!”书吏一听要买,立马笑了,还来了一声跑堂的唱应声,他拿起四份黄瓜,又抓了两把野菜一起,“拿好拿好,这是十辆大车的批条,您请拿好。快点,帮管事送车上。” 一个衙役宛如尽职的店小二,应了一声,接过东西立马送过去。 那管事就看着那个衙役将黄瓜和野菜放到了他的车辕上,还笑着说“承蒙惠顾”,不由嘴角微抽。 不得不说,新野县这帮死要钱的人,只要花钱了,那态度是真好,简直是让人宾至如归啊。 他坐回马车里,拿起一根黄瓜恶狠狠咬了一口,就当自己在咬这帮该死的衙役,尤其是那不要脸的县太爷。 第二天早上,李必树听说他花了十两银子拉来的黄瓜和野菜,竟然卖出五百两银子的天价!钱来得太快,他只觉得脚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 刘衡笑眯眯地拿了五十两银子,“李县丞辛苦,你昨日挑的蔬果,那些车队很喜欢呢!麻烦你再辛苦一趟,再买些特产回来吧!” 喜欢? 特产? 李必树很想呵呵刘衡一脸,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人家都很喜欢啊?这些要算特产,新野县拔根草都值钱! 滑过这个念头,他就觉得心惊胆战,还别说啊,就冲刘知县这架势,他要拔根草,刘知县是不是也打算当特产卖? 李县丞到底收了盐商那么多年的银子,他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原则的。所以,他拿着县太爷给的五十两银子,好歹又去拉了很多车白菜回来。 他心里就在发愁,要是收不到菜的时候,自己应该拉什么“特产”给县太爷交差?西城门在卖蔬果了,按自家县太爷这架势,东城门会不会也让自己送特产啊? 幸好,这事没让他发愁,因为东城门这儿,架起了几口大锅。 刘知县家中的下人亲自上灶,买遍了新野县,将所有鸡蛋买过来,在东城门煮起了据说叫“茶叶蛋”的蛋。 到了这夜,茶叶蛋一两银子一个,卖给返程的车队们。 凭什么这么贵? 书吏昂首挺胸,骄傲地说,“我们县太爷说了,这些茶叶蛋可是他的独家秘方。当年,这煮茶叶蛋的秘方,就连徐首辅都想要,可是我们太爷视金钱如粪土,愣是没给。你们说,徐首辅都要的东西,难道不值一两银子?” 这次,车队哗然了,他们不敢硬闯,就围在城门口吵吵嚷嚷。 就算他们是肥羊,也不能宰了一刀又一刀吧? 相持到天亮,车队拦在东城门没走。 这还是第一次,一向偷偷摸摸、夜间来去的运盐车队,大白天还在城门没离开。 来城外上工挖护城河的役夫们指指点点看个热闹,大多百姓并不知道这些车队是贩私盐的,都在议论这么大的车队,到底是来新野干嘛的? 有人就想到山里做工的事,悄声议论是不是从山里运东西出来。 李必树听到这些议论,就觉得心惊肉跳,“太爷,若是让百姓们知道这些都是盐车,这消息传开,只怕谁都得不了好。”他忍不住跑到刘衡面前,劝道,“太爷,不如就先让他们出城吧?” 刘衡趾高气扬地摇头,“笑话,本县会怕他们?知道又如何?本县只是卖点茶叶蛋而已。” 李必树那个呕啊,刘衡不怕他怕啊,若是贩盐的消息传出去,盐场的事就得暴露,山里挖铁矿只怕也瞒不住。而这些一旦曝光,安王只要一听消息是从新野县城传开的,刘衡是什么下场不知道,他的这颗脑袋肯定保不住了。 李必树说服不了刘衡,只能让人去通知了盐务转运使庞方。 庞方一得到了消息,也知道这事不能闹大,大白天在城门口堵着,万一百姓们都知道是盐车,这事怎么收场?他愣是挺着个胖肚子骑马,亲自赶了过来。 庞方是六品官,比刘衡的官大。按照官场规矩,官大一级压死人,刘衡听说庞方来到新野县衙了,亲自迎接他进了大堂。 庞方第一次看到刘衡,眼前这个俊朗的白面书生,就是将新野上下搅合得不得安生的人物啊!光看样子,只觉得是个书生而已。 “刘知县,本官听说了新野城门口的事。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多谢庞转运使指教。下官对那些车队,一向让下面的人客气接送,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绝不敢有所怠慢。” 你是不敢怠慢,你那是生怕人跑了吧?吃相忒难看。 庞方腹诽了几句,看刘衡想打太极,索性挑明了说,“刘知县做买卖,也得知道买卖有进有出。您这生意一下做太大,也不是经商之道。” “唉……下官也不想做大,只是您看看,县衙上下这么多张嘴,都等着下官的俸禄吃饭呢。大人是不知道,下官日子难过,穷啊。” 刘衡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他是真穷啊。全县一大半的劳力在他这儿干活领工钱,他每天都捉襟见肘。 可惜,他这话没人信,至少庞方就不信,庞方看他这县衙来来去去都是人头,自己那盐场上下加起来,连县衙一半的人都没有吧? “庞大人,要不这样,您跟车队的人说说,让他们过个三月再来?下官正带人修路,如今路面也不好走……” 等三月再来? 这事想都不要想。 新野盐场只有半年产盐,如今的每一天,都是钱啊。 庞方说服不了刘衡,只能出去说服那些车队。 也不知他是如何跟人家说的,最后,车队的领队们咬牙,每家买下几十个茶叶蛋,刘衡准备的几大锅茶叶蛋都不够卖的。 最后,庞方告辞的时候,刘衡忍痛送了他四个茶叶蛋,没收他银子。 庞方盯着这金贵的蛋看了半天,吃了一口,唔……味道还是不错的,那些车队的一两银子,总算不是全打水漂了。他们吃完之后,心情应该好点吧? 第283章 我上面有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庞转运使吃完之后,觉得茶叶蛋味道不错。这一两银子,比起那些城门税、人头税、修路税……好歹有点价值,应该会让盐商的车队们心情好点。 可惜,盐商车队们的心情完全好不了。倒是刘知县的心情,送走庞方后,大家觉得他心情甚好。因为刘知县一路哼着小曲下衙回到内衙去了。 因为如今政务很空,刘知县如今是大堂晃悠一圈,没事就回内衙。众人都好奇大人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会怕未婚妻呢? 知县大人的未婚妻,据说也是贪财得很。有盐商派人行贿,她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人家银子,最关键的是,最后事情还没给人家办。 若从道理来说,觉得他们不算好人吧?可要从赏银来说,他们都是大好人啊。 尤其是他们从来不克扣下人、百姓的东西,除了找盐商弄钱,他们就没收过其他人一文钱。就连县衙出去买东西,都是一五一十算得清楚,给得明白。 反正,在众人眼里,对刘知县和他的未婚妻,都是观感复杂。 颜汐就听刘衡哼着不知名的乡村野调,回到内衙。庞方找过来的消息,她自然也听到了,有些担心,将他拉着拖到正房,让颜柳去外面守着,“二郎哥,没什么事吧?” “放心,能有什么事啊!那庞方又管不到我头上。” “之前那个古县令,我找人打听了,大家说起他都说是个不贪财的好官。我听下来,他做人估计有些迂腐,刚中了进士选官就被派到新野来,新野是他第一个任所。新野虽然穷些,但是因为大多数人只要肯卖力气就有活干,不会饿死,没有流民流寇。” 颜汐趁着下乡买鸡蛋的机会,找村里的妇孺们聊天,对于新野县也有了了解。 “我觉得,那匪患肯定是不单纯的。你也要小心,万一人家觉得你碍眼,也闹一出匪患呢?这种时候,你还把颜枫派出去做事,出去也不多带些人。” 刘衡看颜汐有点担心,笑了,“没事,本县令可不是前任古知县,我有钱有人手,关键我可不是无名小子,本知县上面有人!” 颜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少吹了,你上面有没有人,我还不知道啊!虚张声势也得有个限度。我总觉得这里藏着事,来到新野后我的眼皮就直跳。” “老爷我上面当然有人,上面的人多着呢。你看我就是一个七品知县,上面有长史、司马、知州……再往上还有按察使、六部官员、内阁阁老们,再往上就是圣上!”刘衡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自己上面有多少人。 人太多,他十个手指头还不够用。 颜汐很想翻个白眼过去,可看他信誓旦旦在那算人头,心里再担心,也忍不住笑了。 这么算起来,刘衡上面的确有人,还是有一堆人呢。 刘衡看她笑了,得意了,“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刘知县博美人一笑。” 这些日子就看到颜汐日日有人来拜访时演着贪财眼皮子浅还恃宠而骄的知县未婚妻,背着人就皱眉沉思,能博她一笑,也是好事啊。 颜汐骂了一声油嘴滑舌,心里却是一暖。他的苦心,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让人给京城送信了。现在咱们的脚力行也在往北开,过些日子,我打算在新野和新乡之间找地方开一间。然后,再让老乌头想法子招些人手送过来。”颜汐对于朝政,没有刘衡的敏锐。但是自从王氏之事发生后,她就认准了一条,任何时候自己这儿都得有可靠的人手。 新野招来的一百个护院,阿大说身手很普通,也就比平常人懂点招式。 所以,颜汐觉得还是要再招人。 刘衡自然不会有异议,“这些日子李必树已经不太盯着我们了,不如还是你带着小柳去招募人手?老乌头看人的眼光,我觉得没你好。” 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其实怎么会不担心呢?他原本以为新野也就是上下勾结贪了盐务的钱。但是现在,他心里没底了。 他本来猜测乡民们时不时脱口而出的山里干活,是到盐场里晒盐干活。现在,他招募了全县一大半的壮劳力,若是真是到盐场里晒盐,那人手就该紧张了。看盐商和庞方的架势,他们不在乎钱。若真是人手紧缺,那他们必然会给劳工们加工钱找人来做。 可这些人来运盐,自己都带着跟车的人,即使要招募些本地劳工,人数也不会多,时间也不会久,更没有太多危险性。 可新野死掉的那上千劳力,看着都还是今年的新坟。 自己之前的猜测错了,那些被找去山里干活的,干的活另有其事。 他觉得新野的水,比自己想的还要深。所以,他不由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坚决让颜汐留在京城的,不该让她一脚踩进这未知的泥潭里。 “这哄人走的法子,你当我傻啊?”颜汐没好气地瞪了刘衡一眼,“我答应过婶娘要照顾你,你不走我肯定不会走的。” 刘衡看到的,颜汐怎么会看不出来?若不是觉得危险,她怎么会拼命想要加人手,又故意不断送信出去,让茶棚那边做出京城不断来信的假象?刘衡是虚张声势,她做的这些,何尝不也是虚张声势? 刘衡听到颜汐的话,摸了摸鼻子,“我的意图这么明显?” “嗯,一眼就看穿了。” “唉——非我无城府,实在是碰上克星了啊。”刘衡长叹一声,拉住了颜汐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我还没嫁呢。”颜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正经的,你到底有何打算?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还能如何?自然是将这贪财的县令做下去,然后,好好活着,娶你过门。”想到要娶颜汐过门,刘衡就觉得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眼前算什么啊。 颜汐听刘衡这话,就知道他的打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他们连敌手是谁都不知道,是没什么好法子应对,也只能先等着。 眼前,刘衡还是忙着让劳工们挖护城河、挖沟渠、通水道,确保海上飓风时,新野县内少被水淹,尤其不能像往年那样,出现农田被毁、粮食颗粒无收的境况。 待到护城河挖的差不多,南苑乡也开好了一片梯田时,劳工们都暗暗可惜,这次的徭役时间太短了,怎么一两个月就干完了呢?往年服徭役,至少要半年以上吧? 刘大人,他们还想再干下去啊。 幸好,刘知县没让大家失望。 修好了护城河,开好了南苑乡的梯田。刘衡又划定了北苑乡的一块矮山坡,让开田的继续去开田。而其他人,也没让散了。他让劳工们从大的官道那儿为起点,隔个三五里就造一所房子。 第284章 收编诸混混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知县亲自画了草图,让工匠们照着草图造房子。 他要造的,与其说是房子,其实更像造在路边的变相的水榭亭子。三面围墙没有窗户,面向大路的这一面两边垒墙,中间空出了一大块,装了结实的大木门。没窗没装饰,但是,很结实,白墙黑瓦,墙基都垒了石头。 造了这么多房子,到底干什么用啊?县衙上下的人手,如今都被刘县令使唤得团团转,还是日夜都忙碌着。这些房子,大家就奇怪县令大人要如何分派差事。 李必树就暗自猜测过,可是,他如今不敢去刘衡。最关键的是,他每天都得下乡去“买菜”,一天不买,晚上城门口就会断供应。这一断断的可是钱,他不着急,衙役书吏们也会催着他快买菜去。堂堂县丞大人,如今就像个厨房的管事。 而新野县境内没来做工平日里有名的混混们,被刘县令给召集起来。 这些人要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只是游手好闲,平时偷鸡摸狗、喝酒赌钱,犯起浑来打架斗殴,在乡里名声都不好。但是,因为都是犯些小恶,未到量刑的尺度。有时候有人还会雇他们做些给人添堵的事。 这些混混们都是乡里有名的,各个里长一统计,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拖到县衙来了。 别看平时对着乡邻犯浑,一到县衙,这些人心里打鼓,要多老实有多老实,看到刘衡就扑通一下跪下,跟青天大老爷喊冤枉。 可惜,刘衡这知县老爷跟他们想的青天大老爷不一样,他听着这些人喊冤,直接抽了一根黑签子丢下去,将喊得最响的几个先拖下去打了五大板。 衙役们论起打板子都是行刑的老手,打完五大板拖上来,就看到那几个屁股红了一片。 所有混混们吓呆了,知县老爷是要干什么啊? 刘衡看着被打的几个,“知道为何打你们吗?” “不……不,小的知道了,知道了,”那几个混混本想说不知道,一看刘衡的手又摸到公堂上放的签子,吓得连忙喊叫。 “那说说为何打你们?” “小的前天……前天偷了村里瞎阿婆一只鸡!” “小的错了,大人饶命,小的不该因为跟人置气,将人家地里的菜拔了。” ……几个混混争相交代“罪行”,最后,有一个交代收了盐商车队的五两银子。 刘衡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人都坐正了些,“他们给你钱,是让你干什么事啊?” 那混混一听县太爷问,支吾了半天,还是将事情交代了。 原来,是盐商的车队觉得刘知县一天到晚想着法子捞钱,肯定是太闲,就想找些泼皮混混在村里搞事,给刘衡找点事做。 这种事往年也做过,自然是熟门熟路。 找几个混混挑起一场械斗。因为村民械斗是大事,按惯例知县若是知道有人械斗,肯定要派人制止,或者亲自看一看。 刘知县只要一离开县衙,他们就派人将他抓了,不能杀,打一顿还是可以的。只要打得他下不了床,总会安分些日子吧?这事只要做得隐秘,别让人发现与盐商车队有关,那刘衡就只能认倒霉。 那混混只知道车队的人让他想法子闹事,后面的安排自然不知道。 刘衡一听,哼了一声,看着底下的混混们,“本县抓你们来,就是因为听到消息,有人要找你们闹事。”他一拍惊堂木,“本官来到新野之后,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如今县内太平路不拾遗门不闭户,但是就有你们这些人,搅扰得四邻不安。” “本县本来想着省事点,将你们每人五十大板丢牢里去……” “大人,饶命啊!” “大老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啊!求老爷饶命!” 一听要打五十大板关牢里,混混们急了,一个个磕头求饶,一个比一个叫的响亮。 刘衡连敲了几下惊堂木,才让他们闭嘴了。 “本县还没说完呢。本县今日一翻黄历,六甲金神下降,不宜见血,就想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知县大人审案前还要翻翻黄历? 衙役们齐齐低头,将脸上的惊愕掩饰住了。 混混们暗自松了口气,翻黄历好啊,大人最好天天选个佛诞日开堂。他们眼巴巴看着公堂上,等着大人给个机会。 刘衡看了这些人一眼,“本官命你们组成一支巡逻队。从今日开始,你们自己分分,官道各个新盖的岗亭值守,发现任何事情都及时报到县衙。” “这事情嘛,比如像他说的,有人出钱找你们闹事,有不守规矩的盐商没交钱就跑路,诸如此类。发现不对了,来得及就到衙门来禀告,来不及就在岗亭上敲锣放炮,一个岗亭一个岗亭给我报过来。” 原来是让他们做包打听啊,混混们松了口气。他们走街串巷,本就消息灵通,这事不难办。 “你们放心,本县令一向不让自己人吃亏。你们进入巡逻队后,每月可领工钱,若是干得好,将来衙门里招人,你们若来报名,就先录用你们。若是报来的消息有用,本县有赏。” 听说还有机会变成吃公粮的,混混们眼睛都亮了。 “不过,巡逻期间,谁敢借机公报私仇、偷鸡摸狗、寻衅闹事、喝酒误事……第一次犯打三十大板,第二次犯打五十大板,第三次犯的话……哼哼,”刘衡冷笑了一声,“本官让你们横着进来躺着出去。” “是!大人,小的们不敢了。”混混相信刘衡绝对做得出,毕竟他们就没见过哪个大人问案,二话不说就打人五大板的。这刘知县太吓人了,一定要好好听话。 刘衡训导一番后,看这些混混们老实了,将人丢到瘸子那儿去培训培训。 瘸子以前兵油子都见多了,何况是几个乡间混混?在他手里待了三天,这群混混已经是听到瘸子的脚步声就心惊胆战了。五天后将人丢出去干活,混混们那个尽责啊,晚上睡觉都恨不得睁着眼睛睡。 做了几天巡逻队后, 有一个混混还抓到了一个外乡来的偷牛贼,刘衡知道之后,直接赏了他五两银子,派人敲锣打鼓将赏银送到他家中。 这一下,混混们发现,做这个巡逻队,比做混混有面子多了。回到家里,父母兄弟一听他们是为县衙做事,那赞赏的眼神,让他们不由自主就昂首挺胸起来。 一时之间,新野县内风气焕然一新。百姓们不是忙着种地就是忙着做劳工,男女老少各司其职。 县衙里县令家的下人会来买鸡蛋、鸭蛋各种蛋,县丞大人带人下乡收菜,原本穷得没见过钱的,手里也能抓到几文活钱了。 等到想雇混混闹事的盐商车队回来,想找那个混混打听,直接被人揪到县衙出首举报了。 刘衡将人丢到那车队的领队面前,将人打了三十大板,又讹了领队一百两银子赎人。 盐商们那个恨啊,偏偏又对他无可奈何。 第285章 礼物送进京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些盐商们,细说起来,进出新野县城,其实也就是一辆车多花了几十两银子。 盐务是暴利,要是往年,一张盐引就能炒出天价。没有门路,不花足够的钱疏通关节,压根连盐引的影子都别想看见。 如今新野的盐场是不论大小盐商,只要按价付现银,就能拉一车盐走。最多就是送庞转运使一些辛苦费,想拉几车就能拉几车走,不至于来十辆大车只能拉五六车盐。比起以前来,买盐引的钱省了,疏通关节钱也省了,原本是暴利,现在更是暴利中的暴利了。 所以,要说这些车队付不起新野县城这点小钱,是真不至于。 但是,这心里不爽啊。 原本他们可不要花钱,庞转运使那儿每次打发点小钱,最多一年送个美人,指定就没事了。 现在呢? 现在是每过一次就要被刘知县的快刀拉道口子。就像自己嘴边的肥肉,都要吃下去了,愣是被人当面切走一块。哪怕切走的是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那也是土地爷头上动土,心痛啊。 他们实在太怀念新野以前的知县了。 前面的几任知县就不说了,就连死掉的那个古知县虽然麻烦,但是人家是讲究人,两袖清风,真真正正视金钱如粪土。而且那人迂腐,新野偏远乡村出点事报上来,他亲临村镇去调解盘桓一阵子,盐车的事他都不知道。 可惜这古县令倒霉地死于匪患了。要不是他死了,估计到现在,古知县也只是在发愁如何教化新野百姓、筹谋收税纳粮的事而已。 可现在这刘知县呢?他一点都不像个读圣贤书的人啊。 比起古县令,这刘知县有人手、肯花钱、有名气,关键还不要脸。这人不要脸了,基本就到了无敌的境界。 什么规矩礼法他都不管,他们还不能将事情捅上去闹大。一旦闹大,盐场的事若是传开,他们还能不能做这生意就两说了。 转眼到了五月。 刘知县到新野上任也已经快三个月了。 这些日子里,唯一传来的大事也就是城郡王娶亲,圣上打算在六月立城郡王为太子。 国有储君,朝政安稳。一时间,各地官吏都忙着送上贺表,还有为城郡王送上贺礼的。 刘衡也不能拉下,他派了阿二带人送了一车新野土产回京。 这一车土产,当然不是李县丞买的菜,里面是各种好东西。 刘知县贪财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往京城送礼走门路吗? 北方山林里,狐狸、野貂乃至熊瞎子都有。为了采购这些礼物,颜汐带着一班随从,几乎跑遍了新野上下。不要说县衙上下,就连一些百姓都知道,刘县令家的未婚妻要买好皮货。 不论盐商们观感如何,在百姓眼里,刘县令是个好县令。 从他来了新野,大家伙儿的日子好过了。往年这三五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为了弄点粮食,穷苦人家卖儿卖女都不在少数。今年不仅不用卖儿卖女,还能到县衙做工赚钱。而且,刘县令教化有方,乡里的泼皮混混都被他引上正道了。这些混混的父母,恨不得早晚三炷香为刘衡祈福,感激刘县令。 百姓们是朴实感恩的。他们不管盐商们骂什么“刘扒皮”,他们就知道刘县令不盘剥百姓,就连服徭役,工钱都按天算足,从不克扣。 所以,听说刘县令家要买皮货,热心的百姓们互相打听,有些皮货铺子,将自家的镇店之宝都贡献了出来。还有些会打猎的,放下手里的农活,甚至不惜到工地上请上几天假,结伴上山打猎。 短短几日,颜汐就买到了一车皮货。这些皮货里,最珍贵的就是一张黑熊皮,整张皮没有一点伤口,皮毛油光水亮,狐狸皮和貂皮稍微次一点,但是也凑了五张白狐狸皮、十张白貂皮。 将这些皮货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装车之后,刘衡亲自送到县衙门口,嘱咐阿二一路务必小心谨慎,“你到了城郡王府,代我向郡王爷磕头请安,另外这一箱子东西,是送给郡王爷身边的周侍卫长的,你可莫要混淆了。” “是,大人,小的记下了,您放心。”阿二铁塔似的身高,愣是弯成了虾米状。 李县丞这日没有出去买菜,倒是在县衙里。他就听到刘县令压低声音,仔仔细细嘱咐阿二如何去拜见郡王爷,郡王府管家是谁,又要向谁送上自己的拜帖。 最后,刘衡小心地抚摸着车里的包袱,“你见了郡王爷,一定要告诉郡王爷,我来到新野后,勤于政务日夜办公,每日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在本县治理之下,短短三月,县内匪患已除,境内太平,路不拾遗,门不闭户。百姓们安居乐业……” 刘衡洋洋洒洒说了一刻钟,阿二苦着脸,“大人,您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小的愚笨,一时记不住。” “也是,你自然是不能跟大人我比。幸好本大人神机妙算,知道你记不住,已经写好了书信,回头你呈给郡王爷。”刘衡走了两步,满脸憧憬,“也不知郡王爷知道本县治理有方后,会不会上奏圣上奖赏本县。不行,本县还得给高次辅、陈阁老几位阁老大人写个条陈,将治理新野之事说明一下。” “老爷,小姐说这次的礼物贵重,阿二得早点出发,不能耽搁了。”刘忠孝看刘衡打算再写条陈,连忙低声劝阻。 刘衡就有点纠结,刘忠孝又叫了一声“老爷,小姐还等您回去说话呢。”他终于忍痛放弃了再写条陈的打算。 阿二一脸巴结,口齿伶俐地奉承道,“大人,不是小的说,以您的才能,待在新野肯定是屈才了。您放心,小姐说,让小的到了京里要跟人说说您治理新野的苦劳。小姐说,圣上也是知道您的,也许这次朝廷就会给您升官呢。” 刘衡满意地点头,不由幻想道,“这新野到底地处偏僻,施展不开拳脚。若是能换到江南,我一定会治理得更好。” 李必树看刘衡那两眼放光的样子,不由腹诽:你不是治理得更好,是贪得更多吧?新野这穷地方都能被你刮出油来,这要到了其他地方,以你刘县令的才能,天高三尺都不止。 “大人,朝廷要是给您升官,会不会封赏令直接下来啊?” “胡说,朝廷政令又不是儿戏。按照惯例,朝廷都是先给奖赏再给升官的。就算给我升官,那也必定要等些日子,派天使传旨的。” 阿二又问了几个蠢问题,刘衡一边指点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李必树就发现,刘县令家的下人,竟然都是些马屁精。估计这些下人都在内院,被那位颜小姐压迫调教的,一个个为了过得好点,都练出了拍马屁神功。 怪不得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人的本性,果然是隐藏不住,会慢慢暴露的。就像刘县令,看外表真是玉树临风、文质彬彬,谁知道本质是个贪财好利的人呢?不过,也许是穷苦出身穷怕了,所以才会这么一副难看的吃相。 难怪人说世族大家气质不同,这日常熏陶果然很重要啊。 那颜汐到底是个乡野村姑,这点还是刘衡看得明白。朝廷调令又不是儿戏,她以为送点礼就马上能挪窝? 不过,从阿二的话里,李必树看出来了,颜汐是看不上新野这穷地方的,急着想走呢。估计她这么大张旗鼓地搜罗礼物,是想到京城里跑动跑动,给刘衡谋个肥差。能把礼送到城郡王府和阁老手里,这刘衡上面果然是有人的。 就是这些人太粗俗,吃相太难看。 李必树在心里鄙视了刘衡和阿二这些人一番。 那边,刘衡终于跟阿二把话说完了,点了二十个人跟着阿二护送礼物,还特意叮嘱了,要是遇到危险,别的东西丢了也就算了,那几样皮货,小姐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一定要带着跑。 等到阿二再三保证,终于离开的时候,刘衡看着远去的马车,转头肉痛地跟李必树说,“李县丞啊,本县想存点银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286章 又出新招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看着远去的马车,跟李必树感慨,“李县丞啊,本县想存点银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李必树一听这话,就觉得后背发凉、心惊胆战。 刘知县哭穷了啊! 他又哭穷了啊! 又又又哭穷了啊! 李必树眼中含着担忧和同情,一声不敢出,生怕开口接一句话,县令大人又让他多买菜。反正刘县令再想捞钱,也想不出别的名目了吧? 盐商们和李县丞一样,也以为刘知县也就这样了,再想捞钱也没其他花样好出了。可是,大家低估了刘知县的水平。在刘知县这儿,为了赚钱,那是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的。很快,刘大县令又出了新招式。 又过了一月,在征调了新野县一大半壮劳力的努力下,新野县不仅有了南苑乡几百亩良田,北苑乡还在开挖的估计也有几百亩的梯田,县城内外街道修缮一新,新挖的护城河成了百姓们纳凉的好去处。 还有新野县的官道,这条官道从辽平驿官道连接到县衙,再从县衙再直通盐场入口,整条官道路面拓宽了,撒上石子压实了路面,确保大雨倾盆也不会冲垮道路。而官道两边,挖出了比周边地势低一截的排水沟,这些排水沟用石头做地基,一路引流到沿路河道中。 官道旁,每隔三五里,就有一座岗亭房子,每座岗亭都有一队巡逻队管理。 而县城里,城墙下的民宅都迁移了。县衙给足了补偿,征用的民宅推掉,将道路拓宽了。 全县到处尘土飞扬,大家大干苦干了三个多月,终于完工了。 而完工之后,刘衡将这些壮劳力编了名录,让他们回家一边忙着农活,一边待命。 到了七月头,盐商们空车进了新野县,照着规矩在西城门缴纳了城门税、人头税,买好了“新野特产”,顺顺利利地运好盐。 在盐场装好食盐后,庞方让人通知这些盐商快些把盐运走,“看海上的天色,只怕有飓风要来了。” 每年来这边运盐,盐商们当然知道飓风的厉害。每年这种时候,靠近海边的新野经常飓风肆虐。而飓风必定伴随这大雨。这种时候赶路,真是全凭运气吃饭。 他们这些车队若是运气不好没避过,一阵飓风吹来,就要发生车翻人亡的大事。侥幸运气好车没翻,但是一场雨下来,就算盖上了厚实的油布,也免不了要损失一半食盐。 但是,就算知道有飓风,他们也不能停在盐场等飓风过去。谁也不知道一场飓风要吹几天。若是停上十天半个月,首先盐场就不答应,因为没这么多地方容纳车队。其次主家那边也不会答应,因为耽搁一天就意味着少赚一笔钱,还可能因为没能及时供货影响信誉。 所以,听到盐场的人提醒后,这些盐商们苦着脸,硬着头皮还是赶着马车返程了。 马车刚刚赶上新野的官道,就有几个衙役拦了路。 “我们县太爷说了,飓风将临,为了避免发生扰民、火情之事,你们的货物必须统一存放,官府已经备好了仓房。” 往年为了避雨,盐商们都是赶着车到附近的村子避雨。一个村子才多大?一家农户能有多少空房?为了保护食盐,盐商们将老弱妇孺赶出来、抢占民居的事也时有发生。 开始的时候百姓们还告到官府,可惜官府所谓调停,就是让盐商那个一二两银子算是抚恤一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刘知县下令,所有盐商车队,不许私自租用民宅,都得存放在官府统一建造的岗亭房中。 “你们看,这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你们要是租用民宅,雨停了也不能马上上路。可是要是将货物放在岗亭里,雨停了装上车出门就是官道。等第二场雨下来,你们也赶到下一处岗亭了,这不就不怕淋雨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雁过拔毛、死不要脸的“刘扒皮”刘县令,良心不安了,开始为盐商着想了? 有了以前血的教训,一直被坑到今天的盐商们,可一点也不忙着感动,而是认真询问了货物放在岗亭如何存放的事宜。 问过之后,大家一听还是要收银子,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说嘛,什么时候那个死要钱的刘县令,会放过这么好的捞钱机会啊? “这岗亭要如何租用?”盐商们想到一路进来时,沿途看到的那些修建得十分结实的岗亭,还是有些心动的。 “考虑到各位需求不一,有散租和全租两种。”衙役掏出了两张纸,“散租就是停一个岗亭付一次钱,一辆车二十两;全租就是一次性一辆车出一百两,沿途所有岗亭都可避雨。不管是散租还是全租,装卸货物的脚力,县衙都包了。” “这么贵?”有车队的管事惊呼了一声,不许他们租用民宅,一辆马车的货物收费又这么多,“你们这是强买强卖!若是我们不想租用岗亭呢?” “不租用岗亭你们是打算还租用民宅吗?我们县太爷命人查了本县以前的卷宗,往年有车队为了避雨抢占民宅,引发了械斗争吵不止,还有九起命案。还有几起因为民宅漏水索赔的案子。如今县太爷爱民如子,看不得你们欺压本县百姓。我们县太爷说了,你们若是一定要租用民宅,屋主得找本乡里正、里长报备之后,你们才能将货物停进去。不然按照寻衅滋事罪处置,闹事的都拉衙门里打个十板子。” 那衙役义正言辞地将话说完,“好了,每个岗亭可以容纳四十车的货物,我可跟你们说,若想租用就得趁早。你们看看这天色,别说我没提醒你们,飓风暴雨马上要来了。” “那也太贵了。”刚才开口的管事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要知道他们租用民宅,说破大天去也只要给个几两银子就够了。就是像这衙役说的,民宅空房子少,又简陋,漏雨损货是常有的事。 “好了,你们要不想租就快往前走,看看后面,还有一长排的车队出来呢。这位管事,别说我乌鸦嘴啊,您现在不租,等会儿暴雨来了,您可别因小失大啊。” 那管事听了衙役的话,抿紧嘴唇,一副气到了的模样。 第287章 啥都没放过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衙役和这队盐商是在从盐场这边出山后的官道口说话,就这一会儿工夫,后面又有两队车队运盐出来了。 那些车队的管事和领队们,一听县衙有岗亭租给大家避风雨,也跟前面车队的人一样,胆战心惊地问了话。 衙役将县太爷最新的命令说了一遍。 有人嫌贵在犹豫,也有人担心飓风暴雨损毁货物,虽然也嫌贵,但是看看天色,不敢再耽搁了,咬牙付了散租的钱,租定了前面五里外的一个岗亭。 马上就有书吏上前,问明了这车队有多少车货物、多少个人之后,算好价钱,让车队的管事签字画押,银货两讫。 然后,就有衙役过来在每辆马车的车头一一挂上一块木牌,又拿了一个做了标记的牌子递给管事的,“行了,你们往前走吧,到了五里处的岗亭,将这块木牌递给岗亭值守的,自然就有人帮你们安排了。” 这个车队的管事拿过有标记的牌子打量了一下,上面居然是月令花色,背面还颇风雅地题了一句诗,“你们县太爷还是个风雅人啊。” “那是,我们县太爷可是文曲星下凡、状元出身。”那书吏一脸自豪,“这满天下能有几个状元?辽州哪个县能有状元公做县太爷的?” 管事的收起牌子,不想说话了。他其实是想讽刺一下这位铜臭满身的刘知县的,可人家不以县太爷为耻、反以为荣,他还能说什么? 他讪笑一声,喊了一声“走了”,领着车队往前走。 新修的官道非常宽敞,衙役上前让前面到的车队往边上让路,就让这个车队过去了。 这个管事带着车队来到五里处的岗亭。 岗亭门口站了几个人,都穿着靛蓝色短褐衣裳,外面套了一件短褂,短褂背后印了一个“巡”字,显然这些就是被收编进巡逻队的混混们。 混混们一看车上挂着的木牌,马上迎了上来,“这位管事的,您是要在我们岗亭歇脚吧?不知有没有标记牌啊?” 那管事的掏出衙役给的标记牌,“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在你们这岗亭歇脚的?” “嘿嘿,我们可是县太爷亲自训导过的,这点眼力劲能没有?”领头的混混被人叫队长,接过标记牌,得意地一笑。 这些木牌和标记牌,可是都有暗号的,别人想冒充都难。 县太爷让他们把这些标记背下来,还亲自给他们考试了。 他就是因为记得又快又好,县太爷才亲口让他做了这岗亭的队长呢。 管事的进入新野县的时候,已经看到官道边新出来的这些岗亭了。现在仔细一打量,发现这些岗亭的设计还挺周到。 叫是叫岗亭,却是一排长方形房子。 清一色的石墙青砖,屋顶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应该是为了防止飓风吹屋顶,压得很结实。面向官道的那房子应该是就是库房,光长度就占了普通房子三四间的长度还有余。 难怪那衙役敢保证这岗亭能放四十车货。看这长度,只怕他还是往少了说。 而岗亭房前面有一片空地,左边有独立的一间房子,居然还有烟囱,看来是能做饭的。 不管是库房还是小房子,屋檐修得都挺长,人站在下面避雨也不错。 那混混验收完标记牌,转身冲里面叫道,“来人搬货,二十辆车。” 一声喝完,岗亭库房里冲出二三十个壮年男子,掀起马车上的油布二话不说就开始搬。 “哎——哎——”管事的吓了一跳,这是要抢吗?急得就要上去阻止。 “管事的放心,租了县衙岗亭存放货物,搬上搬下的脚力是赠送的。您跟我来,到这边来歇歇脚。”岗亭的队长态度很好,将管事的往里面引,“您放心,搬下来几包货,搬走肯定还是几包货。关马和停车都不要钱,您的车都卸在这边院子里,马都牵到后面的马厩去。你可以派人去那边守夜喂马,马厩边有供人守夜的地方。对了,您带了草料不?要没带我们也可供应,您可以跟我说。” 管事看着殷勤的队长,幸好,他们带着草料呢,不用花冤枉钱了。 队长听说不要,倒是没啥遗憾的样子,还是热情地将人送到库房一角,“对了,跟您的人说一声,要是要方便的话,可不能在库房这儿,也不能在院子里,你们沿着屋檐出门右转,那边就有茅厕。” “县太爷连这都想到了?” “那是,我们县太爷什么人啊,就没有他老人家想不到的事。我们县太爷说了,你们要是在岗亭随地那啥,太不成体统,而且粪肥不能浪费了。不瞒您说,县太爷说了,那茅厕和马厩的肥料,回头就分给这边上的几个村子。大家挑回去沤肥。嘿嘿,新野的田地贫瘠,就是因为缺少肥料啊。” 管事的无语地看着这队长,呵呵,果然是宾至如归的新野县,果然是细致周到的刘扒皮县太爷啊!啥都没放过。 “你们县太爷修这岗亭,费了不少心思啊。” “那是。为了整修官道和建岗亭,我们县太爷光这条官道就走了不下十遍。走路走、骑马走、坐马车走……各种法子都试过了。为了赶工,光徭役就招了几千个人。您看看这官道,我们村里老人说了,这条路就算飓风暴雨冲都不会积水,路基也不会垮。” “那可真费了不少心力。” 队长看了这管事的一眼,见他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不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怎么骂我们县太爷的,说他是刘扒皮,说他雁过拔毛死要钱。可我们得说句公道话,县太爷收了你们的银子,可不是他一个人拿的。别的不说,就这全县上下多少人因为服徭役得了工钱,熬过了三五月啊?往年你们趁机买人的吧?今年没看到有人卖儿卖女吧?还不是都是有了太爷,大家的日子才好过。” “您再看看这些脚力,这都是我们这岗亭附近村子里的人。他们在岗亭这儿扛包可是有工钱的,按照市面上的价钱,做一天扛活的就有二十文钱。大家轮流来这儿搬货,我这儿有名册,谁也不用争,一个个轮着来,大家都能赚些养家糊口的钱。大家的日子好过了,几个村子的人也和气了,往年争田争地,如今谁都没吵架的功夫。反正要是有争端,先找我们,不行找里长里正,都不需要麻烦我们县太爷。我跟您说,这些人的工钱可没动用县衙公中的钱,都是我们县太爷从他得的那份里掏出来的。” 对于这种话题,那管事可一点也不想听,死不要脸的刘知县往外吐钱?也就糊弄一下这些愚民村夫。可他也不能得罪对方,毕竟还站在新野的地界呢。 所以,他打着哈哈带过,没再接茬。 队长看他那样子,也懒得再跟他多说。货物搬好后,那些脚力们就回到外面屋子去,换下一批人出来,而盐商车队的这些人就守在自家的货物边上。 队长离开前又交代了一声,“您要是要自己烤火弄干粮,可以到门口屋檐下吃。烤火的木柴我们也卖,要是要热水,招呼一声,要是想吃饭菜也有,不过可先说好,这些都是要钱的。” 我们也没指望刘扒皮这儿能有免费的东西,那管事心里腹诽了一句。 随着这一个车队带头,在路口那儿,租用岗亭的车队也渐渐多了起来。当然,那些不肯租用的,也赶着马车往前赶路,决定按照往年的规矩先走着,要是发现要下雨了,再找沿路的村子民宅租用房子。 这几个车队的一边走一边互相搭话,都笑那些租岗亭库房的车队是傻子,自己送上门挨宰。往年都这么过来了,瞎担心什么? 第288章 管事好脸面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几个车队不甘心被盘剥,给自己鼓气,打定主意不租用县衙的岗亭,就忙着赶路,打算等快下雨的时候,他们就按往年的法子,从官道拐到附近的村子去租借民宅。 就算有县衙的命令,他们不抢占。最多也就多花点钱,小老百姓嘛,一个车队给十两都顶天了。刘县令手里一辆马车的租金,一个车队都够了。 他们沿路看到五里处的岗亭那儿停着的马车,心里更加不以为然。现在没下雨就歇脚,回去也不怕被主家责骂。 路上碰到三个人,都穿着“巡”字马甲靛蓝色短褐,应该就是那所谓的巡逻队了。这三人中,走在前头的一个人,手里拿了一面铜锣,一面走一面敲,“大家小心啦,飓风将至,回家避雨,关好牲畜啦!” 其他两个则扛着锄头,小心查看官道两边排水沟,要是看到有堵塞的,赶紧就用锄头挖开。 听着他们的叫喊,就有路边在田里忙活的老农收好扁担箩筐,准备回家。 巡逻队看到这几个盐商的车队,喊了一声,“马上要下大雨啦,我们县太爷说,你们赶紧到附近的岗亭避雨,当心马车被吹翻喽。” 几个车队的领队和管事相视一笑,又是“我们县太爷说”,爷们走南闯北、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派几个小喽啰做托来演这么一出,我们会上当吗? 巡逻队看他们不说话,也没逗留,继续敲锣往前走。 赶着回家的老农走上官道,在排水沟里洗脚,看车队过来,也说了一声,“别怪老汉没提醒你们啊,如今可不是当年了,你们不在岗亭里歇脚,只怕是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了。我们这些没多余空房的小村子,可不会让你们进村的。” 往年这些盐商们抢占民宅,百姓们打又打不过,告官也赶不走,只能认了。如今县太爷直接下令不许他们抢占民房,大家自然不会再忍气吞声。官道两边的小村庄被抢占的事最多,他们都怕了。所以,县太爷一下令,村民们都将官道进村的路给守住了。 就算家里有空房子的人家,也不愿意租房子给这些车队。这些车队租房子最多给个一二两,还要供水供饭,有时这群人看到美貌妇人还要调笑几句。反正自家有劳力在岗亭做工,有钱分,何必招祸上门还给乡邻笑话? 再说,县太爷说了不许私自租给盐商的车队,有官府的命令,哪个百姓敢跟官府作对? 这老汉倒是个热心肠,仔仔细细给这些人分说了一遍。不过,看这些人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看看天色,挑起箩筐也赶紧回家去了。跟这些榆木疙瘩说话,他还是早点赶回家去,趁雨没下前,查查屋顶漏雨不。 那几个车队的人心里猜测,这是不是又是刘知县找人来吓唬他们的,可到底心里也有点打鼓了。 这时,东边的群山之上,天看着黑蒙蒙的。明明还是中午大白天,那天色看着却像晚上一样。 天边黑云翻滚,暗色逼近,好像一条恶龙将要破云而出,危害人间。 一阵大风刮来,霎时飞沙走石,将路边的树木、草叶吹得猎猎作响。 这时,路过第二个岗亭时,有一个车队停了下来,上前询问之后,那领队直接掏了银子,租用岗亭。 剩下的车队不由嗤笑一声,“那刘扒皮到底还是吓住一个了啊。” 那领队倒也不动怒,回身笑笑,“我就是帮主子跑腿的人,这货物要是受损,把我卖了都赔不起。宁可花点钱,买个心安吧。” 听到这领队的话,其他几个车队的管事和领队也面现犹豫之色,好不容易又赶了五里路,此时的风中,好像已经能闻到了水腥气。 又有两个车队商量了一会儿后,在第三个岗亭停下,付了租金。 “朱管事,要不咱们也在这儿停下吧。那飓风眼看着是马上要到了。反正只要货物不受损,就算多花了些银子,主子也不会怪罪的,毕竟这些都是小钱。再到下一个岗亭,还不知要多久,万一下雨之前没找到避雨的地方,这盐可禁不起水啊。” 这人说的,自然也是之前临时改主意租岗亭的车队人的心思。食盐生意,只要运到地头就不愁卖,利润也不愁卖不起来。除了卫国境内,他们还能想法子卖给北戎、卖给西北、西南的蛮夷。 每年飓风天气也都要租赁民宅的,就算租县衙的岗亭贵点。但是就像那些衙役说的,官府的岗亭就在官道边,修得又结实,也是有好处的。 为了跟刘扒皮赌口气冒货物受损的险,好像有点不值得。 租用县衙岗亭,也就多花点钱,丢点小面子。反正这位刘知县的大名,如今谁不知道啊?这么多盐商,谁都没在他手里逃掉过。就连辽州长史、盐场的庞转运使都奈何不了他,在他手里失财,真不算丢脸。 可是,这个朱管事是个好脸面的。他想想自己都夸口不租官府的岗亭了,何必吊死一棵树上?眼看官道边有一条岔路,远远能看到矮小的房子,“走,我们到那村子去避一避。” 朱管事是车队领头的,他做了决定,众人也不能违抗,只能跟着往前走。 进村的小路没有官道这么宽敞平整,众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十几辆马车拉到了小路上。 这时候,大风接连吹过,树木都要被吹飞了一样。众人只觉得自己站立都有些站立不稳了。站在这儿,看东边的群山,感觉已经是一片茫茫,刚才还露过脸的太阳,如今连影子都不见了。头上的云像被狼追赶的羊群,疯狂而快速地从他们头顶飘过。 朱管事也有点着急,“快,快快!得赶在下雨前到那村子去。” 赶马车的使劲鞭打催促,走了半里地时,眼看都能看清村子里茅草房的样子时,大家停下了,进村的这一段路上,拦了大石头,还有八角刺树堆着,阻住了去路。 “喂,有人吗?”朱管事急得顾不上风度,双手捂在嘴巴上呈喇叭状,大声冲村里喊道。 村里有几个人出来,看到这车队堵在村前路上的情形,一下猜到是盐商车队,有人冲着这边摇手,一个老人带着几个年轻人赶到村口,“我们村子没多余的房子租给你们,你们快走吧!” 第289章 放着我们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朱管事带着车队想要进村租房子避雨。 可这村子用石头拦了路,村里的族老带着几个年轻人赶人。 朱管事看看天色,之前本打算给个几两的,如今也不敢耽搁,咬咬牙掏出二十两银子,“老人家,您让我们进村避雨,这二十两银子就给您了。” 那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劝说,一看朱管事掏出二十两银子给自己,说单独给自己的,不絮叨了,眼睛瞪着朱管事。 有门啊,朱管事看看老人周围的四个年轻人,“这几两碎银给几位兄弟买杯酒喝。另外租了空房我们还可再给租金。” 那四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又看向老人。 朱管事心中有些得意,什么县衙严令,这天下就没有跟银子过不去的人。 “老人家,这天眼看要下雨了,您快让人将石头搬开……” “我呸——”老人却忽然一改刚才和蔼的絮叨,变了脸色,他挺直了腰背,不屑地说,“我儿子可是前面三岗亭的队长,是县太爷亲自给他的令牌。我能贪图你这点银子?不要说二十两,你就是拿两百两,我们也不会违反县太爷的命令。” 朱管事想吐血。 什么劳什子的队长,一月工钱不过百来文钱吧? 这老头子傻啊,他给的可是二十两,这老头子一辈子都攒不下二十两吧? 这时,大风呼啸而过,几滴豆大的雨点砸下,将脚下的泥地砸出了一个个小坑。等头上的雨云飘过,雨又不知所踪。 新野的百姓们都知道,这是暴雨来之前,狂风搅动了天上的雨云,又很快吹走。等到乌云压顶时,就是暴雨倾盆。 “你们快点往回走,到下个岗亭也就一里多地。” “老人家,这眼看赶过去也来不及,你让我们进村岂不是两便?” “你们怎么不听劝?这时候还来得及啊。”老人贫苦了一辈子,见不得东西被糟蹋,哪怕那不是自家的东西,缓和了口气劝道,“就算我们想租,我们这村子里都是茅草屋,挡不了什么雨,你们的货物要淋雨的。” 老人说的是实话,朱管事却认为他是有意推脱,不由怒了,“老家伙,给你脸你不要啊!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我家三小姐可是知州大人的爱妾。”他转头冲后面的人吩咐道,“给我搬开这些石头冲进去!” “朱管事,老爷让我们要低调行事……” “怕他个球!给我搬,有事我顶着!”朱管事梗着脖子,不肯听劝,“我还就不信了,一个小县令,敢不把知州大人放眼里。” 身后的人看他这架势,略一犹豫,还是上前来准备冲过这村子的路障。就像老爷的三小姐是知州大人的爱妾一样,这位朱管事的女儿,如今是老爷的如夫人,据说还怀了身孕正是受宠的时候。他们只是跟车的,到底不敢得罪朱管事。 万一他女儿吹了枕头风,到时候他们也得跟着吃挂落,不合算啊。 这个车队押车运货的都三十几个男子,弯腰就开始搬路障。 “你们……你们又想强占民宅?”老人看他们这样子,气得人都哆嗦起来。 “给你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朱管事感觉往日的威风又回来了,看这就是个小村子,只怕都没几十个人,他们带了护院还用怕这些人?“占了怎么着?你们县太爷来做主?” 飓风天气谁敢出门?大不了雨一停他们就绕小路走。往年占着民宅,雨一停就走的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今年只是因为死了一个知县,又新来一个嚣张知县,他们才略留了几分薄面。 “大伯,怎么办?”跟在老人边上的年轻人急了,问道。 “敲锣!叫人来!”老汉气得大声喊道。 几个年轻人清醒过来,拿起铜锣就“咣咣咣”地敲起来。 周围一片寂静中,铜锣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声音就像响在耳边。 村里的老弱妇孺跑了出来,手里拿了扁担、锄头,还就近抱了石头往路障上填,阻止那些人赶马车冲进村。 朱管事看着这些螳臂当车的人,不由哈哈一笑。正笑着忽然听到官道那边也传来铜锣声,很快,就看到官道上跑过来一群人。 这群人里一部分是巡逻队的,穿着“巡”字马甲,跟他们在路上碰到的人差不多,也就是比村里人稍微年轻力壮点。 还有一部分人,穿着藏青色短褐,身上也套了马甲,马甲上印了“护”字,这群人跟巡逻队就不一样了,一个个手里拿了木棍,统一穿着短靴,看着就是会武的,一个个杀气腾腾。 “大伯,巡逻队来了!”村里的年轻人高兴地喊了一声。 另一个年轻人叫道,“还有太爷家的护院,他们一个个可厉害了。”话里带着崇拜,显然很羡慕能做县太爷护院的人。 “朱管事,朱管事——”车队的人一看后面这群人飞速靠近,急得连叫朱管事,这前面路障还没搬开,后面又来了一群大汉,这可怎么办啊? 这群人走南闯北,还是有些见识的。一看那群所谓护院的架势,就知道都是练家子,跑起来还很有章法,一点也不像乌合之众。 这些护院被刘衡招来后,一直让阿大和阿二照着练兵的法子练着。本来就个个身强体壮,这么一训练,自然更不一般了。 朱管事也有点傻眼。他只当这么一个小村庄,欺压一下又如何?没想到这村子敲锣之后,竟然会招来这么多人啊,看那样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个。 “爹,你敲锣啊?”最先跑到的巡逻队里,一个年轻人冲里面的老汉叫道。 老汉一看自己这做队长的儿子跑来了,顿脚骂道,“你怎么不守在岗亭?太爷不是让你带人守着岗亭库房吗?你这跑回家来干嘛?” 年轻人摸摸脑袋,嘿嘿一笑,又说道,“爹,没事。太爷说了,听到锣响我们就要带人出来看看,岗亭那儿有三子他们在呢。爹,出什么事了?” “这帮人——这帮人又想硬闯进来,我们都说了太爷不许私自租房子,他们还要硬闯!” 朱管事看着眨眼间忽然多出来的人,有点傻眼,这群人怎么来的速度这么快? 巡逻队的队长看着朱管事这群人还没说话,护院领头的得意一笑,“太爷真是神算啊,他就说会有人闹事。”所以在附近岗亭里安排他们巡回查看,果然抓住一群闹事的人了啊。 这群人正僵持着,官道上又哇哇叫着冲过来几个衙役,“谁在闹事,放着我们来!”那架势宛如猛虎下山,眼睛都泛着绿光。 第290章 亲民的价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巡逻队和护院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官道上跑过来几个衙役,一边跑一边大喊,“闪开,放着我们来!” 这群衙役一路狂冲,冲进车队的人群里,拿起杀威棒就一顿乱打。 车队众人正想着衙役为何如此积极,衙役们已经敲晕了几个人往边上拖,“太爷说了,抓住一个闹事的给一两银子!” 朱管事就看着往日蔫了吧唧、猥琐贪财的衙役,如战神附体,一个个勇猛无比。 巡逻队和护院们也回过神来,奋勇争先,一个个也开始动手。 动手也就算了,关键是这群人打晕一个还要喊一声“一两银子!二两银子……” 朱管事就觉得心惊肉跳,这群人,他们打的是人,还是银子啊?人家山匪路霸好歹还喊个“此树是我栽”吧,这群人竟然话都不问就动手? 眼看有棍棒往自己头上敲过来,他吓得抱头蹲地大喊,“十两,我给十两!” 众人一愣,还是衙役们回神看,将朱管事拉起来,“你是这车队的领队?” “是,是是!” “来,将车拖到官道去!”一群人将打晕的人丢车上,连货带人返程往官道走。 巡逻队的队长回头跟老汉招呼,“爹,我们带这些人回去复命!您在家待着,飓风要来了,别瞎跑!” “知道了,这我还能不知道,要你嘱咐?”老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可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很受用儿子的关心的。 一个衙役揪了朱管事的衣领脖子一推,“人话不肯听,就是骨头轻,欠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管事不论心里如何想,嘴里是一点也不敢犟。等到了官道上,衙役们先点了人数,问那管事,“你要直接走,还是租岗亭库房?” 这凶神恶煞一样问话,朱管事哪里还敢说不租,一叠声喊着要租岗亭。 “你们要租岗亭,散租要三十两银子一辆车,整租要一百十二两一辆车。”衙役掏出木牌,“散租还是整租?” “不是二十两吗?” “我们县太爷说了,刺头都是有钱有势的,不差钱!” 这话……好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啊! 朱管事敢怒不敢言,默默认命掏钱。 衙役收了钱,照例每辆马车上挂好木牌,又给了标记牌,然后,就打算将其他人拖走了。 朱管事急了,这么多车货物,靠他一个人赶吗? “这位官爷……官爷,”他顾不上摆架子,拉住了衙役,“没有人手,我如何赶路啊?” “你现在就要赎人?” 赎人?你们是绑匪吗? 朱管事差点就要扯着嗓子大喊,但是,此时雨已经开始滴下,雨滴和大风中,他的脑子终于冷静了,这种时候不赶路,货物肯定要受损,只要货物不受损,他就能回去找老爷告状。 “赎!我现在就赎!”朱管事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 那衙役点点头,“三十二个,三十二两!” 等回去有你们哭的,也只有这个念头能安慰自己了。朱管事一边掏钱一边想象着将来这群人怎么磕头求饶。 衙役掏了钱,从排水沟里接水每人头上浇了一勺,将人弄醒赶车。 朱管事带着一群人跟在巡逻队身后,赶到岗亭时,大雨已经下了。虽然车上绑了油布,可是飓风猎猎作响,不停掀起油布,眼看着食盐袋子颜色变色,显然是有水气进去了。 “快啊,快点!”朱管事急了,不停催促。 “有现在急的,早干嘛去了?”巡逻队的人忍不住刺了一句。 队长拍了那人一下,“怎么说话呢?忘了太爷交代的,别管人家人傻钱多,财神爷要的是恭敬。”说完又冲朱管事笑,“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看我教训过他了。” 朱管事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不想说,只催着快点。 他们进了岗亭时,里面已经有两个车队待着了。他们到得晚,只有靠门的位置。这地方雨水容易滴进来,只能拿油布挡着,人站的地方就更小了。 朱管事看着货物底下的水迹,苦了脸,只想大哭一场。 那些人看到朱管事这群人,相视一笑。 其中一个开口道,“多谢郑兄,幸好郑兄提醒,我们才避过了货物受损。”他们本来也犹豫要不要跟朱管事一样,找民宅试试运气,看到郑管事租了岗亭库房,才跟着改变了主意。 那位郑管事依然是沉稳的模样,对其他几人拱手说道,“哪里哪里,我们做管事的,不过是主家的下人。既然主家信任让我们做了管事,自然要管好货物。货不出问题,就是管事;货要是出了问题,别说自己,就怕连累了家小。做事稳妥为好,太过意气用事可不行。” “郑兄说的是。” “还是郑兄明智,这句意气用事说得好。其实这官道沿路,也是没好地方安置货物。往年碰上这种天气,哪次不是得损失几车货物的?这岗亭库房虽然贵了些,修得倒真是不错。” “是啊,若是前面的岗亭库房也是如此,咱们这次的货物看来不会受损了。花点钱回去顶多被训斥一顿,总比损货赔钱好。” 站在屋里,听着外面大风如鬼叫一般,屋顶上不时有树枝刮过,眼前大雨不断砸下,片刻功夫门前的空地上,就出现了一道道水线。很快水线又汇聚成小溪一样往低处留去。 天色暗得屋子里都得点上火,不然都看不到里面。 这种暴雨之下,民房能有多少安全? 众人不由纷纷点头,再不甘心又如何?还真像那些书吏和衙役们说的那样,这是新野县,绕过谁也绕不过这位刘知县。哪怕朱家那管事,仗着知州大人的势在应城可以横着走,在这新野县,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啊。 不过看看这岗亭房子,那刘扒皮吃相是难看了些,但还是做了点实事。至少这库房就修得很好,贵也有贵的道理嘛。 看看朱管事,想想往年翻车损货的遭遇,这些人心平气和多了。 人心情一好,鼻子就灵了,然后就闻到了饭菜和茶叶蛋的香味。 管事们本来是打算啃点干粮的,可是,鼻子闻着饭菜和茶叶蛋的香味,冷冰冰的干粮如何下口? 往日那觉得坑爹的茶叶蛋,在这冰冷的雨天,闻起来也是格外亲切诱人啊。 众人觉得应该省钱,一直撑着慢慢啃了几口干粮,等到又过了半个时辰,有人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天啊,忙活紧张了一天,实在是又累又饿,这种大风天天还变冷了,他们穿着夏衣都冷得想哆嗦,这种时候,热乎的饭菜怎么忍得住不吃? 闲着也是闲着,问问又不要钱,是吧? 抱着这种心理,郑管事叫了巡逻队的队长过来问价钱。 “你们想买啊?”巡逻队的队长挠了挠头,小声说,“所有岗亭的饭菜都一个价格,一份饭菜三十文,一个茶叶蛋二十文。” 他说完之后有点心虚,还往后退开两步。生鸡蛋最多也就两文钱一个,这些人会不会骂人啊? “你说三十文和二十文?”几个管事一听这价格,齐齐问了一声。 队长心虚地点头,看这些人的样子,默默往后退开两步。他就说太贵了嘛,可是这是县太爷定的价格,他不敢不听啊。 “快快,茶叶蛋来二十个,饭菜也二十份!” “我们也要,茶叶蛋十个,饭菜三十份!” …… 几个管事争先恐后报数量,着急忙慌地掏钱购买,生怕买的慢了队长要反悔。 天啊,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吧?刘扒皮手里,还有这么亲民的价格? 第291章 浑河要决堤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自从刘知县来到新野县,收钱都是一两银子起步。 这些盐商车队的人一进新野,身上都不敢揣铜板,反正揣了也没用,谁让刘知县收钱大气,只收银子不提铜板呢?也不知刘县令还记不记得有铜板这样东西。 这次居然听到有几十文的价钱,车队的人感动得都要哭了。 巡逻队的队长算好份数后,让人做好了饭菜,将饭菜和茶叶蛋送到库房中,看着领队们高兴地差点落泪。 回到小屋里,他不由跟人咋舌说道,“那些人果然是人傻钱多啊,我以为太爷定这价格,一份都卖不掉呢。没想到差点都不够卖。” “太爷什么时候出错过?你就是瞎担心。” “你还说,你不也说太贵只怕卖不出去吗?” “我哪有说过……” “你还赖……” 队长冲着那说话的人拍了一巴掌,其他人赶紧笑着拉开两人,“好了好了,我们开始也都觉得卖不出去。队长,你可得把钱收好,不要少了。” “放心吧。”队长得意地掏出一个皮袋子,“我都放这里呢,等雨停了我就赶紧交到县衙去,咱们这个月工钱肯定比其他人高。等攒够钱,我给我爹娘也盖个这样的瓦房,就不怕雨了。” 众人忍不住一笑,都憧憬起拿到钱后干什么来。 这岗亭的收入里,可有他们的一份分红。有这些钱攒起来,就不愁日子难过了。 新野县闹的这一出,庞方那边也听到了消息。 他挺着个胖肚子连连赞叹,这新野县的县太爷怎么这么能呢?自己作为盐场转运使,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收银子,他怎么就这么敢呢? 这事自然也不能瞒着,他连忙将这事写了信,等雨停就送到应城去。 可以说他这几个月往应城送的信,比去年一年都要多。实在是刘衡花样百出,让他生怕漏了消息,不敢不报。 一夜狂风暴雨,天亮时处处残枝断叶,天还是有些暗沉。新野县的百姓们已经习惯,飓风过境就是如此。大风之后,往往还要连着几日时下时停的风雨。 所以,趁着雨停,众人连忙出来干活,田里赶紧放水,庄稼能扶的赶紧扶起来,豆子、丝瓜等的藤蔓架子赶紧修复一下。 村里有不少民宅还是茅草屋,有的不够牢固的,被大风掀翻了屋顶,远处山上看着枝叶杂乱,还有大树被连根拔起。 看着外面的乱象,在岗亭库房中担惊受怕了一夜的车队管事们,都是庆幸不已。还好这岗亭修得结实啊。 他们趁着雨停,匆匆赶路。 离开的时候,都纷纷跟巡逻队的人打听岗亭整租的事,昨天没在书吏手里租,别说现在不给整租了啊。要知道大雨时下时停,就算五里地就有一座岗亭,他们少说也要停个七八处吧? 果然,巡逻队的队长们告诉他们,整租的令牌只有县衙的人手里有,数量是有限的,他们往前赶,路上要是碰到衙役书吏可以问问。 现在,管事们觉得一百两银子一点儿也不贵,三五里一个岗亭,他们就可以随时躲避风雨啊。 众人往前走,待看到几个衙役和书吏时,跟见到了自己的亲爹一样,吵着要整租。 他们的运气还都不错,都拿到了整租的标记牌,一个个眉开眼笑,跟捡到金元宝一样。 当然,县衙的书吏看他们走远后,也是眉开眼笑。本来太爷以为得用上一两个月,才能把造岗亭的本钱收回来。现在看来,一两趟就能收回造岗亭的成本了。成本收完,赚的钱里,县衙上下也是有份的啊!不枉费他大风天还到处溜达的苦心啊。 而跟朱管事一样,因为一时意气用事没有租用,造成货物损毁的,一个个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大家互相打听,有谁运的盐多,托人帮忙匀点货。 可惜,谁会嫌盐多啊?这种时候,除非关系好到撕撸不开的,不然都是爱莫能助摇头拒绝的。有些本就有竞争关系的,已经在暗暗盘算,如何抢别人家的地盘了。 盐商车队们一拨拨离开,各处岗亭接连不断地将银钱往县衙里送。 县衙大堂上直接摆了三张书案,县太爷专门请了三个账房来算账。每次有衙役书吏或者岗亭巡逻队送钱来,账房们就当堂算账分钱,该入县衙的入县衙,该分给下面人的就分给下面人。 众人来县衙时眉开眼笑,离开县衙时更是笑得找不着北。 一场飓风,有人欢笑有人愁。 飓风过境,虽然刘衡一早已经提醒百姓们做好小心抗灾,还是发生了屋顶吹飞、民房倒塌等各种事情。 唯一幸运的就是没闹出人命。刘衡一早已经下令,让各村、各巡逻队守望互助,谁家房子遇灾,立马把人救出来。 往年飓风过境,哪次不得死伤人的? 听说全县竟然没有死人,就是李县丞,也不得不承认这姓刘的真是走运。 刘衡一改往日懒散模样,没有当甩手掌柜,直接坐堂查问了各处受灾情况,下令各里正里长统计,凡是孤寡之家,若是房子受灾了,县衙给出钱修房子。凡是有家人在巡逻队、护院队、服徭役干活的,若是房子受灾银钱不凑手,可来县衙写借据借银子。 在刘衡几番折腾之下,除了那些“外出谋生”的人之外,全县壮劳力几乎都已经被他收编到这三个队里去了。尤其是服徭役这一批,全县一大半劳力都在帮县衙干活的。 所以,这消息一传出,全县上下百姓们都称赞青天大老爷。 刘衡下令原来的徭役队直接编成几支修房劳力队,各个里长统计好之后,由县衙安排修缮。 有钱有人,修房速度自然飞快。 在第二次飓风来到之前,全县几乎所有房子都加固了一遍。 几乎每个受灾的村子,刘衡都亲自带队,上门查看。 来到南苑乡时,范里长带人迎接,这次,范里长一见到刘衡,就跪下磕头,“太爷,求您救救南苑百姓吧。” “范老丈,我就是为了救灾而来的,你快快请起。”刘衡看范里长就要跪到泥地里,连忙伸手扶住他。 范里长之前虽然有跟李县丞通风报信之嫌,但是接触之后,刘衡对他没有恶感,反而很是钦佩。这位里长,眼光长远,做事脚踏实地,同情弱小。他是个一心为乡邻谋福祉的好人。之前听李县丞的,也是为了求县丞照顾南苑乡,收秋粮时能少纳点而已。 就像南苑乡开挖梯田之事,他觉得这是好事,几次三番求刘衡在南苑动工;动工后他每日查看,督促大家将田埂田圈筑结实。 这次飓风暴雨,南苑的梯田一点未受损,就有他一份功劳。 南苑是新野最靠近海的地方,虽然有山阻隔,但是每次还是受灾严重。 刘衡看范里长冲自己下跪,以为是南苑此次又受灾严重,连忙扶起他,“范老丈放心,我带了人来,南苑所有受灾的房子,必定都会一一查看。受灾的人家也会妥当安置的。只要人没事,总会好起来的。” 范里长摇头,“太爷,不是房子受灾的事,而是浑河,只怕要决堤了。” 第292章 总有能做的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浑河决堤? 刘衡也是吃了一惊。 辽州境内有几条河流,浑河是其中一条。这条河东西走向,流过新野之后往东入海。 新野全县的河流可以说最后都是汇入浑河的。 刘衡第一次主持一县政务,也没有前辈提点,到底想得不够周到。他只想到新野有官场上的人祸,有飓风带来的天灾,却忘了还会有意外。而浑河,就是由飓风天灾带来的意外。 浑河在南苑乡北面的位置,若是决堤,那不仅是南苑乡,跟南苑相邻的几个乡镇也躲不过去,等于新野一半的土地要变成汪洋了。 若是新野百姓流离失所,流民遍野,酿成民变,那自己这个县令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徐主簿,你带些人去村民家中查看,若有受灾的及时安置。范老丈,快带我去浑河边看看。”刘衡这次出来带了徐主簿一起,他顾不得先去看受灾的房子,请范里长带路,往浑河赶去。 徐主簿看刘衡行色匆匆,张嘴想说些什么,略一犹豫刘衡已经走远了,只好先带人往村民家中去。 范里长答应一声,当先带路,匆匆赶到浑河。 今日只是阴沉沉的天气,人还未到河边,就先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站在浑河边,刘衡就看到眼前这条河算不上宽,跟阳山村的明溪宽度差不多。只是,眼前的河水浑浊,夹带着泥沙滚滚而下,倒是名副其实的“浑”河。 连着几日的暴雨,浑河水位上涨,几乎快与堤岸持平了,而河水湍急,水浪拍打着堤岸,好像下一刻就要冲出堤岸。 “范老丈,往年飓风时节,这浑河水也是这样大吗?”刘衡从小到大,听说的都是北方旱灾南方多涝。 他来过南苑乡几次,也听人提起过浑河,还动过引流灌溉的念头。从小到大他见到的河流就是明溪那样温顺美丽的,眼前的景象,让他也不由紧张起来。 范里长摇头又点头,“浑河上次发大水,还是六十年多年的事情了。那时候朝廷花了大价钱修了堤岸,保了这么多年的太平。这些年每次飓风来时,大雨一下,这水位也涨,大多就涨到那边,”他指了指河对岸一根石柱子,“往年就涨到那柱子中间,水位也就不会涨了。可现在,您看那柱子都快被淹没了。” 刘衡顺着范里长指的方向细看,果然那石柱只露出了顶上雕刻的一个镇河铁犀,柱身已经淹没水中。 “太爷,您看这堤岸,六十多年前修过之后,再没动过。可是,这水天天冲着,再好的堤岸也禁不起啊。” 刘衡看着脚下的堤坝,泥土夯筑而成,宽的地方约莫一丈,窄的地方却只有一半的宽度了,路面泥泞不堪。 他不由羞愧道,“这是本官虑事不周,应该飓风来临之前就先修复一下堤坝的。” 一来新野他发现县衙上下懒怠,李县丞做事有鬼之后,就忙着折腾盐商之事,从来都没想过要将新野全县走一遍。南苑他来了几次,却是看过梯田若是早些来浑河 范里长一看他自责,连连摇手,“太爷切莫自责。我们都知道,这事跟太爷您没关系。这浑河的堤岸啊,之前的县令都说要修补,可是谁也没见动手,大家都觉得这堤岸结实呢。您才来我们新野多久啊,大家都知道您忙呢。” 刘衡不由苦笑,“我先回县衙看看,马上召集人手填补堤岸,总得先熬过飓风时节再说。” 修理河堤是大事,刘衡片刻不敢耽搁,匆匆赶回县衙调集人手。 现在各个村子都在修缮房屋,县里官道上也得放足够的人手震慑那些盐商车队们,所以,刘衡先派人往应城知州府送上公文,希望朝廷能拨发钱款用于河堤修缮,自己则调集了近一千人赶到浑河去修堤。 他怕颜汐担心,只说是几日暴雨,自己得去南苑乡看看梯田情况,顺便盯着那边村民修缮屋子。 颜汐不疑有他,在内衙安心待了两天,等到第三天,又是一场暴雨,她有点担心刘衡的情况,让刘忠孝派人去给他送几件换洗衣裳,顺便问问消息 结果到了傍晚,刘忠孝急匆匆禀告,说是太爷没在南苑乡,正在浑河边修堤呢。 而且,消息很不乐观。浑河正是汛期,今日又是一场暴雨。刘衡已经在堤坝上数日没有合眼了。每日都跟民夫们一样,累了就找个泥地一趟,歇好了就赶紧起身带着大家一起干。 新野县境内懂水利的工匠师傅都已经请过去了。白天一场暴雨,都有一段河堤差点决堤了,太爷带人好不容易才堵上。 修堤? 抗洪? 颜汐脑子里闪过这想法,马上觉得不安起来。刘衡给应城送信过去,到现在一点回音都没有。他带着民夫们,能护住堤坝吗?在现代社会,每年抗洪抢险都是子弟兵带头,可哪次抗洪抢险没有意外? 她不由想到刘衡曾经念叨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傻子不会真的拿命来践行吧? 就算她现在是个古人,但是她的灵魂还是现代人的灵魂,好像利己主义下意识就会占据优势地位。 她尊重读书人的骨气和理想,但是,刘衡要是拿命来践行这所谓的理想和骨气……不行,她要过去看看。 她换上衣裳就想出门,让颜柳叫人准备马车。 “小姐,太爷说堤坝上危险,让您不要过去。”刚走到门口,刘忠孝扎扎着手说着,拦又不敢拦,可让路也不敢让路。太爷让长随说了,要是小姐跑到堤坝上去,回来就拿自己问罪。 颜汐被他一拦,脑子冷静下来,停下了脚步。 自己就这么带几个人跑过去有什么用? 就自己这点力气,去了连个沙袋都扛不动吧。 可是,就待在这儿,等着刘衡传来消息,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自己都只能被动听着?不行,刘衡在堤坝上待着,总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吧? 她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最后叫了刘忠孝过来,让他今夜去请进城的盐商们。 第293章 要不要上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就在颜汐请盐商们的时候,应城的知州府里,辽州知州崔同和也在和一群官员们商议。 卫国是以州、府、县三级行政制度。 而一州之中,又实行了三司分管,布政使司的最高长官是知州,掌管本州的民政、财政、科举等事务;都指挥使司最高长官是都指挥使,主管本州兵政;按察使司称为巡抚,主管刑狱。 三司互不统属,各自隶属中枢六部,所有官员任命皆有吏部指定。 当然,辽州比较特殊,因为靠近北地,时时会有边境蛮夷扣关,随时会打仗。都指挥使司基本也就成了摆设,开始还指定了一个,后来都指挥使一职,索性就由边军统帅兼任了。 除了刘衡的新野县上报说浑河有决堤危险外,还有辽中县、康平县等几个浑河边上的知县,也派人送来加急文书,说明浑河有决堤之险,请知州大人安排救灾。 按照朝廷规矩,每年六到八月为涨水月,各地州府县得巡视堤岸,沿河检查。可是,辽州这几年都是安王的天下,这里的官员与其说是朝廷委派的,不如说是安王任命的。不是安王一派,要么很快被调离,要么活不了多久就出了意外。 安王让崔同和年年向朝廷上报灾情,请朝廷拨发粮食银两赈灾。而实际上,这些赈灾银,自然大多数都没有用到地方上。 就以浑河为例,每年辽州都要上报一次河汛紧急,地方以抢险修缮为要。可实际上浑河这些年还算太平,防洪堤自然也没人去管。 辽州这几年收的税粮,在朝廷核定的十税三基础外,额外加了一成,所谓是军粮。但是,这部分多收的税粮,有多少到了边军手里,也只有崔同和几个知道了。 他们如今是绑在安王这艘船上的,人人都被安王爷捏着要命的把柄,加上自身也是为官不正,更是不敢违背安王之令。 现在,险情真的来了,要不要救灾? 要救灾,就得有银子、有人力。其实主要还是银子。 要是不救灾,几处决堤,辽州只怕一半土地要陷于汪洋。 崔同和食指指尖敲了敲桌子,“大家都说说这事怎么解决。事情到底要不要报上去,报上去该怎么办,不报上去又该怎么办。” “大人,按照往年的规矩,这次的险情我们自当上报。”吴长史想着往年没有险情还要报,今年真的出现险情了,不更应该报一下吗? “新野、康平几处河堤,这两年刚从朝廷请款修缮过。若是现在就出现险情,那之前修缮之事如何解释?”有官员反驳了吴长史的提议。 “今年飓风远胜往年,堤坝遇险也是常情。”吴长史不以为然。 那位官员还是摇头,“去年工部来验收的时候,我们给工部看了康平的一段堤岸,那段堤岸可是修建得很结实啊。”工部那位官员自然也收了好处,直接记录在案。因为那是安王被拿后辽州上报的最大的工程,天启帝为了让辽州上下感受朝廷的重视,还特意下旨表彰了辽州地方主政有方。 “可若是不修堤坝,万一决堤了,辽州近半百姓只怕要流离失所了。” “要是让人守住辽州与澄州的官道,不让这些人乱跑呢?”有官员想了个主意。 “澄州到底离辽州近,一旦辽州出现险情,澄州必然知道。澄州知州魏桓是徐首辅的乘龙快婿,他若知道了,徐首辅也就知道了。内阁知道了,圣上只怕也知道了。” 几人面色有些沉重。 若是圣上知道了,派人拿自己这些人问罪,他们能逃得掉? “不用担心。”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安王从大厅外慢慢踱步走了进来。 “王爷!下官参见王爷。”一看到安王来了,崔同和连忙起身下拜,其他官员也跟着起身。 “诸位免礼。”安王虚扶了一下,走到了主位坐下。 崔同和连忙换到了左侧首座,其他人的座位也换了一下。 安王脸上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看着眼前这些官员,他苦心经营近二十年,终于将辽州经营成铁桶江山。为了让这份家业发展得更稳固,他不惜亲身冒险被天启帝捉拿进京,还以嫡妻和几个嫡子的命为代价,换来了天启帝相信他再无反抗之力。 现在,经过这几年发展,他手底下已经养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新野盐矿提供了银钱,新野铁矿为大军提供了兵器,如今几个兵器坊正在加紧炼制兵器,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而现在,他等待的时机也即将到来,“今日京城那边传来消息,皇帝在早朝上晕倒了。” 天启帝自从一病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每日参汤补药不停,才撑起了健康的样子,可内里早就亏虚了。 众人一听,不由喜形于色,王爷等待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朝廷生乱的时刻啊。 “王爷,那这次险情要不要上报朝廷赈灾?”崔同和连忙请示道。 “现在决堤了吗?” “下官糊涂。”崔同和明白安王的意思了。 “流民遍野,是朝廷失了仁政;北戎若是趁机入侵,那驱逐外敌当是要务。” 安王这么一说,不说崔同和,其他人也明白了。安王的意思,是希望辽州乱一下,流民遍地,他就能以朝廷失德的名义起兵;北境乱了,北戎入侵时,边军就只能全力守护北境,安王带兵就不用担心背腹受敌。若是事情顺利,过了澄州后,离京城也不过几日路程,急行军很快就能兵指京城。 “王爷,康平县到底靠近官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康平县知县是崔同和的自己人,其他险情可以不管,这里的险情,他还是希望能救一下的。 安王笑了,“也好,那你安排人去康平县救灾。这也是好事,得让大家都知道。至于其他几地,你也要严令让各地知县做好防洪抗灾之事,务必以百姓性命为要。” 崔同和一一安排,其他人连忙领命离开去办事。大家深知声势的重要,当年王爷英勇抗击北戎,被百姓所熟知,至今辽州还有百姓称颂不已。 待到众人离开后,安王看向崔同和,“那刘衡,是不是可用之人?”他觉得这位状元县令很有意思,几个月时间,竟然能将新野治理得井井有条。盐商对他骂不绝口,百姓对他赞不绝口,这样的人,倒是个治世的人才。 “王爷,此人只怕没有表面看着简单。”一听到刘衡,崔同和就皱眉,他的爱妾娘家货物受损,这几日正日日跟他哭闹呢,说起来自然也没有好话,“依下官看,此人与城郡王只怕关系匪浅,他来到新野,会不会是城郡王对辽州有所想法?” “他是被徐廷之踢出来的……”安王刚想说刘衡是被徐首辅赶出京城赶到新野来的,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对啊,他是徐廷之赶出京城的,但是他到新野来,却是天启帝下的调令! 这么一想,安王皱了眉头,那点惜才之心就淡了。刘衡不管是天启帝派来的,还是卫城派来的,对自己来说,可都不是好事情。 若是前者,他就担心如今天启帝上朝昏迷会不会是假的;若是后者,卫城当时还未登储位就看着辽州,是为了什么? 安王是个枭雄,但凡枭雄,都容易多疑。他越想越觉得刘衡的存在是个危险,倒是不能再把他在新野折腾盐商的事,当成乐子看了。 第294章 还是这脾气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应城定下主意后,崔同和很快就以知州府的名义,将政令下发到各县,内容自然是冠冕堂皇地敦促各县勤政爱民、小心汛情,如有险情,及时上报。 这份政令,也送到了新野县。 刘衡正在大堤上抢险,县衙里是李县丞主事。 李县丞一看到那政令,就想仰天大笑三声。刘衡啊刘衡,你这下可要死定了。 康平县现在已经征调民夫,当地卫所派兵督促,跟康平知县一起抢险修堤。有了这些人,又有钱,知州大人还下令调集物资,康平的险情是无忧了。 可是新野呢?新野只接到了这么一纸空文,什么都没有,这是放任不管的意思啊。 一旦堤坝决堤,刘衡要是被大水冲走,还算他好命,好歹还能捞个好名声。 要是没被大水冲走,他就要面对朝廷的问罪了。毕竟地方官员要及时监控险情,上报之外还要带人抢险救灾。新野要是被浑河大水冲了,就是刘衡这个知县抗洪不利。所以,刘衡还是一个死罪。 除非他能带人堵住堤坝不让浑河决堤。可是,这可能吗?是,如今刘衡手里人手是不缺了,全县的壮劳力他随时能抽调出一批来。 但是,还得有物资啊。抗洪可不是光有人就行,劳工们的粮食,堵堤坝的沙袋,乃至各种挖土填坑用的铁锹、锄头……这些都是损耗。 自从刘衡来到新野,自己变成跑腿买办不说,还处处受气。如今终于轮到他倒霉了,李县丞不由高兴地让夫人准备两个小菜,在自家院子里喝上两口。这人心情一好啊,哪怕是阴天,都觉得满眼都是亮丽景致,就连自家的黄脸婆都变美了两分。 刘衡一死,他那小未婚妻就是无根之萍了。到时若是自己连她带那个漂亮丫鬟一起收拢来,也是一件美事啊。 颜汐正在内衙等着盐商们到来,忽然听到隔壁李县丞那边,传来他哼唱曲子的声音,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 她就觉得有些奇怪。要知道这些时候,李县丞天天出去采买蔬果,分到手的钱也觉得不太满意,加上顾忌自己和刘衡,每天回到内衙,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现在飓风刚停,他就有心情唱小曲了? 颜枫至今没回来,他们还不知道李县丞到底是依仗谁的势。本来以为他是靠上了庞方,可看他与庞方私底下也没有往来,加上一个盐务转运使,也没法帮他撑腰。 所以,颜汐对于李县丞一点不敢放松警惕。李县丞的好事,对自己这边来说可能就是坏事。 颜柳一看颜汐盯着那堵围墙,“小姐,要不要我晚上过去打探一下?” 颜汐想了想,“不要等晚上,李县丞遇到好事了,咱们先过去问问。”她手里有人,不管李县丞背后是谁,反正现在他还落自己手里呢。 颜汐大喇喇带人来到隔壁,阿大一敲门,李县丞没好气地喝了一声“谁啊”。 “李县丞,我家小姐请你叙话。” 一听是颜汐来了,他再没好气也只能先去开门,刚才想的美事忽然清醒了点,这小丫头太泼辣没规矩了。 颜汐一进来,看了李县丞一眼,又看了院子里的那些酒菜,“你好清闲啊。” “小姐,刘知县在河堤上抢险,本官不得不留守县衙啊。”李县丞做孙子做了这么久,想到刘衡已经不中用了,忍不住展现了两分官威。 颜汐看了他几眼,笑了,“你是不是觉得知县大人回不来了?” “哪里哪里,知县大人身先士卒,亲自带人抢险,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下官甚为佩服,甚为佩服。若是此次能够抢险成功,一定会受到朝廷表彰的……”若是抢险没成功,那自然是惨了。 颜汐听出了他话里的机锋,不由皱眉打量了他几眼,“李县丞是不是收到什么消息了?” 李县丞喝了几杯小酒,正是得意的时候,没将颜汐放在眼里,端着架子说道:“知州大人的确给各个县衙下发了政令,不过这是朝廷公事,颜小姐一个女子,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原来是这样啊。”颜汐看着李必树一笑,“李县丞,你最近过得好吗?” “劳小姐动问,甚好。” “那看来你是忘了我的脾气了。绑了!”颜汐觉得自己这拿人的气势,越来越像刘衡了。 “你……唔……”李必树怎么也没想到,刘衡如今还在堤坝上抢险,颜汐还敢绑自己。他一时得意忘形,的确忘了此女的悍勇,当初就是她将自己夫妻二人给绑了的啊。这时他不由有点后悔,自己急什么啊,等刘衡死定了再说不是更好? 其实也怪不了他,实在是这些日子被压得太狠了,天天沦为买菜的,还得下乡冲那些村夫村妇赔笑脸。好不容易翻身在望,能不高兴吗? 他再想辩解说话,颜汐却还是懒得听,嘴巴被颜柳扯了袖布堵上了,不过片刻功夫,他夫人又和上次一样,跟他作伴了。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想给自己几巴掌,让你嘴贱啊!而且,这颜汐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难道她就不想问话吗? 颜汐看着李必树,微微一笑,“我二郎哥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丢浑河去祭河神。”说完,转身离开李必树这边。她不想浪费时间听他废话,反正等刘衡回来后,要问话就他来问好了。 倒是那份政令,颜汐要看看。幸好,如今县衙上下,对刘衡很是信服崇拜,连带对她的话也不敢违背了。阿大到前衙一问,就拿到了那份政令。 颜汐看完之后,已经明白了,辽州知州不会管刘衡死活,也不会派人来支援,他们的钱太有限。哪次朝廷修缮堤坝,不是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填进去的?现在,新野县却得靠自己了。 第295章 真是坏消息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李必树本以为刘衡不在,县衙无人主事,很快就会有人找自己了。 可惜,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作用。 县衙里各人各司其职,公文不是指定要知县或县丞盖章的时候,大家都没想起来要问李县丞这个人。 在大家的记忆里,李县丞是只管买菜的。有事找县太爷,县太爷不在找徐主簿,徐主簿要是也不在?那就等等好了。 反正真要是急事,还得送到县太爷手上去。 所以,颜汐这次关了李县丞,跟上次比起来,都不需要费心掩饰。 关了李必树之后,她回到内衙的客厅,冷静地思考现在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如果现在是一场抢险战役,刘衡在堤坝一线,出力气,定主意,安稳人心。自己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帮他做好后勤工作才是。 她想起了前世新闻中看过的抗洪抢险镜头,冷静下来之后,她坐在客厅里,等着盐商车队的管事和领队们到来。 这几日又是阴雨天气,在新野县城附近滞留了不少盐商车队。 这些管事和领队一听刘知县家的那位未婚妻有请,众人不知道颜汐请自己过去是什么意思,可人在屋檐下,就算那是个女流之辈,也不敢不过去,万一惹得刘扒皮发疯,就不好了。 待赶到县衙门口,这些人发现来的不止自己一家,更是好奇她找自己等人过来是为了何事。 这些盐商车队的管事和领队们,对于颜汐并不陌生。 要知道为了攻克刘扒皮,他们重金打听了刘衡的履历和生平,听到刘知县还未成亲先惧内后,他们赶紧给内衙送了厚礼。 可是,这颜汐胃口太大,礼单照收不误,枕头风一点没吹,刘扒皮弄钱的法子想了一出又一出,就看到她跟着扒钱了。众人发现没用后,没再砸冤枉钱了。 这次颜汐请自己等人到县衙,他们心里有些打鼓。 一路被人请进内衙客厅,就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坐在客厅上,满头珠翠透着暴发户般的俗气。 众人一进来,几个衙役们冲着颜汐行礼叫小姐,他们也只好跟着行礼、招呼。 颜汐看着这些高矮胖瘦不一、但都是目露精明的管事们,一点没寒暄,“今天请大家来,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宣布,不知道大家想要先听哪个?” 她不像刘衡,到底顶了一个官帽,百姓见官心理上天然就有畏惧心理。这些人精年纪比她大,心里将她当成没见识只会一味蛮横拿捏刘衡的乡野小村姑,若是寒暄太多,反而更会让人不听她说话了。 所以,她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朗声说了一句。 众人本来还在低声议论,或者眉目交流中,听到颜汐这话,客厅中霎时一静。 好消息? 坏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一番眉眼官司后,坐在左侧首座的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管事,微微欠身,开口问道,“不知小姐所谓的坏消息是什么?” 虽然这些管事和领队分属不同的盐商,但是,这位管事显然是所有车队中威望较高的。他走进客厅后,跟众人打了一圈招呼,就直接走到左侧首座坐下了。 估计他也习惯做领头羊,所以,代表大家开口询问,显然他们对坏消息比较关心,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坏消息。 颜汐看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自己说话,不慌不忙说道,“坏消息是新野的浑河可能要决堤了。” 原来是这个啊,这与自己等人有什么相干?厅中的管事们有些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还有几个甚至嘴角直接一弯,显然是幸灾乐祸得狠。 “新野的浑河要决堤了,为了保障大家的身家性命,也为了防止有人趁乱在新野县内滋事,所以,太爷刚才让人传信回来,打算先关闭新野官道进出。”颜汐看着众人的表情,又开口说道,“所以,坏消息就是——诸位若是想运盐,不能从新野走了。” 什么? 不能从新野走? 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的意思是不能走官道了?”有人怀疑地开口确认,总不会整个县不让走吧? 新野这条官道修好后,说句良心话,道路平坦宽敞,大家运货来回都便利了很多。 要是不让走官道,就得辛苦点,从乡下小路绕过去,路上花的时间要更多些,只怕还得额外雇一批脚力,万一马车陷在哪里好抬出来。 这么想想,这消息真不好。 看到这些人心情不好,颜汐觉得自己心情马上有点愉悦了,她摇摇头,打破了管事们最后的希望,“不是,是不能走新野县境内走。” 新野盐场刚好在新野这段,要到盐场运盐,新野县是必经之地。 不走新野县,难道要从辽中县渡过浑河,再从那边群山中穿到海边,再从海边,靠着肩挑手扛、跋山涉水地人力背盐从辽中走? 就算他们愿意,体力也吃不消啊。 这下轮到颜汐欣赏这群人的气急败坏了,她说话的时候,甚至还让人听到了一丝笑意。 这才是真正的坏消息啊! 不管刚才是幸灾乐祸的还是不以为然的,现在,都群情激奋起来。 管事们跟边上人交头接耳,议论刘衡这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还是刚才开口的管事率先发难道,“刘知县此举未免不妥,新野官道怎么就不许人进出了?” “就是,让我们交城门税、人头税也就算了。我们一未曾犯法二不是作奸犯科之徒,这新野县也不是军事要塞,怎么就不让人走?” “刘知县一意孤行,我们要到应城请知州大人主持公道。” …… 刚才的管事一带头,厅中众人马上你一句我一句叫嚷起来,甚至还有人说到激动处,跳了起来,直接逼到颜汐面前。 可惜,他人还未走到颜汐面前三步,阿大一只手抓着他衣领将他丢回位置上,“对我们小姐不敬,想找死啊?” 众人被阿大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吓,稍微冷静下来。 对的对的,人还在屋檐下呢,他们是不能马上翻脸,万一被刘知县弄死在新野,不是冤死? 阿大这一出,让愤怒、着急的管事们清醒了些,有人跟颜汐说道,“还望小姐向刘知县转达我等意思,若是……若是城门税问题,我丁家愿意多出些。” 丁家这位是族中子弟带着车队运盐顺便熟悉家族生意,也算是一种历练,不像其他车队是家中下人来当管事,所以,他能代表家中表态。 花钱消灾吧,只要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可惜,他们注定还是要听到坏消息。 他摆出一副任你漫天要价的态度来,颜汐却还是摇头。 第296章 消息说完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丁家觉得颜汐和刘衡玩这一出,肯定是为了捞钱。 刘扒皮嘛,隔几天不就会想法子扒大家一层皮? 既然刘知县不肯明说要大家交多少钱,那自己主动提出涨城门税、涨人头税,刘知县总该满意了吧? 可惜,他说完,颜汐还是摇头。 他不由急了,“颜小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刘知县到底有什么示下,不如请你直说。”这下诚意总够了吧? 厅中其他人也停了议论,打算听听刘扒皮到底要多少钱。 只要他不直接掀桌子不让大家玩,抽头就抽头吧。跟阻断盐路比,刘扒皮要的到底是小钱啊。 可惜,这次颜汐没要钱,她还是摇头,“诸位误会我家太爷了。” 颜汐拿起放在自己手边的应城知州府发下的政令,露出盖有知州府大印的一面,向着众人晃了晃,“今日,应城知州派人送了公文过来,让县衙全力保护河堤,确保管辖境内百姓财物不得有损。李县丞刚才跟我说了,这公文的意思是,要是因为决堤闹出人命,我家太爷就要死罪。” “我们太爷也是没办法啊,他昨天送信回来,说浑河堤岸因为有几段年久失修,堤坝眼看着要撑不住。现在他正在带人挖沙袋堆高堤坝,希望这大水能堵住吧。” “可是,新野县才有多少东西啊?太爷说新野七八月都是飓风暴雨的天气,那堤坝不仅要用沙袋堆高,还得加宽加厚。这大工程可不是他带点民夫就能做到的。” “所以,太爷说,为了少出人命,他已经命令住在低洼处的百姓们往高处搬家,没事不许出门,不要在官道上晃悠。你们这些盐商车队,每次一来都至少几百人进出。万一浑河决堤了,你们在官道被大水冲走了。你们自己或许不在意,可这么多条人命要是算在我家太爷头上,他冤不冤啊?” “为了大家的安全,你们的盐路暂停,官道也要派人看住,不许闲杂人等进出了。” 管事们只觉得目瞪口呆,就为了这个理由,就要关闭官道?浑河在新野北边,官道在新野中间位置,就算浑河决堤了,大水冲到官道,也得两天吧? “我们可以立下字据,进入新野之后,一切安危皆由我们自己承担。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找到县衙来。”听说是这个理由,坐在首座的管事马上想了个对策。 既然你刘知县是怕我们出事后怪罪到你头上,我们自己保证有事不找你,总可以了吧? “对啊对啊,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儿,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 “对,我们可以给刘知县立字据。” “那不行!”颜汐坚决摇头,“这种事我在乡下见多了。就说以前,我们村,哦,就是明溪啊,那河上造桥,那桥桥面都铺好了,还没加栏杆。我们村财主家的大管事贪近路,一定要从桥上走。大家肯定不让他走啊,跟他说桥有危险。那大管事说‘我不怕,出事我自己担着’。大家拦不住,只能让他过桥了。结果你们猜怎么了?那大管事走桥上一个趔趄,人直接滴溜溜滚到河里淹死了。” “结果,财主和大管事家里人不肯,一定要修桥的赔钱,说都是因为桥没修好就让人走,人才会死的。大家跟他们解释,大管事自己说出事了自己担着,一定要过桥的。” “可他家里人说,管事是二傻子,他说什么你们都听啊?” 颜汐说得眉飞色舞,就像乡下老太太讲古。 厅中的管事们……这二傻子为什么就觉得是说自己呢?你讲古为啥要说管事,不能说点其他人的事? 不管是不是被骂了,还是要说服颜汐才行,就有人开口道,“我们不会如此……” 颜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别以为我是乡下人好糊弄。什么安危自己负责,出事了还不是要赖过来。好了好了,坏消息说完了,刘忠孝,送客!” “颜小姐,你刚才说还有个好消息,还没说啊?” “好消息?哦,好消息是今晚你们可以在县城过夜,食宿自负。明天一早就有人护送你们到辽平驿官道口,你们可以回家啦。回家哦,是不是好消息?” 好你个头啊,这还不如那坏消息呢! 众人心中不忿,可惜颜汐压根没让他们再说话,阿大带着一群长随开始赶人离开。 颜汐拉了颜柳商量,“小柳,你说怎么才能防止浑河决堤啊?” “小姐,听说只要多装沙袋填进去,把漏水的地方堵住就好了……” 管事们就听到厅里颜柳跟颜汐絮叨怎么堵水,他们就被赶到了县衙外。 众人在门口傻眼,来的时候心里打鼓,这出来了,心里更急了。 今年因为有官道岗亭的便利,大家上次运盐回去时都还高兴得很,速度快了,损失少了,这忽然来了这么个噩耗,不能运盐回去,他们回去怎么跟主家/族里交差? 而且,听颜汐那意思,刘扒皮是打算七八月都不让运盐了? 几人互相看看,刚才坐在首座的是辽州最大的盐商沈家大管事,他冲丁家的领队拱手,“丁五爷,不如我们找地方喝一杯?” 他们总不能真的就这样空车回去,大家不如商量一下如何是好。 丁五爷也是着急,“好。”他看看边上几个大点的商队,“几位不如一起去?” 几个人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座,一进去顾不上点菜,就有人说道,“沈管事,丁五爷,你们说那刘扒皮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颜汐的话是真的。现在浑河是有决堤的危险。”一个消息灵通的管事说道,“我们一个车队刚从盐场运盐回来,经过南苑乡,看那边的村民是在忙活搬家。” “难道这浑河真会决堤?” “几十年没修过了,这次飓风的暴雨又大,决堤也没什么意外的。不止新野,我们来的时候听说康平、辽中几个沿河乡县,都有决堤的危险。” “不管决不决堤,眼前的事该怎么办?”一个管事叹气,“我们上次运盐回去,货物损了大半,这次若是再不运回去,只怕主家要拿我们发落了。” 显然,这人是之前舍不得租岗亭导致食盐受损的倒霉蛋之一。他没说的是,上次来运盐的管事,直接被主子骂了一顿,丢到田庄去干农活了。那还是那管事有点脸面,要换成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第297章 隔墙都有耳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雅座内,盐商车队的管事们,难得摒弃一切旧嫌,坐在一起商量这事该如何解决。 大家一聊天,发现浑河决堤的风险的确很大。 “那刘扒皮倒也不算没做事,自己一直带人守在堤坝上呢。” “没听那小丫头说吗?知州大人严令,若是决堤了只怕刘衡不仅保不住乌纱帽,连项上人头都危险,他也不敢不拼命吧?” “只是他为了少担责,将盐路给封了,这让我等回去如何交差啊?”有管事唉声叹气。 这还不像之前,之前刘扒皮是为了钱堵路,如今人家为了乌纱帽,啥都不管了。 众人一片静默中,忽然听到隔壁雅座,小二招呼了两个人进去。 那两人坐下后,一个大声吩咐,“小二,给我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 “好唻,客官您稍等,酒菜马上送到。” 不过片刻功夫,隔壁就在推杯换盏了。 县城的酒楼简陋,雅座之间就隔了一层木板,隔壁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也不知隔壁两人低语了什么,其中一人很是惊喜,声音都大了一些,“刘管家,您说的可是真的?” “这我能骗您?”那个被称为刘管家的声音,大家都觉得有些耳熟,就听那声音说道,“我们小姐说了,这次您如此帮忙,为我家太爷备了抢险的沙袋和物资,到时候小姐会跟太爷说的,给您一张批条,您只管走官道去运盐就行。” 就说这声音耳熟啊,这不是刘扒皮家的那个刘忠孝刘管家吗? 刚才在厅里没见到他,敢情被人请这儿喝酒了? “这还得多谢刘管家之前的指点,在下敬您一杯。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哥,刘哥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我。”隔壁那人显然也是一个盐商车队的管事,高兴之下,连连拍胸脯,与刘忠孝称兄道弟,“刘哥,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啊。”刘忠孝显然也挺高兴“……管事客气了,我就是看您够朋友,我老刘果然没看走眼。我跟您说,今天小姐已经跟其他盐商车队说了,大家都不许进新野运盐,把人都赶回去了。等他们一走,到时候,您家就是独一份……” 刘忠孝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隔壁一阵哈哈大笑,愉悦至极。 两人吃喝了一阵,刘忠孝忽然惊叫,“哎呦,我得赶紧回去。您送来沙袋的事,小姐只怕还不知道呢,我得快点回去跟小姐说一声。” “对对,一切就拜托刘哥了。我家主子说了,他一看刘知县的文章,就知道刘知县是有大才之人,这新野小县委屈了刘大人了。” “那是,我家太爷在京城,人缘可好了。当今太子,都称赞过我家太爷,说他才学好人品好……这浑河的事真是横生出来的,不过也好,我家太爷说了,这事弄好了,就是一大政绩啊。” 刘忠孝边说边往外走。 盐商们所在的这间雅座,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丁三爷冲坐在门边的一个商队管事使了个眼色。 大家都是人精,那管事马上心领神会,起身走到门边,微微拉开门,刚想看看那个心思活络背弃行规的家伙是谁。 他就看到刘忠孝走在前面,后面一个人刚要走过来。偏偏这时候,小二走到门边,一看门开了一条缝,小二马上大声问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那管事吃了一惊,再拉开门刘忠孝和那不知名的盐商管事都已经走出去了。 店小二倒是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看着雅座里他们空空如也的桌上,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这群人进了雅座啥都没点,小二哥很是看不起啊。跑酒楼不点酒菜,当这儿是闲聊天的大街上啊。 丁三爷笑了笑,“小二,把你们店里拿手的酒菜做一桌上来。” “好唻,客官。”小二马上眉开眼笑地答应,下去叫酒菜了。 等到小二送进酒菜,丁三爷问道,“小二,刚才隔壁雅间,是谁啊?” “隔壁?”小二有些犹豫。 丁三爷拿出一角碎银,“我们听到县太爷府上刘管家的声音了,不知是不是他啊。不瞒你说,我们也是想约刘管家喝一杯。” “原来是这样啊。”小二将碎银往怀里一揣,态度马上热络多了,“刘管家可是大忙人,就今天,都来我们楼里吃过三回酒了。请他的都跟您一样,一看就是来运盐的管事。” 原来不止一个混蛋破坏行规啊! 众人先是怒了,随后不由一惊。 要知道,他们都是靠新野盐场吃饭的。没有盐引买卖食盐,其实就是贩私盐。只不过他们这些人背后的家族生意做得大、官面上有些人情,打通了庞转运使的关节之后,大家就直接私盐当官盐卖了。 辽州这边的官府,有钱可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那个知州崔同和,应城朱家有女儿送到知州府做妾,朱家也是走私的盐商。只要不闹出来,这些官府的人都会当看不到。当然,要是闹大了,他们也是随时会翻脸的。 大家为了各自都有口饭吃,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打通了哪些关节,大家都会各自交流一下。哪怕是冤家对手,为了生意,也可以互通有无啊。 为了不闹大,他们才会对刘衡忍气吞声。 可现在,竟然有几家不守规矩,悄悄买通了刘忠孝,又在颜汐那儿得了准话。 “沈管事,丁三爷,这事您看要怎么办才好?”有几家小盐商的管事看向那个沈管事和丁三爷,讨个主意。 这两位,一位是沈家大管事,沈家在辽州商场可是响当当的。另一位丁三爷,丁家在辽州商场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丁三爷还不是他们这样的管事,他名叫丁显,是正经的丁家族里的嫡支。 丁家的规矩是成年子弟都得领差事。丁三爷不辞辛苦领了车队领队的活,一到四月,就开始来往新野与家中,运盐走商。虽然辛苦,但是这生意利润大,他拿到的分润也多。 因为身份在那儿摆着,所有运盐车队的管事和领队,都给他几分面子。 沈管事笑着看向丁三爷,显然也是等丁三爷先说的意思。 丁三爷略一沉吟,笑道,“这事我也得给家里送个信。我们先吃点,吃完回去睡一觉,明日我就派人快马回去讨主意。” “我也得请我家老爷示下。”沈管事看了丁三爷一眼,笑着跟其他人说,“隔墙有耳啊,大家先吃菜,来来,难得坐一起,这顿我请了。” 都是运盐走商的老狐狸,看这两人打哈哈的样子,其他人也开始在心里打起小九九来。 第298章 都是人才啊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几个运盐车队的管事和领队匆匆吃了点菜,喝了几口酒,就各自说了理由、打着哈哈离去了。 丁三爷走到自家车队那儿,今晚虽然有些冷,好歹没有下雨,他也不找客栈住宿,让大家辛苦些,缩在马车上过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丁三爷起身匆匆梳洗之后,来到了县衙后门。 这时候阿大刚带着一队护院出来换岗。因为如今护院队被刘衡带了一半去修堤坝了,留在县衙的五十人,分了五个班头,十人一班轮换。 阿大刚走出门,丁三爷笑着招呼了一声。 阿大让护院们自己回去歇着,停下脚步,“这位管事,唤我何事?” 丁三爷笑着上前几步,先递了一个荷包过去,“这位官爷,我是辽中丁家车队的领队,有事想要求见太爷。” “我家太爷在河堤上,家里的事都是小姐做主。” 丁三爷有些犹豫,大清早地求见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好像与理不合,这个五大三粗的护院队长,就不会指条路? 他要是直接找刘忠孝,小二说刘忠孝昨天都应下三家人家了,自己再找过去,若出手不能压下那三家,就会被刘忠孝看轻。到时花了银子还达不成目的。 要是赶到浑河河堤去见刘衡,先不说堤岸那儿是不是危险,就眼前自己就出不去东门。他来的时候让人去打听过了,今天开始所有空车的车队不许出东门,都得原路返回离开新野。已经运了盐的车队从县城东门进城,西门离开后也不许再来了。 自己是不是该开口求见颜汐? 就在丁三爷沉吟时,三辆马车赶过来,到了门口,赶车的人冲阿大拱手行礼,“队长,人家送油布和麻袋来了。” “小姐一早就在等着了,别送进去了。小姐说等会儿直接送到南苑乡浑河堤坝去。” 一听是油布和麻袋,丁三爷暗骂一声混蛋,这速度可真快,这是急着要将其他人赶走做独家生意啊。要是让三爷知道是谁,非整死你不可。 心里骂了一阵,丁三爷一咬牙,这把不能输,他赶在阿大走回后门前拦住了人,“这位官爷,不知能否向您家小姐通禀一声,就说辽中丁家丁显求见。” 阿大看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是不干脆,刚才就跟你说了都是小姐做主,还要见太爷,你等等。”他一边嘟囔一边往里面走。 丁三爷只觉得刘扒皮处处与众不同,他自己就不说了;找了个未婚妻是个乡下村姑,还没过门就已经是河东狮架势了;招的下人除了那刘忠孝,像这阿大居然还是残疾的来做护院头子,也不怕被人一锅端了。 不过,昨夜隔壁的一席话,让他也是醍醐灌顶。这刘衡不论如何奇怪,丁家打听的消息里,他的的确确中了状元,也的的确确出入过太子府,听说太子的侍卫长现在还经常往刘家本钱的与善卤味店跑。 既然这刘扒皮绕不开了,那与其交恶,不如交好。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现在这刘衡正是在“雪中”的时候,一样要给钱,与其跟以前一样被他拦路敲诈,不如主动点大方点,直接给他投钱啊。 若是这刘扒皮讲仁义,那此事过后,丁家与他也算搭上关系了,以后在新野县出入总得有些便利。 辽州这儿崔同和算是一州主官,刘衡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公开捞钱。这刘衡要是真是上面有人,能高升了,那丁家不就等于跟官面上也有了稳固的关系? 崔同和给康平县派人派粮,辽中、新野等县却是全然不顾的。这时候他要是投靠刘衡送钱送粮,只要刘衡熬过这一劫,就得感激丁家。而且崔同和要是怪罪也不怕,因为丁家可以解释是刘衡阻断盐路,丁家不得不帮忙。 若是操作得当,两边都不得罪。丁家等于同时在两边押宝了 丁三爷想了一夜,才终于将这些想明白,拿定了主意。 他心中有些激动,毕竟这事若是做好了,丁家可就大有可为了,要是丁家能独占盐路,那辽州的商场,就得重新洗牌了。 丁三爷想得正美时,阿大带着刘忠孝出来了。 刘忠孝一看到丁显,笑着上前行礼,“丁三爷,真是不巧,今儿一早有人拜访,我家小姐正在见客,您先进去喝杯茶吧。” 这么早就有人上门了?丁显跟在刘忠孝身后一边走一边思忖,来的到底是谁。 刘忠孝带他走到偏厅,让丫鬟送上热茶点心。丁三爷早上洗漱后只匆匆吃了几口就赶来县衙了,本以为自己不住客栈避开其他车队耳目,一定能马上见到颜汐。 丁家不是那些阿猫阿狗的小车队可比,他已经想过了,打算拿一万两银子出来,押宝刘衡能熬过浑河决堤这档事。这钱丁家族里若是不肯出,大不了他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来。 他心中火热,等得又急,喝了两口热茶后忍不住站在偏厅门边的窗棱后往外看,就看到一个长随带着沈管事往外走。 沈管事这老狐狸啊,竟然下手这么快!丁三爷没想到自己刚来,就先碰到了沈管事截胡,竟然跑自己前面去颜汐面前表忠心了。 他就知道这老狐狸不可靠,昨天还说要等沈家家主示下,转眼就跑来献媚了,也不知他出了多少钱物。沈管事听说是自小伺候沈家家主的,他自小就有商才,沈家家主对他一向倚重,据说沈管事开口,沈家家主从未驳回过。 沈家不是那些小盐商可比,这沈管事不知道许了刘扒皮什么好处。 丁三爷正在思索,刘忠孝来到偏厅,“丁三爷,我家小姐有请。” 丁显跟在刘忠孝来到客厅。 还是昨天那客厅,颜汐也还是昨天一样满头珠翠戴着面纱坐在首座上,丁三爷一进门就深深一躬行了一个大礼,“在下丁显,拜见小姐。” “听刘管家说你要见我?”颜汐还是昨日那副蛮横粗俗的样子,开口的语气还有点不耐烦。 她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又灌了几大口,“小柳,再给我倒一杯,渴死我了。”说完之后又看向丁显,“你坐,有什么事啊?” 跟人说话说得嘴都干了? 丁显没有落座,直接说道,“昨天听了小姐的话,在下回去思索再三。不瞒小姐说,在下的身家财路,都依靠新野这条盐路上。太爷为了我等性命,让我们暂停车队走商,像太爷这样一心为民、想我等所想、忧我等所忧,实在是令在下感动不已。太爷来到新野,为新野上下做了多少好事,像太爷这样的好官,辽州要是再多几个,何愁辽州会有浑河之患啊。” 丁三爷越说越动情,这一番歌功颂德的话,说得他自己都信了,嗯,刘衡真是好官,刘扒皮虽然老是扒皮,但是他相信他是一个好官。 一番歌功颂德之后,丁三爷义正辞严地说道,“太爷为了百姓夙兴夜寐、如今还冒险在浑河堤岸修堤抗洪,在下受益于新野,又怎能在新野危急时刻,安心回家耽于享乐?” 这话,这态度,联想到早上见的其他几家,颜汐很感慨:谁特么说古人淳朴,看看,都是人才啊! 第299章 这画风对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丁三爷不愧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一番话极尽赞美之能事。这要不是颜汐前世也是个忽悠客户小能手,都要信他的鬼了。 所以,丁显说得情深义重,颜汐听得连连点头,不住点头。 看丁三爷停下来,颜汐还重重点头,“就是啊,我家太爷就是为了大家舍小家的人。其他人也跟你一样的说法,所以大家都说要为新野尽力。”说着,眼睛往边上的茶几一溜,上面放着几张墨迹初干的纸。 丁显眼神一溜,这纸上的字估计是这位颜汐写的,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唯一能看清的是“伍万两、油布”几个字。 他脸上刚刚露出的喜色又消失殆尽了,看这墨迹新干,在自己前面离开的,只有沈家的那位大管事了。 沈家出了伍万两白银,还有油布,不知道还有那行鬼画符一样是什么意思。 沈家是不是想要将这条盐路独家吃下来? 丁三爷在心里重新算了算,冲颜汐作了一揖,说道,“在下愿与太爷共进退,愿为新野尽一份力。辽中丁家,愿出白银八万两,用于新野浑河抢险兴修水利之用,另外还愿献上一千只麻袋、一百卷油布,供太爷修堤使用。” 颜汐惊喜的声音响起,“真的吗真的吗?八万两?” 丁三爷松了口气,看来目前为止,没人比自己更舍得花钱了,“在下哪敢欺瞒,这是有益百姓的好事,丁家自当尽心。” 来之前他还想着出一笔银子,把刘衡砸下来,吃断新野这条盐路。丁家要是做第一手盐商,其他人家只能从丁家进货的话,还愁丁家不财源滚滚? 看到沈管事还有沈家捐助的银两后,丁三爷不敢再有垄断盐路的念头了,只求能继续在新野这条盐路上进出,大不了以后来运盐时车队再多添置几辆车好了。 丁显不知道,刚才沈管事也是和他一样的念头。 颜汐一听丁显的条件,高兴地一拍茶几,“太好了,你的盐车别回去了,等银子和东西到了,我让人送你们去盐场。以后你们丁家来多少辆盐车,都能在新野进出。放心吧,我给你们担保。” 她给出的这颗定心丸,让丁三爷微微有些得意,“多谢颜小姐。没想到颜小姐年纪虽轻,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快人快语,让在下佩服啊。” “那是。你放心吧,我一口吐沫一个钉,从来不骗人。”颜汐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丁三爷又说了几句,颜汐有点不耐烦了,打了个呵欠,看着刘忠孝,“我有点饿。” “小姐,厨房马上送早点过来。”刘忠孝走到丁三爷面前,不好意思地躬身,“丁三爷,不好意思,今天您一早就来,我家小姐还未用早膳……” “是丁某唐突了,还请小姐万勿见怪。”丁显第一次见到颜汐,没看到脸,光听说话和样子,如此粗俗无礼,言语还直白心无城府,看着年纪都未及笄,到底还是嫩了点。 要知道送钱到其他大人家的女眷面前,人家可不会打包票,甚至还会装傻。钱招收,事不管,闷声发财。 谁会跟她一样,傻乎乎地拍胸脯给保证? 可怜刘知县,要娶个这样的妻子。 在京城时,这村姑为刘衡告了一次御状,这可是救命的恩情。 可怜堂堂状元郎,这妻子是必定要娶进门的。不仅要娶,还得好好供着,不然不得让知道前情的人骂负心薄幸?刘衡所谓的“惧内”,是怕她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吧? 丁显恭敬地告辞,走出客厅时,心里还为刘衡惋惜,又对颜汐鄙视不已。 他就忘了,其实,从开始到昨日为止,何时限制过运盐车队进出新野的马车数量了? 刘知县是按车收钱的,来的大车多多益善啊。 颜汐这保证,就是最好听的废话。 等送走丁显,颜汐趴在茶几上,脑袋上顶的珠宝太夸张,脖子快撑不住了。她喝了口茶,又扒拉了两块点心吃下去,问刘忠孝,“后面的是谁啊?” “小姐,是个小盐商,刚刚到的。按你之前说的,没让他看到丁三爷。” “哦。”颜汐应了一声,将桌上那叠纸换了一张放上面,拿毛笔在上面意思意思蘸了一下。 来的小盐商的车队,一番言语之后,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留下了一万两白银的承诺,美滋滋地出去让家里送银子过来了。 待到这人走了,颜柳从客厅后面走过来,手里一张纸已经记满了,“小姐,早上这几家,答应给的银子和东西还不少呢。” 颜汐一看单子上,除了银子,其他捐的五花八门,有捐粮的,有捐衣裳的,有捐草鞋的,有捐麻袋的…… 嗯,今日收获颇丰,她很满意。 颜汐微微动了动肩膀,“收工,今天再来求见的,都说不见。要是人家请你喝酒,你只管去。” “小的就怕肚子装不下那么多酒。”刘忠孝直笑。 “那简单。阿大,你和瘸子他们也到门口去晃晃。”反正都是刘知县亲信嘛,请不到刘忠孝,肯定有人来请阿大几个。 阿大几个哈哈一笑,到门口等着吃大餐去了。 颜汐拿起右手边那叠纸,道具不能丢啊。 颜柳看着这叠纸,“小姐,这么多张纸,你怎么知道该给谁看哪张啊?” “这个嘛……秘密。”颜汐卖了个关子。 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利用信息差而已。就像前世她跟人谈合作,肯定会多找几家。而找的几家,必定是旗鼓相当的。 昨天颜汐让刘忠孝的请了这些盐商管事和领队过来。众人只当她不知礼数,只管自己坐在主位,压根没给人排个座位,就让人满大厅乱坐。 其实,颜汐只是不认识这些盐商,对各家地位也不清楚,索性就放任大家随便坐。 既然都是盐商圈子里,自然而然会排出一个地位高低来。 没人引导的情况下,这些管事和领队们,下意识就会按照各家实力,在座位上分了主次。 像沈管事、丁三爷,都被让到左右两个首座去。其他人也按照各家财力、地位等高低,坐了习惯的位置。 根据这些盐商位置前后,颜汐准备了一叠写着捐银多少的纸。来的是什么人,就给他们看相应的单子。 像刚才沈管事来了,她给他看到的,是能看清“丁”字可看不清钱数的捐银单子。而等丁三爷来了,看到的就是墨迹初干,能看清钱数但看不到其他内容的捐银单子。 颜柳几个已经见识过颜汐经商手段了,刘忠孝被买来后就来到新野,还不知道小姐的捞钱手法呢。 所以,他看着颜汐,眼睛发亮,就差五体投地膜拜了……跟小姐比起来,太爷搂钱的水平,真是弱太多。 来到新野到现在,太爷累死累活,又卖东西又拦路,也就几万两银子吧? 小姐一早上坐这儿,喝了一壶茶,吃了两盘点心,已经收了快三十万两银子了。 其实,这真不能怪刘衡太弱,刘忠孝没算明白前后账,颜汐再能扒钱也得人家买账,现在,她是站在“刘扒皮”的肩膀上施压啊。 这些盐商车队们,被刘衡一次又一次收钱整怕了。关键刘衡软硬不吃,就连庞方、吴长史出面都不买账。这种愣头青,谁不怕?一听颜汐说刘衡打算要关闭盐路,谁会怀疑刘扒皮不会干这事? 颜汐又一副乡下暴发户打扮,开口一点城府都没有,就干巴巴几句话,多一句都没有,显然是别人授意的啊。她能从谁那儿学说话,当然是刘衡教的了。 所以,盐商们一听要断盐路,压根都没想过得去找上面人,就想快点从刘衡这儿想辙。 刘忠孝那晚上,可跑了几家酒楼、茶馆的雅座,将贪钱总管的形象弄得深入人心。 盐商们一听,对嘛,这下画风对了,这才是刘扒皮嘛,怎么会不要钱呢?原来是被逼急了,想整笔大的啊。 第300章 拿什么去堵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前一天下了驱逐令,可众人发现丁家、沈家这些盐商车队,不仅没被驱逐,还有衙役主动带他们安排客栈了。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家也急了。为了不被驱逐,他们四处求情,不惜装病,死活先赖着不走。 就像颜汐所想的,这些人在县衙四周转悠,逮到谁就请谁吃饭。有些谨慎些的,请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多请几个。 刘忠孝、阿大几个,天天吃得满嘴肥油、酒气冲天地回县衙。 一连吃了四五天,就连自诩饭量大、酒量好的阿大,都嚷嚷吃不消了。 幸好,盐商车队们打探消息的也打探地差不多了。 这些人一盘算,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往主家送信讨个示下。 食盐生意谁肯放弃?往年受限盐引那是没办法,只能看着别人吃肉,自己一口汤都捞不到。现在肉都到嘴里了,还要停下筷子? 一时间,有心人就发现,辽州各商家很忙碌,官道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本来都是空车到新野、装满食盐离开,现在可不一样了,一车车粮食、油布……从辽平驿的官道口运进新野,送到县城。 颜汐眼看着县衙库房装满了东西,盐商们答应的银子也陆续送来了,总算踏实了点。 刘衡是个钱不留手的,这边从盐商手里挖出来,那头雇民夫。开梯田、造岗亭……弄来的银子,都是左手进右手出。 别说贪点了,自从来到新野,她带来的银子还花了不少出去。 她是个俗人,任何时候都相信,手里有钱万事不慌。 现在,有几十万两白银,还有这么多物资,修堤抢险有保障了啊。 之前心急如焚,按捺着没去,现在,颜汐坐不住了。 县衙里,现在能主事的就是徐穆杰徐主簿。颜汐虽然没见过他,却听刘衡说过,这位徐主簿是个怪人。给他分钱他也拿着,事情他也卖力干着,不推脱也不争抢。 他是举人出身,才学才干都不缺,带了家眷住在县城一个小院子里。他没和李县丞划清距离,但也没跟李县丞掺和在一起。平时不管闲事不多话,就像个隐形人一样。 所有公务,该请刘衡决断的就送到南苑那边,能处置的他就都处置了。李县丞被关,照理说徐主簿该发现异样了,他愣是一声不吭,没这事一样。 但是,这次浑河要决堤,他抢险修缮很卖力,显然还是心有百姓的。 所以,颜汐觉得县衙有徐主簿在,没啥要担心的。再说,县衙里反正也没她什么事,真有事,还有瘸子一手带出来的衙役、巡逻队这些人盯着呢,大不了徐主簿要真有问题,参照李县丞的事办理好了。 来到古代后,颜汐是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山高皇帝远。就像在这新野县,刘衡闹翻天,传到京城都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要不是她到底奉公守法习惯了,弄死个把人,估计真没人追究。 她拿定主意后,带了颜柳和阿大等一群长随,押着一部分粮食、油布、麻袋等物,往南苑乡赶去。 路上又遇到了几阵暴雨,幸好有岗亭房子可以避雨。一听是刘知县家的,岗亭里巡逻队的人,连忙生火做饭送炭盆,生怕招待不周。 一个队长还跟颜汐感慨,“小姐,您有事只管吩咐我们,有啥要跑腿的也只管让我们干。刘知县为了新野百姓,日夜泡在浑河大堤上,我们只恨没机会为他老人家出点力。” 老人家?颜汐不由愕然,十九岁的老人家啊。 不过,有人知道他做的是为了百姓,刘衡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走走停停,后来眼看着雨缠绵不绝,路上还碰到刘衡打发回县衙,要运粮食回去的衙役,颜汐不是暴雨也不停了,粮食上盖足了雨布,她冒雨赶路,三天后才到达南苑乡。 一路打听着,走到浑河大堤,坐在马车上,透过朦胧雨帘,看到前方一群人在堤坝上缓慢移动。压根看不出谁是谁,所有人都是挽着裤脚管,踩了一脚泥,有人从马车边走过,身上、头上都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泥巴团。 一群人肩膀上扛着稻草编的草袋,从马车边走过,走了几步,当中一个人忽然停了下来,匆匆返回看了马车几眼,“车上是谁?” 颜汐唰地一下拉开车帘,果然是刘衡站在马车边上。 他肩膀上跟民夫一样扛着草袋,浑身上下湿透了,头上稍微好点戴了个斗笠,可是这风雨交加,斗笠压根挡不住什么雨水。就站在马车边这会儿功夫,他身上已经往下滴水了。 “汐儿,你怎么来了?胡闹,快回去!” “二郎哥,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气急败坏,一个不敢置信。 颜汐是真没想到,一直白面书生样子的刘衡,才几日没见啊?脸庞黑瘦,眼底明显的黑眼圈,透出一股无法掩饰的疲惫。身上的官袍,下摆塞到了腰带里,泥水一层又一层,都看不出官袍那本来的青色了。而他脚上跟民夫一样打着赤脚,被水泡得发白。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颜汐喃喃又问了一句,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粗鲁地擦了一下眼睛,就要跳下马车。 “你别……”刘衡吓得伸手拦住,“这儿都是泥水,你下来干什么?” 颜汐没再坚持下马车,示意刘衡将草袋放到马车车辕上,刘衡坐到车夫边上,颜柳拿了一顶伞遮雨。 颜汐问道,“大堤怎么样了?” “目前还好。昨夜有两处地方渗水,幸好夜里巡逻的人及时发现,堵住了。”刘衡的声音也是沙哑疲惫,但是说起渗水处被堵住时,语气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只是,想到眼前的困境,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是如今堤坝上粮食不多,草袋也不够了。如今还没到秋收的时候,百姓家中囤积的稻草不多,南苑这儿,几乎所有人家的稻草,山上能编织袋子的杂草,都收过来编成草袋了。我派人去其他乡镇搜集,也还没消息回来。” 没有稻草,有银子也买不到草袋,没东西装运沙土。若是堤坝再有渗水处,要拿什么去堵呢? 第301章 太爷的吃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忧心没有草袋子装运沙土,没等颜汐开口,车夫憋不住先报喜了,“太爷,小姐这次运来的十几车里,有几千个麻袋呢。” “是啊是啊,还有两车油布……”边上一个长随也高兴地说道。 刘衡意外地看向颜汐,颜汐双眼亮晶晶,一脸小得意求表扬地看着刘衡。 她平时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哪里会有这样像只小狐狸的神情?天下还有比颜汐更好的贤内助吗?刘衡高兴、激动、忘情之下,一把抱住了颜汐,“汐儿,你真是及时雨啊。” 他这动作太突然,颜汐惊叫了一声,刘衡回过神连忙松手,颜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好吧,已经全是泥印子了…… 于是,她一把抱住了刘衡,还使劲搂了搂他的肩膀,将头抵在了他肩膀上。反正都脏了,就给他一个爱的鼓励吧。 “衣裳湿了,湿了,有人……”刘衡一向是端方守礼的君子,刚才自己一时忘情当众抱了颜汐,正不自在呢。没想到颜汐会忽然反抱回来,他猝不及防之下,手忙脚乱想拉开颜汐,差点没坐稳,自己从车辕上滚下来。 还是阿大刚好走到马车边,用手撑了一把,才把刘衡给稳住了。 刘衡拉开颜汐,将她塞回马车里,嘴里一叠声训斥道,“淋湿了是好玩的?你看看脸都冻白了,这要着凉了怎么办?就算你弄到了麻袋和油布,让人送过来就是,何必自己跑过来……” “人家担心你啊。”颜汐钻出马车,低声说了一句,刘衡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嗓子眼里,再说不出训斥的话。 其实,他也想颜汐的。尤其是看着草袋子越来越少、听到还要有飓风暴雨、想到大堤可能要守不住了,他想他身为新野父母官,只能和这大堤共存亡了。这念头浮起时,他就想好歹在共存亡前,能见颜汐一面,告诉她自己挺想她的。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见到了,她还带来了这么多东西。 刘衡偷偷看了看周围,在马车车身遮挡下,他小心地往车门那儿靠了靠,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拉住了颜汐的手。 颜汐在车内靠在车门上,两人隔着一层车帘,好像相互依偎着一样。 其他人都默契地假装看不到端方的县太爷,逾矩地当众拉着自己未婚妻的手,还很有眼色地挪开眼,假装在欣赏雨景。 颜柳最难受,她坐在马车里,视力又好,只能两眼望着头顶的车篷顶,假装自己是木头人。 颜汐也没将手抽开,另一只手从马车里拉过一块油布,给刘衡披在身上。 眼看快到大堤了,颜汐想问问刘衡马车要停到哪儿去,抬头却看到刘衡双眼紧闭,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微微打着鼾,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太……”阿大想要叫人,颜汐连忙摇手让他噤声,车夫一勒缰绳,马车一颠,刘衡噌一下跳了起来,眼睛还未睁开,嘴里问了一声,“水位到哪儿了?” 睁开眼,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还紧握着颜汐的手,连忙松开,跳下马车,下意识想要整整衣裳,又发现自己身着短褐,压根不需要整理仪容。他咳了一声,严肃地对后面的车夫说道,“麻袋都送到那边山脚去,你们顺便就在那儿帮忙挖土装袋。”又吩咐路过的民夫叫人来搬麻袋,才转头对颜汐说,“东西送到了,你快回去吧。” 颜汐看到自己所在的周围,都是简陋的三根木头一支搭成的窝棚,窝棚顶上面胡乱盖了树叶,窝棚里面丢了粗木头算是抬高离地,累极了的民夫,就这么钻进窝棚里,往木头上一趴,睡着了。 她连忙拉住刘衡,“二郎哥,你这些时候吃什么?” “别担心,粮食还是够的。”刘衡掏出一个黑乎乎的杂粮饭团,“你看,每顿大家都吃饭团呢。” 边上走过的一个民夫张了张口,被刘衡一瞪,又低头走开了。 颜汐借着马车上挂着的气死风灯发出的橘黄色光,看那所谓的“饭团”,这哪是什么饭团啊,米糠都看到了。在阳山村最穷的时候,刘衡都没吃过米糠。 刘衡看颜汐怜惜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身边这么多人来来去去,他端着县太爷的架子,冲颜汐粗声说道,“行了,你回家去等我回来。” 这是摆一家之主的架子?颜汐不由一笑,低声问,“我要是不回去呢?” 刘衡无奈地叹气,“这次你就听我的,这儿人多眼杂,做的都是体力活,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回去,我好安心。你看这堤坝上下,也没女人在这儿。” 颜汐不由好笑,“我留在这儿,不就有了?你看看你在这儿修堤才几天,吃的都是米糠饭团,还都是冷水冷饭,肯定不少人吃不消了吧?我做不了体力活,但是我可以带人熬姜汤给大家驱寒,还可以带人搭好窝棚,让大家轮流休息。你在堤坝上面放心忙活,我就在大堤脚下,给你做好后勤杂务。你放心,我带着小柳和阿大他们,不会去危险地方的,你单独在这儿,颜枫也不在,我不放心……” 说到后来,她伸手拉了拉刘衡的衣袖,颇有些撒娇的意思。 刘衡哪里见过颜汐这么柔声细语地求自己啊,痴痴看着颜汐的眉眼,应了声“好”。 颜汐立马松开手,推了他一把,“你去忙吧,等会儿我让人上堤找你。不用再派人,我带的人手够的。”她又眉开眼笑地冲颜柳说,“小柳,快点,我们下马车。” 刘衡被颜汐推了一把,不由后悔,自己这算是中了美人计?怎么能答应她呢?这时又有民夫找过来,他只能叫了一个人给颜汐带路,让她到地势高的地方去待着。 颜汐走了几步,一双绣花鞋已经鞋底进水了,这时候真有点想念现代的雨鞋。 她也不能当众脱鞋挽起裤脚,只能踩着水,跟着那人往前走。 走到一处地势稍高的窝棚前,颜汐看着这窝棚稍微好点,起码窝棚顶上不像别的只盖了树叶,这个窝棚好歹盖了一层草编的帘子。 “这是太爷歇息的窝棚,只是他也就第一天在这儿躺过半夜,后来大堤的土有泡软的样子,他就跟大伙一样,累极了就在堤坝上坐着打盹……”那民夫是个中年男子,不知道颜汐的身份,心里纳罕一个小娘子怎么会到堤坝上来,可是县太爷吩咐的,他只管听话就是。 把人送到窝棚前,他可能心里憋着话太难受,忍不住又跟颜汐唠叨,“太爷是个好官啊,俺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官……人家说堤坝要是守不住,太爷就不能当官了。堤坝守不住是天灾,太爷这么好的官,凭什么啊?” 颜汐与有荣焉,“嗯,他是个好官。大叔,堤坝一定会守住的,他一定会继续做下去的。” “对,俺爹也这么说,他说老天爷不能总不开眼,好官不会都不长命的。老天爷总会开一次眼的……” 颜汐不由鼻子一酸,重重点头,“放心吧,大叔,会好的。” 那民夫抹了把脸,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堤坝赶去。 太爷调了很多民夫过来,但是这些日子阴雨交杂,吃的是冷食,渴了就随便喝口冷水,大家受寒的受寒,拉肚子的拉肚子,不少人都被送回到附近村子去,堤坝上人力紧张。 第302章 这念头不对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所站的地方,是和大堤差不多一样高的一个山坡。 浑河在新野县内,只有这一段是长约二十来里的防洪堤坝,两头都是群山,而这段堤坝的斜对面是辽中县境内。 站在这儿,能看到大堤上人影幢幢,松油火把在风雨中摇晃不定,时不时就有火把被雨水熄灭,然后再被点亮。 显然,刘衡刚才说堵住了,其实是安慰自己的话,只怕那渗水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堵住。这种防洪大堤,连日雨水,一旦堤坝被泡软就危险了,只能靠两头堵上沙袋,防止堤坝垮塌。 浑河对岸的辽中县,应该也在抢险修堤,但是看对岸稀稀疏疏、几乎看不见火把影子,显然在修堤的人不多。 只要熬住,只要比辽中县的堤坝坚挺就好。 颜汐只觉得自己有些狠辣,因为心里竟然冒出要是对面的堤坝垮塌就好了。 浑河两岸,康平、辽中、新野……若是飓风暴雨不停,几个县都有被洪水淹没的危险。 只要辽中县或康平县甚至其他沿岸的堤坝垮塌,那洪水倾泻而下,新野就安全了。 她知道自己这念头不对,对面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也是百姓赖以为生的良田…… 可是,面对未知的黑暗,想到堤坝一旦垮塌,站在堤坝上的刘衡必定无法幸免于难,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最后,她只能硬生生用左手捏着自己右手虎口,让自己停下胡思乱想。 “小姐,这窝棚也漏水。”颜柳身上披着油布到窝棚里转了一圈,无奈地说道。 颜汐探头一看,这窝棚里铺着油布,可油布上已经一层水了。 这处山坡跟大堤那座山相连,地势平缓,不用担心滑坡泥石流,有山挡着风也小些。 颜汐深吸了一口气,干活吧,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大家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他们得尽最大的人事才行。 颜汐叫了自己带来的长随和护院队过来,一一派了活下去。 阿大带了一队护院队,在山坡边上选了地方,开始一一搭建新窝棚。他当年在军队里,安营扎寨见多了,很快就选好地方。 大堤底下那些随意搭建、杂乱无章的窝棚,一一被拆了,木头挪到阿大指定的地方重新搭好三脚架,上面用颜汐带来油布做顶,里面垫了木头再铺上油布,霎时就干燥整洁起来。 颜汐自己带着几个人匆匆架起几口临时的炉灶,马车里带了干燥的木柴,开始烧火煮姜汤。 她来的时候就想过这里条件简陋,除了锅灶碗盆,就连筷子都带了几筐过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民夫正打算啃冷冰冰的米糠饭团时,热姜汤的香气在空气中传播开来。 很快,阿大带着几个人,挑着箩筐、抬着几个大铁壶,来到大堤上。几人将东西放下,一个长随拿着铜勺敲在铁盆上,大声招呼道,“大家别喝冷水了,快过来,喝碗姜汤驱驱寒。” 还有什么比阴雨寒意的时候,来碗热姜汤更舒服的事吗? 正轮到休息打算啃干粮和冷水的民夫们,一个个赶紧聚集过来。 阿大一只手不太方便,站在一边维持秩序,几个长随手里,一个端碗,一个拎着铜壶倒水,拿到姜汤的民夫往前走,喝完之后将碗放到边上的空箩筐里。一个箩筐放满空碗了,马上就有两个长随过去,抬起箩筐送回山坡那边。 颜汐挽起袖子,和颜柳两个将这些碗都拿热水泡一遍。 阿大几个想不通为何这么做,颜汐是生怕碗上有病菌,这时候又没消毒水,只能靠开水消毒杀菌了。 刘衡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看到热腾腾的姜汤,笑了,好像只要有汐儿在,吃喝上面从来就不会委屈。 他刚这么想着,阿大过来将他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太爷,小姐给您特意烤的。”将东西往刘衡手里一塞,拿过边上的雨伞给刘衡遮雨。 自己又有小灶待遇啦?这么短时间,也不知汐儿怎么弄出吃的来的。 刘衡接过来,菜叶包裹着还是热腾腾的,一口咬下去,原来也是饭团,应该是冷饭蒸热的。 不过,这味道,就不是米糠饭团能比了。 饭团里裹着榨菜肉松,外面的生菜叶子脆脆的,每口吞下去,就觉得口齿留香,肉松的美味让他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自从来到新野,好久没吃过汐儿做的饭菜了。就连中状元吃的御赐的琼林宴,都比不上汐儿所做的十分之一美味。 三个拳头大的饭团,刘衡愣是几口就吞下去了,肚子里有了热食,只觉得身上都暖和了。 一个长随送过来一碗姜汤,他一喝,竟然是红糖姜汤? 长随笑着说,“小姐特意嘱咐的,让太爷喝这个,补血活血。” 这是女人喝的吧?刘衡心里腹诽,嘴巴却是一点没客气,几大口喝完,感觉全身上下都冒出热气,寒意好像从每个毛孔里逼出来了。 阿大看刘衡吃完喝完了,将颜汐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颜汐说吃冷食不好,明天早上开始,她给大家准备些热汤热饭,刘衡看着大堤上下的民夫,不由犹豫,“这么多人,她来得及做这么多吃的?” “小姐说吃冷的对身体不好。” 刘衡略一犹豫,对阿大说,“等会儿你去找范里长,让他找些健壮的妇人来帮忙。” “是。” 刘衡转身冲边上的人大声说,“大家今晚再辛苦一顿,到明天早上,就有热饭菜吃了。” 民夫们不由发出一声欢呼,只觉得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等会儿轮到歇息的,到那边山坡那儿歇息。”刘衡又指指远处的山坡,“到那儿可以烤烤火,把衣裤烤一下,窝棚都是干燥的。” 民夫们又是一阵欢呼,这次欢呼声,比刚才的声音还要大。他们醒着泡在泥水里,睡着的时候还是泡在泥水里,听到能烤火,只觉得自己比地主老财还舒服了。 第303章 火塘苏叶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带来的第一批麻袋,都是盐商车队打算用来装盐的袋子。这种袋子,格外结实织纹细密,为了防水还特意用蜡油刷过。 民夫看着这些袋子,觉得比自己身上穿的麻衣布料还要结实。 一分价钱一分货,这麻袋的质量,当然要远超稻草、杂草编的草袋。 麻袋往渗水的地方填上去,不用担心会像草袋那样不结实,水泡久了会散开。所以,当上千个麻袋装的沙袋填充到渗水的地方时,新野县几个懂水利的人反复查看后,禀告道,“太爷,这两处渗水口堵住了!” 终于堵住了!刘衡只觉得心头一松,边上听到的民夫们高兴地咧开了嘴,互相转告这好消息,堤坝上下立时像过年一样人人欢声笑语。 “今夜堤坝巡逻的人不可松懈,其他人快点去歇息一下。”刘衡止住了大家欢庆的神情,“只怕还要有飓风来,还不可懈怠。能歇息的时候都去歇一歇,养精蓄锐!” “是!”民夫们响亮地答了一声,倒有点沙场秋点兵的雄壮。 刘衡又叫来巡逻队仔细嘱咐,将领头的几个人更是吩咐一定要看好堤坝,然后,才拖着沉重的脚往山坡走去。 一路上,没有民夫们再随意蹲地上打盹,泡在泥水里睡觉。 刘衡有些不放心,索性拐到阿大带人搭的窝棚那边去瞧瞧。 走到那背风的山坡下,就看见沿着山坡是一座座三脚窝棚,这些窝棚一排排弧形排列着,中间都留出一人宽的走道。 而每个窝棚搭建得很巧妙,可不是那种简陋的三根木头一支,而是多加了一根木头,做了个小屋檐,屋檐下有木条当晾衣杆,而底下挖了脸盆大小的一个火塘。 就多了这么一根木头,窝棚马上就不一样了。 民夫们爬进窝棚睡觉,湿衣服脱了挂在屋檐下的晾衣杆上,有火塘烤着,窝棚里显得暖融融的,湿衣服在火上烤一晚,第二天至少也能半干。 原来堤坝下搭建的窝棚,大家都不愿意进去睡,感觉躺里面和在泥地里没啥区别。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刘衡站在山脚下,看到窝棚入口那儿有民夫静悄悄地排队喝水,而山坡上,一片鼾声在夜色里传来,冲淡了阴寒之意。累极了的民夫,在干燥暖和的地方,真是沾地即睡。 阿大带着护院队在窝棚间穿梭,看到刘衡,跑过来,“太爷,您也快去睡一觉,小姐她们在那边呢。” “你们不睡?” “我带他们几个走一遍,虽然湿哒哒的不容易着火,到底每个窝棚前都有火塘,火不是好玩的。我将护院队分成四队,一个时辰换一班,就在各个窝棚间看看。万一有事,也能叫醒大家。” 刘衡点头,“辛苦大家了。” 原本大小事情都得自己挂在心头,颜汐带着阿大这些人到了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操心的。一直绷着的弦松了,人马上困顿起来。 等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自己原来那个窝棚的前,觉得这地方自己都认不出了。 颜汐难得奢侈了一把,直接将两辆马车车厢拆下来当帐篷,两辆车厢之间,用油布搭了走廊,走廊下放了桌子,整个地方都用木板垫高。这简陋的地方,颜汐这么一收拾,愣是弄出了两间卧室加一间客厅的感觉。 而在帐篷下面,油布搭了一排简易的棚子,里面搭着简易炉灶,十几个铜壶正在炉灶上冒着热气,这次不是姜汤的香味,那香气也挺好闻的。 时不时有长随过来提走一个铜壶,显然是送到民夫那边的窝棚去,让他们睡前喝杯热水。 靠近帐篷的地方也有一口炉灶,颜汐正在灶前忙活着。 橘黄的火光跳跃着,颜汐整个人也透出了一种暖黄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小妇人,正在等待归家的丈夫。 她可不是正在等着自己回来吗?刘衡忍不住靠在棚柱上,痴痴地看着。 颜汐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大活人站在棚底下,再一看清是刘衡,嗔道,“还站在那儿干嘛?雨没打够还是风没吹够啊?” 刘衡笑了,吸了吸鼻子,“这煮的是什么?闻着挺香的。” “苏叶茶。”颜汐拿出一个杯子,给刘衡倒了一杯,“跟姜汤一样,也是驱寒的。” “原来是紫苏泡的茶啊。” 乡下人没钱买药,都会有自己的土办法。比如大家都知道,紫苏泡茶能驱寒。天冷的时候感觉人冷了,喝上一杯,寒意就被逼了出来。 刘衡端着杯子大口喝了几口,这紫苏茶不像姜汤那么辛辣,他几大口喝完一杯,忍不住又倒了一杯。待在这堤坝上,真是喝口热水都是难事。 他自然也安排了烧饭的民夫,可是大老爷们除了做饭的时候,谁会想着备热水啊?冷水喝起来又快又方便。 看刘衡喝完紫苏茶,颜汐将炉灶的火压了压,打开锅盖,一阵清香传来,“我下了一碗鸡汤面,你吃一碗快点去睡吧。”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连鸡汤都是在路上借岗亭躲雨时熬好,装在壶里带过来,不然哪有这么便捷啊? 民夫们吃的,都是在最靠近堤坝的一个村子里做好,再让人挑了送到坝上来。雨天里这么一段路,送到时早就冷了。雨水再冷食,难怪会有着凉倒下的。 刘衡闻着味道就饿了,端过面条,上面竟然还卧了个鸡蛋,烫了青菜,端起来也是几大口吃完,吃饱喝足了,感觉再也挡不住疲倦了,打了个呵欠。 “干衣服给你放屋里了,你换上泡个脚再睡。” “好。”刘衡模糊地应了一声,走进空着的那个车厢帐篷里,湿衣服一脱,套上内衣,感觉坐着的褥子干燥又暖和,他想先靠一会儿再出去洗脚,结果这眼睛一合上,马上也是睡着了。 颜汐在外面帮他调好洗脚水,左等右等没出来,探头一看,人都睡着了。幸好湿衣服都脱下来了,她只好将湿衣服给拿出来,直接将洗脚水搬进去,将刘衡的脚放到水盆里泡了会儿,再擦干。 这么一圈折腾下来,刘衡别说醒,连个翻身都没有。 第304章 酒酿麻辣烫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第二天一早,依然是阴雨绵绵的天气。 不管是刘衡还是山坡窝棚里酣睡的民夫们,都是在睡梦里被一阵甜香给馋醒的。 护院队队员们拿着铁盆当铜锣用,哐当哐当一阵乱敲,“起来了起来了,大家快点起来吃早饭啊!” 民夫们睡眼朦胧地起身,一摸底下躺着的地方是干的,有点分不清自己是睡在哪儿了,要不是起身就撞在窝棚的屋顶上,差点以为睡自己家呢。 大家不由嘻哈笑起来,伸手从窝棚前的晾衣杆上拉了衣裳下来,衣裳都干了,三下五除二套上,匆匆漱口擦把脸,赶着就往山坡底下跑。 天爷啊,这闻着有酒香,难道昨夜堵上渗水口,太爷今天高兴地犒劳大家喝酒了? 众人猜测着跑到山坡脚下,还是太爷家的那群长随在给大家盛早饭,一看却不是酒,有酒香也有甜香味,里面还有米粒、蛋花。 这可是新鲜吃食啊,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叫起床的难听的哐当声,听起来都是悦耳的。 大家排着队,伸长脖子等着吃早饭。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接过碗喝了一口,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真的有糖啊。有民夫忍不住砸吧了几下嘴,回味着那股甜味和淡淡的酒味。 糖不像盐,不是日常必备之物,有些人家一年到头,只怕也就过年的时候舍得称几两糖,用糖水招待来拜年的客人。 今儿这早饭,实在太奢侈了。 有人忍不住问长随,“大哥,这是什么啊,这么好喝。” “这可是好东西,我家小姐特意为大家做的酒酿蛋花汤,每人喝一大碗,暖肚驱寒还有营养,你们端着到那边去喝,那边再去领杂粮大馒头。” 这一顿早饭,民夫们吃完额头都冒汗了。 等范里长带着几个人赶着驴车送吃的过来,发现大家都吃好了,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着挖土装袋,而夜里的那群人吃完之后,在窝棚里补觉去了。 范里长有点傻眼,昨夜县太爷吩咐他找些健壮妇人来帮忙做饭,他还以为要到这儿垒炉灶呢,特意带了两个工匠,没想到太爷这儿都吃上了? 他找一个民夫带路,赶到刘衡这边,刘衡正坐在自家那个临时“客厅”里,埋头喝着酒酿蛋汤。不过颜汐又给开了小灶,这馒头可不是直接吃杂粮馒头,而是切成一片片,在炭火上烤得两面金黄金黄的,撒了花椒粉和盐,吃起来脆脆的,带着馒头的焦香味,别提多好吃了。 颜汐坐边上烤,刘衡几乎是她烤好一片就吃掉一片。 范里长就觉得,太爷这坐姿这神态,看着不像在抢险防涝,而是在郊游野炊了。 他不由看了颜汐几眼,听说这就是县太爷的未婚妻啊,看着年纪真不大,可胆子真不小。哪个妇人敢跑到随时有决堤风险的堤坝上来啊? 而且,从堤坝上下民夫们的嘴里,他愣是没听到之前听到的担忧、焦虑和抱怨,大家说的都是昨晚的姜汤、苏叶茶真驱寒,昨晚的窝棚睡得好舒服,早上的酒酿蛋汤太好喝了…… 若是范里长懂军事的话,一定会说一句“军心安定、士气大振”,可他不懂这些,就觉得看着大家伙儿的精气神都好了。 刘衡看到范里长,伸手招呼他坐下。 颜汐又去盛了一碗,颜柳端过来放到范里长面前。 范里长喝了一口,也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太爷,这……这酒酿蛋汤跟姜汤一样驱寒啊,还更好喝。” 刘衡一笑,“范老丈,昨夜让你找的妇人,有没有找到?” “找到几个。”范里长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早该想到让人到堤坝这儿做饭,前面那十多天,县太爷和大家伙儿也不用吃冷食了,“是小的虑事不周。” “不怪你,之前忙着招人筑堤,哪里想得到这个。”刘衡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口吃的,居然马上让民夫们的精神振作起来,看山脚下走过的人影,只觉得脊背都比昨日挺得更直了。 颜汐对范里长说道,“范老丈,麻烦找三十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来这儿帮忙,县里马上会送粮食过来,你带人接了妥善保管,隔几日就送一批粮食过来。来帮忙做饭的妇人,我给十文钱一天。” “当不得当不得,这是为了南苑,大家都是为了保住自家的田地房屋……”范里长想要推辞。 颜汐摆手说道,“在堤坝上抢险的民夫们,一天有二十文工钱,来帮忙的妇人,怎么能不给工钱呢?家里都是一家老小,都有事情忙活,丢下家里的事来帮忙,工钱是应得的。” “就这么定了,来帮忙的妇人,一律给十文钱一天。不过就一条,选嘴巴紧手脚麻利、踏实干活的人,你把人带来,都交给小姐安排。”刘衡跟范里长吩咐了一句。 这些日子他在堤坝上忙活,不管大事小事,都是他拍板决定。这吩咐的架势,马上带出了两分上位者拍板的威严来。 范里长一个字不敢多说,忙应了一声“是”。 很快,范里长就带了三十个老实本分的妇人过来。 几千人的吃的,就靠颜汐这十几口简易炉灶,炒菜是不要想了。又要吃得暖和,又要做得快,颜汐一想,还有什么比麻辣烫更合适的吗? 她让人在村里蒸饭、做馒头。而堤坝这山坡上,她直接让人送了半扇猪肉过来,每口大锅里丢了肉骨头做汤底,配了几个爪篱。锅里的水开了,颜汐给妇人们做示范,各种蔬菜丢一把到爪篱里烫了烫,捞出来倒碗里,倒上几勺大骨头熬出的浓汤,肉香味在空中漂浮着,香味四溢。 肉骨头汤啊?家里舍不得买肉,现在端着一碗热乎乎油汪汪的麻辣烫,民夫们拿着馒头或米饭,一口喝下去,那油水从喉咙滑过,肚子里好像一下觉得有东西了,人也精神了。 一大碗浓汤麻辣烫喝完,别看里面只有些菜叶菌菇,喝着又暖和又美味,额头上都冒汗了。 范里长来送饭时,还得跟刘衡抱怨,说有人听说民夫伙食好,吵着要来堤坝上干活。如今人手够了,他不得不狠心拒绝,为这可没少挨乡亲们的骂。 吃住一改善,每天病倒的民夫便少了很多,干活的时候大家的精力也更足了。 刘衡冲颜汐拱手,“汐儿,还是你想得周到啊。没想到就睡的地方挖个火塘,吃饭加碗热汤,着凉发热的人马上就少了。我之前就没想到这些。” “事情那么多,你哪里可能件件都想到啊。所以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还有这话?”刘衡愕然想了半天,“你又瞎编了糊弄我。” 好吧,就算是自己瞎编吧,颜汐抿嘴一笑,又叉腰摆出茶壶状,“所以说,你以后有事别瞒着我,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刘衡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古代读书人,还是觉得男主外女主内,有事就该男人扛着。所以,碰上大事,下意识就想瞒着颜汐。 颜汐觉得,自己得趁机教育他一下。 “是是是,以后有事,绝不敢瞒太座大人。”刘衡看看四下无人,拱手伏低做小讨饶。 他实在是被颜汐念叨怕了,从她到堤坝到现在,念了不下百遍啊。 颜柳和阿大几个一看太爷又被小姐念叨,连忙脚步一转,绕路到边上走一圈去。 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太爷的威严,还是要顾虑一下的。 第305章 一样的徭役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盐商车队这边,大家在颜汐面前答应要给新野捐钱捐物、得到颜汐的保证后,各自正暗喜着,转头发现其他人竟然也捐了,不由暗骂刘扒皮家的未婚妻也不靠谱,说好的“照顾自家”呢? 可是,就算觉得被颜汐坑了,他们也不敢反悔。 人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鹤立鸡群啊。 别人都捐了,自己不捐怎么行,要是答应捐了再不捐,那更是树敌啊,那不就等于得自己一个人面对刘扒皮的报复了? 而且,沈家、丁家,就连有女儿在知州府的朱家都捐了钱物,其他人家一向以这几家马首是瞻的,危机意识空前浓厚,生怕落在别人后面,一点儿不敢耽搁,想方设法凑东西送过来。 丁三爷为了表示对刘知县抗洪修堤的支持,更是亲自押送钱粮到南苑来,打算在刘知县面前留个好印象。 丁三爷一口答应为新野捐八万两白银,此事不是小事。所以,他特意回了一趟辽中县的丁家。 丁家在辽中,辽中县境内的浑河堤岸,比新野还短些,约莫十多里长,也是年久失修。 辽中知县为了抢修堤坝,在县内抓壮丁服徭役。 辽中一路上,时不时就碰到被绳子绑成一长串的壮丁,身上背着干粮,脚下穿着草鞋,满脸愁苦之色,往浑河大堤走去。衙役兵丁们拿着皮鞭,一路驱赶,若是有人走慢了,就是一鞭子抽过来。 说是壮丁,丁三爷看到强拉来的民夫中,有不少已经是头发花白、步履蹒跚了,别说修堤,走到堤坝那边只怕就去了半条命了。 辽中官道两旁,田地里积水已经能淹没小腿了,百姓们眼看收成无望,只能坐在田头大哭。 被拉走的壮丁们抹泪,妻儿老小在身后哭喊悲号,宛如人间地狱。 大家都在说辽州堤坝已经决堤,不少百姓,神情凄惶,手里拿着大包小包,一副逃难的架势。可是,碰上衙役了,若是刚巧逃难的人里有男丁,哪还有逃的机会,不由分说就被绑了。躲过衙役,路上还有地痞无赖,专捡老弱妇孺下手抢掠。 如今才是八月,飓风还未过去,康平、新乡等处也有百姓逃亡,触目所见,好像整个辽州都是乱的,到处人心惶惶,到处啼哭呼喊,没有一寸净土。 等到了新野境内,丁三爷就觉得一下从地狱回到人间了。 新野县内也是风雨交加,可百姓们却没有凄惶之色。 丁三爷的车队走在官道上,还有孩子们挽着裤腿追着马车跑跳嬉戏。 “见鬼了,辽中那儿跟新野就在浑河两岸,那边的百姓都忙着要逃荒跑路,这边百姓还在忙着种地啊?”丁三爷忍不住跟人议论。 其他人一看,可不是嘛,在田地里忙活的大多也都是老弱妇孺,他们忙着排积水、抢栽抢收作物。 官道边的排水沟起了大作用,雨势一小,田地中的积水就顺着排水沟往河道中流。 官道边的岗亭处有一部分青壮年,丁三爷在一处岗亭避雨时,这处岗亭的巡逻队队长一听是送钱粮的盐商,都喜笑颜开,甚至还半价招待了他们一顿饭菜。 丁三爷受宠若惊,看着岗亭这儿堆着的蔬果,“你们这些菜要被水泡烂了吧?” “没事,这些菜一部分送到南苑去,太爷带着那么多人在修堤,每天吃的菜可不少。现在大堤上做的菜味道可好了。这些菜与其烂地里,肯定要收起来送过去给大家吃啊。”巡逻队的队长自豪地介绍,“还有一些挂岗亭这儿烘烤干了做成干菜,回头没菜吃的时候还能应急。” 丁三爷一看,岗亭仓库这儿果然隔了一块,摆着一个个竹架子,里面几个妇人忙活着阴干蔬菜,还用了炭盆在边上烤着,这种干菜做法倒是新鲜。 而且,看这些人神态安详愉悦,毫无争抢行为。 巡逻队的队长还挺忙。就丁三爷躲雨那么点时候,附近的村子有人赶过来,说是房屋漏水要快点修一下。 队长一条条记下来,找人出去按照险情大小、地方远近,派人帮忙抢修。 巡逻队的队伍又扩大了,一些体力好的中老年男子也一起跟着,哪个村子碰到有房子进水漏水的事,都会跑到岗亭这儿来找巡逻队报备。 而巡逻队的队长一条条记录下来,按照险情大小、地方远近,派人去帮忙抢修。 若不是时不时听人谈起县太爷和堤坝的事,压根看不出这儿面临决堤的天灾。 而越靠近堤坝,他们越是奇怪。还没到堤坝这儿,就看到一队队民夫们精神昂扬、热火朝天地干活,沿着两边开挖排水道,显然是在将河水引流到其他地方。 大家肩挑手扛,干活麻利,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悲苦之色,反而有说有笑的。 朝廷征徭役见多了,哪个服徭役的民夫不是愁眉苦脸,真没见过这么兴高采烈的。 “他们是在服徭役?”丁三爷惊讶道。 边上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路过,刚好听到了这一句,“他们是在服徭役啊,太爷让大家去修堤呢。” “老人家,修堤可是危险之事……”这么高兴的样子,不怕死吗? “修堤危险,决堤了更危险。我们县太爷说了,修堤抢险不是帮别人干活,是为了自己家呢。”老人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家三个小子都去修堤了,我跟他们说了,这时候怕有啥用?把堤坝修好了,家就能保住了。再说,我们县太爷可是文曲星下凡,跟着他干活,有神仙保佑。” 别说刘衡不是文曲星,就算他是,文曲星还管安危、出行平安了? 丁三爷只觉得荒谬绝伦,可是其他人不觉得荒谬啊,那老汉一说,边上走过的民夫们还连连点头,“就是,大爷您放心好了,我们县太爷可不是一般人,跟他做事踏实着呢。之前也就是住的窝棚湿了点苦了点,现在,大家住得好吃得好,我们村有人想来修堤,还没轮上呢。” 还有人问老汉,“大爷,您家三个儿子都在大堤上,您怎么还有工夫来这边,地里忙好啦?” “巡逻队给我们村里一起把排水沟挖好了,我刚好闲着,那三个臭小子捎信回来,让给送几双新草鞋过去。这不,我刚打好了十双,赶紧送过来。” 老汉和几个民夫说笑着往前走,一下就将丁三爷这车队丢后面了。 丁三爷再往前走,就碰上一些挑着箩筐往堤坝那边送菜的,他的马车里装着粮食和麻袋、油布等物,眼看走不过去了。 他只好先自己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去找刘衡。快到堤坝脚下时,闻到了一股酸辣的香味,这地方还有酒楼? 第306章 不同的结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丁三爷在大堤脚下闻到一股酸辣味,难道这儿还有酒楼?他正好奇这香味是何处传来的,就听到有人哐当哐当敲着铁盆。 大堤上下立马一片安静,铁盆敲完后,几个声音喊道,“兄弟们加油干啊,今儿午饭有酸菜鱼啊!太爷说啦,第一队运好五百包沙袋的,奖酸菜鱼一盆。” 这话喊完,大堤上下一阵喊声,紧接着,就看到运沙袋的人,跟打了鸡血一样,扛起沙袋就往大堤上跑。那速度,只怕就算后面有老虎撵着,也不过是这速度了。 丁三爷傻眼了,为了口吃的,这么拼命? “你知道什么?第一才有,其他的不够吃。”有人听到他不自觉问出的疑问,喊了一句。 “别说话,说话了跑不快。”边上马上有人训了说话的民夫一句。 这是一口吃的吗? 这是一大盆吃的啊! 如今堤坝上的伙食,别说家里,就算大酒楼都比不上。那滋味,吃一顿能跟人吹三天。 接下来,丁三爷想问问刘知县在哪儿,再也没人理他。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穿着护院衣裳的,那人将他带到山坡上。 刘衡正站在十几口炉灶后面,眼前热气腾腾,他一身短褐,还不停给人鼓劲。 丁三爷就觉得这刘扒皮看着,跟想象的差太多了。 “在下辽中丁显,拜见知县大人。”说起来,丁三爷还是第一次正式参见刘衡。 刘衡一听是丁显,笑着伸手扶起,“丁管事多礼了,多谢丁管事为新野修堤之事慷慨解囊。” “应该的,应该的。”丁三爷连忙又表了一番忠心。 刘衡大方地一招手,“难得丁管事亲自押送东西到这儿来,一路车马劳顿,想来没有用过午饭吧?不如本县做东,请大家吃一顿午饭聊表谢意。” “这个……哪里能让大人破费,应该我请大人……” “既然来了,先来尝尝。我这儿的酸菜鱼,可是同安府名菜,北地只怕不多见。”刘衡一屁股坐在一个树墩上。 丁三爷也不想扫兴,再说,听到是酸菜鱼,他也挺好奇让民夫们这么激动的菜到底是何味道,也没再推辞,左右看了看,还有一个树墩,他去抱过来坐到刘衡边上。 颜柳拿大铁盆装了一盆酸菜鱼过来,不一会儿,又端了三个菜,“太爷,小姐说丁管事远来是客,一个菜太简陋了,添三个菜来。” 颜柳拿托盘端上来的,一盘是地三鲜,一盘是肉沫酸豆角,一盘是凉拌粉皮。 丁三爷没看菜,倒是偷看了颜柳几眼,这不是县太爷家未婚妻身边的丫鬟吗?原来县衙的人说小姐到大堤来了是真的啊,这颜汐倒是不怕死,这么危险的地方也跟来。 对于颜汐与刘衡的关系,他心中又猜测了一番。等到一筷子酸菜鱼入口,丁三爷就没心思再想别的事了。 这风雨连绵的天气,透着一股湿冷,一口酸菜鱼吃下去,人暖和了,胃口也开了。刘衡还真没吹牛,这菜北地还真是未曾吃过。 早饭就吃了点干粮,哪有这酸菜鱼好吃啊?他也算吃过不少好菜了,矜持地吃了两口后,眼看鱼片少了,还是没憋住,也跟着刘衡运筷如飞。 他们正吃着,民夫们也运完沙袋,纷纷过来排队吃饭了。 第一队运完的十个人,端走了一大盆酸菜鱼。排在后面的民夫,就是每人端着碗过来领一勺,先吃的那十人趾高气扬,后面的人就吃一口看一眼那个大盆,觉得自己这儿的菜也太少了。 一顿午饭,抱怨、说笑、炫耀、羡慕……热闹非凡。 这酸菜鱼可算是就地取材,颜汐看到堤坝下面的水沟里有不少大鱼,显然是附近河道和浑河里游过来的,与其浪费了不如吃啊。 所以,她让护院队抓鱼送过来,带人开膛剖肚收拾出来,送来的蔬菜没法晒干,直接用盐和卤水泡成酸菜。鱼肉也是肉,给大家加菜。 没想到大家还挺爱吃,刘衡索性当成奖励,反正什么活干得好就奖一盆酸菜鱼,民夫们还争抢得挺激烈的。 丁三爷只觉自己开了眼界,对刘衡倒是刮目相看。本以为这就是个死要钱的贪官,但是看他这一身短褐、脚上还泥水未干,显然也是刚从大堤上下来的。 他不由好奇起来,这刘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贪官,对百姓来说,倒真是不讨厌啊。 丁三爷送完钱粮从大堤离开,其他盐商车队听到消息,分开始效仿。送到堤坝这儿,总有一顿吃的招待。 盐商车队们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愣是被新野大堤上的美食勾得馋虫四溢。只觉得明明也就是那些蔬菜瓜果,怎么新野大堤上做出来,就是好吃呢? 刘衡修堤还未完,新野美食倒是在辽州传开了。 十日后,又是一阵飓风吹来。 这天,颜汐站在山坡上,听着油布猎猎作响,民夫们神情紧张地看着大堤,好像要用眼神织一张网,将大堤密密实实地网起来,不让飓风暴雨危害到。 有窝棚因为搭得不够结实,直接吹大风吹散了,幸好窝棚里的人见机早,抓起衣裳躲到边上,人才没被砸到。 风助雨势,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又是一片黑暗。 刘衡带着几个懂水利的人到大堤下查看情况,风吹得蓑衣都差点飞出去,一个人被风吹得差点贴到大堤上,几人手挽手才勉强站住了。 待看完回来,刘衡浑身上下就跟水里捞出来一样,但是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汐儿,董老说,堤坝加的沙袋应该管用,没看到有土层松动的样子。” “太好了。”颜汐也不由庆幸,这真是老天保佑啊,总算是辛苦没有白费,“你快换身衣裳,不要着凉了。”颜汐又连忙倒了姜汤过来。 两人正说话,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大家就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就好像大地在裂开了一样。 怎么回事? 大家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堤坝,脸色都有点发白了,生怕下一刻这堤坝就会分成两段,大水会从缺口里倾泻而下。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定下心神。 “没事,大堤没事,莫要担心。”刘衡也不知是说给颜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喃喃念叨了几句。 “是辽中县,辽中的堤坝决堤了!”站在山坡高点的民夫,惊恐地大声喊道。 第307章 民生多艰难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狂风吹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暴雨倾泻而下,刘衡听到山坡高点的民夫喊辽中县决堤了,急忙抓了蓑衣穿上,又戴了顶斗笠,吩咐颜柳护好颜汐,自己也赶紧往山坡高处爬。 颜汐紧紧抓着颜柳的胳膊,只觉站都有些站不稳,努力踮脚往外看去,雨夜中什么也看不清。 浑浊的浑河水还在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哗声;斜对面的辽中县,是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刘衡带了两个工匠回来,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太爷,辽中那边决堤了,暂时……咱们新野这段大堤……应该无碍了。”一个工匠低声说道。 刘衡点了点头。 大家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新野大堤保住了,自然是高兴了。可是,一想到对面辽中县的百姓良田被淹、颗粒无收,大家又实在笑不出来。 茫茫夜色中,只看到水流如一条白线在翻滚,若是新野大堤没守住,那决堤的就是新野了……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大家就后怕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工匠喃喃说道,“太爷辛苦了。”回过神后,工匠扑通跪在刘衡面前,“草民……代新野百姓多谢太爷!” 另一个工匠听到这话,也跟着跪下,“若不是太爷,新野这堤坝,必定不保啊。” 刘衡一愣之下,赶紧伸手搀扶工匠,边上的民夫看工匠们跪下了,听到工匠的话,也纷纷跪下向刘衡叩谢。 刘衡一时间手忙脚乱,拉起这个,搀起那个,走到棚外,去扶跪在雨中的民夫们,眼看山坡上下雨水中一片叩谢声,他只觉胸中激荡,所有辛苦好像皆忘怀了,冲山坡上下做了一个搀扶动作,大声说道,“诸位父老快快请起,这是本官分内之事!本官代新野百姓谢过诸位,若无诸位父老辛苦抢修,新野堤坝又哪里能稳如泰山!保住堤坝,不是本官一人之功,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我也要代新野百姓们,谢过大家!” 他双手抱拳,作揖到地。 民夫们连连摇手说当不得。 眼看暴雨如注,刘衡让大家在窝棚中避雨,吩咐巡逻队仍然要如常巡堤,不可懈怠。 颜汐又煮了姜汤,让民夫们喝了驱寒。 第二日一早,风势稍减,刘衡带人到堤坝上,终于看清了斜对面的辽中县堤坝,就像一个豁牙的大嘴,河水从豁口滚滚而下,对岸原本还能看到如黑蚁般挪动的民夫,如今只见一片茫茫。 几个懂水利的工匠,仔细查看了大堤,又看了看大堤上测水的石柱,沉声对刘衡禀告道,“太爷,水位下降了。” “马上要中秋了,这次飓风之后,不会再有海上飓风了。”另一个工匠根据经验说道。 新野这边的飓风每年都是集中在七八月,而八月过了中秋之后,天气渐冷,西北风吹来,从东面海上吹来的飓风就渐无踪迹了。 也就是说,今年新野的洪涝隐患,彻底解除了! 刘衡舒了口气,只要接下来老天爷帮忙,给几个大晴天,就还来得及抢收些秋粮,不至于颗粒无收。 这消息传出,民夫们都如释重负,大家笑着笑着,又有零星哭声响起。 水患解除了,想起葬身河中的亲友,家中亲人只怕还不知人已遇害,又有谁会不悲伤? 这次抢险修堤,虽然刘衡带人处置及时,但是浑河风高浪急,还是有上百人死于水中,连尸骨都未能找回来。 刘衡叫了范里长来,交代了在浑河汛期结束之前,堤坝巡视之事依然照旧。随后,回到县衙,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修堤中意外遇难的人进行抚恤。 这次征徭役时,刘衡避开了家中独子的人家,若是已经成家的都选了有二子在家的人家,所以,死人的人家虽然难掩悲痛,到底不至于白发人无人看顾、家中香火断绝。身为底层百姓,身处新野这种贫苦之地,总是多灾多难的。 县衙门前,刘衡没有穿官袍,一身素衣站在门前石阶上,台阶下站了一排衙役,正在发放抚恤银两。 死者家属从衙役手中接过一包银子,有的拿着银子就走,有的却是放声大哭,还有老人带着守寡的媳妇和孙子们,给刘衡磕头,“多谢大人抚恤,小儿一走,大人还给发了抚恤银子,家中生计不至断绝,宝儿,来,给大人磕头!” “老人家!”刘衡双目微红,“本官惭愧,令郎是为了堵住堤坝,跳入水中放置沙袋,才会……” “大人,可不当您这么说,这不关您的事。我们的命天生就贱,早些年纳税纳粮,三不五时就断炊,我大儿为了谋生进山干活,就死在山里了。今年大人来了,好不容易日子好了,天灾又来了。要不是大人带着大家修堤,浑河一决堤,谁也逃不过……小儿去修堤的时候,就知道其中凶险了……” “以前朝廷服徭役,哪年不死人?一卷草席二两银子也就打发了。大人给了这么多抚恤银子,足够养大孙儿,小儿后继有人。以后等孙儿长大了,我要告诉他,他爹可不是个窝囊人……”老人喃喃说着。 刘衡伸手抚摸了两个孩子的脑袋,这两个孩子,大的约莫总角之年,知道父亲去世双眼哭红,小的才蹒跚学步不知世事。 他拉了大的孩子的手,“你记着你祖父的话,你爹是为了修堤才死的。待你长大了,莫要忘记他,要好好孝顺祖父、母亲,友爱弟弟……” “嗯,大人,我记住了。我爹让我长大以后,要像大人一样,做个好人。”大的孩子哭着答道。 老人硬是带着家人磕了三个头,才在孙儿搀扶下,蹒跚着走了。 其他领抚恤银的人,也忍不住哀声痛哭。 刘衡只觉得心里很堵,他学富五车,也可口若悬河,明明有很多话可勉励,可看着眼前这些神情悲痛的人,却不知怎么就是开不了口。 “大人?”徐主簿走了过来。 刘衡回过神,对他道,“本官有些累了,先回去……”说完,逃也似的转身就走进了县衙。 徐主簿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回身对台阶下的百姓们说道,“大人这是累了,自从修堤之后,大人吃不好睡不好,只怕有些支撑不住了。” “大人是累了,我听回村的男人们说了,大人一直跟着大家一起干活呢。” “是啊,堤坝土层松了,大人也一直站在大堤上不肯走!” “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 “让大人好好歇息,人又不是铁打的……” 刘衡匆匆回到内衙,坐在椅子上,再未开口。 颜汐看着他发呆的身影,端了一杯热茶送到他面前。 刘衡一把拉住她的手,将脸贴在了她的手背上,喃喃说道,“汐儿,民生……为何如此多艰?” 第308章 辽中的告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只觉得满腔愤怒,他查过历年县志,几乎每隔一两年就会记一次新野修堤、户部减免灾情之事,若真是年年修堤,怎么会几阵飓风,新野大堤就会危如累卵? 若是朝廷真的每年都会为新野减免税粮,为何新野百姓食不果腹?为何每年应城催粮不绝? 他悲愤莫名,又想到修堤之时民夫们的笑脸,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那老人的话…… 颜汐就觉得手背上一阵湿意,想抽手去拿巾帕,却被刘衡死死捂在眼睛上抽不出来,她忍不住微微弯腰,另一只手将刘衡的脑袋抱在来怀里。 刘衡,其实是个心怀百姓的人啊。 决堤险情排除后,新野其实并非高枕无忧。 各村田地积水、房屋垮塌…… 刘衡日日带人下乡了解灾情,这次水患中,南苑的梯田得到了众人的注意。 梯田位于山坡上,排水沟直接将积水引流到山下。所以,处处积水的情况下,梯田里种的大豆居然没什么影响,看着收成还不错。 有南苑的梯田做例子,各乡镇开挖梯田的热情一下高涨起来。 刘衡在颜汐提醒下,招募工匠到各乡帮忙选址,开挖梯田时注意选坡度平缓的地方,而山坡上下一律种上果树,不许过度放牧牛羊,以免引起水土流失。 而梯田要开挖,抢种粮食也不能闲着,麦子收成受到影响,要不是刘衡在水患初显时,就忙着抢修堤坝,又安排巡逻队帮着抢收粮食,只怕还要惨。 就是现在抢收了,一块麦地的收成,也不足往年的七成。 幸好现在八月老天爷总算帮忙,一直是艳阳高照。 刘衡鼓励大家种大豆、白菜、萝卜、甜菜……总之不能让地空着,哪怕就长些菜苗,也是一口吃的啊。趁着天气未冷,就算腌些咸菜,还能做一碗咸菜豆腐吃呢。 新野百姓们在刘县太爷的带领下,忙得像只陀螺,日日转个不停。 可是,这忙碌虽然辛苦,却带着满足。只要一想到种下去的蔬果,都能成为大家过冬的保障,再苦再忙大家也乐意。百姓们只要有盼头,就是最容易满足的人。 刘衡忙碌时,颜汐也未闲着。 她知道刘衡现在的忙碌,是担心天冷后新野百姓无粮过冬。 而且,刘衡参考往年新野遇灾后朝廷减免税粮之事,递交了公文到应城,请求崔知州向朝廷禀告,减免今年新野的钱粮。往年新野水患还没有如此严重时,朝廷都给予减免了。今年如此情况,减免更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是,公文上交后如泥沉大海,没有回音。 刘衡担心朝廷还是会催缴秋粮,百姓们就抢收的那点粮食,缴纳秋粮后,还哪有余粮过冬? 颜汐知道他的焦虑,没粮只能靠买了,她写信给刘进宝和老乌头,让他们遇到合适的商队时,可以商讨一下买粮之事。 南方这几年风调雨顺,比如明水县那儿,就是丰收之年。 南方的稻米便宜,若是能运到北方来,不是刚好能解决粮食危机?至于买粮的钱,反正盐商车队已经在照常运盐了,他们到九月头才会停下。 有盐商车队在,新野总是财源滚滚的。 县里的青壮如今除了巡逻队,其他都归家开始农忙了。 新野这儿忙而不乱,辽州其他地方,却是不太平了。 崔同和派人去康平县帮忙修堤抢险,康平县保住了,辽中却是大乱。 辽中决堤,大水倾泻而下,县内近半良田被淹没,粮食颗粒无收。数万百姓家园被毁、衣食无着,流离失所。为了找口吃的,这些百姓们已经四散流亡。 要知道,在报险求助的几个县中,新野县的堤坝最长,有将近二十多里,而辽中县境内,浑河堤坝不过是十多里长,还有一些县城,不过是几里长而已。 这几年,其他县里的堤坝,多多少少还是修补过的。 毕竟安王将辽州视为自己的大本营,怎么可能坐视自己的老巢有水患? 而且,康平、辽中等地良田较多,一向是辽州的粮仓所在。 所以,按崔同和和安王的估计,此次决堤必定会发生在新野县境内。 新野一旦决堤,他们可以直接拿下刘衡问罪。现成的罪名摆在这儿,无论是谁都保不了刘衡。趁着将刘衡押送问罪的时机,还能转移一下朝廷的视线。 而没有了刘衡,安王若是派人南下,至少辽平驿官道上就少了监视的耳目。新野盐场的出息,也不用再担心有人虎视眈眈。 最主要的是,新野决堤后,新野百姓流离失所,必定会南下进入澄州。这几年澄州也有流民,若是汇聚到一起,几万流民南下到京城,可就是一件乱事了。 没想到,最后决堤的不是新野,居然是辽中。 安王大怒,痛骂崔同和处事不利,难道这么多年,没有修过辽中堤坝吗?没修过的新野堤坝未决堤,修过的辽中堤坝倒是决堤了,这不是笑话? 崔同和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回到知州府,正在火头上,辽中知县逃到了应城。 崔同和一见他就没好气,指着鼻子一通废物、无能的怒骂。 辽中知县是仓皇逃来的,一身官服都是泥水,官帽歪着,满身狼狈,面对知州大人的怒火,他痛哭流涕,“大人,不是下官无能,实在是……实在是刘衡可恶!” “他可恶?总不会是他来挖开辽中堤坝吧?”崔同和没好气地说道。 “知州大人,本来浑河大堤大家都是一样高的,那刘衡带人垒高了新野堤坝,辽中位于新野下游。要是大家堤坝一样高,那洪水本来就可以顺流而下入海了,可新野垒高了堤坝,洪水一下被挡住之后,冲到对岸,这不就是从新野冲到了辽中吗?” 辽中知县越说越是愤愤不平,跟崔同和告状道,“大人明鉴,那刘衡居心叵测,为了自己的政绩,置辽中百姓安危于不顾。他这是……这是陷下官于不义!这是陷害同僚,危害百姓!” 第309章 辽中乱象生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辽中知县振振有词,在崔同和面前,将刘衡告了。 他是匆匆从辽中逃到应城的。辽中决堤百姓流离失所后,有百姓就去县衙求告。他让衙役驱赶,一来二去发生了冲突,竟然有流民聚众冲击县衙,衙役都被打死了两个。 要不是他跑得快,只怕都要被乱民给打死了。 他告完状后,崔同和问道,“辽中如今怎样了?” “大人,只怕不好。今年的秋粮都在地里没收上来,浑河决堤,那些良田都被淹了……” “糊涂,之前为何不让百姓收割?” “下官是想……是想粮食还未全熟,收割了影响收成……再说,再说……下官实在没想到刘衡如此卑鄙无耻,不治水用暗招……” 浑河决堤这种大事,肯定要死一批官员的,辽中知县的打算就是先将刘衡拖下水,若是他成为主犯,自己这个从犯就好说了。 暗你个头啊,又不是比武! 崔同和看着他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辽中乱了,这乱不能在辽州,得往南才行。 崔同和本不欲理睬,再一想,何不趁此机会,将刘衡拿到应城来?安王吩咐过对刘衡不能等闲视之,若有机会可先除掉。 听辽中知县的话,那些流民已经有聚众作乱的。这些乱民为了口吃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他们要是进入新野,那刘衡若有本事将他们安抚住了,还怎么乱的起来? 没有刘衡在,稍微一驱赶,辽中流民沿着官道往南,就会进入澄州,这才是上上之策啊。 他拿定主意之后,觉得辽中知县总算不是全没脑子的,往年到底也听话,这种时候也只能先让他退下了。 而新野县县城里,正是一片繁忙景象。 往日盐商车队都是夜晚进出,但是在新野浑河大堤修筑上出力后,刘知县大手一挥,允许车队们白日行走了。 对于贩私盐来说,这可是好事,白天走动,总比夜晚安全啊。何况现在天气渐渐冷了,也运不了几趟,今年的生意就得歇了。 所以,有些车队为了补上之前飓风耽搁的时间,恨不得日夜连轴转。 有些脑子活络的车队,索性就长租一个官道边的岗亭做仓库,先到盐场运盐,将盐歇到仓库后,就可以返程再去运盐,而将盐运出新野的事,另外安排车队来做。 这样一来,等于一个车队可以不停将盐运出来了。 对这要求,刘知县依然大方地满足了。但是,岗亭的数目有限,尤其是县城西城门到海边这段官道,靠近盐场,租借需求更大。 刘知县为了奖励之前盐商们的慷慨解囊,将岗亭按存放货物数量给分了分,当初捐过钱粮物品的,可以获得一定数量的批条。凭着这些批条,就能在岗亭中有限租到相应大小的地方。 当然,租金还是要出的。 而进城的依然在东城门登记,按照进入新野县的车辆数量和人头算钱。 由于新野县现在岗亭多了巡逻队,有些车队为了省钱,甚至少带些人,直接进了新野之后到岗亭那儿找巡逻队雇佣杂工就是。要知道进出就得几十两银子,而雇一个杂工一天才二十文,要是长租了岗亭,杂工搬卸货物可是白送的。 不进城的车队人员,刚好可以押送食盐离开新野。 所以,新野县城的东西城门,就成为最繁忙的所在。 现在,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新野本地百姓入城,绕点路走南北两个城门,东西两个城门就给盐商车队进出用。 虽然麻烦了点,但是百姓们一看县衙张贴的榜文,这些车队为了保住新野大堤都是出钱出物的,大家也就毫无怨言了。 新野县城的西城门,装运着食盐的车队正排队等着进县城修整之后快点将货物运出新野。 因为每个车队的车辆都不少,这排队就显得长了。 幸好,现在守门的衙役和书吏熟能生巧,这边检查前头该卖东西卖东西该收钱收钱,那边衙役去后面开始检查核对数量。速度就快了不少。 “现在这车队怎么越来越长了?”一个押运货物的管事,看着前头望不到头的队伍,抱怨道。 飓风过后,连着放晴,别看八月入秋了,秋老虎比夏天还热。排队在太阳底下晒着,还是有些难受的。 旁边一个衙役走过,跟他解释道,“这不是天开始冷了,盐场到九月就得歇冬,大家都想趁着现在有盐多买点。多运一点货,你们就多发一次财啊。” 这时,另外一个衙役冲路边一招手,马上有几个人挑着担子过来卖绿豆汤、银耳汤、酸梅汤…… 那管事听刚才那衙役的话乐了,这话实在,他倒不好抱怨什么。再一看这跟着过来卖各种凉茶甜汤的,手指点点那几个衙役,竖了个大拇指。 要说搂钱,还得数刘知县。 那衙役听管事嘀咕,笑了,“这可不是我们县太爷想的,是小姐的主意。小姐说天热大家干等着容易中暑,喝些凉茶甜汤好。” 那管事一听是颜汐的主意,当初捐钱捐粮,也是被颜汐坑过的,还能说什么?何况几文钱一碗凉茶,真是良心地板价了,喝吧喝吧,消热解渴。 管事们买茶喝,一个衙役也打开专为衙役准备的解暑茶,倒了一杯递给另一个人,“哥,来喝一碗。” 趁着那衙役喝水的功夫,他自己一边喝一边嘀咕,“哥,你说李县丞病得真是时候,现在多忙啊,他都不用去运菜了。你说,太爷最近是怎么了,本来不查货物的,现在怎么都要查一遍?” 那被叫哥的年长衙役拿起空碗敲了他脑袋一下,“胆肥了,竟然管太爷做事了?太爷说查,就有查的道理,反正就是数数车的事,要你命了?” 那衙役讪讪一笑,连连摇头,“这不是说闲话嘛,我可不敢管太爷做事。反正太爷做的事,都有道理。” “这么想就对了。”那年长的衙役点头,又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咱们能在太爷底下做事,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前两天辽中那边乱了,乱民冲了县衙,那边的知县都逃了。太爷是怕有乱民到新野来,所以要下令核查。” 年轻的衙役张了张嘴,要是怕乱民,不是应该在新野县入口的官道处查吗?摸了摸刚才被敲的脑袋,他连连点头,没敢再多问。 就在这时,队伍中间爆出一阵嘈杂声,原来是负责搜查的一队衙役,搜到了异常之物。 第310章 全都是疯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边衙役们在闲聊时,排队的队伍中间发出嘈杂声,原来是负责搜查的一队衙役,搜出了异常之物。 “你是哪家车队的,为何没有进城门的批条?车里装的是什么?” 跟在马车边上的伙计脸色一变,眼看衙役的手都要伸到车上去了,下意识伸手一拦。 那衙役咦了一声,那伙计另一只手扶住了被衙役碰到的胳膊,叫了声哎呦,好像被撞之后痛极了一样。他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一边低头哈腰往衙役身边凑,连声求饶道,“差爷,小的不敢冒犯差爷……” 这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后面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很快就挤到前面来,陪着笑脸说,“差爷,我们是朱家车队的,这不是赶着运货出去嘛……” 衙役看了面前的马车几眼,“你头一回来新野运盐啊?不知道从咱们县城进出,都是有批条的?你们进城时候几辆马车,离开就得几辆吧?没有进门时发的批条,你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过。” “差爷,实在是货物太多,这不临时雇了几辆……” “雇的?哪里雇的?”那差役眼睛一斜,又问道。 按照刘衡定的规矩,盐商车队进出县城,都是要报备车辆,按车数和人头收钱的。而每个盐商车队进出几辆马车,都是有相应批条,多一辆就得额外缴钱。 可眼前这车队的马车,竟然一张批条都没有,这就不对劲了。这管事说是临时雇了几辆马车,可整个新野境内,就没几户人家有马车的,这人能到哪儿去雇? 听到批条,这管事眼中一阵诧异,依稀听人提起过,但他哪里会在意啊?此时此刻,他心中暗骂一声麻烦,抹了一把汗,陪着笑道,“差爷,我就是一个跑腿干活的,这马车是我们大管事雇的,哪里知道这些啊。这大热天的,我们都排到现在了,眼看着都快到城门口了,您看……” 那管事说着,借着袖子的遮掩,往衙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衙役装得人五人六的样子,估计就是想故意拿捏着讹钱。这种把戏,他看得多了,无非就是要花钱消灾而已。若是往日一个衙役自然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不宜节外生枝,给点银子就给点银子吧。 他递了银子过去,那衙役接过银子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眉开眼笑起来。 管事也笑了,“差爷,那么我们就走……” 衙役将笑一收,回头喊道,“大捕头,大捕头,有人想要贿赂我出城。他们拿不出进城的批条,又说不出这些马车是哪里雇的。” 那衙役的叫的大捕头,正是瘸子。 这衙役一喊,周围的人们都看过来。那管事脸色愕然又难看,看着衙役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一样。 瘸子带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四周,一听这边叫自己,带人跑了过来。 在车队附近的衙役也连忙凑过去,有衙役嘿了一声,“你个不长眼的,塞银子塞到我们这儿来了?当我们新野县是什么地方?不塞银子,我们不一定查你,既然敢塞……”那衙役冲马车努努嘴,“一定有猫腻。” 瘸子走过来听到这衙役的话,将眼前这几个仔细打量了几眼,又低头看了看马车车辙印,一指马车,“给我仔细查一下!” 随着瘸子一声令下,几个衙役宛如饿虎扑食般往马车冲了过去。 边上一个衙役拍了拍拒绝收银子的伙伴,“好小子,有出息了。这就对了,咱们可是新野县衙里干活的衙役,会看中这些小钱?这不是辜负了百姓们对我们的信赖,辜负了太爷对我们的栽培之意?你小子这次把住了,等回去太爷肯定有赏。” 被夸的衙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嘿嘿,这都是太爷教的,我就照太爷的吩咐做。” 看到这一幕,其他人轰然叫好。 那管事却是被眼前这些人给弄迷糊了,难道新野县的太阳,如今打西边出来了?衙门里死要钱的这些家伙,竟然不爱银子了? 他们哪里知晓,刘衡早就下了命令,所有跟盐商车队打交道的衙役和书吏,一律不许私下收人好处。大家互相监督,若是发现有私收贿赂的,甚至主动敲诈勒索的,人人都可以举报。举报者有赏。 若是碰到有人行贿的,受贿的衙役或书吏还可以自己出首,只要将行贿人和行贿之事说出来,视同立功,一样有赏。 像这个衙役,别看他拒绝了管事送的一块银子,等回头报上去,刘知县必定奖励的更多。 但是,要是私下受贿索贿被发现了,那轻则一顿板子换差事,情节严重点直接差事都没了。 现在,能出来跟盐商车队打交道的差事,都是肥得不能再肥的大差事了,谁脑袋被门夹了,会为了眼前这点蝇头小利,丢了差事?这要是丢了差事,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所以,被行贿的衙役将银子往管事怀里一丢,“收好你的银子,走,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 那边,衙役们往马车走过去,掀起车帘看上面是几包跟其他车队一样的食盐,有衙役拿刀往底下一插,就感觉刀尖碰到了硬物。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个行贿的管事转身,竟然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往衙役身上刺去。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伙计也纷纷从车上抽出了武器。 瘸子看到这情形,叫了一声“小心”,上前一步踢开了管事那把匕首。 其他衙役们见了,拔出腰刀上前围住。 有衙役大声喊道,“大家小心,有贼寇!我们县太爷说了,拿住贼寇重重有赏……” 随着他话音刚落,附近其他盐商车队的管事伙计们脸色一变,竟然纷纷抽出武器围攻上来。 还有边上不知哪里竟然冒出一堆巡逻队、护院队的人,人人就像眼冒绿光的饿狼,一窝蜂冲过来。 那管事就觉得,新野这边的人,全都是疯子一样。 第311章 厚赏有勇夫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那号称是朱家车队的管事和伙计们,一共有近四十人,赶着十来辆马车。 这队号称朱家车队的人,其实是安王的人。 他们在新野深山中挖矿、炼铁、铸造兵器,趁着盐商食盐生意结束前,以运盐的名义将兵器运出去。往年也是这么做,神不知鬼不觉,毫不引人注目就将事情办成了。 今年他们自然也是照此办理,之前也听人提起过进出新野要查批条,不过不是说都是进城数车数,离开时马车若没批条,多给点进城费,也就将那狗官给打发了?没想到现在,进城查得严也就算了,出城竟然也会查得这么严。 他们当然不知道,刘知县发现辽中决堤后,派人去打探消息。来人回来说,辽中出现乱民冲击县衙之事。 丁家就在辽中县,丁三爷也带来消息,辽中如今流民遍地,各家人人自危。为了自保,丁家甚至不惜将食盐生意的据点转到新野来,长租了两处岗亭做货仓和货物转运处。 刘衡想起之前所谓的新野匪患,生怕有人趁乱进入新野捣乱,在进入新野的官道处,巡逻队加强了人手,各乡各镇乃至各村都有巡逻队巡视。而本着小心为上的意思,对进出新野的盐商车队,更是加强了搜查。 眼看衙役们动真格的,藏在马车中的兵器要暴露了,管事和伙计们图穷匕见,掏出了兵器,打算先下手为强,快些突围出去以图以后。 没想到,他们不拿兵器还好,边上还只是一群看热闹的。 他们一亮兵器,衙役们大喊:“我们县太爷说了,拿住贼寇重重有赏……” 管事和伙计们就发现,周围全是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 不说衙役们、附近路过的百姓们,还有不知藏哪儿冒出来的巡逻队、护院队们,就连附近在排队的盐商车队的人,竟然也抄家伙冲了上来。 那管事很想冲那些车队的人喊一句:都是车队的,相煎何太急啊!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扁担、棍子、甚至还有锄头就挥舞上来了。他们手里抓的匕首有什么用啊?猝不及防之下,扁担锄头长短棍就上来了。 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双拳难敌四手,这群管事和伙计还没摆开架势,一片长短棍、长短刀已经敲过来了,更不要说还有刀片、匕首呼呼地往他们身上飞过来。 其他人还算了,盐商车队带着的人都是护卫商队的练家子,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就被拿下,卸了兵器,人也被绑起来。 到末了,他们也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瘸子带着的衙役们满脸带笑,一个书吏急匆匆赶过来,几个衙役过去说话,蹲在边上刷刷刷挥笔疾书。很快书吏起身,说道,“刚才出力的车队,都已经记下来了。” 另外有衙役看了巡逻队和护院队的腰牌,又给几个挥锄头扁担的百姓几个标价牌,“兄弟们,干得好,等会儿记得去县衙领赏啊。” 瘸子冲大家团团抱拳,“辛苦大家伙儿了,多谢。” “好说好说。”被记下来的盐商车队上下都是满脸笑容。 还有从队伍远处急匆匆带人跑过来的盐商车队的人,跑到近前发现人居然已经被拿下了,一个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被绑成粽子的这群人:忒不争气了,竟然不多撑一会儿,好歹等我们挥一下棍子啊。 被绑的这群人就胸闷,新野上下这么齐心了? 他们哪里知道,在新野县,抓到闹事的都是论功行赏的,尤其是抓到盐商车队里闹事的人,那都是一个人一两银子的赏银,巡逻队和百姓们做梦都想赚一笔这种外快呢。 有一次一个人发酒疯喊我是车队的,马上被一群人当街揍成猪头,回家连亲妈都认不出了。据说自此以后再不敢喝酒了。 而盐商车队的这群人,都是被批条给逼得。 新野岗亭的数量有限,他们就算有钱都不一定能租到。但是,只要对新野县做出贡献的,就能获得刘知县的特批。 比如丁家车队,丁三爷在新野修堤的时候大方地捐了八万两白银,丁家车队就直接获得了两个岗亭的长租权。 再比如沈家车队,沈家大管事捐了五万两白银,还有一堆油布、衣裳、麻袋等物质,沈家就获得了一个岗亭的长租权。 至于其他的车队,也因为捐钱捐物,获得了一定数量的批条,批条注明了长租资格和货物存储量。 但是,现在新野大堤修完了,想靠捐钱捐物得到批条就难了。那靠什么呢?有一次,在辽平驿到新野的官道入口,有一小股流民跟新野巡逻队发生冲突,当时路过的盐商车队本着结个善缘的意思,上去帮巡逻队制止了流民。 巡逻队将这事报到县衙后,刘知县高兴之下,大笔一挥,直接给了十辆车货物租借的批条。 这感觉,不亚于天降横财啊。那车队管事高兴地就差喜极而泣了。 有人为了多弄些批条,曾经送礼送到颜汐面前,甚至还有对刘衡使美人计的,吓得刘知县见到女的就退开三尺外。 而唯一一次,从刘知县手里拿到批条,就是那次盐商车队帮着巡逻队,制服了惹事的流民。 盐商车队们看到了希望所在,可惜新野县如今治安太好,几乎路不拾遗,连抓个小偷都难。今日竟然有人闹事,大家只觉得热血沸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勇往直前了。 西城门处很快就恢复了秩序,这些人被扭送到县衙。 瘸子将那十多辆马车赶回县衙,卸下上面的几包盐,底下赫然是兵器,长枪、弓箭、长矛、大刀……一眼就能看出,都是新制的。 刘衡看着这些崭新的兵器,也是吓了一跳。他让瘸子顺着这些人的来路一查,竟然是跟盐商车队一样从盐场附近出来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新野盐场,或者是新野东边的群山之中,有人在私造兵器。 私造兵器,等同谋反。 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杀头的事? 刘衡让瘸子和阿大连夜拷问抓到的这些人。可惜,无论怎么拷问,这些人都不开口招认自己的来历,倒是有人熬不过刑罚自尽。到第二日一早,剩下的那些人被发现全都死于狱中。 县衙之中有内奸,刘衡派人一查,发现一个衙役和李夫人不见了踪影。 有个年长的衙役出首,说逃掉的衙役是李必树招进县衙的。 第312章 进山为谋生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幸好,李必树李县丞还被关押在内衙。 颜汐从修堤时将他关押后,对外就说李县丞下乡收菜受了风寒,病了。为了不引人注目,李夫人在颜汐陪同下逛过几次县城。 现在,那衙役和李夫人跑了,刘衡连忙让人将李必树押过来。 可是,李必树死了! 看守的是刘衡家的长随,那人说李夫人之前为李必树送过食物,因为李必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加上关押时刘衡和颜汐只是觉得此人碍事,防止他逃跑。 没想到李夫人居然如此心狠,自己跑之前,还谋杀了亲夫。 而且,照看守的说法,李必树只怕是半夜就死了,半夜过去,李夫人和那衙役也是熟悉县城情形的,只怕狡兔三窟之下,很难抓获了。 刘衡只能一边张榜抓人,一边在新野县内搜集线索。 他来新野时,就觉得新野县不对劲,当时未能查出内情。如今他在新野深得人心,稍稍一问,就知道了之前范里长所说的青壮外出谋生之事,其实就是到山里采石了。 “请太爷恕罪,之前小的不敢说,实在是因为当初那些人来招工时说,谁若是走漏了风声,就再也不招那地儿的人做工。”范里长听说刘衡在打听这事,赶来禀告道,“小的觉得进山采石风险太大,只是乡亲们谋生艰难,这几年全靠进山采石的工钱维持生计。” “辽州这几年,为了筹集边关军粮,年年增加赋税,去年甚至一年收了两次。太爷也知道,新野田地稀少,地里那点出产,家里嚼用都勉强,哪里还有多余的交税啊?这几年都是靠着进山采石的活,能赚些苦力钱,才不至于饿死。小的若说了,害得大家失了这项生计,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所以,之前太爷勉强,小的才不敢提起这事。” 刘衡知道,范里长说的也是实话,他有些疑惑,“那采石场有多大?怎么能容纳这么多壮劳力?” 按照新野县的黄册,新野超过十五岁的壮劳力也有上万人,他今年招募劳力服徭役,却还有近两三千人不见踪影。这么多人都在采石场干活的话,那不是得一座山都能挖空了? 范里长摇头,“小的也不知道那采石场有多大,曾听采石回来的人提起,说挖到山腹中了,只怕地方不小。而且,还有些不是挖石头的,帮着搬运冶炼,都得人力。” 他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往年车队不来新野后,山里干活的人都能回来了。可是,去年快年末时,出了一次大事。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听说是把山挖塌了,死了不少人。那次,大家都以为是地动了,我在家都能听到轰隆的巨响。有些人回来报信,可怜那些人家,就拿到几两赔命钱,还有些人到处打听,不知道家里人死活,没办法,大家找当时的知县大人报案,古知县带人进山找过,后来就听说古知县遇到匪患死了。” 范里长说起这事,还是心有余悸,“家里有人去采石的,都吓得睡不着觉。后来倒是又有人回来过,可是不去采石能干什么?大家又去了,到现在还没人回来过呢。算算日子,往年也就是中秋前后,人就都回来了。” 现在中秋还不到,也就是说,再过几天,那些去山里采石干活的人,就应该回家了。 刘衡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年新野的飓风没有这么大,山里采石还说得过去。今年那飓风都引起浑河决堤了,山里还敢继续采石吗? “范老丈,不知你可知道有人进山采石过,如今在家未再出门的?” 范里长一想,倒是想起一个,“北苑有个叫半瞎的,进山采石眼睛被石头崩了,他们村里有人一起干活,求了管事的,将他送回来了,现在还在家里吧。” 那时候刚来招人进山采石,半瞎家里就一亩薄田养不活一家老小,狠心咬牙报名了。可他倒霉,干了没几天,一次挖石头的时候石头碎扎进眼睛里,送出来看大夫忙活半天,命保住了,眼睛却是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人等于废了。 刘衡不敢耽搁,索性让范里长带路,带了瘸子等人找到北苑那个外号叫半瞎大名叫邓狗子的人。 一到邓家,邓狗子的老娘听到县太爷来了,就想给刘衡磕头。 原来,邓家一家四口只有一亩薄田,北苑里长看他家生计艰难,按刘知县的规矩,邓家能分到三亩梯田。邓老娘听说梯田不怕旱不怕涝,旱涝保收的田能轮到他家,多亏了新来的县太爷啊。 她一直念叨着,恨不得给刘衡立个长生牌位,看到真人,太爷原来长得一点也不像老太爷,比自家儿子都还年轻,长得还这么俊啊。 刘衡被老人家念叨得有些失笑,扶着邓老娘走进邓家,只见那破旧的土屋,土墙修补得打补丁似的。 “多亏了太爷,今年水灾,还有人来帮我们家修房子呢,如今这房子一点也不漏水,修得可结实了。”邓老娘看着土屋,笑得很满足,有了梯田,他们好好种地,日子总能好过起来的。 刘衡叹了口气,百姓总是容易知足的,“老人家,我来是想找您家儿子打听些事情。” 邓老娘听说是找自己儿子,打发孩子去将人找回来。 邓狗子眼睛只能看到些影子,被孩子扶着走回家,看到自家院子里有几个黑影,“小的参见青天大老爷。” 瘸子几个一愣,一个衙役将邓狗子转了个方向,“太爷在这儿呢。” 邓狗子一听自家跪错了人,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再要磕头,刘衡连忙扶住了,“不用多礼,你眼睛多有不便,坐着说话吧。” “狗子,太爷要问你话,你好好说,不许瞒着,啊?”邓老娘不管刘衡要问什么,就先嘱咐了一句,又对刘衡说道,“太爷,我家儿子从小就老实,不会说谎,您放心,他不敢骗人的。” 刘衡点头,问道,“邓狗子,你之前进山采石,还记得当年进山的路吗?” 第313章 无人的山谷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邓狗子听刘衡问自己进山的路,毫不犹豫地点头,“记得,那路我每天都能想一遍。” 自从眼睛坏了后,他每日都会想自己若是没去采石,也许眼睛就不会坏。 日日自怨自艾下,几乎将进山的路在脑海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他每日都会想着自己背着箩筐,如何爬山如何转弯,在路上过了一夜,第二天再从密林中穿过,一直走,最后到了黑魆魆的山谷。 刘衡听到邓狗子说还要在山林中过夜,那今日回不去县衙了,他让人回县城给颜汐送信。索性就在北苑乡留了一夜,做好准备。 颜汐本着准备多充分都不为过的原则,直接让人从巡逻队和护院队里挑了一批好手,又带足了干粮等东西赶过来,陪刘衡一起进山去。 第二日,刘衡在瘸子和阿大陪同下,带着上百个人,在邓狗子的带路下,走进深山。 山峦叠嶂,密林幽深,在山外听着是雅致,走进山林里,就只剩下疲劳了。 在开头一段明显村里人进山较多、踩出的小路之后,他们就只能在林中自己开路。邓狗子眼睛不好,除了从村里这段路是现成的以外,其他的他也只能根据记忆中左拐、右拐、翻山、越岭,慢慢往前摸索。 幸好这几年进山谋生的人还是有,多多少少还留了点痕迹,瘸子这种做过夜不收的,只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找出来。 刘衡在颜汐督促下,每日绑着沙袋跑步,又跟着颜枫、瘸子等人练拳强身,体力也好了很多。 所以,一群人跌跌撞撞走了一天,晚上在一块山石边过夜。 邓狗子说过,他当初跟着招工的进山,就是在一块如石壁一样的大山石下过夜的。 刘衡看眼前的山石,还留有一些烟熏的痕迹,显然这处经常有停留过夜的人。这处山石又是上头往前探出底部往内凹的样子,顶上雨水冲刷不到,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幸好飓风过后,天气一直不错,山路也不再泥泞,走起来还算顺利。 邓狗子对这段路果然很熟悉,待离开这处山石后,他带着大家往山谷中穿行,“太爷,我记得那山谷黑魆魆的,站在半山腰上能闻到海水的腥气。” 他一边带路一边回忆,“那时我还和村里人商量,空的时候翻山往东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海,看看海是不是真的比浑河还宽,一眼望不到头……” 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当年的异想天开,如今,他连往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阿大在边上时不时扶他一把,看他脸色消沉的样子,抬起一只胳膊拍拍他,“兄弟,往开了想。当年我和我弟弟断了一只胳膊,都觉得要活不下去了。可是熬过来,日子也好过了。你看我现在,一只胳膊也能干活。” 邓狗子听人叫过阿大“头儿”、“队长”、“老大”……知道这位是县太爷身边领头的管事。这管事没看不起自己,还安慰自己,真是好人。县太爷也是好人,不然怎么会让这好人当管事呢? 他重重点头,再往前走,使劲吸了吸鼻子,“好像快到了。这边是不是有几棵野桂树?” 众人也闻到了一阵桂花香气,邓狗子往自己的左手边一指,“就从这边下去,就到那山谷了。” 听到山谷就在自己脚下,众人就想滑溜着往山下冲,瘸子抬手一指,“太爷,下面情况不明,我先下去看看吧?”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半山腰,周围林木森森遮天蔽日,若不说话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听邓狗子的说话,那山谷黑魆魆的,只怕更是不见天日。 而且,新野县各处报上来的数字看,这山谷里至少也有一二千人在干活呢,怎么会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他生怕下面有埋伏,自己这一群人下去,别脚一落地就被人包饺子全灭了。 刘衡点点头,觉得小心谨慎一些是对的。 阿大冲身后护院队那些人一打手势。 护院队这些人被阿大训练了几个月,早就已经被训成令行禁止的习惯了。一看他的手势,大家默契地分散开来,两两靠背互相卫护对方的后背,找地方蹲着。 阿大扶住刘衡到一株大树边上,将邓狗子也拉了过来,自己拔出腰刀警戒。 过了好一会儿,瘸子从下面走了上来。 阿大一看他那样子,将腰刀收回刀鞘中,冲其他人抬手示意起身,自己迎上前去,“下面怎么样?” 瘸子脸色有些凝重,“下面没有人,但是,只怕情形不好。” 刘衡走了过来,听到没有人,有些疑惑,“是地方不对吗?”邓狗子到底眼睛不好,又这么几年过去,带错路也是正常。 瘸子摇头,“太爷,地方没有错,下面山谷还被开辟了一片空地,砌的炉子那些都在,就是人都不见了……”他有些犹豫,显然是想劝刘衡不要下去。 可是,都找到地方了,那不亲自看一眼怎么行?刘衡示意瘸子带路,一马当先往下走,瘸子让两个护院队的扶着邓狗子,自己紧跟在刘衡身后。 越往山下走,越闻到一股臭味。 有人忍不住嘀咕,“这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要不是都是男人,死忍着,都想吐了。 刘衡跟在瘸子身后走到山谷,这地方有点像一个小盆地,现在还是正午时分,这盆地里一半地方有阳光照到,还算有亮光。被两边山峰遮挡的,真是黑魆魆一片了。 亮堂点的地方,搭着窝棚,还有几个高炉,现在一片破败。那些窝棚顶,有的被风吹走露出了一个大洞,有的是半块草帘子在风中飘荡,那高炉一直往边上呈弧形隐藏到一片山腰后,显然炉子不少。 这么一块盆地,难怪能容纳几千人了。 他们站在盆地的入口,对面是挖得七零八落的山石,随意堆砌在地上,就好像一堆石头没叠好,滚落了下来一样。 站在这山谷里,山风吹个不停,刚才闻到的那股臭味好像飘散开来。 “大家不要分散太开,四处查看一下。”刘衡下令道,“若发现有什么事,出声示警。大家不要走到山谷外面去。” 这山谷中寂静无声,只有一两声鸟鸣忽左忽右响起,山风带来的秋意扑面而来,总让人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他们这上百人,站在这山谷里,莫名就觉得有了沧海一粟的感觉。 第314章 可怜不归路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站在山谷入口处,瘸子和阿大带着十来人分散左右,护卫在他边上。而其他人听他一声令下,分为两队,分散开从左右两边开始搜。 没过片刻,有人惊叫了一声“啊”,紧接着,其他人也发出了尖叫。 有胆小的连滚带爬地往山谷中间这儿跑了回来,脸色吓得惨白,“太爷,死人,都是死人啊……呕……” 这人一开始呕吐,其他人也被传染了一样,很快就趴在边上呕吐,肚子里东西吐完了,干呕声还是时不时响起。 瘸子和阿大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刘衡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是普通百姓,见过最多的也就是村中过世的一两个人。 而他们两个,却是血战沙场、从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人。 刚才在山腰处,闻到臭味时,他们两人已经觉得那是尸臭了。可是刘衡一定要下山来,这荒山野地,他们也不能将人力人散,只能先一起下来看看。 下来之后,不见人影,两人正疑惑尸臭从哪里传来的。 现在终于知道了。 左边的一片乱石堆前,有二十几个死尸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看那衣着,都是粗布短褐,应该是被招募进山来干活的村民们。 瘸子抖开一块帕子遮住口鼻,上前翻过一具看着保存完好的尸身查看,只见尸身下的泥地是一片黑褐色,而胸口处一条刀伤直接当胸穿入,直透后背。 “大人,这些乱石后,只怕……还有更多。”瘸子查看之后,起身回来禀告道。 刘衡站在这些尸身面前,也是脸色惨白。他有了心理准备,没像刚才那些护院队那样吓得惊慌失措,可也是觉得手足冰凉。 “挖开来看看!”阿大说了一声,拿起地上一根粗木头就往石头底下撬。 有他带头,护院队的人感觉胆量回来了一些,几个胆子大点的互相看看,也学着瘸子将口鼻捂住,呸呸几声壮胆,捡起散落在地的铁锹、铁镐上前帮忙。 撬走几块石头后,更多的恶臭传来,很快一个幽深的洞口露了出来。 显然,这洞口就是采石的入口,瘸子拿树枝扎了一个火把,一手提刀一手拿火把走进洞口,往里看了一眼。 就算他见多了死尸,此时也不由心惊。 刘衡先跟在他身后进去,他转身将刘衡挡住,“太爷,别进去了,里面……全是死人!”而且,看样子,都是那些进山干活的村民。 刘衡没有进去,但是,他站在洞口外一米处,还是看到了一些情形。 而最显眼的,是靠近洞口处的一具尸体,这尸体显然是从洞里一路爬出来的,爬到洞口后被乱石挡住了路,双手无法扒开洞口,最后血流尽而亡的。 这面容,看着才十七八岁的样子,神情绝望而痛苦,嘴巴还保持着死前大喊张开的样子,双手指甲都翻掉了,身后还有黑褐色的血迹。他趴在这洞口,也许能看到外面的依稀光亮,却只能绝望而死。 这么年轻的男子,是否有娇妻稚子日日倚门守望? 身为家中顶梁柱,白发父母还在待儿归来吧? 谁能想到,进山谋生路,却是一条不归路呢? 山洞洞口打开,一股恶臭传来,山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卷起落叶,又吹散开来。 所有人只觉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人间地狱,不过如是! 看洞里的情形,显然他们是被人赶进洞里去挖掘石头,然后有人跟在身后动手,趁人不备将这些采石挖矿的村民杀死一部分在洞里,凶手们从山洞出来,再将洞口上的石头砸下来,乱石直接堵住了洞口。 而洞外的那二十来个人呢? 他们可能是被拉去搬运东西,也可能是刚巧不当时在这山谷里。 这些人回来后,发现乱石堵住洞口同伴被埋在洞里,或者听到洞里有人呼救,他们想撬开石头救人,被凶手们发现,才会杀死在洞外。 “他们不是在采石,是在挖铁矿。”阿大指了指山洞边的石头,过去抓起一块墨绿色的石头,“我以前见过这种石头,这种石头能炼铁。” “是不是因为在县城外截获了兵器,他们怕事情败露,才会杀人灭口?”刘衡艰涩地开口问道。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若是这样,这些人就是因为他一时失察而死的。 瘸子摇头,“太爷,只怕那些人早就有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看山洞里都有臭味了,这天气就算是因为洞里闷热,只怕也有十来日了。” 阿大也点头,“死在洞口的那几个,死了也有七八天了。可能那些王八蛋,已经打算这次挖矿之后就不挖了,才会杀人灭口。” 县城外截获兵器后,他们马上就开始追查,从那天到现在,不过才过了五日,那些人从山中运送兵器出来,到新野县城,路上也要两三天。那只怕真的是他们一早就打算挖好矿之后,就下手灭口。 这些人穷凶极恶,手段狠辣,竟然这么果决地害死上千人。 刘衡深吸了一口气,“若真是如此,凶手们应该炼制了大量的兵器,县城外查获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才是。四下搜查一下看看。” 护院队的人听令之后,互相聚集着小心往外搜索。 刘衡朗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亡灵若是泉下有知,也该去找害死他们的人报仇。我们为他们伸冤而来,他们只有感激的份,何必担心?” 阿大也大声道,“都抬头挺胸,别给老子丢人!一个个大老爷们,见几个死人就吓尿了?” 两人连安抚带激将,将众人精神打了起来,四下查看之后,果然又在山谷里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堆着一堆兵器。 瘸子和阿大两人都觉得,这些兵器,只怕两三千人都够用了。其中还有朝廷命令禁止民间制造使用的弩弓。 有人还发现了一条离开山谷的路,宽度可以容纳一辆板车进出,甚至还留有较新的车痕。 刘衡让几个人带着邓狗子返程回去报信,让各乡里长通知家中有人进山谋生的人家。 这山谷中死人太多,只怕大多都无法运送返乡。若是各家愿意,不如就在此入土为安。若是家人想要运回村安葬,也可带棺木过来认领。 邓狗子眼睛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股恶臭,听人描述这人间地狱的情形,吓得跌跌撞撞扶着别人的手往山谷外走,他们村里也有不少人来这儿干活,只怕都是凶多吉少了。 让人回去报信后,刘衡带了瘸子和阿大等人,沿着那条离开山谷的路往前走去,他倒要看看,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 第315章 山路的尽头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带着瘸子和阿大一行人,沿着离开山谷的那条路往前走。这处山谷幽深,但是这条路明显是人为修整过,不宽,但是一辆板车行过绰绰有余。 刘衡不是没走过山路,可是山路蜿蜒,林木森森中,一群人只觉得越往前走越有一种不知尽头的无助感。 瘸子带人在前头探路,车辙印一直未断,这一走直走到半夜,一群人找了个地方过夜。待到晨光微熹时再往前走,山路一转,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所见竟然是一片蓝色。 “这是……这是什么地方?”瘸子和阿大都是内陆人,所见的最大的湖也没有这片水宽啊,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是海。”新野县的人从小就听老人说过,往东翻过茫茫群山,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所以,一看这片蓝色水域,马上就有人猜到了。 刘衡想到邓狗子说站在山腰时能闻到水腥气,只怕就是海水的味道吧? 那山谷在深山中,为了便于运输,他们在山谷开了一条通向海边的路。 他顾不得欣赏海边景色,左右看了看,这处车辙印更多,有些乱,直接右拐往北走了一段,就看到了一排排房子,还有海滩边忙碌的人影。 这里竟然就是新野盐场的晒盐场! 刘衡刚刚走近,盐务转运使庞令就听到底下人来报,说有一群人从南边过来。 那处地方……庞令当然知道是什么所在,这些日子,山里的兵器正不断运送出来,再从盐场这边运出去。他一想到有人禀告的新野县城截获了一批兵器,现在就有人追查而来? 庞令拖着一身肥肉,从住所里匆匆赶出来,打头的人看着有些眼熟,走到近点,不由吸了口气,这不是新野县那个不要脸死要钱的刘衡刘知县吗? 刘衡看到庞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山谷中采石炼铁,这庞方就算不是同谋,也是知情人。 “等会儿小心,若是对方有所动作,立刻四散开来往山里逃,逃回去报信!”刘衡低声交代了众人一句。 众人看着庞方带来的几十人,幸好小姐有先见之明,打发人过来,现在好歹自己这边也有百来人,看着人数还是不吃亏的。 “刘知县,怎么会到盐场来啊?”庞方眯着眼睛,看着刘衡。 “下官一直听说新野近海,还从未见过海,所以出来转转。胖大人真是好命,依山傍海,这日子过得舒坦啊。”刘衡打了句哈哈。 没有证据,他不能拿这庞方怎样,而且他也想不通,庞方私下卖盐,可以说是为了求财。那这锻造兵器呢?谋反可是压上身家性命的大事,这庞方吃饱了撑的找死? 想不通,他一个七品知县,也管不到庞方这个六品盐务转运使的头上,就只能混过去,等回了县城再向上送折子禀报。 “原来是这样,既然来了盐场,我老庞可不能怠慢,来来,刘知县,不如在我这儿喝上一杯。”庞方走了几步,伸手想拉住刘衡。 瘸子往前两步,刚好拦在了庞方面前,弯腰行礼,“小的见过转运使大人。”他这一行礼,刚好拦住了庞方身边人的脚步。 那两人刚想紧跟过来,阿大铁塔般的身子再往前边一杵,庞方那圆球一样的身子,愣是给瘸子和阿大两人挡在身后,变成他一人面对刘衡这一群人了。 发现自己落单了,庞方脸上的肥肉不由抖了抖,“刘知县,这是何意啊?” 他身后的两个人就想出手,瘸子探手就拉住了一人的胳膊,“这位兄弟,初次见面啊。”那人不开口,抬手就躲,可是瘸子也不知怎么动作的,愣是钳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刚想抬腿反击,刘衡咳了一声,庞方带来的人抬头,就看到庞方边上围了几个新野的衙役和护院队,有衙役的腰刀都举了起来。 “庞大人,”刘衡扶住了庞方的胖胳膊,“庞大人,你可知道新野出了大事?” 庞方看着身边几个人,暗恨自己大意了。 新野县城截获那批兵器后,为了将兵器运出去,盐场这儿的人也派出大半帮忙,现在在盐场的人里,他身后两个,已经是盐场这儿身手最好的人了,可看着完全不是瘸子的对手啊。 若是直接翻脸,自己就落在刘衡手里,万一他临死要拉个垫背的,自己不是白死了吗? 想到刘衡发现了兵器的秘密,若不归顺只有死路一条,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将他拿下,他正了正脸色,“哦,不知刘知县说的是何事?” “前几日新野县城发现有人假借运盐名义,夹带了一批兵器。”刘衡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庞方的脸,想分辨他的表情,“庞大人知道的,私造兵器可是视为谋反,下官不敢怠慢,一路查访,在北苑群山中,发现了一处采石冶炼场。” “刘大人将人拿下了?”庞方眯了眯眼睛,也郑重地问道。 “那处冶炼场已经废弃了。”刘衡摇头,“但是,那些人丧心病狂,废弃的山洞里,竟然死了上千名村民,都是这几年以进山采石为名招来干活的,结果都被杀人灭口了。” “还有这样的事?那刘知县可找到凶手?” “下官惭愧,一路追查过来,追到了这儿,发现竟然通到盐场这儿。” “刘知县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我与此事有瓜葛?”庞方浮现了怒容,“本官身为朝廷六品盐务转运使,奉命在此监督盐务诸事,对地方事务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下官觉得庞大人也必定不会卷入这种杀头的大事中,毕竟,这可不是一人之事,弄不好就是牵连九族的大罪!只是,既然那山谷出路在这边,庞大人身为此处盐场主管,不知是否有注意到异常?” 庞方心里一声冷笑,这刘衡以为说几句话吓唬自己,自己就会招供了?从贩私盐开始,这事自己就逃不开了。而且,王爷在辽州经营多年,一旦成功,自己可是从龙功臣。 他拍了拍刘衡的肩膀,“多谢刘知县信任,只是,本官只管盐务,哪管其他啊。这海边都是路,贼人又不傻,怎么会跑到我盐场来?只怕是出山后冒充卖盐的逃了。” “庞大人猜测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下官就先告辞了。”刘衡一边说一边扶着庞方往山边走了几步。 庞方一个胖子,刘衡拉不动他,但是刘衡一拉,马上就有长随过来帮着扶,愣是将发呆庞转运使给架着推走到了盐场边。 “庞大人,这儿道路太多,不知哪条路是回新野县城的近路,还得麻烦庞大人指点一下。” “刘知县这是不信本官的话啊?” “不瞒大人说,下官媳妇都还没娶进门,怕死。若是将来发现是误会,再向大人赔罪。”刘衡很光棍地承认自己不信他。 他这么光棍,庞方倒是无语了。 有庞方指路,刘衡带着他一路往前走,阿大顺便还带人将盐场的几匹马拉过来,套了马车。 刘衡坐上马车,看着庞方,“庞大人,莫忘了你也是朝廷命官。” 庞方现出了一丝阴狠之色,“本官也赠刘知县七个字:该糊涂时且糊涂。” 话不投机,又都奈何不了对方,刘衡倒是想将庞方劫持走,但是庞方现在没动手是惜命,要是发现要被带走,他必定要拼命挣扎。就庞方那胖体格,要马上将他拉上马车,比拖头肥猪都累。 庞方拼命挣扎之下,只怕几个人还抬不动他,到时带不走他,还折损人手,岂不是亏了? 刘衡暗恨自己力气不够大,只能放弃将庞方带走的打算。 就在刘衡这边追查兵器之事时,安王也得到了刘衡发现兵器一事的情报。 第316章 崔知州相召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在追查兵器之事,安王这边,也接到了消息,得知刘衡在新野县城截获了兵器。谁也想不到,贪财的刘县令,竟然还管闲事! 京城中传来消息,天启帝病重,只怕已在弥留之际。 安王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让刘衡这儿生出异变,更不能有消息走漏,他派人往辽平驿这边而来,守住了从辽州南下的道路。 因为辽中县等几处决堤,辽中县活不下去的百姓们,一些成了乱民,集结起来四处抢掠。 这种时候,辽州各处县衙都往应城送信。 可崔知州这时还派人带兵下乡,四处催缴秋粮。 辽州除了新野等几处未受灾的地方外,其他地方已经乱了。 交不上秋粮衙门要抓人,没钱没粮的人,没有家小负累的咬牙加入乱民之中,反正求口饭吃,与其饿死,不如抢啊。 衙门逼迫,乱民作乱,无家可归的百姓们,为了活命,只能外出逃荒。 一开始,大家想要往应城跑,好歹那里是辽州州府衙门所在,若是朝廷赈济,那边肯定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 可是,才跑到半道上,遇到了北地边境往南逃的百姓,原来北蛮竟然在这种时候在关外集结了。 开始边关守军只当是北蛮人想要打草谷,派人往各处小心防备。 没想到这次北蛮人竟然集结重兵攻打虎牢关,这处关口若是攻破,那卫国北地缺口打开,从虎牢关官道就能绕过东边群山,直下应城了。 幸好边关将领及时发现有异,收紧兵力牢守关城,北蛮人不知是兵力还未到,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没有猛烈攻打。所以,一时间僵持住了。 边关粮草不足,兵力也不够,派人到京求援。 而百姓们听说北边在打仗,哪里还敢往那边跑,纷纷掉头南下,也往京城这边逃过来。 一时间,辽州官道上,拖儿带女,哭声震天。 所有百姓们自觉不自觉地跟着大家往南而下。而一路上,还有更多人加入。 刘衡回到新野县城,还没等他向上奏报,就听说了官道乱象,原来新野县这样的平和,已经是辽州的异数了。 崔同和发现各处乱象,派人让各处知县尽快赶到应城商议救灾之事,随之而来的,还有边军发出的北蛮扣关的急报。这种时候,如何应对军情,也是各处县城要到知州府商议的。 灾民若是继续四散南下,乱民们要是逃入新野境内,新野只怕也要乱了。 刘衡一想到新野县城内发现的兵器,更是坐立不安。他不敢耽搁,匆匆带人赶往应城。 颜汐听说官道上都是灾民后,有些担心,她不会天真地以为灾民只赶路不惹事,这路上要是被人拦住可怎么是好。 “不用担心,我先从新野往北,到了浑河边上再走小路拐到官道,从那边到应城就不远了。”刘衡安慰道,“救灾是大事。知州府的公文里提到会开仓赈灾,若是能领到一部分赈灾粮,咱们新野县内的百姓就不至于逃难流亡了。” 刘衡也是无奈。虽然新野没有决堤。但是几场飓风带来的暴雨,县内不少良田被淹,整个县内不少百姓们家中也是缺衣少食。而之前纳粮催缴太狠,几乎是家家都没有存粮。 他问过范里长等人,到了九月新野县就要开始冷了,到时漫漫冬日如何度过? 崔同和要是肯开仓放粮,就算粮食不足以饱腹,只要还有口吃的,百姓们就能熬下去。 颜汐派出南下买粮的人刚出去,还没回信,粮食是大事啊。 而且,北蛮扣关,他也有些担心。 听说往年的规矩,碰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辽州各县都得出壮丁到边关打仗。兵力不足守不住关城的话,关内的百姓们就要遭殃了,这也是大事,不能耽搁。 颜汐没有办法,本想让颜柳跟着去,刘衡却是不肯。新野县虽然还算太平,但是这消息一天一个样地传过来,万一有乱民流窜到新野,或者是自己不在时那些窝藏兵器的人趁机发难,颜汐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有颜柳陪着,至少逃总是能逃掉的。 他带了瘸子挑了一班好手,这次下了血本,不走路,直接几辆健马拉的马车赶路。 刘衡走出县衙,徐主簿送到门口,有些犹豫地说道,“太爷,如今官道上到处是流民,只怕安全上有些不妥……” “我带了这么多人,车上也没有粮食,一般流民也不会发难的。”刘衡坐的马车连顶棚都拆了,露出空荡荡的车壁,就是要让流民们看到车上没有粮食。 徐主簿还想开口再劝,刘衡已经止住了他的话,“徐主簿,我去应城,县衙诸事就交给你了。你务必让人守住各个路口,莫让乱民闯入县内。知州大人说要发放赈灾粮,只要有粮了,民心就安稳了。” “知州大人为何不直接将粮食发放到各县?” “我问了,据说是有粮食刚到辽中,就被乱民给劫了。那些乱民作乱,都打出了造反的旗号。虽然只是小股作乱,但外有蛮夷,内有流民,朝廷旨意一时也未到,我先去看看,若能领到粮食,再想法子通知县内接应。” 徐主簿没法阻拦,“太爷,此去务必小心。” 刘衡应了一声,带着二十多个人一路绕行。等出了新野县走到官道上,看着一路上的乱象,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以为就算逃荒,好歹之前总有些吃的,总不至于真饿死了。 可亲眼见到的惨象,打破了刘衡的设想。这一路的百姓,一个个如行尸走肉般往前走着,路边的草皮树根都被啃了。 这些人看到刘衡这群人,尤其是那几匹拉车的健马,有些人眼冒绿光蠢蠢欲动,但是看到瘸子等人腰间佩刀手上拿着棍棒,一时不敢造次。 有一群老弱妇孺拦过来,“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瘸子带人拿着棍棒驱逐,“滚开,没看到我们是空车吗?老子们也等着弄口吃的呢。” 他们这么一说,其他人看他们马车上的确空空如也,拦路的倒是少了些。 但是,有几个男人跟在那些妇孺身后,不断向刘衡这边马车张望。 瘸子看其中两个男的驱逐老人小孩往自己这边的马车靠过来,不由皱眉,“太爷,有些不对劲。” 刘衡到底没经过这种事,询问般看向瘸子。 “只怕得见点血才行。”瘸子眼看一个男人快到马车边了,拔出腰刀冲下去,一刀就往那男人身上砍去。 第317章 流民有异动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瘸子原本还未留意,只顾着驱赶那些老弱妇孺。但是,他忽然发现,被赶走一些老弱妇孺后,竟然还有老人孩子靠近马车。而靠过来的老人孩子边上,有两个男人形迹可疑。 要知道寻常人看到跑动的马车,都会躲开。 他们这马车上又没有遮盖,除了一车壮汉再无其他东西,流民们就算想抢,也不会抢这种一看就没多少粮食、动手后风险还很大的马车才对。 而那几个男子看了看这边几辆马车后,互相对了个眼神,就借着流民们的掩护往马车这边靠过来。 马车前面要是被老弱妇孺挡住道路,那他们就走不掉了。要知道他们这几十号人,丢在这一路灾民中,也只是沧海一粟。他们就算真的狠心对老人孩子挥刀,只怕刀砍断了也杀不光这些人。 所以,瘸子当机立断,擒贼先擒王,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子,上去挥刀就砍。 那男人边上的老人孩子没想到瘸子说砍就砍,吓得尖叫一声四散而逃,那男人也没想到瘸子速度这么快,往边上一侧躲开了瘸子的刀,还叫了一声:“大爷……” 他刚想说话,瘸子却压根不开口,见他躲远了,翻身一刀往边上另外一个男的身上砍去,这一下又快又狠,另一个男人本来是想过来帮忙的,没想到自己被一刀砍在胳膊上,一阵血雾喷洒之后,才觉得自己胳膊断了一样,低头看到骨头都露出来,痛得大叫了一声。 灾民们不管什么心思,都是普通老百姓,一看见血了,而马车上的那群男人一个个都拔出了刀,吓得尖叫着四散而逃。 瘸子刀指着倒地的那个男人,看着避开自己一刀的男子,恶狠狠地道,“你们这种劫道的,老子见多了,告诉你们,再不走,老子们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说完提刀又往倒地受伤的人砍去,这一下,谁都没敢当他是吓唬人的,倒地的那个连滚带爬往后退。 瘸子也不恋战,看他们退开让出一条路,直接狠狠几鞭抽在马上,“都闪开,撞死了活该!”他一边叫一边驱马在官道上飞快而行,官道上的流民们远远看到马匹冲过来,四下逃散。 那几个男子不知道是什么路数,这种时候,若是心软,就怕被围上。 所以,瘸子闭着眼睛毫不停歇地赶路,也不管马车前方是不是有人。 幸好,因为刚才那一阵喧哗,官道上的流民们都知道这几辆马车会撞人的,都是远远避开,总算没有真的撞到老人孩子。 跑出一段路后,瘸子才稍微松口气,将马车稍微慢了下来,“大家都注意着些,要是发现有男人靠近,马上动手不要犹豫。” 这次带出来的衙役和护院们,都是瘸子和阿大精心挑选的,都有一股彪悍之气。所以,这些人听到瘸子的话,倒也没有害怕,人人提刀在手,分了四面各自注意着。 “那些男人是不是就是辽中的乱民?”刘衡有些担心。要是乱民混入流民之中四处作乱,一时之间要抓可就难了。 瘸子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太爷,那几个男子很不对劲,看那动手的架势,虽然有些遮掩,可分明是当兵的。”那几个男人走动的时候,互相遮掩配合,看着就是军队中练兵练出来的队形啊。 刘衡听到是当兵的,皱紧眉头,“辽州除了一部分守军,就只有边军了。” “不是边军。”瘸子很有把握,“那几个人虽然当兵受训过,显然没上过沙场见过血。”要是在沙场上跟人搏命见过血的,绝不会一刀受伤后倒地惨叫,要知道沙场上你死我活,只要有口气在就得拼命。 要是他和阿大、阿二他们,跟人对战受伤了,只要还能动弹,就是咬都要咬下对手一块肉来,哪里会这么窝囊地躺着装死? “那守军呢?” “辽州这儿的守军,照理也不该如此窝囊才对。那几个男人,我看着就像是一群巡久了的新兵蛋子。” 刘衡想不出头绪,不是边军不是守军,难道辽州还冒出第三支军队来? “先一路小心着,待到了应城,我立即向知州大人禀告此事。”还有新野县城截获兵器之事,也得向知州大人当面禀告,尽快商讨出对策来。 刘衡现在就担心,那些辽中乱民是蓄谋已久的,会不会是他们在新野山中发现铁矿,私下炼制兵器准备造反?但是这也说不通,一群乱民,庞方这个转运使就这么包庇他们? 还有李必树,庞方就算是六品官,他就能指使得动李必树? 刘衡就觉得一脑子疑惑,辽州必定还有其他势力在,可他偏偏没有头绪。 崔知州会不会知道? 据说崔同和已经在辽州做了十多年的知州,他应该对此处各家了如指掌,辽州要是还有其他势力,难道能瞒得过崔同和这一州之长? 只恨自己在朝中根基太浅,很多事无法知道。 但是,刘衡还是留了个心眼,“待赶到应城后,留一些人在城外等着吧。”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就像颜汐说的,无论多小心都不为过。 瘸子应了一声,因为一路上的见闻,一时间众人都不再开口,晚上休息时,一群人也没离开马车,宁愿裹了厚实的棉被,大家就面朝外坐在马车上,背靠着背歇息。 刘衡赶往应城时,应城这儿,崔同和也没有闲着。接到回信后,他匆匆赶到了庞方曾去过的那所大宅,求见了安王。 “王爷,辽州各处的知县都在往应城这儿赶来,待到这些人都到了,王爷就可举事了。” “可确认过,是否都过来了?” “虎牢关那边的知县因为年事已高卧病在床,不能出行,派了县丞替代;新乡知县……县内出现乱民砸抢,他遭遇乱民,已经不幸身亡。其余知县都已经出发了。下官按王爷的吩咐,派人送粮食到辽中赈灾。其他人听说粮食被抢后,都不敢再轻举妄动,赶来商议。” 之前几年小有丰收,但是因为要支援边军抗敌,加收了秋粮,大家手中也没有多余的粮食。 今年连老天爷都帮王爷的忙。浑河一决堤,辽州境内哀鸿遍野。不管县内有没有受灾,逃难的流民一过来,加上还有北蛮马上要打进来的消息,整个县都乱了。 要安抚百姓,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粮食来赈灾。可是,各处县衙秋粮都还未收上来,谁手里都没粮食,这种时候,崔同和说应城这儿筹集到了一批粮食可用于赈灾,那些知县们都不想错过。 就算不为治下百姓,过来一趟领些粮食换钱,自己可以平白得利,也是好事啊。 辽州这边,下辖二十多个县,其中不少知县已经归顺了安王。 但是,大事在即,安王是个谨慎的人。这么多人里,谁知道有没有人阳奉阴违? 安王和幕僚们商议之后,觉得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知县们都圈到应城来关起来。而且,为了不走漏风声,就以赈灾和小心北蛮的名义聚集。 当然,为了谨慎,派出去召集的人,其实都还带了人手,若是哪个知县无故不肯来应城,那稳妥起见,就都杀为上策。 比如新乡县的知县,居然推脱迟迟不肯出发来应城,也就命丧“流民”之手了。 其实新乡知县是死得冤枉,他只是听说外面到处是流民乱民,怕自己出门遭遇不测,没想到怕死的人,反而死在家里了。 “那新野知县刘衡呢?”安王问了一句。 第318章 安王的施恩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安王听说新乡知县死在乱民手里,眼都未眨一下,问崔同和,“新野知县刘衡如何了?” 刘衡,是安王决意要杀的。不为别的,就为了新野山中藏着的那些兵器,这刘衡也得死。 本以为刘衡就是贪钱好利,那容他也无妨,若有机会收录门下也可。但是,他拦截了运出城的兵器,又带人追查到新野铁矿,就留不得了。 不管刘衡是谁的,只要他现在还不是自己门下的人,安王就不能冒险。这种节骨眼上,他也不会为了个七品知县浪费心力,派人去招安,索性杀了一了百了。 只要他死了,新野县县内无人做主,他就能将那些兵器从容运出来。从新野到澄州,是最近的路。 何况……安王想到从京城赶来还在客房休息的徐承安,刘衡死了,徐二公子必定高兴,也算是给徐二公子一份见面礼吧。 “传回来的消息,说刘衡已经离开县衙往应城而来,其他的……还未知。”崔同和连忙回话,“不过,就算路上不能得手,待他到了应城,也必定逃不掉了。” 安王唔了一声,心中有些激动。 他谋划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老天爷终于帮了自己一次。想到先帝当年本是属意立自己为储的,结果父皇病重驾崩自己远在辽州之时,别人登基为帝了。 现在,徐首辅派徐承安来送信,说天启帝只熬这几日了。那人要死了,而自己终于能从辽州一路南下入京。 这些年他在辽州苦心经营,练出了一支五万人的精兵。 辽州北地有北蛮作乱,边军不敢轻举妄动。 趁着现在流民南下逃窜的时候,安王将军队打散,分成小股部队混入流民中一路南下。而借着逃荒的时候,还能带着各种粮草一起出发。 等出了澄州,他只要一声令下,大军集结,攻其不备直入京城,又有徐首辅带领朝臣拥护,他还说服了几位藩王。 兵临城下的时候,卫城空有一个太子名号又如何? “王爷,如今大军已经开始南下,澄州那边若是阻拦,该如何是好?”崔同和有些担心。 边上一个幕僚哈哈一笑,“老崔啊,这你可就杞人忧天了。你知道澄州知州是谁吗?” “魏桓。” “对啊,这魏桓可是徐廷之的女婿,这些年在澄州苦熬,一直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现在,徐首辅派了徐二公子来辽州送信,过几天徐二公子到澄州一说,还怕魏桓不配合啊?”那幕僚说得高兴,“这可真是天助王爷啊。听说当年徐廷之是打算让这女婿到登州去的,被人摆了一道,丢到澄州来了,刚好方便了王爷成事。” 安王也是一笑,“没想到错有错着,此事若成,徐廷之倒是又立了一功。” 徐承安说带了徐首辅的亲笔书信,待到王爷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到澄州直接说服魏桓,配合王爷大军在澄州畅通。 “澄州的守军会不会有变?”崔同和曾是安王身边的亲信幕僚,虑事比较谨慎。 “徐廷之说,流民进入澄州时只要没有异动,这就是地方政务。魏桓这个知州出面,那边的守军也不会多事。” 自古军政分家,军不管政,政不管军。流民入境后,魏桓这个知州没有异议、不求援的话,如何安抚流民、疏散百姓就是政务,他可以请求澄州守军配合,也可以自己打发衙门的人办事,守军不会越俎代庖插手地方政务的。 崔同和点头,徐廷之这个首辅想得还是很周到的。而且,这样安排最安全,大军以流民的身份通过澄州,过了澄州就是京城地界了,要是事情顺利,甚至还可以以流民身份向京城推进。 “王爷,借流民逃荒来行军,这招真是太妙了。”崔同和听了之后,忍不住夸了一句。 “不错,这徐廷之能屹立朝堂几十年,还得到天启的信任,倒是有些才能。”安王也点头称赞。 原本,安王是打算借着流民生事扰乱北地。徐廷之却提出,流民南下逃荒,刚好可以掩饰行军。不得不说,这法子实在巧妙。谁能想到乱民之中,其实藏着一支精兵呢? 安王在心里已经决定,徐廷之出了这么大力气,待自己成就大业,就成全他的心愿,给徐家人一个前途也不是什么大事。 天启帝都能让徐廷之做首辅,自己给出两个官职也无妨。 反正徐家除了徐廷之,其他人都难成大器,给点闲职也就是了。 这时候,知州府有人来找崔同和,各地知县陆陆续续已经来到应城,按照之前的吩咐,已经将这些知县们安置到官府驿站入住歇息。 “你去吧,小心安置这些人,还是以安抚为上。”安王想了下,又交代了一句,“那刘衡要是命大,能活到应城,就将他交给徐承安吧。徐承安远道而来,这刘衡说起来也算是他外甥,交给他处置。徐廷之立了大功,这也算本王的一番心意。” 安王也是想到了刘衡的尴尬身份。不管承不承认,这刘衡都是魏桓唯一的亲生子,要是死在自己手里,万一那魏桓突然父子天性爆发,发疯要给儿子报仇呢?既然要从澄州行军,能施恩他自然要施恩一二的。 至于刘衡在徐承安手里能不能活命,那就看他的造化和徐承安的心思了。魏桓到时就算要恨,也只能恨徐二公子这位二舅哥。 而且,这同时也是对徐廷之的施恩。你看本王为了固全你的面子,连你名义上的外孙都交给你家自行处置,你徐廷之若是知道,还不得感恩戴德? 崔同和一愣,马上明白二了王爷的心思,欣然领命,他得亲自见见这些知县们,顺便也探探他们的心思。 回到知州府,又有一个差役禀告道,“大人,城门口送信过来,那刘衡也到了城门口了。” “一路上没抓到他?”崔同和觉得这刘衡还真是命大,要知道王爷可是特意交代此人不能留。所以,路上少说也有三拨人在等着他呢。 “吴长史说,刘衡带着十来个人,坐着一辆马车进城来的,看那些人的样子,有些狼狈,肯定是逃过来的。” 崔同和笑了一声,这真是想让他做个开心的糊涂鬼他不做,一定要熬到应城来。 听说徐承安就是因为刘衡才罢官免职的,这要落到徐承安手里,刘衡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不觉得传言中跋扈的徐二公子,会顾念魏桓这位妹婿而放过刘衡。何况这又不是亲外甥,只怕徐玉容要是知道了,也要让徐承安弄死刘衡吧。 第319章 府衙前遇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崔同和想要拿下刘衡,又没有什么罪名,总不能在应城大街上明晃晃地动手。 反正刘衡已经到了城门口,也不急于一时。 所以,他接见了刘衡派来先行报信的长随,关心了几句路上情况后,打发报信的长随回去。随后,他又派人带刘衡一行人先去驿馆安顿,嘱咐他好好休息,安顿好之后再来知州府见自己。所有安置之法,都跟其他知县一样。 刘衡带着瘸子等十来个人住进驿馆,碰到了几个其他地方的知县,大家都有些忧心忡忡。 不过一交谈,发现还是刘衡这一行人最倒霉,其他知县一路上,最多也只是遇到流民拦路讨吃的。 刘衡这一行却是接连遇险,若不是瘸子够机警,刘衡出门时带的人又多,还都是选了身手不错的壮汉,坐的又是健马拉的马车,跑起来够快,这才有惊无险地到达应城。稍微处置不当,只怕真要阻在路上了。 饶是这样,带出来二十多个人,还是有七八人受了伤,如今在城外安置。 这一路上,越靠近应城,刘衡越觉得流民们人心惶惶,谣言很多。 有人在传说北蛮马上要攻打入关了,有人在传信说哪里有富户施粥大家可以过去吃一口。流言一起,几乎大多数百姓们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一股脑地往南跑。 刘衡不能风尘仆仆地去见上官,进城时又已经是午饭时候了,所以在驿馆里,他梳洗了一下,又让人送了吃的过来,先填饱了肚子。 应城这儿城门查得很严,所有流民不许入城。所以,城外流民哪怕哭声震天,城内看着还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刘衡带来的人里,有一些是新野本县人,这辈子到过的最远地方也就是县城了。乍一到府城,看着城墙高耸,行人穿着长衫穿街而过,还有路边糕点铺子里,传出一阵阵甜香,就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若说城内城外的区别,那就是城内行人少了些,看路上走动的人,还没新野县城的人多;街上的商贩脸色也有些凝重,带上了一丝忧愁之色,显然在为生计担忧。 驿馆这儿,各地知县们碰到一起,说说各自县里的情形。瘸子带着几个长随去听了一耳朵,只觉得辽州处处都是乱的,关键是,有些知县还想不明白为何就乱了。 “太爷,我听虎牢关那边的一个县丞说,北蛮虽然在关外陈兵了,但是往年快冬天的时候,北蛮也是会有异动的。这次就是人多了点,还没怎么样呢,就到处谣传虎牢关要攻破北蛮要入关了。”一个长随不屑地说道,“我看虎牢关那边附近的百姓是被吓破了胆,瞎凑热闹跟着逃难。” “虎牢关还是在边境,锦屏县的知县说,他们县今年没啥灾害,本来还好好的,忽然辽中那边的乱民流窜过来,愣是搅得全县不得安生。知州大人还催收秋粮,一来二去,百姓们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另一个正在啃馒头的长随听到两个同伴的话,感慨了一声,“还是咱们新野好啊,幸好太爷英明,早早就让人守着路口不让乱民跑进来。” 刘衡却是笑不出来,覆巢之下无完卵,辽州要是全乱了,新野又能太平到几时? 他吃完一碗肉丝面,将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路上都没吃好过,这碗热汤面犒劳了自己的胃,人都精神了。吃饱喝足,他起身道,“你们等在驿馆这儿听消息,我先去知州府,求见知州大人。” 刘衡和崔同和,说起来一个是下属,一个是上司。可是,刘衡这个知县是吏部下令委任后,他带着人直接到新野赴任的,不需要拜见上司,压根没有来应城见过崔同和。 按照卫国规矩,一般情况下,也就是年末叙职、送钱粮赋税的时候,知县会到府城来拜见知州大人。寻常时候大多是文书往来,不用见面的。 刘衡今年才到新野,一年都未到,所以他和崔同和还未曾见过面。 第一次见面,为表郑重,他特意换上官服,带了瘸子和一个长随,向驿馆看门的杂役问路之后,慢慢向知州府走去。 反正今日见面,也就是为了礼数,递交公文拜帖,以示对上官的尊重。 他与崔同和没交情,虽然当初离京时,陈阁老表示会写信给崔知州,但是这快一年了,崔知州也没个表示,陈阁老应该也就是客气客气。 对于崔同和,他所听到的就是此人十几年前在辽州上任,据说胸无大志,贪财胆小。他做了十二年知州,在这儿无功无过,没有建树也没犯下大恶。 刘衡觉得这些阁老重臣们,真是官越大越会哄人,事情没做不要紧,漂亮话得赶早说。 今天去拜见,估计知州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他其实急着想要赶回新野,这一路乱象,不知道徐主簿能不能严守住新野各处路口,防止流民四窜。只是赈灾粮安置之事,肯定还得等到所有知县属官到齐后,大家在一起听知州大人示下。他再心急也是没用。 应城不算小,刘衡安步当车走了一会儿,才看到知州衙门所在。 瘸子上前先递交了公文,那衙门的差役打量了刘衡三个一眼,说了声“等着”,急匆匆跑进去禀告。 崔同和一听刘衡来得挺快,笑了一声,“他带着几个人?” “禀告大人,那刘衡就带了两个随从。不过,其中一个腿脚不好的,听说很能打。”路上想下手的几拨人里,好几个就被瘸子给弄成重伤的。 虽说应城这府衙上下,都算是自己人了。可崔同和一听瘸子很能打,觉得不能在衙门口动手,白天城中人多眼杂,驿馆那儿还住了那么些县令,不如请刘衡到知州府下手,处置起来比较方便。 为了表示亲厚,此次来到应城的知县,他都是一一接见的。所以,他索性让师爷到衙门口来请刘衡到内衙去叙话。 刘衡听说知州大人请他进去喝茶叙话,也不疑有他。 按照惯例,刘衡到衙门里面叙谈,瘸子这两个随从就只能等在外面的门房中。 刘衡交代一声,让瘸子两个也别坐门房里干等,不如到街边上找家茶楼喝茶等自己。 那师爷看刘衡这细致交代的样儿,有些不屑地撇嘴,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在这儿婆婆妈妈个什么劲儿啊?嘴上却是客气道,“刘知县不用担心,知州大人知道诸位一路辛苦,只怕为了赶路,吃不好也歇不好,这边茶房备了热水点心,您带来的人可去里面坐着等候。” 瘸子两个也不肯离开太远,自然是在门房这儿等着比较放心。 “知州大人想得周到,这位先生,麻烦带路了。”刘衡冲师爷客气地说道。 “刘知县客气了,刘知县请跟我来。”那师爷转身抬脚往里面走去。 刘衡刚踏上知州衙门的台阶,身后瘸子忽然喊了一声“小心”,刘衡转身,就觉得一个黑影从自己身边飘过,接着感觉腰间被扯动,他低头一看,自己挂在腰间装私印的荷包,竟然被人抢了! 第320章 英雄变内贼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府衙门口,竟然有人堂而皇之地抢东西? 刘衡一摸腰间,别的也就算了,竟然是自己的私印被摸走了! “哎呀我的印章!”他叫了一声,下意识抬脚就追了过去。 瘸子两人听说是私印被人抢了,喊了声“追”,也快步追上去。 崔知州派来的那个师爷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形,眼看刘衡三个都追了一段路了,急得喊了一声“刘知县”。 刘衡停步,看看在追的瘸子两个,再一看前面街头的小贼身影,略一犹豫,还是冲崔知州的师爷拱手道,“这位先生,还请代我向大人告罪一声,那方私印非小事,我得先去看看。”说完抬步就继续追过去。 那小贼在大街上跑了一段,拐进边上的一条街道,刘衡三个也追了过去。 师爷目瞪口呆,这……这叫什么事儿啊?那小贼跑得快,刘知县三个人追得也快。新野县的人,都是属兔子的?他嘴巴才张口,眨眼间三个人连人影都不见了。 他一个师爷做不了主,只好赶忙跑回衙门里报信,等知州大人示下。 崔同和还在内堂等候,为了万无一失,他在内堂和院子里都埋伏了人手。 “老爷!”师爷急匆匆赶进来,崔同和皱眉,这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只是这时也顾不得训斥师爷,冲边上吩咐了一声,“等会儿看我手势,立即将人拿下!”看人都隐到边上,他咳了一声,整整官袍,打算起身相迎。 那师爷跑进来,崔同和看他身后没人,“刘知县呢?” “跑了。” “啊?”崔同和疑惑地看向师爷,“怎么会跑了?难道走漏风声了?还不快派人……” 不应该啊,他这才安排下,刘衡就跑了? 师爷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不是,不是跑了,是去抓贼了!” 这比跑了还离谱,崔知州有点接不上话,“你说他去干嘛了?” “抓贼了。”师爷将府衙门口的事说了一遍,“也不知哪里来的小毛贼,估计穷疯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抢了刘知县的荷包,那荷包偏巧还是装印章的。” “派人去找,帮刘知县找找那小贼,若是见到了刘知县,就将他请到这儿来。”这是在府衙出的事,他这知州大人总不能不闻不问。再说,居然这么巧,偏偏刘衡要来拜见自己时,在府衙门口被抢了,崔同和直觉有些怪异。 他派了一队衙役沿着师爷所说的那条小街找过去,却发现那小街里面巷子星罗棋布,转了几圈没找到人。 这时候,刘衡三个追着那小贼一路从主街追进小巷,最后在一个窄巷停了下来。 那小贼停下笑了,露出了一口白牙,“太爷!” 刘衡刚才只觉背影眼熟,看清了脸之后,自己果然没有认错,真的是颜枫啊! 之前为了打探李必树身后之人的消息,刘衡派了颜枫出来,跟踪李必树的人,开始他还传回来消息,说自己发现李必树跟庞方有勾结,要到盐场去打探。 这一去除了传回一次报平安的消息后,再无音信传来。 刘衡和颜汐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担心不已。 乍然看到他在应城出现,虽然穿着有些狼狈,但是看着人好像安然无恙的样子,刘衡暗自松了口气。 瘸子上前几步,拍了拍颜枫的肩膀,“好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得不说,刘衡、瘸子和颜枫三个,还是挺有默契的。只有那个长随,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还要不要抓贼啊? 颜枫任由瘸子拍了几下,冲刘衡又叫了一声“太爷”。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刘衡也不废话,若不是有异,颜枫不会以这样的法子引自己过来。 颜枫点头,收敛了笑意,脸色有些凝重,“太爷,我看到了安王!” 安王? “你没看错?” “没看错,我以前……见过王爷几次。他那样子和神情,绝不会认错。”颜枫肯定地说道。 他没有说起自己的心情,只是以平板的语气说着。说起当年,恍如隔世。但是,一见到当年的人,他才发现死士的训练,其实还是在他心里留下阴影,甚至让他本能地见到安王就想臣服。幸好,自己不是死士了,小姐说的,自己和小柳是她的家人,再也不是什么死士了! “你是说,李必树身后的人,就是安王?” 刘衡听说过安王,最早自然是从颜汐买下颜枫的时候听说的,因为安王豢养私兵被人告发获罪;后来则是在京城,听说他被圣上关在宗人府,因为宗室求情,加上他当年在北地率众抗击北蛮,声望颇高,圣上虽然将他拿下但没有赐死。 颜枫若是没看错,那岂不是说安王从宗人府逃出来了?不对,若是逃出来了,这种大事,朝廷不可能毫无声息。 如今与善茶棚和与善卤味店在京城颇有人气,隔些时候王七他们就会将京城中的消息送来,却从未提起过这事。 就算圣上不愿消息外露,没人知悉,但是安王若是从宗人府逃出来,朝廷肯定第一个想到的潜逃之处必定就是辽州。其他地方没人知道,辽州这儿朝廷总得派人前来。 那也就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是安王其实一直潜藏在辽州,被抓到京城的是冒牌货;还有一种可能,安王是从宗人府逃出来的。 要是安王是从宗人府逃出来,而圣上和太子至今都未发觉,刘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这样,那安王在京城岂不是也有党羽? “太爷,我一路跟着与李必树接头的人,先到了新野盐场,后来再从盐场跟到了应城,在这儿见到了安王,后来……”颜枫略一犹豫,悄声说道,“只是,安王所住的府邸戒备森严,我在里面躲了几日,差点被发现了。后来,我发现有北蛮人出入那座府邸,又跟着人出关去了北蛮。” “你竟然出关了?可有人发现?”私自出关可是叛国的死罪。 “我开始也不知他们是北蛮人,只是觉得形迹可疑,一直躲在那府邸里又不能接近书房等重地,看到那几人是从书房被送出来的,就想跟着他们看看。没想到他们竟然混出虎牢关,到北蛮去了。我不懂北蛮话,就躲在附近,后来看北蛮派兵靠近虎牢关,怕进不了关城,趁打仗前回来,再到应城来。” 刘衡听到安王府邸有北蛮出入的时候,只觉得不敢置信。 卫国百姓知道安王,都是因为十几年前安王抗击北蛮,三十万将士血战沙场,那一战就死了十多万人。而虎狼关内十八人死守孤城宁死不退,最后惨死敌手,更是让人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最后是安王带人将北蛮人打回关外去。 现在,竟然听到安王府中有北蛮人出入,当年保家卫国的英雄,如今竟然成了内贼? 第321章 如何出应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要不是说这些话的人是颜枫,刘衡肯定不会相信,而是觉得有人在故意造谣污蔑安王了。 谁能相信当年保家卫国誓死抗敌的英雄,如今竟然会和北蛮勾结? 卫国一些茶馆里,那些说书先生至今还在说着当年的英雄抗敌之事啊。 安王是现在与北蛮勾结,还是以前就有勾结?想到后一种可能,刘衡甚至有些毛骨悚然,要是一早就勾结,那当年的战事…… 他忍不住看向瘸子,瘸子和老乌头四人受伤,也是因为当年北蛮入关之战啊。 瘸子对上刘衡的目光,扯着嘴角好像想笑,或者是说点什么,只是,太过震惊,表情都是僵硬的,他与刘衡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 当年的战事如何,他们不敢深思。 颜枫难得说这么一长串话,几乎是说一句想一想,生怕漏了什么,“可能之前我露了行藏,回来后,安王府邸守卫更严,进不去了,我只好蹲在外面。前几日,我看到徐承安进去,今天在知州府听到崔同和说要抓您,就设法来找您了。” 刘衡一听徐承安竟然来了辽州,还悄悄住进了安王府邸,徐廷之必定和安王有勾结了。难道安王是在徐廷之帮助下逃出京城的? 还未等刘衡想出什么,瘸子和颜枫同时警惕起来,“太爷,有不少人过来了。”瘸子打断刘衡的沉思,压低声音说道。 这两人都是高手,他们听出来的人不少,而且,还都是练家子。 崔同和为何要抓自己?若是之前,刘衡必定还有些疑惑,现在,却是全想明白了。 庞方这个盐务转运使,凭崔同和是没法让他俯首帖耳地臣服的,但是换了安王,那就解释得通了。而新野山中的铁矿,那些兵器,必定都是安王所要的。 所有的一切,无非都指向了一个结果——安王要谋反。 刘衡想到颜汐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不想做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能对这些皇室血脉来说,不想坐龙椅的都是才能平庸之辈吧。 自己在新野截断了安王要运出的兵器,庞方必定禀告了。 如今的辽州境内,只怕除了军中的人,大部分都是安王的爪牙了吧?也不知驿馆中的县令们,还有几个不是安王一党。 崔同和要抓自己,无非是觉得自己不会接受安王招安,或者是他们不愿冒险来招安自己,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杀了自己,一了百了。就像他们杀了新野北苑荒山中的那些村民们一样! 惨死的村民,上千条人命,不过是这些人的一句话而已! “我们尽快出城离开,现在就走。”刘衡马上有了决定。 驿馆那儿人多眼杂,回去万一自投罗网,岂不糟糕? 颜枫应了一声,“太爷,那我们现在就闯出城去?” “我们还有人安置在城外,走,我们先去买些药材,从城门走出去。”刘衡一想,自己和崔同和还未撕破脸,趁现在崔同和还未公开下令捉拿自己,只要速战速决,还是很有希望平安出城的。 四人分了两路,那个随从回驿馆去通知刘衡带来的那几个人离开,所有人行李都别带了,借着逛府城的机会赶紧走。 刘衡自己本来穿了一身官服,这时候去成衣店买也不妥当,最后,还是颜枫潜入一家人家的家里,直接拿了人家晒在院子里的一套半旧衣衫。他把一吊钱关在那衣架上,权当买衣服的钱了。 刘衡套上之后,倒是像个落魄的账房先生,这样子有些可笑。 崔同和在府中等消息,听派出去的人回报说刘衡几人进去的小巷找遍了,都没发现几人,直觉不好。 “你们立即去驿馆看看,若是找到刘衡,马上将他请到府里来。”他生怕夜长梦多,也顾不上直接带人,落在其他人眼里会是什么想法,赶紧将人抓住才是正经。 府衙的捕头领命,点了二十个差役,赶紧追到驿馆。可是,驿馆里人说新野知县压根没回来过,捕头问新野来的其他人呢。 那杂役不屑地撇嘴,新野来的这群乡巴佬,没来过府城,一个个揣着银子去逛街买东西了。 这下,捕头觉得不对劲了,哪有下人全出去逛街,连个看行李的人都不留的?他派人回府衙禀告,自己带人先赶到城门口去。 瘸子和颜枫陪着刘衡,在城中找了间药铺,买了些金疮药等物,三人卷起东西就往城门口走。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城门口处想要进城的流民还是很多,刘衡三人走到城门口,三人略略分开了几步,瘸子先走上前去打招呼,守门的士兵看他的装束,问道,“你出城干什么去?” 瘸子抱拳冲几个士兵行礼,无奈地说道,“几位兄弟,我们一起来的兄弟,有几个伤重,还在城外找了地方养伤呢。可您看看这情形,”瘸子往城门外努了努嘴,“这人留在外面,只怕安生不了。我家县太爷让我们去将人接进城。不知城门何时关闭,我接了他们还想赶回城呢。” 士兵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许随便放人进城,对于出城的管束并不严格。毕竟外面那么乱,躲在城里的谁肯到外面冒险啊。 那士兵看看天色,“那你可得快点,如今外面乱,上峰已经下令每日早一个时辰关城门。你要是一个时辰赶回来,还来得及赶在城门关前进城。” “是是,多谢多谢。”瘸子点点头,一马当先往外面走去。 颜枫和刘衡看守城的士兵们什么都没看就放人了,松了口气,也跟在瘸子后面,往城门口走去。 两人刚走到城门洞前,守在城门内侧的士兵打量了两人一眼,看到刘衡那身长袍,问都没问就让他们过去了。 两人正往城门外侧走去,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差役急匆匆跑到城门口,冲士兵喊道,“等一下,知州大人说城里闹贼,知州府有重要东西失窃,所有出城的人都要严加搜查。” 颜枫和刘衡听到这话,加快了脚步,只要走出城门洞,过了城门外侧的关卡,也就没事了。 可是,在城门洞外侧守候的士兵听到那杂役的话,将城门洞中的人都拦住了。瘸子已经走到了城门洞外,看颜枫和刘衡被拦在里面,有些着急起来。这要是动手,不就要被直接包饺子了吗?上天入地都没法逃啊。 第322章 我是你叔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那差役传话后,城门外侧的关卡立马拦住众人。 城门洞里还有七八个人,有几个看样子是府城附近的村民,进城来送菜送柴禾的。 很快,府衙的捕头带着一队差役赶到了,才想到一件事,自己这群人都没见过刘衡,这找人有些难度啊,看着城门口的这些人,他皱眉冲其他人吩咐道,“问一下,这些人都是谁,要到哪里去。” 几个差役熟门熟路地让众人挨个排好,一一盘问。刘衡和颜枫就排在最靠近城门洞外侧的位置。 守城门的一个士兵,就是刚才跟瘸子说话的,看着这些越俎代庖的差役,有些不满。要知道城门守卫是归他们这些守军管的,这些差役目中无人,就这么大喇喇开始盘问了? 边上同袍看这士兵抬脚,一把把他拉住了,“算了算了,就当替咱们省事了。” 那士兵啐了一口,懒得再看他们,往边上走了几步,连内城关卡也不守了。 还等着出城的人一看这儿在查人,谁都不想跟这些人憎狗嫌的官差打交道,纷纷往边上躲开点。 瘸子在城门外急得跳脚,伸手摸向腰间的佩刀,暗自运气准备着,若是这些人搜到刘衡要动手,少不得也只能拼一把了。 颜枫将刘衡往城门外侧推了一步,打着和瘸子一样的主意。 就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冲出去不在话下,可是刘衡却是不会武的,要带着他跑有些难度。尤其是城门上还有守军,要是他们这么冲出去,那些人在城楼上放箭的话,自己三个就是活靶子啊。 刘衡就觉得自己这运气实在有点背,还差十多步就出城了,难道要被抓回去? “你是哪里的?进城干嘛?” “哪个村的?锦屏县?有没有路引?” “走亲戚?这种时候?” ……城门洞里不过七八个人,那些差役一一问下来,很快也就问到了颜枫和刘衡面前。 看这两个都是年轻小伙子,一个差役看了半晌,问颜枫,“你是哪里的?出城到哪里去?” 颜枫捏了捏拳头,刚想开口,城门内侧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不是徐家的小子吗?来了应城,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叔父?” 一个看着四十来岁的军官大步走过来,越过几个差役走到颜枫和刘衡面前,拉过刘衡,“你小子混得这么落魄了?是不是没有找到活干啊?” 刘衡愣了一下,这人是认错人了?不对,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这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自己该如何说话才好? 他还在想着,那军官已经不爽地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怎么?你叔让你出来干活,你这是怪上你叔,顺带连我这个叔父都不叫了?你小子怎么这么倔呢,三天两头跟你叔吵。” “叔父……”刘衡被那一巴掌拍得脑袋都有点晕,看颜枫双手握拳要暴起了,他连忙制止了,抬头叫了一声,城门洞内有些暗,他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是哪里见过。 那军官转头对府衙的捕头说,“牛捕头,你这是搜什么人呢?” 那捕头看到这军官,倒是不敢怠慢,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头,这可是一个军中的校尉,而且此人颇得应城守备的信任,他粗看了一眼,刘衡看着还挺年轻,“何校尉,这是令侄?” “我们两家是世交,这孩子,都老大不小了,还一天到晚惹事,让家里不省心。文不成武不就,他叔父托人给他找个账房的活,干了几天他给撂摊子了。”说完,又转头跟刘衡说道,“昨天我接到你叔父来信,说你在丁家铺子又干不下去了,还不服气,跟你叔说你要在应城找份活干?看你这样子,没找到吧?这又打算跑哪去?走,先跟我去营里待着,你叔父派来接你的人,估计也就这两天到了。” 听到这捕头叫何校尉,刘衡再一看眼前这军官,原来是他啊。当初自己初到新野上任,在辽平驿歇脚时碰到的一个军官,不就是眼前这人吗?他记得这人自称叫何明全。 那时候他穿着便服,现在换上一身军中装饰,自己还真是认不出人了。 他嗫嚅着叫了一声,“何叔父。”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何明全应了一声,拍了拍刘衡肩膀,放缓了语气,“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但是倔强也得看看时候,你看看现在这外面乱的,就你这小身板,带个小厮,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你叔父估计急得头发都要白了。” 说着他看向牛捕头,“牛捕头,你们搜查什么人?可有搜到?要不要我派人帮你一起找?” “这儿没人,估计还在城里。”牛捕头犹豫了一下,看看刘衡和颜枫,他记得师爷提过一嘴,说那新野县知县刘衡带着的随从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瘸子,眼前这两个却都是年轻男子,应该不是了。 他转头又往城门内走去,走了两步,又转头看着刘衡问道,“你是在丁家哪位爷的铺子里干活啊?”说着又跟何明全笑道,“我倒是认识丁家几位爷,不如我帮忙说说情?” 刘衡摇头道,“多谢牛捕头,我是在丁显丁三爷的铺子里干活,只是……只是丁三爷现在成天留在新野,大管事丁桂……我在铺子里待不住……”他说得含糊其辞,但是人家一看就知道,他必定是被丁三爷底下的大管事丁桂排挤了。 “原来是在丁三底下做事啊。”牛捕头释然了,他的话有试探之意,但是也不算说谎。丁家身为辽州商户,当然会到应城来走动,他自然是认识丁家几位爷的,刘衡提到的丁桂他也认识,那人还真是个小肚鸡肠不容人的,只怕这个账房是碍了人家眼了。 何明全就叹气,“你是跟人吵架了?你说你……”他一边念叨,一边就拖着刘衡往城门外走去,回头又冲守城门内外关卡的士兵交代道,“你们几个,帮牛捕头看着点儿!牛捕头,要找什么人,回头你让人送副画像来,让他们给看看!” “多谢何校尉。”牛捕头抱拳道谢,转身带着人回城去搜了。就这么点功夫,城门口这儿也没听说走出去什么人,想来人还是躲在城里。 何明全带着刘衡和颜枫往城外走,瘸子不敢离开,只能装出同行的样子,远远跟在后边。 待走到军营处,何明全才松开了刘衡的胳膊,咧嘴一笑,“刘知县,咱们又见面啦!”他长了一张国字脸,这一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冲淡了威严,居然还长了颗虎牙。 刘衡冲他拱手作揖,“多谢何校尉刚才的援助之情,只是,一面之缘,得校尉如此鼎力相助,下官惶恐。” 虽然官场中不成文的规矩,一样的品级文官天然比武官高一级,但是何明全是军中校尉,算是正六品官职,比刘衡这七品知县的官大。所以,刘衡直接自称下官,以表尊重之意。 第323章 何明全跑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对于何明全这个从天而降救了自己的便宜“叔父”,还是有些奇怪的。 他冲何明全道谢,又点明了两人只是“一面之缘”,再提到了自己的惶恐,表露了询问之意。 何明全没有带刘衡进军营,只站在军营门口处,听到刘衡的话,闻弦歌而知雅意,又是咧嘴一笑,“你们这些读书人,说句话都要弯来绕去,不就是要问我为什么帮你吗?” “下官得了何校尉帮助,不胜感激。若是您不便告知,今日恩情,下官铭记在心。” “你们新野的徐穆杰徐主簿,跟我是生死之交,他之前送信过来,说你若是到了应城,让我一定要设法帮你一把。”何明全也不打哑谜,直接说道,“本来我想在城门口拦你的,没想到就今天我走开的功夫,你就进城了。我还想你要遭了,没想到你又跑出来了,老徐没说错,你倒真是有勇有谋。” 居然是徐主簿让他救自己的? 刘衡想了很多可能,都没想到这个原因。他对徐穆杰的印象就是觉得此人与李必树等人不是一路人,在新野县衙上下众人,提起徐主簿,好像风评都不错。在浑河将要决堤的时候,他也尽心尽力管理县衙事务,免除了刘衡的后顾之忧。 想到自己这次离开新野时,徐穆杰再三嘱咐小心,原来他那时就知道自己到应城会遇险吗? “您和徐主簿,知道应城的事?”他不由好奇问道。 何明全看看周围,“趁现在他们还在搜查,你还是快点带人走吧,万一追出来就难了。有什么事,等你回到新野,问老徐也是一样。” 这儿的确不是叙话的好地方,“我若是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连累到您?” “哈哈,放心吧。他们再想不到我会放你走的,再说,若是发现你跑了,只怕安王爷最会做的事,就是派人到新野来杀你。”何明全提起安王,露出了鄙视和仇恨之意。 刘衡一听安王会派人到新野,也是不敢再耽搁,急忙向何明全告辞。 有瘸子和颜枫卫护,他们很快就跟之前留在城外的人汇合到一起。 刘衡这时也不由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幸好今天进城的时候,他将马车都留在城外这处田庄里,总算不用走回新野了。 他们给借住的田庄农户留了话,让城里找回来的长随赶紧回家去。收拾妥当后,一群人匆匆套上马车,就往新野赶回去。 回程途中,眼看着流民往南而下,刘衡再不觉得这些只是简单的流民,他派了两人混在流民中,让他们南下到京城报信。 应城之中,崔同和派出去的人几番搜寻都不见刘衡踪影,连忙禀告了安王。 安王第一反应也是走漏了风声,让刘衡跑了,“城门口可有搜查?” “如今已经安排人手守着了……只是……新野来的人全不见了。”这才是让崔同和最丢脸的事。跑了刘衡还可以说他提前得到风声,其他人呢?刘衡带了十来个人进城,现在一个人都不见了。 没有上天入地,十来个大活人就不见了,他一向自诩外粗内细,将应城打理得铁桶一样,现在在应城想抓几个人,居然都束手无策,他还有何面目在安王面前自称能干啊? 安王看崔同和一脸愧色,他对崔同和还是有几分情谊的,“你也不用自责,那刘衡诡计多端,你再去仔细查访。另外,既然他可能逃了,那就派人带兵去新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衡要是跑回新野去,也是一样。” 而且,派人去新野,还能顺便将被截留当地的兵器等物运出来。军中兵器辎重也是要事。 安王说着,看向站在一边的应城守备,“带兵的人就由你安排吧?” “是,王爷放心,属下马上让人带兵去追踪刘衡。”应城守备领命,回到军营,何明全一听是这事,马上请命了。 应城守备对他倒还真有几分赏识,“那新野只是小事,回头大军南下,才是立功建业的时机啊。” 何明全却是摇头,“大人对属下有知遇之恩,这种时候,属下怎么能想着建功立业却不为大人分忧呢?那区区新野,不过是个小县城,属下带三百人去,一日也就拿下了。” 应城守备一听,大为感动,拍了拍何明全的肩膀,“好!待王爷成就大业,我一定要为你请功。” 何明全心里有些蔑视,成就大业?呸——安王卫光旭要是能成就大业,那才是天理不容呢! 不过面上他自然是一脸感动之色,又向守备大人表了忠心。 事不宜迟,守备大人让何明全尽快带人去新野,约定让他解决之后,赶到辽平驿那边和大军会合。 何明全赶回军营,立马点齐人手出发。 应城守备还在感动于自己属下的得力时,崔同和带着牛捕头跑到守备府,崔同和一个文官,跑得气都要上不来了,进了大门,一边扶着门框喘气,一边问道,“何明全可在?” “我命他带人去新野追人了。怎么,崔知州这是有何事?” “那何明全……只怕正是那何明全放跑了刘衡。” “怎么可能?何明全是辽州人,从未离开过辽州,那刘衡与他从无交集。” “但是,今日他在城门口放跑了两个人,牛捕头细细问了那两人是相貌之后,其中一个,只怕正是刘衡。” 原来牛捕头满城搜捕不到后,还是怀疑城门那儿跑走了。他跑回知州府,将那个见过刘衡的师爷叫来,问清外貌之后画了画影图形,拿到城门口一问,马上就有士兵看了图像后,说看相貌正是被何明全带走的人。 应城守备没想到自己手下会出这种纰漏,再让人去军营追问,何明全早就带人出营选了快马走了。 何明全带走的三百人,都是他自己的亲信官兵。 三百多个人骑马而走,要追回来,不得派出三五百人? 待安王听到这消息时,怒意比听到刘衡跑掉时还要滔天,发兵在即,有将出逃,这不是好征兆啊! 就连崔同和,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总觉得何明全这一跑,跑掉的不止是三百个人,而是安王这边的军心。 “既然这样,就不用瞒着了,下令,沿路看到刘衡或何明全,杀无赦!你亲自带一千个人去新野。另外,应城以南的村子,将人都赶出来,将这些人赶到澄州去。不肯走,就杀了。”安王阴沉着脸色对应城守备说完,又对边上的幕僚吩咐,“你去见徐承安,让他马上赶到澄州去见魏桓。” 第324章 初见徐主簿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大厅中人听到安王的话,都觉得后背一寒。这是要将应城以南的村子都赶尽杀绝啊! 十多万流民灾民往京城跑,这绝不是短时间能控制住的。 安王看着众人说道,“不是本王心狠,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刚刚进城那边八百里急报,皇帝已经驾崩了!” 安王也没想到,天启帝居然这么快就死了!他本以为这皇兄怎么也能再活几天呢,结果说死就死了。 厅中众人听到天启帝已经驾崩了,先是一惊,接着就是一喜,期待地看着安王:“王爷,那我们……” 安王抬起下巴,透过大厅的门口看向远方,踌躇满志地说道,“本王有先帝遗诏,继承大统,发兵京城,清君侧,正朝纲,还我大统!“ 新野这儿,颜汐见到了从京城赶回来的阿二。 阿二到京城后,就想将新野之事禀告了城郡王,如今该称呼为太子殿下了。 可是,太子殿下大婚后就住在东宫,阿二轻易求见不了,还是在外面守了好多天等到周洪出来,总算面见了太子殿下。 盐铁之事非同小可,卫城一时腾不出手来查询,就出了天启帝召各地藩王进京而平王拒绝之事。亲生父亲拒绝进京,这对卫城来说,是一件两难之事。若他派人捉拿或者训斥,也属不孝;若他不采取措施,那平王带动下,各地藩王若是不服他这个储君该如何是好? 天启帝朝廷上震怒,派兵捉拿平王进京。卫城跪在金殿上,为生父苦苦哀求,最后,因为跪求的时间太久受了风寒,当夜就病了。 没人再帮平王求情,天启帝派去的禁军很快将平王带进京城。 其实,大家也有点想不通,平王好端端地跟天启帝拧什么?自己进京还是风风光光的,被禁军抓进京就是灰头土脸的了。 可是,天启帝和卫城也不能拿平王怎么样,就冲着他是卫城生父这一条,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当今以孝治天下,为了避嫌,卫城这个太子只能一直在东宫称病。 待到天启帝将平王软禁在京城的平王府,卫城能够出来理事时,已经是七月末了。可还没等卫城动手查,天启帝又病重了。 这次卫城一直在宫中侍疾,再也顾不上其他。 “小姐,我离京的时候,听到消息,圣上也就那几天了。现在我离京已经快十天了,只怕圣上,已经不好了!”阿二压低了声音,跟颜汐说道。 颜汐听说天启帝可能要驾崩了,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要是圣上真不好了,会怎么样?”她只在以前的书上和电视上看到过,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继位的时候,好像都是多多少少不太平的。像卫城这样,自己的亲爹都要跟他作对,他这个太子要继位,只怕有点危险啊。 正这么想着,刘忠孝哭丧着脸,满脸惊慌地进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有什么事你就说,号什么啊?”阿二转头叱道。 “圣上驾崩了!安王……安王造反了!”刘忠孝话都说不利索了,“安王就在应城造反了啊!” 安王造反的消息,比天启帝驾崩的消息还让人震惊! 颜汐愣了,自己这是什么命啊,好端端怎么还碰到了造反这么牛掰的事? “二郎哥……太爷那儿,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她马上想到,安王在应城造反,刘衡可是跑到应城去了啊。安王将所有知县都叫到应城去,不会打算一刀全咔嚓了吧? 要是屈服肯定还好,要是不俯首称臣,那应城就是死地啊。就她对刘衡的了解,那人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一向是硬骨头,只怕就算假装臣服一下他都不肯的。这时候,她真是有些恨刘衡的死脑筋。 她这么一问,厅中众人全都反应过来,对啊,圣上驾崩了,安王造反了,可他们的县太爷,跑到应城去了啊! “小姐,要不我带人去应城找找?”阿二顾不得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还未歇息的劳累,就想去接应,“老乌头带人来了,太子殿下说这边不太平,让我们告诉太爷和您,先安心待在新野不要管其他的。” 卫城是发现天启帝可能不治的时候,让周洪匆匆出来吩纷阿二离京的。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京城不太平,而刘衡和颜汐发现了新野盐场之事,万一有人趁着朝政不稳时,对他们下手呢?所以,他特意让周洪吩咐,刘衡和颜汐就待在新野不要管不要动,总能保住太平。 可谁能想到,安王居然在辽州,还造反了呢? “安王是以什么名义反的啊?”颜汐问刘忠孝。 “听说安王有先帝的遗旨,当年传位本就该传给他的。” “大家就信了?” “辽州这儿,听说知州大人等人都听安王的,安王爷带了大军南下了啊。”刘忠孝就觉得害怕,这大军杀过来,他们可怎么办啊? “辽州不是有军队吗?” “小姐,辽州这儿的边军,还要防备蛮夷攻入关内,轻易不会调兵的。”阿二在军中待过,最熟悉这种事了。 颜汐就觉得悲剧了,有军队不能用,真等到安王大军杀过来,他们这点人怎么办啊?关键是,现在刘衡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她怕自己要是带人跑了,回头刘衡找回来,被安王的人给堵个正着。 “徐主簿知道这事了吗?”颜汐一想,为今之计,只能先把徐主簿请过来商量一下。他是新野的主簿,又是新野本地人,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万一这人不可靠,颜汐深吸了口气,那就只能像当初关李必树一样,把徐穆杰也给拿下了。 徐主簿在前衙,当然也听说了安王造反的消息,正派人出去打探真假时,听说颜汐有请,不由微微皱眉。这种节骨眼上,这位颜小姐可不要生事。 他本欲不见,想到颜汐从盐商手中筹集到物资时,想想还是来后衙见她,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如今他也是要找人商议一下。颜汐与刘衡与京中都有联系,也许她手里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呢? 自从颜汐来到新野后,因为男女有别,徐主簿又不住在县衙的内衙,所以两人一次都没见过。 他跟其他人说了一声,就赶到内衙。 颜汐正急得在客厅中翘首以盼,听到徐主簿来了,几步走到客厅门口迎接。 两人一个站在客厅门口,一个站在客厅下的台阶处,徐主簿一抬头看到颜汐,脸色一变,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第325章 一腔悲愤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主簿见到颜汐,脸色一变,居然加快脚步,几步就冲到了颜汐面前。 他冲过来的速度太快,颜汐吓了一跳,颜柳和阿二生怕徐主簿要对颜汐不利,两人一左一右,宛如两道影子,马上闪到了颜汐前面,将徐主簿挡在了花厅门口。 徐主簿急得看着颜汐的脸,下意识伸手就想拨开阿二。 可他一个未习武的,伸手一推,阿二纹丝不动,反而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手腕一阵剧痛传来,徐主簿“啊”的一声,才从震惊中醒过神,眼睛却还是直勾勾盯着颜汐,下意识叫了一声“小妹”。 颜汐觉得徐主簿有些反常,往后退开几步,疑惑地叫了一声:“徐主簿?”他这是中邪了?没听说徐主簿疯疯癫癫的啊。 徐穆杰回神,发现自己刚才失态了,难怪人家要提防自己。他不能挣脱阿二的钳制,索性不再挣扎,只是冲颜汐歉意地笑笑,解释道:“还请小姐恕罪,实在是小姐长得太像我故去的妹妹。” 故去的妹妹? 这要是套近乎,拿个过世的人来比好像不太好,正常人应该干不出这种事,难道真的长得很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容貌相似也不算意外。 颜汐心里惊讶,表面还是不露声色,示意阿二放开徐穆杰,同情地说了一句:“徐主簿和令妹兄妹感情一定很好。” 不管是不是套近乎,自己这么提一句,徐主簿总应该回过神了,到时他说些兄妹情深的话,自己跟着感慨几句,也算两人拉近了话题。 没想到徐主簿却不肯就这么转移话题,也没想再谈自己的妹妹,反而看着颜汐问道,“不知道小姐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亲人?” “我的年纪,好像不可能是令妹。”颜汐打断了他的问话,冲徐主簿这四十来岁的年纪,他妹妹也得三十多了吧。 “我家小妹死于十四年的兵祸……但是,她留下一个女儿,那可怜的孩子,襁褓中就没了父母。当时,我受伤昏迷,跟他们失散了。我那外甥女,当时是奶娘抱在手中的。可怜那孩子,兵荒马乱中失散了,这么多年,我找遍了辽州和澄州,就连京畿之地也曾去打听过。在澄州有人曾见到过一个妇人带着女婴,此后杳无音信。”徐主簿说着,眼光热切地看向颜汐,“我家外甥女,右边肩胛骨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胎记,胎记样子像水滴,又是生在黄昏时分,我妹夫给孩子取名为汐。我妹夫——姓颜!” 姓颜名汐,长得还一样,这徐穆杰不会真是原主的亲人吧? 颜汐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还是觉得徐主簿没必要说谎骗自己吧? 右边肩胛骨,她自己是看不到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那胎记。自己都看不到,别人更不可能看到了。 从自己来到新野后,处处小心,洗浴的时候都是颜柳守在门外,绝不会让外人近身的。 所以,如果真有胎记,那自己真的可能与徐穆杰是亲人? 徐主簿那热切的眼神一直盯在她的肩膀上,恨不得穿透衣服看看是不是有块胎记。 她说了一下卖身契上写的身世:“我九岁被卖到明水县,是因为母亲亡故父亲重病……” “我当初打听过,那奶娘说是去了南边……颜小姐,恕我冒昧,您右边肩胛骨上有没有胎记?您的面貌,与我家小妹一模一样……”徐主簿说着又盯着颜汐的脸看,“您的嘴,长得有些像我那妹夫……” 这要不给他个明白,显然徐主簿是无心谈其他了,颜汐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还是叫颜柳到卧房来,帮自己看看肩胛骨上,没有那么一块胎记。 她拉开衣裳,颜柳稍微将衣裳拉下一点,“小姐,真的有胎记!那徐主簿,不就是您舅舅了?” 颜汐不知道若是原主的话,会不会高兴激动。她现在,生不出见到舅舅那种激动的情绪,只是有种答案揭晓的踏实感……既然是属实了,好像还是得认这个亲,这可真是巧了,刘家与徐廷之是死仇,自己的舅舅居然也姓徐,两家没有瓜葛吧…… 她满腹心思,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回到花厅,坐在椅子上纠结,徐家这门亲到底认不认,忽然之间发现原主还有亲人,她就觉得自己有种茫然感。 “颜小姐?” “徐——徐主簿,”颜汐定了定心神,没有否认,如实说道,“您说的胎记,的确是有。但是——我还得到家乡再去查问。您可能不知道,我被卖给人贩子之后,因为逃跑,几次遭到毒打,奄奄一息之时,是刘家婶娘从人贩子手里买了我。从到刘家之后,婶娘对我关爱有加,宛如亲女。在我心里,觉得我要是有娘亲,也就是婶娘这样子了。而二郎哥,自从婶娘过世后,我与他相依为命……” 颜汐没有提到刘家与徐首辅的仇怨,只是说了自己与刘衡一路走来相互扶持、彼此依靠,“他现在陷在应城,我也无心认亲,找您前来,是想跟您商量,安王造反之事。” 徐主簿听到颜汐说自己被卖给人贩子,疼惜地看着她,待听到她说起刘家母子对自己的照顾时,他不由叹息了一声。 不怪孩子不认自己,毕竟这十多年里,她从未想过有自己这个舅舅存在。一想到这事,他就内疚不已。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年,自己若是习武,是不是就能不会轻易受伤?是不是就能救下妹妹?而不是需要妹妹牺牲她自己来救自己这个无用的哥哥? 这十多年里,每次一想到那时的情形,他就心如刀割,羞愧难当,颜汐会成为没有父母的孩子,自己要负一半的责任啊! 他涩然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汐儿,我可否如此称呼?” “自然可以的。”颜汐看徐主簿脸上闪过痛惜、懊悔、悲伤……种种神情夹杂,就好像让他凭白老了几岁,不由柔声道,“其实,我觉得您没必要骗我,我觉得您可能真是我舅舅,只是……” “我明白的,你这孩子,跟你娘一样心善,见不得人难过。别人一难过,她就看不过去。你无需担忧,我早些时候已经给我一位朋友去信,他必定会帮太爷脱险的。” “那怎么还没回来?” “也许是路上耽搁,外面到处是流民,据说烧杀抢掠,时有发生。汐儿——安王,绝不是明主,他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实则手段狠辣,心胸狭隘,多疑偏信,当年,要不是他,你父亲不会被杀,辽州也不会有北蛮入侵之兵祸。” “他终于造反了,天下人就可以看看他撕下那层假皮,看看这人是多么毒辣,视人命如草芥!” 徐主簿说着说着,脸上甚至有一丝狂热,“我等了这十多年,就为了等到今天,让世人知道——这个抗敌英雄,其实是个罪人,是逆贼!汐儿,你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这么多年,真正抗敌而死的人淹没无名,一个逆贼,却顶着英雄之名,行走世间!天下百姓愚昧,今日总应该看到这人的真面目了!” 第326章 何处辩黑白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主簿好像要把一腔悲愤、满腔愤怒都说出来,可是,说着说着,却又嚎啕大哭。四十多岁的人,竟然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颜汐听到他的话,只感到心惊肉跳,安王和原主还有杀父之仇? 待看到他这哭相,有些无语。眼看他都已经拿衣袖掩面了,她还是示意颜柳送了一条手巾过来,递了过去,“舅舅,别哭了!” “你叫我……呃……肯叫我舅舅了?”徐主簿惊喜之下,竟然还打了个嗝。 颜汐叫了之后自己也有些没想到,刚才自己居然那么自然地就叫了一声舅舅,难道真是因为血脉亲情?还是因为看徐主簿的悲愤之情,让自己下意识同情了? 叫了,总不能再收回来,她只好低声说道,“我只怕您认错了人。” 徐主簿却跟没听到这句一样,擦干脸上的泪,对着颜汐又哭又笑,“能听到你喊一声舅舅,我到了九泉之下,看到妹妹妹夫,总算能有个交代了。汐儿,你一定要记着,安王跟咱们是不共戴天之仇!” “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徐穆杰回想往事,还是觉得触目惊心。当年,妹夫颜敏中上任辽州知州,察觉安王有异动,还没等他上书朝廷,北蛮就攻打卫国。边军军备不足,北蛮入关,他身为知州招募乡勇赶到虎狼关,守卫关城。 结果安王率领的援军迟迟未到,应城中又出现了敌情。徐氏还未出月子带着孩子匆匆离城。虎狼关一场血战,城中青壮尽数战死,最后只剩下十八人死守孤城,无处求援。而颜敏中,就是那十八人中的一个。 可是,安王带兵来到虎狼关,战死的十八人就没了名姓,上报的阵亡名单上,辽州知州颜敏中,只留下了“死于北蛮之手”六个字。 “当年死守虎狼关的,是曾成曾将军……”阿二喃喃说了一句。 徐穆杰却是呸了一声,“曾成那个无耻小人,他凭什么配称为守关将军!” “曾将军是虎狼关的守将,他作战勇猛,死战不退……”阿二当年在辽州当兵,听人提起过虎狼关的守将曾成,他不由辩解道,“没有守住关城,是敌人太多。老乌头,他以前还给曾将军做过亲兵呢,后来才去做夜不收的……”他看着颜汐急忙说道,想要说服颜汐等人相信自己的话。 厅中只有颜汐、颜柳、阿二和徐穆杰四人,看着两人争论,颜汐看向徐穆杰。 “曾成是安王的人,他跟安王勾结想要放北蛮入关抢掠,但是因为我妹夫到了虎狼关,他露了破绽被我妹夫和其他将领擒拿,大家才死守关城的!”徐穆杰大声说道,“曾成压根不是死在蛮夷手里,他是卫光旭那个逆贼为了掩饰罪行,亲手杀的!” “你胡说,你怎么知道?”阿二听到自己心里的英雄被说成贪生怕死、里通外敌的卖国贼,也大声反驳道。 “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我朋友——何明全,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那时他重伤倒在地上,亲耳听到卫光旭与曾成的话,卫光旭说‘借曾成人头一用’,把他杀了,然后让人宣扬是曾成带着十八人守卫孤城的。” 安王宣称是曾成带人死守孤城,而辽州知州颜敏中,是因为擅离职守才会惨遭敌手。就因为这个名声,朝廷奖励了曾成,奖励了军中众人,而对于颜敏中,念他已经惨死,无功无过。 “当年,我妹夫要招募乡勇,新野这儿招募了数千人,可怜几千个大好男儿,就这么被害死了!”徐穆杰瞪着阿二,好像他就是仇人一样,“我呸,你去新野问问,大家是记得颜知州,还是感激曾成那个该下地狱的?” 颜知州……颜汐依稀听人提起过,在修堤坝的时候,还听人感慨过好官不长命,原来说的就是颜敏中吗? 阿二本就口拙,听徐穆杰说的有凭有据,显然是真的,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那你,为何不说呢?” “说?”徐穆杰惨笑了一声,“颜家一族想要申冤,一夜之间全族被杀。我那时去看妹妹,杀手来的时候,我妹妹抱着孩子,我骑马护送,结果……护院都被杀了,我也中刀落马,妹妹将我扶上马车,让奶娘抱着孩子跟着我,她一个弱女子为了引开追兵,往山上跑,就被杀了!那时候,辽州还乱着,有人拦住马车,我去拦人,奶娘带着孩子跑了……”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侥幸之至,就因为是妹妹引开了杀手,而拦路的人听说自己是颜知州的人放过自己,可是孩子却丢了。 徐穆杰想要上书揭穿卫光旭的真面目,结果呢?他那时只是个秀才,根本没有上书的资格,而颜敏中的一个同窗好友想要为他鸣冤,折子还未送出辽州,人就死了。 知情人都死了,或许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妹夫一族都死了,没有物证没有人证,看无人再提起虎狼关之事,安王卫光旭才安心下来。 徐穆杰忙着找外甥女,却一直无果。 “这些年,我一直打听一直找,后来娶了你舅母,就在新野安家,然后又做了这个八品主簿。我想着,我不能轻易死了,就守在这县衙里偷偷打听,终于让我和好友发现,卫光旭训练死士豢养私兵,我们将这事以匿名信的方式,丢到了几位官员府邸,终于有人将这事上达天听。本来,卫光旭被抓到京城,安王府上下被杀了不少,我以为这下他总要死了!就算不是以国贼的身份死的,只要死了,也能告慰死去的人。结果呢?” 他惨笑一声,“结果好人不长命,祸害却果然遗千年。他竟然还是能跑回辽州来,又和当年一样,勾结北蛮,想要做皇帝了!” 原来安王府是这样被灭的啊,颜汐看向颜柳,要不是徐穆杰告发,那颜枫和颜柳就还是安王的死士了。 “舅舅,您还是成功了。要不是安王豢养私兵训练死士的事曝光,也许现在,他造反就更顺当了,也可能,他可以派死士将所有不服的官员和将士杀了,一下就统一了辽州。”要是安王派十个八个颜枫颜柳这样的人来新野,自己和刘衡哪里躲得过? 第327章 你个卖盐的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也许颜汐的话,安慰到了徐主簿,他渐渐平复下来。 “舅舅,您刚才说托人照顾二郎哥,此人可靠吗?”颜汐先急着问了刚才徐主簿提到的事。 徐主簿看了她一眼,暗自叹息了一声,不问父母之仇而是先问了刘衡,到底有失孝道。可是,看着跟小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却怪不起来。 能怪谁呢?汐儿自幼未能承欢膝下,父母亲情俱无,对颜敏中夫妻,她全无印象,自然也没有什么情分。 刘家母子有恩于她,就他这些日子听到的,她与刘衡已经定亲,两人也是同甘苦共患难,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那人就是当初虎狼关死里逃生的人,徐家与何家是世交,他与我自幼相识,非常可靠。他如今在应城守军中任校尉一职,刘衡若在应城有什么事,他还是能照应到的。” 颜汐不太明白校尉算是什么官职,但是,徐主簿既然这么肯定,想来有这人维护,刘衡总应该不会有事。 “汐儿,新野此地有盐场,又有藏的兵器,卫光旭必定不会放弃此地的。他若带兵南下,新野刚好就是必经之地,不如趁现在还能走,你先离开新野回京城去?” 颜汐早就想过此事了,哪里会答应走,“舅舅,我若不带人,路上只怕也不安全;若是带人护送,新野这儿本来就这点人,我再带人走,你们怎么办?不如等二郎哥回来,要走也是一起走。” 徐主簿还想再劝,刘忠孝擦着额头的汗跑进来,“小姐,前衙那边有人找徐主簿,说是庞转运使找来了,带了不少人。” 庞方? 他这时候找徐主簿干嘛? 颜汐一想,“舅舅,只怕他是为了兵器来的。” 刘衡发现了山中采石场后,将那里所有的兵器都搬回了县衙,据说那些兵器都够几千人使用了,县衙的库房都放不下。所以,拜那些兵器所赐,现在整个新野县衙的衙役们,都换了新兵器。 庞方站在前衙,看着眼前走过的衙役一水儿新的腰刀、新的红缨枪、新的水火棍……这些都是王爷为军队准备的啊。 徐主簿带人赶到前衙,见礼之后,请罪道,“多有怠慢,还请大人恕罪。我们县太爷奉知州大人所召前去应城,如今不在县衙。庞大人若是找他有事,只怕得晚几日再来。” “无妨,想来此事你这位主簿也能做主。”庞方一听刘衡不再,挺了挺肚子,头更是仰得高高的,“我这儿有知州大人的手令,你们县衙截获的兵器,尽数运到应城去处置。” 说着,庞方拿出一张纸,的确盖了应城知州府的官印。 “我们县太爷临走时吩咐过,一切事务都得等他回来做主……此事下官实在不敢擅应,还望大人恕罪。”徐主簿姿态很恭敬,就咬死了一条,刘衡不回来一切都不能办。 “徐主簿,你可知道辽州有乱,你们不接知州大人的手令,是不是心中有鬼?”庞方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厉声喝问。 “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实在是身不由己。” “大胆!”庞方脸色一变,一双眯眯眼愣是瞪成了绿豆大,“来人,给我拿下了!” 随着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人就饿虎扑食一样地向徐主簿这边扑了过来。 县衙里的衙役在刘衡的带领下,胆子大了反应也快了,一看有人要拿徐主簿,前衙走动的呼啦一下也围了过来,护在了徐主簿周围。 有两个书吏看到了,急得冲庞方问道,“这位大人,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 前衙的情形,也传到了县衙各处,其他师爷、书吏和衙役们也都冲到前衙,跟着刚才开口的两个书吏在旁边劝阻。 “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误会?为何上来就要捉拿我们徐主簿?” “是啊,有话好好说,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人,这在哪儿都说不过去啊。” “趁我们县太爷不在,上门来欺负人吗?”比起书吏和师爷们,衙役们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一个个拔出腰刀,举起红缨枪,“当我们新野县衙好欺负啊!” 徐主簿也挺直了腰身,冷笑着看向庞方,“庞大人,不知我犯了何事?要劳您来捉拿?” 往日没放在眼里的小吏和衙役们,竟然敢冲自己吹胡子瞪眼,庞方只觉得真是反了天了,气得恨不得拍桌大骂,听到徐主簿的话,怒声道,“就凭你通敌!” “我通什么敌?我与卫光旭那个逆贼毫无瓜葛,那逆贼若在眼前,我恨不得手刃此贼、为国除害……” “大胆!你勾结北蛮!”庞方一听徐穆杰骂安王,只觉得被捅了肺管子,安王清君侧的消息已经传来,这徐穆杰还敢骂王爷,真是找死。 但是,他是为了兵器而来,若是直接表明自己是安王的人,万一这些想不开的要跟自己拼命呢?所以,他一指徐主簿,“我有崔知州的手令,如有阻挠者视为共犯!” 勾结北蛮,这是死罪!而且是最招辽州人愤恨的罪名! “证据呢?” 徐主簿会这么问,庞方自然毫不意外,他冷笑道,“你故意截留兵器不肯运往应城,就是妄图将兵器送给北蛮人。至于证据,哼,你乖乖跟本官走,到时自然会让你看到证据的。” 庞方冷笑了一声,看了看县衙这边的人,“再有顽抗的,一并按通敌论处,杀无赦,来人,给我拿下!” 他果然带来了不少人,随着他一声令下,冲进前衙的就有上百人,这些人都是一身劲装,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军中的人换上便装。 衙役们虽然奋勇抵抗,可是架不住人数少,身手也不如人,眼看一个衙役被踢翻在地,就要被一刀毙命,阿二大喝一声,抢过边上的水火棍就冲上来。 他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是身强力壮,一棍子过去,一下就打翻了对方两个人。接着一群护院们跟随其后,一个个手持腰刀将前衙大门给堵住,庞方带来的人霎时被围在了衙门里。 一时间,众人都停了手。 颜汐带着颜柳等人随后匆匆赶到,刚走到前衙的小门处,就听到了庞方的话,她站到前衙大堂,抓起惊堂木咚咚咚敲了几下,这声音让众人回头,颜汐指着庞方骂道,“你吓唬谁呢?你一个卖盐的,咸吃萝卜淡操心,管抓贼的事?” 卖盐的? 卖盐的! 庞方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本官……本官是盐务转运使!” 第328章 打成了一片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士农工商,商人为末。 虽然盐务转运使也是管理盐场买卖,但是堂堂朝廷命官,被人说成一个卖盐的商贩一样,庞方只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声反驳道,“本官是盐务转运使!” “你看,你自己也说自己只是盐务转运使,大家说说,这盐务转运使是不是卖盐的?” 这时前衙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大家一听颜汐问话,齐刷刷答了声“是,就是卖盐的。” 颜汐不屑地看着庞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老实卖盐跑来县衙捣乱,拿着鸡毛当令箭,谁知道你拿什么手令是不是自己画的!你看那个印,不方又不圆,那红色印泥都不够红,造假也舍不得花钱!” 颜汐压根不管庞方说什么,指着他手里的手令就一通贬低。听上官指令是大家的共识,所以庞方出示手令后,县衙里的小吏和衙役们心里有点打鼓,士气一低,就免不了束手束脚,听颜汐那么一说,本来觉得是对抗上官的那点心虚,马上灰飞烟灭了。 “辽州管政务的官那么多,上有知州,下有各地县令,哪里轮得到你个卖盐的耀武耀威?干嘛?海边待久了,脑子也进水了?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颜汐的话太损了。大家虽然不知道脑子进水是什么意思,但是不妨碍大家的理解啊,这肯定就是骂庞方傻嘛。 听着左一句卖盐的,右一句卖盐的,庞方就觉得自己气得浑身肥肉乱颤,他气得举起手里的手令,想要让大家看上面的知州府官印。 颜柳如一阵烟般飘过去,一下又飘回到颜汐身边,庞方手中的那张纸已经到了她的手里,“小姐,果然是画的!” “来人,这人假造手令,快点拿下!”颜汐也大声喝道。 衙役和护院们齐声应是,动手的气势马上足了。 庞方冷静下来,只觉得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跟个丫头片子争什么口舌之利,为了运回兵器,他可是足足带了三百个人,本来要是能顺利运走兵器也就算了,既然这些人不知死活,索性就血洗了新野县衙,回头再守株待兔抓住刘衡,还能向王爷请功呢。 他冲带来的人示意,城内忽然响起一片敲锣声。 “县衙被歹人袭击了!” “那个胖子带的人都是反贼!” “还说徐主簿通敌,我们县太爷不在,也不能任人欺负到头上来,小姐说了,那胖子是卖盐的假装当官的,要害徐主簿呢!” 有明白人马上说道,“他拿着手令,肯定是想害县太爷的,太爷不在,就抓徐主簿了!” “什么?竟然要害我们县太爷!”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了形,变成有群卖私盐的闯到县衙要害县太爷。 一听竟然是冲着县太爷来的,这还得了!刚才若是愤怒的话,现在,百姓们就是怒得暴走了。许多沿街开店、摆摊的百姓,连摊子和店面都不看了,抄起家伙就纷纷涌向县衙。 北地人本就彪悍,而新野百姓在刘衡的连番刺激训练下,几乎每个青壮都能练一手。 敲锣声从城内响到城外,围在门口的百姓们,也一改看热闹的悠闲,原本还只是嘴上声讨,骂着骂着,手里有什么,就向庞方这群人砸什么。最后一个大娘菜篮子丢空了,拿起篮子直接砸到人头上,将人给套住了。 庞方带来的人是好手,可是再厉害也不能全身上下前后左右都护住,他正面跟人对敌,后面就有人打闷棍,脚下就有人勾脚,甚至一转身可能就是一把灰撒过来迷住眼。 庞方看着县衙内外打成一片,刚才的自信荡然无存。自己带来的可都是士兵啊,可是,新野县城,男女老少,就没一个闲着的,这是——全都不怕死了? 颜柳守着颜汐不出去打,但是手里抓了一把石子,见到哪个打得凶就弹哪个,阿二拿出当年军中拼命的架势,舞得虎虎生风。 打得正热闹的时候,刘忠孝贴着墙角跑回前衙,他身后居然是老乌头几个,而在他们后面,一群骑马的人下马之后,左右看看,显然是奇怪这打成一团的情况。 徐主簿一看领头的人,叫了一声“何兄,这些人是附逆之人!” 原来是何明全到了。 庞方带的三百人,本以为拿下一个新野县城绰绰有余,没想到不过片刻之间,自己倒是被人拿下了。 幸好,有众人帮忙,除了有人受伤之外,倒是没有人被杀。 颜汐松了口气,让刘忠孝带人清点受伤之人,请大夫来看病,又谢过众位百姓。 刚才还怒目圆睁的百姓们,听到颜汐道谢,一个个摇头摆手,那个砸菜篮的大娘捡起自己的菜篮,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值得小姐道谢,要是没有太爷,新野哪有现在的太平日子啊。您看,我还能出门买菜呢。外面听说到处是逃难的,还有地方在抓壮丁呢。” 新野沿官道的每条路几乎都有壮丁日夜巡逻,严禁流民进入新野县。就因为禁止了外人进入,新野如今还算太平。 巡逻队的人换防回家时,说起外面的乱象,都是摇头叹息,各自庆幸。 颜汐听到大娘的话,怅然一笑,“还是要谢谢各位。”她冲着人群行了个福礼。 这些百姓们哪里肯受礼,一个个左右躲开。 “小姐,太爷什么时候回来啊?”颜汐因为经常带人出来走动,不少百姓都见过她,知道这是县太爷的未婚妻,有百姓壮着胆子问道。 “放心吧,你们县太爷很快就能回来了。”何明全听到百姓的问话,大声说道。 听说县太爷能回来了,大家放下心事,人群里有人说起自己的摊子还丢在路边,还有人说要赶着买菜,大家很快就一哄而散了。 何明全冲徐主簿笑道,“我以为你书信中多有溢美之词,没想到刘知县在新野,果然得到上下爱戴。” “是,自从他来到新野后,新野百姓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徐主簿说着,问道,“你刚才说他快回来了,可是有消息?” “我将他送到城外,崔同和派人把应城翻遍了也没找到人,要派人到新野来拿人。我一想,这事不能让别人干,我就请命带人来了。”何明全嘿嘿一笑,有些小得意。 “现在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我在路上的时候,听说安王造反了。来的一路上,到处有官差抓壮丁,还有人冲到各村烧杀抢掠。”想到那些惨状,何明全没了笑意,“北蛮人在虎牢关外陈兵,内忧外患啊。你们打算怎么办?就守在新野?” “我外甥女不肯走,要等刘衡回来。这妮子,跟她爹娘一样死心眼,又心善。”徐主簿带着些抱怨地说,语气里却带了些追忆和自豪。 第329章 山下一荒村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主簿虽然是抱怨,却又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和炫耀。 何明全眨巴了几下眼睛,想明白了徐主簿的意思,“你找到了你的外甥女?” “是。”徐主簿叫过颜汐,“你看,是不是跟元娘长得一模一样?我日日想着找孩子,却没想到这孩子早就到了新野。” 何明全看看颜汐,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哎呦这可真是喜事,”他说着就想掏点东西出来,怎奈一路都是急行军,哪里会带什么贵重物品,末了不好意思地一笑,“这下丢脸丢大了,见面礼都给不出来。” 何明全的家人,当年北蛮入侵时尽数遭了毒手,徐主簿还成了家,他却是发誓一定要报国仇家恨,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孑然一身。 他与徐穆杰是多年的好友,徐主簿听到他说见面礼,哈哈一笑,跟颜汐说,“你的那声‘叔父’先欠着,什么时候他有见面礼了,什么时候再叫他。” 颜汐抿嘴笑了,刚想开口,何明全却是得意了,“侄女儿的这声‘叔父’欠着无妨,反正准侄女婿已经叫过我了。” 当初在应城门口,他以叔父自居,没想到兜兜转转,刘衡竟然真的要叫自己一声叔父啊。 他说了在应城城门口的事,颜汐一听刘衡比他还早一天离开应城。刘衡带着人坐着马车,必定也是日夜兼程的,就算没有何明全骑马快,现在也应该到新野了啊。 老乌头和方明义听说辽州生乱,都急得待不住,才从澄州赶来。 他们从澄州的府城安阳出,来一路逆行北上,路过松城、润安,发现这些关城为了防止生乱,都在阻拦流民南下。所以,这些关城附近还有官道附近,都挤满了人。而流民们都是老弱妇孺在前,后面跟着青壮,看着就有些诡异。 老乌头靠着脚力行的名头,花钱打点了几个看守城门的士兵,打算接应刘衡和颜汐他们回去的,到了新野遇到庞方这事,再听说刘衡竟然从应城出来后就没回来,都急了。 “会不会又被那些逆贼抓了?”方明义急着问道。 “不会,安王刚刚举起反旗,一路上也没碰到军队,不可能被抓住的。”何明全只相信刘衡未被抓住,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猜测刘衡会不会是为了躲避追兵,走错了路。 其实,刘衡倒没走错路,他的确为了躲避追兵,放弃官道转走了小路。因为他带着颜枫、瘸子等人,又跟在城外田庄的长随汇合到一起,一行都是青壮年男子,走在官道太过显眼,索性离开应城后就打算穿过辽中县,再从辽中县经过官道进入新野。虽说绕了点路,但是避过官道上的耳目,也能躲过追兵。 想得很好,可是一进入辽中县,他们才发现这条路比预想的还要难走。 辽中的道路不像新野都是修过的,坑坑洼洼,时不时车轮就会陷到坑里。 刚从官道进入辽中时,碰到的村落还能见到人影,越往里人越少。 一群人坐着马车,时不时还要下车,将陷入坑里的马车抬出来,想弃车步行吧,好歹四条腿拉车总是省力点,光靠两条腿,好像更慢。 晚上路过的村镇想要借宿,要么是催他们赶紧走,要么两眼放光明显不怀好意。 刘衡一想,让瘸子几个换上了衙役衣裳。反正各县衙役衣裳都一样,乱民怕官,也能少些麻烦。 果然,瘸子几个一换上衙役衣裳,就跟贴了辟邪符一样,沿路碰到的零星百姓,见到他们跟见鬼一样,赶紧抽腿就跑的。 跑总比被堵住好,刘衡不欲惹事,进入辽中两天,一群人索性就靠着带的干粮在野地里过夜。到了第三天,眼看着快到浑河。 辽中浑河地势与新野差不多,也是靠西一段是河流穿山而过。他们只要沿山往西走,就能到官道,然后上了官道往南走一段,很快就能进入新野了。 辽中浑河决堤后,靠近浑河这边都还能看出水淹的痕迹。 一群人走到天擦黑的时候,远远看到山脚下有个小村子有炊烟升起。 那村子看着有些残垣断壁,里面稀稀拉拉六七座房子,显然没几户人家。 这村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开官道和辽中县城都挺远,就算村民发现自己这一行人可疑,想去报信,估计自己这群人连夜赶路的话,等他们去县城报信,自己这一行人早就离开辽中了。 最主要的是,这两天一日冷过一日,一群人吃了两天干粮一直住在野外,实在有点受不了了。 所以,刘衡与瘸子、颜枫商量之后,决定去村里买些热菜热饭,要是村民不要钱,想来拿干粮换总是肯的吧。 瘸子和颜枫一个打头一个在最后压阵,往那小村子走去。走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才发现,刚才看着以为是破败的房屋,竟然都是烟烧火燎的痕迹,甚至还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最诡异的是,人站在村口,竟然连一声狗叫都没听到。 整个村子寂静无声,拉车的马儿嘶鸣两声后,刚才看到的炊烟已经看不见了。让人怀疑刚才是不是看花眼,误会了。一时间,这村子就像被人抛弃的荒村,静得吓人。 刘衡站在村口,颜枫低声说,“村子里,怎么好像没活人一样。” “太爷,我小时候听说,这种荒山野岭的,会有狐妖变幻房子,迷糊过路的人……”一个长随压低声音说道,其他几个长随也不自觉抖了几下。 一阵寒风吹过,更添了几分阴森之意。 难道刚才看到的炊烟是幻象? 瘸子拍了那长随一把,“滚犊子,老子当年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过夜都不知多少回了,死人堆里都躺过,什么狐妖鬼怪,就没见过。估计人都躲起来了,不是说辽中这儿有乱民吗?搞不好是乱民烧村呢?” 他这话一说,那些长随觉得有道理,胆子也壮了。 瘸子扎了几个火把,几人在村子里走动,到村子最边角一家破草房时,听到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翻倒在地上。 这破草房被烧了一半,还有一半茅草飘动着。 瘸子一脚踢开了房门,那房门本来就不结实,瘸子这一脚下去,那门咯吱一声打开,然后,“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啊……”门后,响起一个孩子的尖叫声。 第330章 老人与稚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瘸子生怕有人捣鬼,一脚踢去,将房门给踢倒了。 门后,躲着一个孩子,显然刚才正在偷看。房门一倒,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太爷,是个孩子!”瘸子听到这喊叫声,再一看,一个衣衫破烂的孩子缩在墙角,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都快九月了,还是一件单衣单裤,裤脚都不能遮住脚踝。那孩子看到瘸子的目光看向自己,整个人都往墙角缩去,恨不得直接缩进墙里面去。 瘸子想伸手拉起这孩子,那孩子一看到瘸子,大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杀我!奶奶,我害怕!” 里面还有大人? 瘸子讪讪然将手放下,刘衡让其他人退开些,自己走进门里。 边上看着像灶屋的一间破屋,传来一声呼喊,“我跟你们拼了!”然后,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手里拿着棍子,可是说是跑,其实也就比走快不了多少,不要说颜枫等人,就是刘衡,也能轻轻松松地躲开老人的一击。 那老人收不住手,一棍子打在地面上,整个人都呼哧呼哧喘着气。 门后的孩子躲进了老人的怀里,“奶奶,奶奶!”那一叠声叫的,听得人心酸。 原来是个老妇人,一头白发散乱着,满脸脏污。 她抱着孩子,叫了声“快跑”,将孩子往自己身后一推,恍如一只困兽,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后,低着头往刘衡身上撞过来。 可是,到底年纪大了,她以为自己很拼命很迅速的一撞,落在刘衡等人眼里,却只是可笑的踉跄而已。 刘衡想闪身躲开,可一想自己躲开后,老人就要直接撞到自己身后的墙上了,略一犹豫,他双脚定住,伸手扶住了老妇人的肩膀,“大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那孩子听到奶奶让他快跑的话,却压根不知道跑,只瞪大了一双眼,不哭也不闹。 看到奶奶被刘衡抓住后,他扑了上来,“不要杀我奶奶,不许杀我奶奶!”扑到刘衡腿边,对准刘衡的手就一口狠狠咬了下来。 刘衡冷不丁被咬住,连忙松开扶着老妇人的手。边上的颜枫一看这孩子咬到刘衡了,伸手捏了捏孩子的嘴,将刘衡的手拉出来,一手顺势扶住了要摔倒的老妇人。 “别伤了他。”刘衡忍痛嘱咐,又柔声对那孩子说道,“你奶奶没事,你看看。” 那孩子听说奶奶没事,慢慢转头,果然看老人还好端端站在地上,他又扑到老人怀里,脑袋死死埋进老人怀里,呜呜地哭声慢慢渗透出来,在无边的夜色中,比放声大哭更让人觉得凄凉。 那老妇人看着瘸子,又看向刘衡等人,绝望地搂住孩子,大声哭叫,“天啊,为什么不劈死这些畜生啊!” “大娘,我们只是路过这边……” “我呸——你们这些畜生,”大娘一指瘸子几个,“穿着这身皮,骗得了谁?” 众人转头,原来瘸子几个穿着衙役衣裳。 瘸子几个就觉得很冤,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就因为穿了衙役衣裳,就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几个人幽怨的目光看向刘衡,都是这位县太爷让他们穿的啊。 刘衡只好解释道,“大娘,我们不是辽中的衙役。身有公务,路过这边……” 那老妇人听刘衡说自己几个不是辽中县的衙役,抬起头却还是满脸狐疑。 “真的,我们是新野县的。”一个衙役急着澄清。 “新野县?”那老妇人看眼前几个人竟然没打没杀,也没骂人,刚才那股绝望拼命的气势没了后,听到是新野县,眼中闪过了希冀,“是对岸那个新野县?” “正是。” “官爷,求您救救我们,求您救救这孩子吧!”那老妇人听到这话,说着就想起来磕头。只是孩子在怀里,他想起身,孩子死死扒着,他挣脱不开。 “大娘,不要怕,您村子里是发生了何事?”刘衡连忙安抚道,“您放心,我们在这儿听您说。” 那老妇人听到刘衡的话,又看了他一眼,哭着说,“我儿子、儿媳和老伴,都被拉壮丁去修浑河大堤,结果浑河决堤,就没了。本来想守着我两个孙子、孙女过活……早上,一群衙役过来,说是安王有令,要村里人跟着大军南迁,村里都是老的老小的小,哪里走得动。看村里人不走,那群畜生……他们就放火烧村,拖人就走,可怜我大孙子和孙女啊……” 这是——坚壁清野? 不对,安王这是驱民南下,他是要利用百姓开路,驱民做马前卒啊! 他们去应城时,还只听说过不下去,百姓主动逃亡的。这才几日啊,已经是官差为恶,不让百姓安守家园了。安王只怕是等不及要挥军南下。 “要不是听说乱民来了,那些衙役吓跑了,我和小孙子也没命了……”那老妇人喃喃说着。 官差烧杀,乱民救了百姓? 谁是官? 谁是匪? 谁是好人? 谁是坏人? 刘衡只觉得脑子嗡得一声,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看这老妇人头发斑白,满脸愁容,双颊瘦得只有一层皮挂着一样,而那孩子约莫六七岁,一声不吭,只藏在老人怀中。 自己都还在躲避追兵,实在无法带两人一起赶路,他叹了口气,让人拿了点银子和干粮过来,“大娘,我们有差事在身,没法带你们赶路。马上要冬天了,你们村子烧了,这儿也没吃的,你快带着孩子走吧。路上自己小心,不要往南走,往北走,躲到应城去。” 安王驱民往南行,南边战祸是免不了的。这老人要是带着孩子往北,反而比往南要安全。 那老妇人看看面前的银子和干粮,犹豫半晌才接过来,她把银子放到一边,打开干粮递给孩子。 孩子拿着干粮看了看,起身跑到破屋里,不一会儿,提着一个缺口的瓦罐和碗出来,把干粮掰了一块递给老妇人,“奶奶吃,喝菜粥。” 那瓦罐里所谓的菜粥,不过是飘着几粒米和米糠,有几片菜叶子,清可鉴人。 老妇人嘴里含过干粮,那孩子才接着吃干粮,嘴巴小,干粮太硬,看他噎得难受却舍不得少咀嚼一下。 颜枫看着,帮忙将瓦罐里所谓的菜粥倒出来递过去,那孩子抬头,露出一抹笑容,“谢谢哥哥。” 这声道谢,让众人都觉得鼻子一酸。 刘衡转身走了出去,瘸子等人也跟着离开,颜枫离开时,还将半扇木门给带上了。 “走!快些回去!”刘衡头也不回地说道。 第331章 刘衡说乱民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心惊于安王此时的图穷匕见。 如果安王打算大军路过之处,都要驱民南下,那么必定不会放过新野县。他急着赶回县城,也顾不上现在还是天黑。人坐在马车上后,瘸子每辆马车递了火把照路,一行人连夜赶路。 眼看快到官道时,忽然马车又是咯噔一下,轮子又陷入路上的坑里。 一群人下来抬马车,颜枫叫了一声“小心”,挡在一侧挥刀打落了几支暗箭。 暗箭落地,火把照射下一看,这些箭一看就是木头削制出来,有些铁箭头,有些甚至是石头箭头。显然躲在暗处的不是军中之人。 颜枫艺高人胆大,打落一轮暗箭后,看山脚矮树丛中有人影晃动,提刀就想冲过去。 刘衡连忙将他拉住,冲着暗处叫道,“什么躲在里面?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火烧林子了。” 他话音一落,对面毫无动静。 瘸子冷笑一声,拿起一个火把就掷到一丛矮树丛前,那处刚好是片枯树,火把一落地,枯树枝哗哗就烧着了。 躲在那边的几个人尖叫着“着火了,着火了”,连滚带爬从树丛后跑了出来。 其实,瘸子又没打算放火烧山,丢火把放火的地方,离其他树丛都有些距离。他们的藏身之处,就算枯树全烧着了,也未必会烧到他们。 跑出来的几个男子,也是衣衫褴褛,跑得太急连手中的棍棒都丢了。 几个长随和护院上前拿刀一指,这几人傻眼了,转身再想跑,发现自己就被围住了。 暗中有人骂了一声“蠢”,却没有丢下不管,反而呼啦一下都从山脚藏身之处钻了出来,全出来后,看着人数还真不少。 眼见自己这边的人跟对方人数相比,少了许多。虽然颜枫和瘸子都是高手,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看对方的样子,好像都是百姓落草为寇的。这些人可能就是被人传说的乱民了。 刘衡想到荒村中那老妇人和孩子的样子,虽然是匪就该剿,想到那老妇人的话,却不忍心对他们痛下杀手。 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吧,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诸位,我们只是路过此处,身上也只有这些银两了,不如我们留下银两和干粮,诸位放我们过去?” 刘衡有心求和,围着的人却不干,喝骂道,“要是别人我们就放了,你们这些狗官走狗,害死了多少乡亲,一个都别想跑。” 哪怕是最早跑出来,被长随们拿刀指着的那几个村民,也都是一脸愤恨,“有种杀了我们,反正大哥会给我们报仇的。” “跟他们拼了!” “对,我要帮我爹娘报仇!” 几人说着,竟然就徒手冲了过来。 拿刀的长随们一愣,刀尖一偏人就被撞翻在地,眼看着就是一场混战。 刘衡一听,就知道还是瘸子几个身上穿的衙役服惹的祸,大声说道,“我们是新野县衙的。” 听到是新野县的,那些乱民们都是一停,有人问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人的?” 瘸子解下自己的腰牌,“我是新野县的县衙捕头,你们可以看腰牌。” 有人过来接过腰牌仔细看了一阵,低声商量之后,将腰牌送回给瘸子,说道,“新野县的刘知县是个好官,我们也都有所耳闻。我们当家的说了,既然是新野县的人,你们就走吧。” 他们说着,果然让开了一条路。 刘衡当先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向这群人。 辽中先有天灾,再有人祸,这些人都是官逼民反,活不下去才会成为乱民的。若是放任不管,待到安王大军到时,这些人要么被剿灭,要么被招安。就算没被剿灭也没被招安,安知日后他们不会因为抢掠尝到甜头,而成为恶匪? 辽中靠近新野,他们若是逃窜,就会进入新野境内。 现在,他们都还良心未泯,安王祸乱之事,也需要人力。自己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难道眼睁睁看着叛逆危害百姓? “太爷?”颜枫看他不走,压低声音询问道。 刘衡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与其等安王带兵杀到新野,自己不如先反击啊。 他往回走了几步,看着这群人,“你们就打算这样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了?” 那些人被问得一愣,有一个人回道,“不落草能怎的,总好过被那些狗官拉去当壮丁吧。” “一日为匪,祸及家人……” 提到家人,这群人恶声恶气打断了他的话,“我家人都死光了……” “待到太平了,就可安享天伦。到时候,你们难道打算在山间躲躲藏藏过一辈子?男子汉大丈夫,父母妻儿被人害死,难道你们不想为他们报仇?” “你想说什么?”乱民中一人越众而出,盯着刘衡问道。 看这人长得人高马大,跟阿大都有得一拼了。 “你们必定知道,安王造反,辽州知州为虎作伥,才会下令各处县衙抓壮丁做民夫,抢粮食充军粮。害死你们家人的,是辽中县衙的恶吏,但是,那些恶吏只是奉命行事,真正害死你们家人的,是犯上作乱的逆贼卫光旭。他有违天道,危害百姓,人能容天理不能容!待到朝廷王师北上之日,就是卫光旭丧命之时!” “你们今日是走投无路,待到逆贼伏诛、辽州太平时,你们就是落草为寇的匪徒。朝廷若无赦令,你们就只能世世代代躲藏山林,这样的日子,你们想过吗?” “你说得冠冕堂皇,我们能怎么办?”领头的人反驳道,“我们不落草,眼前就得死,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哪里知道我们辽中人过的什么日子。” “我知道你们都是被逼无奈的,但是你们也得为以后着想、为亲族着想啊。”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每逢乱世,都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刘衡掷地有声地回了一句。 “你要我们去附逆?” 刘衡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领头的什么脑子啊,他深吸了一口气,“逆贼必定伏诛,你们去附逆,是怕死得不够快、死得不够窝囊吗?我看你们都是堂堂七尺男儿,既然敢拿刀反抗辽中恶吏,怎么不敢去做平叛之人?” “我们去平叛?”那人喃喃问了一句,显然有些不敢置信,跟衙役打一场已经觉得自己是胆大包天了,眼前这人,竟然让自己这些人去平叛? 第332章 为平叛出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你们为何不能平叛?”刘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们若是平叛有功,不仅一扫落草为寇的恶名,还能获得朝廷嘉奖,封妻荫子,指日可待。到那时,你们就可衣锦还乡了。” 瘸子看这些人还在犹豫,冷冷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与其窝窝囊囊活得像见不得人的老鼠,不如提刀干他一场,死也死得扬眉吐气啊。难道你们就只想做个无能鼠辈?” 两人一个蛊惑一个激将,怂恿这些人弃暗投明。 “我们就算想平叛,也没地方投军啊。就靠我们这点人,冲过去都不够人家杀的。”那人有些意动,可一想人家安王可号称有十万大军呢。自己这点人,冲过去平叛,水花都不会起一个啊。 “平叛又不是蛮干送死,你们若是有心,可以巧做啊。” “在下耿长贵,别人叫我耿石头。我们一群人也是被逼得没了活路,才会干这丢人的营生,求先生教我!”领头的一听刘衡的话,再一看觉得这人看着年轻,气度挺好,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连忙求教道。 “叛贼正在抓壮丁,你们无论是混入流民中,还是混入民夫中,都可见机行事。”刘衡要的就是他们求助啊,低声将自己想到的主意和做法,跟他们说了一声。要不是这群人身手不够好,他都想建议他们等安王诏安来个诈降了。 他说完之后,耿长贵倒没有自己做主,而是去跟队伍里人商量了。原来这队伍里还有个落魄秀才,充当了大家的军师。 那秀才听了刘衡的话,有些意动。 这听起来好像不难,他们本就是流民,混入流民堆里不是难事。 读书人更讲究正统,这秀才本来是一心闭门读书的,可是浑河水患他族里被拉壮丁。他发现有小吏趁机敛财,抓了很多半大孩子充当壮丁,家里要是舍不得就得花银子买人。 他气得去县衙理论,结果那小吏收的银子有知县大人的一份,知县火大之下说他与乱民勾结意图不轨,将他拿下关入大牢。 结果他被忘在牢里,刚好浑河决堤,耿长贵带着一群人冲入县衙,将他从牢里放出来。这秀才回家,大水之后,亲人都不见了。有人说他爹娘、妇带着孩子跟着逃难去了,有人说看到他爹娘死了。 他愤恨之下想找那个小吏报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差点被人家杀了,又是耿长贵救了他。 耿长贵看他无处可去,说自己这儿缺个读书识字的。他也无处可去,就跟着耿长贵这群人落草为寇了。 作为军师,他想得更加周到,听到刘衡的话后,问道,“这位先生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我们一旦进了贼营,丢命也就罢了,若功成之后谁能为我们证明身份?” “我是新野知县刘衡,若是你们有意为朝廷出力,我为你们作保。将来平叛之后,一定具折为你们请功。”刘衡朗声说道。 那秀才听说这年轻人就是刘衡,眼睛一亮,走出几步跪倒行了大礼,“学生杜固,参见知县大人。我年前曾在与善茶棚中借阅房选,拜读了大人的文章,对大人深为佩服。” 这杜固看年纪已经三十多岁了,看刘衡的眼神中,满是崇敬,“学生一直遗憾没有机会拜谢大人。今日竟然能在此遇到大人,请大人受我一拜。” 他年纪比刘衡还大了十多岁,这礼却行得诚意十足。 刘衡一听他提起在与善茶棚借阅之事,倒是仔细打量了几眼。一年多前与善茶棚也就开到澄州境内,这秀才应该是出过远门的。 刘衡没让他磕下头去,伸手将人扶了起来,“学业有进是你刻苦攻读之功,我家茶棚只不过提供了些便利而已。” 杜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在火把亮光下,都能看出这册子页边发毛,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的,他小心亮出封面,珍惜地说,“若没有茶棚中借阅的房选,如学生这样的,破题入门还有待时日。” 刘衡哑然,这人落草为寇还不忘看房选待考吗? 其他人听说眼前这账房一样的白脸书生,居然就是新野知县,也都扑通跪下行礼。 百姓见官,心理上就有了天然的弱势。 刘衡连忙又扶起耿长贵等人,示意颜枫几个把其他人拉起来,“诸位乡亲无需多礼。衡身为朝廷命官,眼见民生凋敝,却不能有所作为,愧食君禄。” “跟大人您不相干,都是辽中县衙那群狗官。” “就是,是我们自己命苦,没生在新野县。” 一群大老爷们,听到刘衡自责的话,七嘴八舌安慰,大字不识几个,说不出什么锦绣文辞。 杜固代众人说道,“大人护住了新野一方平安,已经是尽到了职责。辽中苦难、辽州苦难,与大人何干,都是反贼造的孽。” “太爷还给我们指点了明路,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耿长贵也说道。 “这虽然是条明路,但也是一条凶险之路,你们一定要小心。”刘衡看看杜固和耿长贵,忍不住说道。 “太爷,到时候您会来接应我们不?”边上有个年轻的声音,满含希冀地问道。 “胡说什么,太爷是新野县知县,又不是打仗的将军,怎么接应我们。”耿长贵拍了那人脑袋一下,那人一个踉跄,起身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 刘衡正了脸色,“我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为平叛出力……” “太爷,您不能……” “小姐还在县城……” 瘸子和颜枫一听刘衡的意思,叫了一声,阻止他的许诺。 刘衡却微微摇头,制止了两人的话,看着耿长贵等人,郑重说道,“我会到润安等着大家。” 刚才他听杜固等人说话,他已经想明白了。 于公,安王卫光旭是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于私,安王和徐家勾结,安王若成,徐家不会放过自己。 若是能击溃安王,将徐家勾结逆贼的事告知天下,那自己既报效了朝廷黎民,又为母报仇雪恨。 自己要是躲在新野,就真能太平无事了吗?看辽中县的情况,只怕安王的军粮也不够,烧杀抢掠,既逼得百姓成为流民充当马前卒,安知不也是纵兵抢粮充当军需呢? 若是后者,新野县今年没有缴纳秋粮,境内虽有飓风过境但是大半收成保住了,百姓们还能藏有余粮。新野县内的粮食,比辽中、康平等县要多多了。 新野县衙的库房里,还收着安王在新野荒山中炼制的一堆兵器。 就冲这两点,安王就不会放过新野。自己要是困守新野县城,等于是坐以待毙。 他劝耿长贵他们的话,也是他对自己说的。平叛有功,就能封妻荫子;平叛若失败,最差结果也无非一死而已。 安王想要驱民南下,澄州最靠近辽州的润安城,就是最好的拦截之地。 安王也许收服了辽州大半官吏,但是澄州那儿的守军,可没听说有附逆之声,应该还是忠于朝廷的。 第333章 我要去澄州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耿长贵和杜固听了刘衡劝告,都决定要为平叛出力。他们底下的人,大多原本就是辽中的普通百姓而已,心里也不愿意做匪。现在有进身之阶,想着富贵险中求,自然要跟着耿杜两人走。 刘衡渡过浑河赶回新野县城,还未跟众人叙话,先听阿二说了天启帝驾崩的消息,不由一阵恍惚。 在他心里,天启帝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无论是国子监读书,还是点为状元,乃至后来的外放为官,都是天启帝对他的提携。 朝廷关于民间禁止嫁娶宴乐的公文还未下来,也不知是朝廷还未发送到辽州,还是因为安王造反,朝廷的公文进不了辽州。 他面朝京城方向跪地痛哭了一场,下令新野县三月禁止婚嫁宴乐,又将县衙内外换了白色布置。 一时间,县衙上下都是素色,看着更添冷意。 颜汐无法理解他对天启帝的感情,看他情绪低落,只能陪着好言劝了几句。 刘衡就算伤心,也没法伤心太长时间,离开县衙这么久,一堆公务待他决断,尤其是庞方那一群人,还关在牢里呢。 他听说庞方竟然带了三百人,想出其不意抓了徐主簿,拿下县城,也是捏了把冷汗。 庞方带的三百人还都是军中士兵,新野县衙算上书吏也才百来个人,普通衙役对上士兵,就算有百姓帮忙,结果如何都是难料。还好何明全、老乌头他们到的及时。 现在既然拿下了,他只让将庞方严加看管,其余那些士兵,都带了镣铐送到浑河大堤、北苑乡做苦力去。那边开梯田、修堤都要人手。这三百人就算有些本事,打散到各处,这儿几个,那里几个,不让他们抱团,让监工们盯着他们干活,也弥补了人手不足的问题。 颜汐觉得他这法子,跟现代的劳动改造挺像的。 刘衡第一次听到这名词,追问颜汐是什么意思。 颜汐只好忽悠他,“就是你让他们干活,一直干活一直干活,人累得没力气多想,就重新变回好人了。” 刘衡对颜汐这说法不以为然,“虽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是这些军中的士兵,军纪规矩之下,令行禁止,靠干活哪里能扭转他们的想法,还是得严加看管。不过,你的说法有一点倒是对的。”一直干活人就累得没力气想别的了,这三百来人都是壮劳力,好好安排一下,还是能多干点活儿的。 抱着人尽其用的想法,刘衡让人盯着他们,规定每日干多少活才能拿多少吃的,不拼命干就别想吃饱。不止鸟为食亡,人也怕饿肚子啊,这法子用下来,这群人干活积极性真的大为提高。 而新野的安防,刘衡本来还有些发愁守城、巡防之事,有何明全这个现成的军中校尉在,他两手一摊,就交给他了。 何明全一看刘衡建立的巡逻队,觉得这法子倒有些兵民结合的意思。现在也过了农忙,他将县城里原有的小校场修整了一下,他自己带来的士兵为主,巡逻队、护院队的人为辅,将所有人混编成几队,按一支军队的要求开始操练。 除了练拳脚功夫,他还让这些人练习兵器,反正县衙库房里就有兵器,还都是制作精良的。这些兵器都适合士兵使用,尤其是弩弓,何明全说应城守军里只怕都没这么多弩弓弩箭。临时抱佛脚,练习射箭还能用于远攻防守。 何明全在校场上将安王卫光旭谋反、北蛮扣关的事说了,巡逻队、护院队的人都是在官道边看过流民惨状的,他们一想到要是北蛮或者叛军打进来,若是新野守不住,自家亲人就会成为流民,如何能忍心?所以,训练起来格外卖力。 颜枫也到校场参加训练,他长于近身刺杀,军中的兵器队列头一次接触,练了几次后,何明全大为欣赏,说他简直是天生当兵的料。 一番忙碌,已经是重阳节了。 九月九,登高,赏菊,插茱萸,饮菊花酒。这些事,如今一样都没心情干。 颜汐想到自己既然叫了徐主簿一声舅舅,得去看望一下,也算是重阳节敬老之意。 来到新野后,她头一趟进灶房忙活着做重阳糕。 刘衡也不走开,就跟在边上,看着她低头揉糕粉,上笼屉蒸。颜枫本来看笼屉有些重想来搬的,也被刘衡抢过去干了。 颜汐忙着烧火,刘衡就坐在边上看着,好像一步都不肯离开似的。 他眼神太专注,颜汐被他看得脸有些发热,跳动的炉火将她的脸庞熏得白里透红。她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想找个话题,就想到了徐主簿认亲之事。 这消息让刘衡有些诧异,“你是说,你可能是前辽州知州颜敏中之女,徐穆杰是你的亲舅舅?” “现在看八九不离十吧,毕竟外貌相似还可说凑巧,连名字、身上的胎记都一样,这事就少见了。”颜汐嘴上说没确定,心里其实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若真是如此,我也可放心了。”刘衡眉头微微一皱,有种汐儿不再是自己相依为命而是要被外人抢走的失落感,可想到眼前的局势,又露出了笑容,“以后你有娘家人做主,那徐主簿为人也是正直之人,还与何明全交好。有他们为你做主,你以后也不会是无根浮萍。你又有银钱傍身,以后生意莫要做得太大免得招人眼红……” 他一想到自己要去澄州,此去必定危险重重,只怕一个不好就见不到颜汐了。存着离别之意,嘱咐的话就越说越多。 他这些话说得有些奇怪,颜汐看向刘衡,“二郎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你的意思,怎么好像要与我划清关系似的?” “哪有此意。” “要没这意思,那怎么是徐主簿为我做主,难道不是你给我撑腰吗?”颜汐丢了个白眼给他。 “姑娘家,这样不雅。”刘衡忍不住说了一句,抬手为颜汐正了正发簪。 “你不要岔开话,刚才那些话,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最近太忙,刘衡回来后,就扑在县衙公务上,两人都没能好好聊聊,颜汐听到刘衡那些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汐儿,我打算去澄州一趟。”刘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本来打算陪她过了这个节再说,话赶话提起这茬,颜汐又是聪慧敏感的,本来也不打算瞒她,索性就说了。 话一出口,看颜汐急得要跳脚,他连忙压住要从小板凳上跳起来的颜汐,“汐儿,你先听我说。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我能说服澄州守军抗敌,将安王截在澄州,那他就不会再盯着新野,而是要急着打下澄州带兵南下。” 这样一来,新野上下就安全了。他这个知县,也算对得起百姓们叫自己一声父母官。 “而且,小枫看到,徐承安就在安王那边,朝中徐廷之必定与安王有勾结。这事也得从澄州那儿尽快送信到京城去。” “但是,澄州知州是魏桓,他是徐廷之的女婿!”颜汐忍不住叫道。 第334章 刘衡的分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冲刘衡叫道,“澄州知州是魏桓,他是徐廷之的女婿!”徐玉容也在澄州,万一她疯病好了,不,就冲她那疯狂心态,疯病好没好都不会放过刘衡的啊。 “可他也是我的亲生父亲,不是吗?”刘衡惨然一笑,说出了自己最不愿提起的血缘出身,“他是徐廷之的女婿,只是,他只要没有儿子,就还是想认我的。他只要还存着这念头,就不会对我下死手。” “你怎么知道那种无耻之徒怎么想的?魏桓不动手,还有徐家人呢?你这样过去,是赌!拿命在赌运气!不行!我不答应。我们就守在新野,朝廷总会派大军来平叛的。再不行,百姓们跑到山里去躲着,我们跟着老乌头他们先跑,跑回京城去。城郡王是圣上了,他总不会治你死罪。大不了,我们再贬官好了,这官不做也没事……” 颜汐觉得要气炸了,新野好歹还算安全,刘衡竟然直接要往险地冲,这算什么?充英雄吗? “反正我不会同意的,今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我就让颜枫和小柳看紧你,只要你走出县城一步,我……我就把你关起来!” 刘衡看颜汐气得跟只炸毛的猫一样,好像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可见真是把她惹急了。也或许,是因为她将自己放在了心里了? 刘衡神情柔和地笑了,“还把我关起来,我是犯人啊?” “你不要跟我笑,我是说认真的!”颜汐不看他的脸,盯着脚下的地面,恶狠狠地说。 “我知道你是说真的,谁不知道我惧内啊,新野县衙里,小姐的话最大!”刘衡摆出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一改往日读书人的矜持,颜汐再气再急,看他这样子,还是被他引得想笑。 “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啊,不生气了啊!”刘衡一看颜汐神情有些松动,打蛇随棍上,更是摆出求饶的架势。 “你不要去澄州?”颜汐咬住了这一条不放,要他答应。 刘衡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板凳,坐在了颜汐边上。炉灶口那么一小块地方,两个人一挤,就显得地方很小了。 颜汐不自在地往里挪了挪,难道他想对自己使美男计?哼,现代什么阵仗没见过,他那张脸就算不错,也不到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 “汐儿,”刘衡压低了声音,“我去澄州,也不止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替母亲报仇。”他看颜汐又要跳,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汐儿,你听我说,我惜命着呢。澄州那么大地方,我不去府城安阳,只到润安去。润安你知道的,辽平驿过去就是润安城了,离辽州近,离新野县也近。你要是站在新野靠辽平驿那边的山上,都能看到润安城呢。” “安王现在造反,求的就是一个快字。他想趁圣上驾崩,新帝还未能掌握朝纲的时机,兵临京城。阿二也说了,京中还有藩王们不服新君继位。安王就是觉得此时有机可乘。只要他被阻在润安,就破了他求快的心思。” “打仗我不懂,但是,安王仓促起事,又让各地官衙拉壮丁洗劫百姓,流民里多少人恨之入骨啊?现在他要从应城出发,带兵到京城,一路上就有变数。只要略有冲突,流民中有人振臂一呼,就会有人反他。他号称有十万大军,但是这些兵力大多都是辽州人,总有人恋家乡有人不愿打仗。流民们反抗之时,军中也会军心不稳。所以,安王想要打仗,他手下的军队,远未到如臂使指的程度,更多的只是被挟裹着南下而已。” “润安城是辽州进入澄州的门户,也是为了防止北蛮攻入辽州后会长驱南下。城中守军都是朝廷挑选的精兵强将,到现在也未呼应安王造反之事,这些人必定是忠于朝廷的,最坏的结果他们也就是想袖手旁观,但是肯定不会帮安王。只要他们未被安王收买,就能守住润安门户。他们未动手,一来现在安王大军还未到城下,澄州知州府也未曾通知他们协助阻拦流民进出;二来安王号称有先帝遗旨,朝廷又没有剿灭叛贼的旨意下来。守城的将军们可能还在观望打听。” “我一个文官,又只是个七品知县,到润安去,最多也就是劝守军莫要束手束脚,虽然朝廷旨意未到,也可直接抵抗叛贼,你以为我还能到城墙上与叛军厮杀啊?我肯,人家守军也看不上。润安离安阳又远,跟魏桓跟徐玉容他们都见不到面,压根没有什么危险。” 颜汐嘟囔了一句,“澄州是魏桓的地盘,还有徐廷之是首辅。” “你以后可是知县夫人,还在京城待了那么久,还不知道朝廷是军不管政、政不管军的?魏桓和徐廷之都是文官,兵部也不在徐廷之管辖中,润安守军只听兵部的,不会听他们的。再说,就算守军肯卖魏桓面子,也得考虑一下我可不是无名小卒,在新帝面前可是挂过号的,他们若为了点面子情杀了我,不怕招了上面的忌讳?” “看如今的作为,安王并非明主。你不是说你父亲会困守虎狼关,也是安王陷害?他还沽名钓誉,以打退北蛮、拯救百姓出水火自居,若是天下人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他还有何脸面立于人前?” “新野可是安王的眼中钉,就冲着新野的兵器和粮食,他也不会放过新野的。庞方想要拿下县城,也许就是有安王的授意。他知道庞方败了,都不用等大军南下,派一支精兵,新野就危矣。” “与其等到他调兵遣将,指挥妥当,我们不如先发制人,打断他的计划。徐承安来辽州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徐家必定是做安王的说客,兵不血刃拿下澄州。若能将澄州献于安王,安王成就大业,徐家这份从龙之功就稳了。若澄州毫无阻拦,安王急行军到京城,也许真让他阴谋得逞呢?” “汐儿,你看,我们两家的仇人勾结到一起了,我们怎么能坐以待毙?我到润安也就是看看形势,动动嘴皮子,事情能为则为,要是看事不可为,我只要假意说要求见魏桓,有小枫几个在,路上还怕走不脱吗?若是等安王收服了澄州上下,新野县就是孤城,我们若是坐守孤城,岂不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第335章 夜色各悲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难得长篇大论。 他一席话说下来,颜汐不得不承认,苦守新野坐等朝廷的平叛大军,的确是下策。 刘衡看颜汐有些松动,又谈起了从应城出来后一路的见闻,“若是不能阻止安王,只怕澄州百姓,也要遭遇祸事。我身为朝廷命官,怎么忍心不勉力一试呢?汐儿,你不是也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吗?我做了这官,就得为百姓考虑啊。于公于私,润安我都应该去一趟。” 颜汐看他一脸坚决,这种读书人的责任心和风骨,她无力阻止,只能嘱咐一声小心。 因为刘衡要去润安的事,这个重阳节,就连重阳糕都没滋味了。 颜汐简单做了一堆,让颜柳拿给瘸子他们几个吃了,又给何明全和徐主簿那儿各送了一份。本来打算去徐主簿家拜会一下,刘衡说明日他就去润安。颜汐也没心情认亲客套,忙着给他准备东西。 她将当初阳山村时,卫城留下的玉佩找了出来,递给刘衡,“这是当初城郡王在咱们家避难时留下的,我觉得应该是救命之恩的信物。好歹是皇家的东西,你先带去吧。”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她身边除了银票,最值钱的就是这个了。 刘衡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玉佩,仔细一看,这玉佩应该是白玉雕刻的,入手温润,上面两条蟠龙首尾相接,一看就是皇家之物,“这玉佩很好。” “是吧?我也觉得这玉很值钱。” 刘衡收起手掌将玉佩握在掌心,“将来也是传家宝,你小心收着,可不能弄坏了。” “你不带过去?” “不用,万一掉了碎了,将来咱们的儿子不得骂死我啊?” 颜汐无语,恨恨地说了一句,“你想得还真周到。”伸手一拍,“给你你就带着,回来了再还给我。” 刘衡垂眸,摊开掌心又看了看,“好,我先带着。”说完放入荷包挂到腰间。 颜汐面上若无其事,听他左一个传家宝,右一个儿子,还是有点害羞了。真是,人到了古代,脸皮都薄了居然这么容易不自在啊! 为了掩饰,她说了一句你早些休息,转身走出房门。一走出门,却看到颜枫正站在院子里,借着院中灯笼的微光,看他面前一个空盘子,好像是刚吃完重阳糕。 “你怎么站在冷风里吃,这里面有糯米,不消化。”颜汐急了,忍不住训孩子一样说了一句,一个个怎么都不让人省心呢。 她赶紧到自己屋里拎了热水给颜枫倒了杯热茶,“快点喝点热的,不要积食了。”幸好她觉得天冷了,在自己房门口摆了个炭炉,一直温着一小壶茶水。 颜枫接过杯子,慢慢喝完一杯,将杯子递过去,低声发誓般说道,“小姐放心,有我在!”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太爷有什么损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保他平安无事。 颜汐一愣,看他说完就要离开,伸手将颜枫拉住了,“颜枫,你知道吗?我可能找到亲生父母了。我父母就生了我一个女儿,颜氏全族都死了。等叛乱过去了,我带你到我父母坟前磕头,以后,你和颜柳,就是我们颜家人,我要让你们记入我家族谱。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哥哥、姐姐。” 很多次颜枫的眼神,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也许是雏鸟情节,也许是移情作用,当自己来到古代,第一次见到王氏母子时,就与他们有了羁绊,当她将王氏视为母亲时,她对刘衡的感情就变了。 刚才颜枫的话,明显是存着死志。她不能因为颜枫对自己的情愫,将他推到死地。而且,颜枫和颜柳也一直以死士出身而自卑。要是能熬过这一劫,她就认他们两个做哥哥姐姐,给他们一个新的出身,也断了颜枫的想法。 雏鸟情节过去,他肩负着为颜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能打开心,去接触其他姑娘了。 “小姐?”颜枫看着颜汐,惊讶地叫了一声。他只觉得有些心酸,又有点高兴。心酸于他不想做小姐的哥哥,高兴于小姐真的将他视为家人。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本就是寡言之人,心情激荡之下,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他就觉得小姐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跟烙铁一样,那条胳膊热气传开,好像动不了了。 颜汐更加用力地拉住他胳膊,“当初我就说过,你和小柳的命,是你们自己的。你能护住二郎哥当然好,但是,你也要活着!你们都要好好的,都得活着回来,听到了没有?”颜汐希望刘衡能活着,但是,她不希望颜枫抱着死志去护卫,她就想两个人都回来。 颜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怎么能保证两个人都活着呢?这事,他没法承诺小姐,可是,看着小姐,他拒绝不了,最后,叹息似地丢下一句“我知道了”,转身走了出去。 颜柳刚从灶房拎了热水回来。走过转角,就听到了颜汐说要将哥哥和自己记入颜家族谱,也是百感交集。她觉得,跟在小姐身边做奴婢,已经是天下最幸运的事了。有几个奴婢能像她一样,除了月例银子,还有各种分红。小姐就好像生怕他们受穷一样,嘱咐他们藏钱攒钱。 现在,小姐竟然说自己和哥哥是她的姐姐和哥哥! 身为死士,不该被人看到情绪外露的时刻。所以,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藏身到屋檐投下的阴影中,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夜色下,哥哥的表情她一览无余,那似悲似喜的神情,让她有些心疼。 但是,她知道,能记入颜家族谱,跟小姐做永不分离的家人,哥哥也会高兴的。那些不该有的情丝,哥哥总能斩断的。 随着颜枫离去,颜柳假装若无其事地拎着水壶过来,“小姐,不早了,洗漱吧。” “好。”颜汐应了一声,两人一起走回房中。 而刘衡站在房中,透过模糊的窗纸,他看到颜汐与颜枫说话的一幕,久久未动,直到颜柳的声音传来,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发呆了这么久。他使劲捏了捏拳头,此去润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只是,万一败了呢? 第336章 阵前杀贪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几乎是一夜无眠,此去润安危险重重,他自然不能失败,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还未娶妻还没儿孙,也得想方设法成功啊。 只是,世事难料,当出发在即时,他到底犹豫了。万一败了,颜汐要怎么办? 他一早起来,给徐主簿留了一封书信。 徐主簿接到信,打开信纸,先看到了一纸婚书,原来是刘衡与颜汐订婚的婚书。 刘衡还写了封书信,跟徐主簿解释了此去润安万一不幸,退回婚书,权当是他悔婚弃义,今后男婚女嫁互不干涉。 因为有婚约在,之前与善茶棚又多是以他的名义,他担心阳山村的刘氏族人会谋夺颜汐的产业。生在卫国,女子天生弱势。就算颜汐聪慧坚韧,可世道如此,她顶着婚约,就授人以柄。 所以,万一自己真的不幸身死,以退婚为名,就解除了颜汐的后顾之忧。 另外,书信中列明了与善茶棚、与善卤味店等皆为颜汐的嫁妆产业,所有钱财均由颜家做主。如今所谓颜家,也只有颜汐一个,若她将颜枫、颜柳录入族谱,颜家也就他们三个。有颜枫在,颜汐也算有了娘家支撑。而徐主簿,是她娘家舅舅,也可当是颜汐家产的靠山和证人。 他留了三千两银子给刘氏族人,购买族中祭田书田等,鼓励子弟耕读传家、专心科举。三千两银子,能买几百亩田地了,作为族产,刘氏一族也算是明水县富户了。 当然,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放了婚书却没放庚帖,那庚帖他可是随身带着,不到死那一刻他都不会交出来的。如果他平安回来,反正有庚帖在,他就当没有这回事了。 徐主簿看到这信,没敢瞒着颜汐,连忙让颜汐看了。 颜汐一看,就知道刘衡昨夜说的都是安慰自己的话,什么没有风险,什么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他连婚书都留下了,还会是没有风险吗? “刘衡倒是有妹夫的风骨。”徐主簿看颜汐沉吟不语的样子,安慰道,“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妹夫若还在,看到他这样,必定也会同意你们的亲事的。” “舅舅,润安的守军,你和何叔父可知道是谁,他们会不会投敌啊?” “润安守军将领叫梁宇东,此人有些认死理,按理说是忠于圣上的。”显然,徐主簿和何明全也没跟这人打过交道。 此时刘衡离开已经大半天,颜汐就是去追也追不到了,只好叫了瘸子来,打算带人到新野官道去看看,“二郎哥说新野靠近辽平驿的山顶,就能看到润安城,我想去那边看看。” “汐儿,如今外边混乱不堪,辽平驿那边有流民有军卒,你靠近那边,风险太大。”徐主簿有些不赞成,小姑娘家家,到那种乱民云集的地方,万一碰上动乱可怎么好。 “舅舅,我会多带些人的。”颜汐回了一句,对瘸子道,“你和阿大、阿二,带点人,我们就去那边山顶驻扎。万一润安有个不好,也可以及时接应他们回来。” 刘衡去润安,带了颜枫、老乌头、方明义和几个长随。 老乌头在润安也安排了一家脚力行,方明义就是那家脚力行的小账房。因为有这便利,老乌头和方明义与守城的人打了不少交道,带人进出倒得了便宜。 刘衡打算是若是事情不可为,只要老乌头打下的交情在,他可以改扮一下,就跟着脚力行的人出城。到时往山里一钻,可以翻山回到新野县。 但是,就他那点人,万一润安守军降了安王,派人追杀呢? 颜汐觉得自己带人守在山顶,也可以接应。 她是个有主见的,刘衡既然一定要去冒险,那自己就不能空守在县城里。 徐主簿劝不住,瘸子等人早就习惯颜汐下令他们执行了。再说他们也放心不下刘衡那一行人。所以,颜汐一吩咐,瘸子应了一声,叫了阿大、阿二,点了几个衙役和一队护院就走。 颜汐换了一身男装,头发高束,看着倒像是谁家小公子。 “舅舅,何叔父,县城这儿的事就辛苦你们了。”颜汐说着,跟颜柳共骑一骑,带着其他人往辽平驿那边的山野赶去。 快到官道时,就听到了数不清的嘈杂之声。颜汐等人在岗亭歇脚,她爬上梯子站在岗亭屋顶这边去看,就看到官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人,有些人冲到新野县这边的路口,但是被路障和守在路口的衙役给赶走了。 为了防止乱民跑入新野境内,几日功夫,新野居然在靠近官道这边的各个路口,都砌了一堵墙。 也有乱民和兵卒想要攻进来,但是没人指挥,都是三五为阵各自进行的。新野这边上下一心,只要有人想冲,站在墙头刀枪棍棒齐心驱赶,对方也占不到便宜。 安王怕路上流民跑散了,故意沿路安排了一些施粥施药点,施几天就撤,过两天大家又会听到前面有人设施粥棚的消息。找不到东西吃的流民们,就被引导着慢慢往南走。 他设立的施粥棚就像根胡萝卜一直吊在流民前面,所以流民们发现新野这儿进不来之后,也没有死命冲击。 守在墙内的人,也有人不忍心,看到快饿死的老人孩子要是靠在墙角,就偷偷丢个杂面窝头、高粱杂菜饼下去。结果墙根下往往成了老弱妇孺的栖身地。 颜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逃荒,那些人脸上的绝望和麻木,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偶尔也有推着车赶路的,这种车边上必定为了一二十个壮汉,防止灾民涌上来哄抢。 刘衡此时混在流民堆里,一路紧赶慢赶,来到润安城。 路上,他们发现从辽平驿到润安,居然有几处有些青壮年男子在那边拦截,不让人轻易南下。而离拦截地不远,必定会有施粥棚出现。 而润安城这会儿,还是城门大开,随便百姓进出。就只是不许流民在城内逗留。所以,城门外的空地上,挤满了人。这些人搭着窝棚,甚至在地上盖层草身上盖层草,再生堆篝火,就在这边过夜了。 最让刘衡震惊的,在城门下,他听到了新的传言。流民中,居然有传言说安王是为民做主的好人。因为安王起兵大军开拔后,路上有流民拦路哭诉。安王查问之下,听说辽中知县危害百姓、强拉壮丁、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他当着军民的面,将辽中知县在阵前斩首正法,扬言凡是危害百姓者,杀无赦。 第337章 魏桓来润安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不得不佩服,若论收买人心,安王还真是很有一套。不论是十多年前的欺世盗名,还是这次的阵前含泪斩贪官,都做的无懈可击。 阵前杀贪官,辽州百姓们的怨气至少消散了一半。这一手,还让百姓们对安王好感倍增。大家纷纷传言,安王是被朝廷逼迫才反的。他一心为朝廷效力,镇守国门打退北蛮。先帝因为他镇守边疆有功,本留了遗诏要让他继位。可是,圣上篡权夺位,还派人追杀,为了活命,安王才愤而起兵。 百姓是善良的,也是好骗的。 安王在阵前杀了贪官,一番哭诉,流民们对他都同情起来。尤其是老人们想到十几年前,安王率兵打退虎狼关的北戎,才使得辽州大半百姓免于兵祸。 这一番安排之下,不少百姓都觉得,安王是好的,都是借了他名义作恶的贪官污吏不好。安王一心为国,皇帝抢了他的位置,竟然还要杀了安王,卸磨杀驴,太过分了。 安王大军还未到,已经收买了一片民心。 也有清醒的人质疑,安王若是真的关心百姓疾苦,为什么现在路上还有拉壮丁的事? 可是,这种质疑的声音,往往没多久就会湮灭,甚至连质疑的人都不见了。 刘衡待在润安城下,在流民堆里混了两天,只觉得心情越加沉重起来。 安王比他想的还要心狠手辣啊。辽中知县也算为他鞍前马后,说杀就杀了。不过,要是用个七品芝麻官的脑袋,将流民安抚住了,甚至让流民甘愿做他的马前卒,那也是值得了。 希望流民们不会被煽动,不然,有多少无辜之人会枉死城下? 他看润安城上人影晃动,显然城门上的守军也在观望城下的动静。但是迟迟未有人来驱离百姓,也无人来安置这些流民,人聚集多了,动乱也就容易发生。安王大军还在路上,流民若是直接冲击了润安城,岂不是大军就能长驱直入了? 他有心想揭穿安王的真面目,只是明显流民中安王安插了不少耳目。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未达到,又怎能节外生枝? 他不敢耽搁,第三天一早换了衣裳,带着颜枫和几个长随拿着路引进了润安城。 老乌头和方明义在润安开了一间脚力行。他们两个以脚力行回城的名义,一到润安城就进了城。 老乌头离开润安南下送信、探听情况,方明义一大早就等在了城门口,站在一辆看着就是拉货的大车前,身边带了几个伙计,一边轻轻跺着脚,一边伸长脖子看着城门口方向,一副正在等生意的模样。 润安守北门的士兵们,路过也就看了几眼,未来驱赶。 方明义表面上镇定,心里却是激动不已。一想到太爷竟然将在润安打探消息、随时接应的事,交给了自己,他心里头就涌起一股热流,冲得眼泪几乎落了下来。小姐救了他,教他学本事……当初小姐和太爷带着其他人到新野,他就觉得自己是因为本事没学好,被抛下了。 他不肯待在京城,磨着老乌头带自己到澄州来,先是待在安阳脚力行,后来是松城,直到现在待在润安做这家脚力行的小掌柜。 终于,他也能独当一面,还能帮太爷出力了。 为了这一天,他努力了很久,盼了很久。 尤其是看着城外的流民,当初在慈幼局,要不是小姐和颜柳,自己做不了苦力,只怕已经饿死了。就像这些流民一样,饿得皮包骨头,可能在地上一倒就再也起不来。 想到颜柳,他就想到自己到新野县城时,颜柳夸他厉害了。 现在,他跟颜柳一样,也是小姐和太爷的亲信、也得到重用了。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热得几乎站不住,伸长脖子看着城门口。直到看到刘衡带着颜枫等人,顺利地过了关卡,他才松了口气。 看人进城后,他到守门的一个士兵边上,“大哥,我们要是再往北送货,还能送吗?” 那士兵认识他,指指城门外,“我劝你最近别接到北边的生意,看到那些流民没?我们头儿说过,那些流民随时会变暴民,你要出了城,再要进来就难了。” “难道城门要关闭了?” “昨儿我在南城门那边值守,听说知州大人要来了,城门关不关,估计马上要有章程了。天天都有人说安王叛军,这叛军要是到了城下,这场仗就躲不过去啦。”士兵脸色有些沉重,越是当兵的,越不想有战事。 “也许叛军不会来呢。” “净想美事啊,叛军怎么可能不来润安呢。我们就盼着朝廷的大军快点到,不然……”那士兵没有说下去,意思大家都懂了。 方明义跟着叹气,跺跺脚跟几个伙计说,“回去吧回去吧,这两天咱们有出北门往北的生意别接了。”几个伙计应了,懒洋洋赶着骡子,将大车赶回脚力行。 方明义递了几个大钱给士兵,“大哥买杯热酒喝,听您的,我这两天也不在这边等生意了。最近城里都没什么生意,我还想在这儿撞撞运气呢。” 那士兵接过那串铜板,笑了,“还是你小子客气,行了,先别在这边接生意了,去南城门看看吧。” 方明义答应一声,带着伙计回到城里,又急忙赶到刘衡入住的客栈,将那士兵的话禀告了。 刘衡听到魏桓竟然要来润安了,不由露了丝苦笑。这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想避开谁,偏偏就要见到谁。 魏桓这时候跑来润安,是劝降的吧? 徐承安难道已经到安阳见过魏桓了? 要是劝降,这次徐承安会不会一起来? 安王这是打算双管齐下吧,一面为自己造势,一面收买人心,想要兵不血刃夺下澄州了? 他本来打算一到润安城就求见梁宇东,如今魏桓要来的话,倒是要再斟酌一下。虽然徐主簿说梁宇东是个忠义之人,但是魏桓和徐承安敢来润安见他,不怕一开口就被当反贼拿下?他们依仗的是什么? 第338章 恩义两难绝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方明义天天守在南门,两日后,传来消息:安阳知州魏桓真的来到润安,一共两辆马车,直接到了润安守城将军梁宇东的府邸。 两辆马车,徐承安也到了润安。 马车中人在梁宇东的府邸盘桓了半日,又被梁将军派人护送到城中驿馆中居住。 刘衡松了口气,梁宇东没有留魏桓和徐承安住到将军府,说明他对这两人有所戒备。就算魏桓和徐承安是为了游说梁宇东投降而来,至少现在,梁宇东未曾答应。 梁宇东为何不答应? 梁宇东打过北蛮,战过南夷,因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才升到了如今的一城主将的位置,当然不是无脑之辈。 安王号称十万大军,听起来人数很多,只是这数字只能唬唬外行人。就像他这润安城,还号称有两万守军呢,其实两万里还有水分,像民夫、马夫等,也算是守军之一,可他们未曾打过仗,只能充个人头。 就算安王那十万大军,都是精兵良将。这支军队,应该是由辽州各地守军和他的私兵组成。天启帝出其不意查抄安王府和安王训练死士的地方,将他精锐死士一举歼灭了。 现在这十万大军,训练再精良,也没有多少实战经验。要是朝廷调集边军来剿灭叛军,只怕安王那这大军,只有送人头的份。 如今,边军被北蛮扣关牵制,全力应对外敌,无力将主要兵力调来平叛。 可朝廷大军若是北上,只要边军出个一两万夹击,安王腹背受敌,也是不妙。 谁都看得出来,安王得速战速决,在北蛮未退前攻下京城。 可是,先不说澄州境内几座城池守军是否会让他过去,就算他入澄州如入无人之境,到了京城。那继位的新帝又不是傻的,会乖乖坐在京城任凭他宰割? 若是新帝已经在调集平叛大军了,现在投安王,安王要是下令让他带兵做先锋,他不就成了炮灰? 他不愿附逆降敌。但是,他欠了徐廷之恩情。 当初他上京赶考武进士,在京城中遭遇盗窃,身边银钱俱无。偏偏病倒客栈,无钱支付房租。客栈掌柜的看他没钱,也怕他病死在自己的店里,将他赶出大门。他被推出大门以为要落魄街头时,刚好被徐廷之碰到了。 徐廷之听了他遭遇,念他是人才,不仅资助了他一百两纹银,还为他引荐了武进士主考大人。 这件事无人知晓,徐首辅也未曾提起过。 他中了武进士,到军中历练,步步高升,这其中也有徐廷之对他的援手之恩。比如他做这润安守将,润安这儿的兵备粮饷从未缺失过。 这些,他都感念于心,从未忘怀。 徐承安和魏桓,一个是徐首辅的亲生儿子一个是徐首辅的女婿。他若不降,只要润安守住十天半月,只怕安王就会功败垂成。安王失败之后,徐家就算附逆之臣,祸及九族。 那他就是恩将仇报、将恩人害死的负义之人。 他若降了,安王大军长驱直入,一路到京城,就有可能逼宫成功。 一时间,梁宇东只觉得自己左右两难,要权衡利弊,还是要报答恩情?他是重情之人,一想到亲手害死恩人,就觉得心中沉重得仿佛压了一块石头。 这事他无人可商议,只能独自沉吟。 驿馆中,魏桓有些担心,“二哥,岳父大人说着梁宇东是个重情重信之人,但是他如今没有答应,事情会不会有变?” 徐承安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也太心急了,这到底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人家总得考虑一二。父亲说过,他只要听了我们的话没有立即翻脸,那此事就有五成把握。” “只有五成?” “已经有精兵乔装打扮,藏在流民中。明天,你以知州身份去城外安抚一下百姓,我们带一部分流民入城。等城中乱起来,趁梁宇东不备,我们带的人将他拿下后,待安王大军兵临城下,他这五成就变成十成了。” 徐首辅对梁宇东还是比较了解的,此人心怀恩义,但是也心怀大义。让他在个人恩义与家国大义之间抉择,只怕他会摇摆不定。人只要摇摆了,就无心其他,安王的人已经在城外,等明天他们去城外转一圈,带人进来。待到钢刀架到脖子上,梁宇东的意思其实不重要了。 他若识相投降,大家共谋富贵。 他若不肯,那就挟持他打开城门,城中守军群龙无首,安王大军一样能长驱直入。 父亲还是念了旧情,才想送这梁宇东一份从龙之功,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他自己了。 “二哥,岳父大人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要协助安王?”魏桓有些想不通,徐首辅已经是首辅了,再有从龙之功,也升无可升了。为何不安稳等致仕,然后将自己调回京城接任呢? 当初岳父安排自己进刑部时,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这么一份安安稳稳的富贵,何必冒现在的险。 徐承安看魏桓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卫城赏识的是陈家。我是徐家的儿子,你是徐家的女婿,等到陈家掌权,我们还有好日子过?你现在还能在澄州做个知州,若是父亲致仕回乡,我们还有前途吗?”徐承安看着魏桓,“你是徐家的女婿,就只能与徐家共富贵了。” “二哥说的是,原来是这样。” “我看玉容如今也清醒了些,不像之前那样疯疯癫癫的。待到安王登基,父亲说安王分封功臣的时候,打算保举你进六部。他若致仕,你就能进内阁了。在安王面前保举,可比在卫城面前保举有用得多。” “那怎么行?大哥如今就在户部,二哥等安王登基后必定会起复受重用。”魏桓嘴里推辞,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却没瞒过徐承安。 徐承安暗中撇嘴,嘴里还是安慰道,“咱们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你是正经科举出身,进过翰林院的。我和大哥都是恩荫,哪有机会啊。” “大哥和二哥都是有才能干之人,就是缺了些运气,实在可惜。”魏桓听徐承安提到科举,叹息了几句。 “我就不说了,大哥虽然比我刻苦,却也没考出什么名堂。不过,我们三个若是同在官场,同气连枝,总好过单打独斗。” “是是,二哥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安王大军到了,你尽快将粮草准备好,大军开拔时就可一起押送过去。到了京城,一场仗是免不了的。不过,卫城肯定想不到……他送出去的勤王诏书,都是石沉大海了。”徐承安有些得意。 他因为刘衡之事,丢了官职。自那日起,他最恨的就是刘衡,而其次就是恨卫城。要不是他多管闲事,要不是他推波助澜,自己怎么会被削职?还到大牢中蹲了几日。 他看着魏桓,透过那张脸,又想起了刘衡。这妹夫一声都未提起他那好儿子,不知是死了心,还是不敢在自己面前提起。 第339章 先下手为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其实,徐承安还是高估了魏桓的想法。 对魏桓来说,刘衡自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在新野县的作为,如今不止辽州,澄州也传遍了。 魏桓一听刘衡居然得罪了辽州大半官场的人,担心他被朝廷问罪时连累自己,自然不会认亲。 他们两人在屋中商量,门外打发了亲信守门,自以为隐秘。没想到刘衡有了颜枫这个帮手。死士是做什么的?暗杀、刺探、保镖……几乎是一人要兼多职。 润安驿馆这种地方,颜枫想要找个藏身之处偷听,简直是易如反掌。 魏桓两人前脚进了将军府,颜枫后脚就守着了,一路跟踪到驿馆,听两人说完话,打算叫点酒菜。他趁着两人叫人进屋吩咐的时候,一身小厮打扮,大摇大摆地从驿馆走出去了。 回到客栈,颜枫将两人的话一说,刘衡终于知道了原委。说起来也就是徐廷之仗着当年的恩情,想要拖梁宇东下水。 梁宇东没有答应就是好事,只是怎么才能让梁宇东彻底断了投敌念头呢? 到这日晚间,徐承安嫌弃驿馆的饭菜难吃,打发身边的一个亲信小厮出门买酒菜。这小厮刚到驿馆外,忽然就看到刘衡带着几个人,竟然也在城里。 当初徐承安恨意难消,本来想趁刘衡在翰林院时,让人在路上对他下手。这事就是交给这小厮办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就有了徐元香的事,刘衡被弄到光禄寺,他只能打消这念头。 这小厮倒是记性好,记住了刘衡的样子。 他对自家二公子的性子最是清楚,当然知道自家二公子对刘衡恨之入骨。这要禀告了,也许二公子有赏呢? 所以,他顾不得买酒菜,到客栈那边打听一通后,飞奔回驿馆,将这事禀告了。 徐承安不敢置信,刘衡不好端端躲在新野,跑到润安来了?“你看得确实?真的是刘衡?” “二公子,小的看得真真的。您当日让小的去看过,小的记着样子呢。” “他到城里来干嘛?”徐承安一想,“一个破知县,不在自己的县衙待着,难道是跑到润安避祸来了?” “二公子,小的找客栈掌柜的打听了,没看到他的家眷。”小厮果然是个办事机灵的,打听得很确实,“听说刘衡也是今日刚住进客栈的,带了两个手下住客栈,样子有些狼狈,一个手下好像还受了伤,还问了将军府怎么走。” 一听刘衡居然还打听将军府怎么走,徐承安就有些不安了。 刘衡从崔同和手里逃脱,难道是从应城逃到了润安来求助?梁宇东如今还在动摇中,要是让刘衡游说一番,万一他又不肯投降安王,对自己下手呢? 徐承安混迹在富贵场中,见多了朝秦暮楚、两面三刀之事。 而且,刘衡竟然只带了两个手下。他从应城逃走时,身边可是带了十几个手下亲信。安王和崔同和命人拦截,只怕这一路上他亲信都被杀了。他知道新野待不住,才会一口气逃到润安来。 他还想去将军府,难道是求见梁宇东? 求助吗? 徐承安有点待不住了,梁宇东可是他父亲在辽州这儿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不容有失。 刘衡从应城逃离时,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的,那人会不会还告诉了点别的东西? 父亲曾说过,梁宇东是个心怀忠义的…… 这真是自己撞过来找死,徐承安露出了一丝阴狠之色。在京城时收拾不了他,现在还怕收拾不了这个丧家之犬?他身边带的几个人,都是父亲从亲信中挑选的好手,对付刘衡两个手下绰绰有余。 这种时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趁刘衡去见梁宇东之前,先将这变数解决了再说。 他拿定主意后,带了几个人就要出门。 魏桓在他隔壁屋里,听到动静,开门一看徐承安要出门,问道,“二哥,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梁宇东也未设宴款待,他们不是说好了,就在驿馆待一夜,明日按计划行事吗? “妹夫啊,我想到些事情,还得再去将军府一趟。你留在这儿,等会儿先见见润安的一些官吏。”未免节外生枝,徐承安没打算告诉他真相。 魏桓到底是澄州知州,是澄州境内最大的主官。 梁宇东没有一口答应,徐承安既然决定启用另一套法子,自然要让魏桓出面了。 澄州的一些官吏,知道知州大人来了后,自然都想来拜会一下。魏桓也就答应留在驿馆中等着接见众人,顺便探一探众人的意思。要是有不愿冒险想投敌求活命的,都可先留下来。 安王占领了润安城后,也是需要人来管辖的。 魏桓对于徐氏兄弟一向不敢多嘴,听徐承安说要独自去见梁宇东,也没再多问一声,就嘱咐了一声“小心”。 徐承安在小厮带路下,赶往刘衡下榻的客栈。 一路上看到润安城里,其实已经有不少乞丐、流民,士兵驱赶他们离城,可是这些人倒在地上,不管鞭打喝骂,再不肯动了。 出门在外,为了隐藏行踪,他坐的马车只是一辆普通的多了车厢的马车,没有熏香。这些人身上一股恶臭,他坐在马车上,都感觉鼻端一股味道若隐若现,忍不住拿出帕子捂住鼻子。 好不容易到了客栈,这时天色已黑,客栈掌柜的正在柜台后算账,徐承安一群人冲了进来,看着就神色不善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这位公子,您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啊?” 徐承安看看小厮,小厮上来问道,“你这儿不是住了一个姓刘的吗?他住在哪里?” “刘公子啊,他租了本店一套小院,就在后面。您几位是他朋友还是……” 徐承安一听人在后面小院,抬脚往前走,边上的长随一把推开掌柜的,“少啰嗦,我们是找他的,你别管闲事。” 他们气势汹汹穿过偏门,就看到左边一间小院。 徐承安让人将小院守住,自己带人一脚踹开了院门。 一个绑着手的长随从厢房匆匆跑出来,“大胆,你们是谁……” 还未等他再说话,徐承安所带的人已经拔刀就砍,那长随吓得大叫一声“妈呀”,转头跑回厢房,死死关住房门。 这么贪生怕死,刘衡还指望这种手下保命?徐承安不屑地笑了声,抬脚往正房走去。 第340章 我有密旨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显然也是听到动静,人站在厅中,正看着房外。 一看到徐承安,他愣了一下,惊讶地叫了一声:“徐承安?” 徐承安一看,果然是刘衡,不由也是冷笑一声,“刘大人,没想到在润安小城中,我们又见面了。” 他带的人将门外守住了,整间房宛如铁桶,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所以,他不介意仔细看看刘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正经说起来,两人虽然已经你死我活了一回,其实还从未说过话,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 徐承安看着刘衡那强装镇静的样子,怪笑着说道,“大外甥,见到二舅,怎么也不给我行礼问安啊?” 刘衡若是魏桓之子,从礼法来说,徐玉容是魏桓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刘衡的继母,那徐承安还真就是刘衡的舅舅了。 “削职为民应该只少了官位,你怎么连脑子都丢了?我姓刘,你姓徐,哪门子的二舅?难道徐氏不守妇道在澄州又二嫁了我刘氏族人?”刘衡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不可能啊,我刘氏族人清白自守,肯定不会要不守妇道、私相授受的二嫁之妇。徐首辅糊涂了,二公子怎么不管着妹妹点儿?” “你……”徐承安本想气气刘衡,反而被刘衡奚落了一顿,“小畜生,口舌再利还能利过钢刀吗?今日是你死期了。” “你大胆!我身负皇命而来,你竟敢谋害钦差?” 身负皇命? 徐承安心头一跳,卫城难道有密旨传到这儿来了? 什么时候传的旨?如何传过来的? 他离京时,天启帝还吊着一口气,徐首辅没敢有大动作,那时候刘衡好像派了自家仆人进京给城郡王大婚送礼过。 当时父亲说过,一旦天启帝驾崩,卫城还未登基,要拟诏书都得与内阁商议。那时安王还未起兵,各地忙乱着为圣上举哀。 那时候就有密旨发出来了? 没等徐承安从疑惑中回神,刘衡又是一声清喝:“徐承安,你勾结反贼妄图谋反,还勾结北蛮妄图葬送卫国江山,居心何在?辽州境内哭声震天,虎狼关外将士血洒关城,都是你这种反贼作乱。” “你胡说!”徐承安下意识否认了一句。 刘衡拿起一封书信,“我这儿有卫光旭写给北蛮国主的亲笔书信,这也是能假的?” 徐承安一看,刘衡手上的信封上赫然有“王亲启”几个字,灯光下隐隐绰绰看不清楚,但是落款印章他却是认得的,正是安王的一方私印。 难道真是安王与北蛮的书信落于刘衡手中了? “我从应城离开,本想将这信送进京城,没想到安王狼子野心,竟然聚众谋反。幸好圣上早有明鉴,之前已经派人送了密旨前来,若是发现安王图谋不轨,可召集附近官兵共同抗敌!” 刘衡一人站在正厅中,长身玉立,正气凛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 徐承安一看,眉头一皱,眸光死死盯着了那张黄绢。绢布玉轴,明黄颜色,祥云瑞鹤,富丽堂皇,上好蚕丝织就,油灯下都能看到金线闪着光,一派皇家威严富贵气派。 徐承安瞳孔一缩,彻底没了逗弄的心思,往边上一让,头也不回地下令道,“杀了刘衡,将那圣旨拿来烧了!” 当即就有三人从屋外冲了进来,颜枫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一人就拦住了三人。 刘衡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叫道,“梁宇东,圣旨到!还不速来接旨!” 梁宇东?徐承安一愣,只见梁宇东梁将军从刘衡站的厅的边上走出来,脸色有些灰白地看着徐承安。 刘衡高举了圣旨,再次大喝:“梁宇东,安王勾结北蛮,残害卫国百姓,妄图谋反颠覆江山社稷,你还不接旨?” 梁宇东脚步沉重地走到厅中,跪下大声应道,“臣——梁宇东,接旨。” 他少年从军,多次浴血奋战,多年征战,亲眼看着多少同袍血洒疆场,多少士兵埋骨荒野?就说辽州,年年北蛮扣关,边关将士就要血战一回,而边关百姓也要遭殃一回。十多年前,北蛮攻入辽州时,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辽州多少青壮就死于敌手?无论是北蛮还是南蛮,都是卫国的死敌。他可以为了个人恩怨为徐廷之卖命,但是,他不能容忍叛国。 勾结蛮夷,视为叛国。若是他真的投了北蛮,是不是就成了卫国上下的罪人? 今日晚间时分,他正在将军府中举棋不定之时,有个长随打扮的人到将军府求见。 他见了那人,那人自称是新野知县刘衡的手下。 那人交了一封刘衡的书信给他,刘衡在信里只有几句话:素闻将军重情重义,为了一己恩情,打算将卫国北地江山尽数送于北蛮,不知是否为真? 他看到这话大怒,自己怎么会为了个人恩义,而将卫国江山送给蛮夷?他气得就想将那长随打杀了。 那长随也没害怕,“梁将军既然不想做个国贼,那为何要与卖国贼勾结?” “胡说!我何时与北蛮勾结过?” “我家大人说,将军虽然还未勾结,只怕离勾结也不远了。您若觉得我家大人冤枉了您,可敢到我家大人那儿对质?” 梁宇东自然不怕,一个七品知县,竟敢污蔑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气得就带了几个亲兵,急匆匆赶到了客栈。 一到客栈这儿,刘衡倒是无视他一脸怒容,客气地将他请进厅中。 “刘衡,你怎么敢污蔑我的名声?” “梁将军,污蔑你名声的可不是我,若是不信,我们不如一起等一会儿?” 梁宇东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狐疑了,也就听刘衡的话,两人对坐着喝了两杯茶,他正等得心头火起时,听到了外面徐承安的声音。 刘衡起身拍了拍下摆,“梁将军稍安勿躁,是不是要投靠卖国贼,马上就可见分晓。” 梁宇东坐在厅后面,听着刘衡与徐承安一番对答,马上就明白了。安王果然勾结了北蛮,而徐首辅是知情人。 他虽然看重个人恩义,但是,要让他投靠卖国贼,却是万万不能的。再一听刘衡手中还握着密旨,他心头一跳,他在润安为将,他的家人亲族可尽数都在京城和老家。要是他真的投敌卖国,不是将家人性命尽数断送了? 第341章 勾结的密信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徐承安眼睁睁看着梁宇东从厅后走出来下跪接旨,忽然就想到了徐首辅来之前再三叮嘱的话:梁宇东重情重义,但是也心怀大义,你见了之后要执子侄礼,以礼相待,以咱们徐府满府性命相求,莫要牵扯其他。 徐廷之交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看着梁宇东对着密旨磕头后起身,转身看向自己。徐承安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梁叔父……” 梁宇东看着徐承安,眼中闪过一阵轻蔑和失望,恩公的儿子,竟然一点都没有为人风骨? 徐承安初进润安城时,意气风发,到将军府求见梁宇东,还是一派首辅公子架子不倒的姿态。他若一直维持这个姿态,梁宇东只当这是清贵世家子的风范,但是眼看自己的随从被颜枫拿下,抖着膝盖看着自己叫这一声叔父,却把梁宇东恶心住了。 梁将军欣赏铁骨铮铮的汉子,哪里看得上这种软骨头? “当不得二公子一声叔父,梁某是个粗人,只知道忠君报国,领了朝廷俸禄,就该马革裹尸、死而后已。”他说着,眼看颜枫已经打倒了冲入厅中的三个随从,提刀就要走到徐承安面前,微微闭眼,睁开眼后暴喝了一声:“给我拿下了!” 梁将军带的亲兵不多,但是身手过人,徐承安身边身手最好的三个,都被颜枫砍得非死即伤,其余人不值一提,不过片刻之间,徐承安和一群随从被尽数拿下。 梁宇东犹豫片刻,转头看向刘衡,“刘大人,我先将这人关押到将军府大牢吧?” 刘衡微微一笑,也不阻拦,“好,梁将军做主。” 本来梁宇东镇守润安城,是三品武将,行事哪里需要和刘衡这个七品官商议?无奈刘衡手握密旨,那就是传旨的钦差,如今这时候,更可见是皇帝的心腹,他哪里还敢托大。面对下属还能称一声本将,现在只以我自称了。 徐承安被押解下去后,梁宇东向刘衡请罪道,“刘大人,我一时糊涂,险些为了个人恩义,而误了国之大事……” 刘衡连忙躲开梁宇的抱拳一礼,“梁将军言重了,其实,下官看到梁将军竟然为了当年一饭之恩而挣扎,对将军的人品更加敬重。”他大方地将手中的密信打开,抽出其中一张纸放到桌上,“梁将军请看,这是安王与北蛮勾结的书信。” 梁宇东不敢伸手去接,他看刘衡只是将纸放到桌上,颜枫又护在身边,知道刘衡还未完全信任自己,而给自己看这证据,也是怕自己不能信任他。 其实,看着徐承安被押送下去,他心里也在隐隐疑惑,徐首辅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要做这诛杀九族的大事?现在看刘衡大方地拿出反贼书信,他将两手背在身后,上前一看。 这封书信里,安王毫无廉耻,与北蛮相约,待他登基之后,就将辽州一地割让给北蛮,而北蛮要做的就是在他打算出兵时,务必让边军无力后顾。为了表示亲近,他对北蛮国主一口一声兄长,全然没有体统。 看完之后,他只气得一拳打在桌上,“好个无耻的奸贼!”颜枫生怕他损毁了证据,迅速将那纸给收走了,而梁宇东拳头落下之处,桌子硬生生被砸出一个洞。 刘衡接过颜枫递回来的书信放回信封中,又将密旨一道收好,看着梁宇东,“现在梁将军可是相信下官的话了?” 他满脸羞愧,“多亏刘大人告知,不然我……我……我岂不是天下的罪人了?不知刘大人这封书信从哪里来的?”问完之后,生怕犯了忌讳,又说道,“我逾越了,若是刘大人不方便说,不必犯了规矩。”他是个将军,当然知道保密之事。 “梁将军刚才也听到了,我当日奉了崔同和相召,赶到应城。结果一到应城,就发现不对,后来得到这封密信后就赶紧逃离了应城。我本想尽快回京向圣上奏明此事,只是层层追杀之下,误了时间,待回到新野时,卫光旭已经举兵谋反了。圣上让人带了密旨来,我不能去召边军,想到梁将军镇守润安,乃是国之栋梁,就赶来润安城。” 刘衡这一番话,半真半假,梁宇东刚才来了客栈,刘衡就给他展示过圣旨了,虽然没有打开,但是他也是接过旨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真的圣旨。 要是别人拿着密旨前来,梁宇东可能还会怀疑。但是刘衡是谁啊?刘知县来新野上任不到一年,顶了盐务转运使,驳了吴长史的说情,在新野县干得轰轰烈烈,几乎是大小盐商半个辽州官场都得罪遍了。他在新野县干的事,不仅在辽州出名,澄州这儿也已经是名声在外了。 谁都知道他是城郡王门下之人,也深得先帝看重。现在一看,难怪敢如此行事,新帝对他竟然如此信任,安王叛变后居然就将联系守军平叛之事让他联络了。 他手中有密旨,完全不意外。 “刘大人,不知圣上要如何做?” “不瞒梁将军,我除了一片为国之心,这军事上却是一窍不通。但是,依我之见,梁将军是否将圣上密旨的意思告知澄州各地守军,先调集军力守住润安?若能打退逆贼最好,若是不能打退逆贼,只要守住了润安城,逆贼在澄州寸步难行,必定难以持久。关外如今天气渐凉,北蛮人补给不足,若是不能入关,待到水草干枯天冷之时,必定不战自退了。” 刘衡说自己不懂军事,但是说起来还是头头是道,“梁将军只要让叛军不能南下,就是大功一件。圣上在京城必定也在调兵遣将,再派大军前来。” 梁宇东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北蛮人每年秋季都要来打草谷,他们是放牧为生,从来不会为马匹准备粮草,打到哪里马反正就啃哪里的草。现在天渐渐冷了,北蛮人在虎狼关外,想放牧也会渐渐找不到牧草,待到人和马都没了吃的,他们必定就退兵了。 而刘衡让他将密旨告知澄州各地守军前来围攻叛贼,更是应当之事,要不是魏桓和徐承安传书,其实他早该与知州商议如何守城平叛了。 “刘大人,叛军若是攻城,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如今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该如何是好?” 第342章 为安王代笔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梁宇东并不是心狠不会杀人的人,做将军的,谁不是尸山血海中闯过来的? 可是,润安城外流民越来越多,要是安王将这些流民驱赶到城下,他派兵诛杀良民,不是要被朝中御史们参死? 刘衡笑了,果然能做官的都不傻,这梁宇东重情义不假,但脑子清醒后,也知道为自己谋划。他要是杀了这么多百姓,回头百官指责时,岂不是亏?这是想让自己一起担责呢。 关于流民的事,这两天在润安城外混迹时,刘衡已经想过法子,这种时候也不藏着,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此事简单,趁着叛军未到,梁将军不如放一部分流民过境,开澄州粮仓赈济灾民。但是就一条,老弱妇孺可以过城,所有青壮尽数留下,都到新乡县去开荒。我来的路上发现流民中不少青壮可疑,还有人推的车上都是粮食。将军不如下令,检查一下各辆大车,有粮食的,留下足够自家吃五六天的量,其余的都收了。这些粮食也不白拿他们的,官府打欠条。记下名字籍贯,将来平叛之后,可到当地县衙领回等量的粮食。若是执意不从,一律视为叛党同谋,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刘衡说得杀气腾腾,梁宇东不由感慨,到底是圣上看重的钦差,这手段一套一套的。 他也怕有乱民藏在流民中,要是放了乱党过境,岂不是罪过?现在有刘衡的主意,倒也是法子。 “好,放流民过境之事,我明日就可办。” “另外,安王通敌叛国的真面目,也得让天下人知晓才是。”刘衡又慢悠悠说了一句。 “刘大人的意思是……” “梁将军,我想将安王通敌的密信抄写几份,一些送往澄州各处,明日到城门上,我们就将这密信内容念给城下的流民们听。” “刘大人,圣上还未看过密信……” “将军放心,要是圣上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哪里能让刘大人一人担责,好,明天就这么干,这事是我和刘大人一起做下的。”梁宇东看一个文弱书生说得豪气干云,自己哪里肯落于人后,当下就决定了要和刘衡共进退。 刘衡拿出了一块玉佩,“圣上给了我这块玉佩,让我遇事都可便宜行事。” 梁宇东一看,那玉佩玉色润泽一看就非凡品,还有龙腾祥云的图案,除了皇家,还有谁敢用龙? 他向刘衡卖好,刘衡自然也要卖他人情,“梁将军,不瞒你说,我与徐家有些旧怨。但是,徐首辅既然对梁将军有恩,我觉得徐承安关在润安也不妥,就派人将他送回京城吧?” 梁宇东既然是个重情义的人,肯定不会杀了恩人之子,说不好还想着怎么保全徐承安的命,或者将来是不是还想为徐首辅留后? 刘衡这个提议,让梁宇东大为意外。这种时候将徐承安押解回京城,万一路上被人救了呢?还是他知道自己打算为恩公保全血脉的心思? 徐首辅对他有恩,如今也是附逆反贼。自己不能为了他叛国,但是,自己要是阻拦了安王,安王兵败之后,徐家必定祸及九族。他想关着徐承安,到时城头打起来,若能有机会放了,他要是回京报信,也算自己让恩公有个准备;他要是独自逃生,自己也算为恩公留了后。 现在,刘衡直接提议将人送走,这种时候送人的都是梁将军安排的人,路上要如何还不是他说了算。 刘衡大方提出自己的旧怨,但是现在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 梁宇东大为动容,对于刘衡的身世,他也知道一些,自然更乐于帮刘衡一二,“既然刘大人如此吩咐,魏桓如今还在驿馆中,不如我下令,将他一起拿下送回京城吧?” 刘衡是子,就算他没有认过,但是血脉亲缘怎么断?他不能处置魏桓,自己出面将魏桓拿下押送京城,也省得有人指责刘衡不孝。 “多谢梁将军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 “哪里,彼此彼此。” “夜色已晚,刘大人先休息一下,待到明日一早,我请大人过来一起商议。”梁将军到底还是个武将,性格干脆,说完之后,带人告辞了。 刘衡将他送到门外,长出了一口气。 颜枫四处查看,发现四周已经没有异常,给客栈掌柜的留下银子,两人还是回到原来住下的那家客栈了。 方明义急得正等在房间里,看到刘衡回来,上前问道,“太爷,事情都办妥了吗?” “放心,都办妥了。难为你今日冒险跑将军府一趟,回头论功行赏,要记你一功。” 方明义 换了长随衣服,跑到梁宇东府上去激将,自然是冒着风险的。万一梁宇东铁了心要听徐承安的,万一梁宇东暴怒之下杀人,他这条小命就交代了。 可是,这事其他人做不了。 颜枫身手好,但是他不是多话的人,让他去传话,万一不能审时度势将梁将军给忽悠过来呢?而且刘衡故意向徐承安暴露了身份,徐承安随时都会动手,颜枫要是不在太爷边上,谁能放心啊。 所以,思来想去,这事方明义去做最合适。他如今历练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大了,到了将军府,随机应变,终于将梁宇东给激将出来了。 被刘衡夸奖了,方明义嘿嘿笑了,还时不时偷偷看颜枫一眼。 颜枫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只觉得方明义像只想要邀功请赏的小狗,就差对自己摇尾巴了。 他看着方明义,也夸了一句,“你很好。” 方明义更高兴了,颜枫是颜柳的哥哥,他都夸自己厉害了呢。 几人说了几句话,各自休息了。 刘衡摸了摸怀里的圣旨,暗自松了口气。 真是运气不错,梁宇东到底还是忽悠过去了。 什么密旨,这还是当初自己下天牢,颜汐面圣救了自己后,天启帝发的褒奖颜汐的圣旨呢。可惜自己得的圣旨都供到刘氏祠堂了,只好拿着这圣旨出来充门面。 他本来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至于安王被北蛮勾结的密信,反正他是真的与北蛮勾结,有没有书信,都不影响这事实。汐儿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他就帮安王帮忙代笔,写了封书信。 自己当年为人代笔写书信,还能收十文钱呢。 第343章 造谣一张嘴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梁宇东果然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开始实行两件事,一是将流民分流,不要都挤在润安城下等死,二是派人在润安城楼上将安王与北蛮勾结的密信公布于众。 城楼下,流民们听到安王极尽奴颜婢膝的密信内容,群情哗然。原来英勇无敌的安王爷,是这么不要脸的啊?他勾结北蛮,还要把辽州送给蛮夷。 安王靠着辽中县令一条命塑造出来的大公无私、爱民如子形象,一下崩塌了。 而且,这信上听说还有王爷的印章呢,流民中有识字的人,亲眼看到了。 安王的檄文说自己是被迫造反,现在变成了狼子野心。 流民中有人为安王辩驳,结果马上就有人反驳:安王要是没有勾结北蛮,北蛮为何这么巧就现在要大军陈兵虎牢关外,还不打就干看着? 为何辽州这些年重税盘剥,为何仁义的安王,不开各地官仓拿粮食赈济百姓?你都造反了,还怕开个官仓吗? 一时间,众人对安王骂声不断,原来的卫国英雄,在神坛上岌岌可危。 无论什么时候,八卦和流言都是传得飞快的。 安王率领大军从应城出发,路上杀了辽中县令以正民心,获得了流民们的赞誉,正志得意满时,就传来了这封密信内容。 一路上口口相传后,密信的内容更加丰富了。 就算在逃难中,流民们还是发挥了想象力,传到安王面前时,密信内容已经不是跟北蛮勾结,而是安王管人家北蛮国主叫爹了。 禀报的斥候记性很好,居然将所有版本给汇总背出来了,感觉这信的长度,十张纸都不够写。 安王骑在马上,听完斥候的话之后,一口老血闷住,气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胡说八道!本王何曾叫罕列父王了!罕列比本王还小两岁呢!一派胡言!” “王爷!”崔同和叫了一声,没能阻止安王的话。 安王的话很有歧义,他只说没认爹,不说没写过信,那就是勾结是真了? 围在安王边上的都是亲信,但是再外一层站着的都是普通士兵。 安王招兵买马,都是在辽州境内进行。这些士兵,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辽州人。 卫国与北蛮,年年大仗小仗不断,年年征兵役赴边关。北地百姓,谁家没有亲族死于北蛮之手?可以说,大家对于北蛮的恨意是刻在骨子里的。 辽州百姓也许不在乎皇室里谁当皇帝谁造反,甚至安王说被朝廷逼迫时还有人同情他,但是,百姓们绝对在乎谁是国贼,安王若是真勾结北蛮,整个辽州百姓都会唾弃他。 若是这消息为真,整个军心都会动摇。 听到斥候和安王的话,有几个士兵的脸色猛地变了,有人忍不住瞪视骑在马上的人,碍于军纪,又马上底下了头。 “是谁传出来的?那什么密信,是在谁的手里?”安王瞪着斥候问道。 “小的听传来的消息,大家都说,是新野县令刘衡冒死得到的密信……”斥候看安王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刘衡竖子,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又是刘衡,安王这一声怒吼,声音高亢直冲云霄,都喊破嗓子了。 有幕僚急了,“王爷,传播此谣言者,其心可诛。” “是啊,王爷,我们应该想办法平复谣言。” “自古以来谣言止于智者,如何平息啊。”有人忍不住悲观地说了一句。 为何谣言止于智者?因为智者很少啊。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只要够真,大家就信。何况这还不全是谣言,这是真事啊。 谁都知道这流言于安王不利,但是,该怎么澄清? 你说不是我写的,人家说坏人也不会承认自己做的坏事啊。 你说这信是假的,人家说那你为何要在应城追杀刘县令? 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安王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最后,还是崔同和提出了一个办法,“王爷,十几年前北蛮入境,是您率兵将北蛮打出辽州,还了辽州百姓一个太平。” “对啊,王爷,崔大人说的是,我们可派人再将当年的战事宣扬出去。”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安王卫光旭,是抗击北蛮保家卫国的英雄。这个传言曾经也是非常深入人心的。 “王爷,从传来的消息看,徐承安未能说服梁宇东啊。我们还得加紧赶到润安,听说刘衡与梁宇东正在逐批分散流民,而且,我们先期运去的粮草,被充公了,还折损了一些士兵。” 崔同和觉得这也是件棘手的事。 因为谁也没想到,大家都觉得应该收买民心、赈济灾民的时候,刘知县这个不要脸的,竟然出主意纵兵抢粮。 抢流民的粮食啊,这得多丧心病狂?他们居然毫不在乎名声。 不对,错了,人家在意名声的,因为刘县太爷说从来“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灾民太多,你们有粮食的人太危险了。这危险,就由官府帮你们承担了吧。 所有流民,就在润安城楼下进行搜身。 流民中老弱妇孺没有粮食的可以直接过境,青壮年没有粮食的搜身之后,跟着官差去新乡县拓荒。 但是,凡是有人身上带着超过五十斤粮食的,就得留下四十斤。 留了,出示户籍资料,或者同乡有五位老弱妇孺作保的,可以进入澄州境内。官府还出具借条,战乱平息后,将来可以凭借条到官府领回等量的粮食或钱。 不肯留?那就是乱党,杀无赦! 至于收缴来的粮食,一分为二,一部分运到新乡县去,给拓荒的人吃。另一部分,就在润安城另一边的荒野上,煮成野菜杂粮米糠粥,过了润安城进入澄州的流民们,刚好可以排队喝一碗果腹,就可以有力气继续走到安阳城去。 虽然是润安军在做这事,安王这边所有人都知道,这么不要脸的主意,果然是刘县太爷才想得出来。 这种铁腕手段下,润安城楼下的流民们马上分成了有粮派和无粮派。 无粮派最高兴,本来就要饿死了,忽然发现能有口粥喝了。同行的人里谁有粮食躲藏不交的,还会有人检举。 对于检举的人,刘衡直接给一个婴儿拳头大的杂粮窝头。 这种时候有窝头吃,简直比天降元宝都高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其他人,还有推着车逃难的人,那车肯定要被里外里搜一遍,连车辕都要敲几下看看是不是空心的。 徐首辅绝妙的藏兵于民的主意,已经行不通了。 这种铁腕搜索下,有人的兵器被发现了,有人藏的粮食被发现了,而这些人三三两两混杂,就算抵抗也成不了事。 安王大军要是不尽快赶到润安城下,只怕先期混入流民中的人,都要被一一杀戮殆尽。而藏起来的军粮辎重,也要保不住了。 第344章 狗咬狗之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在刘衡和梁宇东通力合作下,安王为了保存实力,只能尽快行军。 刘衡与梁宇东分工,他带人搜查城楼,而梁宇东负责召集澄州守军,奉密旨来润安共同抗敌。凡是有推脱不来的,皆视为乱党,人人可诛杀之。 润安城下,流民们的分流进行得很快,有活路了,流民们都欢欣鼓舞起来,配合官府搜身入城。 颜汐在新野靠辽平驿这边,日日关注着润安消息。 她听说了润安城对流民的措施后,马上就明白刘衡是要将那些藏在流民中的叛军抓出来。 所以,她让阿大带着一群人守到辽平驿。流民都在往南走,只要有零星的人跟流民反方向往北走,直接拿下。要是不能活捉,就直接杀了。 这种时候,她无法心软。 这守株待兔的法子,一时间还真抓到了不少叛军,顺便还抢到了不少粮食。 尤其是那些推着独轮车假装逃难的叛军,几乎是连人带东西都被一扫而光。 润安城城门前排起了长队,不过半天时间,城下的流民就被清空了三分之一。 为了防止叛军趁夜色攻城,到了这日夜间,润安城门就关闭了。 城中暂时无事,刘衡抽出空来走进地牢,去见魏桓。 梁宇东本来打算将魏桓与徐承安关一起的,可两人关一起吵骂打抢,上演全武行,还是分开关押了。魏桓吵着要见刘衡,他也只得转告。 刘衡犹豫片刻后,答应见一见。 自从当年乡试后,他再次见到了魏桓。 在澄州做知州日子还不错,魏桓竟然胖了一圈,当年俊朗的面容,如今看着有了几分油腻。 他一看到刘衡,就叫了一声“衡儿”,那焦急慈爱的声音,让刘衡浑身一震。 “衡儿,我是你父亲,我是你亲生父亲啊!”魏桓看刘衡站着不动,整个人扑到了牢门栅栏前,从栅栏里伸出手,想要拉住刘衡。 可惜刘衡站在栅栏外,任凭他伸直了手也碰不到。 “衡儿,快让梁将军放我出去。我……我可以马上下令,让澄州各地官府赈灾,安置流民百姓,真的,澄州有粮食的。还有,徐家勾结安王,我有证据,我就是人证!衡儿,你得救我,救我啊。”魏桓第一次待在大牢中,听到牢里传来的各种声音,只觉得毛骨悚然。 “徐氏派人杀我娘时,你是否知情?”刘衡看着语无伦次的魏桓,低声问了一句。 魏桓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连忙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肯定不知道。若是知道,我一定会阻止徐氏的。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会让她杀你呢?” “我是被迫的,我跟你娘是少年夫妻。要不是徐家逼我,我怎么可能会休妻?”魏桓生怕刘衡不信,“当年,我跟你娘情投意合……” “魏桓,娶了徐氏后,你过得高兴吗?午夜梦回,是不是会有睡不着的时候?”刘衡看着他那样子,寒声问道。 “我不想的,我是被迫的,我是你爹啊。衡儿,我是你亲爹,放我出去,我帮你。对了,我出去就马上休了徐氏好不好?我们父子揭发徐家勾结叛党的事,圣上会褒奖我们的……” “魏桓!”一墙之隔,徐承安听到魏桓的话后,气得连连踹墙,“你这条养不熟的狗!徐家就算喂条狗,这么多年,也知道见到主人摇尾巴……” “我不是狗!是你们从没把我当人看,你们死有余辜,还逼我一起背叛朝廷……” 牢中隔着一顿墙,魏桓和徐承安对骂起来,骂着骂着,两人冲到墙边,伸手互挠互抓起来,比市井泼妇打架还不堪。 刘衡看了几眼,转身离开。 魏桓一看刘衡要走了,“衡儿,回来,回来,你爹说,爹藏了很多钱,都给你,你回来……” “魏桓,你就是断子绝孙的命,哈哈哈!”徐承安在边上狂笑,状若疯癫。 两人马上又变成了狗咬狗。 刘衡听着身后骂声,冷冷一笑,回身对魏桓说道,“我给你个机会,你将澄州的知州大印交给我!” “我没带出来……” “你到润安打算在此地向澄州各处发公文的,会没带大印?” “你放了我,发誓不杀我,我就交给你。”魏桓没犯傻,要求道。 “好,你要是交出来,我还说服梁将军,将徐承安一起放了。” 徐承安一听,不再叫骂魏桓了,急声说道,“让他发誓,发毒誓!” “对,你……你拿你娘来发誓,保证不杀我,要是杀了我,就让你娘永世不得超生!” 刘衡脸色一寒,死死看着魏桓,双目通红。 魏桓怕的目光躲闪,却不肯退让,低声说“你发誓,你就得发这誓。” “好,我发誓。我要是亲手取了你性命,就让我爹娘不得安生。”他看着魏桓低声说道。 魏桓松了口气,刘衡对王氏的孝顺他是知道的,为了王氏他不肯依附徐家。这个誓言,让他放心了,“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不对,你要他当着梁宇东的面答应。”徐承安在边上叫道。 梁宇东站在大牢门口,看着这边,“本将军在此,刘大人的话我听到了。”他没想到魏桓居然是这样的无耻小人,身为父亲,竟然还如此逼迫儿子,只觉得一眼都不想多看。 魏桓放心了,将知州大印藏在驿馆哪里说了。 刘衡看着梁宇东,“梁将军,安排几个人,将他们两人放了,送出城去吧。” 梁宇东看看徐承安,忍不住呸了一口,“梁某真是没想到,徐廷之竟然变成了勾结叛贼之人,徐廷之的儿子如此不堪。”他冲身后亲兵吩咐道,“将这两人押到马车上,送出城去。” “梁将军,给他们两个随从,不用浪费兵力了。” “好,快送走,不要脏了老子的地儿。”梁宇东应了一声。 “颜枫,给他们准备马车。”刘衡吩咐了一声。 第345章 激怒的流民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晨光微熹中,一辆驽马拉的马车,从润安城南门离开了。 拉车的马是匹瘦弱的老马,拖着马车也就跟人步行差不多了。 马车上,坐着魏桓和徐承安。 两人坐了一日一夜大牢,头发杂乱脸有尘灰,一身衣裳又脏又皱,跟咸菜干一样。两人的衣袖更是扯破了洞。 赶车的是徐承安的那个心腹随从,而魏桓的一个随从坐在车辕边。 马车里,魏桓和徐承安两人一人坐了一面。逃出生天后,在牢里对骂互殴的样子,就显得有点尴尬了。 幸好,两人都不是一般人。马车驶出润安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魏桓拱手道,“二哥,刚才在牢里失礼了。为了能离开,我不得不权宜行事。” 徐承安笑了一声,“妹夫言重了,我们快些赶回安阳,往京城送信吧。” 两人说完,各靠一侧马车车壁小憩。沿路是昨日从润安城过来的流民,三三两两散布官道上走着,面黄肌瘦。 很快,有人注意到,官道上那辆马车里,竟然有麦子落了下来,拖成了一长条线,在官道上弯弯曲曲延伸,走在边上,就好像能闻到麦香。 城外供应的杂粮粥只能让人饿不死,但是填不饱肚子,饥饿让大家都在嚼吃路边的草籽树叶,现在看到是麦子,哪里还忍得住?最早看到的几个流民喜出望外,冲过去抓起麦子,也顾不得吹干净混杂其中的尘土,更等不及煮熟,就这么生的塞进嘴里。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哄抢。 “那辆马车里,有吃的。”有人发现麦子是从马车里掉下来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破开水面的石子,马上在流民中泛起了涟漪。原本麻木的、惶然的流民们,齐刷刷看向马车,还有人冲着拉车的驽马吞了口口水。 “我们……去要点吃的?”有人提议道。 “对,去拦住马车,要点吃的。” “走,一起去。” 满面麻木的流民们,开始鲜活起来,加快脚步往那辆马车聚集而去。 很快,马车就被人拦住了。 赶车的随从看着乌溜溜看过来的目光,感觉那目光都泛着绿光,情急之下,挥着马鞭乱喊,“滚开,滚开,这是徐二公子的马车,你们都敢拦?” 流民们哀求道,“求求你们,给点粮食吧。你们的粮食都落在地上呢。” 徐承安正憋了一肚子火,听到流民们的话,探头喊道,“滚开,老子宁愿喂狗,也不给你们吃。再敢拦路,给我打死了事!” 徐二公子气势十足,可惜一时忘情,忘了如今他的马车外,只有两个随从。还是两个手无寸铁、长得也不够强壮的随从。 他的话,将流民激怒了。 “你……你们为富不仁!”有老人颤抖着指着马车,哆嗦着说了一句。 赶车的随从使劲鞭打驽马,想要冲开拦路的人。 马车边上,有人喊道,“这是勾结北蛮投靠安王的叛贼,打死他!” 另一个人接口道,“对的,我看到他们从城里逃出来的。” 这两句话一说,徐承安和魏桓脸色都变了,“快走!赶开他们。”两人冲车外叫道。 “滚开,找死!”魏桓的随从一脚将想要抓住车辕的流民踢翻。 那老人边上有个枯瘦的妇人,赶紧扑过去扶他,“爹,爹——” “老头子,你没事吧?”老妇人颤颤巍巍从边上过去,显然是老人的老伴。 这一下,犯了众怒。 本来听说他们是叛贼时,众人都有点惊呆了,不知所措。随着那随从的一脚,众人怒了,“打死叛贼!打死他们!” “我们背井离乡,都是他们害的!” 越来越多人往马车上冲过来,随从拼命鞭打之下,那匹老马不堪重负,一声嘶鸣前蹄跪倒在地,魏桓和徐承安一下就从马车中滚了出来。 两个随从想要护主,不知哪里伸过来的手,将两人拖到了人群外。 魏桓和徐承安落在人群中,两人虽然还在壮年,可是养尊处优惯了,论力气还不如干惯农活的老人。 倒地之后,两人想要起身钻出人群,可是有人愤怒地挥拳,有人抬脚踢过来,更多人急着踩在他们身上,想要爬进马车里去找粮食。 “麦子呢?麦子呢?”爬进马车里的人,找了一圈没看到马车里有麦子,一边抬头四顾一边忍不住问道。 本来还想打叛贼的人,被这声音叫醒了,也开始加入找粮食的行列。 越来越多的人往魏桓和徐承安身上踩过去,两人惨叫连连,场面混乱不堪。 “没有粮食,我们将马吃了吧?”马车薄薄的一层木板车壁被拆开,众人死心了,看到倒在地上的老马,吞了口口水。 这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众人忙着收拾马的时候,两个随从终于从人堆里挣扎进来,一看地上就是一声惊叫。 魏桓和徐承安两人,胸脯微微起伏,看着还有气,可是手脚明显出现了不正常的弯折。显然,是手脚被人踩断了。 两个随从一人背了一个,将两人拖到路边,一个叫着“大人”,一个叫着“二公子”。 过了好一会儿,倒是魏桓先醒过来,痛呼了一声,感觉胸口又闷又痛,想要抬手捂住胸口,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 “我的手……我的脚……”他低声呻吟着,却只能抬动左边的胳膊。 而徐承安却是气若游丝,嘴角不停有血冒出来,显见是重伤难治了。 “二公子——”他的亲信随从看他睁开眼睛,叫了一声,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却说不出话。 “这两人活不成了。”有人蹲到随从边上,看了魏桓和徐承安一眼,“是你们主子啊?你们回去只怕要被打死吧?” 对啊,陪着主子出门,结果主子受伤了,自己却毫发无损,一想到首辅大人的震怒,两人硬生生哆嗦了一下,只觉一股寒意冒出,手都扶不住人了。 这两个随从都出自徐府,两人自然是认识的,对视了一眼后,不由自主就各自松开了手中扶着的人。 “带我……带我回安阳,有赏!重赏!”魏桓躺回地上,忍着剧痛,一边喘息,一边看着自己的随从许诺道。 “大人,小的害怕!”那个随从看着魏桓,牙齿打颤地说道。 第346章 没人相信他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魏桓刚想许诺说不怪他,徐承安的那个亲信随从却低头开始在徐承安身上摸索起来,“我们快点走,快点走,不然会被活活打死的。” 当初有人护卫不力,让二公子跌了个跟头时,那人就当着全府上下的面,被二公子下令活活打死了。 一想到那个画面,感觉那惨叫的人就是自己。那个亲信随从哆嗦着手,将徐承安身上翻找出的银子藏起来。 他的话,让魏桓随从也不再犹豫了。徐二公子是半疯,知州府里的夫人徐玉容却是完完全全的疯子啊。他要是带着这样的魏桓回府,只怕夫人会下令将自己活扒了。 逃吧,反正这儿没人知道自己是谁。大不了他们也充作流民,反正没人会查流民的户籍。 这随从的手也开始到魏桓身上搜银钱。 “救我,救救我!”魏桓想要抓住这随从,想要跟他保证自己不会怪罪反而会重赏他们。 可惜,没人相信他! 一个亲骨肉都能随时舍弃的人,谁敢信他呢? 两个随从搜遍了魏桓和徐承安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放过,搜完之后,一人开口道,“二公子,大人,不是小的心狠,这荒郊野外也找不到大夫,小的实在无能为力啊。”说完,两人转身跑了。 魏桓想叫回来,喉咙吸气刚叫了一声,胸口就是一阵闷痛。 徐承安眼皮颤抖,嘴巴翕翕合合,却是冒出了更多的血,偏偏晕不过去也还死不了,就觉得那痛蔓延在全身,他却无可奈何。他是身份尊贵的徐二公子啊,在京城时打马游街的权贵啊,怎么能跟这些贱民一样,倒在地上呢?直到眼前一黑,一口血喷出后,再无动静。 流民们有马肉汤后,看两人倒在地上,也没人再理会了。这一路从北而来,多少人饿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也不差这两个啊。 有新的流民路过,看到地上的两个人,有人好心地将两人拖到官道边。 半夜里,魏桓醒了过来,冷、饿、痛……种种交杂。他呻吟着,惨叫着,可是周围空无一人,一只老鼠窸窸窣窣地爬出来,从他身上爬过,好像还在他脚上咬了一口?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不是真的,“走开!啊——走开!”他想要赶走老鼠,可惜两条腿如两滩烂泥,一动不动。 强大的求生欲,让他愣是靠着左边半截胳膊翻了个身,老鼠吱吱叫着窜进了草丛里。 深秋的官道边,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过,枯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天上几点寒星,就好像几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人间。 魏桓想要爬回润安城,对,他得爬回去,爬回去,就可以找刘衡救他。他是自己的儿子,他不敢不救自己,不然就是忤逆不孝! 胳膊往前扒一点,身上就是一阵剧痛。他觉得自己爬得很用力,其实却跟条蛆虫蠕动差不多。 他从小就聪慧过人,六岁进了学堂,一路受人夸奖。魏家是小康之家,他从未吃过苦。后来为了读书,卖了些田地,但是有王氏织布刺绣,他吃喝不愁、衣食周全,还能有余钱会文交友。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向自己靠近,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很快,那辆马车停在了自己面前,一双脚站在自己眼前。 魏桓撑起脑袋,就看到一双灿若寒星的眼睛,再一看那脸——居然是刘衡。 他张嘴想要求救,刘衡蹲了下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如何?” “救——”他吐出一个字,痛得支撑不在,脑袋一下敲到地上。 刘衡看着魏桓面如金纸,呼吸急促起来。 “魏桓,从我知道你抛妻弃子的那天起,我就在想,老天若是开眼,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的。” “你娘亲——” “我没有杀你,所以我娘亲不会受到惊扰的。再说,像你这种寡廉鲜耻、猪狗不如的东西,应该下地狱。我娘亲那么好,早就投胎到好人家去了。” 刘衡转身从马车上拿出一包香烛,点燃三只清香,冲着阳山村方向跪拜,“娘,魏桓马上就要死了。您开心不?如今反贼危害百姓,儿子只能先国后家。您放心,反贼平叛后,徐氏一家还有徐玉容那个疯妇,都活不了了。儿子若是不幸……汐儿也不会饶了那个贱妇的。” 魏桓听他说汐儿,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个村姑。他想说救了自己,自己做主帮他娶个高门贵女,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口了。 刘衡压根没有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香插入地里,抓起纸钱开始烧起来。 一大堆纸钱化为灰烬,一阵夜风吹过,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儿,有带着火星的纸飘到了魏桓头发上,发出了一股焦味。 他死命地吸气,却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最后,终于摊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颜枫上前探了探鼻息,“没气了。” 刘衡嗯了一声,待眼前的纸完全烧过后,起身坐上马车,“走吧,我们回城去。”由始至终,再未多看地上的魏桓一眼。 再显赫的人,死在官道边,也就和流民百姓一个样,看不出什么区别。 进了润安城,他回到住所洗了一个澡,感觉神清气爽后,拿过一叠纸,开始给澄州各处知县、官府写公文,让各地就近开官仓设粥棚赈济灾民,写好之后,拿起知州大印,盖在了公文上。 而这时,安王大军在一路急行之下,居然到了辽中,快到新野了。 新野县衙还收到了安王所发的一篇檄文,大意就是自己被皇帝迫害,辗转求生。如今秉持先帝遗愿,发兵京城,清君侧,正朝纲,沿途官府凡是顺应天命者皆有奖励,若是胆敢螳臂当车,必定诛杀不饶。 这篇檄文,杀气腾腾,说白了也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个字而已。 伴随着安王大军的逼近,安王当年打退北蛮的故事,再次被人提起。只是,这次提起时,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众口一词的称赞,而是有了些不同的质疑声。 颜汐自然也听到了安王阵前斩杀贪官、安王勾结北蛮的传言,随后,就是安王当年的英雄事迹。 靠在新野墙下的流民们,就觉得自己混乱了。今天刚相信安王是好人,第二天就有人告诉你安王是逆贼,第三天又有人说安王是英雄。 颜汐再次感慨,古人对于所谓人心向背很重视,所以舆论战玩得很溜。 第347章 兵临润安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润安城中,梁宇东将密旨的意思发放到了澄州各处,很快,离得近几处有人带兵前来。 而刘衡代笔的知州公文发放到各处后,各地县衙州府不敢怠慢,在送信的几个军士的监督下,官府开仓赈灾。施粥要求白粥只能三分之一米粒,其他三分之二为野菜和米糠。所以,除了灾民们,没有其他百姓占便宜。因为几处县衙州府同时设立粥棚,辽州过来的流民们,一下就分散到了澄州各处。 等到这天傍晚时分,天气阴沉,飘起了一阵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虽然不大,但是落在身上,带来了阵阵寒气。 幸好,润安城下的流民们已经一扫而空,大部分老弱妇孺散入澄州,小部分青壮年被赶到新乡县,不用饥寒交迫地冒雨在城楼下滞留。 安王大军兵临城下时,秋雨刚停,满地落叶。流民们留出的空地,刚好成了他们安营扎寨之处。 安王卫光旭站在润安城楼下,看着城楼人头涌动,润安城门紧闭,他身边的一位将领上前叫道,“楼上的人听着,安王爷率领勤王大军来到,速速打开城门迎接。” 刘衡和梁宇东带着几位守将站到城楼上,听到楼下喊声,探头张望,就看到城楼下旌旗招展,一面硕大的“安”字旗立在城楼下。在羽箭射程之外,一群人骑马簇立在一人周围,显然那人就是安王了。 梁宇东站到箭跺处,向下喝骂道,“卫光旭,你这个勾结北蛮、数典忘祖的逆贼,还有脸称什么勤王大军?要想进城,提刀来战,本将割下你的人头,告祭关外战死的将士们。” “梁宇东,你竟敢构陷本王,现在打开城门,还可饶你一命,要是负隅顽抗,就是自寻死路。”安王卫光旭提气叫道。 “我呸,”梁宇东气得叫来几个亲兵,“你们将安王的密信读出来。” 八个亲兵中气十足,一句一句将密信内容读了一遍,末了又冲着安王大军喊道,“辽州军的兄弟们,我等身为卫国人,怎么能投降北蛮?兵部已经发文各处平叛,朝廷有令,尔等只要缴械投降,赦为无罪!负隅顽抗,视为同党!” 安王大军中的士兵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封密信,听说安王竟然跟北蛮相勾结,有些人不由露出了狐疑之色。 “辽州军的兄弟们,你们为何背井离乡?你们生于辽州长于辽州,安王倒行逆施,烧杀抢掠,你们就不担心家乡的亲友吗?……” 安王气得拿起弓箭就冲城楼上射了一箭,可惜那箭还未碰到城墙就力竭落地,“梁宇东,休要胡说八道,污蔑本王通敌!” “要不是通敌,为何会有密信?” “就是,密信上还盖着你的私章,这是你的亲笔书信!” 安王这边的人否认,城楼上的人大声反驳。一时间,城楼上下对骂声一片。 安王是皇室,不能问候他祖宗八代,大家就指着安王鼻子骂他一个人,从浑蛋逆贼骂到了乌龟王八蛋,一直到夜色落幕,这场骂战才算停歇。 眼看城门还是未开,徐承安也没有消息递送过来,安王不由暗恼。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想要奇袭京城的打算已经落空了。明日,必定是一场恶战。 可恨徐承安拍着胸脯说必定会拿下澄州作为徐家的见面礼,结果呢?流民被分散了,混在流民中的三千先锋营,也是踪影全无,必定是凶多吉少。 “王爷,听说还有些流民躲在附近山里,不如明早派人将他们赶出来?”崔同和看着城门紧闭的润安城,出了个主意,“还有新野县就在左近……” “斥候来报,新野县里所有官道小路都被挖成坑坑洼洼的,军队进去后,只能步行无法骑马。要是派兵去新野县城,未免耽搁时间。”边上另一个幕僚赶紧将最新的消息说了。 他们本来打算到新野后,就派出一支轻骑将新野县城破了,要是能抓到刘衡的未婚妻,也许还能拿来要挟刘衡反水。盐商们说了,刘知县对这未婚妻言听计从,简直是妻奴。 可惜,他们沿着官道到了新野县,先看到的就是各个入口都堵了高高的围墙,士兵架梯一看,肉眼可见的距离内,都是坑坑洼洼的地面,连进入县城的官道都看不见了。靠近围墙这一段,全是陷阱。明显的是一道道深沟,沟里倒插着竹矛;不是深沟的地方,有草叶子虚掩着,也不知道是实地还是其他陷阱。触目所见,就没有下脚的平地, 要是翻墙,跳下就是陷阱。就算将墙给推倒,从这儿走进去,一路走到新野县城,只怕也得花费大功夫。 安王骂了声“狡诈”,跟崔同和说道,“无需浪费兵力了,只怕新野县的人都躲在深山老林中,找出来殊为不易。大局为重,明日集中兵力攻城。” 崔同和也只能赞同安王的决定。 润安城下的骂战,颜汐站在新野靠近润安的山头上,都能听到嘈杂的声音。 “哎呦妈呀,都是人啊。”一个衙役低头一看,就觉得润安城下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大营一座连着一座,“何副将,这真有十万大军啊?” 这么多人,离新野这么近,要是安王晚上睡醒忽然想到新野就在边上,派一支小队来攻打新野呢? “听他吹呢,最多也就六七八万。你别瞎操心,他现在忙着打润安急着过去呢,哪里顾得上新野啊。”何明全倒是不担心,“他要打进来,到县城就得耽搁好久。” “这倒是,幸好小姐让大家把官道给挖了。”那衙役有些庆幸。 本来颜汐提议将从辽平驿到县城的官道和良田道路都给破坏掉,大家还有些舍不得,这些路都是今年县太爷带着徭役们修的啊。现在看着,倒是踏实了。不能跑马,安王真的派兵过来,百姓们逃命就方便多了。 而且,看样子安王真是急着要过润安,看都没多看新野一眼。 颜汐叹息,可惜新野没有军队,不然偷袭一下,也许能立奇功呢。 何明全一听颜汐的嘀咕,不由跃跃欲试,“要不晚上我带人摸过去偷袭一下?” “何叔父,先不要冒险吧。”颜汐觉得他真是胆大包天,不知道怕的。 一群人走下山,这处离辽平驿很近,靠辽平驿附近安营的叛军官兵们,有人正围着篝火吹嘘安王当年抗击北蛮的英勇战绩,显然,安王怕军心涣散,忙着给士兵们灌输他的英雄形象呢。 徐主簿听那些人说什么虎狼关攻破安王力挽狂澜,忍不住骂了声“无耻”,跟颜汐说道,“贼子无耻,你爹成了未尽忠职守的人,他倒成了英雄。” 颜汐停下了脚步,舆论造势嘛,没道理她会输给古人啊。搞营销的,第一步都得学点心理学和广告学啊。 第348章 杜固送书信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夜,安王趁着夜色派出了几队人,在润安附近的山谷中搜罗了一遍,找出了不少躲藏在附近的逃难流民和躲避战乱的百姓。 这些人,大多都是不肯背井离乡又不肯信梁宇东的命令,以为自己躲起来就安全了。哪里想到安王竟然会下令抓人呢? 安王看着眼前这些惊慌失措的人,下令将这些人捆绑到了推到大军前面,明日就以这些人为肉盾,抵挡润安守军的箭矢。 流民和百姓们听到他的吩咐,哭喊求饶声不断。 润安城楼上,梁宇东听到士兵传来的消息,恨恨地一击在城墙上,“这狗贼简直丧尽天良!” 刘衡和其他人也是皱紧眉头,明天安王要是真将这些百姓绑到两军阵前,得死多少无辜之人? “刘知县,可有良策?”梁宇东将刘衡当成了军师,问道。 刘衡摇头,“梁将军,我安置的人,人力有限,只怕救不了这么多百姓……” “真要是明日叛军打算攻城,我先带人出去冲杀。”一位将军提议道,“只要打乱他们的军阵,你们就接应百姓们逃进城里。” 守城的人出去厮杀,等于是白白送死。可是,要是不主动出城迎战,这些百姓们就毫无生路。 安王就打算用这法子,逼迫守军放弃据城而守。只要守军出城迎战,以兵力而言,安王叛军还是占据了优势。 叛军的营地里,杜固、耿长贵一群人缩在一辆大车边,他们听了刘衡的建议,主动送上门,被抓来做了壮丁,负责拉运粮草辎重。 耿长贵这些人都是苦力,杜固因为读书识字,被军需官叫过去当了个书吏,比起其他人还算自由些。 他听到前面传来的消息,忍不住跟耿长贵等人说了。 听着前面的哭喊声,耿长贵骂了声娘,“杜先生,要不我们晚上去把那些人放了?” “人太多,又在前营,我们过不去。”杜固摇头,他们这些壮丁都在粮草营、辎重营这些军务后勤处窝着,跟前营隔着那么远,一两个人走过去不引人注目,他们这百来人摸过去,如何神不知鬼不觉?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人?”耿长贵咬住了腮帮子。 杜固想了想,“我先去将刘知县交代的事办了。” “杜先生,您说刘知县为啥这么做啊?”耿长贵觉得多此一举,“我们现在直接一把火烧了粮草,他们不就抓瞎了吗?” “现在烧了粮草,他们可以退回辽州,再到各处抢掠。刘知县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杜固摇头否决了耿长贵的主意,“你们先待着,我想法子去送信。” 他仗着自己军需营书吏的身份,还是能在营中走动的。 所以,趁着没人注意,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专门找人少的地方走。路上碰到了几拨巡逻的,他亮出一块前锋左营的身份牌,倒蒙混过关了。 安王一路急行军,前中后三营一路狂奔,几万人又没有个统帅。他自己这个统帅又不能做到如臂使指,军中管理就有了些疏漏。 杜固走到中营后,脱下书吏衣裳,露出里面的一身中营士兵装束,他低头改变口音,叫住几个士兵让他们将信送给中营两位将军处。那士兵一看只是书信,再一看这人是自己人,顺手的事,自然就将信送到了几位将军的亲兵手中。 等杜固混到前营。中军大帐处,安王正召集军中将领和自己的幕僚们,一起商议事情。 前营因为关押着捉拿来的百姓们,又听了一遍安王通敌密信,士兵们虽然不敢窃窃私语,但是他们时不时抬头看向前面的百姓们,显然有些魂不守舍。还有士兵巡逻时步伐乱了,被小旗责骂,整座军营就感觉有些杂乱。 就这本事,还想造反当皇帝?杜固心里暗暗唾弃。他左右看看,发现离开中军大帐不远,有几处较大的营帐。他趁着士兵换岗之机,很快走了过去,那个营帐边上,掉下了一封书信。 有巡逻的士兵走过,一脚踩下去感觉有异,捡起一看,居然是一封信。他左右看看,不知该送给谁,最后决定还是送到王爷处。 安王与众人商议军情之后,刚想歇息,听人说捡到了一封书信,叫人送进来一看,这信居然是写给崔同和的。 这信是刘衡写的,他在信里再三感谢崔同和对自己的关照,提到陈阁老的引荐,最后感谢崔同和“忍辱负重,身在敌营,心怀精忠报国之心”,希望他能寻机行事,与诸人联合尽早除掉安王,“贼首伏诛之日,就是诸君请功之时”。 崔同和是朝廷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密探?安王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十多年前他一手将崔同和扶上了应城知州的位置。可是,要是这信是假的,那为何就会这么巧出现在崔同和的营帐边上? 没等他想清楚,他身边的亲信、负责监视军中情形的一个幕僚,赶过来禀告,“王爷,前中后三营,有九位将军收到了密信。” 那亲信将信拿出来,内容和崔同和的那封大同小异。而这些人,都是崔同和招募而来的。 崔同和为何要背叛自己?安王觉得不可能,但是崔同和当年的确是陈阁老的门生,万一他真的心向座师呢? 他不由想起今日崔同和提议出兵新野,这种时候出兵新野,不是分散兵力吗?崔同和为何出此昏招?最主要的是刘衡从应城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了,若是无人报信,他怎么会从知州府门口跑了? 崔同和为何不在知州府门口将他拿下,而是等他跑了后再派衙役捉拿? 安王越想越可疑,刚才议事时,崔同和还建议兵分两路,一路在润安城下攻城破府,还有一路趁着澄州各处赶来润安,澄州境内空虚时,绕过润安城,从荒山中轻装简从,快速行军赶到安阳补充给养, 他思索再三,这法子还是有些冒险,自己只有七万大军,要是再分兵,被人各个击破如何是好? 第349章 多事的黑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安王对着书信看了半天,正在心存疑虑时,发现大帐外人声喧嚣,还有一片红色。那红色原来是火光,红彤彤的。 “外面发生了何事?”他起身走到营帐门口问道。 门外一个侍卫回道,“王爷,是后营……好像是粮草营那边起火了。” “什么?”安王一把掀起帐门,走到外面,就看到大军后营那里一片通红的火光,那光亮感觉都将夜色映红了。 后营的人奔走呼号,忙着救火。但是他们扎营的这位置,只有官道两边有水渠流水,没有大的水源。 水渠里那点水,要是用了烧饭煮水,再派人去浑河那边运水过来,勉强够大军日常使用,要救火可怎么够啊? 士兵们只能拿衣服、棉被去扑火,妄图将火给扑灭。可是粮草营里因为此次运了不少粮食,长长一条,要扑灭谈何容易? “快……快救火!”安王急得大声吩咐道,“快派中营的人过去一起扑救,将其他粮食拉到前面来。” “王爷,后营的人有士兵也有拉来的民夫,让他们到前营来,只怕人多眼杂……”崔同和发现着火,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套了靴子,身上随便披了件外袍,就赶到大帐这边来。他听到安王的吩咐,急忙阻止道。 安王看了他一眼。 崔同和就觉得,那一眼里,带着审视和打量,让他只觉得后背一寒。他走到安王近前,其他幕僚和将军们也赶了过来,众人都请王爷先进大帐歇息。 安王哪里待得住,站在帐门前不肯进去。 众人围绕在他四周,只能一起在帐门口等着消息。 这火是在粮草营的中间烧起来的。因为粮草营驻扎官道两边,成了长条形。这火等于将粮草营分成了两段。 后面那一段的民夫们没法冒火运粮,就将粮食往北边运,前面这一段的民夫们则按照命令,将粮食往前营送过来。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叛军大营。叛军中所有人都忍不住走出营帐,面朝北方查看火情。 这一夜,注定是个多事的夜晚。 就在大家看火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润安城里居然有一队人悄然而出,慢慢向叛军大营逼近。 待到岗哨大叫敌袭时,这队人已经到了叛军大营前不远,他们穿着一身与叛军一样的服饰,冲入大营后,一时之间叛军几乎无法分辨谁是自己人谁是来偷袭的。 这群人很快就到了安王抓来的那些百姓身边,手起刀落割断了几根绳索,“互相解开绳子,快逃。”说完挡住冲来的叛军,一脚踢飞了火堆。 火堆火星四溅,有的落到了营帐上,直接将油布给点着了。 这下真是前后都有火情,大营里乱成了一片。 那些百姓们解开绳索,互相搀扶着往荒野深山中四散而逃。 叛军中有将领大喊,“拦住他们!”说着打算骑马追杀。 可刚跑出一段路,马发出一声嘶鸣,直接往前扑倒。 颜枫看那将领从马上滚下,他直接闪了过去,贴近那将领,抬手一刀一抹,霎时就取了性命。这时候,就看出死士与士兵的不同了。颜枫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借着夜色、火光死角等处遮挡身形,每一次出现必定会取走几条人命。 前营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帐外的安王一群人。后营粮草着火,前营又热偷营,安王简直焦头烂额,“阿久,你亲自带几个人去将那些人拿下。” “是!”黑暗里有人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就往前营赶来。 颜枫这时冲杀得最快,已经到了前营中段,他很快发现阿久带领的这群人。这些人跟自己一样,也是借助着各种暗处躲藏身影,显然习惯了躲在暗中行事。这些人,和自己一样,也是死士出身。 颜枫挑起一处营帐边的火盆,将火盆往阿久这群人丢了过去。 借着火光,他与阿久看了一个对眼。 阿久一愣,叫了一声“暗八六?” 颜枫听到这声,整个背僵直了一下,抬手射出一支响箭,随后躲入了黑暗中。 “你们去前面。”阿久吩咐了一声,自己往刚才颜枫消失的地方追去。 逃走的百姓,有些跑不快的,死于叛军之手,手脚快些运气好些的都钻进了附近的矮树丛中,躲了起来。 眼看叛军粮草营那边的火势渐小,这边的百姓们也逃掉之后,亲自带人偷袭的梁宇东,听到颜枫发出的那声响箭声音,低声下令,“走,回去!”说着头也不回地润安城跑去。 叛军急忙骑马追赶,快到城下时,又是人仰马翻,原来这儿居然有几道绊马索。这么一耽搁,梁宇东带的人就进了城。 等阿久带的人冲过来时,前营只剩下一片狼藉。 颜枫身上穿着叛军兵卒的衣裳,躲了一段后,看到有兵卒正忙着搬粮食,也跟着低头去帮忙搬运。 杜固在边上拿笔记录粮草数量,耿长贵等人背着粮食忙活。颜枫搬了一袋粮食从杜固面前走过,杜固一看到他那张脸,吓得脚差点一软,忍不住往左右看了看。 阿久追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片忙碌的身影,没人有异常。他走到杜固边上,看杜固往边上躲了躲,“你怕我?” 杜固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您官威太重……小的一看到您,就害怕。” 官威?阿久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白牙,“刚才有什么异常吗?” 杜固看看他,又看看四周,“大人,着火了。”您说粮草营着火,算不算异常? 这时,军需官跑了过来,看到阿久,对这位安王身边的第一侍卫,微微欠身,“阿久大人,是不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这位阿久是王爷身边的第一侍卫,也是第一杀手,也许杀人太多,明明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走过他身边时,总是会感觉凉飕飕的。 阿久唔了一声。 军需官问杜固,“搬过来多少粮食了?” 杜固松了口气,“大人,能搬的都搬过来了。数量还没点清,小的正在清点。” “快点快点,王爷还等着知道呢。”军需官连声催促。 杜固点头哈腰,随手叫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们,你们过来,帮忙将粮食码整齐。”一直到走出老远,那种被饿狼盯上的感觉才没了。 第350章 盯着崔同和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杜固点了一群民夫去搬粮食,一队叛军跟了上来,看民夫们都老实干活,他们只远远看着,不再上前。 杜固放松下来,伸手一摸额头,居然摸到了一把冷汗。 耿长贵凑了过来,“杜先生,你怎么脸色都白了?” “那个阿久,太吓人了。那眼神,看人好像都不是在看活人。”要不是怕丢人,杜固都想伸手拍拍胸口压惊,他忍不住嘀咕,“那个阿久大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他是死士。”颜枫低声回了一句。 哎呀妈呀,杜固伸手捂住嘴,才将到嘴的惊叫给压了回去,“颜小哥,你怎么……你怎么也神出鬼没的?” “什么是死士啊?”耿长贵好奇。 “就是专门暗杀的,你们要小心。”颜枫对杜固说道,“这几日什么都别做了。” 阿久,不是普通的死士,他是死士师父,可以说是安王手下的第一人了。 颜枫当年在安王的死士训练营中受训,曾经见过这阿久两次。 死士训成后,阿久就会把出师的死士带走,到外面执行任务。而一旦带出去的死士死了大半,他就会来带第二批走。 一百个人里,到最后能活下来做死士的不到五个。所以,安王真正的死士并不多。他和颜柳就是被阿久带出去执行任务的,回到安王府想找他复命时出了差错,王府被抄,他们两个就被当成奴仆运到平城转卖了。 时隔多年,阿久竟然还活着。再一次见面,他竟然一口就叫出了自己当年的代号——暗八六。 不对,自己不是暗八六了,自己叫颜枫!妹妹叫颜柳! 杜固听颜枫说这是死士中的高手,点头道,“难怪他身上没活气,名字还叫阿久,敢情是暗地里待久了。”说完洒脱一笑,“颜小哥,别担心。我这条命当初在大牢时就差点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什么阿久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杀了我。” 颜枫点头,没有安王的命令,死士不敢胡乱杀人,“我先在这儿躲几天。” “没事,没人管我们民夫人多了还是少了。”耿长贵遮住颜枫,让他到粮食堆后面去,“颜小哥,你将衣裳换了,就跟着我们一起。” 安王队伍里,民夫的数量是最不固定的,因为叛军看到百姓就会抓青壮补到民夫队里。而民夫们,一有机会就会逃跑,有的跑掉了,跑不掉的就被杀了。所以人数增增减减,谁也说不清民夫到底有多少人。 叛军只管看着让他们干活就行了。 叛军这儿,好不容易清空了大火四周,将火势给隔断了。 等到火势渐小,军需官清点之后,发现将近三分之一的粮草已经付之一炬。 这军需官的脸色都吓白了,他原本是辽州守军中的军需官,跟着安王造反,是想更上一层楼的。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仗还未打先损了一半粮食,王爷会不会砍自己脑袋啊? 军需官战战兢兢赶到大帐,一看将军们都在,犹豫半晌不敢隐瞒,还是将粮食之事如实禀告了。 安王的脸色不由暗沉如墨,谣言一传,军心本就不稳。这若是断粮了,只怕士兵们更不会尽力了。 他怒冲冲回到中军大帐,看着底下站着的文武两列,“这火怎么会烧起来的?” “是不是粮草营那边火烛不慎?”有人怀疑道。 军需官吓得扑通一下跪了,“王爷,属下深知粮草责任重大,粮草周围一丈内不许出现火烛……”这要是说他管理不当,脑袋就保不住了呀。 刚才说话的那人嗤笑了一声,粮草营周围一丈?就粮草营驻扎的地方,一丈就要靠到山上去了。 他刚想开口反驳,崔同和开口了,这人不由撇嘴,崔知州不做幕僚后,却还是最喜欢凑到王爷边上指手画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足智多谋一样。 果然,崔同和说道,“王爷,粮草营就在官道那边,靠近新野县城,如今何明全就在新野,会不会是他带人捣乱?” 他提到何明全,倒是真的,何明全是军中副将,对于军营结构也是熟悉,倒也有可能趁着夜色偷袭粮草营。 崔同和看没人反驳,微微得意,提议道,“王爷,新野就在大军后面,虽然新野没有驻军,但是那边青壮若是铁了心与我们作对,躲在暗处出来捣乱,也是麻烦。是不是连夜派人先将新野那边搜查一遍?” “王爷之前下令要小心戒备,我已经安排人将靠近新野的官道都看住了,今夜这火绝不可能是外人进来放的。”军需官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把火宁愿烧得莫名其妙,也不能变成有主的。 毕竟莫名其妙可以算是天灾,这要是变成有人放火,不就变成人祸了? “不是外人,难道是军中人?”安王不由又看了崔同和一眼,怎么会这么巧呢?要不要先将崔同和与那些收信的将领看管起来?但是,就凭一封书信,是不是太儿戏了?万一是刘衡和梁宇东施展的离间计呢? 可是,万一不是离间计呢? 安王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手中谋臣里,最重用的还是崔同和,他是辽州知州,是所有文臣里最熟悉官场事务的人,还肩负军中后勤军务调动之责。要是贸然就将人看管了,岂不是寒了众人的心? 但是,崔同和三番两次暗示他派人去新野县,是巧合还是人为? 安王拿不定主意,只能先让众人谨慎行事,先退下歇息。 崔同和心事重重地跟着众人离开大帐,心里惊疑不定。他总觉得今日王爷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仔细回想了自己今日的建议,完全没有问题啊。 安王看着众人离开后,独自坐在大帐中想了很久,还是召了一个侍卫进来,“你派人看一下崔同和在做什么,如有异常立即禀告于我。” 而润安城中,梁宇东带着人跑回城里,一数人数,发现颜枫不见了,“刚才颜枫放了响箭,怎么他通知大家跑了,自己没跑出来?” 毕竟,刘衡对颜枫的看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自己出城偷袭,其他人完好无损,就丢了武艺最好的颜枫?梁宇东不由急了,也觉得有点愧对刘衡,“刘兄弟,要不我再出城去找找?” 第351章 半夜歌谣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九月廿一,润安城内外都是一夜无眠。 到了凌晨左右,正是一天中寒气最盛之时,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那雨开始还是毛毛细雨,到后面就有些下大了。 夜晚被偷营,粮草又烧了三分之一,叛军的士气有些低落。 士兵们或躺在营帐中睡觉,或坐在避风避雨的篝火旁发呆。 就在这时候,新野县和新乡县的山里,传出轻声哼唱的歌谣小调。 这小调都是辽州这边流传的,有康平县口音的,有辽中口音的,还有虎牢关、虎狼关等处的,什么口音都有。 小调内容,唱的无非是父母在家待儿归,娇妻倚门翘首盼,还有当年北蛮入关时的凄惨。 这种乡间小调,在凄雨寒风中,最是勾人乡愁。 声音很轻,好像就跟驻军隔了一片矮树丛而已。只有驻扎在外面的士兵们,听得最清楚。而叛军的将领们,大多都安营扎寨在最中间最安全的位置,雨夜也不会出来巡营,压根都没听见。 杜固听到这些小调,吓了一跳,左右一看,士兵们都静静听着,没人起身去搜查歌谣来源,他微微松了口气。 刘衡之前没说还有这安排,自己该做点什么?他询问般看向颜枫,结果颜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开口问,颜枫那冷脸又明显是不会回答的样子。 难道是刘知县相信自己,觉得自己会随机应变回应?杜固不由有些激动,刘大人对自己真是有知遇之恩啊。他干劲更足了,想了想,冲耿长贵几个微微点头示意。几人凑到了一起,耿长贵咬了根草茎,低声说,“杜先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都是家乡的小调,明天要是攻破润安城,这些士兵们就得离开辽州了。我料想大人是想勾起士兵们的思乡之情。我们去问问那些士兵们都是哪里人,聊聊家乡的事。”杜固说着,又看向颜枫。 他哪里想到,这事压根不是刘衡安排的,是颜汐跟何明全、徐主簿等人商议之后,想出的法子。 时人重故土,又所谓师出有名胆气壮。 安王这次出兵,带着一群辽州籍贯的士兵南下攻打京城。辽州又处在北蛮围城之机,士兵们更加挂念家乡亲人。 而安王出兵的名义是清君侧,可是这些日子安王勾结北蛮妄图谋反的声音,传遍了辽州全境,士兵们一想到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造反,心里就更加惴惴不安了。 这种时候,听着家乡小调,叛军中的普通士兵,必定会有些情绪。只要他们不是铁了心跟着安王造反,士气就先低落了。 这些颜枫都不知道,但他也不能跟杜固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所以,最好的法子,只能不说话装高深了。看到杜固又看向自己,颜枫干脆转头闭眼,缩在粮草营角落里睡着了。 杜固看颜枫不反对,就觉得自己想对了。 他们在粮草营做民夫,干活卖力,又同是辽州人,跟不少士兵搭上了话。尤其是杜固,识文断字,有几个小旗还拜托他代写过家书。 听到这歌谣后,谁能不起思乡之情? 杜固看火堆边有认识的小旗在烤火,他凑了过去,拿出装着热水的水囊,“蒋大人,来,喝口水暖暖。” 蒋小旗正在听着小调,听到声音回神,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杜先生别叫我大人了,我算哪门子大人啊。谢谢杜先生。” 杜固冲歌谣传来的山林方向努嘴,“也不知什么人躲在里面,我都听到我们辽中小调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听到我们家那儿了。” “蒋小旗是哪里人?” “就在虎牢关外,唉——也不知道北蛮会不会打进来。”虎狼关外,北蛮陈兵,早就是官民皆知的事情,这些士兵们沿路过来,也听到逃难的流民们议论纷纷。 杜固跟着叹了口气,“反正出来了,明儿我们也许都不踩在辽州地界了,别想了。这要是打下来,您可就要加官进爵了。” 耿长贵抱着一个窝头凑过来,听到杜固的话,反驳说,“杜先生就会哄人,我一想到我得跟着大军到京城去,就害怕。这刀枪无眼的,我死也想死在辽州啊,好歹离家近点。” “你胡说什么?”杜固狠狠瞪了他一眼,“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说完惴惴不安地看了蒋小旗一眼,“蒋大人,您莫听他胡说八道,他那张嘴不会说话。” “我说句实话怎么了,哪怕让我跟北蛮人一起死,也好过死在京城啊……” “你滚蛋!”杜固一个文人都爆了粗口,起身一脚将耿长贵踹倒了,“没灌黄汤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今天搬了一天不累啊,回去睡觉。”说着冲火堆边蒋小旗和几个士兵连连作揖,“诸位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两天脑子有点不清醒。” 耿长贵的窝头掉在地上,抱住了脑袋,“我……我就是担心家里……” 杜固一把拉起他,“跟我回去,快走。”说着连拖带拉地将人带走了。 蒋小旗几个看着地上滚动的窝头,一个士兵上去捡起来,将外皮撕了,放火上烤热,掰开来每人分了一小块,众人都有些忧心忡忡。 另一边营帐里,有家在康平的士兵,听着小调,不由悄声问同乡,“虎子哥,你说我爹会不会也被拉来当壮丁啊?他们……还好吗?” 那被问的同乡抬头看着漆黑夜色,重重叹了口气,“将军不是说,只要家里有人在军里的,都不会拉来当民夫的吗?” “可是,我听那些民夫们说,压根没人问,看到人就抓……”这士兵年纪有点小,忍不住啜泣起来。 他那同乡再也睡不着了,起身靠坐着发呆。 这些歌谣响了好久,待到雨势渐停时,歌谣才停止了。 士兵们侧耳倾听,只能听到了枯枝落叶的沙沙声,就好像晚上的歌谣,只是他们做了一个思乡的梦。 天亮之后,安王吩咐埋锅造饭。有将领发现士兵的士气有些低落,看到一个士兵居然在抹眼泪,气得拿着马鞭就抽。 这士兵是临时被抽来的,看着好像也才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被抽痛之后,忍不住哭了起来。 蒋小旗一听这孩子也是虎狼关那边的口音,走过来帮着低声求情,副将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来帮忙劝阻,才将那将领给劝走了。 “哥,我——我以为是打北蛮才参军的,我爹娘和我姐都被北蛮杀了。”那小兵跟蒋小旗哭道。 副将听到了,也是叹了口气,训斥道,“军令如山,还不快下去收拾一下。” 那小兵哭着回到营帐,周围其他的士兵们听到他的话,心里也都涌上了各种滋味。士兵不由更低落下去。 士气一低落,传言就开始猛烈了。 士兵们悄然议论安王是不是真的勾结了北蛮,这次起兵是不是不得天佑,才会接二连三不顺。 从应城匆匆起步一路赶到润安,这一路上,士兵们看到的是百姓们忍饥挨饿、哭声震天。原本想着家里人总会没事的,可听着那歌谣,想到昨夜那些被困在前营的百姓们,他们不由在想:饿死的、被杀的流民,会不会有自己的父母兄弟? 有军官听到这种话之后,抓了几十人,视为奸细叛逆。可是,这一抓,反而激起了不少士兵的激愤。有士兵与军官起了冲突,一时间几处都乱了。 安王本打算天亮后一鼓作气攻城,崔同和听到有人说士兵们哗变,连忙到中军大帐向安王禀告,“王爷,下官怀疑军中有奸细。” 第352章 山崖有神迹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安王也听说了士兵哗变的消息,正在恼火,听到崔同和这话,不由寒声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找出这奸细呢?” 崔同和微一犹豫,还是献策道,“王爷,不如再在这里驻扎一天,让人在军营各处查一查。下官以为,昨夜的火就有蹊跷。”那把火和润安城的偷营,安排得太紧凑了。 安王一听崔同和提议再驻扎一天,双眉一皱,“崔同和,你知道兵贵神速吗?这种时候,你竟然建议本王再耽搁一天时间!” “王爷,奸细若不找出来,下官怕后面还有变故啊。” “奸细、奸细,本王看你才像奸细。”安王叱了一句。 崔同和一愣,想到昨晚王爷看自己的眼神,还有自己这几次提议后安王的反应,心中咯噔一下,难道王爷真的觉得自己是奸细? “王爷,下官承蒙王爷知遇之恩,才做了辽州知州。下官敢对天发誓,对王爷忠心耿耿。” 他郑重作揖到地,行了一个大礼,起身郑重说道。 安王看他说得如此肯定,还是上前扶住了崔同和的胳膊,“同和休要多礼,本王与你相知多年,想来同和也不会辜负本王。” “下官甘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崔同和再次说道。 安王目光微闪,“眼下先讨论军情,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崔同和心中一凉,安王不肯直言信自己,这是不肯全信的意思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让王爷对自己如此疑心?难道是有人在王爷面前进了谗言? 安王身边的几个幕僚,也有人嫉恨崔同和。毕竟当年同是幕僚,而崔同和一路被保举做官,而他们至今还只是王爷身边的幕僚。本来王府未抄时,他们还能在王府中任职。王府被查抄后,他们没有被问罪,但是都变成了白身。 崔同和心中猜测会是谁在王爷面前进谗言,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营帐外传来一阵巨响。 有士兵惊叫,“山塌啦!” 安王和崔同和一把掀起帘帐,走出大帐,看到士兵们都看向新野靠近润安城那边的山崖。 那处山崖,靠近官道这面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壁。昨夜一场秋雨,可能将山上的土石泡松了,一片石头从山崖滚落到山脚,发出了一阵巨响。 幸好那座山离润安城这边还隔了山头,不然那些石头要是滚到润安城这边来,安王这边就要吃苦头了。 大家发现只是滚落几块山石,正松了口气。有眼尖的人忽然指着那处山崖叫道,“快看啊,那是不是有字啊?” 边上有人不信,“别胡说,那么高,谁能爬上去写字。再说刚才山石还塌下来了,谁站得住脚啊。” “不对,真的有字啊。”反驳的人话音刚落,有人又叫了起来。这下,大家都看到了,那山崖上,越来越清晰地映出几行字来。 “谁识字的,给念念,写的什么啊?”不识字的人急了,看着左右催促,“是不是神仙显灵了?” 那么高的山崖上,除了神仙,好像真没人能上去了。 刚开始还只是若隐若现了几个字,现在,谁都能看见山崖上清楚地显现了四排字。 有识字的人高声念道,“辛苦遭逢起一经,边城干戈离别情。誓扫胡虏不顾身,山河破碎雨打萍。应城城头何人应,虎狼关中虎狼行。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取丹心照汗青。” “诗里提到的应城是不是咱们辽州的应城啊?” “对啊,还有虎狼关,辽州不就有虎狼关吗?” 听到熟悉的地名,士兵们不由低声议论起来,猜测这诗到底是哪里来的,是谁写出来的。 安王一看那几句诗,脸色不由一变,刚想下令驱散士兵,准备埋锅造饭,山崖上又有了新的变化。 在诗词的另一边,有个人影显现了出来。 “快看啊,又出怪事了,有张画像。”接连几人叫了起来。 安王一看到那张画像,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伸手死死捏住了边上营帐门,青筋都露了出来。 民夫中有年纪大点的老人一看到那人影,半张着嘴呆愣了片刻,忽然醒过来一般,跪在地上冲着山崖恭恭敬敬地磕头,几行清泪落下,“是颜知州,是颜知州啊!” 听到这老人的喃喃低语,其他民夫们也不由看向了山崖上出现的画像。 这画像五官略有些模糊,但是一看衣裳打扮,就是和崔同和一样的知州大人的装束。而那画像面向着润安城楼下,众人只觉得那是一个面容温和的人,正怜悯地看着众人。 有年纪轻些的士兵看着那人影,“这打扮,是不是……是不是城隍大人?” 在辽州尤其虎狼关附近,百姓们感念颜敏中当年带人抗击北蛮、誓死守城之事,偷偷摸摸地将颜敏中的样子,塑成了神像的样子。不少荒山小庙、甚至是县城的城隍庙,里面菩萨的样子,都有些颜敏中的影子。 听到民夫低语是颜知州,马上有士兵想到了城隍大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跪拜磕头,安王气急败坏,大声下令道,“来人,去那边将捣鬼的人找出来!这是有人动摇军心!” 将领们不许士兵跪拜,大声呵斥。 可是,那山崖上的神迹,让士兵们激荡不已,哪里是几声呵斥止得住的? 这时,雨又开始飘落,在秋雨中,那画像和诗词更加清晰起来。 安王身边的侍卫领命带人过去搜索,润安城城楼上,响起了一阵喊声,“卫光旭,你当年勾结拒不发兵救援虎狼关,导致虎狼关内百姓惨死,守城将士全数遇难。颜敏中大人尽忠职守为国而死,你还诬陷他是擅离职守,你卖国求荣、狠毒无耻,还有脸自称什么英雄?” 第353章 颜汐的大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润安城中,刘衡等人听到山崖巨响后,站在城楼上,也看到了那些异象。刘衡让人喊的那些话,将卫光旭的底子扒了一遍。 除了在朝为官的人,百姓们都是认定这人是好人就尊重,哪里懂什么“擅离职守”是什么意思,现在,刘衡直白地将卫光旭做的事喊了出来,大家才知道,原来颜知州在死后还被诬陷了?是安王害死了颜知州? “刘大人,那画像和字,都是神迹?”梁宇东等几个将领站在刘衡边上,问道。 刘衡一脸肃穆地点头,冲山崖方向行了一礼,“颜知州,是我之楷模。” 不论众人信不信这是神迹,刘衡的话,大家都赞同的。 梁宇东看着叛军队伍中,不断有人冲着山崖跪下磕头,点头说道,“颜知州,死了十多年还得百姓爱戴,的确是我辈楷模。” 刘衡冲着润安城下喊道,“将士们,你们为何当兵?北蛮就要入关了,你们还要帮这逆贼吗?苍天有眼,颜知州在天有灵,逆贼必败!” 润安城头,牛角号低沉的声音呜呜地吹响,而在低沉的号声中,城楼上下的人齐声呼道,“颜知州在天有灵,逆贼必败!” 这声音,响彻云霄。 安王气急败坏,他知道那山崖上出现的画像和字,必定是有人捣鬼。 可是,士兵们相信那是神迹啊。 这十多年,辽州百姓过得很苦。官府来征缴的税粮更多了,服徭役更多了,欺压百姓的恶吏也更多了。 而十多年前,颜敏中任辽州知州时,他体恤百姓,带着各县县令经常下乡劝农,哪里受灾了,他亲自查看督促赈灾。北蛮入侵边关危急时,他一个文官,召集乡勇支援,甚至为了让百姓逃离,跟官兵一起死守了虎狼关。 安王所谓带兵打退虎狼关的蛮夷,可虎狼关附近的百姓们,先记住的是当年颜知州一边带人去支援虎狼关,一边派差役们敲锣通知大家逃命。 北蛮人攻破城门后,为了泄愤,还将他的尸首挂到了城楼上。 文弱书生,铁骨铮铮。 听到润安城里传出的号角和喊声,叛军中不少士兵也跟着下跪磕头。 随着喊声越来越多,山崖上的画像却慢慢淡去,直到消失不见。 十多万人亲眼看着画像出现,又亲眼看着他消失,这不是神迹,什么是神迹? 而润安城楼那句“在天有灵,逆贼必败”,让叛军的军心更加动摇了。 杜固站在蒋小旗等人边上,喃喃问道,“我们,到底为何要打到京城去啊?” 是啊,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打到京城去啊? 蒋小旗和士兵们心中一震,互相都从别人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谁喜欢背井离乡去打仗? 谁愿意为了不知道的原因去舍生忘死? 当他们跟着将领出发时,他们只知道因为安王发了“清君侧”的号令,所以他们要去打仗。现在,听到杜固的疑问,他们就好像忽然被惊醒的人,对啊,他们为何要跟着安王去打仗? “北蛮人都要打进来了,我想去打北蛮人。”耿长贵说道,“外敌当前,我们为啥不去打北蛮人?” “你竟敢扰乱军心!”耿长贵说话的声音不小,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将领听到了,大步走了过来,提刀就往耿长贵脖子上砍过来,“惑乱军心者,死!” 他一刀砍下,耿长贵侧身躲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膝盖一提,直接撞在了这将领的肚子上,将他手中的刀抢了下来,“咱们辽州男儿,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我们为什么不去打北蛮人?” “对啊,打北蛮人!咱们要打北蛮!” “保家卫国,男儿所为!” “回家去!回家打北蛮!” 耿长贵和杜固带着的民夫们,高声呼喊起来。 随着“回家打北蛮”的喊声响起,家在虎狼关、虎牢关几处的士兵们,跟着喊了起来。 士兵们举起手中的红缨枪,高喊“回家打北蛮!回家打北蛮!” 后营粮草营的声音,渐渐往前传。有将领想要将这些不听军令的士兵们抓了,士兵们不肯束手就擒,一时间,叛军后营中生乱了。 而中营、前营中,也有士兵觉得后营的人说得对,脚步下意识就在往后挪动。 “不许退!谁敢后退,不许后退!”有督军官骑马跑动喊叫。 可是,军心不齐之下,几个将领怎么止得住几万士兵?眼看着士兵们纷纷拿枪抵抗,安王卫光旭只觉额头突突直跳,“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他这句话,说得杀气腾腾。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侍卫提刀冲入后退的士兵中,几下就砍掉了几个士兵的脑袋。 周围的士兵呼啦一下散开,倒在地上的尸身,血喷涌而出,将周围的地面都染成了红色。 “哥!我杀了你!”有兄弟一起当兵的,眼看亲人死了,热血上涌,提刀就冲那侍卫砍去。 那侍卫眼也不眨,闪身让开后,又是一刀,将这人也杀了。 随着这侍卫杀了十多个士兵,画面好像静止了。周围的士兵们退开,但是人人捏紧了手中的武器,那侍卫不屑地看着这些士兵们,“不听号令者,立斩不……” 他一个饶字还没出口,颜枫从两个士兵的间隙中冲进来,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他穿着叛军的士兵衣裳,趁着混乱,一路从后营跑到了前营。 那侍卫喉咙发出咯咯声,一股血沫从口中流出,直接倒在了地上。 颜枫毫不停留,这侍卫倒地后,他提刀就向督军官冲去,冲边上的士兵们说了一句,“还不跑!” 对啊,他们不听号令,再不跑,要被杀了!边上的士兵下意识就跟着颜枫往前跑。 督军官眼看着颜枫向自己冲来,几个亲兵往前抵挡,前营这儿打成了一片。 几乎是眨眼间,叛军各个军营里,好像就都乱了。 安王这支军队,有辽州各处的守军,有他暗中招募的私兵,还有临时路上抓来充当兵卒的壮丁。来源不一,士兵们的素质也不一。若是安王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这些士兵们也就跟着冲锋陷阵了。可是,徐承安和魏桓失败了,润安城坚守难攻。 而刘衡传播的他勾结北蛮的传言,让他越来越不得人心。直到现在,一幅画像,几句诗,勾起了士兵们对颜敏中的记忆,而他的功绩,霎时被遗忘了。 他不缺将领,却没有统领全军的帅才。 他本打算自己充当大将军,带着士兵冲锋陷阵。没想到压根没有冲锋陷阵的机会,军心就先乱了。 眼看将领和士兵们乱成一团,他才发现,自己这个统帅,喊破喉咙,居然将令都不能传下去了。 安王,高估了自己的领兵能力,更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他忘记了,十多年前他带兵打退北蛮,靠的压根不是他指挥若定,而是靠与北蛮的约定,还有其他将士们的死战。 这些年他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忠心朝廷的将领要么死了,要么调走了,如今这些将领,都是他提拔的心腹,对他言听计从。可是,有真本事的,却没几个。 颜汐站在山顶上,看着叛军这儿乱成一锅粥,终于松了口气。 不玩点大招,就吓不死你啊! 第354章 就这么凑巧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何明全、徐主簿几个站在颜汐边上,看着叛军们接二连三地向着山崖这边下跪磕头,听到润安城那边的叫声,又看到了叛军这儿乱成一团。 最激动的,就是徐主簿。他心心念念十多年,就是要帮妹妹一家报仇,要帮妹夫正名,现在,好像一切都有望了。 他眼眶都湿润了,“汐儿,你终于帮你爹正名了!”说着,抬起衣袖擦拭了一下眼睛,笑着说,“我就是高兴,太高兴了。” 何明全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峰回路转,他看到底下黑压压一片叛军时,只觉得这下死定了。 没想到,颜汐就找了一些流民传唱了半夜歌谣,又和颜柳忙活了大半夜,整出了一出神迹。 现在,叛军居然自己就生乱了。 “舅舅,何叔父,我们快走吧。”颜汐没有高兴地昏了头,赶紧拉了徐主簿快点走。要是不走,等安王卫光旭派人来查看,他们不就被堵在山顶上了吗?而且,她在山上站了这半日,只觉得脚底生寒,一路冷到身上,到底是北地的初冬了啊。 “对,对,走,我们赶紧走。” 徐主簿回过神来,赶紧前面带路,颜柳扶着颜汐,何明全和瘸子几个紧随其后,一行人走下山,很快就隐没于山林中。 而润安城下,一支大军浩浩荡荡敲开了南城门。朝廷的援军,在这节骨眼上到了! 带兵的将军一身黑色铠甲,进了城门后,看到梁宇东、刘衡等人,他翻身下马,走到大家面前,“本将周洪,奉旨带兵前来平叛。” 梁宇东高兴地抱拳见礼,“拜见周将军,末将梁宇东,忝为润安守备,奉密旨召集澄州驻军,守军待援,幸不辱命!” 密旨? 周洪有点傻眼,他离京时卫城亲自将领兵平叛的圣旨交到自己手里,何曾提到有什么密旨啊? 刘衡看梁宇东一见到周洪就先提密旨,生怕再说下去就穿帮了,上前两步冲周洪躬身行礼,朗声说道,“周将军,现在城外叛军正在内乱,下官以为正是好时机。” 周洪一听城外叛军内乱了,有点摸不着头脑。刘衡没卖关子,几句话就将现在叛军的情形给说了。 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周洪一点没耽搁,直接下令大军冲出城去。 “周将军,叛军中大多士兵只是受贼首蒙蔽……”刘衡拦住周洪提了一句。 周洪点点头,冲众人说道,“天启九年,先帝派人将安王卫光旭捉拿进京,审问之下才知道,十年前,安王已经被北蛮所害。这个安王,是北蛮细作,乔装改扮潜伏至今,就是为了乱我卫国江山。圣上有旨,杀死假安王,赏金千两,赏赐千户!被蒙蔽附逆者,只要及时醒悟,皆赦无罪!” 刘衡暗中倒吸了一口气,对卫城一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要说狠,还是圣上狠啊。 他将城外的安王定为假的,那么什么先帝遗旨、安王受迫害的话,就都无需反驳了。一句“北蛮细作妄图乱卫国江山”,那些勾结北蛮等等的事,都坐实了。 甚至刘衡拿出来的那封密信,也变成有迹可循。 而且,圣上说安王是十年前被害的。那么,之前安王抗击北蛮之功绩,依然是安王的,天启帝没有失察,先帝的名声也维护住了。 而且,压根不用担心安王开口反驳,“杀死假安王,赏金千两,赏赐千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怕这赏赐传开后,不管是叛军还是平叛的官军,甚至是平头百姓们,看到安王都会取他性命了。 果然,周洪传旨之后,润安城中官兵们都是眼睛一亮。 周洪到城楼上看了一眼叛军中的混乱,就像刘衡说的,这真是最好的时机,“打开城门,出城平叛!” 随着号角声响,润安城北门缓缓打开,周洪率领的平叛大军冲到城外,而梁宇东等澄州守军也没有在城中干等,跟在大军身后也冲了出去。 刘衡一个文官,不能冲锋陷阵,他跑到城楼上,将周洪带来的旨意当众读了一遍。随着城楼上一列士兵传话后,叛军大营中也听到了圣上说眼前的安王是北蛮细作的话。 安王一听这道旨意,气得脸色都变了,“胡说,本王是皇室中人……” 没等他喊完,颜枫已经冲到他身边,身后跟着的士兵们,现在看着安王,就像看到了一个金疙瘩。 崔同和大喊“来人,快保护王爷”,一边拉了安王往边上跑。 周洪率领的大军军容整齐,虽然长途跋涉,却毫无涣散之态,依然奋勇争先,而叛军这儿,安王被崔同和拉着跑,其他将领们像无头苍蝇,不知抵抗好还是投降好。而士兵们就没这么多纠结了,直接抛下手中兵器投降。 叛军军营中,杜固和耿长贵等人,游说了蒋小旗这一群人,也跟着加入平叛大军,看到有负隅顽抗的叛军,帮着一起冲杀。 安王号称的十万大军,几乎是不堪一击。 颜枫这边,却是毫不停留,一直追着安王。 崔同和拉着安王,钻进了荒山中。安王身边的死士阿久带着几个侍卫紧紧跟随,几个人慌不择路,一路就想往山里逃窜,没想到颜汐这一群人刚从山上下来,两帮人就在山脚下碰到了。 这真是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安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都跑到山里了,还能碰上这么一大群人。 安王看看颜汐这一群人,再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止步不前的崔同和,不由怒喝了一声,“你竟敢卖我!”亲自一剑从后面刺进了崔同和身体里。 崔同和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冒出的一截剑尖,满脸不敢置信。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忠心耿耿,护卫安王跑路,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徐主簿和何明全一眼就认出了安王卫光旭,“卫光旭,你这狗贼!”何明全拔出腰刀冲过来,“我杀了你,为当年虎狼关的弟兄们偿命!” 他一冲,瘸子、阿大和阿二带着衙役们也一起冲上来。 阿久和几个侍卫上前抵挡。 阿久身手过人,几乎是片刻间就伤了几个衙役。 颜柳看到他,脸色一变,听到衙役的惨叫,她从边上一个衙役手里拿过佩刀,也上前围攻。 阿久看到颜柳,脸色也是变了,“暗八九,你也还活着!” 颜柳一声不吭,跟阿久对打,刀刀致命。 颜枫从后面追来,看到眼前的打斗,先冲着卫光旭杀去。 第355章 他说我姓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安王带着的几个侍卫,估计都是死士出身,个个身手不俗。眼看衙役们动手都是送死,何明全、瘸子四个让衙役们都退下,自己四个上。 颜枫追到这儿,没顾上跟颜汐等人招呼,一看卫光旭站在边上,提刀就冲了过去。 阿久眼角余光一扫,甩开颜柳,挡住了颜枫。 颜枫对阿久刺到自己身前的刀视而不见,竟然拼着受伤也要先砍到安王。这种不要命的架势,是死士惯有的。 安王看到这股狠劲,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颜柳赶过来挡住了阿久的刀势,“哥,小心!” “他是小姐的杀父仇人!”颜枫吐出九个字,毫不停留地绕开阿久继续冲过去。 颜柳一愣,明白了颜枫的意思。 安王卫光旭,是小姐的杀父仇人。他们必须杀了他,帮小姐报这个大仇。 颜柳明白过来后,不再求稳,跟阿久对打也是招招同归于尽。 “保护王爷,快走!”阿久也与颜枫一样,拼着自己受点伤,换来颜柳的受伤。可是,颜柳压根不退,死死拖住他。阿久只能向安王示警,让其他几个侍卫快护着安王离开。 其他几个侍卫逼退了何明全等人,安王拔出刺在崔同和身上的宝剑,几个人就往老林里钻去。 何明全、瘸子几个想追,阿久竟然一个人挡住了几人。他招招拼命,何明全等人护着自己的要害,一时间就摆脱不了。 颜枫一路直追,有侍卫留下想拦住他。可是,架不住他势如疯虎,等到了山尖时,颜枫像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有伤口。安王这边,最后一个侍卫倒地不起。 颜枫将刺在自己右边的匕首拔下,一道血流箭一样喷出。颜枫踉跄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他一手捂住胸口,冲着安王又举起了手中的刀。 安王退了几步,身后就是那显示神迹的山崖,眼看颜枫跟索命阎王一样逼近,安王颤抖着声音开口,“放本王走,本王给你千两黄金……不,万两黄金!” 颜枫眉头都未动一下,继续逼近。 “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的身世!你父母的消息……” “父母?”颜枫一愣。 “对,每个死士来历都有记录,那记录只有本王知道在哪里。”安王府当年选死士,有从人贩手中购买的,也有偷来抢来的,只要孩子的根骨好,安王可不管孩子有没有父母家人。 “你放了本王,本王留下的钱都可给你,还可以告诉你身世。当年,本王记得你家族也是不俗……呃!”安王看着插进自己胸口的刀,就与崔同和被自己刺了一剑时的表情一样,看着颜枫满脸不可置信。 难道颜枫不知道,有个显赫家族有多重要吗? 别人不知道,他做过安王府死士,难道不知道自己藏起来的钱有多可观吗? 颜枫拔出刀,又踉跄了一步,看着安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姓颜!” 颜? 安王想到刚才颜枫对颜柳说的那句话,他是为了给颜敏中报仇? 他有些想不明白颜枫的意思,可是,他也无法再多想什么了,往前一倒,再也没起来。 颜枫一下坐倒在地,也是直喘粗气,他伸手扯下布条将出血最多的几个伤口包扎了,顾不得山顶的寒冷,整个人往后一倒,也倒在了地上。 当颜枫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入眼的是一顶青色床帐。他手一撑床板就想坐起来,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颜柳正坐在床对面的轩窗前纳鞋底,一听到动静,看到颜枫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急忙走过来,看了颜枫的胸口一眼,没闻到血腥气。还好,伤口没再裂开。 “几天了?” “哥,你昏迷两天了,大夫还说你可能得昏迷三天呢。这里是润安城的梁将军府,小姐请了几个大夫看了。大夫都说你没性命之忧,只是失血太多,胸口这伤最凶险,要再偏点,就伤到肺了。”颜柳低声说着,眼里满是庆幸。 颜汐提了个食盒,走到门口听到颜柳的声音,就知道是颜枫醒了,“小柳,是不是颜枫醒啦?伤口有没有事,快点让大夫再来看看。” “嗯,对,我让大夫再来看看。”颜柳高兴地出门,很快就把大夫叫了过来。 因为颜枫受伤很重,颜汐索性留了一个大夫住下来。所以,颜柳很快就将大夫请了过来。 那老大夫伸手给颜枫搭了脉,又解开伤口看了看,夸了一句,“这位小哥毅力过人。” 这么重的伤口,醒过来还是会痛的,要换个人,就算不痛呼也要呻吟几声吧。颜枫却愣是没事人一样,除了脸色有些发白,看着就跟感觉不到伤口疼痛一样。 颜汐也是看过颜枫的伤口的,“大夫,您给开些止痛的药吧?用好药,不需要省钱。”能减缓些也是好的,何必白白受罪? “是,老朽这就换张药方。”老大夫答应着,就坐到轩窗前的方桌前,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这是生肌止血的外敷药,每日清洗伤口后,将水汽吸干,把药撒到伤口上。” 颜汐和颜柳都记下来,送老大夫离开,颜汐将食盒放到床边的桌上,“颜枫,我扶你起来,喝碗汤。两天没吃东西,人肯定饿了。” 颜枫哪里肯让颜汐扶啊,趁她放食盒的功夫,自己挣扎着靠坐起来。 颜汐知道古人讲究男女大防,也不勉强他,拿了靠枕给他垫身后,打开食盒,端出熬好的益气补血汤,“这几天你可得好好补补,我跟大夫学了好几道药膳,可以换着花样吃。”说着递了一碗过去,“快趁热喝了垫垫肚子,等会儿好喝药。” 颜枫嗯了一声,接过碗慢慢喝了一碗。 这碗益气补血汤,颜汐是用猪脊骨、党参、红枣、桂圆肉和枸杞一起熬的,昨天熬了颜枫没醒,今天又熬了一遍,猪脊骨上的肉完全酥烂了,没什么中药味,喝起来味道不错。 颜枫也是真的饿了,喝完一碗,看看食盒里的大碗里还有,有些犹豫。 颜汐一下就看出他还想再来一碗了,将大碗里的汤都盛到小碗里,“这点吃完先休息一下,把中药喝了,我已经在灶上熬煮小米粥了,晚上刚好吃。” “辛苦小姐。” “这算什么辛苦啊。不过,就算是要帮我报仇,你也不能一个人追着去打啊,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我不是一直跟你说过,活着是最重要的……”颜汐想到他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样子,还一阵后怕。 第356章 皇帝的封赏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小姐,太爷他们呢?”颜枫不敢让颜汐不要唠叨,灵光一闪,转了个话题。 “他们将叛军收编了,周将军带人去驰援虎牢关。二郎哥赶回新野县去,将县里的粮食清点一下,得赈济灾民。现在辽州乱套了,安王这一造反,大半个辽州的官吏都搭进去了,连县令都没剩下几个……对了,颜枫,你现在可是千户了哦。” “千户?”颜枫有点疑惑。 “对啊,圣上下旨,杀死假安王,赏金千两,赏赐千户!你这官当得可大了,你现在是千户,二郎哥见了你得行礼了,哈哈。”颜汐挺高兴地跟颜枫说了千户的事。 她特意跟刘衡打听过千户是什么官,原来这千户还分实职和虚职,颜枫现在要是武官,就是正五品了。 “以后我和小柳可有依靠了,有个当五品官的哥,嗯,我们也是娘家有官的人了。谁要是欺负我们,我们就找你来哭诉……” “我杀了他!” “额……”颜汐还想畅想一下仗势欺人的快乐,听到颜枫这话,她戛然而止,“也不是都要杀,得看情况啊。对了,我跟舅舅说了你和小柳上我家的族谱,反正颜家就我一个,我舅舅说我说了算。” 徐主簿原话自然还有很多,比如颜枫颜柳的身世等等,最后颜汐一句我爹娘就我一个孩子,连儿子都没有。徐主簿一想妹妹和妹夫不能绝嗣啊,马上就同意了。 “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出发去祭祀一下我爹娘,你和小柳也拜一下,以后我就得叫你们哥哥姐姐啦。” 颜汐这话有点小内伤,在她心里,救下颜枫和颜柳后,一直是拿他们当受自己照顾的小孩看待的,眨眼间,他们就变成自己的兄姐长辈了,落差略大。 颜枫重重点头,“嗯,我姓颜。”他姓颜,是小姐的哥哥,是小姐的娘家人。有自己在,小姐就不再是没有娘家可依靠的无根浮萍了,谁都不能欺负她! 看着颜枫喝完汤,又扶他躺下,颜汐又出去了。她现在也很忙,刘衡去负责赈灾之事,她留在润安城中,带着老乌头、方明义等人,帮着安置伤兵,又忙着将与善茶棚给重新开起来。 这夜,颜枫跟颜柳说了安王死前所说的话,“小柳,对不起,卫光旭说可以告诉我们身世……”他不想为了点身世来历,就放过安王卫光旭。 颜柳摇头,“哥,我要是在,肯定也这么干。咱们到死士所时,应该六七岁了吧?也许咱们亲生爹娘很好,也许就是他们将我们送进死士营的……我一点也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也记不住什么小时候的事。我能记得的事,都是到了阳山村之后的。” 既然想不起来,就随他去吧。 整个死士营里,只要他们是兄妹两个一起进去的,要真是被拐带,难道会两个孩子都看不住吗? 在死士营待久了,颜柳和颜枫早就学会了看眼前。小姐和公子对他们的好是实实在在的,他们何必为了虚幻的身世,而放弃这些? 颜枫听到颜柳的话,终于安心了。 这一顿忙活,就到了腊月。 腊月里,好消息不断。 周洪带着平叛大军赶到虎牢关,与北蛮大战了几场。北蛮本就没打算冬日作战的,听说安王战败,忙着撤退,倒是还损了兵将。 魏桓和徐承安被流民给踩伤死在荒野,因为刘衡没有声张,梁宇东忙着平叛的事也没再派人盯着,等到两人下落不明的消息传来,众人只当他们是畏罪潜逃了。 澄州知州一职空了出来,卫城在外任的官吏中挑选之后,选了裴秀来接任澄州知州。 师生俩阔别多年,没想到在北地重逢了。刘衡匆匆赶到澄州见了裴秀一面,师生俩谈了一宿的话,裴秀勉励他要为国效力,切莫懈怠。 刘衡这边,接到圣旨,暂代了辽州知州一职。他按着自己的许诺将借流民粮食的还了,又重新登记造册,让流民们返乡安置。 这中间,出力最多的还是之前在新野进出的盐商们。 刘衡请他们到应城吃了顿饭,这些盐商们又大捐了一次银子。有钱好办事,通过与善茶棚,刘衡联系了几个商队,直接从南方运了一批粮食过来。 卫城的国库都没伤筋动骨,辽州的灾民就安置好了。这一下,龙心大悦,又送来一道密旨,告诉刘衡,他假传圣旨的事就当过去了。 颜汐觉得,皇帝真是这世上空手套白狼玩得最好的人了。 而颜枫养好伤后,徐主簿带着到颜敏中夫妻墓前拜祭。 说是墓,其实只是衣冠冢。 当年颜敏中死于虎狼关,尸身和其他十七个守城将士一起,被北蛮挂在城头。而安王带着人打回虎狼关时,北蛮将这些尸身丢到城下,整座城都是尸山血海,哪里还分的出谁是谁,安王也没那心思帮着寻找。徐氏更是具体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徐主簿选在颜家祖坟位置,给夫妻俩立了座衣冠冢。 这次拜祭的时候,卫城派了钦差过来,在墓前褒奖了颜敏中夫妻为国殉身的大义,封颜敏中为一品崇文公加封太子太保,而徐氏也得了一品诰命,京城中靠近皇城的位置赏赐了一座府邸。 颜汐作为夫妻俩的亲生孩子,卫城封颜汐为宜嘉县主,食邑百户。 何明全和徐主簿在安王之乱中有功,加上之前秘密举报安王豢养死士之事,此次也有封赏,何明全做了应城守备,徐主簿接任了新野县令一职。 颜枫按照之前圣旨所说,得了黄金和千户的赏赐,官服官印都到了,卫城直接让他回京,到京郊大营任职,显然是有意将他培养为在京的武将心腹。 他本来有些不愿意,就想跟着刘衡和颜汐留在辽州。 颜汐觉得这可是个好机会,好说歹说,将中间的好处利益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说,“你就想想,圣上给我们赏赐了崇文公府邸,要是没人去住,那房子白白空着啊?有眼红的人不就要笑话我爹没福气,连个守家的儿子都没有?你和姐姐回京城去,将府邸给修缮一下,我回京后就有地方住了啊。” 颜枫答应了,颜柳又有点不放心,“我不在,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小姐……不,汐儿,我先留下吧。” “都回去,你们都回京城去,”颜汐赶人了,“我哥住军营,姐,你就得守家啊。再说,我和二郎哥不能回去,你们回去,帮我和二郎哥看看徐家的下场,也好告诉婶娘和顾婶。” 徐家这次勾结叛贼,证据确凿。刘衡将徐家与安王勾结的人证物证都搜集齐了。 周洪大军班师回朝时,徐玉容已经一起被押解进京了。这一次,徐家必定会满门抄斩。 颜柳听到这话,郑重点头。这么多年过去,婶娘和顾婶的仇终于报了。 颜枫和颜柳是跟着周洪的平叛大军一起走的,刘衡和颜汐为他们送别,颜枫看向刘衡,“汐儿出嫁时,我和小柳会回来。” 这话不是跟刘衡商量,颜枫是以娘家人的身份告诉刘衡,作为娘家哥哥,他是这么决定的。 刘衡摸摸鼻子,一下多了个大舅哥,他能怎么样?“等我们在应城定下来,就将婚期送进京来。” 颜枫点点头,本来想让颜汐回京出嫁的。可是想想刘衡还在任上,无旨不能离开,亲事好像只能在任职的应城举办了。 第357章 吉日宜嫁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离开新野到应城上任,新野百姓夹道相送,送别的人几乎从县城一路到了辽平驿的官道口。 徐主簿在辽平驿带着县衙上下送别,看着颜汐,嘱咐道,“好好备嫁。” “舅舅,我知道了。”颜汐对于备嫁这事其实没什么打算,她跟别人情形不一样,早就跟刘衡住一起了,嫁娶真的只是个形式而已。 这一路何明全带着当初跟他一起从叛军里逃出来的三百来个士兵,护送刘衡到应城,顺便他自己也去应城走马上任守备一职。 这一路,官道上的行人依然很多。不过不是流民,而是逃难出来忙着赶回家乡的人了。 因为颜敏中山崖神迹一事,辽州百姓视为神了。而刘衡,作为颜敏中的女婿,百姓们提起他就是一句青天大老爷,颜知州的女婿,能不好吗? 刘衡跟颜汐玩笑说,“岳父威名太盛,我这肩膀要扛不住了。” 颜汐一笑,其实,刘衡的压力是很大,不是为颜敏中的盛名压的,而是辽州如今实在是百废待兴。 安王盘踞辽州十多年,辽州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人口锐减,民生凋敝。 刘衡虽然从新野造过梯田的工匠里选人散到辽州各县,在合适的地方也开造梯田,到底还是不够。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朝廷工部终于决定大修浑河水利,这次修好,至少几十年里浑河应该不会再生危害。 到了五月,颜枫、颜柳居然从京城赶回到辽州。 颜枫将皇帝赏赐给自己的千金,都变成了给颜汐的嫁妆。他花了一部分在辽州买了座小宅院,做颜汐出嫁的娘家所在,在明水县和京郊又买了几百亩地和一个田庄。 他也不知道嫁妆应该准备什么,这些都是他在京郊大营上任后,向同僚打听来的。 时人嫁女,有个两三千两嫁妆已经是丰厚,颜枫给颜汐准备的嫁妆可是价值千金啊。 一时间,辽州城内都是艳羡不已。 徐主簿带着妻儿来送嫁。颜汐第一次见到徐主簿的妻子何氏,何氏据说是何明全的族妹,家中小商贾出身,没什么架子,说话爽利。 “汐儿,别怪舅母一直没来看你。我一直在新野,可你舅舅总是推脱……”何氏一看到颜汐,就先说了之前未能见面的事。 颜汐不由笑了。 之前刘衡那死要钱的架势,估计把徐主簿都给吓住了。 有徐主簿夫妻来了,颜汐的亲事就有长辈主持了。 六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颜汐头三天就搬到了颜枫买下的宅院,到了成亲这日,一早就被何氏带人叫醒,请了全福人开脸、梳妆,换上了县主的袍服。 刘衡请了裴秀夫妻来做长辈,一路吹吹打打接了新娘子。 颜枫背着颜汐,一步步从闺房往外走,在鞭炮鼓乐齐鸣中,他微微侧头,跟颜汐说道,“汐儿,以后有事要记得,你有家,我和小柳会一直在。” 颜汐本来觉得自己这成亲,不过是走个形式。听到颜枫这话,她忽然就鼻子一酸,泪流满面,是不是嫁人,都是这样的滋味? 颜枫将她一直背到花轿前,喜娘将轿门打开,颜汐坐进轿中。他直起身子,看着刘衡,“好好对她,不然,我不会饶了你。” 刘衡冲着颜枫郑重点头,有些话,大家都没有说,却心里都懂。 若是当年书生意气,他也许会气恼颜枫竟然有这念头。但是,如今,同甘苦共患难之后,他只感激上苍,幸好,是自己先一步认识了颜汐。 当轿子抬起来,耳边鞭炮声震得自己耳朵都要聋了,颜汐就觉得轿子颠得自己头晕想吐。 刘衡是辽州知州,应该住在知州府里。可是一想到这是崔同和住过的地方,颜汐就觉得膈应,所以她自掏腰包将知州府的几个房子给整修了,正院更是除了房子没扒掉重造,其他里里外外都翻修了。 这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到了知州府,到下轿子时,要不是刘衡扶了一把,她差点摔倒,这要摔倒,可真要丢人了。 两人手里各执红绸一头,不过,刘衡走得很近,两人跟并排走一样。 走进正厅中,颜汐就跟木偶一样,在喜娘搀扶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刘大力和王氏都不在人世了,刘衡和颜汐就拜了两人的牌位。等到送入洞房时,颜汐就觉得自己折腾得真是饿了。 不过仪式还没完,一群人在洞房中起哄,让刘衡掀盖头。 刘衡拿起秤杆,挑起红盖头,四目相对,两人忽然一愣,朝夕相处的人,换上新嫁娘新郎官的衣裳后,好像互相之间都不认识了,竟然都有些脸热起来。 喜娘让颜汐坐在了床西头,刘衡坐在床东头,还有人上来,把刘衡的衣裳下摆盖在了颜汐衣裳裙角的上头。这意思是说以后两人过日子,丈夫为尊妻子为卑,妻子要顺从丈夫的意思。 颜汐眼神在衣裳上溜了一圈,又用眼睛余光看刘衡。 刘衡也跟着她一起看了衣裳一眼,嘴角咧开,露出了笑容。 颜汐微微撇嘴,压着我?没门! “新娘子好漂亮,知州大人好福气啊,都看得不错眼了。”喜娘笑着打趣。 洞房里除了裴师母,其他都是刘衡下属家的女眷。刘衡是辽州知州,这些人都仰仗他吃饭。所以,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好话吉祥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颜汐觉得自己被夸成天女下凡了。 这群女眷自然很有眼色,陪着说笑了一阵,就被裴师母请到外面去坐席。 刘衡这新郎官自然也要到外面敬酒陪席,不被人闹一场是回不来了。 新房里,就剩了颜汐和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是颜汐到辽州后买的。两人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家人都死于叛军之手。 刘衡说颜汐身边没有丫鬟不像话,颜汐就买了这两人,大的取名吉祥,小的取名如意,就做自己的贴身丫鬟。这两个与其说打理日常琐事,还不如说是颜汐培养的左右手,买回来后就先去跟账房学打算盘记账,又跟着刘忠孝媳妇学了规矩。 新房里没别人了,吉祥到厨房说了一声,刘忠孝媳妇送了一碗鸡汤面。 颜汐这一天就早上吃了点,早就饿死了,一碗鸡汤面,几乎片刻就下肚了。吃饱了,人感觉也轻松了,就想起了何氏昨晚塞给自己的小册子。 她知道古代女子出嫁前,娘家要做点必备教导。何氏作为长辈,代了母职。 何氏递给她小册子时,还有点不自在,只嘱咐了到了新房没人的时候翻看。现在吃饱喝足,颜汐决定好好看一下。 这一翻开来,不得不说,这图画的还很逼真,她两辈子都是正经人,压根没看过这个,一下看得面红耳赤起来,最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也太难了。” 冷不防边上有人说道,“不难,有我呢。” 第358章 一折千重浪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一夜春宵苦短,洞房被翻红浪。 等到第二天颜汐起来,才相信了现代流传的那句话:有些事男人是无师自通的。 刘衡身上的酒味儿,夹杂着他身上独有的墨香,在她鼻端环绕了一夜。以至于起身之后,觉得自己身上,都留着刘衡的酒气和墨香了。 她刚想起身,刘衡胳膊一压,又将她给压回去了,“我跟先生和师母都说过了,设午宴款待他们。” 这……颜汐觉得自己脸皮不算薄,可也觉得一阵热意上涌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推开刘衡就起身去洗漱了。 然后,叫了早膳吃过,去花厅端坐着,叫了刘忠孝媳妇、吉祥、如意几个吩咐事情,生怕让人发现她的不自在。 刘衡看她欲盖弥彰的样子,忍不住直笑。 裴秀如今做了澄州知州,能过来帮忙主持婚事,还是得了皇帝许可。也不敢耽搁太久,午宴之后,就打算回澄州去。 澄州那儿也就比辽州好一点儿,真要说强也强不到哪去。魏桓在澄州没有横征暴敛,但是他约束不住底下人,他没伸手,其他人没少伸手。而且辽州的灾民过去的不少,也得一一劝他们返乡。 师生俩久未见面,坐一起喝酒之后,都忍不住一声叹息。 “二郎,辽州这儿百废待兴,但是不少地方土地贫瘠,你虽然让人开梯田兴水利,但是能造梯田的地方少,百姓也不富裕……” “先生说的是,这儿还靠近边关,时不时会有胡蛮侵扰。”刘衡说了辽州的困境。 两人低声商议着辽州民生经济,颜汐帮裴师母倒酒,听着两人的话,微微一愣。 要说起来,辽州这儿是穷,可是也不是没机会啊。 送走了裴秀夫妻俩,等到三日回门,刘衡带着颜汐到了颜枫买的宅院,与徐主簿夫妻俩、颜枫、颜柳一起吃了饭。 颜汐拉了颜柳到边上,将两张契书递给了她,“你们在京城也要花钱,这是京郊那处田庄的地契,这是卤味店的四成干股……” “我们不要,你放心,哥有俸禄呢,我们两个在京里花不了多少钱。”颜柳不肯要。 “姐,你以后的嫁妆,哥娶媳妇的聘礼,都得要钱啊。你们把钱全拿出来给我当嫁妆了,你们为我考虑,我也得为你们考虑吧?这是我做妹妹的心意。你们要是不收,就是打算跟我生分了。” 要说说服力,十个颜柳也比不上一个颜汐,最后被颜汐说的,她还是只能收下了。 颜枫和徐穆杰都领着差事,三日回门之后,四人也只能尽快赶回任上了。 刘衡和颜汐的新婚都没有假期,送走他们,刘衡又开始起早贪黑地忙碌。从到辽州上任以来,他已经整整瘦了一圈,人也变黑了。 晚上刘衡回到正房,看到颜汐正斜坐在榻上,炕桌不知放了什么,她正看得仔细。 “汐儿,你怎么看起这个来了?”他换上常服,忍不住就靠坐在颜汐身后,脑袋搁在她肩上,看到颜汐面前放着的是舆图。 这舆图不是军中的,是民间绘制的,示意了大体的方位和山川河流的位置。没有军中舆图精细,但是大体的辽州地形还是能看得出来了。 六月要是在同安府已经热了,在辽州却还有些凉意。 颜汐穿着家常的旧衣,听到刘衡的问话,往后一靠,就靠躺在他身上,伸手捶了锤肩膀。 刘衡很自然地抬起手,给她揉捏肩膀。这些日子,刘衡习惯了互相依靠,一有机会就会粘到颜汐边上。颜汐也从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习惯了。 听到他问,颜汐指指舆图,“二郎哥,我觉得,自古以来无商不富,辽州要想富起来,还是得靠商业。” “商业?”刘衡一愣,“辽州有的无非是牛羊肉、皮毛,新野的盐如今朝廷管制了……”辽州这地儿太贫瘠,没有什么出产。 “二郎哥,我们为何不能跟这些外族人做生意呢?”颜汐将舆图拿起来,刘衡看到舆图上颜汐画了红线,她把北蛮、胡人、北戎等处交界的地方都给标记了。 前世边贸可是大生意,她看过的历史里,好像在边境开立互市也是有的,当年唐朝的丝绸之路,可是繁荣了一路啊。 刘衡看着颜汐标注的地方,有些发愣,士农工商,商人为末等。他想要让辽州百姓过上好日子,想的也只是多开田地、兴水利,却从来没有想过行商之事。 “汐儿,与蛮夷做生意,要是他们借着生意之便打入关内,可不是小事啊。” “我们可以选一个地方作为交易场所,限定商队,然后重兵把守,是不是就可行呢?二郎哥,你看,蛮夷那儿有马匹、毛皮、牛羊肉,我们可以卖给他们茶叶、酒、布料等等,他们肯定喜欢。” 这是大事,刘衡起身,在房中走了几圈,在做生意上他一向是相信颜汐的,她说能赚钱,就肯定能赚钱,只是这边贸可是大事,朝廷早就封锁边关,与蛮夷接触一律视为私通蛮夷,严重的做叛国罪论处。 “这事,我得写个奏折上京,若是圣上准许,就能做了。”刘衡决定先将这事上报,他将颜汐所说的经商好处写到折子上,请朝廷定夺。 卫国这些年,虽然没有明说闭关锁国。但是因为蛮夷时常扰边,所以,各处边境都严禁与蛮夷往来,等于实质上是断了贸易的。 刘衡的折子一送到京城,就在朝廷上掀起了千重浪。 当年的舞弊案结束后,众人对于这位刘状元都有些淡忘了,现在,卫城让人将刘衡的折子在朝会上当众读了,众人一想就想起了这人是谁。 想起来了,各种声音也就来了。有开明点的,觉得刘衡这个开边贸的事可以尝试一下;有保守派的,则是大骂刘衡数典忘祖、更改祖制;中间派和稀泥,死活不表态。 卫城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大臣们,冷眼旁观。坐上这张龙椅后,他才知道,为何天启帝当年看着底下大臣们争吵,时时冷笑了。 这些人,争来吵去,为国争吵者少,为私利争吵者多。 第359章 朝会皆博弈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果然,朝臣们吵来吵去,就有人弹劾刘衡在新野做县令时贪污受贿之事来。 刘衡在新野的做法,将盐铁司给得罪了,也将盐商们给得罪了。这些人,谁是好相与的? 御史台有御史出列,“圣上,刘衡胆大妄为,身为朝廷命官,公然索贿,简直是目无法纪。” 卫城还未开口,御史台另一位年轻御史出列道,“圣上,微臣以为李大人太过偏颇,刘知州在新野所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兴修水利、开造梯田、修路架桥,安抚百姓,每一件事,都未要朝廷的银子。刘大人个人声名受损,新野百姓得利。微臣以为,刘知州有功无过。” “胡说,要是都可这样算,是不是杀人者救一人就可抵销?”那李御史急了。 边上又有一个年轻官吏反驳道,“若依李御史此言,那刘知州兴修水利的银子,应该由朝廷拨发?修建大堤的工匠,应该从朝廷派出?” 这话,直接把李御史给噎住了。 他要是说应该由朝廷给,那户部尚书估计就得活撕了他;工匠要是由朝廷派,工部捶死他的心都有。他一个人,可扛不住户部和工部的围攻啊。 陈阁老看李御史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看那两个年轻官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刘衡这些年靠着与善茶棚的经营,终于开花结果了。他人不在朝廷,却已经有人为他伸张说话了。 两位年轻官员的话,朝堂上一时静寂无声了。 这账要怎么算呢? 其他官员还在琢磨这事要怎么说,陈阁老看到卫城含笑看着两个年轻官员,出列说话了。他所说的无非是刘衡用心良苦、赤胆忠心,圣上不能寒了一个能臣的心。反正好话说了一箩筐,不外乎就是刘衡有功刘衡能干。 明明是瞒着朝廷带头包庇盐商走私,陈阁老一说,就是为国为民不计个人得失。 他一带头,户部工部尚书带头赞同。 大家明白了,只要朝廷不想将银子吐出来,就得给刘衡披上一层忠臣的名声。不然,一面骂人是贪官污吏,一面用了人家的银子不还,这不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吗? 朝廷上下,都是讲究体面的。既然要体面,那刘衡就得是好官,是忠臣。 卫城看没人说话了,叹了口气,“诸位爱卿所言甚是。刘衡心怀大义、爱护百姓,虽然方法有些错误,但是瑕不掩瑜,朕怎么好苛责于他?” 一锤定音,刘衡在新野所为再无异议。那个弹劾的李御史,悻悻然退了下去。 “圣上,刘衡在新野所为是一心为民,但是此次奏疏开设边贸,却是枉顾祖宗家法。”眼看这事平息了,户部一个官员对刘衡开设边贸之事提了意见。 户部尚书微微点头,户部自然不嫌进账多。但是,开设边贸由刘衡提出由他主持,户部岂非丢了颜面? 随着这位官员将话题引回边贸,朝廷上又开始吵成一团。 卫城高坐龙椅上,看着朝臣们吵成一团,懒得听他们吵,脑子里不由想起颜汐来。 刘二郎会想出开边贸的主意,应该与颜汐有关吧? 当年,她一个小丫头,就是靠摆摊卖消暑茶,供刘衡读书的。她一直很有商业天分。与善茶棚在她的经营下,如今不仅能赚钱,还成了自己的耳目。 如今的朝廷里,说是不缺钱。到底缺不缺,他这个皇帝最清楚。 卫国几条大河的水利堤岸多年没有修缮了;南北边军里,南边还好,北地的边军军费多有不足……太平岁月还好,一旦像去年辽州那样浑河决堤,朝廷能有多少钱粮赈灾? 国库中所谓的还有钱,只是因为那些钱被扣着不用而已。 他从天启帝手中接手的卫国,才接手就经历了一场战乱。幸好刘衡联合澄州梁宇东等人及时应对,将这场战乱限在了辽州,未让战火蔓延。 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安王。他闹了这一出,自己的亲生父王平王联合几个藩王暗中响应,自己才有借口裁减一批皇亲国戚的用度,褫夺了一批爵位。要不然,这些开支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要想治国,钱是首要的。 颜汐所提的边贸,也许真的可行呢?他记得颜汐当初卖成衣,跟蚂蚁搬家一样,买了碎布做成荷包、成衣,一倒手就是一笔钱。 边贸要是也是这样倒手,国库岂不是很快就能丰盈了? 底下大臣们争论半天,发现圣上没声音了,一抬头,圣上一手托着脑袋,好像看耍猴一样看着下面。 一本正经地吵,皇帝却没欣赏,这就有点吵不下去了啊,殿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卫城看着鸦雀无声的大殿,笑了一声,让全福将折子送到高世松那儿,“内阁先议一下,将大家的意见拟个章程,呈交上来。” 徐廷之倒台后,如今高世松是内阁首辅,陈复礼做了次辅。 五个阁老也是意见不一。 高首辅为了求稳妥,觉得刘衡此举是多此一举,没有边贸,辽州也没见百姓穷死。卫国是以农立国,刘衡只要督促农桑,不就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了? 有人有顾虑,要是外头那些蛮夷把卫国的粮食、盐、铁都买走了,岂不是要影响国力? 可也有人觉得一样东西只留在一个地方折腾不出水花,要是按刘衡说的,江南的美酒卖到塞北,北地的牛羊卖到南边,这样流通起来,能让卫国更加繁荣。 高世松当初是中立派,而陈复礼早早投到卫城门下,所以如今陈阁老在朝中风头不错。他自然也最能领会圣上的意思。 卫国如今虽然说不上国库空虚,但委实也不算富裕,再说,就算是皇帝,也不嫌钱多啊。所以,他提议让刘衡在辽州选个小地方试一下。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辽州刚打退北蛮,卫国国威正盛,这时候选个小地方开边贸,应该无伤大雅。 最后,几个朝臣草拟了意见,让刘衡在辽州试点,但是,这是顶着违反祖宗律法压力干的事,刘知州必须做出些样子来。 卫城听高首辅几位要逼刘衡立军令状,轻笑一声,“刘永均敢为人先,岂可随意增加压力?既然诸位爱卿们都觉得他的提议可行,那就让他试试吧。一年为期,看看能做到什么样子。” 卫城的圣旨很快到了应城,此时已经是七月。 第360章 走到虎狼关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时,刘衡正在汪同知等下属陪同下,将辽州走了一遍。这是真真正正地走了一遍。 刘衡和几位下属骑马,从应城出发,由西向东,从虎牢关到虎狼关,沿着辽州的边境地界视察民生。 汪同知、赵推官等人,一个是京城六部给事中调出来外任的,一个是登州平调过来的。 这两人都已经四十上下,陪着刘衡这位年轻上司出巡,本来以为这位上司就是想做个姿态。一出门才发现刘衡是真的微服视察,连马车都没备,就每人一匹马赶路。 刘衡本来以为新野算穷了,到了边关附近,才发现这儿的百姓,日子更加艰难。边关经常有战事,百姓们只能挖地窖藏粮食。战事多死的人多了,地就显得多了,一户人家人均能有二三亩地。但是这些土地贫瘠,人力不够,耕种都是粗耕粗种,撒下种子撑破了也只能收个二三百斤粮食。 流民回家,人均领了五十斤粮食,可是,现在已经是七月,不少人连田地都没翻好。 骑马跑了一阵后,汪同知看了刘衡还稳稳坐在马上,“刘大人,听衙役说前面就是康平县,可要过去歇歇?” 刘衡摇头,“再走走吧。” 结果,走过康平县不久,就遇上一阵大雨,刘衡拿出斗笠和雨披披在身上,继续缓慢前行,一直走到一座关城才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城楼上刻着三个大字“虎狼关”。 原来这就是岳父大人殒命的虎狼关。 刘衡看着暗色城墙上坑坑洼洼的印迹,翻身下马,冲着城墙遥遥行礼。 汪同知等人看他下马,连忙跟着下来,一脚踩在湿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刘衡边上,“大人,您这是……” “十多年前,我的岳父大人就是为了守住虎狼关殒命的。” 汪同知等一想,明白了,“原来是崇文公殉身之所。崇文公一介文臣,为国守关,实乃我等楷模。”说着,也跟着作揖行礼。 几人站在城门前打量,城门里跑出几个官兵,当先一个看清几人面貌后,快步走了出来,“在城楼上看着就像大人,果然没看错,大人怎么会来到虎狼关?”这人赫然是耿长贵。 耿长贵因为平叛中立功,又跟着周洪大军抗击北蛮,作战英勇,论功行赏,提拔为游击将军,奉命镇守虎狼关,杜固秀才功名本来也可以有封赏,但是他立志要再下场考一考,现在就跟在耿长贵边上当个幕僚。 刘衡看到耿长贵也挺惊喜,“耿将军。” “咳,在大人面前我称哪门子将军,您要看得起我,叫我名字就是。”耿长贵一挥手,豪气地说道,“要不是大人,哪有我们兄弟们今日啊。对了,大人,杜先生,还有不少当日的兄弟,现在都在这儿呢。这大雨天您赶路也不方便,不如进城歇歇脚?”说着就要帮刘衡来牵马。 刘衡哪里肯让他干这个,连忙将缰绳交给身后的阿大,自己与耿长贵携手同行,“我们正愁找地方避雨呢,那就叨扰了。” 虎狼关只是一座小关城,守军不过几百人。耿长贵这个游击将军,就是这儿最大的官了。 他在关里有套宅院,进城之后,就吩咐亲兵快点将几个辽中的老兄弟叫过来,“你去告诉他们,刘大人来了。” 等到刘衡进了宅院,耿长贵让人收拾客房,他看看跟着刘衡后面的汪同知几个,不认识。 “这两位,一位是汪同知,一位是赵推官,跟我一起出来看看民情的。” 耿长贵冲汪同知两个拱手行礼,“多有怠慢,两位大人别见怪,我一见到刘大人,高兴过头了。” 汪同知和赵推官连忙还礼。 等三人将湿衣换下,杜固等人都到了,连酒菜都摆好了。 一群人连连向刘衡敬酒,感激他的引荐和再造之恩。 汪同知几个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有这渊源。 “我只是劝了两句,其他的都是靠了你们自己,我可不敢居功。”刘衡跟耿长贵说道,“以后老耿你守卫这虎狼关,可一定要将这关城守好啊。” “放心吧刘大人。不瞒您说,自从看到颜大人在山崖显灵后,来到虎狼关,我就发誓一定尽忠职守、守好关城。” “刘大人,您怎么跑到虎狼关来了?”杜固看刘衡等人风尘仆仆,显然走了不止一两日的路,“是不是为了蛮夷商队潜入的事啊?” 刘衡一愣,“蛮夷商队?”他看向耿长贵和杜固,“我不知此事,要是能说,跟我说说此事。” “这有啥不能说的?虎狼关这儿往北那片草原,是北蛮和北戎地盘交界的地方,所以有一片算是三不管的地儿。北蛮不是向咱们卫国求和了?朝廷允了后,前两天一支北蛮商队居然从三不管地儿溜到虎狼关来,想买盐,被我们给抓了。” “三不管?”刘衡不由眼睛一亮,放下酒杯拉着杜固道,“能不能到城楼上让我看看那地方?” “大人,喝完酒再看啊……”耿长贵劝道。 杜固笑着放下酒杯,“你们先喝着,我带大人上城楼看一眼。大人要是不先看一眼,我怕他什么都吃不下了。” 刘衡一笑,跟着杜固等上虎狼关北城城楼,北城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现在还是牧草丰茂之时,而虎狼关外几百里,果然是一片空旷,无人放牧。显然,只要其他地方有草吃,不管是北蛮还是北戎,都不会来这边放牧。 他下了城楼,碰到几个深目高鼻的男子,穿着卫国人衣裳,在街上走过,“这些人长相……” “到了边关我才知道,原来胡人、蛮夷在这边定居的也不少。有些蛮夷女人在这儿嫁了卫国人,就在这儿生儿育女了。有蛮夷商人,在城里开店做生意。前几天抓的北蛮商队,就是想找这些蛮夷商人买盐。”杜固显然有些困惑,“大人,从小到大听到蛮夷作恶的事听多了,我本来是觉得蛮夷都该死。可是待在虎狼关,有时看着这些蛮夷商人带着孩子,好像和咱们也差不多,我这心里……就有点矛盾。” 第361章 京中圣旨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杜固作为读书人,总是想得更多。 书上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是现实里,他看到蛮夷们在虎狼关的关城里晃悠,为何要让他们留在虎狼关?是不是应该都杀了、赶走,还是让他们留在城里? 他想不通,在他心里,刘衡虽然年纪比他还轻点,却是自己的指路明灯,一看到刘衡,就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惑。 这个问题,刘衡在颜汐提到边贸时,也曾想过,“杜先生,对于蛮夷之事,总是一体两面,无谓绝对的黑白,本官只能说说一家之言。蛮夷扰边固然可恨,但是想想,蛮夷为何扰边呢?他们冬日缺衣少食,譬如一个穷邻居,见到隔壁邻人有钱,自己忍饥挨饿,邻人天天有吃有喝,就起了歹心。邻人看到他持刀闯入,为了自家活命,自然会毫不手软地将这穷邻居给打杀了。但是,要是穷邻居来乞讨呢?” “那就施舍点给他们?” “自来救急不救穷,升米恩斗米仇,施舍惯了他们反而不知感恩了。” “大人,您说的我不太明白,不施舍,又不让他们抢,那要怎么做?” “让他们自食其力。你们抓下的那支蛮夷商队,他们想要粮食想要食盐,总得带钱来买吧?没有钱,也得拿毛皮、牛羊、马匹换吧?我们不白给,他们想买的,都得拿钱来换。抢不到也骗不到,只能靠交换。”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跟蛮夷做生意?” 刘衡笑着点头。 杜固头一次想到这事,一路沉思,快走回将军府时,他猛然看向刘衡,“大人,您这次视察,是不是就是为了跟蛮夷做生意的事来的?” “是。朝廷允许辽州选一个地方开设边贸。我想试一试,要是边贸能成,辽州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可朝廷不是不允许吗?” “路总要走了才有,总得有第一个试一试的。我已经上书奏请圣上,若是能圣上恩准,打算在辽州试一试。” “原来是这样。”杜固两手交握,有些激动,“大人,那能不能将地方选到虎狼关这儿?” “你也觉得此处好?” “大人,地方好不好我看不懂,可虎狼关百姓穷啊。您看,现在才七月,就有人卖儿卖女过不下去了。这儿死的人太多,两边都是石头山,城南边这边看着田地多,一打仗什么都保不住。而且,家家户户缺劳力,下地都没人手。蛮夷商队偷偷入关,有时老实做生意,有时却是抢一把就跑……” 刘衡微微点头,辽州边关这一片,其实都好不到哪去,开设边贸不是儿戏,“待我回衙商议之后,才能确定。” “是,大人若是选定了虎狼关,您告诉我们一声。我和老耿都听大人的。”杜固代替耿长贵表态道。 开设边贸,武力不可少。没有武力威慑,蛮夷商队只怕都不肯老实经商。耿长贵在这儿做守城将军,的确能省心不少。 刘衡在虎狼关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和汪同知等人一起赶回应城。 出发时大家都是兴致勃勃,回来时一个个都有些凝重。除了路上太累,还因为看到的太惨。 平叛之事过去没多久,几乎各处都是新坟接旧坟,老弱妇孺在田间忙碌,十四五的孩子就撑起了一家生计。 几个官吏里,汪同知觉得受冲击最大。 他也是南方人,从户部给事中出来的,往日所见最惨的也不过是佃户家的青黄不接,何曾见过辽州这样几乎到处面黄肌瘦、人人衣衫褴褛? 田地出产提不上去,那刘知州所设想的边贸,以商致富,不失为一条道路。 只是,朝廷能允许刘衡做这事吗?开边贸,万一蛮夷趁机攻入关内,刘衡就是第一罪人。 就算朝廷允许了,他是户部出来的,对于户部官员的心思能揣摩一二。若是边贸真的兴盛了,户部怎么会将这功劳拱手让于刘衡? 进了应城,刘衡跟汪同知等人笑道,“几位大人与本官一起出行,辛苦了,本官在家中设宴,感谢诸位辛苦。” “下官之幸。”上司相邀,几位大人当然不会拒绝。 刘衡带着阿大几个赶回府中,颜汐已经将府里给整顿完毕了。看到刘衡回来,她跟到正房,刘衡一换衣裳,就痛得嘶了一声。原来一路骑马,大腿内侧的皮都被马鞍磨破了,一拉扯动结痂的地方,那痂一破又是一道口子。 “怎么这么赶啊?”颜汐看裤子上都有血迹了,心疼地嘟囔了一句。 “我估摸着圣上肯定会准许开设边贸的,不快点看好地方,心里不安定。”刘衡套上衣裳,“我没事,家中可有事情?” “家里能有什么事,对了,我让人从南边运了些粗布、梅干菜、笋干和茶叶等东西。” “你这是打算做买卖?” “要开边贸了,总得卖点蛮夷喜欢的东西啊。辽州这儿,过了八月后,蔬菜都少了。可是,我在新野的时候,看这边人都喜欢腌咸菜、泡菜、腌萝卜。蛮夷商队要是想运回家去,泡菜这种汁水太多路上不好运,南边的梅干菜、笋干都放了盐,路上好运,还能抵了食盐。”颜汐觉得自己选的商品应该不错,“边贸要是开了,头几批货总得有些样子。我先备些货,万一没有其他商队参与,我这些货就能拿出来撑场面。” 刘衡看看她,笑了,汐儿和自己一样,也笃定圣上会答应开边贸啊。她是怕开了边贸后,自己招揽不到商队,或者有人阻挠不让商队参加,太过难看。 “汐儿想得周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我这也不止为了支持你,这生意我觉得能做。” “好,你都说能做,那我一定要好好干。晚上我请汪同知他们来家吃饭。”大家都是应城官吏,他得先让这些人跟自己齐心协力,才能将事情做得更好。 到了晚间,汪同知等人早早到了,一番推杯换盏之后,汪同知起身敬酒,“刘大人年轻有为,我等以后跟着刘大人一起,将这辽州治理得更加井井有条。” 刘衡笑着饮了,“多谢诸位,以后还得大家勠力同心,齐心协力。” “这是下官等的本分。”汪同知等人齐声应道。 酒还未完,就听到知州府前面的师爷来禀告,“大人,京里有圣旨下来了。” 第362章 愿与君同行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听到圣旨来了,面色一喜,急忙安排香案接旨。 传旨的钦差抑扬顿挫地将圣旨读完,刘衡领旨谢恩之后,钦差将圣旨递到刘衡手里,拉着他说道,“刘大人,此次开设边贸,圣上说刘永均敢为人先,给您一年时间,看看能做得如何。开边贸一事,圣上可是力排众议,让刘大人诸事自决,您可切莫辜负圣上隆恩啊。” “自然,下官一定不辜负圣上期望。”刘衡冲着京城方向拱手说道。 送走钦差,酒席气氛为之一变。 几位官吏们对于刘衡的圣宠又有了新的估量。 他从七品知县一跃做了五品知州,虽然有平叛的功劳封赏,也算是升得快了。 这刘知州听说圣上还未登基时,他已经投在圣上门下了。 这次传旨钦差如此亲和,还特意转述了圣上口谕,可见圣上对于刘衡的信任。 一群人又聊了几句,知道刘衡还得招待钦差,纷纷告辞。 汪同知走在最后,他犹豫片刻,停下脚步,跟刘衡说道,“刘大人,下官对您在新野所为十分佩服。只是,您要是开边贸,若是想立功,边贸开好就是大功一件;若是想升官发财,边贸一事,只怕还是要请京中协同为好。” 刘衡建议开设边贸,这事得到了圣上首肯,只要边贸选址定了有商队正常交易,就是一桩功劳。要是想靠开设边贸作为政绩,那就得拉些同盟,朝中有人好做官,他做得再辛苦,户部等六部要是对他只有弹劾没有首肯,就算皇帝再看好也要顾虑人言,要升官也不容易。 但是,所谓协同,就是得给好处。边贸若是赚钱了,在给国库缴钱之前,就得先喂饱京中一批人,说白了也就是“孝敬”。 他知道,汪同知此言是肺腑良言,所以也正色回道,“汪大人,若是想升官发财,本官当日多的是机会。本官出身微寒,全赖家母和内人操持,才能安心读书。身为辽州父母官,本官怎么忍心看辽州百姓受苦而无所作为?若是边贸能成,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本官怎么能拿那些钱,换我的乌纱帽?圣上是有为之君,他既然让本官诸事自决,本官定当不负皇恩。” 他看向汪同知,“汪大人,您年近不惑,从京中来到辽州做了这同知。这些日子我们走了辽州边境,你可愿意随我一起,把辽州变个样子?让辽州百姓,换种活法?” 汪同知看着眼前这年轻人。此人虽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可从年龄来说,比他长子还小几岁。但是,此子少年才子,年少有为。他离京外放,其实是有些失意的,毕竟京官外放要是不能做一地父母,再升迁就难了。 刘衡身上的干劲,还有一心为百姓谋利的志向,让他觉得,这人和以往看到的上官完全不一样。 在刘衡带领下,应城官吏上至自己这个同知,下到各级衙役,好像都不再懒散,一个个忙碌不停。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从他身上,自己好像看到了当年攻读圣贤书、心怀天下事的自己。 他沉默半晌,问道,“敢问刘大人,您想让辽州变成什么样子?” 刘衡抬头,看向茫茫夜色,“总是比现在更好,总会越来越好。” 汪同知一愣,想了好久,俯身行礼道,“下官愿听大人差遣。” 刘衡扶起他,“汪大人,从明日起,咱们就要忙碌起来了。” 圣旨已经到了,接下来,就是选一处地方开边贸。 刘衡将辽州边关各处都看了,最后,还是觉得虎狼关最好。 首先,虎狼关的位置不算偏僻,骑马赶路,离应城也就是一日路程。虎狼关外的三不管地带,方便北蛮、北戎甚至是胡人商队进出。 其次,虎狼关南边有一片荒地。这块地方,刘衡觉得可以造一个商镇,符合条件的商人,都可来此经商开铺子。这个商镇,可以作为商品交易周转地,也方便对各家商队的管理。 商镇周围二三里地,没有村镇。也就是说,这商镇除了靠近虎狼关,就是一座孤零零的镇子。万一商队有不妥,随时可以派兵围剿而不用担心他们很快躲到附近百姓村镇中。 再次,虎狼关里已经有了蛮夷胡人定居,由这些人出面招揽商队,更能取信那些外族人。而同样的,外族商队进入时,可以让这些人作保,更利于管理。 刘衡细细想了一遍,又与汪同知等人商议之后,招募民夫,开始到虎狼关外圈定地方,大兴土木。 现在是七月,他们得赶在入冬前,将这商镇造出个样子来。 而在此之前,趁着商镇还未建好,边贸还未进行,刘衡重新丈量了辽州的土地。安王叛乱之后,辽州各处土地多有无主之田地。有些豪绅大族仗势占了。 刘衡让各个县镇按册丈量,无主之田一律收拢到官府手中,再登记没有田地的人家,按照一人一亩田地分摊,确保每户都有田地可耕种。而豪绅占据的田地,若已经有耕种了,分到田的主人可以秋收后将一半粮食还给豪绅之家。 为了确保土地顺利分摊,刘衡还向何明全借了人手,防止有人捣乱。 赵推官负责了这件事,每日核实,登记造册。 日子匆匆而过,等到秋收之前,刘衡终于将辽州所有田地都丈量清楚了。所有无主之田,一律充公。辽州百姓们每家每户都有了田地。 八月里,大豆、花生、麦子都有点赶不上趟了,刘衡到应城附近转了转,发现大多数百姓家里,都开始种萝卜、甜菜等。 这些东西,到了冬天不顶饿啊。 刘衡愁得睡不着觉,半夜里想到这事,怕翻身吵醒颜汐,悄悄起身,靠在床头思索。 颜汐一翻身,看他还没睡,一问原因,原来是怕刚拿到田地的百姓,地里没粮食,没法过冬。 “你也先别担心,觉总是要睡的。只要有地,地里只要出产东西,大家就总能把日子混过去。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做。”她伸手抚平刘衡紧皱的眉头,“真到了冬天,百姓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官府可以赊借粮食啊,让大家来年还。” 钱能借贷,粮食也能借贷啊。 刘衡眼睛一亮,黑暗里看着颜汐,隔着被子使劲抱了抱,“汐儿,你这脑子,真是……真是怎么长的啊,总能有主意。” 颜汐惭愧,她在现代读了那么多书,看了那么多电视,总是比这些古人有见识啊。 第363章 酒香怕巷深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想到见识,倒是想到了优选种子的事了。 “二郎哥,我听说每家种地,粮食产出都不一样。那产量多的粮食要是留种,也许就能多收点呢。” 刘衡点头,“对,我再将本地经验丰富的老农都聚过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还有地肥,土地贫瘠产量不高,肥料也得施足了。哪怕一亩地能多产三五斤粮食,一家子也能多吃几天啊。” 颜汐叹了口气,“二郎哥,我看你想做个好官,可真不容易,样样要操心,还是操不完的心。” 刘衡笑了,“我看你比我还操心呢,听说你打算在商镇里开家酒楼?” 这事颜汐是从商镇开建时就盘算的,“只要有人走动,吃住是免不了的。到时,还得请刘大人行个方便,给我租个铺子啊。” “本大人秉公执法,要租铺子,得看租金……”刘衡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气得颜汐拧了他一下。 “哎呦呦,夫人竟然严刑拷打,为夫威武不能屈……” 最后,刘大人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英雄威武不能屈,但是美人关还是难过的。 且不说刘衡在农桑上的用心,待到商镇初见规模后,刘衡上奏朝廷,在商镇处专门设立了管理衙门。他保举杜固做了虎狼关长史一职。这个职务,跟应城长史自然不能比,只是八品,掌管虎狼关商镇的钱粮诸事。 杜固在秋天辽州秋闱中考中了举人,他听刘衡说了对商镇的设想后,不想再去京城赶考,只想跟着刘衡做一番事业。所以,刘衡的保举,甚合他心意。 杜固坐镇商镇,掌管商镇钱粮税收等事,下面设立了长史衙门,里面分别有收缴商税、治安管理、人员登记等值房,相当于一个县衙的配置了。 至此,商镇总算初具规模。 之所以如此迅速,也是因为这事是卫城下了圣旨的,眼见已经入秋,冬天快来了。 北方严寒,到了冬日,大雪封路寸步难行,关外各族也会赶着牛羊迁移到越冬之所,到时就少有行人。 这一点,刘衡在新野县已经有所见识。所以,怎么也要趁着天冷之前,让商镇中的生意运转起来,这样蛮夷越冬之后,更多的商队听到消息,自然就会赶来。 而且,越早做出一番事情,对朝廷也能有个交代。 卫国东西南北各处封关已久,辽州做了第一个开设边贸的地方,天下人都在看着呢。只是,很多商人都还在观望中。 商人逐利,商人也是现实的。 与蛮夷做生意,他们祖辈没有人做过,一想到蛮夷背着大刀,万一一言不合就砍人怎么办?自己要是被砍死砍伤了,就算过后官府做主,人总是死伤了啊。 而且,蛮夷有什么?除了牛羊马匹一无所有,运了东西过去,蛮夷有钱买吗? 还有啊,蛮夷又不会说卫国的官话,语言不通,大家怎么谈生意啊? 种种顾虑之下,刘衡和杜固都发现:商镇有了,竟然没有商队入驻。 刘衡这位知州大人,亲自坐镇在商镇里,可是,待了三天,一个商队都没有。 杜固就想不通了,“大人,之前蛮夷商队想方设法都要偷偷潜入虎狼关,还有辽州一些商队,不惜贿赂守关将士,也要出关做生意。如今咱们造了商镇,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为何却没人来了?” 要知道私自出关进关,被抓到了轻则驱逐处罚,重则丢命,要是背上私通蛮夷的罪名,九族都可能保不住。都是有家有口的,能平安做生意,谁愿意去冒这种风险?商镇中交易,虽然要收取关税,但到底不用提心吊胆了。 这样的事,照说是大好事啊,为什么却没有商队进来呢? 刘衡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种情况,想了半天,不知道原委,他只好先请了虎狼关中常住的胡人和蛮夷来衙门,问问他们的想法。 那些胡人一听商镇是要专门供外族和卫国人交易的,好奇地问道,“刘大人,既然都让大家做生意了,为何之前关里还要扣留商队?外面的镇子,不是造土堡关人的?” 刘衡抚额,搞半天自己在这儿轰轰烈烈造房子,人家外族人压根不知道卫国的打算啊。 打跑了北蛮后,辽州各处边关都加强了防卫,深怕北蛮人去而复返。 人家压根不敢接近,关城守得又严,酒香也怕巷子深,外族的商队压根不知道也不敢来啊。 他只好跟城中的蛮夷胡人道,“圣上天恩浩荡,知道外族粮食难继,生活穷苦。我卫国在虎狼关开设边贸商镇,凡是愿意公平交易的商队,皆可来商镇公平交易。” 那些蛮夷听说可以让两族商队直接交易了,不由一喜。 刘衡将商镇交易的规矩跟他们解说了一通,让他们尽可放心地将通商消息告知自己的族人,也可组织商队加入边贸。 这些蛮夷商人们点头应了,各自回去商量。 刘衡又在辽州各个关城中张贴告示,所有胡人商队,都可到虎狼关外商镇交易。 这样一番忙碌后,蛮夷这边倒是有人请求入关交易了。 卫国商队没动起来,可如何是好?倒不是商镇中没有卫国人,附近村镇的村民,抱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念头,拿了自家的粮食菜果来卖。可是,这些小打小闹,怎么能撑起商贸呢? 刘衡和杜固正想是不是要与辽州商人联系一下时,有衙役禀告说,外面浩浩荡荡来了一支满载货物的卫国商队,一来就租了三个铺子,带来了粮食、布匹、干菜、陶瓷等东西。 杜固喜形于色,亲自带人去问情况,很快,他高兴地说道,“刘大人,来的商队说是奉了夫人的吩咐。” 颜汐虽然被封为县主,但是如杜固等人,还是习惯叫她一声知州夫人。 这商队带队的,正是老乌头和方明义。 刘衡的商镇还在造时,颜汐就想着要进些货物来卖了。 在她眼里,刘衡这商镇的做法,和现代的招商引资类似。 一个新商场,这地段还是靠近边关的,曾经血流成河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要招商引资,可不容易。 这时候说难是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有第一支商队赚到钱了,后面自然从者如云。 有方明义这队商队入驻,商镇一下就显得热闹起来。 第364章 夫人的支持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杜固兴奋地搓手说道,“夫人深谋远虑,运来的货物,种类又多,东西又好。” 他早就听说知州夫人生财有道,现在一看,果然是有见识啊。唔——也可能是夫唱妇随,为了知州大人,夫人也算尽心尽力了。 老乌头和方明义运来了货物,同时还带来了不少伙计。 老乌头见到刘衡后,行礼说道,“大人,夫人吩咐我们租一个铺子,在这儿也开一家与善茶棚,再开一家酒楼。” 刘衡想到颜汐之前说开酒楼的话,暗叹一声夫人英明啊。 刘衡忙得团团转时,颜汐也没闲着。老乌头和方明义到后不久,她也带着瘸子等人赶到了商镇。 第一件事,就是在商镇中开了一间酒楼,刘衡亲自帮着题了匾额“客如云”。这间酒楼,做的不是普通的卫国菜。 颜汐专门寻访了善于做胡人菜式的厨娘,早点就是羊肉汤、牛肉粉丝汤、羊肉泡馍等各种跟牛羊肉相关的点心。 酒楼的一楼大堂隔出了一块地方,就像京城的与善卤味坊那样,专门卖熟食。 这些熟食,可不是京城的那些鸡鸭猪肉卤味了,而是专门卖牛羊肉熟食,还有一个长条炭炉,专门烤羊肉串、牛肉串等。 卫国为了保护耕牛,几乎买不到牛肉。可是边关这儿,胡人多的就是牛羊啊。 胡人商队,拿来交易的大多都是牛羊、马匹、毛皮等物,颜汐的目的,就是通过这家酒楼,让大家看到牛羊肉的利润。 刘衡和杜固在虎狼关里,早就在胡人开的饭馆里吃过牛羊肉了,感觉有的好吃有的味道一般般。 胡人饭馆就算是烤牛羊肉,也是实实在在加点沙葱、盐巴调味。 客如云酒楼的烤肉,就完全不同了。 颜汐让人准备了大锅,牛骨头加各种佐料打底烧上一锅底汤,牛腩和羊肉早早就用水泡出血沫,加佐料煮熟了。 有人要是点了牛肉粉丝汤,碗里盛好煮得透明晶亮的粉丝,上面盖一层片得薄薄的牛肉,撒一把葱花,再浇上一勺牛骨头煮的汤。端上桌去,霎时香味四溢,吃上一口,牛肉一点不塞牙,又鲜美又入味。 而熟食店里卖的卤牛肉、卤羊肉,红烧、白切都有,牛肉倒算了,羊肉吃起来没有羊膻味,却又不失羊肉本身的味道,可算是一绝。 而烤肉串就更加讲究了,头一晚用葱姜蒜酱油料酒腌制了牛羊肉,第二天用签子一插,放在烤炉上烤上,红红的炭火将牛羊肉中的油脂逼出来,掉在炭火上,滋啦啦的响声再配上那香味,让人闻着就流口水。 要说吃,谁能比得上华夏人呢? 第一支蛮夷商队一进入商镇,第一眼想着这镇子上人好像不多啊。第二眼,不对了,第二不是用眼睛看的,是鼻子闻的,那股浓郁的肉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商队里,有人会说卫国官话,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找到客如云,站在那炭火做的烤肉架前,不动了,“你们这是什么?” “烤肉啊。” “这烤肉怎么……”胡人烤肉,都是明火烤的,哪里试过炭火烤啊? 厨娘一看这几人土包子的样儿,得意了,夫人教的这烤肉法子,自己没见过,这些人也没见过啊。 她想着颜汐的吩咐,“几位客官,我们酒楼里的菜肴可多着呢,你们不如到大堂里去好好看看啊?” 领头的胡商看看烤肉,带头往大堂里坐了下来,“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几位客官,我们店里要说好吃的,那可就多了。我看您几位都是关外来做生意的吧?”店小二热情招待,“不如我推荐几道本店特色您尝尝?” 那胡商点点头,“好,特色菜都上来尝尝。” “好唻,萝卜炖牛腩,笋丝烧肉,干豆角炖排骨,再来一份梅菜肉饼、酸菜饺子。”店小二报了一串菜名,很快,几大盆菜送上来。 胡商一尝,味道还真不错,都是关外未曾吃过的,尤其那梅菜肉饼和酸菜饺子,一个香,一个开胃,本来胃口就大,几个人就吃了三大盘水饺。意犹未尽之下,他又叫了几串羊肉串和牛肉串吃了。 左边上的人感慨道,“大人,一样的肉,怎么卫国人做出来就这么好吃呢!”他们在部落里也是有地位有见识的人,这样的食物却还是第一次尝到。 这胡商却不是普通人,是北戎一个部落首领的儿子名叫舒尔扎,他听说卫国人开设商镇后,亲自带人来看看。本来打算买些食盐、铁器回去,没想到还没找到卖食盐和铁器的地方,倒是先在客栈里尝了一回鲜。 “小二,你们这些菜,是什么做的?”他忍不住叫过小二问道。 小二一听这问话,态度马上更热络了,“客官,不瞒您说,我们店里这些菜,这牛肉羊肉不稀奇,好吃全在这些配菜里。那些萝卜、干豆角、梅干菜,可都是下饭的好东西啊。” “菜比肉好吃?”舒尔扎也不是好骗的。 “菜当然没肉好吃,但是您看啊,光吃肉是不是也没味道啊?配着这些干菜吃,干菜吸收了肉汁,肉呢有了干菜的鲜味,这菜就好吃了。像你们关外人,总是吃肉,很腻吧?”店小二得意地一指桌上的干菜,“加了这些干菜,保证百吃不腻。” 要是没吃过这些菜,小二这些话就是鬼话。可是亲自尝过了,舒尔扎也相信这些干菜是好东西了,“你们这些菜卖吗?” “我们酒楼不卖,不过您出门,斜对面有家南北货行,那里专门卖各色干货。”店小二帮忙指了路。 舒尔扎赶到南北货行,入目所见都是各色干菜,什么梅干菜、马齿笕干、茄子干、笋干……一问价钱,一斤干菜十文钱,一百斤干菜就是差不多一只羊的价钱。要是普通牧民自然嫌贵,但是他好歹是部落中的贵族了,一算这价格,便宜啊,当下就敲定了买五百斤干菜。 等他在商镇中转悠了一圈,买了粗布、粮食、陶罐等物,这些东西都不便宜,一头牛都只够买一匹窄布,一只大点的陶罐就得一只羊的价钱了。 他还想买些铁锅之类,商镇上却很少了,再一问,铁器不允许随便卖。 舒尔扎明白了,这商镇里,一应日用品都可买卖,铁器就是卫国朝廷管制的。 第365章 人后的压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舒尔扎既然来到卫国这商镇了,自然是要买些东西回去的。 眼看这人诚心想买,方明义出面与他谈了半天,最后敲定从舒尔扎手里买下两百只羊、十头牛和十匹马,而与善商队卖给他布匹、干菜、粟米、陶罐和几坛子烈酒,约定了交易日期后,舒尔扎回去准备赶牛羊来了。 而马匹,方明义特意指定了要良马。 “夫人,刚才那个胡商,我看他是能拿出金银的,为什么我们还是要他用牛羊和马来换啊?这么多牲口,我们怎么处置啊?”方明义也是跟这处胡商聊后才知道,胡人贵族都是用金银交易,而普通胡人手里都没什么钱,跟他们做生意,最方便的就是以物易物。他们想了好久才商定了这些价格。 “金银从商镇里拿出去,人家怎么看到?”颜汐带着点狡黠地笑了,她可是要帮刘衡做广告的。拿着金银,不就是锦衣夜行了?还有什么比赶着几百只牛羊招摇过市,广告效应更好的? 在辽州这边,一两银子能买两只羊,一匹健马要八十到一百两银子不等,牛肉更是有钱都难买到的。要是将牛羊赶到澄州或者京城那边,还能卖得再贵些。 几百只羊从官道浩浩荡荡赶到澄州,这一路看到的人多,一传十十传百,人家一听用点干菜、粗布就能换到这么多牛羊,还怕商人不动心吗? 果然,几日后,当老乌头带着人,一路赶着牛羊南下,官道边的与善茶棚里卖上了羊肉汤、牛肉汤时,虎狼关外的商镇里,迎来了一批探询情况的商队。 最先来的,赫然是丁家商队,带头的还是丁显丁三爷。 丁家原本根基在辽中,辽中水患后,在丁显劝说下,果断开始逐步转移至新野县。所以,丁家在此次安王叛乱中,是辽州少数没受什么损失的家族。而且,在新野盐场恢复盐务后,丁家也拿到了盐引。 照理说,丁显带领家族避过危机,肯定会受到重用。只可惜,他不是丁家的嫡子长房。任何时候,嫡长子承家业,都是规矩。丁家家主虽然觉得丁显很有眼光,有意栽培他为家中重要管事,可丁家的嫡长子哪里容得下这个威胁? 所以,丁家拿到盐引后,丁显就被边缘化了。 他不甘心被家族束缚,也不想辛苦一场最后自己的心血都归入别人囊中,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外行商。听到虎狼关外有了专门做边贸的商镇,这商镇还是刘衡一力建造并管理的,他马上日夜兼程往边关赶,路上听说了与善商队做的事,更是一刻都不想等了。 到了商镇,丁显直接找到了方明义,想要求见颜汐。 颜汐听说丁显求见自己,马上就见了。 丁显送上一份礼物后,起身行礼道,“丁某如今不见容于家族,想投靠夫人门下,做一商队管事,还望夫人收留。” “丁管事太妄自菲薄了,以您的才能,在我这儿做个管事屈才了。”颜汐笑着说道,“我家老爷求贤若渴,对于丁管事这样的人才,一直很欣赏。” 招商引资,是和商人打交道。谁最熟悉商人?当然是商人自己啊。 颜汐觉得,丁显简直是上天赐予刘衡的馅饼,瞌睡送来的枕头。 刘衡听完颜汐的引荐之后,想了一会儿,看着颜汐说,“今日我才知道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我欺。”又冲颜汐作揖,“夫人真乃为夫的贤内助啊。” 他郑重其事,搞得颜汐倒是红了脸。自从边贸之事,两人各自忙碌,此时厅中无人,两人四目相对,忽然都生出一种静默相伴的意思,不由靠在一起发了会儿呆。 直到听到外面枯枝落地的声音,颜汐回过神,“丁显还等着你见他呢。” 刘衡揽着颜汐的肩膀,“夫人最近辛苦了,人都清减了,要好好补补。” 颜汐目送他到前院去见丁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自己清减了,他又何尝不是瘦了? 开边贸,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是,要为人先,压力也是显而易见的。 卫城虽然下了口谕,说不给刘衡压力。可是,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刘衡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 商镇还未建成时,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发现身边空着的床铺已经冷了,刘衡正在书房中挑灯夜读。他不懂商贸之事,也不知道关外情形,就从所有能找到的游记、州志甚至公文中学习外邦之事,学习各种财货之术,甚至,还不惜找吉祥和如意问账房记账之法。 皇帝金口玉言,一年为期,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也就是说,从今年八月,到明年八月,这一年里,刘衡得做出点成效来,才能不负皇恩。若是没有什么起色,就算卫城不怪罪,朝廷里的弹劾只怕也会将刘衡压垮,他的仕途,只怕也就要就此止步了。 刘衡胸怀大志,想要治国平天下,想要真切地做出些政绩来。 她也想帮他,夫唱妇随,要是边贸能成,她也算是为卫国百姓谋了一次福吧? 两人从未说破过这种压力,却是各自紧迫地做着事。 刘衡见了丁显后,并未让他管生意的事,而是任命丁显做杜固底下的曹吏,专门负责与商人打交道一事。 丁显是土生土长的辽州人,自小耳濡目染;后来做了盐商车队管事,又在辽州跑商多年,方方面面都熟悉。如今这商镇初初建立,杜固固然能干,与商人打交道却不及丁显便利。 刘衡与丁显开诚布公谈了一番,“本官知道你素有抱负,但是只是在辽州经商有何进益?今日我只能许你做个曹吏,但是商镇若是兴盛,朝廷论功行赏之时,你有功名在身,自然不会止步于此。这商镇,将来连接北蛮、北戎,还有各处胡人,你在这商镇中,可将生意拓展到卫国上下,还可做到关外去,大丈夫当胸怀天下,岂不比限于辽州做个井底之蛙好?” “本官听说丁家对你多有掣肘,你若只是经商,终你一生积累的财富,能超过丁家几辈积累吗?” 丁显没想到刘衡会跟自己说这些,想到刘衡描绘的场景,他来投奔颜汐,其实也是冲着刘衡来的。丁家将他边缘化,他岂会没有怨言?他想靠着边贸,做成一个大商贾,让丁家看看抛弃自己,是多大的损失。 现在,刘衡给了他另一条路,告诉他只是经商没出息,他还可以参与商镇建设,参与边贸建设啊!他郑重应道,“丁显多谢大人给的机会,惟大人之命是从。” 刘衡当下就拉着他谈了自己对商贸的想法,然后给了一纸任命,让他去找杜固去。 走出大门,冷风一吹,丁显忽然回过神来,不对啊,自己只是想来做生意的,为何——给人做曹吏了? 第366章 方明义反常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和颜汐夫妻联手,将丁显忽悠着做了商镇曹吏。 丁显果然很懂商人的心思,第一个建议,就是商镇开设的前半年,凡是在商镇中登记做的交易,可以免除两成商税。 这事刘衡这个辽州知州就能做主,马上答应了。 而颜汐与胡商的交易,最后一结算,因为那批牛羊卖了一个好价钱,整整得了一倍的利润。 这事,在辽州的商人圈子中很快就悄悄传开了。 大家一想,对啊,以前不敢跟蛮夷做生意,一是因为朝廷不许,二是因为怕蛮夷来个杀人越货。现在有了商镇,这些都不是事了啊。 很快,辽州几大世家都派人来商镇想租铺子。 这些管事们一到镇子里,也被客如云酒楼给吸引了。牛肉、羊肉不稀奇,但是胡人口味的牛肉干好像不一样啊,还有这些牛羊肉做的菜肴,也很可口。 颜汐在客如云安排的店小二,向卫国商人们大力推荐了各式牛羊肉,众人一尝,这味道这么好,牛肉干还便于运输,当下就要下单子。 而舒尔扎这边,他赶着几大车粮食、布匹等物,离开虎狼关后,一路赶回了自己的部落。这一路上,自然也有其他部落的人看到了。 北蛮刚刚与卫国打过仗,心中怀有疑虑。 北戎和胡人虽然也常常做些偷鸡摸狗、私自入关的事,但是不像北蛮,跟卫国撕破过脸。所以,这些商队一听卫国人真的开设边贸,跟大家做生意,马上高兴起来。 马上要入冬了,要是入冬时能储藏足够的粮食,能做厚衣服御寒,一个部落里就能少饿死、冻死一些族人。 部落里,人越多,部落才能越强盛啊。 而且,牛羊越冬,还得喂养很多草料。拿一部分牛羊去换取生活所需的物品,实在是很合算的事。 到了九月,天气已经微寒,可关外却接连有商队冒寒而来,在虎狼关的商镇里采购了不少东西。 一时间,商镇里人来人往,卫国人、胡人、北戎、夷人……走在大街上,听着各种外族话,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了。 这些外族人,手里最多的就是牛羊,拿来交易的也大多是牛羊和马匹。而卫国商人,提供的是各种粗布、粗粮、茶叶等物。 这中间,当然也有交易纠纷。 杜固这位坐镇的长史大人,铁面无私,不偏不倚。要是外族商队不守规矩,直接驱逐出关外,不许再入关行商。要是卫国商队不守规矩,也会直接赶出商镇,以后不许再在商镇中交易。 为了让进出商镇的名额显得贵重些,刘衡在颜汐和丁显建议下,专门印制了一些铁牌。 比如外族商队要入关经商,在虎狼关审查之后,要能找出可靠的在关内的胡人作保,申报了自己交易的货物和带来的数量后,就可以获得一张临时入关凭证。而进出三次,交易诚信守规矩的,就能获得一块铁牌。凭着这铁牌,就能出入商镇自由做生意了。 卫国商队不需要人作保,但是其他的要求和外族商队一样,也要有诚信经营的记录后,才能在商镇自由进出。 当然,要想在商镇中租个铺子常驻做生意,没有这铁牌是万万不行的。 有这个约束后,不管是外族商队还是卫国商队,都不敢不守规矩,更不敢闹事了。 很快,这座小商镇,不过两月时间,就繁荣起来了,要不是顾虑大雪封路,只怕商队到了十月都不会散。 可惜北地冬天太长,十月初,天气转为阴寒,随时都会飘雪了。这种时候,关外商队不敢来了,都要跟着自己的部落迁移。 但是,商镇也还是很热闹,因为卫国的商队还在啊。他们花钱租了铺子,当然不可能这么早就关门歇业,互相之间也能交易,所以商镇的生意还是不错。 颜汐的生意也很不错。方明义忙不过来,她将阿寿和阿禄几个调过来帮忙。 她在这商镇上,做的主要生意一是南北货行,专门卖各种南北干货干果的,她专门从同安府那边收购的各种干菜,不仅受外族人欢迎,辽州这儿的北地人也欢迎,大冬天里谁想天天吃大白菜啊?有东西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而她在新野做过的麻辣烫,现在是这商镇的特色小吃。 客如云酒楼就不用说了,来到这儿不管是外族人还是卫国人,都喜欢跑客如云来吃饭喝酒,这儿的饭菜能满足两地人的口味,很受欢迎。 颜汐是最早在商镇中租铺子的人,她租的三个铺子,市口好,铺面方正,生意络绎不绝,几乎是日进斗金的所在。 可是,唯一不好的,就是她觉得方明义这次来,除了谈生意时一如往日的活络,其他时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到了十月,外族人渐渐少了,颜汐有心让大家都休息一下,放大家几日假,方明义却一日都未停,每天都守着南北货行。 她不由奇怪了,方明义才多大啊,就变成工作狂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人禀告说颜柳从京城赶来了。 颜汐高兴地到镇子外迎接,颜柳还是一身利落的剑袖裙装,身边连个下人都没带。 “姐,你怎么来了?” “汐儿,方明义呢?” 颜汐一愣,当初方明义对颜柳的心意,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还以为是方明义一片痴心被拒绝了,听到颜柳这问话,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在货行那边呢,姐,我带你过去吧。”颜汐在商镇这儿置办了一所宅子,离衙门不远,是刘衡小小地以权谋私为她批的。 她怕冷,让人给自己拿斗篷来,颜柳已经等不及了,“没事,我去找他,外面冷,你别出来了。”说完转身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第367章 旧臣攀新贵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方明义对颜柳的心意,颜汐是看出来了。但是颜柳对方明义呢?颜汐有点吃不准。 自己对于感情太过理智,而颜柳呢?她好像压根没有想过一样。每次方明义偷偷看她时,她都是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 现在,方明义跑到这边来帮忙,颜柳居然跟过来了,难道是颜柳终于也想明白了? 她有点高兴。 想着要给两人一点相处空间,自己可不能跟过去讨人嫌,索性就留在家里忙活。 商镇这边的生意,她也得结算一下,刚才还带着吉祥、如意两个盘账呢。茶棚、卤味坊和脚力行的账还未交上来,她趁着现在空些,先将商镇这边的账给盘了。 账还没盘完,阿寿急匆匆赶回来,“夫人,您快些派人去拦一下,大小姐和明义,吵起来了。” “怎么会吵起来的?” “就是……就是大小姐让明义快点提亲,明义不肯……” 啊? 颜汐一愣,想去货行看看,颜柳已经骑马回来了,脸色有些冷,“姐,怎么了?” “没什么,我明日就回京城去。” “夫人……”方明义紧随颜柳之后赶到府中,颜柳骑马,他就两条腿跑,居然还前后脚进门,这速度还挺快的。 颜柳一听他的声音,直接就往后院走了。 方明义跟了几步,想到后院不是自己能随意进出的,站在院门处,进退不得。 颜汐被两人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算有情还是无情啊?她和刘衡顺顺当当就成亲了,面对这情形,她有些吃不准啊。 只能先将方明义叫过来,“你们是怎么回事?” “夫人,我……我对不起大小姐。”方明义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我是您买来的下人,跟大小姐的身份已经是天壤之别……” 第一次见到颜柳,自己被慈幼局的人殴打,颜柳走过来,轻轻松松就将那两人给打趴下了。自己抬头看着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仙女下凡。 他一直觉得,颜柳是小姐的丫鬟,自己就做小姐的小厮做管事,以后两人就跟在小姐身边做事。 所以,他努力地跟着乌头叔、瘸子叔他们学本事,跟着小姐学做生意。等他能独当一面了,攒些钱,就向小姐求娶颜柳。 他不知道颜柳以前的身世,只知道她和颜枫过得很苦。他就想,自己也是苦水里泡大的,以后他和颜柳两个一起相依为命,安一个小家,把日子过起来。 可是,转眼间,小姐成了县主、成了知州夫人,而颜柳,不再是丫鬟,而是小姐的义姐。原本身份相当,转眼间已是一条鸿沟隔开两人。 颜柳是崇文公的义女,就算是王公贵族也能嫁吧? 颜汐没想到,自己认颜枫和颜柳做哥哥姐姐,却会带来这种影响,不由说道,“只要你们想在一起,卖身契可以销掉啊……” “小姐,”情急之下,方明义又叫了以前的称呼,“大小姐那么好,以后她可以做官太太,穿金戴银,出入有人伺候,跟着我,我……” “我不想穿金戴银,我也不喜欢有人伺候。”颜柳从内院门边上走到门口,瞪着方明义,“还是你觉得,我就是嫌贫爱富的人?你跟着老爷去润安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只要我们都没事,你就来向小姐和我哥提亲。” 也许是死士出身,少了忸怩,颜柳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落落大方。 “你小声些,被人听到对你不好……”方明义急得连连摆手,又左右看了看,颜柳这些话要是落在别人耳中,就是私相授受,对闺誉不好。 “我就是丫鬟出身,我没有什么身份。”颜柳打断了方明义的话,“我就问你一句,你当初在新野跟我说,你要跟我同生共死,这话还算不算数?” 方明义张了张嘴,又死死闭住。这话当然算数,如果时间倒回,回到叛军围攻之时,只要听到颜柳有难,哪怕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如颜柳,还是会冲过去陪着她。可是,没有叛军了,他只是一个管事,就算夫人看重,让他得了自由身,他也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哪里够得上颜柳如今的身份? 这种想娶又怕颜柳低嫁的心情,日夜折磨。所以,他本来跟着乌头叔回到京城了,却待不住,又跑到了辽州来。 颜汐听着两人的话,约莫有些了解方明义的心思了,他是怕委屈了颜柳吧?或者,是害怕,害怕将来颜柳会后悔? “难道你是骗我的?”颜柳柳眉一竖,逼问道。 “我听到……听人说,京郊大营里,有校尉向颜千户提亲了……”方明义终于说了出来,“那人是校尉,听说也是官宦子弟,二十岁,定过一次亲,但是因为守孝错过了婚期。这次他那未婚妻家又牵扯到叛乱之事,被流放了……那人长得挺好,还……还给你送过东西……” “你浑蛋!你光看到人家给我送东西,就没看到我把东西还回去了?你光听说提亲,没听到我哥已拒了?” “但是,那人是校尉啊,你嫁过去就是太太了……” “那人压根不是想娶我,是怕家里被叛乱之事牵扯了,想娶我进门挡祸!” “什么?他竟然敢这样想。” 颜汐吐出一口气,她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打断了方明义的话,问颜柳道,“那人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周将军跟我哥说的,周将军肯定不会骗我们。后来王七哥也去找人打听了,果然是这心思。汐儿,我和哥能到辽州来吗?京城里,有不少人想嫁女儿给哥哥,或者想找我提亲。那些人,根本不是想结亲,周将军说,他们都是怕家里断了仕途,才找我们这样的结亲,跟圣上表忠心。” 从安王叛乱平息后,卫城对于朝廷中渐渐有了变动。凡是家里跟叛逆有勾结的,比如徐廷之一家,直接就处置了。还有一些间接勾结的,或者圣上登基时下过绊子的,逐渐从要紧位置上被替换下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卫城登基,如周洪、陈复礼、刘衡这些,就是朝廷中的忠君派,逐渐受到重用,成为朝中新贵。那些心中不安的人,当然想与忠君派结亲,换取圣上的信任。反正舍弃一个家中子弟,就能保住一族仕途,多合算的事啊。 方明义提到的那校尉,只怕也是打的这种主意。 第368章 我想出关去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柳忍不住跟颜汐说了京中情形,“小姐……汐儿,我和我哥都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我们……我们就想跟着你……” 颜汐长出了一口气,是她想得不够周到。 她只想着颜枫和颜柳没有身份,而原主全族被杀、父母没人承嗣,她就想将颜枫和颜柳记到颜家族谱里,给他们身份,也让颜敏中有儿女继承,两全其美。她却忘了,京城中风云诡谲,就算她托了周洪看顾,颜枫和颜柳两人,怎么能挡住京城中有心人的算计呢? 她看向方明义,“你对那校尉打听得如此清楚,是找谁打听的?” 方明义一愣,“我看到那校尉和大小姐走路上,边上路人说的。” “那路人还说了什么?” “那人还说……还说大小姐是崇文公义女,没官职的想娶,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想害大小姐和崇文公大人沦为笑柄……还说,还说夫人您也会被耻笑……” 不过是几句离间的话而已。要是方明义自私些,生了攀附之心,那这些话只会让他攀住颜柳不放手。可是,他不是,所以,他就被逼得离开了京城。 “一个校尉而已,京城中,满大街走着的权贵那么多,只怕一块牌匾掉下来,都能砸到一个官。一个路人,看到一个校尉,就能对人家的家世如数家珍?”颜汐看着方明义,一字一顿问道,“我不与你说什么身份,就事论事,你觉得此事不反常吗?” “你跟着我经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这种口舌离间的小把戏,难道还看不穿吗?” “人家说几句,你就信了,丢了自己的判断,岂不是随时被人牵着鼻子走?你若如此没有主见,我还能放心让你做管事做掌柜吗?你对得起我平日的交代吗?” 眼看着颜汐疾言厉色起来,方明义被训得面红耳赤,颜柳不由张口帮他辩解道,“汐儿,他只是一时不察,谁能想到居然会有人看上我们呢?” “只要圣上对二郎哥看重不减,只要圣上还对我们信任有加,以后这种算计,就少不了。现在只是一个路人说几句闲话,以后呢?方明义,你若想娶我姐,就得明白,从我让他们跟着我姓颜那天起,从我代替父母认下那天起,这身份就存在了。你若觉得自己如今的条件不够好,就应该想着做出事业来,男子汉大丈夫,逃有什么用?你若不想娶,也该把话说得清楚明白。” “我不与你说什么官场,我就知道生意场上,好买卖会有千百人看上,难道因为人家本钱足,你就不做这生意了?” “为人做事,当一往无前,不战而退的是懦夫!” “夫人,我——我错了。”方明义嗫嚅着开口,“我只是……我只是……”他只是了半天,又说不出什么来。 他觉得夫人拿生意来打比方说婚姻大事,有些不对。可是,又觉得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夫人说得对啊,他想娶颜柳,别人也想娶,难道就因为自己条件比人差,就不敢想了?自己真的是为颜柳好吗?还是因为怕颜柳看不上自己,所以逃避了? 他看向颜柳,也许是因为从京城一路赶路,她明艳的面容露出了几分憔悴,发丝也有些凌乱,甚至拿着马鞭的手上还裂出了口子,可是,一看到她,自己好像就看到了一团火一道光。从知道娶妻二字起,他想的就是快些独当一面,快点能配得上颜柳。 他跟着乌头叔他们练武,跟着人读书,跟着账房学打算盘记账……学得刻苦,从不懈怠,为的不就是让颜柳看到自己吗? 当日一无所有时,他都敢生出这种妄想了,现在自己好歹跟着夫人做事,小有储蓄了,竟然还不敢有这念头了吗? “夫人,我……我想赎身!”他斩钉截铁说道。 颜汐笑了,“行,卖身契你今日就可以来赎回去了。”当日买下他们,也只是看他们在慈幼局可怜。 来到古代,入乡随俗,她不在意买奴仆,就像买下刘忠孝这群人。可是逼良为奴的事她不能干,瘸子四个,方明义这八个,签卖身契就是权宜之计。 方明义看向颜柳,没再叫什么大小姐的称呼,“小柳,我这些时日一直与胡商打交道,我想去关外往西北走一圈,跑一次商,等回来,我就回京向你提亲,你愿意吗?” 他赎身之后,想要组一支商队,去关外跑商。胡商都敢来关内做生意,卫国人为何不能去关外走一圈呢?他听胡商说,西北那边有更多的商人,有更多不一样的货物,他想去试试,涨一次见识,赚一笔钱,风风光光地娶颜柳。 “你何时能回来?” 姐啊,你可以适当矜持点啊!颜汐就觉得自己带了个坏头,好像把颜柳带成女汉子了,一点儿也不娇羞。 “这几天我找好向导就出发,明年四五月就能回来了。”方明义毫不犹豫地说了个归期。 显然,这事他不是临时起意,才会这么快就说出时间。 “好,我等你。要是到明年五月你还不回来,我就出关找你。” “关外有风险……” “那我陪你去!” “不行!”方明义果断拒绝了,他去关外是一次冒险,怎么能让颜柳陪着冒险呢? “有些冷了,我们先进屋再说吧。”刚才没觉得,现在,颜汐觉得自己两只脚都冻僵了,不想再站在院门口听两人讨论这事。 颜柳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汐儿,我扶你进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方明义站在内院门口,不知道自己是跟进去还是在外面等着。 “你既然有心到关外跑商,这不是小事。你去找二郎哥问一下吧,且先看朝廷是不是允许。” “是!”方明义应了一声,去找刘衡了。 到了晚间,刘衡回到卧室,跟颜汐商议道,“汐儿,你对于方明义去关外走商一事,觉得可行么?” “既然是边贸,就该有来有往。胡商能入关,我们就能出关才是。不出去看看,怎么知道关外到底是什么情形呢?”颜汐对于方明义到关外之事,是抱着赞同之意的,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都想去关外看看。 想想当年历史上的丝绸之路,一路繁荣,不出去看看,怎么知道关外有什么好东西呢? 刘衡有些担心,“我们与北蛮刚打了一仗,就怕路上遇到了危险。而且,关外听说各族都有攻战,就怕不太平。” 第369章 皇帝入股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二郎哥,我是想,既然要出关,能不能以朝廷的名义,开通关公文呢?”有官方文书,方明义出关也算师出有名。 “用朝廷的名义?”刘衡觉得,颜汐这提议太大胆了,这是让方明义借官府名义吗? “不是借官府名义,只是给一份官方文凭,卫国与北蛮打过仗,跟北胡北戎还算太平,经过他们地界的时候,有份官方文书,也能说明身份。方明义想做也敢做,为什么不让他试试?第一次出关,不用带太多货物,他只要让关外更多部族知道,卫国开设了边贸商镇,就是大功一件了吧?”颜汐想着丝绸之路,有些激动。 刘衡听着颜汐描绘的景象,也有些激动,“我与汪同知等人商议一下。你怎么忽然想让方明义组商队出关去了?” “他想要赎身,自己挣份家业出来。”颜汐将方明义与颜柳的事说了一遍,“我有些担心他们,京城里的人将他们视为肥肉了。” “你这语气,倒像忧心小辈似的。”刘衡不由笑了,看颜汐叹气的样子,忍不住刮了她鼻子一下,“别忘了你可是叫他们哥哥、姐姐的,有周将军在,他会看顾他们的。不过,若不是我们早就定亲了,要是现在,我也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谁能想到呢,当初买下的女孩,竟然是忠良之后?如今岳父是崇文公,妻子是县主,自己这个知州真是不够看啊。 “汐儿如今是国公之女,又是县主之尊,我若不努力些,快些升上去,都要辱没你的身份了。” “那你还安排这么快成亲?”颜汐没好气地冲了他一句,她十五岁才来初潮,十六就嫁人了,想想都觉得自己嫁得好早。 “若不快些,你悔婚了怎么办?”刘衡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幸好,当初我病得及时,那人贩子出现得也及时,我娘去买集市时,我是觉得她要上当了……” 两人好久没好好说话,一提起这话头,倒是回忆起了当初的事。 颜汐看他说着说着,忽然止住了话头,不由拍了拍他的手,“好了,早些休息吧。” 有些人,即使过去了很久,也不能去想。因为一想,心就会痛。王氏的仇报了,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再想再痛,也只能往前看。 刘衡应了一声,躺到床上后,将颜汐整个人都抱紧了,自从成亲后,每夜他都要这么抱着,才觉得家是完整的。 颜汐有些别扭,好像自己越来越怕冷了。以前在阳山村时觉得冷,到了北地更是冻死人,每天她手脚都是冰得像块冰疙瘩。刘衡抱着她,不免要被冷到,这怎么睡得好?她往外缩了缩,“我身上还没焐热呢……” “焐热还不简单,我给你焐焐。”刘衡却是长腿一伸,将颜汐的脚给包住,又被冷得嘶了一声,“你这手脚一到冬天就冷,回头找个大夫看看吧?” “天冷手脚当然冷了,没什么好看的。”颜汐来到古代后,身子一直很好,都没生过什么病,她可不想有事没事弄碗苦药喝喝。 “等回了应城,我让人修个浴房,每晚你可以泡澡。”刘衡说着,想到了什么,“听说有些女子身子偏寒,等坐月子的时候养一养,就好了。” “嗯。”颜汐有些困,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忽然又惊醒,“月子?” 刘衡听到她吃惊的口气,不由闷笑了一声,“等你生了娃,可不就得做月子了?” 敢情是花式催生啊? 颜汐就觉得,刘衡看向自己肚子的眼神,就像老农看着自家插了秧的水田,在盘算着收成,伸手捂住他眼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我肚子啊?你要这么看着,我压力太大,会吃不好,睡不着……” 刘衡嗯了一声,“不急不急,宝儿不急着出来啊。”说着还在颜汐肚子上拍了拍,“熟了就好。” 颜汐抬脚就想踹过去,刘衡将她的脚夹住,又把她脑袋往自己这边按了按,“你看不冷了吧?不早了,别闹了,早些睡吧。” 说得好像自己在胡闹一样,这真是……颜汐很想反驳,想想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打了个呵欠,懒得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刘衡听着怀里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将她肩膀上的被子掖了掖,暗暗畅想起来,现在有些冷,等回到知州府,他再努力些,也许明年这时候,就能多个娃儿啦。他今年都二十一了,跟自己同龄的,娃儿都能启蒙读书了。一想到有孩子,家里热热闹闹的,汐儿每天牵着孩子倚门等自己回家……他将人又抱紧了些,噙着笑意入睡了。 颜汐这一觉睡得踏实,第二日起床之后,刘衡已经起来了,她吃了早饭,叫颜柳来闲聊,问问京中情形。 京城中,随着徐首辅这一批人倒台,内阁中如今是高世松为首,陈阁老如今已是次辅,六部官员也有变动。留京的有受重用的,也有维持留着打算收拾的。 当今皇后是镇南大将军的嫡女,宫中还没开始大肆选秀,陈阁老的孙女终于还是进了宫,据说已经封妃,可能贵妃有望。 陈阁老的孙女,颜汐不由想到那位跟刘衡一起逛过灯会的小姐,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卫城这帝王,终于开始三宫六院的生活了。 颜柳又提到汪同知是自己请求外放,然后被调到辽州为官的。他不属于任何一派,刘衡与他合作,两人倒是可以互相扶持。 有颜汐的分析,刘衡与汪同知商量之后,将派商队出关之事上奏朝廷,不消说又是激起一番争执。 不过,方明义只是个小人物,这商队也只是一支民间商队,加上十月后朝廷各项大事很多,比如皇后娘娘和陈妃都诊出有孕,所以此事争吵没多久,就由圣上乾纲独断了。 卫城不仅允了方明义出关,还给刘衡发了一封信。 刘衡看完信,拿来与颜汐商量,因为这信里没别的,圣上就提了一条,要求出关商队里,他得占些干股。这信是写给刘衡的,但一看内容,就知道是给颜汐的。 什么回想与善茶棚的经历,当初卿家白手起家云云,这些生意都是颜汐在管的,卫城这是将宝压在颜汐这儿,要求颜汐给分红啊。 颜汐真是目瞪口呆,不是说皇帝富有四海吗?能看得上这点小利? 还是圣上打算身体力行,向大家表示亲民的好意? 这是好意吧? 圣上这一定是好意吧? 刘衡咳了一声,“听说圣上私库不丰,今年商镇中各商家获利不少,圣上听说你在商镇中获益颇多。” 颜汐……所以说,皇帝也很穷,忙着攒家当?她只觉得卫城真是颠覆了自己对皇帝的认知,国库没穷,私库倒是先穷了啊,太败家了。 幸好,卫城总算没有玩空手套白狼,好歹还给了五百两的银票一张。 颜汐只能安慰自己,皇帝的金字招牌,比起银票值钱多了。不管干股这事,好歹有皇帝入股,方明义这趟出关,也算是名正言顺地办公差,这可是好事。 将来万一有人想问罪的时候,好歹皇帝就是挡箭牌啊。 第370章 一起到关外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卫城既然发了圣谕,方明义带商队出关之事就是板上钉钉,毫无阻碍了。 颜汐与方明义商议之后,找了虎狼关关内两个胡商帮忙,打算趁着冬日出门。 冬天,关外冷得能冻死狗。这种天气出行,多有不便,但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最大的好处就是北蛮为了过冬都往草原深处迁移了。只要方明义小心谨慎,不跑到北蛮过冬的地方去自投罗网,路上基本不会遇到大批的北蛮骑兵,安全性就有了保障。 方明义这次出关,有圣上给的银子,就不是小事了。他自己只有出关闯一闯的勇气,其他的都没想好。 颜汐思索再三后,货物上,还是让他准备了茶叶、干菜等物,这些东西够轻,买来也不值钱,万一有不好,丢了也不心疼。而且,既然历史上的丝绸之路,少数民族会喜欢茶叶,北蛮和北胡也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也喜欢,那没道理其他民族会不喜欢啊。 另外,丝绸锦缎布匹是一定要有的。 但是要是运上几大车,分量太重,路上也不方便,万一碰到劫匪,丢一车损失就大了。 方明义此去走商,一是为了探路,看看外族各处的情形,二是为了吸引外族来卫国,参加边贸。 所以,颜汐考虑之后,按照现代卖窗帘的样子,做了几本丝绸锦缎的样本,将各色布料裁剪成方块,一片片装订在一起,每块布料后面是几幅画,画的就是使用这种布料做成的衣裳图案。自然,这些衣裳都是穿在环肥燕瘦的仕女身上,或者是英武潇洒的男子身上。 帅哥美女加华服,不看衣料,就看这些图,也让人赏心悦目啊。 画这种图不需要多精深的画工,颜汐直接在应城招募了几个画师,几日就画好了几本册子。 方明义看着这本样本,笑得合不拢嘴,赞不绝口,“夫人就是比我们聪明,我们就没想过卖布料可以这样干。要是各家绸缎庄都用这法子,大家一看就知道布料好不好看了。”看看美图,就觉得这些锦缎布料都更漂亮了。 又剽窃了一次的颜汐,只能笑纳了他的崇拜,她特意叮嘱方明义,“这些布料要是遇到想买的,你可以让他们自己派商队来购买,若是有意,你可以约他们回程时一起来。” 方明义连连点头,几乎迫不及待了,“夫人,我……我一定不负您期望。” “不止是我的期望,主要是你自己的期望和我姐的期望。” “是,我明白。” “你算好回程,四月左右一定要回到关内来。” 开春之后,北蛮人就会重新出来放牧。而辽州关外四月冰雪融尽。颜汐问过瘸子和阿大等人,北蛮人会等到三月左右离开越冬地,方明义只要四月回来,路上风险也不大。 方明义自然一一答应了。他第一次走商,请了一支镖队,刘衡又找梁宇东商量之后,派了一小支精兵护送。 等到十月末,方明义带着商队出发了。 颜汐送他出城,又将准备的几百斤牛肉干和姜粉一一分给众人,让他们带着路上充饥,冷了也可取暖。关外的雪厚得能埋住人,这种时候走路,除了让大家穿暖点,她能做的就是多准备一些高热量的食物。 卫国不许杀牛,颜汐也想过做羊肉、猪肉什么的,可是还是觉得牛肉干最好吃。为了做这些牛肉干,她特意从北胡人手里买了十几头呢。为了味道好吃,颜汐试验了好几次,配方一再调整,做法采用先炖煮再烧烤,最后腌制入味,终于做出了干而不柴、经久耐放的肉干。可惜没有辣椒,不然这种冷天,把牛肉做成麻辣口感的肯定更好吃。 随行的人拿到包裹,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大包牛肉干,整整一包肉啊,抱着肉干感觉跟抱着金元宝一样,好像路上一点也不辛苦啦。 方明义拿着肉干也高兴,夫人做的吃的,样样美味啊。他收好东西,眼看到了要出发的时候,偷偷看了颜汐的马车几眼,又看了左右几眼,颜柳竟然没有来送自己。 “夫人,小柳她……” 颜柳头一晚还说得好好的,要来送行,早上却忽然变卦,说要忙着回京,送行让人难受,不来了。 “我姐可能怕送别难过,等你回来的时候,她也许会到虎狼关接你呢。” 方明义此次顺利回来,等于带回了关外的一手情报,就凭这一点,就是一条功劳。他若能与关外各族达成协议,让这些部族来商镇交易,更是大功一件。 方明义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这次出关可是特意请人算过吉日吉时的,出发在即,不可耽搁行程,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 他按颜汐说的,带着商队,先沿着卫国边境往西走,绕过北蛮的地盘,从胡人的地方出关,然后,一路往西,就可与碰到的部族通商了。 一出关城,入眼就是一片茫茫白雪,入目起伏高低,没有山林,只有偶尔露出的枯黄。 这下过年也只能在路上过了。 自从被颜汐从慈幼局带回家后,过年一直都是跟鲁福、阿寿还有乌头叔他们一起过的,每年还会热热闹闹去看灯会。说起来,他还没陪小柳看过灯会呢,当年就送过一盏莲花灯,还被鲁福掺和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边上有人问道,“怎么叹气了?想家了?” “有点,往年都是大家一起过年……”他说着,猛地抬头,见鬼似地看着赶着马车在自己边上的人,“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想想,不放心你,碰到有人欺负你,你打不过怎么办?”颜柳抬头一笑,带着一些自得,还有几分肆意,“汐儿说,人要是有想做的事一定要去做,我也想到关外看看。” 方明义想叹气的,可是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平,最后,他忍不住挂了一朵大大的笑容,“小柳,那我们一起过年,一起到关外看看。” 这趟关外之行,好像一点儿也不苦了。 他们一路往西,进入北胡地界时,竟然还碰到了舒尔扎。 舒尔扎作为一个部落少主,竟然敢自己带队入关来经商,单论这份魄力,就远超了其他人。这样的人,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第371章 兴农又缺钱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对于卫国来说,关外北胡也好北蛮也好,反正一句“外族”一声“蛮夷”,就全指代了。可是,关外各族来说,北胡、北蛮、北戎……却是有各自的地盘和立场。 各族都分了很多部落。 北胡部落中,舒尔扎所在的敖汉部落,是所有部落中第二大的。由于他大胆带人到卫国入关通商,为部落换到了足够过冬的粮食,这一个冬季,敖汉部落日子很好过,还趁机吞并了两个小部族。人数来说,一跃成为北胡第一大部落。只要部落实力继续增强,成为北胡族的大首领也不是妄想。 北胡与北蛮为了争夺草场,历年也是交战不断。之前,北蛮与安王勾结后,从安王这里拿到了兵器和粮食,在草原上称雄。 现在,北蛮被卫国打退后,北胡部落希望与卫国交好,得到需要的食盐、铁器和粮食。 舒尔扎有野心,也敢行动。 他听到探子禀报说卫国有人从北胡地盘出关后,赶在其他部落之前赶来查看。这一看,居然是认识的。 他听商镇的胡人说过方明义管的生意,是辽州知州夫人名下的,一番商谈后,主动提出送方明义等人过北胡地界。 方明义自然求之不得,有了舒尔扎帮忙,出关第一程就顺利了。 颜汐送走方明义,又到南北货行、客如云酒楼等处看了看。这时候商镇中来往的商人已经不多,是时候歇业让大家回家猫冬了。 她走完一圈,回到家中,想找颜柳商量一下回京的年礼之事。走进颜柳的房间,被褥整齐,再一看她的衣物都不见了,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跟着方明义走了啊。 方明义是半上午离开的,自己现在就算派人去追,肯定也追不上,要追上也许得追到到关外去了。 既然颜柳铁了心要跟着方明义出关,就算追上了估计也不肯回来。 颜汐有些矛盾,若按卫国女子的闺训,颜柳这事传出去就要坏了闺誉。可要是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颜柳跟着到关外看看也无所谓。 拿不定主意之下,她只好找刘衡想办法。 刘衡听到颜柳就这么跑到关外去,也没太吃惊,“她武功好,跟着方明义,还能保护一二。你就给颜枫写封信,将这事告诉他,对外反正我们就说她回京了,颜枫那边就说她在应城好了。我再与梁将军提一句,补一张颜柳出关的关防文书。” 反正家里的人嘴巴都严实,对外说辞统一了,也传不出去。 不得不说,与颜汐待久了,就连刘衡,对于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求,也放宽了。 刘大人给出了主意,颜汐觉得挺稳妥,安排人回京送信,顺便将准备好的年礼送回去。 冬日商镇没什么事,刘衡交代杜固办好差事,带着颜汐一起回到应城。 才到知州府门口,汪同知得知刘衡回来后,兴冲冲赶过来。 刘衡只好嘱咐颜汐回内院歇息,自己请汪同知到前衙叙话。 汪同知拿出一本册子,“大人,今年秋收,辽州各县中,有七户农户收的粮食亩产超过四百斤,下官已经让人去收购了麦种。” 刘衡眼睛一亮,亩产四百斤,这可是了不得的产量了。就算是南方水稻,两三百斤已经不算少了。 他拿过册子一番,发现这七户农户中,有六户是新野县的,“汪大人可曾问过他们如何种植?” “下官派人将这七户人家的农人请到应城了,昨日晚间刚到,今日大人就回来了。” 他期待地看着刘衡,刘衡也想早些与这些农户谈谈,“若他们歇息好了,不如现在就请过来一叙。” 汪同知很快将那七个老农请了过来,一到前衙,刘衡还未起身,有六个已经激动地上前磕头,“小的给太爷请安。” 其中一个更是激动地泪水连连,“当初听到太爷要调任,小的们想要送行,就是太爷走得急……” 刘衡一看,赫然是范里长,连忙伸手将范里长和其他几个扶起来,“范老丈请起,诸位父老请起。” 六位新野县来的老农围到刘衡边上,你一言我一语,将新野县如今的情形说了一遍。 汪同知这才想到刘衡曾经是新野县的知县,“原来这几位是大人的旧相识。” 范里长不好意思地退开两步,“小老儿失礼了,太爷如今是知州大人了,小的们都为大人高兴。” “范老丈,诸位父老,快请坐。”刘衡请几位老者坐下,又看向站在一边有些无措的老人,“这位老丈是何处人士?” “小的……小的姓康,是康平县人。” “康老丈,今日请几位前来,是因为几位都是积年的老农,对于农事有独到之处,小麦亩产达到四百斤,实在少见。” 原来是问种地的事,提起这事,几位老农话都多了起来。 康平县这位说自家产量高,一是因为田地灌溉及时,二是每年用的,都是自家留的麦种。 新野县的六个,说起往年也从未有这么高产量。几人讨论之后,觉得今年产量高,一是因为刘衡任知县时,为了造黄册奖励耕牛,他们都是分到耕牛的地方,有了牛,犁田耕地,更能精耕细作;二是因为靠近官道,可以从官道岗亭中挑人畜粪肥去肥田;三是因为种麦子的地也是灌溉排水都方便的位置。 刘衡想起颜汐提过优选种子之事,这倒和康平县这个一致。 一番细谈之后,刘衡留了七位老农吃饭,才送人回去歇息。新野的几位看到刘知县,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一顿饭宾主尽欢。 刘衡与汪同知商议后,官府出钱,买下了这几家农户手中的麦种,打算明年在辽州各县选几处地方播种。而耕作方法上,肥料之事无法解决,新野的岗亭也是因为有盐商进出这一便利条件,其他地方可没有啊。 最后,两人商定了先从种子、精耕细作和水渠灌溉三条下手。尤其是水利一事,辽州靠近浑河的有决堤风险,远离浑河的又有水源缺失的风险,这种时候,修筑沟渠势在必行。 刘衡已经下令容易干旱的地方择地挖井,趁着冬日及时蓄水,而水源充沛之地,得注意排涝之事。 修筑沟渠可不是小事,辽州知州府的银钱都被崔同和搬空了,如今就是空架子。为了安置灾民,回乡重建,刘衡将今年收的预留的钱、甚至商镇里收的一部分税金全填进去了。 眼看着账面上空空如也,他只能先上奏朝廷请求拨钱,其他的,只能再设法了。 第372章 还是个贪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为了钱的事,刘衡忧心忡忡。 颜汐看他发愁的样儿,怕他愁出病来,这天是十一月十七,阿弥陀佛圣诞,各大寺庙这天都是香火鼎盛。 这天刚好也是刘衡休沐之日,颜汐就让他陪自己去应城城外有名的和光寺走走。 刘衡一想,好像从没陪颜汐好好逛过,一口答应了。 两人换上常服,带了阿大、阿二和几个长随,坐着马车来到寺庙。沿途就见不少善男信女,拿着供品,甚至还有三跪九叩一路到山门的。 颜汐如今对于神佛之事,还是有了敬畏之心,毕竟自己这种穿越之事,实在匪夷所思。所以,到了寺庙门口,她下了马车,跟刘衡一起步行入寺。 刘衡看看寺名,“和光同尘,分明是道德经中的话,居然用来做了庙宇的名字。” “这名字还挺好听挺有禅意的。”颜汐就觉得这名字还不错。 两人走过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分别跪拜了菩萨,就看到大雄宝殿西侧的阿弥陀佛前香火格外鼎盛,香客络绎不绝,那个功德箱里,更是不停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香客们有钱的丢元宝,没钱的丢铜板,功德箱都已经满出来了。 而大雄宝殿里,除了几个小沙弥,一个大和尚都没有。 “要是修沟渠的钱,也有人这么捐就好了。”刘衡感慨了一句。 “这哪一样啊,他们捐香火钱,是对菩萨有所求。修沟渠跟人家无关,他们哪里会给钱啊。”颜汐打断了刘衡的妄想。 所谓欲取先予,这些人捐香火钱,是想求菩萨保佑自己,而且和光寺有香火灵验的名头,愿意捐钱的人更多。 “有所求?”刘衡一想,可不是嘛,这些拜佛的,要么求平安,要么求发财,还有求升官求生子的……反正求的是五花八门,相信菩萨能帮自己实现的心却是一样的。 他眼睛一亮,“汐儿,我想到筹钱的法子了。” “你不会抢寺庙吧?”颜汐看他盯着阿弥陀佛的功德箱,眼睛都要绿了。这人可不要想钱想魔怔了,抢寺庙啊,“抢是不行的,晚上偷都比抢靠谱。” 吉祥和如意两人,就看着自家夫人出主意,赶紧转身向着菩萨多拜拜,菩萨勿怪,我家大人和夫人都只是说说的,没动手啊。 刘衡冲颜汐眨眼,“不偷不抢,我们跟人家换。”说着拉了颜汐往后走,“既然来了寺庙,我们尝尝这边的素斋吧。” “你想到什么主意了啊?” “回头再告诉你。”刘衡得意地卖关子。 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颜汐觉得此行目的也算达到了,由着他卖关子,两人一起去寺庙后堂吃了素面。 这素面放足了菜油,闻起来很香。 买一碗面,吃完不够可以加面条。 他们一行几个人里,除了刘衡、颜汐、吉祥如意四个,阿大几个都添了两次面。 颜汐看烧面的大和尚都看了自己这群人几次,不好意思地让吉祥再去加点钱。好歹是寺庙,不能当饭堂吃啊。 刘衡想到主意了,心事落地,陪着颜汐在庙里逛了逛。这座和光寺的和尚,没有京城碧云寺的和尚会搂钱,整座寺庙风景古朴。 两人逛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倒是寺庙门口的庙会有意思。 颜汐看这些摊子上,吹糖人、卖麦芽糖、卖各种小摆件小饰品不少,其中有附近村民自己做的绢花,造型还挺逼真。 她拿起一朵红色的,那卖东西的大娘一看颜汐和刘衡就是夫妻,笑着说,“这位太太好眼光,这花别看花瓣少,香味可是拿真花熏的,这朵石榴花,戴了多子多福,好兆头。” 一朵花还有这讲究? 刘衡一听大娘说好兆头,拿起花帮颜汐插入鬓角,退后一步欣赏片刻,“不错,人比花娇,这花我们买了。” 颜汐想拿下来,刘衡拉住了她的手,“戴着,回头我们去拜送子观音。” “你这么想要孩子啊?” “嗯,等我们有了孩子,告祭爹娘,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有了孩子,女儿都教得像你一样聪明,儿子嘛,都像我好了。” 儿子都像他?还真是厚脸皮啊,颜汐懒得理他,刘衡看她不理,还拉着让她看边上别人一家三口逛庙会,当爹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着妻子,脸上笑容不断。 颜汐看着那温馨的样儿,再看看那孩子带着虎头帽,舔着一块麦芽糖,不时软软地叫一声“娘”,露出两颗小乳牙,看着就让人心软软的,好像,有个孩子也不错。 逛完庙会,回到家里,刘衡就到前衙去忙活了。 到了十二月初,新年将至,刘衡打算宴请宾客。 刘衡新官上任,除了与应城内的下属官吏一起吃过饭,成亲时摆过一次酒外,还未曾再摆过宴席。 所以,刘知州和知州夫人颜汐要请客的消息放出去,不少人都盼着得一张请帖。 刘知州自然不会让人失望,第一天就请了应城中出名的豪绅富商。要喝知州大人的酒,没有礼物肯定不行。 豪绅富商们听说过刘知州还是刘知县时,在新野可是得了一个“刘扒皮”的名声。 为了巴结到这位大人,上门的就没有空手的。大部分送的都是金银,还有送古董字画、各色珍玩的。 还有想送女人的,一打听,刘夫人还未嫁时,在新野县衙就是出了名的彪悍,刘衡惧内的名声,和他刘扒皮的名声一样出名。枕头风威力不可小觑,不要大人没巴结到,先把夫人得罪了,只好先打消了这念头。 这顿酒席,不简陋,但是也不够丰盛。因为刘大人请大家吃的,是刘夫人商镇中客如云酒楼的大厨过来掌勺。露天一排炭炉,直接烤了牛肉串、羊肉串……然后就是肉夹饼配烤肉,天冷吃油腻,这些人又不像穷人缺油水,基本上吃上一点就觉得太油腻,饱了。 这些人回去一商量,刘大人果然惧内啊,吃个饭都只敢吃夫人名下酒楼的菜色,太可怜的。 为了帮大人了解辽州美食,这些人开始请刘知州赴宴。 刘衡来者不拒,几乎天天在外面吃饭,每天都要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而且每次回来,都带着大量的礼物。 从腊月初三吃到腊月二十,半个多月的功夫,刘衡就收到了三四万两银子的礼物。 颜汐看着他美滋滋地数银票,“敢情到了应城,你还是个贪官啊。” 第373章 刘夫人摆宴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取笑刘衡贪官。 刘衡义正言辞反驳道,“夫人此言差矣,这些钱我可不白拿他们的,要给他们谋好处的。” 到了腊月二十八,应城的富豪们就知道刘大人给谋了什么好处了。 腊月二十一,本该是官府封印的日子了。 这一天,刘衡将应城中上下官吏都请了过来,清点所有的礼物和银票,然后,在府衙门口张贴了大红榜,众人捐的钱款全部写得清清楚楚。 刘衡下令,这些钱留着买粮食木炭,按照一户一两银子份额,发放给应城下属几个县的所有孤寡老人,家中有男子死于战乱的可到衙门领取一封新年补贴。若还有剩下的钱,则由近至远,将各县到应城的官路修一修。 张榜之后,刘衡雇佣了一队舞狮队,让舞狮队挨家挨户去送红榜舞狮子。 北方很少见舞狮舞龙的,这队舞狮队,可以刘衡特意让人临时赶排的。锣鼓喧天中,两只大红狮子摇头晃脑,时而人立,时而跳跃,到了富商豪绅的门口,狮子在门前一通摇头摆尾,狮子嘴里吐出一张喜庆的大红榜,别提多引人注目了。 狮子在哪里都是祥瑞,舞狮上门,好意思不迎吗? 于是,不管这些富商豪绅们背地里怎么骂刘衡是骗子,明面上,他们还得乐呵呵地接了红榜,给舞狮队一份新年利是封。 不是说刘衡是贪官吗?他们以为他习惯了吃拿卡要,乖觉地送上银子,以为卖个好以后边贸商镇或者其他商贸上,能占点便宜。可现在这位刘大人收了钱,怎么还玩个红榜张贴?竟然还大公无私地拿出来用于百姓了? 应城中的百姓们,有了这个热闹看,觉得今年腊月格外热闹。孩子们跟在舞狮队后面,简直是绕城跑了一圈。站在各家门口,大家拍手欢呼,对于各家为善之事很是夸赞。 颜汐对于刘衡这一手,夸奖了一番,“不过,人家知道给你送礼,你会这么做。下次再用这招,可就捞不到钱了啊。” 而辽州,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不说兴农之事,就是冬天里,几场大雪下来,压垮了不少房屋。腊月二十一说是封印,刘衡却没歇着,下乡查看,生怕有人畜冻死。 应城这儿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晚上泼出去一盆水,不过片刻功夫就结成了冰,所谓滴水成冰,原来不是书中的夸张。 大雪下起来更是纷纷扬扬,一炷香功夫,雪厚得就能将脚背给埋住了。 几个县城都有大雪压垮房屋的事发生,各个知县不敢懈怠,一面救灾,一面上报。刘衡第一年做知州,也是不敢有丝毫马虎,所以,刘衡亲自带人将附近的几个县城走了一圈。 颜汐怕他冻到,给他准备了厚厚的毛皮大氅、毛皮帽,还特意用鹿皮做了一双厚实的靴子,里面用兔毛做衬里,鞋底做得格外厚实。 大氅里面,颜汐又做了一件厚棉衣和一件羊皮马甲。冬天里,一件贴身防风的马甲,穿在身上比棉衣暖和多了。 可是,就算刘衡穿着这一身下乡,回来的时候,手上、脚上还是冻出了冻疮,就连脸上都冻红了几块。 本来想拿来修路的钱,现在已经用来给百姓们修理房屋了,但是,就是这样,银钱也不够了。为了让百姓们过个好年,颜汐还掏出了几万两垫进去。 得亏她现在有钱,不然刘衡都没地方借钱去。 听到颜汐的话,刘衡内疚地看着颜汐,“都是我无能,以前靠你养家,如今还让你填钱。” “算了,财去人安乐,赚钱就是为了用的。”钱也就算了,颜汐看着刘衡就忍不住叹气,后天都除夕夜了,刘衡却是今夜才回来。 吉祥和如意两个,送了冷水和热水进来,刘衡笑了,“又是你的独门去冻疮法子?” “管用,比膏药还管用。” 刘衡一笑,她说管用就管用吧,伸手先在冷水里泡了一下,再到热水里浸了浸,感觉两只手都有胀胀的感觉,等泡完脚和脸,躺在床上,他就觉得冻疮又疼又痒。 颜汐拿出冻疮膏给他涂在脸上,刘衡将她的手压在脸上,“以前,你也是冻出了冻疮。”可能就是因为以前冷到了,颜汐才会一到冬日就手脚冰凉。 “没事,现在都好了,不长了。”颜汐抽出自己的手在刘衡面前晃悠,“现在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好了?”自从开始雇人买人后,她也算是养尊处优了。 “不过,你收的那点钱,都用完了吧?明年的钱怎么办?” 刘衡得意一笑,“我已经向圣上写了密信,求圣上御笔亲书了十个善字。等到正月里,这些富商们会不想要?” “只有十个善字?” “御笔亲书,圣上若肯给十个善字,已经格外开恩了。”刘衡觉得颜汐这胃口太大了,他写了密信,圣上未回复之前,都不敢肯定能拿到十个善字。 颜汐觉得卫城写十个善字肯定是肯的,就冲着他连出关商队都要投点干股,就知道他这皇帝也不富裕。这些富商给了几万两银子呢,他就费点笔墨纸钱啊,“这十个善字给谁都行?” “自然不能是给奸商恶吏。” “那不如交给我办。”颜汐觉得,皇帝的墨宝啊,就换这几万两,太亏了。这也是一锤子买卖,既然只能做一次,自然要利润最大化。 “此事还未落定。”圣上还没答应给写,刘衡生怕颜汐声张出去了。 “放心吧。”颜汐跃跃欲试。 于是,腊月二十九这天,颜汐作为知州夫人的第一年,邀请了应城上下官吏和各家豪绅之家的夫人们,来提前吃了一顿贺岁宴。 权势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无限任性。像颜汐,二十九早上派人送请帖出去,到了下午,接到请帖的人家个个都说要来,到了腊月二十九晚上,她请的客人一个没少,全到了。 颜汐请了十几位夫人,生怕招待不周,请了汪同知的夫人来帮忙待客。 这一顿宴席,颜汐比起刘知州大方多了,在知州府后院花厅里摆酒。四个角落里燃着炭盆,整座花厅暖意阵阵。 菜肴上,不仅有应城本地口味的,还有京城口味、同安府口味的,满满当当一桌子。 众位夫人虽然吃多了山珍海味,但是知州府的菜肴,还是让他们赞不绝口。这些菜,处理得格外精细。 酒过三巡,坐在主桌的一位夫人跟颜汐打听道,“刘夫人,听说大人打算明年要开征商税了?” 第374章 泄露点消息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开设商镇,商税是一笔可期的收入。 为了吸引商队入驻,现在商镇里,开设是免税,后来也只是意思意思收了点。 如今商镇边贸稳定后,明年商税肯定要正式开征了。 刘衡已经与汪同知等人商议过了,打算货物按粗色细色区分,细色就是金银珠宝、丝绸、瓷器等物,而粗色就是一般货物。按照细色十抽一、粗色十五抽一的税额开征。这事年前自然先放出风去。 在座的夫人们,都是家中有生意的,有些已经在商镇中做生意了,有些今年胆小没下手,还想明年投入呢,现在听到要征税的消息,虽然被征税后还是能赚的,但是,能不缴税总是更好啊。 这位夫人一问,其他人都停下了说话声。坐在颜汐边上的汪同知夫人犹豫要不要帮颜汐岔开话题。 汪同知夫人是典型的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她一向是以夫为天,从不过问汪同知在官场上的决定。汪同知说要来应城,她就安顿了家里,陪着他来到北地。 汪同知说要唯知州大人的命是从,她就跟着将知州夫人奉为上宾,也不管颜汐只有十六岁,比她儿媳还小,凡事都以颜汐为尊。 这种官场上的事,颜汐只要说一句妇道人家不问政事,也就推脱过去了。 汪同知夫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颜汐已经放下了酒杯,笑着说道,“这事还不一定呢,不过要我说,是该开征。” 她一说该征,就有沉不住气的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你家夫君是知州大人,收税可是政绩,你当然觉得该开征了。 “我说这话,可不是因为我家夫君,大家都知道,我名下也有几处产业。”她看看在座的在意的还有装着不在意、实际却竖着耳朵听着的人,“大家想想啊,要是不征商税,什么大小商人都能做边贸生意了,这怎么行啊?” “现在就只有一个边贸商镇,在镇里做生意的人家,都能赚到不少钱。到明年,只怕入关经商的蛮夷商队会更多了。都知道边贸能赚钱,现在一个商镇里,就一家做丝绸生意的,明年蛮夷商队多了,只怕做丝绸生意的商家也会更多,到时候你也卖我也卖,价钱被压下来怎么办?” “有了商税就不一样啦,这商税可是进镇子里就要交的,那些交不起税的商人就不能入镇里,那竞争可就少了很多啊。大家想想,压一笔货款,路上再缴了商税,这就得垫多少钱进去?那些小本生意的商人,要想分一杯可就难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夫人们面面相觑,刘夫人这话的意思她们听懂了。她是说商税抬高了做生意的门槛,没有实力的商人不能入门,那像在座的这些人家,都是家中有钱的大商贾,这些人家压货款也好,垫付商税也好,都不是事儿。这样一算,好像是有道理啊。 可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缴税到底要从钱袋里拿出真金白银去,这心里,好像还是有些心疼啊。 “再说,我听说了一个消息,”颜汐看看夫人们,低声说道,“这事还没个准信,但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她说着先喝了口热酒。 “刘夫人,是什么消息啊?” “是啊,刘夫人,您可别吊我们胃口了。” 几位年轻的夫人,开口催问。 颜汐看着这几个,挺满意这几人的捧场的。虽然她知道就算不问,那些夫人们也都想听,但是有人开口问,自然会更显得气氛热烈些。 那几位年轻夫人年纪虽然小,但是能坐在这儿的,自然是人精,一看颜汐赞赏地冲自己一笑,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放下酒杯,颜汐神秘地说道,“大家都知道吧?咱们辽州的商镇,是卫国头一份,边贸生意也是咱们辽州这儿起头的。” “是,朝廷一向不许私下与蛮夷有交往,听说以前这算是通敌。” “对,我听我家老爷说过,这次辽州能开边贸生意,还是刘大人向朝廷上折请求的。” “是啊,我家老爷也说,刘大人圣眷隆重,圣上才会开恩让辽州实行边贸呢。” 众人纷纷恭维,将刘衡夸了一番。 颜汐等众人说完,微微得意地一笑,“这倒是,我家大人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那时候圣上就夸过他。” “刘夫人与刘大人少年夫妻,听说刘大人对夫人很是敬重,有事都不会瞒夫人。”赵推官的夫人有些酸地说道。 这话可不是好话,颜汐可不想让刘衡坐实耳根软、惧内的名头,“那也要看什么事,政事我是不爱听的,汪夫人,你说呢?” “对对,我们妇道人家,问那么多政事干嘛。”汪同知夫人点头赞同。 三位官夫人的言语官司,其他人都不敢掺和。那些夫人们看着颜汐有些胸闷,这恭维也恭维了,夸也夸了,这时候您说您不听政事,那您说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啊? “大家知道的,我哥在京城里为将,跟圣上信任的周洪周将军,交情很好。他前些日子派人来送年礼,跟我说,周将军听御前走动的人说,今年咱们辽州送上边贸商镇的生意税收,圣上很高兴。他又在我家大人的奏折上看到辽州上下一心,官商乡绅都一心造福乡里,为百姓们捐钱捐物,一高兴,在御书房的龙案上,笔走龙蛇,一连写了十个善字。” “圣上写好之后,还跟左右说,这十个善字,应该赐予为乡里出力最多的人才是。” 圣上写了十个善字,要赐予为乡里出力最多的人! 这话,太鼓舞人心了。 圣上的字,是普通人能得的吗?这是御赐,真龙天子的字,要是挂在家中,这是一点荣耀吗? 这是天大的荣耀啊,只怕家里列祖列宗、十八代祖宗都会笑得棺材板都压不住。 花厅中一时间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人人眼神热切地看向颜汐,恨不得此时就求刘夫人拿一张御赐的字给自己。 颜汐低声咳了一声,“不过,这事只是我哥家书里的闲话。大家知道的,如今朝廷多封印了,有事都得开春之后说呢。也不知道这事是真的假的,这要是真的,那可是皇恩浩大啊。我听说御赐的圣物往那一摆,不管多大的官,看到了都得磕头行礼。这得多大的荣耀啊,我家夫君虽然是知州,但是圣上也没赐墨宝。我家要是能得一幅御赐的字,我家夫君肯定会供在祠堂里,供后代子孙们瞻仰,世世代代传下去。” 第375章 背后有闲话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满脸向往、唱作俱佳的一番话,得到了花厅中所有人的赞同。 在这时候,皇帝,对这些一辈子可能都没出过辽州的夫人来说,是与神佛一样的存在。商贾之家,有钱,却没地位。士农工商,注定了他们虽然有钱,心理上却总觉得低人一等。 现在,他们有机会得到御赐墨宝,谁能淡然处之? 这些夫人们,觉得颜汐是年纪小城府不够,要不是冒出为国而死的崇文公亲爹,她的出身就是一个小村姑。她咸鱼翻身了,为了显摆自己的地位和娘家出身,才拿这种消息出来显摆。 那这消息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呢? 这些夫人们回家与自家老爷一议论,觉得这消息八成是真的。因为之前刘知州那儿也露过口风,要说差别,就是不知道圣上的墨宝会如何赏赐。 大家一想,圣上要表彰,肯定是要选美名远扬的乡贤士绅啊。 所谓乡贤,要么是功成名就名显一方的,要么就是造福乡里百姓赞扬的。前一条可遇不可求,后一条,他们有钱啊。 到了年三十这天,应城除了惯例的张灯结彩外,城门外还多了好几座粥棚。几家富商让下人施粥舍饭,施衣赠衫。应城内外的乞丐们,这个年至少不用担心饿死冻死了。 刘忠孝家的二小子庆儿,跑城外看了一圈,回来跟颜汐学了一遍外面的事。 颜汐冲刘衡得意地一笑,刘衡冲夫人竖起了大拇指。 在应城过的第一个年,少了颜枫颜柳和老乌头他们,刘衡和颜汐就带着大家在内院摆了酒。主人人口太少,也没有男女分桌。 内院花厅里摆了三桌,刘衡和颜汐坐了主桌,请了瘸子、阿大和阿二三个同坐,其他人也分开坐下了,大家一起吃喝了一顿。 颜汐又吩咐刘忠孝,给大家多发一个月月钱当成过年红包。 众人一顿欢呼。 既然有富商豪绅们动了,颜汐作为知州夫人,自然也不能干看着。正月里,她将南北货行里库存的粮食和各类干菜盘点之后,送到知州衙门,由官府做主分发给百姓们,帮着百姓们度过青黄不接的春三月。 富商豪绅们一看,对啊,刘大人不是说要帮百姓渡难关吗? 他们纷纷带了银票给知州大人拜年,送上银票,指明是捐给应城兴修水利、兴农助困的。反正之前他们送的礼,也被刘知州给捐出去了。 刘衡索性在知州府衙门口的照壁上贴了红榜,每日捐的银钱立即公布出来。 这一送,马上有好事的市井百姓在比较了。 郑家捐了一万,丁家才八千啊? 哦,丁家是分两次捐了两万,那吴家太小气了,估计善人榜上排不到前十了。 百姓们议论这排名。 对富商豪绅们来说,排名前十意味着什么? 御赐墨宝啊! 尤其是知州府有小吏传出消息,京城中的钦差已经离京到辽州来了,可能就是送圣上的墨宝来的。 这消息越传越广,到后面,不止是辽州富商在捐钱,附近澄州的富商豪绅都来凑热闹了。 年初一刘大人陪夫人出门拜佛逛街去了,年初二开始,刘知州再没机会出过门。因为每日来拜访的人从早排到晚。 谁说辽州穷的?看看知州府门口的红榜,那钱吓死人了。还没到正月十五,捐的银钱已经几十万两了。 梁宇东带着夫人到知州府拜年时,还拐弯抹角地跟刘知州表示:钱要花不了没关系,还有我老梁帮你花。 边军的粮饷,还有抚恤银子,可从来没满过。 刘衡吓得第二天就将梁宇东送出城了。 而夫人圈里,刘夫人带头捐了粮食,下属官吏的太太们也不好干看着不动了。汪同知夫人等各家夫人们也筹集了一些东西,都交给衙门处置。 原本是带头做好事,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没人会勉强,谁知还是闹出了事情来。 这天刘忠孝家的气呼呼回到内院,她是颜汐任命的内院管事妈妈,吉祥和如意一看她气得不轻,好奇问她出了什么事。 刘忠孝家的气哼哼地说,“今天我出门碰到赵推官府上的,他家那夫人好没道理,竟敢背地里骂咱家夫人。” “刘妈妈,到底是什么事啊?” “赵推官家的夫人鬼迷心窍。大家都捐钱捐东西,都是愿意捐就捐,不愿意也没人会勉强,谁还拿刀架着脖子逼你捐了?她捐了二十两银子,背地里说夫人自己是县主,得了大人的便利捞钱,财大气粗,捐出一点陈粮,还带着她们这些穷人出血。” 吉祥一听,柳眉一竖,也有点生气,“这是怎么说的,夫人又没逼着她一定要捐。就说去年年末,夫人捐了多少了?她自己不想捐别说就是了,反而看不惯别人了。” 一个州府里,知州是一把手,同知是知州副手,而推官算是三把手,主管刑名、计典。赵推官来到应城后,因为辽州百废待兴,之前附逆的都处置了,百姓们忙着挣扎活命,他这个推官主管的刑名之事,基本没有实际被重视过。 而且,刘衡这位知州大人太过耀眼,百姓们有什么冤屈,找了知县就喜欢找知州大人了,没人想到还有位推官。 赵夫人作为三把手的夫人,自然也被忽视了,对颜汐本就有不满了。颜汐摆宴的时候,更是风头一枝独秀,她完全被忽略了。 人被忽略了,捐钱却还是要捐。赵夫人觉得心里别扭,怪话就多了。 颜汐在正房小憩,刘忠孝家的和吉祥说话,以为压低了声音,没想到她已经醒了,这些话也都听到了。 这种背地里的闲话最难处置,又不是到自己面前说的,为这生气也不值当。 但是,赵夫人提到了一句“得了大人的便利捞钱”,这却不是小事。 等刘衡下衙之后,她将这话告诉了刘衡,“我这样做生意,会不会对你的官声有妨碍?” 颜汐问完之后,有些惴惴地看着刘衡。 要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跟赵夫人、汪夫人那样守在内宅,她想不出那样的日子自己能不能过下去。 内心里,颜汐知道,刘衡其实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他总觉得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经地义之事。 她喜欢做生意,也享受赚钱养家的乐趣,可是,要是做生意之事对刘衡做官有影响,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停掉生意吗? 第376章 方明义回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看颜汐皱着眉头苦恼的样子,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没事,你喜欢,就去做吧。” 虽然,夫人经商,会让人非议,还有人会取笑他铜臭商贾,但是,汐儿喜欢啊。每次听她谈起经商之事,眉飞色舞,只觉整个人都是鲜活的,他怎么忍心让她停下呢。 嫁给自己,她过得很辛苦。要是换个人,她赚的钱早够得她过得富贵奢侈了。可嫁给自己,明面上她作为知州夫人要带头捐钱,背地里她作为知州夫人,还是在砸钱。 要是不让她经商,将她圈在高墙之内做个贵妇人,他就怕汐儿会如移植的梅兰,独自黯淡枯萎。 自己能给的太少,怎么忍心再剥夺她的乐趣呢? “对你,有没有妨碍?”颜汐有些迟疑地问,“要不……我……我用管事的名义?” “你现在就是用管事的名义啊,无妨,清者自清。而且,我本来就是靠夫人做生意才能读书科举的。”刘衡微微一笑,“我有夫人养,其他人可没这福气。” 吃软饭也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颜汐不由捏了捏刘衡的脸,“好厚的脸皮啊。” 两人笑闹了几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开春之后,两人要忙的事太多了。 首先是圣上果然御笔亲书了十个善字,派了钦差一路送到辽州府。 钦差进入应城那天,几乎是满城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将见多识广的钦差大人,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辽州百姓的目光太可怕了,盯着马车,感觉都能将马车给烧了。 等钦差将十个黄绢托着的善字递到刘衡手上,刘衡就觉得自己拿着的不是绢纸,而是沉甸甸的银子啊。这下,辽州兴修水利、开田拓地的钱都稳了。 送走钦差后,刘知州还舍不得马上将御赐墨宝送出去,愣是又拖了两天,跟夫人两个又见了一拨人,收了几万两银子,红榜又改了两轮后,终于,圣上的御赐墨宝开始赐下来了。 拿到墨宝的十家富商豪绅,一个个感激涕零。刘知州亲自送到了这些人家的祠堂门口,大肆褒奖了为善乡里的善行之后,让随行工匠将御赐墨宝给挂到了人家的祠堂里。 然后,刘知州带着应城大小官吏,冲着墨宝行了大礼。 光宗耀祖啊,据说有一家富商的老父亲,激动之下,人都差点厥过去了。醒来之后,直接请了戏班唱了三天大戏。 过了二月二,开始化冻之后,汪同知带着招募来的壮丁,在应城附近的县城开始兴修水利沟渠,用水不便的地方开始打井。各个县城都分到了一些高产的麦种。刘衡将这些高产有耕种经验的老农请来,到各个县城传授经验,让大家精耕细作。而有些肥料不足的田地,都先让大家种上一茬大豆。 在浑河两岸,颜汐想到水土保护的事,跟刘衡提了种树的事。 刘衡和汪同知一商量,种树要是买树种还得花钱,自己育苗到山里移栽比较省钱啊。于是,辽州的名山大川迎来了一次“辣手摧花”,刘知州这位不懂风雅的,在山里看了一圈野树之后,在沟渠和浑河边上种了不少果树,大多都是山里挖来的苗。 为了保护树苗,刘衡让各个县衙督办,这些树苗都有了养护之人。 这中间,响应最快的还是新野县,徐穆杰这个新上任的县令,亲自在浑河新野段种了一排果树,又从浑河引流灌溉了县内田地。 刘衡和汪同知两个每天又是早出晚归,有时回到家里,裤脚还没放,人往椅子上一坐就能睡着了。颜汐看他满脸疲惫的样子,都不忍心把人叫醒,只能叫小厮帮忙将他抬床上睡会儿。 “要是辽州的人口再多些,田地就能开得更多。”刘衡看着靠近边关荒废的田地,就觉得心疼。 “人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事急不得。”汪同知看刘衡发愁的样子,劝慰这位年轻的上官。 刘衡也知道人又不是野草,迎风就长。 到了三月,颜汐也有点坐不住了,方明义和颜柳应该回来了。冬日出关,到现在几个月,不知道他们带着商队走到哪里了。刘忠孝的两个儿子旺儿和庆儿,每天都骑马到附近的关城打听。 到了三月末,刘衡将劝农之事交给汪同知继续打理,自己带着颜汐来到了虎狼关外的商镇。经过一个冬天,边贸马上就要重开,各地商队开始回到商镇。 按照粗色十五抽一,细色十抽一的抽税原则,商镇中开始征收商税。 杜固一看到刘衡,高兴地拿了账册过来,“大人,开市到现在,商镇中的交易金额,已经超过去年了。” 刘衡看着商镇中不断进出的蛮夷胡人,问颜汐,“汐儿,你说我要是吸引胡人来定居,怎么样?” 颜汐有点佩服他了,他身为一个古人,居然能想出引流念头,“要是胡人来卫国定居,最怕的还是卫国人会排斥他们。”所谓融合,从来不是一件顺利的事。 “我想与梁将军谈谈,先吸引一些关内人和关外人混血生下的子女,这些人在关外日子不好过,有些又有自由身,回到关内来,卫国人接纳起来也容易。” “这法子倒是可行,但是蛮夷那边会阻止吧?还有,这事不是小事,不能私自做主吧?” “嗯,我已经上奏朝廷了。辽州这些年战乱不断,天灾人祸,我还请求朝廷,若是有流放之人,可以考虑将这些人流放到辽州来。” 两人低声议论着,在这种事上,颜汐能给的就是后世看到的一些故事经验,她先提了,刘衡就能少走一些弯路。 商镇现在来往的关外商队更多了,运来交易的货物,不再局限于牛羊马匹、毛皮等物,还有各色毛毯、毛毡等毛织品,还有奶酪、酸奶等物。 颜汐看那些毛织品做工有些粗糙,没有卫国织布精细,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卖牛奶、奶酪时,真是喜出望外。她买了一大罐牛奶和一块奶酪回来,这味道和后世的奶酪有些差异,但是不妨碍用来做些奶制品啊。 她直接先用牛奶和红茶煮了一锅奶茶,加上红糖,用纱布滤干净残渣之后,倒入杯中喝了一块,久违的香浓顺滑的味道,让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那块奶酪,颜汐做了奶酪面包,没有烤箱,蒸出来的其实也就是加了奶酪的馒头一样,但是就着奶茶,颜汐还是觉得味道很好。 刘衡对于奶酪面包,还勉强吃了一块。对于奶茶,他就不是很给面子了,一杯奶茶,愣是像喝药一样,喝一口摇摇头,“茶香味都被盖住了。”头一次觉得汐儿做的东西,原来也有怪味道的。 颜汐也不管,就盯着他把一杯奶茶喝完了,才奖励般泡了一杯红茶给他,又端出了自己做的油枣、豆糕等点心。 刘衡端起来喝了两口,感觉就跟漱口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一个大人,还喝牛奶,有些怪异。 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坐着边聊边说说家常,刘忠孝家的二小子庆儿连跑带跳地奔进来,“大人,夫人,回来啦,方管事回来啦!” 第377章 商队络绎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方明义回来了? 颜汐惊喜地跳了起来,刘衡生怕她摔了,扶了一把,又看了左右一眼。吉祥等人都很有眼色地低头,假装没看到夫人的失态。 “人呢?”刘衡问庆儿。 “好多人,现在还在虎狼关那儿等着验关凭文书呢。”庆儿连忙回道。 方明义一群人回来,还需要仔细地验关凭文书? 刘衡也有些疑惑了,起身要出去看,颜汐也连忙换了一身衣裳过去。 商镇离虎狼关很近,颜汐坐着马车,很快就赶到虎狼关。 一到那儿,就发现关城门口人声鼎沸,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充斥耳间,她愣是一句都没听懂。 “夫人,夫人,好多怪模怪样的人。”吉祥和如意赶到马车边,吓得声音都有些抖了。 颜汐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刘衡正和耿长贵、杜固站在一起,她不便过去打扰,就站在关内边上,跟看热闹的百姓们站一起。 一看从虎狼关外进来的人,她终于知道吉祥和如意为何会吓到了,蓝眼睛、棕色眼睛、褐色头发、金色头发……难道这个世界也有欧洲人吗? 她正在发愣,入关的颜柳高兴地叫了一声,居然迫不及待地施展轻功到了颜汐面前,一把把颜汐抱住了,“汐儿,我回来了。” “姐,回来就好,路上还好吗?”颜汐两手拉着颜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看她好像还长高了些,手上脸上没有伤口,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我们这一路走得,汐儿,我真觉得自己长了大见识了。你看,那些是色目人,那些是波斯人,他们说自己来的那些地方有很多香料,就是想来卫国做生意呢。” 颜柳忍不住说起路上的见闻,颜汐还好,吉祥和如意听得不断大呼小叫,只觉得颜柳那一路,能写一部冒险故事了。 原来,方明义和颜柳带着商队出关后,有舒尔扎帮忙,很顺利地过了胡人地盘。他们一路往西,走到西北外,居然有地方都是沙子、没有雪的,天气还热了。在那边他们碰到了色目、波斯等商队,大家语言不通,还打了几架。 不过,按颜汐的猜测,只怕是那些外族商队是想要发笔横财,但是没打过方明义这边的人,最后大家连蒙带猜带比划,总算知道了方明义这边是卫国来的商队,想要跟外族通商。 关外的商队对于干菜没兴趣,但是茶叶很喜欢,还有方明义展示的那本丝绸锦缎的样本,摸着那光滑如水的丝绸,他们惊叹连连,一定要买。 方明义就按颜汐交代的,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样品,若要买,可以到卫国的商镇来交易。 而这些关外商人,也展示了他们的香料、珠宝和各种手工艺品。 所以,方明义去的时候除了自家商队的人,就是镖队加一支精兵。回来的时候,就多了这些几十上百人的商队,浩浩荡荡一路返程,路上碰到了北蛮探子。北蛮人一看商队,哪里肯放过这块肥肉啊,带了几百人的骑兵来抢掠。 幸好舒尔扎及时得到消息,带了北胡骑兵来帮忙,方明义这边的人也悍不畏死,一番血战之下,北蛮人没占到便宜,反而损失了百来个人,匆忙撤退了。 “大人,舒尔扎是北胡敖汉部落的少主,他说他仰慕大卫文化,想要与卫国通商交好。”颜柳在于颜汐说话时,方明义也在跟刘衡禀告,“舒尔扎少主说等到四月中旬,他还会带商队来商镇进行贸易的。” “等回去再说。”城门口人多口杂,刘衡看方明义还有未尽之语,制止了他剩下的话。 因为跟着方明义来的商队,有各个地方的,人多来源又杂,虎狼关这儿验关凭验了一天,才算让这些人都进城了。 进关之后,刘衡直接让这些商队住到了商镇里。 方明义与他们同行了一路,学了不少外族语言,充当翻译,跟他们解释了一番商镇的规矩。 这些商人比蛮夷的要求高多了,他们对于什么干菜之类看不上眼,除了丝绸锦缎,对于瓷器也是爱不释手。 颜汐不得不感慨一句,有钱才有品位啊。色目人、波斯人比起蛮夷,可有钱多了。 当然,他们对于卫国的美食,也很有兴趣,吃了颜汐用花椒等作料腌制的羊肉串、牛肉串之后,还分享了他们独门秘方——胡椒、辣椒。 颜汐坐在酒楼雅座里,看到小二送上来让她观看的那红彤彤的辣椒,真是想仰天长笑,到底还是让她碰上了啊。 她只当不知道,偷偷吩咐小二买下一些。这些波斯人还真敢叫价,竟然一两辣椒要一两黄金。 不过,看到里面还有辣椒籽,颜汐咬咬牙,让小二买了二两下来。等回头她种出来了,就冲辣椒的妙用,非得成倍赚回来不可。 刘衡这边,带了方明义回到衙门,听完方明义转述舒尔扎的话后,明白了舒尔扎的意思。 胡人不满北蛮的欺压,想要和卫国联手,一起将北蛮给灭了。这对卫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但是这种事到底是大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州能决定的。所以,他让舒尔扎派了一个使者,然后,让方明义陪同这个使者去京城,当面向圣上禀报此事。 这事若成了,方明义就是大功一件,封赏是免不了的。 趁着这时候,颜柳也跟着回到京城去。 这次,方明义带着商队走了一遭,受了点罪,可是也狠赚了一笔。 颜汐送他们回京时,又特意准备了一些礼物,让他们带回京城去,这其中,给圣上送礼就得格外讲究,要显示心意又不能落俗套,颜汐索性抄了一张奶茶配方,还有外族的各项精巧的手工艺品,以刘知州的名义让他们带回京城,呈送皇帝做礼品,至于辣椒——她自己还没种出来呢,一点也舍不得流失的。 随着方明义走商宣传,商镇中的外族商队更是络绎不绝。辽州境内大小商人想来淘金,就连附近各州府的一些商人,也想来买一些异国他乡的新奇货物回去卖。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不论对卫国商人来说,还是外族商人来说,都是这个道理。 这下,颜汐说的征税抬高门槛的事,算是得到所有辽州富商的认同。现在,商镇里各项贸易都要备案记档,按照交易金额和货品不同,缴纳不同的税金。 不过两月,这个商镇已经太过拥挤,容纳不了这么多交易的商队了。 第378章 夫人有喜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与汪同知一番商议后,又在另一个块地方圈定了一处,成为第二处进行边贸的商镇,总算分流了部分,减轻了虎狼关这边商镇的压力。 颜汐除了开设酒楼客栈和南北货行外,又开了一家佐料铺,售卖各种混合佐料,什么五香粉、十三香、肉桂粉等等,在北地这种吃肉多的地方,能去腥味的佐料最受欢迎。而那些外族商人,不管回去是吃烤的还是吃煮的,只要吃肉,还是要去腥啊。颜汐让人做了一种小竹筒,盖子上钻孔,只要拔下塞子就能倒,方便携带,去腥效果又好,一推出就受到了欢迎。 方明义这边,带着舒尔扎的使者来到京城后,卫城召集了内阁和兵部,一起接见了使者。 待北胡使者说明来意,想与卫国共同夹击北蛮后,卫城动心了。 卫国与北蛮,打了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北蛮攻,卫国守。 北蛮的骑兵占优,来去如风,卫国也曾出关追击过,但是在茫茫草原上,卫国人不辨方向,反而容易被北蛮偷袭。 卫城让北胡使者去馆驿休息后,留了方明义下来,“你这次出关,看到的情形如何?” 方明义偷眼看了卫城一眼,当年还是城郡王时他见过,如今做了皇帝,增添了几分威严,他低头答道,“圣上,北胡与北蛮也是世仇。小的出关后,看到过北蛮和北胡人打仗,胡人地盘小,而且胡人各个部落一盘散沙,不像北蛮都受蛮王管理,打仗的时候北蛮人骑兵就没北蛮多。” 在来京前,刘衡和颜汐听他说过关外的情形,也让他重新梳理了顺序,所以,他说得还算有条理。 高首辅有些犹豫,“那这使者只是敖汉部落的,岂不是若是夹击北蛮,就是我卫国与敖汉部落出兵?”要是北胡其他部落不出兵,岂不是卫国要挑大梁了? “小的回来时,听舒尔扎说敖汉部落正与其他部落联系,大家一起打。” “此事就交由刘衡处置,告诉敖汉使者,若是他们敖汉部能联合所有北胡部落,与我卫国一起攻打北蛮,那我卫国可出兵。” “圣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臣担心北蛮打败后,北胡趁势崛起……”高世松觉得,要是打败北蛮,结果让胡人壮大了,对卫国来说,可不是好事。 “周洪,你怎么看?”卫城看向周洪。 从议事就可看出,若是联合伐北蛮之事成了,卫国这边必定是周洪领兵了。 周洪自然希望打这一仗,“圣上,依末将看,若是能与北胡联手打下北蛮,对我卫国有利。北蛮已经成为一体,而北胡各个部落各自为政,除了敖汉部,还有克钦部、额米尔部都是大部落,这些部落要想联合成一体,只怕不易。但是北蛮接二连三犯边,边贸路线就在北蛮与卫国相邻,若不将北蛮打散了,就怕北地边贸也要受影响。” 卫城微微点头。这才是他决定与北胡联合的理由。去年刘衡搞的那个边贸商镇,短短几月就上缴了几万两白银。若是在北地多开几处边贸商镇,岂不是又能丰富国库? 方明义出关这一趟走商,他投入的五百两白银,如今可是变成了五千两。十倍利润啊,要是这条商路打开了,卫国岂不是坐在家中,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到手里来? “圣上,但是若想出关打仗,就得多准备粮食与战马。”陈复礼作为次辅,如今管着户部。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就是打的粮山米山面山,而要出关打仗,步兵不行,得靠骑兵。 卫城拿起刘衡写给自己的奏折,“关于战马,刘衡倒是有了主意,他建议从蛮夷手中买马,鼓励民间开设马场,为军队供应战马。” 颜汐去年从北胡手中买的马,被送到了京里来。 刘衡是看着辽州荒了一片地,没那么多人种地,不如索性改成马场?这事梁宇东也曾上奏过朝廷,建议朝廷在辽州鼓励民间开设马场。 陈复礼听到这建议,心中不由一突。与北胡联合的事交由刘衡也就算了,到底刘衡就在辽州占着地利。 马场之事,看圣上这意思,也要交由刘衡管了?的确,在商镇买马在辽州建马场,刘衡也是占着地利。 但是,谈判应该归礼部,权宜之计也该是兵部;而商镇边贸管理,应该归到户部,这不论从哪里开始算都该是户部的事。 边贸商镇啊,眼看开设之后,商税日益增多。这么一块肥肉,怎么能不落到户部手里?很多时候,这些意味着利益。如他们这些阁老们,手中掌握的利益越多,能分给底下人的利益越多,才会有更多人投入门下。 刘衡如今不属任何人门下,他是圣上的亲信。圣上这是要跳开内阁吗? “圣上,刘知州那边,是否要派人过去从旁协助?” 卫城看了陈复礼一眼,“朕记得汪自平是户部给事中吧,有他在辽州帮着,刘衡这点事若是办不好,倒是辜负了朕对他的期许。” 陈阁老还能说什么呢? 走出御书房时,几位阁老们心中都压着事,但是就属陈阁老心中沉重。他的孙女如今是宫中的陈妃,与皇后娘娘同时怀上龙胎,这若一举得男,陈家就得靠着这位皇子了。 可陈家如今,除了自己高居内阁,再没有其他人被圣上委以重任的。陈有福如今外放到南边去,却也只是一个同知,不像刘衡,年纪轻轻就成了地方大员。 边贸商镇,这将会是朝廷的钱袋子。 刘衡若是做好了,凭此将来入朝直入内阁也不是不可能。为了陈家的将来,要么就是将刘衡完全纳入陈家的行列,要么,就是将这钱袋子给抢过来。 陈阁老这边满腹盘算,刘衡和颜汐完全没想过京城中的事,还在忙碌不停。 颜汐打算开马场,自然要与胡商打交道。胡人因为生活条件困苦,男女都一样放牧干活,对女人倒不是很歧视。 所以,颜汐带着阿大、阿二去与那些胡商谈生意,人家也不排斥。 这天颜汐与人约好了在客如云酒楼商谈,她一早带了阿大、阿二和吉祥出门了。 刘衡从衙门赶回家中,一进门,看到刘忠孝媳妇与如意正在说话。 刘忠孝媳妇一看到刘衡回来了,笑着上前冲刘衡屈膝恭喜道,“恭喜大人!夫人有喜了!” 第379章 不许禀夫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忠孝媳妇虽然一直在内院忙活,但是,一直没近身照顾颜汐过。 一来颜汐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内院几个人,除了衙门出钱雇的那几个只忙活固定的事,其他人真是哪里要人往哪里差遣,小到厨房做菜,大到酒楼跑腿,个个都被训成了多面手。 来到应城后,刘忠孝媳妇一直被颜汐安排做内院的管事娘子。她在商镇为生意忙活时,刘忠孝媳妇留在应城做了人情往来送礼接物的事。 这次到商镇来,是想着让吉祥和如意跟在她学点人情往来,就把人带来了。 刘忠孝媳妇是个忠心也有眼力见的。她跟到商镇后,一看吉祥和如意两个年纪小,就事无巨细将颜汐贴身的事也给管了。 这一贴身照顾,她忽然发现夫人的月事好像一月多没来了,刚才有问如意,果然是这样。 刚巧刘衡这时候回来,她喜得连忙报喜了。 刘衡听到颜汐有喜了,就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平日里很好使的脑袋瓜子,居然一片空白。他私底下想过很多次孩子,尤其看到别人家带着孩子逛街的时候,那个眼馋啊,现在,汐儿有喜了!自己要当爹了! 他张了张嘴,“什么时候……”他想问什么时候的事,话出来一半赶紧憋回去,这问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刘忠孝媳妇看着稳重俊朗的知州大人,居然笑出了一口白牙,看着……居然有点憨傻。 所谓情难自禁,大约就是这样子了。大人咳了几声,也没把那笑压下去。 刘衡傻笑了半天,在院子里忍不住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回来的。 今日是杜固家孩子满月礼,他与颜汐一早就说好了,一同过去道贺。 颜汐与胡商约定了今日上午在客如云酒楼谈一下买马之事,所以她一早先出门去谈了。 杜固如今就住在商镇衙门里,从他们家走过去也近。所以,刘衡回家来等她一起去杜府。 现在,想到颜汐有孕了,再一想她那性子,除非天冷或者大太阳,不然不喜欢坐马车的,自己不能在家等着,得去那边接人才放心。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让人冲撞了怎么得了? 什么?有阿大几个在,夫人肯定不会被冲撞到? 刘衡觉得,谁都没有自己可靠,还是得自己去接才放心,“夫人是走路去酒楼的?我要带夫人出去吃饭,可有什么忌讳?” 刘忠孝媳妇笑着说,“夫人日子还短,不能吓到、颠到,不能喝酒,桂圆红枣等活血的都不能吃了,以后百合、薏米这些寒凉的也要少吃……”她念叨了一堆孕妇避忌。 刘衡也不嫌她没有尊卑分寸,不断点头,显然是用心记下了,听完之后,看刘忠孝媳妇没有其他要说的,转身往外走,“夫人怎么还没回来,来人,快安排马车,我接夫人去。” 他脚底生风,大步往院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回来问刘忠孝媳妇,“你怎么知道夫人有喜了?我看她……”他想了想,“不是说有孕之人喜欢吃酸的么?” 杜固之前还托自己去应城挑酸梅,因为这边商镇买的不够酸,他媳妇吃在嘴里没味。还是汐儿动手给帮忙腌制了一罐酸蜜饯呢。 他这些时候,没看到颜汐口味有什么变化啊。 刘忠孝媳妇听到知州大人问这个,笑了起来,“大人,不是所有妇人有孕都会有口味变化的,而且,有些月份浅也还未显出来。” “那你如何得知……” “大人,奴婢刚才问过如意了,夫人已经两月多没来月事了。吉祥、如意两个不懂,夫人只怕也是懵懂……” 如意听刘忠孝媳妇说她是根据月事时间判断的,插嘴道,“刘妈妈,月事要多久一次啊?” 她和吉祥两个都还未来月事,不太懂。 “月事月事,当然是每月一次啊。” “可是夫人……夫人有时是一月一次,有时是两三月一次啊。” “怎么会……”刘忠孝媳妇听到如意的话,下意识想问一句怎么会这样,可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脸色不由变了,勉强解释道,“初潮来了后,大约三四月半年才来一次,不过两三次后都会变成一月一次,有少数时间会间隔短些,或者略久点,大致日子应该都是准的。” 刘衡只觉得心中一阵不安,“要是一直不准,会怎么样?” 颜汐的初潮来得就晚,是十五岁才来的。那时候,他忙着辽州事务,都没能照顾她,就听吉祥说颜汐来的那次腹痛如绞,本来想请大夫看看。可是那时候颜汐能吃能跑能跳,又不耐烦喝苦药,说女孩子都是这样的。他以为真是如此,就没放在心上…… “月事应当是什么样的?”他稳住心神追问道。 刘忠孝媳妇也顾不得这问题是不是于理不合了,连忙说道,“应该当是鲜红色,偶有血块……” “夫人不是的,夫人都是黑色血块……”如意也觉得不对劲了,忙忙说道。 刘衡看向刘忠孝媳妇,“要是月事极不准,又是这样的血块,会怎么样?” “可能……奴婢也只是听说,有些会影响子嗣……”刘忠孝媳妇只觉得后背一阵寒凉,嗫嚅着又说,“不过夫人十五岁才来初潮,也许是还没稳,要请大夫来看看……” 这些话,她是在说服刘衡,感觉更像在说服她自己。夫人才十六岁,要是就没有子嗣……她不敢想以后夫人的日子会如何。 会影响子嗣……会影响子嗣! 刘衡就觉得满脑子是这五个字,还没被大夫看过呢,不要自己吓自己。就像刘忠孝媳妇说的,汐儿来初潮的时候才十五,今年才十六,还是不稳定的时候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吩咐道,“此事不许声张,你们与吉祥三人,守口如瓶,要是敢多嘴,我就将你们卖到军营中……” 军营中,那是营妓啊。如意只是被大人严肃的脸色吓到了,刘忠孝媳妇却是吓得脸色发白,颤抖着声音说道,“奴婢……奴婢三人不敢多嘴。” 刘衡稳住了心神,“起来吧,夫人有没有吩咐你们备礼?” “吩咐了,奴婢已经备好了。” “好,礼物送到马车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刘衡转身就往客如云酒楼走去。 第380章 称呼的问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客如云酒楼里,颜汐与胡商定好协议后,高兴地走出酒楼,正犹豫要不要走路回家时,边上一个声音叫了她,“汐儿。” 她走下台阶,转头看到酒楼右边停了自家的马车,刘衡正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示意她上来。 在商镇这儿,大多数都知道杜固是这儿的衙门长官,认识刘衡的倒是不多。 她笑着走到马车前,叫了一声“二郎哥”,踩着脚踏坐上马车,“是直接去杜大人府上吗?我要不要回去换身衣裳?” 颜汐怕自己与胡商谈生意耽搁时间,出门时穿的是一身石榴红袄裙,看着端庄也喜气,就防备着万一来不及,这么一身过去也不失礼。现在刘衡来接了,她就犹豫要不要回去再换一身了。 “不用了,这身很好看。”刘衡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入手是一阵冰凉。 本来,以为是颜汐衣裳穿的不够暖和。现在,他看着颜汐穿着的夹棉衣裳,外面还披着斗篷。在酒楼里,应该也冷不着,入手却还是这样凉凉的,还有每月手脚冰凉的样子…… “不是说好在家等我的吗?怎么过来了?” 刘衡伸手将颜汐头上的簪子扶正,又帮她理了理鬓发,不知怎么地心就有点疼,“每次出门都让你一个人,我都没陪你逛逛,也……也没来接过你……”这样一想,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下。 自己读书时,汐儿来接过自己。 自己赶考时,汐儿在考场外接过自己。 就连自己为官,每次回家都能发现汐儿为自己留门。 自己……怎么就没接过她呢? 嫁给自己了,自己今年连陪她去给岳父岳母扫墓都没去! 她操持家中生计,还要与蛮夷外族谈生意,自己这个丈夫,做得太不称职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被什么揪住了一样,不是剧痛,就是闷得喘不过气…… “二郎哥,二郎哥,你怎么啦?”颜汐看他紧紧抿着嘴角,捏着自己的手捏得越来越紧,都要把自己的手给捏断了,摇了摇他的手,仔细看他脸色,“是碰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吗?” “没,没事。”刘衡回过神,忍不住将头靠在颜汐的脑袋边,“对了,你怎么还叫我二郎哥,不应该叫夫君吗?” 成亲都一年了,你现在来讲究这称呼? 颜汐抬头瞪了他一眼,“叫习惯了啊。” “嗯。”刘衡给她把斗篷拢了拢,“以后人前要叫我夫君才行。” “好好,我记住了。”颜汐就当他忽然抽疯了,叫夫君就叫夫君吧,她听汪夫人、赵夫人都管自家男人叫老爷呢,这么一想,不由扑哧笑了。 “笑什么?其实,你叫老爷也行。”老爷老爷,听着就好像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一样,感觉他与颜汐已经白发苍苍、携手一生了。 “我在想,等以后有孩子了,我是不是也得管你叫老爷?这样,其他人就能叫孩子少爷了?” 听她笑着谈孩子,刘衡心中就是一抽,又在心里跟自己说道:没事,没事,不要自己吓自己,还没看大夫呢。刘忠孝媳妇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她的话怎么能做准? “今日与胡商谈得如何了?”他转了话题, “谈得差不多了。那个胡商是北胡其他部落的,我听他那意思,他有些马是从北蛮买的。他先卖给咱们两百匹良马,等后面,再赶三百匹过来。”说起这事,颜汐低声与刘衡说起来,“马场我看了一处了,就是养马的人得琢磨琢磨。瘸子说军中有些跟他们四个一样受伤退下来的人,可以挑一挑,里面有些就是养马的好手。这事,还得劳烦知州大人帮忙协调一二啊?” 她抬头眨了眨眼。 刘衡嗯了一声,“回头我就问问梁将军去,他可还欠了咱们粮草,让他找几个人不算什么。” “嗯,今年我想就凑着买一千匹,要是都是良马,六百匹公马四百匹母马。买了马,我们今年商镇赚的得填进去一大半,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唉——等马场办起来了,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养小马驹,那时候就省钱了。” “你若是心疼,就别买了。反正要养马朝廷马场得做这事,我可以上奏折……”刘衡一看颜汐微微皱眉,心中就是一沉。再一次后悔,朝廷大事,他为何要将汐儿牵扯进来?就让她做自己的生意,过得开心些就好了啊。 “没事,钱是王八蛋,今天没了明天赚。再说,我还没开过马场呢,挺新鲜的。我想过了,这马场开了,将来你要是调任,我们就折价卖给别人,要是不能随便卖,就折给朝廷。人家说起来,都得夸我们家忠君爱国。”一个马场,能为刘衡树立多少官声啊。她怎么能不办呢,亏钱都得办,何况目前看还不会亏钱呢。 要是朝廷真的和北胡联手攻打北蛮,她这次买的公马也许就能卖给朝廷军队了。 刘衡听她算着买马的本钱,以后四百匹母马也许明年就能生几百匹小马驹,轻声“嗯”了一声,在她的絮叨中安心地闭上眼睛假寐。 颜汐看着刘衡那黑眼圈,也想叹气。这做官做的,一点没享受到。谁让自己男人要做个为国为民有远大抱负的好官呢? 刘衡假寐没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杜固府上到了。 杜固是再娶的,当初家破人亡,如今有妻有子,算是再将家给安起来了,所以就请了耿长贵等当初辽中县出来的人和刘衡夫妻俩。 满月礼是在他家中办的,也没多讲究,直接花厅中隔了一道屏风,男客摆在左边,女眷在右边,方便大家说话。 酒菜上桌,说了会儿话,奶娘抱了孩子进来。 颜汐看着皮肤还有点红彤彤看着胖嘟嘟的孩子,一下就挪不开眼睛了。那孩子微微睁开眼睛,也不哭,就盯着自己的襁褓看。她一伸手过去,那婴儿居然就抓住了她的食指,别说,还挺用力的,她想抽不用点力气还抽不出来。 杜固夫人看她这不错眼的样子,善意地笑了,抱过孩子递到颜汐手里,“刘夫人抱抱看,这孩子不认人。” 一桌上其他夫人都露出了会意的笑。 有个说法就是成亲还没孩子的妇人,多抱抱小男娃,会容易怀孕,俗称“带喜”,很快也能怀孕生个大胖儿子出来。 有夫人玩笑道,“刘夫人快多抱抱,明年我们就该到您府上喝满月酒了。” 屏风另一头的刘衡听到这话,手不自觉地一抖,一杯酒撒出去大半。 第381章 殷勤催子嗣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屏风这面,女眷们听到那夫人说明年就该喝颜汐家的满月酒了,两桌人都笑了起来。 颜汐身为现代人,又是成亲都一年多了,压根没害羞意识,还抱着那奶娃娃低头香了香。她本来对孩子没有特别执着,可是抱着这软绵绵的一团,闻着奶香味,尤其是那小手小小的肉肉的,抓住自己时,心就软成了一滩水。生个孩子,男孩子让刘衡教他读书写字,还得让舅舅教武功,自己教他各种生活知识;要是女孩子,教点针线活,像婶娘以前教自己一样教她绣花裁缝,然后自己还要教她做菜,做各种美食。 想到孩子们追在自己身后叫娘的情景,颜汐把怀里的奶娃娃又亲了一下。她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受自己受过的苦,孩子会有爹疼有娘爱…… “刘夫人抱孩子抱得好,明年必定要有个大胖娃娃了。”夫人们看颜汐是真的喜欢奶娃娃,更是说笑起来。 屏风这头,耿长贵看刘衡手抖得将一杯酒撒了,笑着说,“看刘大人激动的,明年兄弟们都到应城来贺喜。” 又有人笑道,“杜大哥好福气,有妻有子,终于又把家给安上啦。今日得多喝几杯才行。” 杜固听得哈哈大笑,痛快地拿起酒杯先喝了一杯,“杜某惭愧,一事无成,于国于家无望。叛军作乱时妻离子散,年迈父母抱憾而死。如今又有了儿子,杜家后继有人,香火不断,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将来到了地下,也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了。” “杜大哥这话说的,咱们为朝廷效力,你这建功立业的日子还长着呢。” “就是就是,杜大哥也太谦虚了。” 耿长贵等人纷纷劝酒。 杜固斟满了一杯酒,冲刘衡敬酒道,“刘大人,这杯酒,我得敬您。还是那句话,要不是有您,哪有兄弟们的今日。借着今日的喜事,杜某祝大人瓜瓞绵绵。” “对,敬刘大人,您可是状元之才,得多生几个小才子。” “大人和夫人还得生几个小棉袄,儿女双全。” “对对,起码生他个三儿两女,哈哈。” 刘衡捏着酒杯笑着饮了,道了一声多谢,又笑着说,“如今朝廷对辽州寄予厚望,我分身乏术,家中之事都苦了家中贤妻,怎么忍心再添负担,只盼北地早日安定。” “大人这话说的,再为朝廷效力,也不能耽搁生孩子啊。” “就是啊,大人早点生儿子,再出个小状元。” 耿长贵等人喝多了之后,有人冲屏风那头举杯,“嫂夫人,这事您可不能听刘大人的。” 这边的夫人有人小心地偷眼看颜汐,生怕她羞恼了。 颜汐一笑,大大方方地冲着屏风对面也示意了一下,“多谢诸位大人,待小儿满月的时候,一定请诸位赏光。” 年轻媳妇这么大方的太少见了。不过耿长贵等人都是底层混过的,娶的夫人大多也都是农家女,不讲究高门大族那套。他们就觉得刘大人是好人,就真心实意要祝大人子嗣永昌。所以,听到颜汐的话,众人一片叫好,推杯换盏你敬我干,喝得不亦乐乎。 席间还有人提起各种乡野趣谈,有个夫人还说了有妇人因为不能生育,受尽种种委屈,被婆家休了,结果各自嫁娶后又都有了孩子,“得亏后来生了孩子,不然一辈子怎么过啊。” “是啊,女人家有子傍身才能安身立命,不然如何立足?” 这顿饭吃完,已经是弯月初升,颜汐喝了几杯酒感觉有些热,不肯坐马车回去,要走路消食。 刘衡看她执意不肯,只好跟众人告辞下了杜府的台阶,从吉祥手里拿过斗篷帮颜汐系好。这引得送出门的耿长贵等人又是一阵哄笑。 颜汐看刘衡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都有些不自在了,“我自己来。” 刘衡一笑,也不讲究君子守礼那套,借着宽大的官袍袖子遮掩,将颜汐的手牵着慢慢往前走,马车也不先赶回府,就跟在两人身后,溜溜达达走着,预备着两人要是走累了,还是坐马车回去。 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了,北地入夜之后,却还是没有什么初夏炎热之意,倒是很凉爽。风中传来隐隐花香,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花,商镇的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此处宵禁的时辰也要比其他地方晚些。 两人走过客如云酒楼,听着里面热闹劲儿,颜汐有些得意地瞅瞅刘衡。 “汐儿做生意就是厉害,听说客如云的生意,可是这商镇里的头一份。”刘衡毫不吝啬夸奖。 颜汐被夸奖地很受用。这酒楼真是没少赚钱,尤其是她发现辣椒后,试着做了点辣子面,跟胡椒、盐一起撒到羊肉串上,那滋味一下就将人味蕾吊起来了。 那些胡商卖的都是干辣椒,颜汐已经让人取子找地方试种了。等她将辣椒种出来,还有什么美食是她不能做的吗?辣子鱼、辣子鸡、烤肉、麻辣烫……还有这么多美食的钱等她赚呢。 两人闲聊之间,路过一户人家,里面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还在大骂“你这只不会下蛋的鸡,娶了你真是我家倒了血霉……” 颜汐停了停,听到里面传来轻声的哀求声和哭声,叹了口气,:任何时候,不能生育的女人,好像日子都不好过。 “我让人去管管?”刘衡看颜汐露出同情之色,不由说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你怎么管啊?”颜汐拉了他继续走,“其实还是得女人自己立起来,哭有什么用,不会生就走呗。” 刘衡心中一紧,看她笑得云淡风轻的样子,牵着的手紧了紧。汐儿一向身体康健,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怎么可能月事不调呢?她去年才来月事,刘忠孝媳妇不是说了,不准是常有的事…… 心中这么想着,他看到路边有人卖草药,眼神忍不住溜了一圈,还有一家胡医医馆,胡人的医术肯定比不上卫国的大夫吧? 颜汐看他脚步微停,转头看到是胡商医馆,“怎么了?这家医馆的胡医,据说治热疮之类,疗效特别快,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草药。”她看看刘衡,“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也是来到这里之后,颜汐才知道各国都有自己的医术,就好像现代汉族有中医、少数民族有苗医、藏医等等,医术高的还能药到病除呢。 刘衡摇头,“没有,就是一时好奇了。”走了几步后,他试探地问道,“汐儿想不想要孩子啊?” “想啊。你都不知道,刚才我抱着杜大人的孩子,那软软的,小嘴还会吐泡泡,皮肤嫩得比豆腐还嫩,那个可爱啊,我真是爱死了。”颜汐一想到孩子,有些兴奋起来,“将来我们要是有了孩子,等到清明大冬的时候,我们带到爹娘面前,让他们看看。男孩子要长得白净斯文,读了书穿上圆领袍,看着就很俊……要是女孩子,我要给她梳各种发型,买红色粉色的头绳。我们不要奶娘,我们自己带,你要学会换尿布!” 刘衡看着她的样子,道了一声“好”,若是真有了孩子,他不仅学会换尿布,他也会给孩子梳头带他们读书…… 第382章 给我开点药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一夜无话。只除了刘忠孝媳妇和如意看到颜汐,就有些战战兢兢。 而刘衡这一夜,没有再到前院书房忙着什么公务,陪着颜汐回家后,就守着她消食洗漱,甚至颜汐洗脚的时候他还从吉祥手里将洗脚盆端过去了。 颜汐看了他好几眼,将人抓到自己面前,“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哼哼,你今天这么殷勤,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颜汐撑出了一副悍妇的样子。 刘衡却是将她压进自己怀里,遮掩了微红的眼眶,“我就是觉得……觉得汐儿嫁给我,受了很多苦。” “哎呀你松开,松开,我都要闷死了。”颜汐猝不及防被他按住,感觉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今天也太不对劲了,颜汐低头洗脚想了一遍没什么不对的,难道是看了杜固家的孩子,这男人感性的一面都被勾出来了? 这一夜,颜汐就觉得刘衡做了一回二十四孝好男人,好得让她都感觉不真实了, 第二天一早,刘衡就张罗着要回应城。 颜汐本想留着,待胡商将马送来。 刘衡却不肯,“你若不回去,府中冷冷清清,我一个人待着,饭都没人做……” 堂堂知州大人,府里还有知州府定额的下人呢,怎么会没人做饭啊? “那让刘忠孝媳妇跟你……”颜汐本想说让他带刘忠孝媳妇先回去,可对上刘衡幽幽的眼神,莫名有点不忍心了。 “同僚们都带着夫人在身边,万一回去后有同僚携家眷上门拜会,你都不在。” 听刘衡这带点小抱怨的口吻,颜汐有点小心虚。作为知州夫人,好像她的存在感是太低了。在应城中应酬,她更喜欢待在商镇这儿与人谈生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刘衡的官声才抛头露面做生意,可是,现在其实她自己不出面也不影响什么了。可是她还是喜欢,只有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她才会忘了这是男尊女卑的世道,得到最大的成就感。 要照士大夫的说法,自己这种老是跑外面的女人,应该算是不守妇道了吧? 幸好胡商不歧视做生意的女人,幸好刘衡对自己足够宽容,从不会约束自己。只是,自己不能因为刘衡宽容,就完全不顾忌他的颜面吧。 她想着,点头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城去,刚好回家去歇歇,给你做点好吃的。” 两人坐着马车赶回应城,刘衡还硬是要在车里垫上薄棉褥子,颜汐以为他冷,只好由他了。 回到城里,刘衡半道上下了马车,说要去找汪同知,让她先回府去。 待到马车驶过街道转角,刘衡也不带随从,转身来到一处医馆。他让刘忠孝媳妇打听过了,据说这是应城看妇科最好的医馆。 走到内室,刘衡细细介绍了颜汐的症状。 那老大夫仔细听完,摸了摸胡子,“尊夫人是十五岁才来的月事?” “是,可有妨碍?” “倒也无妨,老朽还曾诊过十六七岁才来的女子。只是,您说尊夫人体寒畏冷,一年多还未能准时,光听您说不敢断定。望闻问切,总得老朽看了人才知究竟,不如您带尊夫人过来,老朽现场诊断一下?” 刘衡一愣,让汐儿来医馆就诊,该用什么借口呢?汐儿太过聪明,稍有不慎就会被她猜出端倪。他不由想起昨夜颜汐云淡风轻的那句“不会生就走呗”,她性子刚强,又一心想要满足娘生前的心愿,要是真是有碍子嗣,她会不会走? 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片刻拿定了主意,“明日我请您上门为我看病,待您上门问诊时,能不能找个借口,为内子诊脉?” 老大夫没想到这人求医还要如此小心翼翼,倒是又看了刘衡几眼,才点头道,“这个容易,听您所说,若尊夫人真有不足之症,病于内必形于外,比如脸色发白、唇色偏淡,手脚冰凉……” 老大夫一连说了几样症状,刘衡听说腹痛如绞、面色发白,只觉得心中又是内疚。汐儿是否有腹痛?每次她看着自己都是笑语盈盈,自己竟然从未发现过? 他从来了应城,真是日夜忙碌,都未能有多少时间与颜汐好好说说话,“那我明日派人来接您。若您诊断之后内子身子无甚妨碍,麻烦大夫当堂开方叮嘱禁忌,如果……”一想到最坏的情况,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如果情形严重,请您务必守口如瓶,只为我开方叮嘱取药就是了。” 老大夫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丈夫,要知道女子要是真是宫寒诸症,必定子嗣艰难,男子看重子嗣,一般男子若是碰到夫人子嗣艰难的,就算不休也得好一顿发作,这位公子居然毫不在乎? 他有些不信,也更好奇他的夫人到底是何等样人了,一口答应道,“公子放心。” “麻烦大夫开些药,让我有些生病症状……” “公子只需说头痛即可……”老大夫吓一跳,也不用做戏做得如此真吧?竟然要喝药装病? “为防万一,大夫还是开一些吧。”刘衡笑了笑,坚持道。 要是没有症状,他怕瞒不过汐儿。 第383章 好人多波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回到家,颜汐想着要吃个新鲜,拿着新买的辣椒做了几道微辣的菜。 不得不说,有了辣椒,菜就更下饭了。 刘衡原本也就吃两碗饭,愣是吃了三碗。 吃好饭到前衙书房处理事情,又喝了几杯茶。 到了凌晨,他开始说有些不舒服,转眼就有些上吐下泻了。 颜汐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给他用辣椒做菜,肠胃不适应了,急得连忙让人去请大夫。 刘忠孝昨夜就得了刘衡的吩咐,派人将那位老大夫请到府里来。 老大夫为刘衡搭脉看诊之后,道了一声无妨,“只是饮食有些不调,待老朽开点药,煎一碗喝下去,就没事了。” 他说得这么肯定,颜汐总算松了口气,起身将大夫请到书桌前开方。 那大夫提笔刚要写药方,抬头看了看颜汐,“夫人可是有月事不调的症状?”嘴里问着,下意识仔细看了一眼这位夫人。 年纪不大,眼神明亮,五官秀丽端庄,只是眉毛稍微浓了些,显然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但是,这夫人的打扮,穿着一身简单的浅绿色缎料衣裙,头上也只戴了一根簪子和几朵珠花,如此简单的装束,比起城中一些富商家的夫人都要朴素,实在想不到这就是新任知州大人的夫人。 他被人领到府里时,才知道原来昨日那位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就是辽州新上任的知州大人。 就凭一眼就看出自己月事不调了? 颜汐还没回答,刘忠孝媳妇在边上守着,听到这问话,上前来说道,“大夫,我家夫人去年才来的月事……” 颜汐点头,刚来大姨妈的一两年里,都是不规律的,这在现代是基本常识吧。 那老大夫点点头,又坚持说道,“月事不调还是其次,我看夫人面色偏白,只怕有些血气不足,来时会有腹痛症状吧?不如老朽帮夫人看看,调理一二?” 刘衡靠坐在床头,接话道,“那就有劳大夫帮内子看看。” 她肚子痛是有的,但是也不严重,除了第一次痛得离谱,后来都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女人嘛,谁来大姨妈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本来想拒绝的,听刘衡都答应了,总不能驳他面子,只好坐下来将手放到药枕上。 老大夫神情不动如山,只是三根手指头搭在颜汐的脉搏上,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颜汐就觉得自己胳膊都要麻了,笑着问道,“大夫,难道我这病比我家夫君的还严重啊?” 刘衡神色一变,叱了一句胡说什么,又看向老大夫,“大夫,可是有何不妥?”问的时候几乎有些颤抖。 老大夫终于收回手,将药枕等东西一样样收起来放回药箱,笑着说道,“夫人身子康健,只是早年有些受寒,寒气淤堵才会造成腹痛……” 寒气淤堵? “是不是宫寒?会不会影响子嗣啊?”颜汐一听寒气,想到现代很多不孕不育的,都说是女人得了宫寒,有些急了。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夫人言重了,您还年轻,老朽开些药为您调理腹痛,免得经常疼痛,人就少受罪些。”说完又瞄了刘衡一眼,“刘大人的症状倒是不碍事,只是要喝汤药的话,得跟老朽回去抓药。” 就这一眼,如一桶凉水当头浇下。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刘衡愣是觉得浑身冷得发抖,接着靠坐的姿势两手藏到被子下,伸手使劲掐住自己的虎口,才觉得缓过劲来,“麻烦大夫了,就让我家管家跟您去取药吧。” 这些话,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只觉得说话的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是记得要这么说而已。 颜汐连忙将大夫送到门口,那老大夫抬头又看了她一眼,走了几步,居然又回头作了一个长揖,“夫人,老朽惭愧……” 从刘知州上任以来,他就听说了知州夫人是前前任颜知州的独生嫡女,颜知州夫妻俩都是好人啊,他在应城中开医馆已经二十多年,就没见过那么为民着想的好官。 盼来了刘知州,这是他印象里应城的第二个好官,也是一心为民,他还曾在去年冬日看到刘大人踩着冰雪回城,脚上的靴子外面都结了一层冰花。 为什么,都是好人啊,为什么好人却会碰上这种事? 他只恨自己学艺不精,竟然不敢保证能看好夫人的病。 刘忠孝取回了一包单独的药,这是给刘衡喝的;然后是几包捆一起的一串药,这是给颜汐的。 颜汐一看这对比,嫌弃道,“本来是给你请的大夫,现在倒好,变成我得喝一堆苦药了。” 刘衡笑着让刘忠孝媳妇拿去煎药,安慰颜汐,“先喝这几包,若是好了也就算了,要是还没好,回头我再请别的大夫来看。” “还要喝啊?这得喝到什么时候?”颜汐一想,“听说月事不调对怀孕都是有影响的,那老大夫是不是没跟我说实话啊?” “尽胡说八道,人家大夫看病,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骗我们干嘛。我估计是你去年才来的月事,今年不调也是正常的。只是大夫说你有腹痛的毛病,这多受罪啊,得请人调理好。” “也是,能不痛总是不痛的好,”颜汐想想也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自己才十六岁,而且大夫是没理由骗自己,好歹自己也算官夫人,骗自己不怕砸招牌啊? 放下这心事,她就瞅着刘衡笑。这人如今一口一个月事,一点不别扭啦? “子嗣这种事,该来总会来的,这是听天由命的事,强求不得。” 颜汐点头,对的,怀孕这事真是说不准,在现代的同事里,有人结婚四五年才怀上呢。不过苦药总得喝了,算了,钱都花出去了,不能浪费。要是真能把肚子痛这事喝好了,也算有价值了。 刘衡看她不再担忧,第二日一早就赶到了医馆。 老大夫一看到他走进内室,双膝跪地,“大人,草民愧对大人,草民学艺不精啊。” 刘衡就看到这老大夫双眼红血丝密布,满脸憔悴,桌上手头脚下全是一本本医书,内室里几乎是无处下脚,这是一夜未睡都在翻看医书吗? “大夫请起,内子的病,真的就……”后面几个字,刘衡哽在喉咙口,却吐不出来。 第384章 一夜风雨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老大夫在刘衡搀扶下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好,“大人,草民昨日观夫人脉象,夫人自幼就有不足之症,少时只怕就失于调理,伤过身体,寒气入体。” 少时就有不足之症……刘衡想到徐穆杰曾说过颜汐当初逃命时掉出马车,被奶娘带走后只怕日子就是穷困,哪里能够有什么调养? 后来在那些人牙子手里,她又想逃跑,挨打挨饿必定是家常便饭。 到了自己家,为了赚钱,她在各村卖布匹,手上脚上都是冻疮,冰天雪地里还到处走,哪里会没受过寒? “若依草民判断,夫人本该十二三岁就来初潮了,只是那时寒气凝结,又忧思过度造成肝经淤堵,当时或许不会觉得有不妥之处,其实却已经是经脉淤堵闭经回血了。” 十二三岁? 是不是在京城自己因为舞弊案下天牢的时候? 自己放出来后,听王七他们提过,汐儿没日没夜地思虑,几乎就没合眼睡过一个囫囵觉,难道就是那时候忧思过虑了? “大夫,内子在十三岁的时候,是曾有段日子忧思太过……” “是,草民观脉象是如此,后来,又应该受过寒,如今是寒气与瘀血相互凝结,看着腹痛之象不算明显,其实却是寒气已深入体内……” “如果幼时调养,汤药即可祛除寒气;若是十二三岁时就发现,药浴针灸也可挽回根治,如今……草民无能,昨夜翻遍了医书,竟然不能为夫人觅得一良方……”老大夫低头行礼,满面惭愧,“大人为辽州百姓尽心尽力,夫人是忠良之后又仁慈爱民,老朽……老朽竟然不能尽一尽心力……” 刘衡心中感觉有一只手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抓住了,痛得不能呼吸,也说不出话,自己竟然没有早发现汐儿的症状,也许在京中时随便请个大夫为汐儿把个平安脉,就能发现了呢?自己为何从未想过要请大夫为汐儿看一下?汐儿赚了那么多钱,哪里会请不起一个大夫看诊? 一想到这儿,他就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 从悲痛中回神,看老大夫痛哭流涕,他哽咽说道,“大夫言重了,这与你何干……”他只觉得再也站不住,无法站在医馆中听人说话,丢下一句,“还望大夫先尽力开方,缓解内子腹痛症状,只要不痛就好了……”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了医馆。 一路上,都是颜汐提起杜固家儿子时的语气。 她说那个孩子软软的香香的,“我真是爱死了。” 她说等他们有了孩子,“清明大冬的时候要带去给爹娘看看!” 她说将来他们要子孙满堂,儿子让自己带着读书,女儿她要自己带着……她还略带点撒娇地说“我们自己带,你要学会换尿布!” 那是第一次,自己听到她用这种带点蛮横无理的语气要求自己干活,那种灵动娇俏的样子,恍如月下仙子。 汐儿在月色下,悄声跟他说她想要孩子…… 刘衡出了医馆,骑马匆匆而过,满脑子都是颜汐的声音,眼前好像都是颜汐的笑脸,为何会这样?为何是自己和汐儿遇到这种事? 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啊——刘衡恨不得仰天长叫,实际上却只能绷紧脸无声嘶吼,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胸中疼痛。 他到了府前,刚下马想要回家,汪同知却从边上冲了过来,“大人可回来了,下官等您多时了。” “等我?”刘衡直瞪瞪看着汪同知。 “大人,大人!”汪同知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大声叫道。刘大人脸色苍白神思不属,是遇到了难事,还是中邪了? 刘衡被他一叫才回过神,“原来是汪大人,汪大人,是找我何事?” “大人,下官刚从辽中县回来,辽中县那边浑河大堤已经修好……” “哦,修好就好……”刘衡无意识地应了一句,“汪大人,我今日有些精神不济,先回府歇息了……” 汪同知一听,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刚才不是听说大人昨日还请大夫看过嘛,自己真是高兴得糊涂了,“下官听说大人昨日请大夫看诊了,还未问候大人。” “无妨,只是有些脾胃不合而已,明日……明日我再寻汪大人说话。”刘衡说着,将马交给长随,冲汪同知示意,自己就走进了府中。 汪同知就觉得刘知州今日有些不对劲,平日里最是严谨守礼的人,今日看着有些心神不属,可能真是昨日病了今日还未好吧。他只能先回衙门去了。 刘衡回到府中,什么也没做,就守在书房中翻阅各种典籍,甚至还让刘忠孝去买了一本《伤寒论》一本《神农本草经》回来,躲着翻阅了一日。 入睡时,他又盯着颜汐喝完汤药泡脚,才一起躺到床上。好像除了刚成亲那三日,他们还从未像这两日一样能同时躺到床上歇息。 “二郎哥……你怎么了?梦魇了?”睡意朦胧中,颜汐就觉得刘衡好像在不停地颤抖,好像还有轻轻的呜咽声,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做噩梦了?她连忙推了推人将人叫醒,听他没说话还没醒,急得一手撑在床板上,起身就想点灯起来查看一下。 刘衡“嗯”了一声,伸手将她的手拉回被子里,又将她整个人都塞回被窝,压低了声音,用气音回道,“嗯,可能是这几日骑马太累了,做梦梦到自己还在走路呢。没事,睡吧。”说着将她的被子掖了掖,免得肩膀露出来。 “哦。”颜汐打了个呵欠,帮他揉了揉胳膊腿,低声嘟囔道,“明天起来给你捏捏,我就说老是骑马坐马车也不好,要多走走路……” “嗯,好,睡吧。” 颜汐翻了个身,整个人缩到刘衡怀里,拍了拍他胸口,不知说了句什么,很快就又睡着了。 刘衡抱着颜汐,睁大了眼睛,生怕眼睛一眨,在眼窝里打转的泪水就会流出来。其实,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喉咙也哽到不敢多说话。 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一阵一阵的风吹到窗户纸上,发出沙沙声,很快,就有闷雷响起,闪电将窗户都映亮了。 夏日雷雨,没有带来什么清凉的感觉,只感觉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一夜静听风雨声,明日,多少落花碾落尘土? 刘衡很想死死将颜汐压到自己怀里,又怕吵醒她,只能僵直着手臂不动弹,仰头看着头上的黑暗,心里一遍遍叫着:汐儿,没事的,没事的…… 第385章 他想要辞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阵电闪雷鸣,风雨声声,一点也没扰到颜汐的好梦。 等她睁开眼睛,发现刘衡居然今天也还没起床。 刘衡正在垂下眼睛看颜汐,颜汐冷不丁睁开眼睛,两人的眼神就对上了。他慌忙转头,移开眼睛。 颜汐却已经看到了他红红的眼圈,“你眼睛怎么啦?怎么肿了?” 刘衡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夜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我被吵醒了,就再睡不着了。”喉咙有些沙哑。 “昨晚打雷啦?我一点也没听到。”颜汐睡得太熟,“今天有事吗?没事你再补会儿眠,别想有的没的了,这种时候下雨是正常的,夏天嘛,就是雷阵雨的天气。”她看刘衡摇头示意今天没事,起身套上外套,帮刘衡将被子又压了压,等会儿拿两个鸡蛋过来给他滚滚,这眼皮肿得没法见人了。 刘衡本想拉她再躺会儿,颜汐已经利索地收拾好起床了,他哪里还肯躺着,掀起被子起身,“那我也起身吧,等会儿吃完早膳,再去衙门里看看。” 早饭是刘忠孝媳妇准备的,姜丝红枣炖蛋汤,一笼小笼包,还有葱花饼。 颜汐喝了一口蛋汤,就喝到了一股辣辣的姜味,“怎么早上喝起姜汤呢?” “奴婢是想着昨晚下雨,难免有湿气寒气,喝点带姜丝的祛祛寒。”刘忠孝媳妇小心回了一句,又小心翼翼偷看了刘衡一眼,自己会不会做的太明显了? 颜汐其实就是随便问一句,早饭换个花样倒没什么。 “早上倒是应该喝点驱寒的,大夫说越是夏日越容易寒气入体,”刘衡接了一句,“不过老是姜丝不好喝,以后可以做点胡辣汤、酒酿圆子……” 他一口气报出七八种有驱寒作用的食谱,刘忠孝媳妇连忙恭身答应,一一记在心里。 等两人吃完,送他出门时,看着湿滑的青石板,再看看枝叶被风雨摧折的样子,颜汐终于相信自己真的没听到打雷声,还真的下了一场雷阵雨啊。 刘衡走到门口,转身嘱咐她,“刚下过雨,外面湿滑,出去别走路也别坐轿子,要坐就坐马车,让吉祥和如意两个守着,阿大他们也得带着。最好,太阳出来后再出门。” “嗯,我知道啦,你快去吧。”颜汐有点受不了这人忽然变黏糊的样子,赶紧赶人。 她回到应城,其实也还忙着呢。首先就是要在这边建立一家肉类加工作坊,从外族买了那么多马羊,天热运到南边不现实,加工成肉干、肉松等各种肉制品,运到南方去,既能赚上一笔,又能趁机从南方返程时买回来各种粮食。 这个作坊要建起来就不是小工程,她已经在郊外买下一块田庄了,接下来就得试验怎么做肉干、肉松的比例,务必让庄子里的妇人都能记着,上手就能做出来。 刘衡到了县衙,再是满腹心事,也得处置地方政务。雷阵雨后下雨的地方有没有田地积水,各处有没有出现旱灾苗头?这些都不是小事。 还有他作为试验种子收上来的那些高产种子,发放之后种下来出苗率如何? 还有从澄州等地返回的灾民安置,农具都还没能发放到户。 说起来,还是得筹钱。 刘衡回到家里一句不提遇到的难题,为了筹钱,刘知州恨不得四处托钵化缘。圣上奖赏的十个善字早就分发完了,那些豪绅富商们也出了一大笔银子了。他总不能为了救济穷人,就随意“劫富济贫”,就想了其他办法,比如,办诗会会文。 新皇登基,也许会开恩科。要赶考,除了肚子里要有货,还得有前辈的经验才能事半功倍。而刘知州是什么人?状元及第,天子门生。 刘知州的诗会上,做的文章就能当堂呈交上去,他也会当堂点评一二。这一二句点评是什么?是经验的结晶啊。 而且,刘衡可是知州大人,能在知州大人的诗会上有个座位,这是何等露脸的事啊! 所以,应城的文人墨客、书生学子们,个个都想来参加,就连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那些附庸风雅的富人,也想来坐一坐,沾点文气。 对这些人,刘大人统统来者不拒。他每天下午都办一场诗会文会,但是,跟大家说好了,来参加之人,第一个要收茶水费,入场一份茶点一壶香茗,就是十两银子;第二个就是所有的点评要收费。嗯,端看文墨水平,上佳的水平刘知州若是觉得一字都改不了的,第二笔点评费您可以省了。若是知州大人给改过文墨了,那不好意思,改一次收一百两润笔费。 当然,要参加聚会的都是自愿报名争取名额。知州府衙的角门那儿,专门摆了张桌子,一个文吏就是收报名费的,凡是报名的,先收一百铜板。 什么?您嫌一百铜板辱没身份,要多给? 文吏对您肃然起敬,里面起身拿出一叠签纸,“离知州大人最近的位置十两,第二排八两,第三排五两,第四排您就随意给吧。” 每场诗会只限二十个人,有些人为了抢到离知州大人最近的位置,都特意砸钱预先抢订了。 于是,每日知州府衙的角门处,就会有一处奇特的景象,一群小厮管家长随在那排队,时不时就有人惨叫“啊?明日头等座没了?那我订后日的。” “不会吧?普通座得等十日后了?那我……我能买个加座不?我家公子可以自带板凳。” 刘衡上午处理衙门里的事务,下午忙着到诗会上点评文章,晚上回家盯着颜汐喝药,七八日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脸颊也瘦削下去,眼眶也抠下去了。 颜汐每日刘衡出门就跑到田庄去试验,待到刘衡快下衙时才回家,这天早上睁眼一看刘衡,吓了一跳,“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人都要瘦脱形了? “公事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如今一切还算顺利。” “那是官衙里有人跟你作对?”要是有人想玩职场内斗,她经历过,能给出主意啊。 刘衡又是笑着摇头,“没事,都很好。我只是,想早些将事情处理好,上不负皇恩浩荡,下对得起辽州黎民百姓。”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他如今很急很急,急得恨不得马上将辽州百姓安置好,然后,他就想——辞官! 第386章 这一手太损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若是刚考上秀才,哪怕是刚考中状元时,有人跟刘衡说他有朝一日会在知州任上生出辞官的念头,刘衡肯定会觉得那人疯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他自幼勤读诗书,总想着光宗耀祖,总盼望着自己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但是,这一切,忽然之间,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那家医馆里,老大夫让医馆的人带话,他要出去拜访老友,再寻良方。那位老大夫,又给留了新方子,却惭愧自己无法为颜汐根治,觉得自己老友比自己医术高明,要去寻访一二。 刘衡忽然就想,对啊,他应该趁着年轻辞官,带着汐儿去寻访良医,就算最后还是治不好,一路红尘相伴,赏遍世间美景,也不枉此生了。 可是,还没等刘衡递交辞呈,京中先传来了信。信是周洪和颜枫先后送来的。 京城里,有人非议,说应城的刘知州大肆敛财。开始只是有些传言,后来有应城这边的人送上密信,揭露刘衡逼迫富商豪绅捐款、借状元之名开办诗会文会敛财,沽名钓誉,不顾朝廷体面。 御史们本就风闻奏事,如今还有了密信实证,马上就有御史参奏刘衡贪赃枉法、不择手段。 这后面,若说没有后族与陈妃身后陈家的影子,自然不可能。陈次辅这一次没有阻止参奏。 今年,陈妃娘娘肚子争气,居然早产生下了皇长子,而皇后娘娘虽然生下了嫡子,却是皇家的次子。 也许,有人是觉得刘衡身为辽州这种朝廷重地的地方大员,交好梁宇东这样的边军大将,朝中还有周洪、颜枫这种武将,文官更有受过与善茶棚恩惠的各种后起之秀。如果能借此事,先压一压,再伸出橄榄枝,所谓欲扬先抑,若能趁机让他站个队交个好,也是一桩美事。 有御史带头后,朝廷中参奏刘衡的人越来越多,有陈次辅的人,有依附后族的人,还有纯粹看他不顺眼或者当年因为徐首辅之事得罪的人。 当然,为刘衡辩解的人也很多。有澄州知州裴秀、有朝中的御史,有同安府出身的各位官员……而最打眼的,就是如今的朝中大将军周洪。 周大将军早朝上听一位户部官员之乎者也、噫吁呜呼一通拽文,跪在大殿上痛哭流涕,气得出头指着这老骨头就骂,“别净扯这些虚的,我看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吃饱了撑得你狗拿耗子,你既然这么为社稷尽忠,怎么没看到户部往辽州运钱运粮?有在这哭死的劲头,你就来句痛快话,辽州安置流民,人家刘知州之前上奏说缺三十万两银子,你什么时候给?” 那户部官员被骂得呆住了,“臣只是就事论事,周将军为何要扯开话题……” “扯你娘的狗屁,人家辛辛苦苦干活,你们户部收边贸商税的时候没夸过人一句话,拿封狗屁不通的信件就当证据?要信这个,我晚上写信把你家堆满信不信?” “大胆,圣上,臣参奏周大将军御前失仪……” “你才闭嘴!”周洪底下的将军不干了,“刘知州多好的官,人家为了丰盈国库,家里人都派出去为灾民买粮,这时候怎么不见你们给钱?” “就是,密信是信,澄州裴秀的奏折就看不到了?眼睛出气用的?” “裴秀与刘衡有师生之谊……” “令郎好像就是当年舞弊案被撤了名次的吧?”马上就有人揭老底。 “你……你血口喷人!” “你挟私报复!” 一时间,金銮殿上,文武官员吵成一团。 武将骂人粗俗,可是御史台里、翰林院里,还有年轻的御史、进士们也在加入论战,这些人可都是文采斐然的,骂起来又文雅又见骨,有指责户部失职,有说工部未出修大堤的钱…… 下了朝,颜枫从京郊大营中告假来到京城,他在京中结识的人不多,能马上求见的就是周洪。 “周将军,我想要为妹夫上折辩解……” 周洪摇头,“刚才我与府中幕僚商议过了,今日早朝上,圣上一句话没说,显然是在等辽州的消息。我们一来离那边太远,二来也不知道详情,先等等。” “可是,那些人颠倒黑白,会不会影响他?” “你放心,真要到为刘衡上折子的时候,我头一个就签名字。” 周洪一直觉得自己欠着颜汐一条命呢,后来平定叛乱,也等于是承了刘衡的情,白接的功劳一样。在他心里,一直将刘衡和颜汐看成亲近晚辈。 至于颜枫……他笑着拍拍颜枫的肩,“小枫啊,你这一身武功,就待在京郊大营可惜了啊。圣上要是与北胡商定要共同夹击北蛮,要不要跟我去关外打一仗?” 去关外打仗? “我跟你说,人家文官升官是靠资历,咱们武将升官靠的是军功。你窝在京郊大营,窝一辈子能有个屁功劳,当个主将还得是命好。” 自己若是能上朝,就不用听别人传信的,就能像周将军一样,站在金銮殿上为妹夫他们辩解了吧? 颜枫一握拳,“末将听将军的。” 周洪哈哈大笑,一拍颜枫的肩膀,这人终于被自己拐带成功啦!哈哈哈,这么好的将领苗子,他早就眼馋了。 周洪安抚了颜枫,又进宫去求见圣上。 卫城看他满脸喜色,“怎么,今日在金殿上骂得痛快?” 他这个皇帝还未开口,周洪就在殿上大杀四方,带着一群年轻官吏们舌战群儒,那骂战的结果么……还不赖! 卫城心中有些阴暗地想,朝中这些重臣们,就是欠骂。他一个皇帝不能骂,周洪这群人骂得痛快。 “圣上,那哪能啊。您是不知道,末将真是气死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末将是不信刘衡会贪墨……”周洪难得任性地来了一句,“末将觉得,圣上您也不会信的。” 卫城将御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推到一边,都是各地参奏刘衡的折子,懒得再看,他端起参汤喝了一口,“嗯,朕不信,所以,朕将那封什么密信丢回辽州了,让刘衡自辩!” 周洪一愣,半天后扑哧一下笑了,这下那个写密信的该睡不着觉了,圣上这一手太损了。 第387章 他说我不育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卫城将那封告密的密信连同让刘衡自辩的旨意一起发到辽州。 刘衡只要不是傻的,就该明白圣上的意思了,一是这告密信谁写的朕让你自己查,二是朝中这么多人弹劾你,你自己快点提交证据来给自己正名。 圣上的旨意到了应城,应城官场炸开了锅,人人都在骂那告密的不是东西。 颜汐听到消息,匆匆从城外田庄赶回府里,急忙去找刘衡,“二郎哥,是不是还是缺钱?” 刘衡看她小跑得气喘吁吁,扶她到桌边坐下,倒了杯热水,“不急,先喝点水缓缓。” 颜汐接过杯子喝了两口,“你办那诗会文会,一场也不过千把两银子,算了,别办了,费那力气干嘛。”她拿出放在袖子里的荷包,“这儿是五万两银票,你先拿去用吧。” 刘衡打开看了一眼,笑着说,“这若不是你给的,我就得高兴疯了。” “我给的怎么了?” 刘衡抓起颜汐的手,放自己嘴边碰了碰。这双手没有高门贵女的白嫩细致,什么指如削葱根、纤纤作细步都挨不上,她的手上还有一股做肉干浸染的牛肉香味。要是岳父大人还活着,汐儿必定是千宠爱万珍重般娇养着,跟了自己,好像就从没娇养过一天。 听颜汐还很不明白地问“我给的怎么了”,刘衡就把她的手紧紧捂在自己的手心里,“每日看你起早贪黑地忙碌,这钱自己都没花上多少,尽填给我这个无底洞了。你好歹还是个有封邑的县主呢。” 颜汐那百户的封邑,她还真没上心过,除了让老乌头按时去收租外,什么都没管,“我乐意添给你。” “嗯,那以后,要是得靠汐儿养我,想来汐儿也不会嫌弃我的。”刘衡看颜汐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忍不住就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颜汐一愣,脱口而出:“一直是我在养着你啊。”说的好像他养过家一样。 刘衡一噎,这话怎么这么真实呢? 他仔细一回忆,还别说,就靠他那点知州俸禄,真不够养家糊口的。不对,他正经当上知州才这一年多,县令那点俸禄养家里的长随都不够。当上知州了,那俸禄好像也没拿回家过。 刘衡不由使劲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俸禄都到哪儿去了?好像连他自己都没花到过? 颜汐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刘衡俊脸微红,将她往自己胸口一按,“那以后,汐儿还得继续养我了,我打算辞官!” 颜汐乍一听到,吓了一跳,“好端端怎么提到辞官了?”依她对刘衡的了解,他是有大志向的人,怎么忽然提起辞官了?“就因为被人弹劾吗?哪个有本事的不背后被人说啊?弹劾怕什么?有人弹劾说明你在朝中有人关注,这叫在御前刷名声。只要证明弹劾的事都是胡说八道,那你不就等于刷了几遍存在感了?” 被弹劾还这么解释? 刘衡自问思维敏捷很能跟上颜汐的想法,也被这话唬得一愣,然后忍不住低声笑了,有汐儿在,好像任何事情都不是事情了,是吗? 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谁还能如汐儿一样对待自己?那自己,就更不该让她陷入为难境地。汐儿曾感慨这世间女子不易,他看到的更多。有多少女子,因为无子被夫家嫌弃?而更多恶意的人,听到女子不能生养,就会恶意歧视诋毁。 汐儿这么骄傲的女子,为何要承受那些流言蜚语? 而且,他害怕,他怕若汐儿知道自己不能生养后,会求和离离自己而去。也许她会觉得对不起盼着孙子的娘,也许她会觉得不想再忍受流言蜚语,然后——离开。 时至今日,他已经明白,不是汐儿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汐儿。 他愿意为了汐儿抛下这功名,他们去寻医问药,去游山玩水,若是真的治不好,那么两人作伴,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听颜汐还在劝自己莫为了被弹劾而辞官,他叹了口气,伸手圈住她,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神情,“来看诊的老大夫,你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给我开药的?” “是,就是那位老大夫。他后来找到我,跟我说,说我受过重伤,看着已经调理好了,但是内里失于调养,我可能——不育!” 怎么会呢?难道是天牢那次? 可是那时候大夫都说没有后遗症啊! 颜汐一听想要抬头说话,刘衡却还是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吐出一口气,连话语都有些哆嗦,“汐儿,我想辞官,我们出去求医问药,然后,也看看各地风景。一想到以后可能没有儿孙能帮忙,我就想着趁我走得动,我得陪你先去走走看看。” 每个字,他都说得很痛苦,感觉说的那些,都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心口往外拽。他替颜汐感到彻骨的痛,替自己和汐儿可能没有孩子感到痛苦。女子不孕要被人讲究,而他,决定将这事揽了。 他说完之后,颜汐就觉得自己头顶一热,感觉到湿气,是刘衡在哭吗? 她用力挣脱刘衡按住自己脑袋的手,使劲抬头,看到刘衡果然是满脸泪水。 一时间,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王氏过世守灵的那个晚上,那时,跪在王氏灵前,刘衡也是这样泪流满面,抱着她哭着说,“汐儿,我只有你了!” 她那时感觉心疼,现在,比那时更加心疼,“别怕,二郎哥,没事的,也许是那老大夫误诊了呢……” “那老大夫,是应城最好的大夫,他发现治不好我,在医馆留了封书信说要为我寻医,不会误诊的……汐儿,我——对不起你!” 竟然不能有孩子?颜汐觉得鼻子一酸,感觉眼眶一热,但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泪水压下了。 她伸出两只手,环抱着刘衡,柔声说,“没事的,二郎哥,没事,我陪着你呢!” “我,我只有你了!”刘衡也使劲回抱住颜汐,那力气,好像恨不得把人勒进自己身体里。自从娘过世后,他就只有汐儿了。只要汐儿不走,怎么样都好,他什么都不在乎。 第388章 我们有法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屋子外,有风吹树叶发出的微微轻响。屋子里,却是一片安静。 刘衡和颜汐从未如此失态过,青天白日,就在小厅中依偎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鸟啼打破了这片寂静。 颜汐抬起头,掏出自己的手帕为刘衡擦了擦脸。自从成亲后,应该说是见过杜固家的孩子后,她憧憬过好多次要是自己生了孩子会怎么样。 现在,刘衡告诉自己,他可能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对男人来说,这是一种羞于出口的事。 而对刘衡来说,这更是一件憾事。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辞官去寻医问药? 若是能找到良医,治好二郎哥的病自然是好的。但是,要是没有治好呢? 那时候,他会不会失望之下一蹶不振? 别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有不育的男人,因为压抑和过分悲痛,引发了心理问题。 这种时候辞官,不是放任刘衡胡思乱想吗?还是得有事情让他做才好。 颜汐拿定了主意后,开口说道,“二郎哥,我想,要是为了这事,我们更不能辞官!” 刘衡一愣。 “你想啊,天下的好大夫,可都在京城在那太医院里呢,我们要求医,还有比那更好的地方吗?所以,你不能辞官,咱们还得好好干,争取尽快做京官去。” 刘衡看着斗志昂扬的颜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颜汐也不用他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就那一个老大夫说你可能不育,我们就信了?等以后,我们回到京城,找太医看。要是太医还看不好,我们再辞官,去寻访民间神医。” “再说,生孩子这种事,其实我挺害怕的。你看杜夫人,生完孩子后,你是没看到,脸色蜡黄身材也走样了,我一想到我要是变成那样,你嫌弃我怎么办?” “我怎么会嫌弃你?” “这种事嘴上说的哪里做得了准?真嫌弃的时候你也管不着自己的心。不是,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也不太想生孩子,你看我月事还不准,人家说像月事不准的,怀孕更受罪。” “我们以后找大夫看,等到你三十多了要还看不好,我们就去领养个孩子就好了。”颜汐拿出了刘族长写来的家书,“你看,族长信里还提到去年村里又添了几个娃。你要喜欢族里的孩子,我们就去族里找个人家领养一个。你要是觉得族里没看得上的孩子,我们就去慈幼局到人牙子手里挑。” “自己生还没法挑,老天爷赐什么样子我们都得接着。可是这领养就不一样了。想要男孩我们就养男孩,想要女孩就养女孩,要是高兴,我们可以养个三男两女。而且,领养可比自己生靠谱,我们可以选聪明伶俐漂亮的,大眼睛、小嘴巴……喜欢什么样就能挑什么样!” “我们也不怕领养的孩子不孝顺。这世上有孝道压着呢,再说只要我们好好教,肯定能把孩子教得很好。” “我们也不用跟人说,等以后要领养的时候,我们就到外地远的地方去,住个一年半载,抱着娃娃回家,就是我们两个生的。” 这样也不用感到难堪,省得被人议论自己不会生需要领养。 颜汐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露出了笑容,“我们要是打算养个五六个,你教他们读书明理,我就多赚钱,让他们从小就能安心读书。我们要是回村里住,得把房子再修修,现在老宅都没个花园,以后孩子们要玩,我们得修个漂亮的花园……” “哪里需要什么花园?咱们家就靠近后山,要看景出门到后山就能看到了,要看水门口就是明溪……”刘衡听着颜汐的描述,好像看到了一群淘气的孩子在闹腾,听她说修花园,不赞同了。自己小时候就觉得后山就是自己家的后花园。 “那不是你好歹是状元老爷嘛,总得装个样子。” “嗯,听你的,我们就造个花园。”刘衡看着颜汐兴致勃勃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他小心翼翼问道,“汐儿,你真的不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吗?” “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我赚了这么多钱,万一生了孩子没熬过去,那不是便宜你了?”颜汐想到现代的名言,“等你娶个续弦,有后娘就有后爹,哼!到时候真的是住我的房子睡我的男人,还打我的娃!我想想都得呕死!” “你……你真是……妒妇!”刘衡听着颜汐的话,嘀咕了一句,却忍不住也挂上了笑,又小心问道,“汐儿,会不会怪我?” “这有什么好怪你的。我们是夫妻啊,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你的。” “只是因为娘?”刘衡第一次觉得有些失落。 “不止因为娘,还因为你!”颜汐踮起脚也啄了他一口,“二郎哥,除了你,再没人会答应让我这样抛头露面地折腾生意,你是天下最好的夫君!我得看住你,不能让人把你抢走了。” “胡说!”刘衡训了一句,只是那语气里却是挡不住的笑意,俊脸都有些微红了。 颜汐却是两手捧住他脸又是一亲,“是真话,这么好的夫君,再找不到了!” 刘衡被夸得不仅脸红,耳朵也红了,心里如浸了蜜一般甜,又觉得连日的担心终于洗刷一空,仿佛春回大地,他只低声嘱咐,“汐儿,那你可得记着,不能怪我,不能嫌弃我,不能离开我!” 颜汐如小鸡啄米一样狠狠点头,又觑着他脸色,轻声说,“夫君,那我们别辞官了,先将这些事做好,等回京的时候我们就求太医再给看看。要是太医说不行,我们就马上辞官。” 刘衡从辽州做到京官,就算卫城这个皇帝看重,三年一任肯定要做满的,现在是第二年,她趁着这一年多时间里,先想法子寻访民间大夫。等到回京时就看太医,要是太医看不好,立即辞官,省得刘衡在京城受同僚非议。 太医要是看不好了,她就按照自己打听到的民间大夫,像刘衡说的,一边寻医问药一边游山玩水呗。 要是还看不好,路上就开始收留孩子,选小的几个月的那种。回到阳山村,刘衡若是不愿让人知道不是亲生的,她就说是路上生的,谁还能知道怎么的?这都不是事儿。 第389章 用事实说话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小心翼翼劝了好久,她知道刘衡的抱负,怎么忍心他的抱负尽付流水?而且,她也私心猜过,刘衡可能是怕自己不育之事被漏出去,不论古代现代,没有男人会不在意。 所以,她也想过了,真要到时候,自己就承认是自己无法生养,保住刘衡的面子。反正女人不会生养,最难过的是被公公婆婆骂。在她这儿,上无公婆,下无姑姐,只要刘衡不休她,谁能把她怎么着? 劝了刘衡后,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如果他们注定不能有孩子来继承,那就让刘衡的政绩被人称颂。 刘衡不知道颜汐的主意,他只是听到颜汐的主意后,觉得那法子太好了。反正他是无法生育了,到时两人领个孩子,谁能管他?刘氏族人吗?若是涉及汐儿,他不在乎用手段压服那些族老们。 两人都暂时了了一桩心事,开始面对眼前圣上让人送来的旨意——自辩。 所谓自辩,就是给刘衡一个机会,你自己说说他们是不是冤枉你了?你有什么证据觉得他们冤枉你了? 刘衡找来汪同知,让他整理了档案资料。颜汐带着吉祥、如意盘了账,几天后,刘衡的自辩折子快马递交京城,一个字没有多写,送上了一本账册、一本辽州政务安排表。咱们不说空话,用事实说话。 政务安排表上,写了刘衡对辽州的发展计划,哪些已经进行,哪些计划进行,每样计划预计要花费多少银两、要耗费多少人力和时间。 而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了他从踏入辽州第一天、也就是到新野县上任收受盐商第一笔银子开始,到如今应城办诗会文会的收入,到他在新野支出第一笔徭役费用,到如今开渠修堤的费用,一笔笔收入和支出,让人看到了他所做的每件事情。同时,账本上,还附有刘衡自己的所有俸禄花销明细。 账本上,明显是入不敷出,而这些亏空的钱,都是颜汐赚的钱填进去的。 账册送走了,刘衡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已经到了七月,去年为了增产收集种子、让老农们到处传授经验,精耕细作,加上还有新挖的沟渠,辽州境内各县,田产都有了增收。 试验种植的那些种子,虽然没有都达到亩产四百多斤,但是,整体都达到了三百斤以上。而正常耕种的农田,良田亩产平均也达到了近三百斤。 一亩地总算能多收几斤粮食了,对农民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喜事。 而且,刘衡又督促各家收完粮食后,开始种萝卜等各种蔬菜,瓜果半年粮,菜也是能填一填肚子的。 虽然不知道这种增收是今年老天爷帮忙,还是粮种问题,还是老农们到各县传输经验带来的作用,刘衡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也不枉费填进去那么多银子。 等到辽州最后一个县秋粮产量报上来,应城知州府衙一片欢腾,今年,辽州的粮食产量是府志有记录的二十年来最高。 百姓们缴纳秋粮税后,居然还能家中剩下粮食,一家家喜极而泣,冲着应城方向磕头。 老天爷保佑,咱们辽州终于又有一位好知州,他让我们冬天不会饿死了。 连年困苦、兵荒马乱后,百姓们的要求其实很低很低,他们只要纳税之后家里还能剩个三五斗粗粮,还不用喝凉水果腹,就觉得自己的日子好过了。 这种好事,当然不能锦衣夜行。刘衡又另外写了一道奏折,将辽州目前的人口情况和粮食产量、亩产提升等事情一并写了进去,让人快马加鞭,将这道奏折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这道奏折,和之前的账本,前后脚到了京城。 他神采飞扬地告诉颜汐,“总算没有白白折腾,百姓们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又掏出了自己临摹的密信,“汐儿,你猜是谁写的这封密信?我查到了。”圣上将密信原件给送到刘衡手里,不就是给他查这个人的机会吗?或许,这也是一种考校? 颜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看着那封密信,不由笑了,“二郎哥辛苦了,别管这种小人,他既然喜欢上达天听,那就让他看看律法吧。” 以前,面对徐首辅时,他们是没有能力只能忍气吞声。现在,他们早就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为何还要容忍这种阴沟里的老鼠? 有与善茶棚和与善脚力行在,要查出什么人从官道驿站往京城送信并不难。 这种密信,肯定是派心腹之人亲自送往京城的。而这些时候里,只有赵推官夫人的陪嫁管事,骑马去了京城。 这位赵推官,主管刑名问案。也许,他觉得自己被架空了,也许是因为觉得刘衡重用汪同知而未笼络他。而赵夫人,更是看不上颜汐一个农家女出身,居然比自己还会摆谱,一会儿弄什么粥棚,一会儿捐什么银子,带累自己也得捐银捐物。捐了还没个好,百姓们说起来,都是知州夫人心善、知州夫人记挂百姓,她捐出去的钱粮,连个响儿都不会有。 夫妻俩一合计,分头收集了证据,又誊抄了密信送往京城。而且,自以为这事做得万无一失。 卫城在京城收到了账本后,自己翻了翻,尤其是看到最后写着:宜嘉县主为造福百姓,先后共计捐出白银二十万两,粮食一万担。 他将账册丢到了户部尚书面前,“朕从不知道,国库空虚至此,竟然要让弱质女流拿嫁妆钱填补百姓、兴修水利!” “圣上,臣以为应该派人去辽州查实,若奏报属实,当嘉奖刘永均。”陈复礼带头表态。 卫城微微点头,陈复礼该识趣的时候,还是很识趣。 陈次辅明白,圣上是需要为刘衡创造一个机会,向朝中官员们证明他的清白和能干。下朝之后,他还让陈有福以旧友同窗的身份,给刘衡写了一份信,提前通知了朝廷马上就会派官员来查证账本真伪,卖了一份面子。 而卫城果然很快下旨,命户部一名主事官员去辽州核查账本真伪。 第390章 给根胡萝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京城派出来的是个户部从五品主事郎官,姓也姓得好,姓严。 刘衡接到陈有福的信后,淡然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等到严主事到了应城,他照着规矩,带着汪同知等人迎接。 严主事来查账前,皇帝将他召到御书房,只交代了四个字:如实查账! 所以,他到了应城,听到刘知州率众相迎,下马之后,冲刘衡拱手,“刘知州,下官奉旨来辽州查证,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他来之前,也做足了准备工作,包括那封密信和刘衡的账册,一路反复对照查看。进入辽州后,一路留心,发现这边的百姓生活依然穷苦,但是,怎么说呢,就发现他们穷虽然穷,但是那股精气神,好像比起其他地方要好。 百姓们,比如京城京郊百姓,靠着京城见识多,就喜欢显摆。而那些穷得吃不上饭要饿死的地方,你跟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张麻木脸。 而辽州这儿的百姓,人家有笑脸,甚至还有人在田间地头唱个俚曲。那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相信自己的日子有奔头。 就冲着这些,严主事也相信,自己这次查账情况不好太糟,但是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刘衡一边伸手前迎,将严主事送到下榻的馆驿,一边笑着说道,“严主事职责所在,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要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府衙众人。”又转头冲汪同知等人说道,“严主事若有垂询,你们要如实回复。” 众人自然都笑着答应了,严主事连忙笑着答谢,开玩笑说道,“就冲刘知州这坦荡,看来我也是白来一趟了。” “如何能是白来呢,至少辽州的山水风情,可伴严主事佐酒。”刘衡也笑着说道,“待严主事查完,可到浑河大堤转转,如今大堤边丹桂飘香,硕果累累,可是我辽州一景。” 汪同知也在边上笑着说,“严主事可一定要仔细查,您要是不好好查,我们刘知州的清名都传不出去。”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刘衡又叫了赵推官出来,“赵推官,严主事查账之时,就由你全程陪同吧。” “大人?”赵推官愕然,不由就去看刘衡的脸色,一对上刘衡似笑非笑如明了一切的眼神,连忙低下头,“下官领命。” 刘衡又看向严主事,“严主事,这位赵推官,熟知本朝律令,也了解辽州事务,就由他陪同您吧。” 严主事当然不会拒绝,赵推官跟在众人身后,脸色却是有些难看,但又不得不跟着扯个笑脸。他就觉得,刘衡已经知道密信是自己写的了。可是,他怎么知道的呢? 刘衡将严主事送到驿馆后,没有停留,更没有办什么宴请,就带领众人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严主事精神抖擞地带着手下几人开始办差,而赵推官就成了他的向导。 刘衡吩咐底下人,严主事要什么就给什么,他要查什么就让他看什么,一概不许阻拦。而他自己连城里都没待,索性带了几个人,去商镇那儿查看边贸情况去了。 严主事查来查去,也不过就是几件事,刘衡新野县任上贪腐,刘衡当上知州后收了各家重礼,然后就是募捐,最后一条最严重的就是巧立名目收受贿赂,通过诗会文会敛财。 这些事,都有据可查。而最后那条,严主事叫来参加过诗会的书生们,书生们不干了,“学生自从聆听了刘大人教诲,只觉文思大开,那点银子刘大人收去,也都是用于百姓的。别说那点钱,只要刘大人肯给机会,再多我也想听他指点。” 另一个直接哭了,“我排了三个月还没排上号啊,大人,您一来不会将文会给搅黄了吧?” 严主事……刘知州这是站着收钱还得好名声啊,这种好事,他也想要! 而文会的银钱,去处也是明明白白,有据可查。 他叫来一些服徭役的百姓,百姓们瞪大眼,“要是没有刘大人招大家做工,我们去年冬天就得饿死。” “刘大人的衣裳,比我们县里的财主都差,这还是贪官?” 严主事不敢问了,他怕再多问几句,会激起众怒挨打。 但是,他不敢不细查,所以,他还查了宜嘉县主的账。 颜汐一听严主事要来查自己的账,二话不说,让刘忠孝带着吉祥、如意,还有鲁福、阿寿等人,归拢了自己手头生意的账目,全部送到了严主事面前。 严主事看着叠成半人高的账,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查辽州府衙的账用了十天,而查宜嘉县主的账,用了整整二十天。 宜嘉县主手下几摊生意,粗看都不起眼,可是架不住人家赚钱啊。零零总总,一年收入居然就有十几万两白银。颜汐交出的是过去三年的账,收益一年比一年高,只怕今年还会更多。 查完之后,严主事再看刘知州,呵呵呵,原来你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啊。 等他查完了,严主事就要走。 刘衡从浑河大堤赶回来送别,也没问他查的怎么样,就按照礼仪送了他,连顿酒宴都没摆。 等他走了,颜汐问刘衡,“刘知州的清名是不是能满天下了?” 刘衡叹了口气,“只怕我吃软饭之事,是遮掩不住了。” 颜汐哈哈大笑,“夫君别怕,从今以后,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刘衡彻底噎住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忍不住抱住她就是一顿揉搓。 严主事回京途中,收到了一封密信,状告辽州赵推官在登州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所以,严主事回京之后,火速写了奏折复命,又将这封密信递交了上去。 卫城拿着密信一笑,这两人还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既然这样,那让登州那边也查查吧。 朝会上,卫城将严主事查出来的事提了几句,命人往辽州发了一封褒奖的圣旨。这下,刘衡的清名果然是天下皆知了。 要是按照政绩来说,刘衡做的这些,足够他升迁一次了。可是,卫城舍不得升他啊,辽州这边,眼看百姓生计有着落、各项事务开始好转,他指望刘衡继续在辽州做出事业。所以,随着圣旨来的,是一套三品官服。 这个暗示,让知道的官员们都羡慕成红眼病了。 最多再过三年,朝中就要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三品大员了,这是什么升迁速度啊? 刘衡接旨谢恩后,看着官服跟颜汐苦笑,“辽州这地方穷啊,多收三五斗都是喜事,圣上竟然还指望更上几层楼?” 是的,五品知州到三品大员,圣上是暗示给他升官,何尝不是暗示他得让辽州升个两档呢?圣上的恩宠,可不是那么好得的,用颜汐的话说,那就是给了根胡萝卜,能不能吃到嘴,看自己。 第391章 众县令排座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圣上给了一根胡萝卜,要怎么吃到嘴里,却是件烦人的事。 朝廷考核官员政绩,主要考核境内教化、政事清明、境内人口、境内牲畜数量、诉讼刑名和赋税徭役这六方面。 辽州平叛之后,死了很多人,那些惹事的泼皮混混都被治了,境内风气肃然一清。所以,今年的诉讼刑名就很好。 而刘衡从去年忙活到今年,终于让粮食增产了,赋税上就没问题了。 其他人口增长、牲畜增长乃至教化发展,却都是跟钱挂钩的。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要想有钱,还是得靠商业。 辽州建立了两处商镇,贸易往来不少,但是辽州百姓却没得到多少实惠。 刘衡也是发愁,来交易的蛮夷外族,喜欢丝绸瓷器、茶叶珠宝,乃至粮食,这些东西,辽州也缺啊。 颜汐盯着自己出入账本看了半天,跟刘衡建议道,“二郎哥,要想让百姓得实惠,我们得让外族商队买辽州出产的东西。” 刘衡也知道这个道理,“辽州出产的,蛮夷肯定会买的就是食盐铁器……”这两样就在新野,但是,朝廷管制,不是说卖就能卖的。 “我们可以让每个县挖掘挖掘一下自己的特色啊。”颜汐觉得,这种地方建设,不就跟现代的省市发展规划一样,要有地方特色嘛,“你看就像新野县,因为有铁矿和盐场,会有商队运输,只要从商队身上刮点油,新野县内百姓就能自给自足了。其他地方的百姓,肯定也有赖以谋生的本领。” 刘衡点头,“若说了解本地的,还得数各个县令,我这就召集他们来府衙议事。” 颜汐连连点头,没道理压力都背在刘衡身上啊,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所有的县令们都应该出力嘛。 很快,知州大人下令,辽州十七个县的县令赶到应城,共议辽州发展大计。 这还是刘知州上任后,第一次召集齐了所有县令。 而这些知县们,一踏入应城城门,就发现刘知州和别的官差别太大了。 而最坑的是,除非你比其他人早到一天,晚上住在驿馆,能跟其他县令碰头说个话,不然你进了府衙大门,发现连叙旧的时间都没有。 每个县令亮出身份后,走进应城城门,马上就有等候的差役将您领到驿馆,然后,恭敬地地给您一张纸,“这位太爷,知州大人吩咐,明日会针对这些问题与您详谈,还望您提前准备。” 那张纸上,只有三个问题:一、贵县今年粮食产量和人口数量;二、贵县县内有何特产,百姓以何谋生;三、知县大人您送节礼时送什么? 前两个问题也就罢了,第三个问题让人怎么回?本县年年给人送银子,你管得着吗? 可惜,心里想得再牛气,谁敢真这么写纸上回复知州大人?不能写送银子,那就得送土产,问题就又回到了第二条,县里有什么土产呢? 徐穆杰这位新野县令入住驿馆后,也拿到了这张纸。他就庆幸,还好自己接手的是刘衡管理过的新野,这县如今可算是辽州数一数二的富裕之地了。 十七位县令大人在驿馆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出来,互相一打量,都是黑眼圈、憔悴脸,一看就是晚上熬了一宿。知州大人这三个问题,让他们简直是重温了一遍当年乡试、会试的策论啊。 等到卯时中,府衙的差役们又准时上门,将这些知县们接到府衙议事。 一走进大堂,大家就看到刘衡和汪同知坐在上首,左右两边一排位置,就是各县令的座位。这些座位可有意思了,一个个放着名牌,新野县令徐穆杰的位置在左下首第一,对面是黄龙县,然后依次往下,康平县坐了最末尾的位置。 有县令脸色微变。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所谓论资排辈,这位置也是有讲究的,年纪大的为官久的靠前,资历浅的功名低的靠后。 徐穆杰是去年上任的县令,又只是一个举人,在座的其他县令可有进士、同进士出身的,哪里轮得到一个举人坐上首? 大家都知道徐穆杰是刘知州夫人的舅舅,难道就因为这层关系,知州大人就打算藐视规矩吗? 徐穆杰看着这位置也有些踌躇,但是一看刘衡和汪同知含笑看着,好像没看到下面知县们的变脸一样,他一咬牙,别人怎么样他不管,外甥女婿给他这位置,他可不能露怯,得坐!所以,他笑着冲其他人一拱手行礼,从知县队伍的后面大步往前,坐到了左手第一的位置。 刘衡看其他县令们还不动,笑着抬手示意,“坐,都坐下。” 第一次上官聚众议事,没人想做第一个反对的人,再一想,好歹不是自己坐末尾啊,其他人就互相招呼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最后,就站了康平县县令一人,他想要反对,与他有些私交的和亭县县令叫了一声,“田兄!” 康平知县只能忍气也坐下了。 而在这些县令的身后,各放了两张桌子,有两个书吏正在他们后面,打算执笔记录。 刘衡看看大家,笑了笑,说了开场白,“诸位都是一县父母,掌管一县百姓的生计今日邀请诸位前来,就是请大家集思广益,共议辽州生计。” “本官知道,可能有些人觉得今日的位置有些不合理,为何如此排呢?”刘衡举起了案桌上一本汇总记录各县今年钱粮收益的册子,“因为今日的座位,是按照大家报上来的钱粮收益排的。新野县今年足额缴纳秋粮,县内税收增长了三成,为辽州今年第一。” 他这么一说,众人明白了,敢情今天的座位,是按照各县的财政来排的啊! 康平知县张嘴想要辩驳,新野可没受兵祸祸及,他康平呢?又是水灾又是兵祸,能一样吗? 刘衡没等别人开口,指向了黄龙县,“黄龙县因为靠近虎狼关商镇,今年县内税银增加。而最难得的是,崔县令鼓励县内商户到商镇中交易,派了衙役引路。黄龙财政增加,与崔县令的辛劳分不开啊。” 崔县令被冷不丁夸了,赶紧欠身说了几句“大人指导有方”的客套话。 刘衡一一点评了前十个县,这些县有的是本来就基础好,有的是县令脑子好,所以全县财政发展的就好。 一时间,被表扬的面带笑容,未被提到名字的不管心中如何不服,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自己的县不争气呢? 第392章 新大门打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一番点评,十七位知县就分成了两派,所谓先进鄙视后进,任何时候,挂车尾都是让人歧视的。康平知县就觉得一下子,自己没同盟了。 刘衡说完之后,看向所有知县,“圣上对辽州寄予厚望,诸位想必都是为国分忧之心迫切。本官不能冷了诸位为圣上分忧的一片热血,更不能让尽心做事的同僚们寒心。本官初任知州,午夜梦回,想到三年后吏部考核,本官该如何为诸位同僚撰写评语?” 所有县令们一惊,眼睛齐刷刷看向刘衡:你打算怎么考评我们? 刘衡拿起了发给大家的那张纸,“本官觉得,诸位同僚皆是有为之人,而有大家的治理,想来百姓生活必定蒸蒸日上,钱粮税收必能如期完成。所谓人人心中一杆秤,这秤砣,就是老百姓。本官决定,每年给诸位同僚考核一次。” 刘衡讲了一套辽州对知县们考核评定的标准,什么标准?用你们自身实力说话。 对照吏部对官员的考核标准,对照你们自己县里做出的成绩,对照县内百姓们的期待,每年先评出三位优秀知县。 “咱们不用跟其他县比,就跟自己县比。比如新野县,去年收粮多少,今年收粮增加了多少,增加了几成。增产多的自然是大家兴农之功。辽州将做三块优秀知县的匾额,选出优秀知县后,本官就将这匾额亲自送到优秀知县的县衙去。待到三年吏部考核时,凡是入选过优秀知县的,本官一律给出上上考评。” 吏部考评,有上上、上中、上下等,只要是上中以上,就有了升迁机会。哪个愿意在七品芝麻官上熬到白头呢?刘衡这个保证,让十七位知县们都心头一跳,尤其是几位进士出身的,他们若是升迁,进六部机会也更大啊。 “自然,若是连续三年评选皆是末尾,那本官在吏部考核时,也会给出下下考评。” 他话音一落,就有差役抱了三块长匾额进来,众人就看到金光闪闪四个大字“优秀知县”,下面一行小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匾额长度,一个成人两臂张开还捏不住,挂在县衙大堂上,别提多拉风了。 颜汐参照现代的剪彩仪式,还给匾额装饰了大红花,而最实在的,被评为优秀知县,可以奖励一百两白银。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名利双收啊,知县们要是不贪腐,一年未必能攒下一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了。 有些踏实干事、不善钻营的知县,更是激动得两眼冒泪花。他们做的不比别人差,可是一上面没人,二不会奉承上官,三还不知道钻营。 每次吏部来考核,人家有门路的就开始四处奔走送礼。像虎牢关的知县,都做到头发花白了,连做了十四年,还是在知县位置上稳如狗,年年为北蛮叩关提心吊胆。 刘衡这法子若是说到做到,那他们就不用担心被压制了啊。 而且,这些知县们相信刘知州这些话不是瞎说的。圣上都褒奖他清正廉明、是个能臣了,户部查账的官员还刚走呢,谁不知道刘知州虽然吃相不好看,但是绝对不往自己口袋里捞钱。最关键的是,大家都知道了,刘知州人家不缺钱,人家那夫人简直是善财童子转世的。 家中有门路的知县,也不敢不拿刘衡的话当回事。人家在新野还是七品小知县时,就敢跟当时的安王当时的知州对着干,现在,他更敢了啊。 就算他们打通了吏部关系,刘衡这个直属领导给你盖个下下等评价,别人也不敢升你。毕竟谁也不想为点小钱搭上自己的前程。 所以,应该怎么办? 没啥好说的了,要想升职,就得好好做事。 “既然诸位同僚都明白本官的意思了,那么,我们就以新野和黄龙为例,等会儿请徐县令为大家讲讲新野是如何做的。汪同知也会跟大家说说今年粮食增产,我们请了老农们汇总的经验。大家听完之后,各自根据本县情况提交一份建言书。就根据本县情况,想想有什么可做的。可教化有方,可养殖有道,可增产有术,县内有土产的更要赶紧呈报。” “有志者自有千方百计,无心者只会哀叹千难万难。我辈为官一任,自然应该造福一方,方不负头上的乌纱帽、不负朝廷的俸禄,不负圣上的期望。” “是,谨遵大人教诲。”十七个知县齐声答道。 “好,那本官就不多说了,大家先讨论一下吧。明日下午开始,若有何想法,皆可来找本官商谈。”刘衡说着,起身和汪同知先行离开,大堂上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十七个知县和他们后面负责记录的书吏们。 这次议事,只安排了三天时间。也就是说,从今日开始,这群县令们就得夜以继日地学学学、说说说,最后交出一份计划书再离开。 颜汐头一次觉得,古代这知县一言堂也有一言堂的好处。要是知县是个实干又明白的,他下了决定就可以调动全县资源干起来,不会有人掣肘。 刘衡做新野知县时,徐穆杰就是新野的主簿。所以,他不仅说了自己的经验,还将自己从刘衡那里学到的经验一起分享了。 大到如何集结商队,县衙如何出面做中间商,不对,是如何做中间人,给商队一些什么样的政策便利,让商队让利;县衙再将商队让出的这些利益,用于县内百姓民生建设,可招募徭役干活,可采购物资转售,让百姓们生活安稳。 小到知县如何与百姓交谈,才能从他们嘴里听到实话,如何收编县内的泼皮混混为我所用。一句话总结:没有没用的人,只看会不会用人。 听完之后,这些知县们就觉得自己又开了眼界。要是按士大夫心里,那些泼皮混混怎么能用呢?强行从商队手里征税不是强买强卖吗?但是,人家商队没意见,商队觉得得到便利了,官衙有钱了,百姓得到实惠了,好像,这些办法也不是不能用啊。 再联想到刘知州为了捞钱,连办文会收钱的事都做出来了,知县们就觉得,一扇扇新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 第393章 你不愧姓牛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经过一天一夜又半个白天的交流学习,辽州的十七位知县们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 到了这日下午,各个思路大开的知县们,依次排队,求见知州大人。 刘衡在府衙后堂,一一接见,听了这些知县们对自己所辖县所的规划。 要说最务实的,还是虎狼关那边的知县。他就盯住了一点,虎狼关那边有边贸商镇,所有往来商队都要从自己境内路过。这代表什么?代表有很多人肥、牲畜肥料啊。他得在沿路多修茅房,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让肥料流失了。 刘衡对这还是很赞同的,将自己当年在新野官道修岗亭的想法跟他说了说。茅房不仅得修好,还得及时清运,还要分配好,免得沿路村子为收肥料起了争执,顺便还能创造几个专门运夜香的公职,每月给点钱,用牛车挨村送。各村若是田地增产了,年底可以用菜或者粮食来抵县衙支出的费用。 虎狼关知县听完之后大呼佩服,知州大人这环环相扣的做法,真是太妙了。 要说最大胆的就是新乡县令。他决定“卖人”,刘衡吓一跳,县衙牵头做人牙子可不行啊。 新乡知县咳了一声,“大人,前年兵祸,有很多民夫青壮和流民逃入新乡县,很多在各村安家落户了。新乡田少,这些劳力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下官是想组织民夫队,哪个县缺劳力,可以到我们新乡来雇佣。” 这倒是好法子。新乡县论人口,如今是辽州数一数二的大县。县令这做法,也算解决了各县劳力不均的事。而且,县衙出头牵线,民夫们也不怕拿不到工钱。 其他县令,比如辽中县,他们打算养殖鹅鸭,辽中水系多嘛。 还有一个县,山脚下有几个村是养鹿的,以往反正养了无力运送出去,只能贱卖。如今县令大人就想这鹿可不能浪费了。 田地多的打算一门心思搞增产,文人多的打算扎堆鼓励科举弄个教育强县……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要说最没下限的,就得是和亭县的知县,他一张口,“大人,下官想了一夜,决定组织百姓们到蛮夷那边偷!” 刘衡正想喝口水润润嗓子,一听这话,一口水直接呛进了喉咙,俊脸都咳红了,牛知县啊,你不愧姓牛。你这么牛,你爹娘知道吗? 牛知县解释,和亭县靠近虎牢关,就沿着边境那一片,地形狭长,每年没少受蛮夷祸害。蛮夷年年扰边,而县内的百姓们呢?日子难过了,也变得彪悍了。大家三五成群结一伙,每年组队到关外去,躲在蛮夷的草场上偷人家的羊羔子、小牛犊。 和亭这名字,就是因为每次蛮夷跟卫国打仗后议和会选在他们县内,时间久了,原来的名字不用了,就改叫和亭了。 牛知县可不只是说嘴炮,人家有理有据,“大人,往年我们县内百姓,都能从蛮夷那儿偷到上百头牛羊。若是每家都偷一只小牛犊,我和亭县牲畜就能供应辽州各县。” 照牛知县的意思,往年偷的少不是百姓胆小也不是偷的水平不行,是咱卫国虎牢关巡视太严,百姓们出关太难。 这要虎牢关肯放行,他保证和亭县一年完成偷一千头牛羊的任务。 刘衡就觉得,他帮边军梁宇东们捏了把冷汗,边境有这么多神偷,你们压力大不?牛知县,你就不怕蛮夷以此为借口攻打卫国吗? 牛知县铁骨铮铮,不怕,反正打进来有边军顶着! 刘衡……原来自己不是最胆大包天的,这还有个更胆大更脸皮厚的呢。 坐在后堂隔间听着的颜汐也服气了。亏她一直觉得卫国百姓是饱受欺凌的小白菜,年年被蛮夷抢掠。敢情民间还有一群年年偷渡,去薅人家羊毛的啊。 最后,牛知县这计划胎死腹中,被刘知州给否了。 牛知县还不乐意,“大人,我们和亭县地广人稀,那田地也是贫瘠,长草比长苗快。县内百姓们耕种不了多少田地,想伺候牲口吧,又养不起,下官实在是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啊。” 他是辽州人,走入官场就发誓要造福乡里,在辽州做出一番事业。可是,自从他上任之后,才发现他有志气却改变不了现实,和亭依然贫穷。 而在任上,他还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被蛮夷来打草谷时逃不及砍死的,一个是县里天灾人祸聚集,没吃的活活饿死的。 知县家都有饿死的人,百姓们就更不用提了。 他也想带着百姓过好日子,但是想兴农,县内水利不足;想教化,别说考上举人进士,就是考上童生的,都恨不得赶紧搬家逃离。 “大人,若是大人能指点下官,带领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下官……下官代和亭百姓们,跪谢大人!” 他双膝跪地,呈上了和亭县田粮人口记录册,“下官次子死前,拉着下官的手跟下官说‘爹,我想喝口米粥,粥是不是真的很好喝啊?’下官无能啊!眼睁睁看着他咽气,灶头都是拉嗓子的高粱米,一口白粥都熬不出来!”七尺男儿,年过半百,跪在后堂哭得像个孩子,“大人,次子死后,下官就发誓要让和亭百姓们喝上米粥,可是……下官无能啊!” 刘衡动容,他看过各个知县的履历,这位牛知县,出身辽州贫寒之家,上任后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和亭是辽州最难最差的县,他在任上的考评,却得过一次上中,一次上下,有过升迁机会,他却硬是留在和亭没走。 不是牛知县无能,是和亭这地理条件摆死了,土地贫瘠,北蛮时不时扰边抢掠。百姓们稍有余粮,还得防着被抢。他再能干,是能一人挡住北蛮的骑兵,还是能挥手一变将荒地变良田? 颜汐也将和亭县志翻了出来,仔细看完地理介绍后,她心中一动,冲守在隔间的瘸子示意。 以前政事上遇到问题,刘衡也喜欢跟她商量。但是,都是他在前衙听完之后,回到内院跟自己转述。然后自己若是有什么想法,就跟她讨论了。她觉得自己就跟个狗头军师一样,但是还挺喜欢的,这算不算后衙干政啊? 可最近开始,刘衡不再转述了,只要有条件,就硬是时时要将她带身边。就像今天听各个知县议事,一定让她待在隔间里一起听。 和亭这地方,种粮食是不行,养鸡鸭鱼鹿也不行,但是,她觉得,可以养马养牛羊啊! 第394章 致富有道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让瘸子去示意,请刘衡进来。 刘衡看到瘸子的示意,却对牛知县说,“牛县令,你一心记挂和亭百姓,本官佩服。有关和亭的发展,本官暂无什么建议,不过,宜嘉县主那儿,可能有些主意,你可听听。”说着,他走到隔间,打开门帘,“夫人请!” 颜汐眨巴了几下眼睛,刘衡让自己直接与牛知县谈?这与礼不合吧? 刘衡看颜汐未起身,走进隔间伸手扶了一把,“你不是普通命妇,可是有封邑的县主,关心民生、了解民生,都是应当的。” 以前是他迂了,他不想再让颜汐藏在自己身后,他的汐儿这么能干,凭什么不让人知道? 颜汐被他一扶,起身走到外面。 牛知县是知道刘知州的夫人就是宜嘉县主,一看走出来一个俏生生做妇人打扮的女子,连忙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赶紧问道,“夫人,请指教。” 不得不说,能想出靠偷致富的县令,他就不是一般人。和亭那地方,穷得吃不上饭的时候,甭管男的女的都得出门谋生;再是大姑娘穷得没衣裳也得露出胳膊腿。所以,牛知县没觉得问计于妇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么诚心,颜汐也不忸怩,拿出了自己的马场规划,“牛知县,我从蛮夷手中买了马匹,打算在辽州开办几个马场。刚才听您说和亭百姓善于从蛮夷那儿运牛羊。” “回县主,是的,下官听他们说过偷了很多次,从没被发现过。” 颜汐……好吧,这位牛知县是个耿直人儿,她就不委婉了,“从蛮夷眼皮子底下偷牛羊,得确保牛羊不叫,说明贵县这些百姓熟知牲口性情,除了马场,还可以办养牛场、养羊场。每个马场都需要招人,这些人,可以由你来选用。” “县主,我们县没有粮食,运牲口饲料比较难。百姓家里养头骡子驴的,到年底都未必能养过冬,人都没吃的,就顾不上牲口了。”牛县令觉得,县主肯将马场办到和亭来,是好的,但是和亭这地方缺粮食,怎么办啊。 “这就是我要和您说的第二件事了。我从蛮夷手中买了一些牧草种子,他们说这些种子耐寒耐旱,正适合和亭这样的地方种植。”既然种不了粮食,那就不要硬种了啊。 方明义引来了波斯、色目等处的商人,颜汐正发愁草料问题,一看到这些人,马上想到了当年欧洲人饲养牲口是用苜蓿草和燕麦草。她小时候在村里,一到秋天收完粮食,大人就在田里撒上苜蓿草种子,天冷割下来喂猪喂牛羊。 所以,她连说带比划,跟这些商人描述了喂牲口的草料,这些商人果然带来了苜蓿草和燕麦草种子。 牛知县听说还有这样的草料,没好意思凑到颜汐身边,就伸长了脖子看。 颜汐拿出纸包倒出一些,刘衡看了看,“牛羊吃吗?产量如何?” “我问过波斯商人了,他们说燕麦草一亩产量就能达到千斤左右,而且这草除了喂马,就是拿来喂猪喂牛羊骡子驴都可;苜蓿草最好的是它耐寒耐旱,像咱们辽州这儿就可在八到十月间播种,撒一把到田里不用管,自己就长出来了。要是撒点肥,割了还能长,能收二茬三茬,亩产比燕麦草还更能高些。这两种草晒干了牲口也吃。那些商队说,在他们家乡,冬天牲口就吃晒干的。” 卫国到了冬天,牛马羊也是喂干草,比如大豆秸秆或者是小麦大麦的秸秆,但是这些秸秆数量有限,没法大批量供应。有了苜蓿草和燕麦草,就不一样了啊。 牛县令都有些激动了,八到十月播种,这不就等于种这草还不耽误种粮食啊。百姓们可以先种了大豆、麦子,收完田里撒草籽,冬天就能将草籽喂牲口。 这样一来,和亭县的马牛羊骡子驴,哪怕是猪,都能养了。和亭县的牲畜供应辽州各县,不是梦啊! “夫人,不知夫人何时能派人来和亭选地造马场?这些草籽,夫人能供应多少?” 颜汐看牛县令脸上泪痕初干又心急如焚的样子,这是真的舍小家为大家的人,自己做不到这样,但是她由衷佩服这样的人,“牛知县何时返回县衙?我派人跟您一起回去。” 牛知县眼巴巴看着刘衡,那渴望远行的眼神,让刘衡愣是感觉看到孩子一样,这是怕自己留他过年吗?“牛县令可就刚才所议之事写出贵县的计划书,待商议定了即可返程。” “下官遵命!”牛知县抱拳领命,退到门口转身一撩官袍下摆,急匆匆就跑起来,差点跟康平的田县令撞了一个满怀。 “牛兄,你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田兄,和亭有望了,哈哈,我这就回去写计划书,田兄快些进去吧。”牛县令人都没站住,边跑边丢下几句话。 康平知县就觉得眼前刮过一阵风,人就没影了,这是疯魔了吧? 三日后,十七位知县离开应城,来时心中忐忑,不知道刘知州召集大家来要做什么。回去的时候,一个个踌躇满志,恨不得回去就撸起袖子加油干。 离开的时候,有几个知县还去找了汪同知,求他将今年的高产粮种和老农经验团给派自己县里来。 硕大的“优秀知县”的匾额,吏部的上等考评,可都看接下来怎么干啦。 徐穆杰难得来应城一趟,特意多留了一会儿,看望了颜汐。 颜汐对于这位舅舅,一向表示得很尊敬。 徐县令见到颜汐后就先仔细看了看她神情,看她眉目舒展,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心中放下了一桩心事。自己这个舅舅没什么建树,她父母又早亡,娘家不得力,总怕她受委屈。就算圣上封了县主,但是女人家,最后总还是妻以夫贵。 看颜汐的神情,外甥女果然还是将外甥女婿辖制得死死的啊. 心里再高兴,身为娘家长辈,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对颜汐说道,“这次来得急,你舅母没能一起来。永均年纪不小了,你也要快点怀个孩子,为刘家开枝散叶。舅舅知道你能干,只是,永均如今是辽州知州,你身份也不一样了,不能总在外面商谈生意,抛头露面。” “舅舅,我做生意,他——夫君他也是同意的。”颜汐只能拿刘衡当挡箭牌。 “他同意,是他对你宽容。但你既然嫁了他,也得做好贤内助。”徐穆杰教导道,“没有孩子,这家总是冷清了些。你早些为刘家开枝散叶,也能快些立住脚。你们两个年纪太轻,没个长辈指点,若是有孕了,让人捎个信,我让你舅母过来照顾你。” 一段日子没想起孩子这话题了,徐慕杰一提,颜汐还未开口,刘衡从门外走进,听到了“开枝散叶”几个字,连忙说道,“多谢舅舅惦记,我想着公务繁忙,我们也还年轻,倒不急着要孩子。” 徐慕杰只当刘衡是怕颜汐多想,对这份体贴暗自点头称赞,但是作为娘家舅舅,在这种事上他自然要表态,“政事要忙,子嗣也不能马虎。汐儿,你做生意能干,但是也不能将心思都用在外头。永均宽容,你也不能为此不顾家。” “嗯,舅舅,我记着了。” 第395章 新菜新马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回来了,颜汐生怕徐穆杰再提孩子的话题会让刘衡伤心。最近这些日子,她都是小心翼翼哄着,宁愿让他多忙政事,也不想他想起孩子黯然神伤。 看徐穆杰还要说话,她起身对刘衡说道,“舅舅难得来一趟,有些政务上的事,你也可以快跟舅舅聊聊。”又对徐穆杰说,“舅舅一定要多留一晚,明日再回新野吧,我去准备些酒菜,您和夫君边吃边聊。” 这话正中下怀,刘衡也不愿徐穆杰再提孩子的事,坐下之后,就新野发展之事与徐穆杰聊了起来。 徐穆杰听说了圣旨的事,也向刘衡打听了圣旨到底是为什么事来的。 两人聊了半日,颜汐送上了一桌酒菜。 徐穆杰一看桌上绿油油一盘,筷子夹起来一看,这菜没见过啊,“这是什么稀罕菜啊?” “舅舅,这是苜蓿草。”颜汐拿到苜蓿草种子后,五六月的时候,在府衙内院的花园里,选了块地方撒籽种了,如今已经长了一片。今天正想着为刘衡和徐穆杰做点什么菜,一看这一片,现成的啊,马上割了一大把,烧了一盘酒香草头。 徐穆杰夹进嘴里吃了几口,“鲜嫩味美,酒香扑鼻,这苜蓿草,牛羊能吃,人也能吃?” “牛羊能吃的,人就能吃,只是要做得好吃,就得看烧法了。” 刘衡也夹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番,“这苜蓿草,好像——比冬日里的大白菜好吃,能不能作为百姓冬日菜蔬?” 颜汐摇头,“这菜要好吃,得宽油猛火,百姓家里哪舍得放这么多油啊。这菜不放油就不好吃了,还是拿来喂牲口吧。” 徐穆杰摇头失笑,“你这孩子啊,还是没挨过饿,人饿极了只管能不能吃饱,哪里还敢想好不好吃。这苜蓿草是一举两得的好东西,有了它,百姓们冬天也能多盘菜。” 颜汐一想也是,人饿极了土都吃,这还真是盘菜,“那等和亭那边种起来收了种子,其他县里也发些种子。” 借着苜蓿草的话题,徐穆杰与刘衡又谈了辽州各县发展之事,这一聊起来就到了夜里,刘衡一看天色,“舅舅,明日你还要赶路,今夜早些安歇吧。”说着没等徐穆杰说点什么,就起身叫了刘忠孝,吩咐他送舅老爷到客房休息。 颜汐不由失笑,幸好徐穆杰从新野做主簿时就习惯刘大人这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作风了,明天他也是要一早就赶回新野,看刘衡急着去扶颜汐,摇头一笑,跟着刘忠孝走了。 刘衡陪着颜汐回到卧房,又盯着她用艾叶水泡脚,梳洗之后,就让她躺床上快点睡。自己移到卧房角落,就着油灯,看了书吏记录的今日各县知县议论之事,又一一圈了重点。 一直到深夜,才吹熄灯火,小心地躺上床。 按规矩应该女子睡外面,方便伺候丈夫茶水。可是他们成亲后,一直就是刘衡躺在外边,颜汐睡在里头。 之前刘衡晚上都是到书房去看公文的,现在,他宁愿在床上多加一层遮光的帷帐,也要守在卧房里面。 各县县令回去忙活,颜汐也开始忙活起来。北胡商队将她购买的马匹送了过来,只是路上碰到了北蛮,被打劫了,只剩下一百多匹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关外,北蛮最强。 颜汐亲自带队,将这些马匹运往和亭县,随行的有——刘知州。 刘知州之前劝课农桑时,到不少县走过。这次,农桑之事,他全权交给汪同知来管,自己打算到每个县走一圈,带着颜汐,就当以权谋私,带她散心了。自然,这散心的想法他藏在心里,没跟颜汐提,只说自己打算视察各县商贾之事,带着颜汐,可以请她一起参谋。 颜汐就觉得,自己如今不仅得养家,还兼职了师爷的身份。 两人是头一次到和亭县,一走进县内,牛知县带了衙役来迎接了,“大人,夫人,下官已经让人在这一片地里撒了草籽,如今还未抽芽。” “据说要七到十五日才会抽芽,你可以让农户们注意着,莫要心急。”颜汐连忙把自己掌握的信息说了一遍。 和亭的马场,是在县内最靠南的位置,也算是最远离边关的安全地方了。马场再过去,就是康平县了。 而这片马场上,已经用木头和茅草搭好了几排木棚。马场另一头,一群人正忙碌着打土坯,应该是打算再造保暖性更好的马棚。 牛知县显然是请了养过牲口的老手在带队,因为这些木棚搭得间距高低都很有讲究,保暖性和通风都不错。 颜汐带来的马一赶入马场,就有二十多个衣衫补丁叠补丁的男子接手过去。说来也怪,那些马不管路上是焦躁不安的,还是野性难驯的,一到这些人手里,马上就老实了。 这是驯马高手吧?颜汐放心了,她猜想的没错,这些能到蛮夷手里偷牛羊的人,果然都是熟知牲口性情的人。 牛知县一直小心觑着刘衡和颜汐的脸色,看两人都是满意的样子,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总算不用担心县主将马场办到其他地方了。 颜汐走了几步,脚下的路感觉就跟盐碱地一样,又硬,石头疙瘩又多,只长了零星的草。 她让瘸子将那二十多人召集过来,指着其中里年纪最大的男子说道,“从今日起,这马场里的马,暂时就由你牵头来管,你就是这马场的队长了。” 那男子听说让自己当队长,眼睛都不敢看着颜汐的脸,生怕冒犯了,结巴着说道,“小的……小的一定好好干!” 颜汐点点头,看着其他人又说道,“牛知县选了你们,我信他,所以,我也信你们会好好干活。” “多谢夫人,多谢大人。”牛知县听到颜汐的话,心中一热。 “大家在马场干,也不能白干,我先说说工钱吧。在我的马场里,普通的马夫一月工钱五百到八百文,队长可拿八百文到一两银子。等到马场的马开始出售后,马夫的工钱就是一两,队长的工钱可变成五两!” 这下,那二十多人顾不上害怕了,齐刷刷抬头看向颜汐,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那么,谁拿得多,谁拿得少?我只看谁手里负责养的马多,谁的马养得好。”颜汐一指在马场中四散走动的马匹,“这儿是一百多匹马,后面还会运来,到月底,会有两百匹马。到九月,这个马场会有四百匹马。你们二十人,每人要管二十匹。”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谁养的马丢了,那就立即辞退。若是养的马得病了未及时上报,先扣一半工钱,若是治好也就算了,若是没治好,也辞退。只要有一个马夫被扣工钱,队长都要扣五十文。” 第396章 自负田县令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听到颜汐提到要罚,这些人神情就变了。 颜汐看现场鸦雀无声,又朗声说道,“当然了,若是干得好有赏。和亭县不止这一个马场,以后还会开牛场、羊场、兔子场,做得好的可以到这些地方当队长。管的马要是生小马驹了,只要小马驹活了就赏五十文,若是小马驹顺利卖出去,奖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啊! 本来被罚吓得退缩,马上又被这重赏给激励得满血复活了。 “夫人,我——我一定好好干!” “对,夫人,我们就住在马棚里。” “夫人放心……” 一群人马上七嘴八舌地叫起来,生怕叫得声音太轻就丢了差事似的。 牛知县看着片刻功夫,心情就几经起伏,瞬间活泛起来的人,也觉得自己激动了,“夫人,那些马场、羊场,什么时候开啊?对了,兔子要搭窝棚,下官可以马上先下令搭建窝棚。” 颜汐冲牛知县安抚地笑笑,先冲养马的那些人示意他们散开去干活,才跟牛知县说道,“牛县令,养牲口这事我不懂,但是我请了两位在军中管马的兽医来,这两人就麻烦您安顿了。目前我运了马料进来,待到苜蓿草、燕麦草开始长成后,一百斤十文钱的价格收购,马场拉马车到各个村子去买,无需百姓们送来。购买之事,得请您安排衙役跟着主持一二。” 作为和亭县最大的投资商,颜汐要特权要得毫不手软。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牛知县真恨不得将颜汐给供起来了。 刘衡看颜汐侃侃而谈,三言两语就将这些伙计给安排明白了,伸了伸大拇指,一副与有荣焉。 有牛知县全力配合,和亭县这儿的马场办得很顺利。 不顾牛知县再三挽留,刘衡扶着颜汐坐上马车,往下一个县赶路。 “等到明年,朝廷若是决定与北胡联手攻打北蛮,这些马就都是战马了。”要知道战马的价格可不便宜。 颜汐点点头,“可惜时间太紧,外面北蛮又一直捣乱,想买也买不多。” “没事,有这些照顾马匹的好手在,也许到明年,你的四百匹马就变成六百匹了。”刘衡安慰了一句,“只要马场建起来了,以后马是不愁卖的。” 这倒是,在这时候,马可是相当于豪车啊,辽州到京城也不算远。颜汐觉得,也许以后自己能包揽了京城豪门的用马量。 和亭县往南就是康平县和齐宁县。刘衡与颜汐商量后,先到康平县去看看。 康平县的田县令因为座位排在最末,回到县衙后,整个人就像火药桶,逮谁骂谁。他和刘衡一样,也是新上任的。之前那任,跟叛军勾结,将整个县衙都搬空了,青壮劳力都拉出去当民夫,整个康平十室九空。 他上任一年,到现在两年不到,就觉得自己两眼一抹黑。上任后就忙着劝课农桑,到现在唯一的成就就是去年借了隔壁和亭县的牛县令三车粮食。两人的交情也是这么好起来的。 其他的,康平县好像没什么特色了,要说田地有的,还出过亩产四百多斤高产的,可惜就那一户人家;要说养鱼比不过辽中的水系发达。在他看来,康平就是中庸之所,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出色。 若是能让他按步做,恢复到叛乱之前是没问题的,要想出色就难了。 最惨的就是如今还没从叛乱中缓过劲来,他提交的中规中矩的计划书,看刘知州不太满意,下次开会,看来他还是要坐最末位。 一听到刘衡到了县衙门口,他出门迎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请罪,“大人,下官惭愧,康平今年又欠了税粮。” 刘衡看他嘴里说请罪,分明还是一丝不服气,倒也不以为忤。 辽州的十七个知县,有确认未曾附逆而留任的,有因为平叛有功而提拔的,更多的都是从外面调来的。 和亭的牛县令是留任知县,他知道自己管的地方有多穷,一心想要振兴和亭,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所以,只要有人指点,他都能放下身段。 而这位田县令,是两榜出身,为人颇自负。据说考中之后一直在翰林院,去年才外放为官。这种人,为百姓的心是有的,但是不通庶务,带着点不接地气的清高。要是用汐儿的话来说,这种人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田县令知道以农为本、以人为贵,所以劝课农桑、安抚百姓,都愿意去做。让他想办法找赚钱门路,他没骂一声“阿堵物”已经是很有尊卑上下的分寸了。 观念非立时可转,所以刘衡只是虚扶了一下,“本官知道,田县令在兴农上已经尽力了。” “下官力有不逮,实在惭愧。”田县令又说了一声,看向刘衡,“刘大人先到县衙歇息吧?” “多谢田县令,只是我已经让人去客栈订房了。”田县令不想学商机,刘衡当然不会让颜汐出来受他冷眼,自己跟颜汐交代了一句让她先带人在县城逛逛,才下了马车。 田县令看了车子一眼,马上猜到是带了家眷来的,要不是刘衡如今清名在外,他都要怀疑这刘知州是假公济私了。他可不是牛县令,妇人的话也听。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就算宜嘉县主有些见识,难道还能比过他们这些博览群书的男子汉吗?宜嘉县主最多也就是钱多些,会钻营了些。 他心中腹诽,面上只当不知道,恭敬地请刘衡进了县衙,又拿出了自己在任两年康平县人口、田亩情况。 刘衡翻了翻田亩,“康平既然不缺水源,也可开造梯田,增加田亩数。” “禀告大人,今年三月下官已经请了工匠,组织人力开了一些梯田。只是因为刚刚竣工,今年来不及种作物,待到明年才可下种。下官按汪同知的兴农手册建议,明年让百姓们先在荒地种大豆。”他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一通说。 刘衡微一点头,“如今百姓生计如何?” “康平之前被祸害得厉害,两年休养生息,百姓们日子还是艰难。下官不忍强征,今年秋粮才会无法缴齐。” “田县令为民着想,本官深感欣慰。”刘衡夸了一句,他没去横征暴敛,就是好的。 “多谢大人夸奖。大人,康平县今年在县内富户捐助下,新开了两家学堂。”田县令不等刘衡问,又说了一句。 “哦?那学堂开在何处?如今有多少孩子进学堂读书?先生的束脩如何收取?”刘衡抬头,看着他温和问道。 第397章 如何为父母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田县令在百姓教化这块颇有些自得。 康平百废待兴之际,他还能联系县内富户,开出两座学堂,这是何等不容易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凭这一条政绩,凭什么让他坐在议事会的末尾? 他特意提了此事,想请刘衡去学堂看看,结果刘衡抛出了一堆问题,将他砸晕了。 尤其是先生束脩之事,他如何会关注此等小事? 上官有问,他不能不答,可答不出来啊,只能再次请罪,“大人恕罪,因为学堂由几位富户组建,下官未曾过问这些。” “田县令,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去田间走走吧?”刘衡看了这位田县令一眼,放下茶盅,邀请道。 两人换了家常衣裳,带着几人走出县衙,有衙役要跟,被刘衡摆手拒绝了。 他也不用田县令带路,在街头看了看,就往城东方向走去,路上看到有百姓粜新收的麦子,刘衡问了问价钱,“如今各处都收麦子,这时候粜了,岂不是卖不上价钱?” 粜卖的中年男人叹气,“谁说不是呢?可是家中有事银钱不凑手,除了新麦也没别的值钱了。只好粜了。家里还有冬菜、高粱、大豆,饿总是饿不死的。” 跟这位中年男人一样,后面粜麦子的也感慨,百姓家中没活钱,什么东西都不值钱,不粜新麦日子怎么过? 刘衡看了田知县一眼,也没说话,又往城外走。 这种时候,百姓还忙着收粮抢种,从县城到城外官道,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偶然碰到的普通百姓,都是衣衫褴褛,面色愁苦的,赶到县城都是想卖点东西换活钱。 走到一处麦田,刘衡看那田里还有麦穗,将衣裳下摆往腰带中一塞,下地开始拾麦穗。 田知县正在猜知州大人这么走要干什么,冷不防看到知州大人就下地了,他也只好学着刘衡的样子下地去拾,才捡了没多久,就感觉腰酸背痛,汗流浃背,一看知州大人还在捡,他也只好咬牙硬撑。 刘衡弯腰捡了一会儿,手里拿不下了,将衣裳下摆一拉当兜子,捡来的麦穗都放里面。捡了没多久,远处一群人风风火火跑过来,人还没到,已经怒气冲冲喊道,“喂——那是我家的田!快将麦穗放下!” 待到走近了,一看刘衡这几个穿得都挺好,那群人愣住了,穿的起绫罗绸缎的,不至于贪图自家这点麦穗吧? 刘衡一笑,走过去将衣裳里的麦穗倒入他们带来的箩筐里,“这位大哥,今年收成好啊?” “哎……哎,谢谢,借您吉言,跟往年总算差不多。”带头的几个都是壮年男子,看刘衡这些人将麦穗都放自家箩筐里,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不是白给自家干活吗?“那个——你们这是下田干嘛?”难道是有钱人下田玩? “见你家麦穗掉得多,”刘衡看看他这一群汉子,“你家这么多人,收的粮食够吃吗?” “哪里够啊,家里这么多张嘴,就算收了一千多斤粮,纳粮交税后剩下的,不够吃到开春的。” “那收完麦子,你们再种什么?” “我们就再种些萝卜冬菜,然后想在官道碰碰运气,要是能碰到商队招扛包的,今年这运气就太好了。” 其他人听到商队,也纷纷称是,有人还问刘衡是不是家中有商队。 刘衡笑着说,“我家倒是有商队,只是我不通庶务,都是我家夫人在操持。” “哎呦您好福气啊,这是娶了财神爷啊。” “是啊,全赖贤妻养家,我才能有钱出门。”刘衡在那些男子羡慕也带点酸的眼神里,很自豪地答了一句。 田县令……刘大人这话说的,让人想鄙视他又很想羡慕他啊。 带到走完一圈,刘衡又带着田知县找县城的人牙子问话,听说今年卖孩子的也不少。 走完这一圈,站在县城大街上,看着行人寥寥的街面,刘衡问田知县,“田县令,康平百姓的日子过得好吗?” 田知县张张嘴,他觉得百姓的日子不算差,还能收这么多粮食呢。可是,回头看着那边人牙子的经纪房,看着空荡荡的街市,说百姓的日子很好?这话他也说不出口。 “不饿死就是好日子?”刘衡看着田县令,“百姓家中不卖孩子,刚才那些农夫们都舍得送孩子进学堂,这才是好日子!田县令,你可去那两家新学堂看过?里面有多少是农家子弟在求学?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但是,农家的日子若过不下去,他们会怎么做?百姓中流传一句话: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若是商能养农,我们为何不能借商养农?” 站在大街上,刘衡看着田县令,指指城外,“百姓都称我们为父母官,为人父母,你只求孩子不饿死吗?” 田县令一震,打心眼里他是看不起商贾之事的,可是看着那些粜新麦、卖儿女的百姓,他说不出口了,本来引以为傲的士子尊严,好像站不住脚,不由嗫嚅着开口,“大人,不是下官不想让百姓生活好点,实在是……实在是康平无甚特产……” 刘衡也不与他争论,走走停停,很快走到了他们包下要落脚的客栈,提脚走了进去,吩吩店家准备雅间,随后叫来瘸子,“田县令遇到难题,不知康平有何特产可卖,你去请夫人来。” 田县令可不像牛县令,一听要颜汐来指点,脸色就有点不对了。 “田县令还未曾拜见宜嘉县主吧?”刘衡不理他的忸怩,只提了颜汐的身份。 田县令身子马上坐定了,对啊,就冲县主的身份,刚才进县城时他就该拜见了。 颜汐很快来到雅座,听刘衡说田县令想不出特产,不由笑了,“不知道田县令认为何谓特产?” “这……自然是某地独有之物。” “那田县令觉得,抚州的竹笋,是抚州独有吗?” 抚州的笋,曾被当成贡品送到京城,大家都公认这是抚州特产。可是,只要有竹子的地方就有笋啊。 颜汐让人将自己在街头买的东西送了过来,“田县令,这是我在街头买的吃的,这种叫姑娘果,我尝了一下,酸甜可口,其他地方都未曾吃过。这些瓜子,卖的大娘说此地叫毛磕,颗颗饱满清香,我看着就觉得与其他地方不同。”她又拿起一个松塔,“这松塔里的松子,稍一炒制,就与瓜子一样好吃。这些东西,辽州其他县里也有,但是若康平第一个售卖这些东西,且出产的最多最好,这些不就是康平的特产了吗?” 田县令眨巴了几下眼,出产最多最好的,这样东西就变为本地特产了?他想反驳宜嘉县主的话,却又觉得反驳不了。这感觉就是别扭,就是他觉得不对,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晚些时候请田县令尝尝。”颜汐也不跟他先多说什么,只笑着邀请道。 第398章 点石成金手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日,颜汐借用了客栈的厨房。 客栈掌柜的一听是刘知州住在自家客栈里,麻溜地留出一个大锅,供知州大人使用。 颜汐让人去打听了这边百姓如何制作瓜子、松子。听完之后,心里有数了,还是因为舍不得放佐料,或者是压根没想过要放佐料,都是炒香就算了,能加点粗盐炒都已经了不得了。 现代的瓜子、花生、松子,早就被炒出各种花样了。 她让人将这些洗干净,直接做了五香瓜子、椒盐花生和开口松子,做法都差不多,不过是先煮入味后再炒干水分,但是,她放的佐料多啊,一出锅一股香味就在厨房飘出。 客栈掌柜的忍不住张望,别的也就算了,那椒盐的香味,真是太诱人了,到底是知州大人的家眷,哪敢造次啊,使劲吞了口口水,一声不敢多问。 第二日田县令再来,就看到一个五色攒盒摆在自己面前,那盒子红漆描金,中间一个硕大的福字,看着就喜庆,瘸子提起盒盖,盒子里是花生、瓜子、松子和姑娘果,看着卖相挺好的。 这就行了? 田县令微一犹豫,伸手先抓了把平时少吃的松子,松子壳太厚好像咬不破,而且当着大人的面咬貌似有点失礼。 刘衡抓了一把松子,两手将壳一剥,一粒金黄的松子就露了出来。这松子炒制时颜汐可是加了糖的,吃起来有股淡淡的甜味。 田县令依样画葫芦,果然一剥就剥了出来,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再一尝瓜子和花生,也与平日家常吃的不同,好像越吃越香,他一个人就能吃掉这一个攒盒。 颜汐看他吃的不亦乐乎,“田县令,这些可算特产吗?” 田知县想想这味道,辽州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瓜子花生,但是这种味道他是第一次吃啊。他微一犹豫,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很好吃,“回夫人,这些口味,下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口味的瓜子花生……是特产。” “你知道这种花生,在京城能卖多少一斤吗?” 田知县对庶务关注较少,闻言老实摇头。 颜汐指了指瓜子花生,“这些可卖三十文左右一斤,”她又指指松子,“这些,可卖七十文左右一斤。” “这么贵!”田县令脱口而出叫了一声。 “你看,一样的东西,是不是特产,端看你如何去做。”颜汐看着田县令,“康平县的瓜子花生,我可派人按五文一斤收购,而松子,可按二十文一斤收购。我只收到十月,田县令可要抓紧了。” 这下,再不通庶务,田知县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毛嗑这东西,百姓们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会种点,给家里孩子们当零嘴,可要说压根不占地,随便卖多少,对百姓来说都是白赚的;而松子,漫山遍野多少松塔啊!只要肯进山去打,也是白捡。宜嘉县主这是白送了康平百姓一笔钱?不对,也不是白送,她一转手,就赚了几倍? 颜汐当着他的面报价,让田县令这不通庶务的,一下也能算清楚账了,他忍不住问道,“县主,是不是价格太低了?” 刘衡吃松子的动作都停了,这田县令受刺激太大,已经学会下场讲价了? “田县令,瓜子要做成这种口味,还得花钱请人工卖配料,路上还得运输……”颜汐给田知县算了一笔账,“若想售价高,就不能卖生瓜子,做得好吃些,价格就能卖高些……” 田县令听颜汐讲了一通生意经,听完之后,觉得自己茅塞顿开。原来所有东西价钱都可变,只看包装如何啊。 等颜汐和刘衡待了两天离开时,瘸子回报说田县令将客栈掌柜、县城里的杂货行、药铺伙计都叫到县城,做什么?他打算问问,县主的人买了些什么东西当佐料,才能将瓜子、花生和松子变得那么好吃。 说好的读书人清高不通庶务呢? 说好的古人淳朴善良呢? 这田知县是不开窍则以,一开窍就逆天啊,盗版都盗得如此肆无忌惮?好歹等自己离开康平县啊。 颜汐哪知道啊,田县令回了县衙一算账,就说松子,这东西长在山上不要钱,还重,压秤。县主一过手,一斤松子就赚五十文,十斤就是五百文,一百斤就说五两银子。一二两银子就能从人牙子手里买个人,这就是说,百姓们也许上山打个一百斤松子,就不用卖儿卖女了。 这钱等于白送给县主啊。他一想明白,觉都睡不着了。不行,不能让县主这么白捡钱,好歹大头得留在康平啊。 他连夜召集县衙的师爷、书吏们一商议,大家觉得,既然县主做的这口味这么值钱,我们照着做就好了嘛。 所以,第二天,田县令就行动了。 颜汐看看刘衡,“好像……我不该跟田县令将那些生意经的。”好端端的知县,一下变成奸商了。 “无妨,回头我卡他税收。”刘衡微抬下巴,也是一副奸商嘴脸,“必不让夫人吃亏!” 等到刘衡和颜汐巡查完十七个县,整个辽州的特产都身价倍增。 比如养鹿的,原本老实巴交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养一年,一头鹿卖出去,赚个整钱。经过颜县主一点拨,这可不得了,鹿皮、鹿肉、鹿角、鹿茸、鹿鞭……一样样拆零了集合在一起卖给药商,哪样都是钱。 什么?还有鹿骨?这东西拿点杜仲什么的泡泡,就是鹿骨酒,自己要馋了还能拿骨头炖汤喝,冬天进补一下。 比如辽中县养鸭,鸭脖子、鸭爪、鸭头、鸭肫、鸭肝、鸭肠、鸭心……全是卤味的好食材,做成卤味卖出去,价格至少翻倍。剩下的鸭肉,整只或蒸或烤或炖汤,美味又营养啊。 鸭毛丢了?颜县主告诉你,鸭绒毛洗晒干净,当棉絮用,冬天保暖极了,还省钱。 所有的东西,县衙组织集中收购,批量卖给商队。什么东西只要成了规模,马上就出名了。 百姓们就感慨,颜县主的嘴开过光,长了一双点石成金手啊。 等到九月回到应城,颜汐已经得了一个“女陶朱”的名号,商镇里杜固和丁显派人守在城门口,让县主务必再去指点一下商镇该如何更上一层楼。 十七个知县再写信,不是请知州大人指点了,人家都是拜求颜县主赐教。 按往年越接近冬日,整个辽州百姓就要开始准备猫冬了,可今年,大家就觉得干活赚钱的日子才开始啊。 第399章 等你们回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自从刘知州召集所有县令议事之后,整个辽州都沸腾了。 颜汐觉得,辽州这么多东西,若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零卖,不是可惜了吗?应该让商队们知道,来辽州一趟,能运回这么多好东西,赶紧来辽州批发啊! 刘衡从未想过,卖东西还有这么多讲究。 以前开茶棚时,颜汐给众人上课的内容,他已经觉得与众不同了。 今年带着颜汐走一圈,本来他是想让颜汐散散心,顺便有机会就跟人说点经商之事,主要是想要博夫人一笑的。结果一圈走下来,发现夫人在家待不住了。 颜汐是真的高兴,她以为自己最多赚点钱做个富家翁,刘衡硬生生让她往现代致富带头人的方向去靠啊。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好,至少不能让那些知县们暗地里笑话刘知州不靠谱。 她跟刘衡嘀咕要建立辽州特产团,辽州的好东西,不能只窝在辽州,也不能只有少部分知道,那就得送出去啊!这天下,还有比给皇帝送礼更好的广告吗? 一到年末,各地往京城送税银送秋粮的时候,也是向圣上进贡的好时候。 到了九月末,老乌头亲自带队赶到应城。 如今与善脚力行,可不是只有租用跑单帮的车赚点抽成的时候了,在每家与善脚力行,都买了一批马车和骡车。方明义被颜汐还了卖身契后,本来他想赡养老乌头几个的。老乌头四人都拒绝了。 瘸子是跟在刘衡身边,俨然成了刘知州的外管事,走哪带哪儿。 阿大和阿二是觉得待在辽州好,有事干,还能碰到一帮当兵退下来的人一起聊聊。当然,鲁福跟颜汐告状,说阿大和阿二对客如云酒楼的胡人厨娘有意思。 客如云酒楼的胡人厨娘,是颜汐为了制作胡人食物时特意招的,其实也不是完全的胡人,是关内女子被抢掠到胡地生下的孩子。这种混血孩子在胡地地位也就比奴隶好点,这两个厨娘都是嫁了胡人被带到虎狼关经商,男人死了,她们不想回到部落,就在虎狼关落户。 颜汐特意去客如云酒楼看过,别说,阿大和阿二居然跟着厨娘连胡人的话都学会了。她自然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为了给阿大、阿二制造点机会,还特意让他们经常到酒楼帮忙片羊肉、穿肉串,只要厨娘点头,她就出钱给他们办喜事。 老乌头却是闲不住,他就喜欢带着脚力行的人,到处走走。所以,运东西到京城,这事有老乌头带队,颜汐就放心了。 但是,要送贡品,要在京城打开销路,这事就不是老乌头擅长的了,家里这些人,扒拉来扒拉去,有些是没法调过来,比如方明义如今因为北胡合谋的事,压根没法干其他的活;鲁福几个缺少历练,还不能担当大用。 刘衡看颜汐发愁,忍不住问,“不就是进京吗?往年辽州都是派个官员送去。” “这次不一样,不仅要送东西进京,还得在京城打开销路啊。” “那我这儿倒有一个人选,丁显,你说如何?” 颜汐一想,对啊,还真是最合适的人,这人熟悉商贾之事,如今在商镇衙门那儿做事,更是了解各种货物,“那就他啦,对了,你可别忘了跟何叔父借人,要借些好看的,衣裳都给做新的。” 要护送的东西不便宜,为了确保路上安全,刘衡已经与何明全商议了,从他这守备管的守军里借点人,一路护送。听到颜汐还要挑好看的,刘衡就觉得荒谬了,“好看?士卒以悍勇为优……” “又不是去打仗啊,选好看的,衣裳我出钱,每人弄一套新衣裳,这些人出去,代表的就是辽州的体面。” “行,听你的。”在无伤大雅的事上,男人还是不要跟女人争执了。刘衡一看颜汐起身要与自己理论的样子,立马举双手答应。 “其实我自己去京城看着最放心……” “你不能去!”刘衡一口就否了,“你若想回京城看看,等我明年回京述职时,带你一起去。”马上要天寒地冻了,他怎么肯让颜汐出门。 颜汐也只是嘴上说说,真要让她一个人去京城,她也不想去,路上万一耽搁,过年都赶不回来了。 两人商议之后,刘衡就将丁显叫来,将颜汐的计划说了一遍。 丁显听说让自己去送贡品,可能还有机会面圣,激动得白净的脸都涨红了,“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做好此事,不负大人和夫人的厚望。” “我与夫人思虑再三,此事只有你能办妥。回家收拾一下,三日后就出发,一路小心,本官等你回来报喜。”刘衡将准备的文书递给丁显,郑重交代。 丁显更是激动,他以为在商镇与外族通商,已经是莫大荣耀了。现在,他竟然要进京了!他在商镇衙门做事时,丁氏族里已经几次派人找他。若是知道他都要进京了,只怕连家主都坐不住了吧?一想到这人,他就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很快,一队车队在辽州守军护送下,从应城出发。 而官道沿路,各地知县们将本地的特产装车,等在路边,看到车队后,送上供货单,加入了这队进京车队。 新加入的人里,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都穿着最体面的衣裳,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就连指甲缝都细细打理过了。知州大人说了,到了京城,他们代表的可是辽州人的体面! 十月初雪,北风呼啸而过,卷起路边残雪,走在路上,寒风直往人衣领子里钻。可是丁显骑在马上,放眼看着茫茫一片,却是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这可不是贩私盐时带的商队,而是代表辽州的商队啊,身后这一车车东西,是大人的嘱托,也是百姓们能否过上好日子的盼望。 能不能在京城将东西顺利推销出去,再带回源源不断的订单,可都在他的身上了。 官道两边,时不时就站了一长排百姓,看到车队过来就要殷勤地送上热水,眼含希望目送车队过去,然后大声喊一声“我们等你们回家过年”!就好像送征战的将士出发,等着他们凯旋而归。 丁显冲路边挥手,大声许诺道,“我们一定带着订单回来!” 第400章 咱们有见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带着这支车队出发后,丁显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颜汐。 车队离开辽州境内后,官道边没有百姓相送,但是却有与善茶棚的掌柜和伙计一路接应。 每到一处,与善茶棚出面,必定为大家安排好了骡马歇脚的地方,货物存放得妥妥当当。过城门关卡的时候,与善脚力行有通关文书,不需要动用辽州府出具的公文,就能优先通过了。 当然,这一路上,辽州的这支车队也很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穿着新做的统一样式的厚实棉衣,脚蹬厚底毛绒靴子,外面批了一件防风防水的棉斗篷。 这棉斗篷用的布料,是新乡百姓织的布,织布棉线用石蜡等涂抹,水珠掉上面滑滚而落,堪比蓑衣。而靴子更是鹿乡的鹿皮镶边,就这么一层镶边,就能保证靴子踩雪里不漏水。 这些,都是颜汐出钱置办的,算是门面广告。 刘衡不是不想出钱,可是送完税银秋粮,向各县拨下采办货物、兴农水利的钱后,府衙又见底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商贾想来做这买卖。辽州的大商贾们,都愿意批发些东西运出去。但是,这些商贾们,自然不会什么特产都肯收,收的时候也不会给百姓高价。百姓们若是零卖出去,手里能得多少钱? 而且,一旦商贾介入,与县衙勾结呢? 商人扒层皮,官吏再扒层皮,到了供货的百姓那里,辛辛苦苦忙一年,也许就只剩下点苦力钱了,要是这样,和往年有什么区别? 所以,颜汐建议的是官营形式。由各地县衙出面,先从百姓手中购买,再由府衙组织商队,将这些东西对外售卖。官府收购的基准价高了,那些商人就不可能再低价收购了。 而等将来,若是辽州特产不愁卖了,销量达到一定规模了,官府就不再掺和,给个指导价,让百姓们知道卖多少钱不算亏,那时候就不用再限制商贾参与了。 目前阶段,只能官府来操办。 一路赶路,行行复行行,老天爷帮忙,没有遇到大暴雪,到了月末,远远就看到了京城高耸的城墙,丁显让人往后传话,“京城到了,今日就入城!” 一听京城到了,车队里的人马上炸锅了。 大多人都是头一次到京城,皇城根儿,皇帝住的地方,这是普通人能来的? 官兵还能压制高兴的情绪,跟在车队中的百姓们,却是压不住自己的高兴劲儿。一路跟着官兵们处长了,他们也不怕了。哪怕官兵们板着脸大叫让他们坐好,一个个还是探头探脑地往外面看。 “那城楼好看!” “娘唻,我真看到京城城墙啦!” “快看那楼啊,都要碰到天了吧!” 一个个掀起车帘看着外面,激动地大呼小叫,还有人伸长脖子到窗外来看城门楼子,结果脖子落枕了。 官兵们呵斥的声音,淹没于窃窃私语中,压根没法止住这群激动的人。 丁显看着这些跟车来京的百姓,索性让车队停下来,“来来,大家都下车,先仔细看看京城的城门楼子。” 他专门停下来,那群男女老少们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了。有几个大娘下意识想撩前襟擦手,一摸到布料又赶紧放下。 丁显让大家传话,下车歇会儿,喝点儿热水。临出发的时候,颜汐坚持每辆有人的马车里,都准备了一个小炭炉,热着一壶热水,每天还能喝碗热姜茶。他本来觉得麻烦,这一路走着,发现路上有口热乎的下肚,整个人都舒服了。他也下了马,接了碗热水喝掉,呵出几口白气,走到那些百姓们边上,“大家看到没?这就是京城,怎么样?比咱们应城要好多了吧?” “再好又怎么样?咱们有刘大人,京城可没有。” “就是,你看着官道上还有马粪,竟然没人来捡,糟践东西啊。” 京城当然要比应城气派,就连路过的百姓,看着好像也比应城县里的普通百姓有气势。但是丁显拿应城比,让大家不服气了。 京城再好,比得上家乡吗?他们看了半天,觉得那灰蒙蒙的城墙,没有咱们刘知州管理的好,官道上粪便竟然没人捡回家积肥,咱们辽州官道上可是干净得连粒羊屎都没有。 百姓们想不出多少词儿,还是挖空心思说了家乡的好处。 丁显笑了,“好,既然大家觉得京城也就这样。那咱们上车,进城去。别忘了知州大人说的,到了京城,咱们代表的可是辽州父老的体面!可不能乡巴佬进城,话不敢说,路不敢走,回头还得做生意呢。” “那不能!” 一群人七嘴八舌喊道,一个个忙着整理衣裳,拉平每条褶皱;头发抿整齐,恨不得就地再洗上一遍,手啊脸啊都看了,然后,爬回马车盘腿端坐着,稳如泰山。他们可是刘知州亲自接见过,跟刘知州都说过话的,可不是没见识的人。 丁显看大家都收拾好了,翻身上马,刚想继续往前,老乌头从后车压阵的位置跑到了前面来,“丁大人,前面接我们的人来啦。” 丁显一看,城门那边几个黑点往这边移动过来,近了,原来是王七和方明义带了几个人骑马飞奔而来,到了车队前,几人就先冲老乌头招呼了一声。 方明义带着王七来到丁显面前,“七爷,这位是丁大人。丁大人,这是大人的表哥,如今在京城,管着卤味坊的生意。” 丁显一听是刘衡的表哥,不敢托大,拱手行礼,也跟着叫了一声“七爷”。 王七哈哈一笑,看着车队说道,“早几日就接到信儿,想着你们总是这两日就到了。大家都收拾好,京城吧,地方都安排好了,进城洗个热水澡,先好好歇一天。” 一听能泡个热水澡,众人都是一声欢呼。 王七与丁显并排走着,将京城里安排的铺面说了一下,他回头看看,“就你们这样一进城,估计等店门一开,生意就应接不暇了。” 丁显带队的这一队骡马车队,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第401章 脱俗的礼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辽州的这支车队,拉货的骡车、马车都只是普通,毫不华贵,可是,跟车的这些人不普通啊。 一走进北城门,马上引起围观了。 首先是护送的这一队官兵太拉风,个个相貌堂堂、人高马大,何明全曾笑话刘衡是拿出选秀女的挑剔眼光来选人的。 过城门要下马检查。丁显往后一挥手,喊了声“下马”,这群人哗啦一下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银色镶边披风下摆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如一条银线在众人眼前闪过。那帅气,大姑娘小媳妇看得羞红了脸,心头小鹿乱撞。 再一看,这群人穿的都是簇新的衣裳,干净的马靴。那马靴还不是常见的白底黑帮快靴,人家鞋面是一圈鹿纹,靴帮子绣了祥云。上京进贡的车队,京城百姓看多了,哪里见过这么帅的啊?御林军拉出来,也不过如此了吧。 年轻女人看帅哥,男人就盯着人家拉着的马,这群官兵清一色是健壮的枣红马。每匹马皮毛铮亮,马尾一甩,看着就精神。 “你看马鞍上的字,和亭马场,什么意思啊?” 边上人说,“这还不明白吗,这些马都是辽州和亭马场出来的马。” “我听说那里的马都是从蛮夷那儿精挑细选买来的,你看那马蹄,踩雪一点儿不打滑。” “这马贵吧?” “我有个亲戚到那边买过,不贵,咱们京城一匹健马百来两,那边听说便宜点只要八十来两。” “这价可以啊,是不算贵。” 这边男人正嘀咕,那边大娘们指着车队人的衣裳也嘀咕,“快看快看,这些人居然不披雨布不穿蓑衣,衣裳也没湿啊。” “他们那披风,雪花落上去,化成水珠子滚下来了,那是棉布吧?” “不是普通棉布,你看咱们身上穿的,不戴斗笠,雪花一落就渗水。” “你看,那是梅花鹿吧?有十几头活的梅花鹿啊。” “这可是好东西啊,这么多,他们要是零卖,我一定要去买点鹿血鹿肉尝尝。这可是有钱人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在颜汐耳提面命下,王七他们早就知道如何引导舆论了。所以,围观的人群里,一有人开口感兴趣,马上就有人回应,勾起大家的购买欲。 一个穿着绸缎看着有些家资的中年男子,挺有些见识,“这些应该是外地官府的人吧?应该都是给圣上送贡品的。” “看这样子是北边来的……” 丁显听着路边百姓的议论,抬手冲后面一挥,十多辆马车马上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辽州特产,初到京城!” 这乍然响起的喊声,吓了大家一跳。 丁显看街面一静,冲京城百姓们微笑示意,“诸位京城的父老乡亲,我们辽州商队,送特产进城。三日后,马行街辽州特产商行开业,欢迎大家有空都来看看。” 随着丁显一说,王七微一示意,路边不知哪里冒出一群小乞丐们,一个个拿着巴掌大的粗纸,上面印了“辽州特产”四字,画了马行街辽州商行的简易地图。估计,这肯定是卫国最早的手绘地图了。全是王七按照颜汐吩咐的,找人画的。 等到货物卸下,丁显先拿了府衙文书到户部缴了辽州今年的钱粮税银,然后,又将辽州贡品单子呈交了上去。 这份公文,因为是地方敬献贡品的,属于报喜的,所以,一点儿没被耽搁,很快就被送到了御书房。加上辽州可是穷了这么多年,年年都是上京哭穷,能有进献的东西,这得让圣上高兴一下啊。所以,一叠奏折里,这份公文放到了最上面。 卫城随手拿起,翻看一看居然是辽州的,将手中的朱笔一放,拿起奏折仔细看了起来。前面一番歌功颂德的套路,他直接略过,看到后面的礼单。这一看,这份贡品,真是琳琅满目。有值钱的,如人参灵芝若干;有活物,如梅花鹿一对,大白鸭十只,骏马一对;有海产,什么鱼干、虾米、海带、紫菜;然后,最多的就真是特产了,什么各色蘑菇若干斤,蜡染防水棉布几匹,鸭绒背心六件……等看到后面,居然还有萝卜、酸菜、松子、花生、瓜子各若干斤,不由笑了。 自从登基后,贡品礼单看多了,什么金银玉器、珍宝古玩,这么清新脱俗的单子……“有鱼有酸菜,晚膳让御膳房做份酸菜鱼。” “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准备着。”总管太监全福是天启帝用过的老人,如今卫城继位,依然让他做了这总管太监一职,一听圣上的话,他连忙领旨,“刘知州真是有心了,连圣上爱吃的都记着呢。” 他与刘衡与颜汐都是旧识,颜汐每年派人上京送节礼,都会给这位总管太监送一份。他也知道卫城当年在先帝面前维护刘衡两人,所以凑趣说了一句。 卫城笑着摇头,“刘二郎这是打算让朕给他卖货呢。”随后又摇头,“不对,这种行商之事,刘二郎想不出这主意。” “这倒是,要说做生意的门道,奴才觉得颜县主真是一等一的能人。再小的东西,一到颜县主手里,就是能赚钱。” 卫城一笑,能想到这主意的,只有颜汐了。当初在青龙镇,自己喝了她一碗消暑茶,她不就借着这因头,将消暑茶做出名头了? “去,将那些瓜子、花生什么的,拿一点来尝尝看。” 太监总管全福在边上候着,一听卫城的话,连忙让小太监跑去拿东西。很快,一个四季攒盒抱过来。 “这就是开口松子?”卫城看着攒盒里的果品,那松子少见,掰开一粒丢嘴里,入口咸香,又有点回甘,这做法,只有颜汐才想得出来。也是,在吃上,她一向是舍得花功夫又花心思的。周洪至今还念叨着她做的炖排骨、酒酿蛋呢。 御膳房也做过几次,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差了点。 卫城慢慢磕着瓜子松子,脑子里纷纷扰扰想了很多,没一会儿伸手再去抓时,发现攒盒里的瓜子和松子居然吃光了,“不错,辽州特产果然很好,传旨,给几位阁老每人赏一攒盒尝尝鲜。”他拿起绢帕擦了擦手,跟全福吩咐道。 “奴才领旨。”全福连忙应声,对于刘衡与颜汐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又有了不同的评价。 第402章 美食一条街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宫中的赏赐很快就送到了各位阁老家中,送赏赐的太监们,收了红包后,都转述了圣上说的那句话“辽州特产果然很好”,还有圣上一人就吃光了攒盒里的果品。 送走宫中的太监,五位阁老们都吩咐家中管事一打听,辽州人打算在马行街开家辽州特产商行,这还有什么说的? 准备钱吧。 这时候,丁显在马行街带人忙着搭棚子,为三日后的特产会做准备。 马行街,离京城六部衙门所在的官道大街不远,是六部堂官们最爱去的地方。颜汐在这儿买了两间铺面,如今全腾出来,先充作辽州特产商行的门面。 王七带着丁显与京兆府打了招呼,在马行街用油布搭了一溜棚子。 到了开业这日,六辆彩车由马拉着,车上人敲锣打鼓,从京城的外城一路招摇过市进了内城马行街。 车上还时不时有人撒把红包,这红包里面是一张纸精心刻画的纸券,有的写着凭券到店送松子一两,有的写着凭券买五十文减免十文。 这些券还都是木版套色叠印的,五彩缤纷的颜色,栩栩如生的画面,不买拿回家往墙上一贴,当成墙画也好看啊。 这木版水印彩画,也是辽州雕版工匠琢磨出来的,颜汐让他们按照辽州十七个县的特产印了一套彩券。 有几家书店掌柜的一看这木版水印彩画,眼睛一亮。辽州人了不得啊,竟然能将版画做出这么多颜色了?书店里印刷话本时,插几页彩画还是很好的,这得去看看。 而马行街这儿,油布棚子一搭,棚子内侧摆着肉案,十个刀工精湛、能将牛肉、羊肉片得薄如蝉翼的大汉,站在肉案前开始咚咚咚切肉。棚子前面是长条形炭炉,丢进白炭生上火,棚子内外马上热烘烘的,十几个穿着干净的妇人端出几盆腌制入味的羊肉、牛肉和鹿肉,签子一插,往炭火上一烤,刺啦啦一声,油脂掉到炭火上火苗一阵窜动,左右翻转,再将准备好的孜然粉往羊肉串上一撒,一股香味马上从马行街四散往外飘。 烤肉串边上是牛肉汤、羊杂汤、麻辣烫、胡辣汤,有了辣椒,麻辣烫的底汤口感更丰富了,什么麻辣咸香,喝完一碗浑身冒汗,冬天里热气由内而外散处,人马上就暖洋洋的。 再往里就是几个铁制烤炉,几只烤鸭在里面吱啦吱啦地冒油,鸭皮烤得金黄酥脆,直接吃、卷饼吃,怎么吃都好吃。 而边上还有卖辽州面粉的,面粉好不好吃?当场可以吃碗面,辽州这帮人是真会玩,做面条愣是做出了杂耍的感觉。卖拉面的一个小伙子表演扯面,那面条在他手里跟丝带一样,转几圈就成了细丝,往锅里一烫,捞出来撒上葱花、芫荽和调料,再加两文钱还可以加几片薄如蝉翼的牛肉片;刀削面的棚子前,削面师傅站在案板左边,刀子一片,那面片就跟暗器似的,嗖嗖嗖地飞到右边煮面师傅的盘子里。 炒货棚子里,一溜儿瓜子、花生、松子,每样都有椒盐、咸香、原味、奶油几种口味,没听过这些口味?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没事,可以试吃,专门有三个围着围裙的大娘站在炒货棚子边,手里拿的托盘上放着几个碟子,每种口味都有,可以尝一尝再决定买哪种。 这一长排棚子,硬是将马行街整成了美食一条街。京城百姓们就觉得原来吃还能这么玩啊,这可真是热闹,比庙会还热闹啊。 站在六部衙门门口,都能闻到那股孜然肉香,就感觉一把钩子将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上来,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早上忙着上衙没吃饱饭的,一个个脖子就侧转着,愣是正不回来。 而挂着辽州特产商行的店铺里,丁三爷脱下官服,穿上一身长衫,俨然像个掌柜的。王七、方明义几个也都在里面帮忙招呼。 颜枫和颜柳如今挂着崇文公义子义女身份,不能来店铺里,但是府里的下人、长随穿着崇文公府的服饰在店里忙活,谁都知道这家商行跟谁有关了。 店里分成了一个个隔断,每个隔断前是一块木板,上面放了各色东西,而每个隔断里就站了一个伙计站那跟人介绍。这些伙计都是从辽州各大酒楼、商铺里挑出来的人,本来就是常年跟客人打交道的,眼色活,手脚快,问什么都能说出一番话,看人过来就笑脸迎人。 阁老们派了家中的管事带着银票来采购,结果管事们一去不复返,排队吃一圈就得花不少时间了,要买那更是得排队。 卫城带着全福,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施施然走到马行街,离得老远就听到这边的吆喝声。 他是用过早膳才出来的,结果孜然味、辣椒味钻到鼻子里,愣是让圣上觉得还能再吃点。 全福当然不会让圣上站在大街上吃,他派人到商行店铺里一看,方明义和王七都在,让侍卫去将人叫过来。 卫城是城郡王时,王七是见过的,如今远远一看圣上亲临了,几步跑过来就想跪下行礼。 全福咳了一声,示意圣上是微服私访,不想引人注目,嘴里问道:“王掌柜,公子想要尝尝鲜,有没有雅座啊?” “有,有有,明义,丁大人,快将楼上的雅座清出来。”王七没敢称圣上,但是还是磕头行礼后,才转身叫方明义和丁显。 方明义一看圣上来了,冲丁显使了个眼色,赶紧将人往楼上带。 幸好,为了便于谈生意,楼上是分了几个隔间的。所以,丁显将人送到隔间,才跪下行礼道,“微臣丁显,叩见圣上。” 卫城微微抬手,“免礼,下面这些棚子里卖的,都是辽州特产?” “回禀圣上,是的,这些都是小的们从辽州一路运过来的。” 这时候,方明义和王七端了一盘小吃上来,“圣上,这羊肉串、牛肉串有两种调味料,一种是孜然五香粉没加辣椒,一种是加了孜然辣椒粉。” 刘衡的奏折里提过辣椒、孜然这些新物种,卫城拿起没加辣椒粉的羊肉串,全福想要上前将肉从签子上拆下来,卫城摆手让他退开,看着刚才楼下百姓的样子,横着签子咬了一小口肉,果然比宫中做的烤肉好吃。他再拿起加了辣椒粉的羊肉串,这一口咬下去,就觉得舌尖一烫,一股辣味直冲喉咙而下。 第403章 省钱就是错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卫城冷不丁被辣味一呛,直接被呛出了眼泪。 全福吓了一跳,这些人太不懂事了,怎么能拿这种吃了不适的食物给圣上呢? 刚想呵斥,卫城已经将那块肉吞下,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那股辣味下去后,肚子里感觉暖和了,而羊肉的膻味、肉腥味都被盖住了,只有一股鲜味。 他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肉串,只有零星的一点点红色,“这红色的粉就是那什么辣椒?” “回禀圣上,这就是从胡人手中买来的辣椒。今年刘大人租了城郊农户的地,试种了一些。辣椒亩产比麦子高,一亩地就收了八百多斤鲜辣椒,晒干后磨粉,差不多要六到八斤左右才能做一斤干辣椒。”丁显连忙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在空碟子上倒了一些,全福在边上,被辣椒一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吓得就要下跪请罪。 “无妨。”卫城让他起来,端起那碟子看了看,“这辣椒吃下去,就会让人感觉发热?” “回禀圣上,是的,下官来时,刘知州命下官将辣椒粉送些到周洪周将军府上,若是冬日里行军,也许能用上。” 卫城点点头,他也是觉得这辣椒既然能发热,可以让北地边军们备一些,那羊肉串上就撒了零星一点,他吃下去都觉得有热意。冬天受寒时将士们若是喝点加了辣椒的干粮,岂不是能散寒暖胃? 不过,辣椒毕竟是新品种,到底能否食用,还得让太医们看看食性如何,他让全福将丁显手里的辣椒粉拿过来,“回宫后送到太医院,让太医正看看。” 随后,圣上将没加辣椒粉的羊肉串、牛肉串吃了,指指加了辣粉的,“你们也尝尝。” 圣上赐食,这是莫大的荣耀啊。全福和两个侍卫就觉得今天赚到了,感激地谢恩,拿到边上分吃,这一口下去,三个人吃得是一口美食一把眼泪,那感激之情完全表露无疑。 丁显在边上看着,就觉得圣上这是不甘心自己一个人被呛,要拉几个垫背的吧? 全福几个在边上吃得不亦乐乎,卫城也吃出了兴致,麻辣烫、粉丝汤、面片……一样样尝过来,感觉午膳都可以省下来了。 圣上离宫微服私访这种大消息,阁老们很快就知道了。而紧随五位阁老之后,六部尚书们、朝中勋贵们也纷纷听说了。 能在朝廷中为官的,就没笨的。圣上离宫这种大事,又不会大门口叫嚷,怎么可能人前脚刚走,后脚大家就知道了?这就是圣上告诉大家:朕给辽州特产商行开业捧场了,你们打算呢? 于是,几位阁老以圣上安全为名,一个个换上常服,也假装不经意地溜达过来。看来派个管事分量不够,不管花不花钱,自己得亲自去一趟。 一到马行街门口,好家伙,六部尚书们没到,倒是那些堂官小吏正或站或坐,在那儿忙着吃东西,一个个吃得满嘴油光,手都没功夫抬起来擦一擦汗。 翘班被上司的上司看到了,该怎么办? 大家将衣领拉高点,心里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脑袋一转,屁股朝外,埋头继续苦吃。反正看也看到了,一样要挨批,还是多吃几口吧。 最惨的是阁老们派出的管事,让他们来买特产,一个个没下手买,忙着吃呢。五位管事互相认识,正讨论哪种特产好吃、怎么排队能吃到更多东西时,一抬头,看到自家老爷也来了。 他们可不敢像那些堂官小吏们,几人赶紧过来行礼。 阁老们看了几眼,各自带了自家管事先问话:“花了多少银子?” “老爷,这儿的东西真是实惠,小的一两银子没到就买了这么一大包。”一个管事举起手中一大包东西,赶忙邀功。 “荒谬!怎么才买这么点?” “老爷,这儿东西便宜啊……”那管事傻眼了,这年头精打细算也是错了? “选贵的买,选多的买。银子若不够,回府去找夫人支取,就说我说的……”这位阁老沉吟片刻,“别少于一千两!” 刚刚吃得开心的管事,感觉胸口一闷,头就大了。几文钱的羊肉串,几十文的干果,一千两得用车装回去吧? 他这边正抓耳挠腮,就听到店铺里,已经传来吆喝声: “人参,那支人参给我包起来……” “鹿茸,选最好最贵的……” 贵的在店铺里啊! 那管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一边往店里挤一边抓住一个伙计大叫,“你们店里最贵的是什么?” 五位阁老在自家管事的吆喝声中,看到一个大内侍卫正守在店铺楼梯口,拿出腰牌示意后,放心地踩着楼梯往上面去。 丁显带人往隔间送东西时,就看到隔间门口多了五个人,他刚想赶人,边上一个伙计过来,小声告诉他这五位都是阁老。 原来是阁老们啊。 丁显这些辽州官员们,对京中官员没啥好感,自家大人累死累活在辽州干活,这群人呢?这群人正弹劾自家大人贪污受贿、鱼肉百姓! 就连现在,他们站在这隔间外面,看着自己手中这些东西,不也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其实,也不能冤枉阁老们眼光高。阁老们日理万机,是真的看不上眼辽州拉来这些东西,什么肉串、瓜子……才多少钱?内阁中他们手中的笔一点,出去的银子就数以万计,这几文钱、几钱银,谁会看在眼里? 圣上为了这些许银钱的特产离宫,对刘衡的恩宠未免太大了。这其中,又以陈次辅的心思最为复杂。 他嫡亲的孙子陈有福,如今也在外放为官。明年地方官员考绩之后,必定会有一批人调回京城当京官。 京官虽多,但是能说得上话的职位就那么几个。六部里,有两位侍郎要致仕了,最好的就是户部侍郎那位置。陈有福这两年考绩上上等,但是他所在的抚州,地方一向平稳,就没有刘衡管理的辽州看着出彩。圣上若是觉得刘衡在地方民生上抓得好,那户部侍郎也许就是他的了……如何才能逼刘衡放弃这位置? 等到卫城吃好,一走出来,就看到五位阁老木桩一样守门口。 “公子,此处鱼龙混杂,还是尽早回宫吧。”高首辅赶紧劝谏。 “朕是得回宫了。”卫城看楼下店铺里一片抢购的热闹情形,满意了,又问丁显道,“一直都说辽州穷困,如今看辽州特产丰盛,百姓们日子好过了吧?” 第404章 君前夸贤臣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回禀圣上,辽州百姓穷困久矣,幸得圣上天恩,派了刘知州在辽州为知州,如今百姓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刘大人在任上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为了修路造渠,夫人将自己的嫁妆银子都贴补了出来……” 高首辅咳了一声,提醒丁显莫要太啰嗦,圣上就问了一句,这辽州的小官怎么扯出这一大篇话? 丁显只当没听到高首辅的暗示,继续侃侃而谈,自从朝廷派了官员来查刘知州贪腐后,丁显就一直想为刘知州抱屈含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面圣机会,他得帮刘知州喊冤。 “圣上,辽州不像京城,一些地方的路,车马难行,只能靠脚走。刘知州一年到头,鞋底都磨穿七八双……” 京城的高官大员守在城里享福,真的贪官污吏吃香的喝辣的,可刘知州呢?一年到头不停歇,春天跟着百姓们下地播种过,秋天在田里拾麦穗称粮食,河堤上抬过石头,山路上拉过马车,这样的好官,凭什么被查呢? 百姓们淳朴老实见识少,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没出过远门,再好的东西也只能被商贾们低价收购;刘知州为了让百姓们日子好过点,一个县一个县去看,一年到头府衙都待不了几天,不是泡在田间地头就是待在各县查访;和亭县饱受蛮夷侵扰土地贫瘠,连卖苦力都找不到地方,幸好夫人在那里开办马场、牛场、羊场,让百姓们能靠劳作赚工钱养家;康平的百姓一年到头只会地里刨食,夫人教他们学了炒制炒货…… 他一会儿说刘知州,一会儿又夸刘夫人,口若悬河,说了很多。不仅说了刘衡与颜汐的辛劳,更是直言此次辽州特产商行能够开业,全赖知州夫人也就是颜县主安排商队,垫钱从百姓手中收购货物。 “圣上,辽州百姓们深受贪官恶吏之苦,盼了多少年,终于盼到了刘知州。大家都说,明君当道,如今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丁显说着郑重跪地,“微臣代辽州百姓们,叩谢圣上天恩,叩谢圣上为辽州派了刘知州来当官!” 丁显这马屁拍的,几位阁老心中惊呼一声人才啊。刘衡自己没来,但是有这么一个忠心能干的人在,他的辛苦一点没藏着掖着,圣上全知道了。 陈复礼朝史阁老那边看了一眼,史阁老温声问道,“这么说,辽州这些特产,皆由刘夫人经营?” “除了夫人,谁能给到百姓这么实在的价格?”丁显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世人都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刘大人夫妇俩,出力又贴钱。就像这麻辣烫,夫人在新野教了大家做法,亲自带人尝试,一遍遍改进配方。东西好吃了,夫人又白教给别人。您看楼下那几个做麻辣烫的妇人,夫人让她们来京城摆摊,一天给五十文工钱,还给一两银子的安家银子,待回去还有节礼分红。这次带来的百姓们,每个人都是夫人给开的工钱。夫人图什么?她说就图刘大人和辽州上下都能多些笑脸。大家都说,先前颜知州就是个一心为百姓的,刘知州和夫人不愧是颜知州的女儿女婿。” “刘大人一心为公不假,但是夫人也是深明大义。就这样薄的利润,夫人还说等回去,要拿出七成利交给府衙,让知州大人用于百姓。” “宜嘉县主虽为女子,但是深明大义,先帝在世时都曾褒奖过。她不愧是崇文公之女,有其父辈之大义。”卫城看了史阁老一眼,温声对丁显说道。 史阁老那句话,听着平常,但是若是传扬开,就是颜汐假公济私、独断专营的证据。而且颜汐身为朝廷钦封的县主,手下商队与民争利,对得起朝廷对她的恩赏吗?刘衡身为其夫,不知教妻爱民,还纵容妻子与民争利,哪里配称为朝廷栋梁? 丁显在官场上是新手,但是在商场混迹多年,凭直觉就觉得史阁老那话听着别扭。他的一番解释,却是将史阁老的话堵得死死的。 而卫城的一番话,更是大大抬高了颜汐,还以先帝褒奖为例。有这话在,谁敢说颜汐不好?难道你敢自认比先帝还有识人之明吗? “先帝慧眼识珠,老臣失言,请圣上恕罪。”史阁老与陈次辅对了下眼色,低头请罪道。 “史爱卿通人情也得通庶务啊,朝廷众人,若都能像刘永均和宜嘉县主,是百姓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卫城这句点评,让史思铭心中咯噔一下。他在先帝时就与陈复礼守望互助,圣上这话,是敲打吧?他不敢再有他话,只低头恭听圣训。 陈复礼没顾上史思铭的样子,心中只反复想着圣上那句“刘永均和宜嘉县主”的称谓,很想看一下圣上的神色,又没敢造次。他是知道圣上还是郡王时,对颜汐起过念头的。 刘衡与颜汐夫妇一体,按常理来说称呼他们两人,应该称呼刘衡夫妻俩;若说是因为颜汐这县主的品级高于刘衡的知州官位,那圣上可以称呼两人为宜嘉县主夫妻俩,可是,圣上愣是将两人给单独称呼了,难道这么多年,圣上还未曾放下? 若圣上真的还惦记颜汐,那刘衡回京之路,谁也挡不住了。 若是颜汐回京……他心中一跳,顾不上再想陈有福,而是担心,若是颜汐回京,他的孙女——如今的陈妃娘娘,该如何自处? 别人不知道,但是,陈复礼知道,自家孙女,在不经意地模仿着颜汐。 圣上或许自己都未发觉,陈妃的一言一行有何特别之处。但是,陈妃会做消暑茶,陈妃喜欢谈论商贾之事,陈妃念旧而重情……很多时候,陈妃的言行看着不符大家闺秀的闺训,但是,入宫之后,她愣是得了圣上的另眼相待,有了圣宠,生下了皇子。 若是颜汐回京,圣上会不会起了其他心思? 陈复礼闪过这念头,又自己否定了。 不会,那颜汐当年刘衡入狱都不肯琵琶别抱,如今既然夫唱妇随感情更胜往昔,想来更不会了。 而圣上,当年都没有乘人之危,如今又立志做个明君,自然也不会肖想臣妻。 但是,若是颜汐回京了,他得告诫孙女切记收敛。帝王最忌有人妄猜圣意,若是圣上发觉陈妃的小动作,只怕孙女轻则失宠,重则性命不保。 陈阁老暗叹了口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当年利用刘衡和颜汐打击了徐廷之。如今,刘衡和颜汐却要挡自己孙子孙女的路了。 第405章 日月可鉴啊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隔间外各人转着各自心思,不过一瞬间,已经闪过很多念头。 卫城听着外面热闹的吆喝声,冲丁显微一点头,“为了辽州百姓,你们都辛苦了。”他漫步下楼,站到楼梯口,看向史思铭,“朕听说,史爱卿当年进京的盘缠,还是借来的?” 史思铭没想到圣上竟然知道这事。他虽然以出身书香门第自居,其实也不过是父辈祖辈得了秀才功名。他进京赶考时,父亲还要去秋闱,盘缠的确是借来的。 如今圣上问起,他哪敢隐瞒,“当年家境平平,为了让臣上京赶考,不得不借钱拼凑。” “那些小吃,当年史爱卿吃到过吗?”卫城看向外面的烤肉串、麻辣烫。 “臣闻所未闻,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你们都留下尝尝,尝尝百姓爱吃的小吃,几文钱一份,却足以让一家混个温饱。辽州百姓温饱有望,其他地方呢?”卫城丢下一句,带着侍卫们离去。 圣上的话就是圣旨,几位阁老相视一眼,各自开始在各个小吃棚前品尝。 王七和方明义刚才退下后,在楼下忙着招呼生意,一看圣上走了,阁老们去排队吃小吃了,跑回楼上,丁显正忙着擦了把汗。 听他说完,王七冲他一抱拳,“丁大人,我代二郎谢过您。” 那是皇帝啊,也许一个眼神,就会让人拉下去身首异处。丁显帮刘衡喊冤,为颜汐说话,是冒了大风险的。 丁显摇摇头,“七爷客气了,我有今日,都是知州大人和夫人所赐。今日换了辽州其他官员来,也会为大人抱不平的。” 王七没争执,默默记下了他的这份情。 丁显缓过神,“楼下生意如何了?” 方明义也擦了把汗,他是热出来的,“带来的那点鹿皮、鹿血、鹿茸,全部卖光了,活鹿都现杀了几头零卖。” 鹿血等都是药材,京城里的药铺识货,而阁老家的管事们是挑贵的买,辽州特产里最贵的也就数人参、灵芝和鹿制品,一下全卖光了。 “我让乌头叔传信,再发点货来吧?”方明义算算路程,还可以再送一趟来啊。 “要,还得多运点货来。”丁显点头,又叫了个伙计吩咐道,“你去告诉大伙一声,大家轮流吃饭,接下来还要忙了。” 那伙计听说还要更忙,天啊,这已经忙成陀螺了,更忙?那得忙成什么样? 接下来的半日,果然,大家别说多长几只手,简直恨不得嘴都能多生几张,不然说话都忙不过来啊。 待到天黑,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一群人走进店铺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大家就想,京城,真是人傻钱多啊! 尤其有些买的多的,想按照规矩,给他们算便宜点,人家还不干!一个铜板都不肯少给啊。 几文钱几十文钱,最贵也不过是几百两的东西,这一天,辽州特产商行愣是一天就卖出了万两白银,第二天不得不挂上“售罄”的牌子。 挂了牌子也没用,人家说我们可以先付账预定,于是,又预定了一部分。 等到辽州再发来的两趟货卖完,丁显怀里藏了十多万两银票,带着车队起程赶回辽州过年。 这一路,丁显就觉得自己睡不好觉。因为走哪儿都有几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怀里。 带来卖货的百姓们,就怕丁大人将银票丢了,几个大娘赶路这么紧的时候,还抽出时间给丁大人缝了个五层油布包,让他揣银票。 而在他们忙着赶路的时候,刘衡在辽州接了兵部的订单,明年,兵部向辽州和亭马场购买两千匹良马,购买辣椒粉、牛肉干等各色干粮几千斤。 兵部官员传令之后,对刘衡好一番褒奖,还给了颜枫托他带过来的信。 颜汐看完信,有些担心,“明年难道就要开战了?” 刘衡微微点头,“只怕是的。” 北胡联合卫国进攻北蛮的提议,看来是通过了。兵部在辽州采购马匹、军需,一来也算照顾辽州民生,二来肯定是就近购买省了长途跋涉运输之累。 “小枫,我哥,他要做先锋。此次出征领军大将是周洪将军。”颜枫在信里将这事说了一遍。颜汐觉得他不够谨慎,这也算军机大事,怎么能随便写在信里呢?万一被人抓到小辫子,泄露军情都够得上砍头了啊。 “我得跟他说一下,以后不要将这些事写在信里,谨慎一些好。”颜汐低头提笔就开始写回信,嘱咐颜枫要多留个心眼,万事小心。 其实,她也很想建议颜枫不要做什么先锋,就窝在京郊大营做个校尉不是挺好?以颜枫的性子,她若是出言阻止,只怕他真会听。只是,她又怕做先锋是颜枫自己愿意的,只能再三嘱咐让他按自己心意做事,万事切记小心。 然后,忙着准备肉干、辣椒粉等物。这些东西,也许某一日就吃到了颜枫嘴里,她更得上心准备。 她跟刘衡念叨着得再买多少头牛、多少头羊,算计着要花多少钱、钱够不够的时候,汪同知带着一溜县令,一路走一路大叫“大人”。 这是捅了马蜂窝逃命吗?刘衡听到声音走出门,汪同知领头,后面十七个知县一个不拉跑成了一条直线,“何事如此慌张?” 牛知县一把冲开众人,“大人,朝廷要买马?” “是。”刘衡看向其他人,兵部买马,牛知县激动还情有可原,你们这些县里养鹿养鸭织布的,跟着跑什么啊? 汪同知两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了半天后,抬头跟刘衡说,“大人,丁显回来了!” “哦?算算日子,这两日也该到了。” “大人,他带了银票回来的啊!”汪同知叫了一声,银票啊,每年上京送税银钱粮,都是肉包子打狗,啊呸,那是京城是圣上待的地方,应该说都是只有进的没有出的。这次送完钱粮,还能揣回来银票啊。 “不对,大人,是京城传旨了!”眼看汪同知这些应城官吏和十七个知县都为银票而兴奋,还是知州府的管家刘忠孝靠谱,他终于挤到了自家老爷面前,“老爷,快回府去接旨吧!” “对,对对,还有圣旨来了,传旨的钦差已经到府衙了。”汪同知一拍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两次对圣上不敬,他不由暗自反省:难道自己的爱财之心已经盖过了忠君之心吗? 不会的,自己对圣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但是,还是更想看丁显那十多万两银票怎么破?这种良心深处的矛盾,好难啊。 第406章 更在乎什么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一日,当圣旨和银票同时到达应城时,辽州的所有官员们,都和汪同知一样,经受了一次良心的拷问。 刘衡就淡定多了,他在乎钱吗?有汐儿在,他当然要更在乎圣旨了。 所以,他坐上马车赶回应城,先回到府衙去换上官服。颜汐则回到内院去,穿上县主服饰。 前衙这儿,红毯铺地,香案摆上,待到几声锣响,传旨的钦差走进府衙大门,站在了香案前。 跪地的时候,刘衡扶着颜汐一起跪下,要不是这圣旨是传给刘衡的,正经来说他还得跪在颜汐后面。因为县主是二品,而他这知州才四品官。 汪同知等人在边上陪跪,看到自家大人和夫人跪的位置,才恍然想起,对啊,夫人可是县主。也就是说,自家大人不仅是靠夫人养着,连品级上也得压得死死的?夫纲不振啊。 钦差看众人跪好,打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州知州刘衡忠君爱民,治理有方,劝课农桑……擢升为户部左侍郎,官阶三品。念辽州一应民生调度……待明年秋后上任,钦此。”传旨的礼部官员抑扬顿挫地读完圣旨,将圣旨一卷,送到刘衡手中,“恭喜刘大人,贺喜刘大人!” 刘衡想过自己会升官会回京,没想到这时间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又是越级升迁。 当初从新野的七品县令,一跃升至这正四品的知州,连跳五级,但是因为他也算是平叛的大功臣,升职也有封赏的意思,也算正常。 如今他从四品知州,一跃升为三品户部侍郎,又跳了一级。这一级可不容易。多少人一辈子就卡在地方官的位置致仕,到死可能最高也就是四品。 他是这样,其他人更别提了,从七品芝麻官爬到三品京官,只花了三年时间,别说听,连做梦都没敢这么做啊。 汪同知、吴推官、牛知县等辽州上下的官员们,跪在原地都没能给个表情。 颜汐倒是心中高兴,太好了,回京去,可以为二郎哥求医,看看能不能给他调理好身体。 她正想着明年秋天到京城,怎么不引人注目地请太医时,钦差又读了一份圣旨,这份旨意是给她的。 颜汐已经是县主了,刘衡就算做了正三品,也只能封三品命妇,品阶还没县主高,所以圣旨里没有封颜汐,但是赏赐了不少,尤其是衣料首饰,各种贡品直接赏赐了几箱。 钦差一边读圣旨,身后一溜御林军将赏赐之物抬进院子里放下,不过片刻功夫,就堆了三层大木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颜汐很高兴,相比什么命妇,她还是更喜欢这些东西啊,实实在在的钱,多好。 倒是刘衡有些内疚,“汐儿,到京后我一定会努力干活,争取早日升到一品,到时,给你挣个一品诰命。” 男子汉大丈夫,封妻荫子才是真正的荣耀。可惜他连封妻这一条都没做到。他不在乎汐儿比自己品级高,只是自己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让下属得到实惠,可是汐儿,他好像什么都没为她做过。想到进京,他不由踌躇满志,京城中六部尚书五位阁老,最年轻的也已经年过半百了,就算熬,过十年他也能熬到他们致仕,熬到一品官职。 “诰命啊?”颜汐不由好奇,“做了诰命,有什么权利啊?”她做了这县主,除了多了封邑的租金收益,好像也没其他好处。唯一知道的就是比自己品级低的不管男的女的,统统不需要跪拜。不过辽州山高皇帝远,最大的地方官就是刘衡,她作为知州夫人,就算不是县主也没人敢让她跪。 刘衡听到颜汐的问题,不由一愣,除了宫中的娘娘们,女子的至高荣誉就是诰命加身,可诰命的权利,他好像还真没想过,仔细想了想,“有了诰命,就成为其他女性效仿对象,还可以不时得到朝廷的赏赐,到了一定品级,还可以参与宫廷宴席、各种庆典,还能向朝廷上奏折。” 颜汐摇头,难怪人人都想出身皇家呢,这诰命还不如自己这个县主,好歹县主还有固定收入呢,“那诰命要做点什么?” “也就是相夫教子、持家敬上了。正是因为妇德上佳,才会得到朝廷的加封的。” 不是说是因为嫁得好才得到的加封吗?颜汐有点狐疑地看着刘衡。 刘衡又想了想,肯定地说道,“对了,还有一点,凡是朝廷命妇,不得改嫁,不得和离休弃!” 要是改嫁和离休弃会怎么样啊?会砍头流放吗?颜汐有点好奇,以前读书没看到历史上命妇的权利义务是什么,可一看刘衡那乌溜溜的眼神看着自己,这问题不敢问。万一他多想了怎么办? 刘衡说完,看颜汐除了好奇问了诰命的权利什么的,就再无其他表示。他为了汐儿立志,汐儿居然没有太多雀跃,不由有些失落。 颜汐一看他神情有些黯淡,一想刚才的对话,明白了,伸手环住刘衡的腰,“二郎哥,只要你步步高升,我是不是诰命,谁也不敢给我脸色看啊。”说完又小声嘀咕,“我不在乎诰命不诰命的,我在乎你!” 刘衡就觉得脸上轰地一热,连耳朵都红了。这还是第一次,汐儿这么直白地说在乎自己啊。他忍不住回抱住颜汐,恨不得死死将她勒进自己身体里,“娘在世时一直说你是我的福星,汐儿,你真是我的大福星!若是没有你,哪有我今日。” “今日一切都是你努力换来的,有没有我,你都能成功的。”颜汐说了句大实话,刘衡的政绩,是他自己一步步苦干一点点筹谋换来的,她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不过,能进京,我还是很高兴的。”颜汐又笑着说了一句。 刘衡疑问地看向颜汐,颜汐没等他问,就说道,“二郎哥,虽然你说那位老大夫医术很高明。但是,京城里,有太医有那么多大夫,我们打听一个靠谱的厉害的,让他再帮你调理一下吧?”她生怕刘衡多想,“我就是觉得……觉得你身体挺好的,也许是老大夫不精通看不孕不育呢?” 她不懂男人的不育是什么表现,但是刘衡看着身体真的没不好啊。 刘衡脊背一僵,脖子宛如冻住了一样,一点点低下头,看颜汐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眼神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受伤的样子,他干哑着嗓子说道,“好,不过……我不想让人知道!” 第407章 佳节军情至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知州要升官了! 送走钦差,满城官吏和百姓们有人笑,也有人哭。 笑的自然是为刘知州高兴,哭的却是害怕的。 苦日子过怕了啊,二十多年了,终于来了个干实事的好官,大家吃饱肚子没几天,这官又要调走了!以后再来的官,万一又是一个贪官呢? 丁显车队停在府衙前,跟着丁显车队进京过的百姓,听到这消息时,一个个感觉被雷劈了一样,男的抱头蹲在大堂下,女的掏出手巾擦泪,一群人愣是将大堂围得水泄不通。 府衙大堂上,丁显掏出了十多万两银票,可十七个知县看着那银票,却一脸愁苦之色。不知道的,以为这不是分银子,而是要逼他们还债呢。 刘衡咳了一声,“大家无需如此,本官调任也是明年的事,今年先将红利分一分,大家回去好过个好年。”说着,让人去后院请颜汐带人过来,拿着账册开始算账。 按照原本的打算,各县县衙从百姓手中收购货物,然后交由颜汐的车队运送到京城去出售。所得利润颜汐收两成,其他八成归县衙。 可是,大多县衙都穷啊,哪有余钱收购货物?所以,这些钱还是颜汐给垫付的。 现在货物卖完,丁显卖出的十多万两里,颜汐扣掉了自己的本钱,又拿走了自己的两成红利,剩下几万两银子,十七个县衙按照货物多少一分,多的上万两,少的也有几千两。 牛知县拿着四千多两银票,高兴地嘴唇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终于,和亭也有余钱啦。这些钱,他要拿回去,先买上一堆粮食,再盖所大学堂,善堂要修一下收留失祜的孩子,还得救助一下县内孤老,明年要再开垦荒地盖马场…… 这么一算,钱还是紧巴巴的,他眼巴巴看着颜汐,“夫人,您能不走吗?” 刘衡(•́へ•́╬)这是打算当自己面拐走自己夫人吗? 颜汐看牛知县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由失笑,“牛县令,我会留下管事,负责马场的事。”阿大和阿二要是跟胡人厨娘修成正果了,肯定要留在辽州。 只有辽州人,看惯了胡人面孔,不会有异色。要是回到京城,胡人是被人看轻的。那两个厨娘若是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那日子还怎么过?反正辽州这边这么一大摊生意,也需要人,阿大和阿二留在这边,过过自在日子。 有颜汐这句承诺,牛知县点头,然后刷一下看向刘衡。其他几个县令也跟着,又齐刷刷看着他。 还是汪同知帮忙打圆场,“大家先分钱,县衙还翘首倚盼,等大家回去呢。今年先好好过年。” 道理大家都懂,可是拿到银子时越高兴,就越怕刘知州走啊。 送走了各地知县们,刘衡松了口气,很快,就是腊月,今年他终于能陪着汐儿一起过个年了。 这个年,辽州百姓们过得很热闹。 手里有了闲钱,日子不再紧巴巴的,大家终于舍得割上一两斤肉,买上几粒麦芽糖,让家里孩子们打个牙祭,给老人们做身新衣。 各县还举行了灯会。 到了正月十五,应城城内张灯结彩,各色花灯高挂。 刘衡偷得浮生半日闲,带着颜汐出门去看灯,他拍胸脯保证道,“等会儿你看上哪盏,我们就赢过来。” 颜汐换了一身常服,两人从府衙后门出来,绕到主街,结果,还没等刘衡发挥一下呢。他们在哪盏花灯前驻足,那花灯主人就摘下花灯来送。 只怪刘衡太亲民,一天到晚在外面走动,应城里大半百姓都认识他这位知州大人了。 颜汐看他憋闷的样子,不由笑了,这可真是怀才无用武之地,刷脸就够了。 刘衡被她笑得下不来台,看到一个卖棉帽的摊子。辽州寒冷,有人做的棉帽就是整个脑袋都快包住了。刘衡买了一顶藏蓝色一顶红色,将红色帽子往颜汐脑袋上一扣,帽子直接将颜汐精心梳好的发型给压没了。他自己带上那顶藏蓝色帽子,再将帽檐一拉,这下真是没人认出来了,他终于拉着颜汐去赢了一盏鲤鱼灯。 一夜鱼龙舞,应城这夜,过得热闹祥和。 到了半夜,却是有人敲响了应城城门,“快开城门,紧急军情!” 虎狼关八百里急报,北蛮竟然发现了一条虎狼关山中的小路,愣是从小路入境,洗劫了边贸商镇。 北蛮会在这种时候兴兵,一来是因为关外今年大雪,冻死了不少牛羊。北胡因为与卫国通商,在边贸中购买到了粮草,冬天日子好过多了。可是北蛮不行,卫国不与他们通商,他们的商队进不来,想靠走私又被北胡阻拦。 他们也想去打劫北胡或北戎,但是这两个部族的过冬地分布远,若是去找只怕还没找到,又得在雪地里冻死一批,走投无路之下,四下乱窜,竟然歪打正着找出了一条小路。 这批蛮人来的是一支精锐小队,骑着上好的马匹,趁着边军不备,抢了一把就跑。 耿长贵发现之后,带兵阻拦,只斩杀了几个尾巴,大多数都带着钱粮女人跑了。 最可恨的是,这些北蛮故意装扮成塞外土匪和北胡的样子,妄图蒙混过关。要不是被斩杀的蛮人露馅,只怕真要以为是蛮夷又勾结了。而且,这批蛮人中还有北戎人。 北蛮与北戎若是勾结一起攻卫,只怕边境又是一场血战。 梁宇东震怒。若是北蛮冬日真的冻死了大批牛羊,那么春日北蛮无粮度日时,必定会大肆到卫国边境抢掠。如今之计,最好的法子,就是赶紧兴兵,在北蛮陈兵关外前,先去攻打他们,将战场烧到关外去。 消息传到京城,卫城也顾不上如今还在封印期,召集在京官员廷议。 有官员弹劾刘衡不该开启边贸,给了蛮夷可趁之机,“若是蛮夷未见识过我卫国的富有,也许就不会勾结。”北蛮和北戎可从未勾搭在一起过。 周洪觉得这些文官都是脑子有病,外族打过来,不商量怎么打回去,还忙着找刘衡的麻烦? 兵部尚书这次也着急,“圣上,辽州的边军虽然号称是二十万,实际上如今只怕只有十万多。”叛军之后,边军当时对敌受创,人数还没补回去过。 人数这么少,还是分布在北地边线上,不快点派援兵,如何抵挡? 卫城不再听文臣们扯皮,直接下令让周洪带兵驰援,又吩咐让方明义出关去联络北胡,请他们共同出兵。 第408章 闪过的画面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周洪下朝之后,就来找了颜枫。 颜枫听说北蛮扣关,正在着急,一看到周洪,急着想要打听军情到底如何了。 周洪一直认为以他的身手,埋没在京郊大营可惜了,就应该上阵杀敌挣军功啊。 可是,颜枫本来是不想的。颜汐让他待在京城,他就决定自己得守在京城,守好崇国公府。 颜汐和颜柳任何时候想要回娘家,他都在!任何时候被欺负了,都能回家找他做主! 可是,周洪告诉他,“大舅哥的地位,就是女人的底气。你现在才是个校尉,别说刘衡,这次联合攻打蛮夷之事若成了,方明义至少也能混个七八品。文臣跟咱们武将可不一样,咱们只能累积军功升职,人家文官可以累积资历。知道什么叫资历不?就是官做的时间长,总能往上升一升。” “你压服方明义或许没问题,可刘二郎呢?人家现在已经是四品知州了,以他的才干,加上圣上对他的圣宠,只怕三品二品都不远。到时候,你能护住颜县主?” 颜枫被他说得有些犹豫。 这次,周洪到他府里,一点废话没有,“北蛮要打进来了,我要带兵去驰援,刘二郎和颜县主都在辽州,我想保举你做先锋,你去不去?” 颜枫一听就明白了,北蛮若是打进来,刘衡和颜汐在辽州啊,他就答了一个字“好”,起身就去收拾东西。 周洪还没回过神,颜枫已经一身甲衣在身,让人牵马准备走了。 “你小子……真是……真是死心眼!”周洪就觉得,颜汐救下颜枫兄妹俩,赚大发了。他这辈子,都没人这么对自己好过啊。 卫城传旨让辽州澄州就近筹集军粮,周洪带领各地集结的十五万大军驰援辽州,颜枫为先锋。 颜枫恨不得不眠不休赶到辽州,等他率领轻骑到达应城时,北蛮大军也在虎狼关外集结。 事起仓促,刘衡很快就筹集了一批粮草,送到虎狼关,北蛮偷偷入关的那条小路上,又见北蛮人出没。 那条小路两边就是深山,耿长贵守在这边入口,兵力太少,压根没法搜山。 颜汐将近两年未见颜枫,这次一见,却也是匆匆一眼,军情紧急,颜枫得快点赶到虎狼关去。 等颜汐跑到城楼上,看到颜枫那几千人马蹄扬起积雪,已经往虎狼关去了。 等他率领五千轻骑赶到时,虎狼关外已经杀过几场了,刘衡这个文官也换上了一身剑袖短打,手中提了宝剑。 周洪大军未到,虎狼关下却已经是一片狼藉,北蛮数万人围在关城下,显然是一定要从这里入关了。 颜枫在城楼下看了半天,又去那条小路出口看了看,“我带人绕到北蛮人后面去。” “怎么走?” “翻山!” 耿长贵吓了一跳,“不行,山上积雪未融,这种时候翻山,路上还不能生火取暖。” “不会冻死。”颜枫当年接受死士训练时,在辽州冬天的山里训练过,那时候不过是一身薄棉衣,没吃没喝,他不也活下来了? 他的经历不能跟别人说,但是,他觉得,眼看关城这么打下去守不住,还不如自己去绕路试一试。 刘衡知道,颜枫的办法从兵法来说没错,但是耿长贵说的也没错,这深山老林里如何避寒? 三人正在商量时,瘸子赶到了虎狼关,“大人,耿将军,夫人让我送东西来。” 瘸子带来几大车东西,却是辣椒粉、姜粉、防水棉布大氅和棉衣,还有一批鹿皮靴。 这些东西收上来后因为年末,也没送到京城去卖。她看颜枫一群人身上穿的只是普通棉衣,不够保暖。所以,连夜从仓库里翻出这批货。 颜枫摸了摸棉衣,“军情紧急,我能绕过去!” 的确,军情紧急,颜枫的决定,也是当下的办法。 耿长贵只能让人找来附近的猎户,看看有没有人上过山的。 他派出去找人的人,带来了几个和亭县的乡民,“小的们曾经去过蛮夷那边,就是走的山路。” 刘衡一愣,真是忘了,和亭这儿还有一群专偷蛮夷牛羊的乡民呢。 有他们带路,至少不用担心在山中迷路了。 颜枫让人每人背上一袋肉干、两件大氅,换上棉衣靴子,直接弃马跟着乡民翻山。 颜汐送来的东西只够五百人用的,他索性就点了五百人跟自己一起出发。 山中阴寒,积雪还没过小腿肚,每人拔出脚都觉得脚冻成冰疙瘩一样。颜枫却是个狠人,怕大家冻死,他让人不眠不休先走了一日夜,找到一个山洞才准许大家生火歇息。 每人热水了撒了点辣椒粉,一口下去,比烧刀子还厉害,就感觉一阵热浪呛涌上来。 颜枫摸着辣椒粉的瓷瓶,让大家抱头稍微闭眼歇息了片刻,又催命一样催着大家赶路,等大家听到前面有动静时,看到的就是北蛮人拉着一群衣不蔽体的妇人,正在肆意凌虐。 北蛮人或许想不到竟然有卫国人会冬天翻山追过来,要知道冬日的北地,凶险异常,卫国人身体孱弱不抗冻,谁敢来送死?他们躲在这边,打算时不时绕到卫国境内抢掠。 颜枫带着的这群士兵没想到翻过山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颜枫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闪过什么画面,却又看不真切,下意识将刀拔了出来,冲了出去,抢了北蛮人的战马,“上马,杀敌!” 他们出来时没有带马,现在,现成的马匹在这儿,抢了马厮杀,总比赤手空拳来得好。北蛮人没想到在这儿会遇到敌人,一个个惊慌之下失了战力,不得不丢下妇人,带着钱粮跑。 可是颜枫带着人骑马来得很快,动手之后,士兵们才发现,颜先锋不声不响,却像个杀人机器,刀刀致命,从不空手。 北蛮人也觉得这人不是人,那寒如冰雪的脸色,和那染血的刀,感觉就是死气。 第409章 是我们无能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片营地,在一片缓坡上。两边的山石刚好遮挡了北风。 北蛮人在这儿显然已经躲了一段时候,这片地方扎了二十来个帐篷,周围树木都砍了围成了一面围栏。 这群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第一批抢掠商镇的蛮人。 颜枫们赶到时,这群人围着篝火,有的大口喝酒,有的正将抢来的女人拉出来。 女人们奋力反抗,有的想跑到山石前一撞了之。可是,弱女子如何是这些蛮人的对手? 颜枫很久没有拿刀杀人了,当入目看到地上那些妇人的惨状时,他就觉得一股杀意在胸中弥漫。顾不得想什么战术,提刀就身先士卒冲了过去。 他只觉得头痛,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一样。而要遏制这种痛,就只有不停地挥刀。 躲在这边的只有几百个北蛮人,身上还穿着土匪等服饰。 颜枫这五百人猛然出现,一时间猝不及防,压根来不及抵抗。想要上马,可颜枫的速度很快。他宛如一道影子,飘忽而至。没等北蛮人抵抗,已经一刀割断了喉咙。 领头的北蛮人举刀挡住了杀到自己面前的颜枫,片刻功夫,自己这边几十人已经丧命了。他冲其他人呜哇下令。蛮人们马上分成了两队,一队抵挡,一队冲进帐篷去拿东西。 “点火,烧帐篷!”颜枫冲后面的人下令,一看地上还有一堆火,一脚就将一根还有火星的木头踢到了一个帐篷内。 这群蛮人在这里安营扎寨已非一两日,为了保暖,帐篷都是毛毡做的,帐篷里还铺了一层毛毡。毛毡有防火作用,火苗进去,却只冒出一股黑烟,几股黑烟燃起,倒像是一道道狼烟冲天而起。 但是,帐篷和地毯是毛毡,可帐篷里堆放的东西,总有容易引火的。 开始北蛮人看火没烧起来,想要转身抵抗。可是,一看真有火烧起来了,他们急了。要知道这些帐篷里放的都是他们抢来的钱粮啊。 对他们来说,女人自然没有钱粮重要。所以,一个个赶紧抢过马,拿起钱粮,唿哨着往关外跑去。 “将军,惊动他们了,怎么办?”有士兵有些怕,他们只有五百人,这要是引来关外的蛮人,他们五百人能抵挡什么? “追!在他们跑出关外前,杀了!”颜枫骑在马上,向跑在最前面的蛮人骑兵射了一箭,就见到那人摇晃了几下,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蛮人不过如此!” 这一箭,激起了士兵们的血气。 他们抢到马的跟着颜枫骑马追去,没有抢到马的索性就从树林里斜插过去,在前面堵截。 蛮人的优势在于骑术高明,可在山林里,再好的骑术也发挥有限。而卫国的士兵,自幼熟悉山林,在山上,一树一石,皆可成为对敌的暗器。 蛮人被打得哇哇叫。而颜枫,面寒如雪,只要被他追到的蛮人,几乎都是一刀毙命。 颜枫头一次觉得,原来当年做死士时吃的苦没白费,在这山林中追击,他能通过各种印记寻找到敌人的身影。 这一路追杀,一直到了半夜,眼看远远能看到北蛮营地的篝火时,最后一个北蛮人,看着颜枫,嘴里呜哇说了一串什么,手中的弯刀再无力挥下,咚地一声倒地。 颜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喘着气下马,靠坐在一块石头上,拿起水囊大口大口地喝着。 他不知道脑中的画面里是谁,依稀是满城硝烟,满地残肢断臂,这中间,有蛮人在那哈哈大笑,还有妇人尖叫着“快跑!快跑!”那妇人,是自己的娘亲吗? 他想不起来,一日夜的追杀,当停下来时,才发现蛮人的血已经在衣裳上结成了冰疙瘩。士兵们陆续靠拢过来,一个个也是累得不轻。 颜枫缓过一口气,抓了两条肉干塞嘴里嚼着吃。这些肉干,颜汐都做成了麻辣口味,冷天里嚼着,就觉得越吃越热,让人精神了起来。 一群人打扫战场,颜枫看了那些蛮人一眼,下令将他们身上的衣裳选干净的剥下来,然后牵了他们的马回到刚才的缓坡。 那片缓坡上,却又多添了几条冤魂,那些被抢掠来的女人,有人伤心受辱,竟然自尽了! 和亭县带路的两个乡民,没有跟着颜枫他们去打仗,两人将那群女人拉到一个大点的帐篷里,生怕还有人想不开,就守在营帐门口,低声劝着。 “将军,你们回来了?”看到颜枫他们回来,两人都是一喜,都回来了,说明那些天杀的蛮人已经全歼了啊。 “她们,怎么……”颜枫看着地上倒着的几个妇人。 一个年长些的乡民走到颜枫边上,“大人,她们都是自尽的。这些女人,回去,只怕也活不了了。” 和亭就有被蛮人劫掠走的女人,好不容易救回来了,有些是家里人觉得她们丢脸,逼着她们去死去出家。有些是人言可畏,硬生生被逼死的。 难得有心性坚强活下来的,再嫁被夫家看不起,甚至后来疯了的也有。 颜枫听着这乡民的话,再看看帐篷里坐着的女人们,一个个都是面色麻木,好像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一样,不由问那乡民,“他们家里人觉得是她们错了?” “她们没错,可是家里人觉得丢不起那脸啊。” “不是她们的错!”颜枫寒声说了一句,走到帐篷前,掀起帐门。那些女人一看他披着蛮人的披风掀帐门,吓得缩成一团。 “莫怕,你们没错!”颜枫看着这群女人,低声说着。 那些女子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抬起头,颜枫单膝跪地,“护不住女人,错的是我们!” 两个乡民和士兵们听到颜枫这话,不由心中一震。 颜枫回头看向身后的这群男人们,“护不住她们,是我们无能!”女子有什么错?她们只是不幸生在边关,只是不幸落入蛮人手中而已! 明白了颜枫的意思,士卒们看向这群女人的神色也不由内疚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让这些弱女子落入蛮人手中,的确是他们无能啊! 帐篷中的女子们,听到颜枫的话,有人神情微变,原本的麻木变成了痛苦,有人忍不住哀哀痛哭出声。在帐篷角落里,一个女子跪到帐门边,“将军,谢谢将军救了我们。” 这女子浑身脏污,身上沾了马粪,脸上更是结了一块血痂,浑身上下脏污不堪。 颜枫却没有嫌弃的意思,掏出一块绢帕,“擦擦脸上的血,你们都歇息一晚,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听到回家,女子们却没有露出喜色。 颜枫想了想,叫过一个士兵,“明日送回去,交给知州夫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安顿这些人,汐儿肯定有办法吧? 第410章 北蛮想破局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这夜,有蛮人搭的现成帐篷,颜枫让士兵们轮流守夜,选了没被烧掉的帐篷,点着篝火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他点了几个士兵,带着两个乡民,护送这群女子回去,并下了严令,谁若敢侵犯这些妇人,军法从事,立斩不饶! 从蛮人身上扒下来的一些衣衫,就给这些妇人当遮寒蔽体的衣裳。 那队士兵领命,顺便将受重伤的几个士兵一起抬着,带着这群女子往回路走,走了几步,一个披着蛮人毛皮外套,衣长到脚踝的女子又跑了回来,“颜将军,您是个好人!上天一定会保佑您打胜仗的!” “多谢!”颜枫听声音,觉得这女子年纪应该不大,也许和汐儿和小柳差不多大吧?“快走,早些回城!” 那女子点头,才又跑回了那队女人的队伍中,跟着下山了。她体力倒是不错,走的时候还有余力扶一下边上的人,免得人家滑倒。 殿后的士兵按照颜枫的吩咐,手上倒拖了一根松枝,松叶在地上拖着,很快就遮住了下山的脚印。 颜枫目送这队人离开,吩咐大家埋锅造饭,将雪水烧化烧成热水,颜汐准备的炒麦粉用热水一泡,就是一碗糊糊,麦粉里加了糖粉。这糊糊吃起来甜丝丝的,常年没什么甜食的士兵们吃起来,感觉那滋味美味极了。 颜枫呼噜几口吃完麦粉糊,又拿出一块饼烤热了继续吃,吩咐道,“今日多吃一些,下一顿,我们去蛮人那边去吃。” “将军,我们直接去冲击蛮营?”一个士兵吓了一跳,就他们这五百人,不对,五百人都没有了,这么点人去冲击蛮营,太冒险了。 “蛮人就昨天那点人,都敢到大卫来抢掠,你们不敢?”颜枫不以为然地看着那士兵。 对啊,昨天那点蛮人,好像才两百来个吧?身为男人,最怕的就是承认自己不敢,被颜枫一问,这些士兵立马挺起了胸膛。 颜枫满意地点头,“我们是先锋!” 周洪若是听到,肯定恨不得给颜枫一巴掌呼脑袋上,什么叫先锋?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不是让你带人去冒险啊! 可惜,颜枫是死士出身,他最擅长的,就是伏击、刺杀。所以,让士兵们吃饱饭之后,每人装了一水囊的热水揣在胸口,又脱鞋在袜子上包了一块兽皮保暖。 颜汐让人用鹿皮和兔皮试做了露指手套,这次也让人送了一堆过来。颜枫给每人发了一双戴上,一群人翻身上马,往山北行去。 主将悍不畏死,士卒们就跟着彪悍起来。 在山林中走了半天,走到一处山坳处,就看到了蛮人的身影。 远处蛮人营地里,传来战马嘶鸣,还有孩童嬉戏的身影。 这就是蛮人。这些牧民们,平日里是百姓,一到战争时候,不管男女老幼,上马就是精兵。 找到蛮人了,颜枫让大家找地方坐下歇息,等待时机。 而虎狼关中,耿长贵等人看到昨日那股黑烟,判断应该是蛮人躲藏的地方被颜枫遇上了。他们也不知蛮人有多少人,带人堵在山路口,派了斥候进山查看情形,就碰到了颜枫派出来送人的那队士兵,还有那群女人。 耿长贵看了那群女人一眼,叹了口气,看向刘衡,“大人,要不先送到应城去?” 刘衡微微点头,他自然也知道为蛮夷掳掠去的女人,就算救回来了,下场也大多凄凉。颜枫的意思,肯定是想要自己和颜汐维护这群女人吧? 他叫了一个长随过来,“你去寻几辆马车,将这些女子送到应城去。”想了想,又交代道,“你将辽州这边落入蛮夷之手的女子下场告知夫人。” 耿长贵也派人护送,还不忘安慰道,“别怕,夫人会为你们做主的。” 那群女子心内惴惴,那个与颜枫说过话的女子双眼亮晶晶,好奇地想,那个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啊?好像这些人都很信服她的样子。 送走这群女子,刘衡和耿长贵听说颜枫竟然带着人要到蛮营那边去,心中也有些担心。可是,鞭长莫及,他们这边人力也不够,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虎狼关这边多挑衅一下蛮夷,希望能将蛮夷的注意力都引到攻城上来。 虎狼关易守难攻,只要他们不开关门,撑到周洪的援军来应该没问题。 五日之后,周洪带领的大军终于赶到虎狼关,听说自己的先锋官居然擅自出关去了,气得大骂。幸好颜枫还让人送信回来,说自己正守在蛮营不远的山坳中。 周洪索性约定了两处夹击。 此次扣关,北蛮国主罕列亲率大军,十几个部族集结了十万大军,决心在虎狼关外与卫国一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北胡舒尔扎想与卫国一同攻打北蛮,这消息传到北蛮后,罕列国主就想发兵讨伐北胡。 可是,北胡狡猾,舒尔扎仗着与卫国通商,从卫国得到了粮食兵器,收服了北胡其他部落,一跃成为第一大部族。 北蛮想要攻打北胡,但是北胡今年的越冬地选在靠近卫国边境的地方,如果他先去攻打北胡,不就促成北胡与卫国一起出兵吗?北胡的越冬地不止一处,但是其他越冬地要穿到草原深处,寒冷与风雪,更会冻死马匹和骑兵。抢劫北胡比起来,自然还是找卫国下手更容易。 今年冬季严寒,关外牛羊冻死,北蛮这几年都靠安王提供的粮食过冬,安王一死,北蛮的粮食断了来源,想要学北胡与卫国通商,卫国与北蛮积怨已久,怎么肯再给他们壮大的机会? 北蛮想要入关打草谷,可是梁宇东率领的边军,将虎牢关一带守得死死的,两年都未能有机会越雷池一步。这次,好不容易找到当年攻打虎狼关时的密道,才能派小股骑兵入关抢夺粮草。只是那么点粮食,哪里够整个部族熬到春风化冻的时节? 而若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北胡与卫国一起来攻打了,北蛮还有还手之力吗?所以,当北胡与卫国勾结的消息确实时,北蛮国主罕列就明白,他不得不战,而且,要想破了这局,就得打卫国。只要他打通了卫国的关城,北胡也好,北戎也好,都会乐于与自己一起冲进卫国境内抢掠,所谓联合出兵就不存在了。 第411章 阵前袭蛮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北蛮的处境,北蛮国主罕列明白,卫国这边卫城他们也明白。 就算舒尔扎有心想要信守承诺,坚决与卫国站在一条战线上,他充其量也就是个皇子,他爹还活着呢,儿子也有好几个。他不能完全做了北胡的主。 舒尔扎想出与卫国联合攻打北蛮的主意,为的也是借这机会削弱北蛮,给北胡壮大的机会,顺便为自己刷点政治资本,好夺取汗王之位。 所以,虽然方明义跟着大军一同出发,他要出关去联络北胡,周洪大军到了虎狼关,却没有等北胡人来了再开战的意思。 北胡,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助力而已。哪边是锦,北胡这朵花就会落在谁家。 所以,这场仗,还是得靠卫国自己打。卫国的优势越明显,北胡也好,北戎也好,越会死心塌地地与卫国联手。 而且,卫国开了边贸后,虽然只有两个商镇,这两年却已经交上了几十万两白银。尤其是方明义出关连通波斯、色目等更偏远的商队之后,随着这些商队来到卫国,各项外邦新鲜物品源源不断流入卫国境内。 颜汐呈上的苜蓿草、燕麦草的种子,在辽州和亭试种之后,果然是马牛羊等牲口的好饲料。这两种草还耐寒耐旱,南北皆可种植。 颜汐让人送了种子到阳山村,冬日试种。刘族长让人送信过来,阳山村那边冬天种下的苜蓿草长得很好,不说牛羊,拿来喂猪,猪也很爱吃。牲口能吃,人饿极了也能吃。原本得荒一个冬天的地,有了苜蓿草,冬天也能有出产了,这对百姓来说就是喜事啊。 有这些好处,边贸肯定会继续开,圣上还有扩大边贸的意思。 这种时候,拦在卫国关外抢掠成性又实力强悍的北蛮,就是卫国边贸的拦路虎。清除北蛮,外邦商队才能畅通无阻。 卫国与北蛮,必定会有一战。此战,关乎北蛮生死! 到了这日午间,虎狼关城楼上号角声声,周洪率领大军冲出关城。 北蛮人听到卫国人的号角声,也忙着整束队伍,排成方阵。 就在两边摆开战局时,颜枫带着人也从山坳中冲了出来,他们在那里窝了这么多天,如今穿着北蛮人的衣裳,骑着抢来的那些马,一个个拿头巾包着脑袋,一声不吭往北蛮营帐里冲过来。 北蛮精兵都到虎狼关下作战了,留在营帐里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跑到卫国去的自己人回来了。 待到近了发现不对,有人哇哇乱叫打着唿哨,还有几个骑马上前来查看。 颜枫等人拔刀横冲过来,片刻功夫就冲进了北蛮营帐中,“放火,烧牲口棚!烧粮草棚!”颜枫一进到大营就下了令。一群人早就准备了几个浸泡了火油的火把,一点火,火把熊熊燃烧。 颜枫左右一扫,看到北蛮人关牛羊的地方,一把火丢到牲口棚上,火烧起来,关在里面的牛羊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这些牲口在营帐中乱窜,一下撞倒了帐篷,一下撞到了人,很快,北蛮营帐这边一片混乱。 紧接着,火光一起,颜枫带来的士兵们可分不清哪些营帐是装粮草的,索性就随便烧,路过的帐篷或者看到有堆叠的东西,就放上一把火。 营帐中留下的老人想要上马阻拦,可是这是他们的军营,他们投鼠忌器啊,哪样东西损坏了不心疼? 颜枫绷紧脸,有人拦在前面就挥刀,一方毫无顾忌,一方却是顾虑重重,虎狼关下两边对峙的北蛮和卫国军队,都发现了北蛮军营这儿的乱象。 周洪看那不断冒出的火光,哈哈大笑,“颜枫这小子,好样的!”转头挥手下令道,“冲啊!” 卫国军队士气大振,宛如下山猛虎一般向北蛮军队冲过来。 北蛮这边,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已经乱了阵脚。有人担心留在营帐中的父母妻儿,有人担心粮食牲口,频频转头。 “那些卫国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北蛮国主罕列站在军阵前方,听到身后的响动,却已经无力再去追查了,卫国军队正在冲过来,他只能下令冲锋。 可惜,一边是军心在涣散,而一边却是势如破竹。人数上北蛮号称十万大军,其实能上战场的也不过六七万之众,而卫国这次,是实打实派了十五万大军。 几乎是一阵绞杀之后,就有不少北蛮人掉下了马。 “国主,我们护送您先退到后面!”罕列的亲兵护卫队眼看卫国军队层层逼近,想要护送罕列后撤。 周洪看着北蛮国主的大旗,提枪一指,“活捉罕列!” “国主,先退吧!”有北蛮的大将也退了回来,劝说道。 “如何退?勇士们,身后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退了,他们就得死!”罕列硬气地提气喊道,“为了你们的妻儿,往前冲!” 北蛮将士们军心一阵,调转马头刚想冲锋,身后传来一阵阵大喊。 “救命啊!” “阿爸,我们家的羊全跑了!” “阿叔,快回家啊!” 只要跨上马背的提刀的,不论男女老幼,颜枫全没有手软。这是战场,只要拿起刀,那就是战士,他不会对举刀的敌人手软。 但是,他放过了那些幼小的孩子。这些四五岁、七八岁的幼童,害怕之下,跑出营帐,跑到了军阵后面呼救。 “国主——”有士兵祈求般地叫了一声。 他们是勇士,可是,他们也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人,听到身后传来孩子的呼救,他们如何能不急? 如果敌人在前面,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往前冲锋,可是,现在敌人在后面啊。 罕列听到自己亲兵的这一声喊叫,不由闭目,他知道——这一仗,北蛮败了! 他做梦都想着带兵踏过卫国的关城,冲进那片富饶的土地,可是,没想到他厉兵秣马这么多年,居然才一战,就溃败了! “国主,卫国人冲过来了!”守在边上的大将焦急万分。 罕列看着越来越近的卫国帅旗,那是这次带兵的周洪在向自己这边靠过来,“退兵,后队转前队,前队压阵!” 亲兵骑马唿哨连连,将国主的命令传了出去。 无心作战的士兵们,马上转身往营帐跑去,将家人拉上马背,转身往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第412章 颜枫杀罕列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北蛮人退得干脆利落,骑马就往草原深处跑去。 周洪带军紧紧追赶,可是论骑术,北蛮人到底比卫国人强了许多,眼看着越追人越远,他恨声叹气,“便宜了这群蛮人!” 这时,跟着颜枫的一队士兵们陆续归队回来,周洪一看,却没有看到颜枫。 “你们颜将军呢?” “啊?”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冲进北蛮大营后,三五成群分散开来,开始还看到自家的先锋将军在大营中左冲右突,等到北蛮人撤退,他们被冲散,人都没看到了。 “快找一下!”周洪急了,这不会是受伤了吧? 这一仗,打得干脆又痛快,才一个回合的厮杀,就杀得北蛮人丢盔弃甲逃跑,颜枫可是头一号功臣。 要不是他带人打进北蛮大营,烧粮草,乱军心,只怕北蛮人还要跟卫国死磕呢。 周洪就担心是北蛮大军回撤时,他们这几百号人还在大营里,颜枫不会在乱军中受伤了吧? 颜枫艺高人胆大,此时,正混在北蛮大军中。 北蛮人忙着后退,一个个部族都打散了,大军只知道跟着王旗往前跑,无心注意周围的人。 颜枫一身血污,穿着北蛮牧民的衣裳,用头巾胡乱裹着脸,头巾上也是血迹斑斑。 边上的北蛮人只当他头也受伤了,没人多注意。 颜枫想要往前靠,无奈他的马只是北蛮人中普通的马匹,能跟着跑,想往前却没那实力了。 等到身后没了卫国追兵,北蛮国主罕列才下令下马修整。 颜枫听不懂蛮语,但是一看边上的士兵下马喂马,他也跟着下马,拉着马来到边上那些草料给马吃,自己将马鞍拿下来当凳子,在雪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刚才看到北蛮王旗从自己身边过去,他想也没想就调转马头追了过来,要是能杀了国主罕列,北蛮人就群龙无首了吧?现在,发现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他暗自皱眉,该怎么靠近罕列呢? 路上看来是没有机会了,他只能再跟着走。 北蛮人也不敢在平原上多逗留,很快就催着赶路,一直到了晚上,他们才到了一处背风的坡地。这时下马之后,有人拿出帐篷,更多的人都牵着马互相说话,三五成群慢慢聚拢。 颜枫看这架势,估计这些人都是找自己的部族聚集了,他将遮脸的头巾往上提了提,东张西望地往前走。不管如何狼狈,北蛮国主还是给自己搭了一顶金顶大帐篷。 颜枫一看那醒目的帐篷,就猜到那里必定是国主所待的地方了,就往那边靠近。 北蛮国主罕列,正在大帐中召集将领议事,众人都有些颓废,这一败,他们丢了粮草丢了很多牲口马匹,而最关键的是,他们就算跑回王庭,这个冬天还是过不去。 “我们就该先打北胡!”有将领低声嘟囔着。 可是没人敢接他的口。打卫国这是国主的决定,谁敢质疑?而且,国主还自己带兵亲征,身先士卒,谁能说国主做的不对? “大王,当务之急,还是先赶回王庭,召集其他部族。” 北蛮和北胡一样,都是由一个个部族组成的。只不过北胡因为谁都不服谁,还是各自为政。而北蛮在三十年前,前国主打服了其他部族,成立了王庭。 北蛮王庭和卫国的京城也不一样,人家那王庭简单,国主待在哪儿,哪儿就是王庭。而各个部族管自己的牧民,有各自放牧的草场。有国主后,要是部族之间有纷争,可以来找国主评理,当然大部分时候道理还是大部族这边。 而国主的部族是最大的,所有部族每年都要到王庭朝贡,国主下令时也必须协同出兵。 这次出兵卫国,是北蛮国主临时下的令,除了在王庭附近过冬的几个大部族之外,其他在边远地方过冬的小部族都没有出兵。 北蛮人与卫国打得多了,虽然没能打进卫国关内,但是每次都能小有收获,抢女人,抢钱财,抢粮食……在他们眼里,卫国就是给他们提供这些的口袋。虽然这口袋太结实钻不进去,但是只要打开一个口子从里面漏点出来,他们就能过个好冬。 而抢到东西后,就得分东西。这分东西肯定要按照出力多少来算,当然是分的人越少越好。抱着这种心理,这些大部族压根就不愿意那些小部族来掺一脚。 所以,这次出兵,就是国主罕列带了几个大部族来下手。 如今兵败如山倒,罕列想的也就是等春暖花开后,召集所有部族,重新再与卫国打一次。只要所有部族都出人了,北蛮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一群人议了半天,罕列坐在上面一言不发,看着他们争论。听下来,这些部落头领虽然牢骚很多,但是忠心还在,也没因为这一仗吓破胆,都叫着要聚集人再与卫国打一仗。只要忠心在,士气在,罕列就没什么担心的。 所以,罕列双手一压,止住了大家的叫嚷,“卫国人有句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一仗败了,不过是为的更好地了解对手,下一仗打败他。等回到王庭后,你们每人到王庭来领取几车粮食和草料,春天很快就来了。” 听到国主愿意给粮草,这些部族更没意见了,一个个行礼感谢。 “大家回去休息吧,明天赶回王庭。”罕列安慰了几句,看着一群人离开大帐,他才皱紧眉头,北胡与卫国联手的消息,他瞒住了。他一时安抚住了所有人,可这次不仅损失了牲口粮食,还损失了很多勇士。 等到春天,北胡与卫国联手的消息传出,这些部族是否还愿意与自己共进退呢? 也许是当年攻入过虎狼关,让他对虎狼关心理上就有些轻视。也许是安王当初的大方和软弱,让他以为卫国人都不堪一击。他不由有些后悔,此次出兵还是太轻率了些。 罕列正在想着,听到营帐外的亲兵惊叫了一声:“你是谁?” 颜枫一刀结果了那亲兵,抬手撩起营帐就往里冲了进来。 罕列也是马背上的勇士,听到士兵惊呼后,已经拔出了自己的弯刀,看到颜枫冲进来,提刀就向他砍去。 第413章 我得站着死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为了不引人注意,颜枫混到主帐时,腰刀等已经藏好,如今手中的刀,是从帐外亲兵那儿抢来的弯刀,与罕列的弯刀相撞,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罕列怎么也没想到,大帐位于重兵把守中,竟然有人敢闯进来行刺。 看眼前这人一身族人的装束,但是面容白净,一看就知道是卫国人。 他大叫了一声“卫国刺客”,躲开颜枫一刀,转身随便抓起东西丢向颜枫,在营帐中躲闪。 只一招,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人对手,颜枫堵住了门口,他只能躲开他刀锋,等着自己的亲兵杀进来。 颜枫却是丢下一个火把,一把火在营帐门口烧起,然后点燃了营帐中的毛皮、木料。 眼看火苗往上窜,烟雾飘出,罕列被呛得咳了几声,急了,“着火了,你也逃不掉!”他叫了一声蛮语,看颜枫没反应,又用蹩脚的卫国话喊“金子!给你!”说着拉下自己挂在腰间的金印丢过去。 颜枫恍如未闻,一声不吭,只提刀朝着他的脖子、胸口等处砍去。 若是现在不能杀死罕列,等他逃回草原深处后,再也没有杀他的时机了。他一定要杀死这个人。 擒贼先擒王,来的时候,周洪召集众人商议时,就提过这话。 北蛮是各个部族联合的,罕列率领的部族是北蛮第一大部族,加上他父亲英勇善战,将其他部族打服了才被其他部族奉为首领,成为了北蛮国主。罕列继承了父亲的位置后,因为有财力有人手,众部族只能听从。 可是,他的几个儿子却是不同部族的女人生的,谁都不服谁,一个个都乌眼鸡一样盯着这位置。若是罕列这个国主死了,那几个儿子必定争位,各个部族群龙无首,北蛮就成了一盘散沙。 那时候,北胡也好,北戎也好,都会乐于与北蛮抢夺草原霸主之位。 对卫国来说,只要草原各族争斗不休,卫国边境就可高枕无忧。 现在,北蛮虽然兵败,但是因为撤退得快,死掉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青壮男子都还在。他们缓过一口气后,随时可以再到卫国边境集结。 颜枫跟了这么久,才找到罕列这么一个落单的时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也不管身后营帐外的情形,双眼只盯着罕列的脑袋。 帐外的人发现了这处不对,一边喊着救火,一边有人冒火往营帐中冲过来。 罕列避开颜枫的一刀,翻身往他身上砍了回去,颜枫微微侧身避开了脑袋,罕列的一刀砍在他肩膀上,他没想到自己一击能中,刚想将刀再压下去,直接将颜枫的胳膊给砍下来。这一个停顿的瞬间,颜枫一刀砍在他脖子上。 罕列就觉得自己怎么忽然看到了脚下的毛毡? 冲进来的士兵惊叫“大王”。 罕列却已经给不出回应了,雄壮的身躯砰地一下倒地。颜枫提起他的脑袋,转身一脚踹在大帐的支柱上,那柱子格拉一下断裂,整顶大帐将所有人压在了里面。 猝不及防之下,冲进来的北蛮人在倒下的毛毡帐篷中挣扎,外面的人连忙帮忙拉起大帐,大帐掀开一角时,颜枫从里面冲了出来,就近抢到了一匹马,就打马往外跑去。 “快抓住他!” “大王——大王被卫国贼子杀了!” “快来人啊!” 其他钻出来的人接二连三喊叫,等到帷帐拉开,就看到罕列的尸身倒在地上,脑袋已经没了。 继一场败仗之后,他们竟然连国主的命都丢了! 而且刺客,竟然只有一人! 奇耻大辱,如何能忍?蛮人士兵们争先上马,往颜枫后面追去。 国主的金顶大帐位于蛮人驻营的中间,颜枫打马往西边突围而去。他观察过,大帐西边驻扎的人较少,而且都是老弱为主。或许是因为西边这片没有遮挡,寒风较猛烈,蛮人以强弱来分利益,自然也凭强弱来分位置。 随着后面的喊声越来越多,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的蛮人们,听到刺客之后,反应过来,连忙上马去追。 颜枫肩膀上的一刀深可见骨,他只觉寒风一吹,那处伤口流出的血感觉结成了冰,已经冻在了身上,痛感完全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他也不知能不能甩脱追兵。后面传来羽箭声音,颜枫本能地往前一趴,整个人与马合为一体。 身后的追兵见射人不成,改为射马。有人追了上来,颜枫只能一边应战一边躲避暗箭。 他只是随便抢来的马,并不是什么良驹,跑了一段路后,杀了几个追兵后,那马逐渐力竭,再怎么鞭打速度也慢了下来。 草原上并不是一马平川,白雪覆盖下有很多沟沟坎坎,忽然,那马一声嘶鸣,前蹄往前跪倒。颜枫直接从马背上被甩了出去,他受伤的左手还提着罕列的人头,一个翻身右手想要拿刀撑地,却发现右手竟然冻得五指都有些不灵活了,整个人一下摔在了雪地上。 头碰到了积雪,一阵寒意让他脑子清醒了些,再想起身,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面前是一片黑魆魆的天空,后面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用弯刀撑起身,慢慢坐直身体,看来今夜,真的是自己的死期了。 自从做了死士后,他一直在想自己何时会死?可是,居然又活了这么多年。 要说遗憾,他就遗憾一点,若是就这样死了,他杀了罕列这样的大功,不知道能不能记在小姐头上? 他有些遗憾,从京城一路赶到辽州,再从辽州来到草原,时间太紧,他都没能跟小姐再说几句话。 北蛮人追到颜枫面前,看他无力再跑的样子,在火把和雪光映照下,颜枫半天身子都被血染红了,这人无力再战了,他们发出一声狞笑,下马往前走来。 颜枫将罕列的人头丢到边上,拿出一块肉干塞进嘴里咀嚼着,慢慢撑着站起。 若还是死士,他觉得就这么躺着被杀死了也无所谓,但是现在,他是崇文公颜敏中的义子,不能给汐儿给颜敏中丢脸,要死,也得站着死才行! 第414章 冒失的姑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北蛮人虽然觉得颜枫那慢腾腾站立的样子,已经无力再战了,但是一想到这一路上还被他杀了不少人,没人轻忽。他们像围猎一样,形成半包围之势,慢慢向颜枫靠拢。 这人杀了国主,生擒回去,生吞活剥! 颜枫几块肉干下肚,感觉有了些暖意。右手使劲捏紧了刀柄。他力气不多了,杀死一个是一个。 北蛮人用蛮语嘶吼一声后,就往颜枫这边砍杀过来,颜枫不闪不避,显然是拼着被乱刀砍死,再杀几个蛮人。 就在这时候,西边忽然传来羽箭破空的声音,最靠近颜枫的几个蛮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插着的箭矢,往前看去。 西边唿哨连连,靠近后,居然是一群北胡人,一马当先的正是舒尔扎。 方明义紧随舒尔扎边上骑马往前,雪光和火把,将颜枫的脸给照得一览无余。 “哥!”方明义边上,颜柳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站着的身影,她只嫌马跑得太慢,飞身下马点在地上往前扑去。 颜枫觉得自己幻听了,慢慢转头,就看到一个娇小的黑衣身影往自己这边扑来,那身影还未到,手中接连丢出飞刀,将颜枫边上想要偷袭的北蛮人给扎了。 “小柳!”颜枫只觉得自己做梦一样,小柳怎么会在这儿? 颜柳一冲到他边上,先看到了深可见骨的左边的伤口,一手扶住他一手架住了边上砍来的刀,“哥,我们来了!” 方明义紧赶慢赶冲过来,下马之后,还在雪地里绊倒了好几下,一看颜枫的伤势,脱下自己的大氅就盖在了颜枫身上。 颜枫就觉得一阵暖意,左手动了动,“罕列!” 方明义和颜柳就看到一个人头在地上,颜柳过去提人头,方明义却是吓得退了几步,才硬生生定住脚步,“这是……这是谁啊?” “罕列,我哥说他是罕列!”颜柳高兴地说道。 北胡骑兵与北蛮人冲杀到一处,舒尔扎下马过来,听到颜柳的话,凑近一看,“北蛮国主真的被杀了?”他看向颜枫的眼神,喜悦,惊讶,敬畏……种种情绪交织。 颜枫只觉得浑身有点冷,方明义将水囊伸到他嘴边,他喝了一口,热水灌进身体,才感觉暖和了一点,“带回去!” “英雄,你一个人杀了罕列?”舒尔扎忍不住问了一句。 颜枫微微点头,询问地看向方明义。 “这是北胡敖汉部落的少主舒尔扎,我和小柳找到北胡营地后,他答应出兵。听说北蛮败退了,舒尔扎少主说北蛮人可能会躲在这附近,带人来堵截,结果真的遇上了。”方明义连忙介绍了几句。 其实,他和颜柳两日前就找到了敖汉部落过冬的营地,跟舒尔扎说了请他出兵的要求后。舒尔扎倒是愿意,可是其他人都在犹豫,显然是在观望。 舒尔扎派人去虎狼关外打探,听说北蛮人竟然不堪一击,刚与卫国援兵打了一仗就败退了。 趁你病要你命,北胡人马上觉得这是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啊! 他们都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比卫国人要了解草原情形,看了路线之后,舒尔扎觉得北蛮人肯定会往这边跑,带了部落骑兵追过来,一路发现了北蛮人败退的痕迹。他们本来打算带人偷营,结果远远看到有火光,听到喧闹声,还以为是北蛮人发现自己了。 看火光不多,带人过来查看,刚好遇上了颜枫。 颜枫呼出一口气,不用死了,真好! 颜柳想给他包扎,可是看那血水和衣裳冻在一块了,不敢动手。 舒尔扎热心地说,“带他回营地吧,我们有巫医。” 草原部族看病都靠部落中的巫医,方明义和颜柳也没带大夫,有人看病总比没人强,两人看北胡骑兵将那些北蛮追兵围住了,也不再留下,赶紧扶了颜枫上马,方明义和颜枫同乘一骑,回到北胡营地。 颜枫在巫医扯开他伤口上的布料时,终于痛得晕了过去。 颜柳看他晕过去,才放心地长出一口气。晕过去好,晕过去比醒着痛要好过多了。 五日后,方明义和颜柳带着颜枫回到虎狼关,顺便还将罕列的人头带了回来。 颜枫手脚冻伤,失血过多,胳膊差点废了。但是,他终于熬了过来,虽然脸色苍白点,但是好好休养一下,又是一条好汉了。 周洪瞪了颜枫一眼,又看了带回来的人头几眼,很想骂几句,“你小子……你小子……好样的!”可是嘴里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夸了一句,“老子以为今年都得在这边打仗呢,结果就打了一仗,就没事啦!哈哈哈,真是我卫国之福,是圣上之福啊!哈哈哈。” 谁能想到呢,就打了一仗,北蛮败退了,北蛮国主死了!打仗要都这么打,简直是特么太痛快啦! 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忽然,脸孔一板,瞪着颜枫说道,“不过,你不听军令,擅自行动,伤好了得打三十军棍!” 颜枫扯开嘴角笑了一下,“领命!” 颜汐听说颜枫受伤,放心不下,带了城中的大夫从应城赶过来,那大夫帮颜枫仔细查看了伤口之后,安慰道,“无妨,未伤到骨头,养好了就好了。这伤口用秦家的金疮药好,我等会儿让人送药过来!” 颜枫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叫小姐,颜汐笑着送大夫去开方,转身皱眉看着颜枫,“你为何一个人去跟着北蛮人?” “你是将军,不是刺客,将军应该带兵行动,你一个人这叫匹夫之勇!这次是命大,下次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惜命,要好好活着!” 颜枫听着颜汐训话,垂下眼睑一声不敢反驳,颜汐还在骂的时候,门外一声弱弱的声音,“那个……夫人,我……我来帮颜公子送药。” 颜汐的骂声被打断,看到那女孩子,连忙笑着说,“惜弱,麻烦你了,快来帮我哥看看,他手脚的冻伤会不会烂啊?” “不会,颜将军,这是我家祖传的冻伤膏和金疮药,对你伤口可好了。我来帮你换药……”那个叫惜弱的女孩子说着就要解颜枫肩膀的伤口。 颜枫吓得往床里缩了缩,为了包扎他上衣都未穿,这要是解开伤口被子一拉,他太失礼了,“不用……”还没等颜枫拒绝,那女子已经一把拉开颜枫盖着的被子,然后又小声叫了一下,赶紧把被子给他盖好,结果才盖好,那女子又一下拉下被子,去解伤口。 这几下动作太利索,颜枫愣是没反应过来,发现自己露了! 第415章 原来是恩人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枫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秦惜弱这么冒失,不是说来送药的吗?将药放下走就是了,怎么还拉自己被子呢? 他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伸手拉紧被头,将自己给遮住了。 秦惜弱的手还搁在颜枫的肩膀上,颜枫一拉被子,那手就被挪到脖子那边去了。 颜汐就看到这两人,男的拉着被子警惕地看着对方,女的站在床边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这活脱脱是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颠倒版啊,尤其颜枫那表情。 要知道颜枫平时都是板着脸,笑也很少大笑,这种双目圆睁惊吓过度的样子,好像一只刚从洞里伸出闹脑袋的土拨鼠,这样子有点萌啊。 一时忍不住,她哈哈哈笑了。 她这一笑,颜枫和秦惜弱都回了神,颜枫略略放开被子,往床里靠了靠。 秦惜弱缩回手,脸色一下通红,讷讷说道,“我……我给颜将军看看伤,就看看伤……对,看伤,我是大夫!”她看着颜枫,又说了一句,“我真的是大夫!” 颜汐看她都要羞哭了,赶紧帮她解围,“哥,这位秦姑娘,真的是大夫,她家的金疮药,在这边很出名。你快让她看看伤口,给你上药。”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竟然是大夫?颜枫看眼前这姑娘,长相普通,最出色的就是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听到颜汐的话,他将拉被子的手放了下来,“有劳秦大夫了。” “我……我没出师!”秦惜弱一听他叫自己秦大夫,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又怕颜枫信不过自己,郑重说道,“不过,我跟着我爹看过很多外伤伤口,我会处置伤口” “嗯,秦姑娘帮我看看吧。” 医者眼中无男女,颜枫也不觉得让秦惜弱看到自己光着膀子有何失礼之处了,倒是想到颜汐还在屋里,有些不自在。 颜汐看他时不时抬眼看过来,哪还不明白的。她也担心颜枫的伤口,只是看颜枫那忸怩的样子,自己还是别凑上前了,她怕自己的大胆会吓死这些人。 她退开几步,离床稍远了些。 秦惜弱一看到颜枫那条还泛红的伤口,从肩膀往下延伸到胸口,红肉翻开,肩膀那里感觉骨头都能看到了,拿出一瓶小瓷瓶,小心地往伤口上撒,一边撒还一边微微吹气,好像想减少药碰到伤口的疼痛似的。 颜枫有些不自在,他已经受过很多次伤了,有时候都没有药得自己熬过去,有药了也是赶紧往伤口上一倒,只要不死,那点疼痛算什么? 秦惜弱这样,搞得他好像是个痛了会哭的孩子一样。 秦惜弱上好药,又拿出干净的布条,绕着颜枫的胳膊松松包了一下,“颜将军,这药起效的时候会有点痛,您要忍一忍。等明天,我再来给您换药。” “有劳秦姑娘……要不,您明日送药过来,我找亲兵……”他如今也有了亲兵,实在不想再让个姑娘家给自己换药了。 “还是我来吧,看看伤口,我好随时更换一下药。”秦惜弱倒很坚持,帮颜枫包好伤口,又细心地将被子轻轻地盖到颜枫身上,“颜将军,谢谢您!” 谢自己什么?颜枫疑惑地抬头。 秦惜弱低声说,“颜将军在山里救了我们,还杀死了那群畜生!”她咬了咬嘴唇,眼眶微红,却没有流下眼泪,“那群人杀了我爹娘和哥哥,将军救了我们,还杀了他们,帮我家人报了仇!” 她就住在虎狼关边上的村子里,爹考了个秀才再没能中举,看了几本医术后略有心得,就开始给人看病。因为调配的金疮药特别好,在这一带也有了点名气。 家里有些田地,她爹又有这项进项,虽然不富裕,但是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得也算太平。她哥哥种地读书,本来这两年都想下场试一试了,结果碰上了北蛮人。那群人闯进村里,见人就杀,看到年轻女子就抢。 她被抓的时候一头撞在石头上,没撞死,但是头上全是血污,被拖在马上走的时候又滚了一身泥污。那群北蛮人掳人躲进山里,抓了女子想要逞兽性,嫌弃她太过狼狈还半死不活的,就将她丢到一边。她那时无路可逃,想着自尽的时候,还好颜枫带着人来了。 秦惜弱听村里人说过,很多女人被蛮人抢走,就算救回来了,还是被人看不起。她在镇上看过有个被救回来的女人,被婆家破口大骂让她自尽! 她那时就想,自己还活着干吗呢?爹娘都死了,哥哥那时到田里,这么久也没寻到人,必定也无法幸免,她一个人活着,被人指指点点吗? 浑浑噩噩的时候,听到一个人说“护不住她们,是我们无能”。她忍不住想看看说这话的是谁,就看到了这位很年轻的将军。 要不是听人叫他将军,都看不出来他是将军呢。戏台上的大将,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花脸,看到的虎狼关里的将军,一个个粗声大气的,这位颜将军却很斯文的样子,要是穿上长袍就像个读书人。 颜枫听她提到山里救了她,想到了那群女子,原来这女子已经孑然一身了,看她强忍伤心的样子,干巴巴安慰道,“都过去了,保重。” 秦惜弱点点头,“多谢颜将军,夫人将大家都送回家去了,有夫人和大人劝说,那些女子的家人都不敢再逼迫。夫人跟那些女子都说了,要是觉得家中过不下去,可去寻她,她会给大家安排差事将日子过起来的。我家被烧,家人一时找不到,夫人看我懂点医术,让我给一些女子看病。” 颜汐刚才笑了,怕两人不好意思,一直没开口,看两人不说话了,她才让人送了熬好的药进来,让颜枫喝了,“哥,周大将军带人出关追击北蛮了,你这肩膀的伤得好好养着。” 北蛮乍然死了国主,现在就是一团散沙。北胡赶着痛打落水狗,周洪当然不能让北胡全捡漏,连忙带着人一起追击。方明义和颜柳两个,也跟着出关去了。 颜枫就算留在关内养伤,凭着罕列的人头,这大功就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第416章 依依惜别情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接下来的几日,颜枫在商镇这边的宅子里养伤。 此次北蛮偷偷入关,烧了几个村子,像秦惜弱所在的村子,除了几个女人,一个活人都没了。刘衡带人去各村查看,安顿百姓。 颜汐为了推广辽州的商品,每日在商镇中忙活。 这两人早出晚归,颜枫这儿,倒是秦惜弱来的次数最多。她每天早晚来给颜枫换药,就连煎药的事也接过去了。 颜枫推辞了几次,拗不过,也懒得再说了。这次他不仅是受伤严重,还有冻伤,就算他觉得自己可以下地走几步了,颜汐也不许,年轻时候不养好身子,老了更得吃苦。 秦惜弱连连点头,夫人说的对,这才是养生之道啊。 颜枫话少,她却是个话多的。每次换药的时候,总能找到话题跟颜枫唠叨。商镇中的各种新鲜事,夫人跟胡商谈生意又谈成了,诸如此类,每次都能说上一篇。虽然每次说了半天,颜枫可能都只有干巴巴一句嗯,但是她也不在意。 过了几日,倒是有好消息传来,周洪带人追击北蛮,在草原里救了个倒在地上的卫人,那人自称是为了找家人才私自出关的,结果到了关外不辨方向,在草原里迷路了。要不是碰上了朝廷的大军,只怕就要冻死关外了。 周洪看他说的不像假话,就将他和其他从北蛮人手中救出来的男女一起送回关内。 这些人都是交给刘衡派的人安置的,这人一说地方,居然和秦惜弱同村,名字又叫秦惜时,瘸子在带人记录,一听这名字,问了问,果然是秦惜弱的兄长。 他那天在山上的山头地里松土,打算下种种菜,听到北蛮人进村的动静,赶紧跑下山。结果跑回家里,看到的就是父母惨死,妹妹又不知去向。一想北蛮人的作态,哪里还不明白的?他就想跟上去救人,顺着马蹄印找了一段路,后来就找不到痕迹了。 北蛮入关的这批人都是精于隐藏痕迹的,他一个耕读之人,哪里懂这些啊。 但是,秦惜时一想到妹妹,愣是选了一条路就进山碰运气,结果山里绕啊绕,居然绕到关外去了。他想会不会被带到北蛮人那里?就想再找过去。这次运气就不好了,到处白雪茫茫,草原里走一段路后,就感觉东南西北哪里都一样。他绕了几天,身上也没带吃的,饿了就扒雪和雪下的草根吃。可是这些东西怎么能抵饿啊?要不是碰到周洪,他就要饥寒交迫死在草原上了。 瘸子将人带回府里,秦惜弱刚给颜枫换好药,一看到脸上冻肿了的秦惜时,手中的东西啪嗒一下落地,嘴唇哆嗦了半天,叫了一声“哥”,就扑过去抱住了秦惜时。 秦惜时看到妹妹果然安然无恙,也高兴地揽住了她的肩。 颜枫听到外面啪嗒一下掉东西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穿着中衣就冲了出来,看到门口这幕,停下了脚步。 看着这兄妹两人抱头痛哭的场景,他倒是有些感同身受,慢慢退回去又躺回了床上。 秦惜时最先回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将人松开。 秦惜弱看到站他哥后面的瘸子那些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了还抱着哥哥,有些不像样。 “哥,你没事吧?你脸上是冻伤了吗?冷不冷?饿不饿?我给你去弄些吃的吧。” “你怎么在这儿?”秦惜时打量着这套宅子,妹妹怎么会在这地方。 “这是知州大人和夫人的房子呢。就是你和爹一直夸奖的刘知州刘大人,他就住在这儿……”秦惜弱想到哥哥以前和爹总是念叨,要是能见到刘知州就好了,高兴地说道。话音一落,想到爹娘已经不在了,又是落泪,“哥,爹娘……都被那些天杀的蛮夷给杀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将爹娘安葬后,就想去找你,可是到了草原,我认不出路,若不是碰上朝廷大军,我只怕就死在草原上了。” “哥,是颜将军救了我们。我被带到山里,颜将军带人进山了,他救了我们。” 秦惜时看妹妹的样子,松了口气,爹娘保佑,妹妹没事。找人的时候,他一直想着,哪怕妹妹被人糟蹋了,只要人还活着,他就带她回家,大不了搬家换个地方住,他总是要养活妹妹的。现在看到妹妹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听到妹妹絮絮叨叨说起颜将军,他点了点头,“将军大人日理万机,我们没法当面磕头谢恩……” “颜将军在这儿呢。”秦惜弱打断了哥哥的话,一指身后的屋子,“他杀了北蛮国主,杀了那些北蛮人,爹娘的仇报了,都是颜将军的功劳。他受了重伤,现在在这儿养伤呢。” “那我……能进去磕个头吗?”秦惜时听说颜枫就在里面,犹豫地看向身后的瘸子。 瘸子摆摆手,“颜将军的伤都是秦姑娘照料,你要进去问秦姑娘就好。”说完他带人走了,虎狼关那儿还一堆要安置的人呢。 颜枫听说要给自己磕头,连说不用,秦惜时到底还是走到房里,冲颜枫磕了三个头,秦惜弱在边上跟着一起磕头感谢。 颜汐和刘衡回来后,听到这事,也为他们兄妹俩感到高兴。世上最高兴的事,莫过于亲人团聚了。这些日子听多了生离死别,能听到这么一件喜事,实在让人高兴。 刘衡问了秦惜时,听说他是个童生,倒是更高看了一眼。这人说话稳重踏实,通庶务明事理,是个可用的人才,就鼓励了几句。 秦惜时连连点头,感觉激动得脸都红了,“学生一直敬仰大人,以前听人说大人在这边商镇,家父还带着学生来过好几次,就想能远远见到大人。” 颜汐听他那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感觉,这人是刘衡的迷弟啊。 秦家兄妹团聚了,秦惜时觉得打扰刘大人不好,就想带妹妹回家去。 秦惜弱担心颜枫的伤,很想等他伤好后再走,只是哥哥说话,她不敢不听。 告辞的时候,特意跑到颜枫的房里,留下了一堆伤药,又嘱咐亲兵要如何换药如何清洗,伤口结痂要及时松开布条。 交代完之后,她又看了看颜枫,低声嘱咐,“颜将军,您好好养伤。以后……以后一定不要再受伤了。”又想到颜枫是个将军,将军要打仗,打仗总会有受伤的时候啊,讨了纸笔将自己家金疮药的配方写了下来,“颜将军,这是我家的金疮药配方,您以后多配些随身带着。” 颜枫嗯了一声接过那张纸,笔迹娟秀,这字比自己写得好,“多谢。” “您要好好照顾自己,吃喝不能马虎,冷热得注意……”秦惜弱想要嘱咐,却又发现自己有些逾矩了,最后只能轻声说了句“保重”,走出来跟着秦惜时离开。 走出大门,秦惜弱却是一步三回头,依依惜别之情,尽在言表。 第417章 是个好姑娘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秦惜弱走得一步三回头。 秦惜时看妹妹这样,不由有些担心,“小妹,你是不是对那颜将军……”若是妹妹对颜将军有了心思,该如何是好?他话未说全,可担忧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秦惜弱听到哥哥的话,好像心中的难受都找到了理由,原来自己喜欢跟颜将军聊天,舍不得离开,都是因为自己起了别的心思? 自从在蛮人营地那里,颜枫带着人从天而降救了自己这群人之后,自己就觉得他是英雄。 而一想到他说的那句“护不住女人,错的是我们”,她就觉得颜将军是好人。 一个英雄,还是一个好人,让人如何能不喜欢他? 在府里这些日子,她知道颜枫是个将军,是夫人的哥哥,是崇文公的义子。她曾听到有人说酸话,说颜枫是好命,但是,她觉得,这么好的人,好命不是应该的吗? 自己啰啰嗦嗦的,他不会不耐烦。他话少,但是每次看自己伤心了,总会安慰。 可是,她也知道,这样的人,不是自己能高攀的。一想到今后都不能再见了,她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不由微微红了眼眶。 秦惜时一看她这样,哪还有不明白的?“小妹,我们跟颜将军,不是一路人……” “哥哥,别说了,我明白的。而且,我不能因为人家救了我,反而起了高攀的心思,这不是知恩图报,这是忘恩负义!”秦惜弱伸手抹了把眼睛,“哥,我们回家吧,爹娘的牌位还没立呢。” 只是,嘴里说着淡然,眼泪却是一串串往下掉。有时候,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是感情不能自主,是另一回事。 秦惜时看妹妹眼泪越抹越多,到最后因为看不清路而停下了脚。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走到她前面,弯腰道,“走,哥哥背你回家!” 兄妹俩相依离开,没注意到大门内,颜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是临时想起这两人所在的村子被北蛮洗劫一空,父母死于北蛮之手,家里必定也遭灾了。秦惜时又是在草原被带回来的,必定什么都没有了。他就想让人送些银子出来,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在颜汐身边待久了,也知道世事艰难,老百姓过日子开门就要钱。可是他一个不管事的,居然随身几两银子都没,还得找刘忠孝去要。 若是随便叫人出来送银子,未免显得有些看不起人。颜枫索性就自己追出来。 没想到,走到大门口,就听到了兄妹俩说的那些话。他从未想过秦姑娘竟然是喜欢自己? 也不怪颜枫疑惑,他一个死士出身的,后来被颜汐救下带回去后,接触最多的姑娘也就一个颜汐一个颜柳,颜汐性格不活泼,颜柳更是不熟的人面前就是冷若冰霜。 这么些年,也没有姑娘对他喜欢过啊,原来一个姑娘要是一直在自己面前絮叨,就是喜欢的表示? 秦惜弱样貌普通,性格却是乐观又坚强。他不讨厌,可是,他喜欢的是颜汐,这么多年,好像一直都没有变过。他只想守在边上,看着颜汐和颜柳过得好,就好了。 想到这儿,颜枫看看手里提着的包袱,叹了口气,转身叫刘忠孝安排人,明天送到秦惜弱家里去,“你就说,是夫人送过去的。” 要借夫人的名头,刘忠孝不敢隐瞒。晚上颜汐回府,他连忙将这事给禀告了。 “他们兄妹这么快就走了?” “小的本想请他们等夫人和老爷回来,可是,那位秦公子说找到了妹妹,要快些回家告知父母。秦公子听说附近县衙里正在登记各家人口,要重新划分田地,怕耽搁了,就赶着回家去。” 这兄妹俩倒是不错。她本来觉得秦惜弱很好,其他获救女子哭哭啼啼求助时,她没有寻死觅活,先想到关心家人。听说父母遇害哥哥生死不明后,还想要自己回村去找人。 坚强有主见,自己能立得起来。她喜欢这样的人,也愿意帮这样的人。听说她哥哥没死,她还想着这哥哥不知是什么品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哥哥也很好。 这样的人品,颜汐不介意颜枫用自己的名义送钱,吩咐刘忠孝去照办。 刘忠孝答应一声,又犹豫地说道,“夫人,那秦姑娘离开的时候,哭得可伤心了。将军本来要自己送银子过去,后来就没出去。” 颜枫都送钱到门口了,又回来了?难道是看人家哭得伤心,不好意思打扰? 她想着问一声,到了客房那儿,就看到颜枫居然盯着一个瓷瓶发呆,那瓷瓶,应该是秦惜弱给的装金疮药的瓶子。 他边上的槐树正是开花时节,微风一吹,飘落一些槐花,落在身上,他也浑然不觉。一直到颜汐的脚步声到了他身前,他才忽然惊觉地抬起头来。 “哥,听刘忠孝说你交代他,用我的名义给秦姑娘送钱啊?” “是,他们家烧了,生活艰难。秦姑娘照顾我这么久……”颜枫一听到颜汐问起,就连忙解释道。 颜汐奇怪地挑眉,再一看颜枫心虚的样子。要是就借自己的名义送钱,他只要解释为何这么做就是了,怎么解释起送钱的原因了?再一看他手里捏着的瓷瓶,不由笑了,“哥,你上过药了吗?” “秦姑娘走之前帮我上过了。”颜枫掏出秦惜弱写的那张金疮药配方,“她留下配方,我不知道要怎么用,汐儿,你看是还给她,还是留下来?” 惜字如金的人,忽然之间话多了,颜汐看看那张金疮药的药方,之前的大夫说这是秦家家传的赖以为生的配方,虽然跟命比起来肯定是命重要,但是秦惜弱留下药方,却让自己有些意外。 以她敏锐的观察,当然看出来秦惜弱对颜枫的不同。要是有意,不该留药吗?这样还可以多送药几次啊,竟然留下了药方,这是打算不再见面了? “哥,你觉得秦姑娘怎么样?”要是按照这时候门当户对的说法,秦惜弱肯定是配不上颜枫的,但是,颜枫因为她,肯多说了那么多话,这就值得留意啊。她又不是古人,没什么门第偏见,只要人品好,颜枫喜欢就行啊。 颜枫听颜汐问这话,如实回答道,“是个好姑娘。” “哥,你年纪不小了,碰到喜欢的好姑娘,不要错过了。我和姐,都等着你娶个嫂子进门呢。” 第418章 往前走一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娶个嫂子? 颜枫愣了一下,才明白颜汐的意思,只觉心中有种酸痛,不由摇头,“还未遇上。” 他先遇上了这世上最好的一个姑娘,从此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颜汐看他神情变了,微一犹豫,拉了他回房子坐下,倒了杯热水,“哥,我以前赚钱的时候,赚到一笔钱,就会忍不住高兴‘这是我这辈子赚到最多的一笔钱了’,可是后来,发现我第二次赚到的比第一次赚到的还多。原来,我以为的一辈子最多,其实只是跟以前比。” “哥哥以前,吃的苦太多,才会觉得我也好,顾婶也好,婶娘也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其实,现在,对你好的人也有很多了。哥,要是不喜欢,不要勉强。可是,总得往前走一走,试一试,好不好?” 她曾知道颜枫喜欢自己,一直觉得那只是雏鸟情节作祟。所以,她让颜枫和颜柳离开自己,住到京城去。当他们独自在京城时,肯定会碰到其他对他们有善意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在京城里,这两人居然就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除了与善茶棚和卤味坊的人,压根就不跟任何人打交道。 这次周洪带兵来了,她微一打听,颜枫在京郊大营里,除了上官和下属,出了军营就回府,竟然和同僚喝杯茶都没有。 颜柳有了方明义,等她出嫁后,颜枫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就一个人守着崇文公府吗? 颜枫养伤的这些日子,她甚至都想,要不自己帮他相看一个妻子?可是这是一辈子的事,要是两人互相没有情意,会不会成了一对怨偶? 她知道秦惜弱对颜枫有好感,一个姑娘家,毫不避嫌地照料一个年轻男子,事无巨细,样样想得周到。这除了感谢救命之恩,肯定还有其他情愫的。 要是以时下世人的看法,秦惜弱看了颜枫光着膀子的样子,都算失了清白了。 她是颜枫的家人,所以,她甚至还暗自担心过,要是秦惜弱以此要挟想嫁颜枫,自己该怎么做? 她虽然觉得这姑娘不错,但是也曾暗自决定,秦惜弱要是敢借着什么清白当借口,对颜枫用这种手段逼娶的话,就别怪她辣手无情了。 幸好,她没看错人,秦惜弱没有以此相逼。而颜枫,对秦惜弱就算还没情意,至少,他还是觉得这人是不同的。 秦惜弱长相普通了点,可是性格好,活泼开朗又大方,难得她哥哥也是这样独立自强不想攀附的人。这样的一家人,相处起来应该不错。 颜枫要是娶妻的话,娶一个这样的人,有个这样的大舅哥,应该还不错。 颜枫听着颜汐的话,看着手里的瓷瓶想了半天,微微点头。 颜汐松了口气,让颜枫躺着再养伤,“今天我回来得早,我下厨,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颜枫是从来点不来菜的。 颜汐一出房门,就看到那棵大槐树,槐花如玉,清新脱俗,这时候,刚好是吃槐花的好时候啊。现在都是穷人才会弄这些吃,但是她可不管,好吃就行。 颜枫重伤回来后,她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等他伤好点了,商镇重开她又要忙着去跟胡商谈生意,一直都没能好好一起吃顿饭。 颜枫立了大功,又能死里逃生,这种大好事,肯定要庆祝一下。 颜汐让人上树撸了一篮子槐花,一半做了槐花鸡蛋饼,一半洗干净拌了面粉一蒸,做了蒸槐花,调点蒜泥、香醋和酱油做酱汁。这一口吃进嘴里,用刘衡的话来说,就是春意入嘴春满怀。 他们是享受春意,可吃槐花的老百姓们想到的就是糊口了,刘衡想到白天去过的几个村子,叹气道,“这次虎狼关几个村的百姓可遭罪了,如今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粮食都被蛮子抢走,庄稼都毁了,只能拿槐花、榆钱叶充粮食糊口。” “等回头我让人去各村招些妇人做绣活吧,做些荷包、织带,铺子里能卖,她们也能赚点工钱。”颜汐想着自家店里的布料,可以拿出来到那些村里招工。 本来朝廷抚恤百姓,都是直接给发些抚恤银子。颜汐一直不赞同这种做法,有手有脚,直接白给钱,一来容易养懒汉,二来有些人家人口多有些人家人口少,每家一样的抚恤银,人家也不够养家的啊。 刘衡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以前在新野也是以工代赈的法子,所以如今辽州这边,除非是干不动的老弱残疾能直接领到些钱粮,其他人一概以工代赈。官府提供徭役的机会也好,商户在官府号召下招工也好,优先招家中困难的,做一份工就领一份工钱。 实行这法子后,辽州这边剩下了救济银和救济粮,但是百姓的日子反而过起来了,感觉更有盼头。 颜枫默默听着刘衡和颜汐的话,不知道秦家是不是也只能靠槐花充饥?他正想到这儿,听到颜汐的话。 “二郎哥,那个秦惜时带着他妹妹回去了,他们村情况如何啊?” “也不好,他们村子就在山脚下,房子都烧掉大半。”刘衡也去过那个村子,摇了摇头,“不过,那个秦惜时,我听下来学问不错,他父亲要是也是这样的学问,应该不止止步秀才,只怕是以前崔同和任知州时,耽误了不少学子。” 崔同和一心扒钱,有学问的寒门学子肯定没有出头机会了。 “这次北蛮祸害了虎狼关这一带,府试院试会不会耽搁啊?” “我与同僚商量过了,虎狼关这边日子延几日,还是要考。这次小枫立了大功,等周将军平定北蛮的捷报传回京城,明年圣上也许会开恩科呢。”刘衡说了个消息,“辽州学政写了奏折递送上京,只等圣上圣谕。” 越是受灾的时候,这种科举之事越是要谨慎处置。今年这些学子有福,要是过了秋闱,都不用等三年,明年就能进京赶春闱了。 “那秦姑娘的哥哥得有机会啊,他是童生了吧?不对,他得守孝……”颜汐正为秦惜时高兴,忽然想到了这问题。秦家二老都死在北蛮之手,按照现在科考规矩,那秦惜时还得守孝三年啊。 第419章 订单去又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想到秦惜时如今正在守孝期间,再一想,这几年辽州又是叛军又是北蛮入侵,只怕一多半都有人遭难的,这么一算,明年就算开春闱恩科,辽州这儿只怕能去赴考的也没几个吧? 刘衡点头,“辽州十七个县的知县一一查访了,若是要守孝的话,整个辽州明年能去赴考的不足百人。” 这还是历年积累下来的能去赴考的举人数,真的要赴考,人数还得减少。其中还有些年事已高,有些临时未能成行等等,这么一估算,整个辽州上京去考的可能只有几十个。 “这么少?”颜枫听了也有些惊讶。 “所以,学政大人和我一起联名奏请圣上夺情,能准辽州学子们以月代年,将三年孝期缩为三月。若是圣上能恩准,秋闱之后,至少能有一两百个举子上京。” 一两百个也不算多,要知道辽州可是一个州府呢。 但是这种守孝的事,礼部、御史台那些官员最喜欢反对,也许还有其他官吏会掺和。这其实也是个博弈。 颜汐觉得这是个好事,辽州遭受了两次兵祸,能有这种夺情,也给读书人更多机会,总是好事。 三人议论了一番,过了几日,京中发回圣谕,圣上果然恩准了辽州的提议。 既然恩准了,现在已经快五月了,刘衡就不能再滞留外面,得赶回应城去,配合学政大人将圣上的恩旨下发各处。 这时候,和亭知县也急着要找颜汐。 辽州与北蛮的战事推进太顺利,虎狼关外一战就将北蛮给打懵了,颜枫的刺杀直接将北蛮军心给打散了。现在所谓的联合攻伐,就是北胡和卫国对北蛮的群殴,连北戎都趁机去占便宜了。 这样的大胜,举国欢欣,牛知县也高兴。可是高兴之余,又有点伤心。 因为,兵部为了攻打北蛮,去年年底可是向和亭马场订购了两千匹良马。现在,战事这么顺利,卫国大军从北蛮手里抢到了不少良马,这订单,兵部不想认账了。 兵部又没付定金,这不是说取消就取消了? 颜汐知道这消息,也挺心塞的。牛知县还跟颜汐商量要告兵部违约,可惜他扒拉了半天,除非跑到圣上面前告,不然都没地方受理。为了两千匹马的事,跑到御前告御状,好像太小题大做了。颜汐怕牛知县敢告,皇帝也不会理,搞不好还派人把他叉出来呢。 牛知县一想到这么大一笔单子飞了,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嘴角都长了两个大火泡。 这次这么急着找颜汐,是因为有新买主上门了,就是人家只想找马场大东家——宜嘉县主谈。所以,他连忙派人送信,求颜汐拨冗去一趟。 马场的事颜汐也很上心,毕竟她的生意里,就数马场是投入最多,买马养马花了不少钱,她开的养羊场都赚钱了,马场还是负收入,几万两银子砸下去,总不能杀马来做马肉米粉吧? 别说牛知县急,她其实也挺急的,要不是拿了皇帝的奖赏手短,她都想冲皇帝要补助了。好歹她也算为国做了弼马温,总得给点俸禄吧? 听到有买主,她也急着想去看看。颜枫虽然是养伤,但是他是随军出征,还是军务在身,自然不能随意游荡,只能在虎狼关这边待命。 刘衡和颜汐只好留下几个人照顾,让颜枫留在商镇这边的宅子里,夫妻俩回去忙活。 颜汐赶到和亭县,牛知县一看到她,还没等她下马车,官袍下摆塞到腰带里,一路疾跑着扑到马车边,“夫人,来人说第一次先采购上千匹良马,若是好,明年还要订购。这可是大主顾,大主顾啊!” 要不是隔着马车帘子,颜汐觉得牛知县肯定喷自己一脸口水。 跟着马车来的鲁福赶紧下马赶过来,将牛知县拦着点,颜汐才能顺利下了马车。 “采买的主顾是哪里人啊?” “听口音是南边的,下官还未细问。夫人,他一口气就要一千匹马,还答应付定金,付一千两银子当定金!卖掉一千匹,就算只卖八十两一匹,也有八万两银子。夫人,有了八万两,下官就能将马场的马棚翻新,官道整修一下,再开田种苜蓿草……” 牛知县一想到手握八万两,激动得满脸放光,感觉焕发了第二春一样。手握八万两啊,那真是八万两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是不是? 颜汐一看牛知县这样,就想笑。这位牛县令,审案也好,管理百姓也好,都挺有一套的,就是不是经商的料。 从开了马场,他先发愁投入的银子太多,夫人要是收不回本钱,不肯投了怎么办?和亭百姓还指望马场发家致富啊。 后来兵部下订单了,他一天能跑马场八十回,就怕马不够卖怎么办? 如今兵部派人来取消订单,他真是恨不得扎个小人诅咒兵部尚书,捶胸顿足为何当初不要兵部给定金。 现在一听又有大主顾上门,难怪他要高兴疯了。 “牛知县,那位主顾在哪里?” “在县衙,我让杨县丞陪着呢,夫人放心,我还让人上了香茶,上了一盘点心。”在牛知县这儿,能给上杯香茶配盘点心,可是夫人才有的待遇,就连刘知州来了,都只有茶没点心呢。可见他对这位买主的上心。 颜汐点头,这位买主一定要见自己,只怕不是对马感兴趣,而是对自己很有心啊。 她不急着去见,先去后衙内院,借了牛夫人的地方收拾了一下仪容,才在牛知县引领下,带着鲁福到了见客的地方——县衙大堂。 和亭县衙最好的地方就是县衙大堂,牛知县发誓,马场不赚钱,宁可让县衙一半房子漏水也不肯拿几两银子来修缮一二,所以见客都得跑大堂去。 还好和亭县案子少,不然大堂都兜不转用。 颜汐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黑瘦精干的中年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上,颇有待在自家地盘一样的闲适。 杨县丞坐在边上,一看牛知县回来了,高兴地对那位男子说道,“这位先生,颜县主到了。” 那男子一看牛知县陪着一位年轻女子进来,看清颜汐容貌后,才起身下跪行礼,“见过宜嘉县主!” 这态度,不能说不恭敬,就是透着点轻视,这是看不上自己? 颜汐看看这人的样子,含笑微微点头示意他免礼,走进大堂的主座坐下,吊足了这人的胃口,才说道,“这位将军,请坐!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第420章 只让说两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那中年男子一身绸缎,有点像管事的打扮,听颜汐一开口就叫自己将军,露出一丝疑惑。 颜汐接过吉祥送上来的茶盅喝了几口,“这位将军,坐呀。” 那男子倒不忸怩,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末将姓楚,县主如何知道在下身份?” “楚将军的坐姿、行礼,腰背挺直如山岳,一看就是军中人的样子。”颜汐一听姓楚,再一想牛知县提到是南方人,马上就到了一家——镇南大将军府,当今皇后的娘家。不管是不是,结个善缘,夸一句总是没错的。 这人正是皇后娘娘的堂哥楚威。 他奉了伯父楚大将军之命,从南边赶到北边来买马,心里有些不情愿。 皇后娘娘传信,说刘衡与颜汐夫妻俩得了圣上青眼,待到两人回京,刘衡必定会受到重用。她在深宫,一时无法见到两人,让娘家派人与这夫妻俩接触一二。 楚大将军一个武将,不能莫名其妙来跟文臣结交,辽州这边的边军里,他也没什么相熟的知交故旧。几番思量之下,圣上都曾为辽州特产推广过。军中其他不需要,马肯定要的啊。 所以,楚大将军就派了侄子来辽州买马。谁都知道,和亭县这儿的马场是宜嘉县主的本钱。楚家来这儿买马,不就是给颜汐送钱来了?只要买卖做得愉快,这交情就能搭上了吧。 楚威来的路上,又听说兵部取消买马的事,这样一来,楚家的订单,更是雪中送炭了,所以,他一到和亭,懒得搭理牛知县这些人,就要见颜汐。 他其实有些不以为然。楚家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楚家从开国至今一直镇守卫国西南边陲,何必要千里迢迢赶来与一个知州结善缘? 刚一照面,颜汐就叫破了自己从军的身份,这份敏锐的眼力,倒是让他收了轻视之心。 “县主谬赞了。”颜汐夸自己如山岳,他谦虚了一句。 “楚将军从南边来,是镇南大将军要买我家马场的马匹吗?” “是,颜县主见微知著,末将佩服。”楚威这下真是佩服了,自己就开口说了两句话,颜汐已经将一切都猜出来了。就凭这份聪明,楚家来跟她交好也不亏了。 等这夫妻俩回到京城,刘衡进了六部,颜汐这位县主,在京城女眷中,品级可不低。要是和她交好,皇后娘娘也算多一个说话递话的人。 皇后娘娘多方打探,只知道圣上对这两位很是看重,甚至连当年潜龙在野时所戴的玉佩,都给了这夫妻俩,辽州进贡的吃食,圣上都会品尝,这份情分,就不简单了。 楚威在心里思量,颜汐也想明白了,这是帮皇后娘娘给自己送钱?难怪一定要见自己,所谓送钱不到佛前,功德不到位啊。楚家要让自己知道,他们会到和亭来买马,就是冲自己的面子来的。 一想到跟皇后啊娘娘啊沾边,她就觉得后背冒冷气,现代历史剧宫斗剧看得多了,凡是有儿子的娘娘,到最后都是夺嫡的战士。 “楚大将军既然会派楚将军来买马,将军对相马必定有独到之处。”颜汐一点儿不想多说了,起身跟楚威说,“咱们在商言商,楚将军诚心买马,我也不能让将军的钱打了水漂。等将军看过马,若觉得可以,再照着市价谈价格,如何?” 生意还是要做的,但是大家先说明白了,在商言商,这就是生意而已。 楚威有点目瞪口呆,他等了半天,只给说两句话,就不让多开口啦? 可是,颜汐说的在理,他也没法拉住说还要谈啊。一来限于颜汐身份比自己高,二来人家把自己能推脱的话都堵死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这下是真的服气了,这位颜县主,别的不说,生意场上肯定是谈判的好手,才两句话,就将局面全掌握在她手里了,他的行程、他接下来的话题乃至楚家的单子,都被她划定了范围。 而且,她也明确了,楚家要买马,只能是冲着马匹质量,跟她的面子没什么关系。她做这生意,也只是为了钱,跟其他的都没关系。 幸好,他来的时候,伯父也交代过,楚家军也是真的要买良马,所以他也没太失望,“颜县主快人快语,难怪皇后娘娘写家书时,还提到圣上曾夸奖县主。既然县主愿意先让末将看马,那就有劳安排了。” 颜汐点头,她自然不会亲自带着去看马,转头跟牛知县说,“牛县令,劳烦您安排陪楚将军去马场看看吧。”又对鲁福吩咐道,“鲁福,你去马场吩咐一声,所有马匹任由楚将军挑选。” 反正马场有好几个,楚威只能去一个马场看,这种场面话,颜汐说得漂亮,鲁福如今也机灵了,应得大声。楚威对颜汐的态度和诚意,真是无可挑剔。 逗留了两日,他付了定金,约定了等他回到南边,派人来运马交付尾款,最后颜汐出钱,牛知县终于请楚威吃了顿酒,将他送回去了。 看着颜汐手里的银票,牛知县眼睛都要绿了。颜汐实在是顶不住他的目光,只好先把答应给和亭县的分红交给他。 牛知县捧着银票,行礼告退,拉着自家县衙的县丞、主簿们,忙着建设县城去了。 颜汐回到应城,将楚家的事与刘衡说了,“二郎哥,楚家这生意,我答应下来了,你看有没有妨碍?” “没事,你不是说了在商言商,他们要买马,马场有马,他们若觉得这是送我们的人情,也得看我们认不认啊。”刘衡毫无负担,“再说,楚家如今也就是结个善缘,我到京也就是个侍郎,能指望我干什么?”就算真有指望了,他也可以不干啊。 颜汐放心了,刘衡的意思就是银子要赚,他事免谈。 颜汐忙着谈生意时,颜枫在商镇却是很闲,伤口开始愈合了,没人盯着他一定要躺在床上静养,他除了到虎狼关问问大军仗打得如何了,也没事可做,索性就带着亲兵到虎狼关附近的村镇转悠,看看这边的地形。 他转到一个小镇时,看到城门口张贴了刘衡说的科举夺情告示,不少人庆贺,对读书人来说多一次下场机会就多一次考中的机会啊。还有些人家中有亲友可以下场的,都急着赶回家去转告。 颜枫不由想到了秦家兄妹,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知道这消息。 第421章 村口遇媒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枫看到告示,倒是为秦惜时高兴。秦惜时若是能参加科举并考上,也算慰藉父母在天之灵了吧。 也不知秦家兄妹知不知道这好消息,若是漏过倒是可惜了。他想了想,秦家兄妹所住的村子离这边好像不远,索性在马腹轻踢一脚,调转马头打算去他们的村子看看。 再说,不仅是通知秦惜时这消息,那个村子就在山脚下,北蛮从山中偷袭而来时,就经过了这村子。这种防务漏洞,也不得不谨慎。 他让亲兵找路人问询后,一路找到了那个村子。 秦家兄妹住的村子叫樟树村,果然地处偏僻,就在山脚下。村口大路两旁有两株老樟树。樟树的树荫,刚好将路给遮了个严实。 颜枫赶到官道,还没拐进进村的路,就看到远远有个穿红着绿的胖妇人,一路连滚带爬地从村子里往外跑。 这妇人别看有些肥胖,跑得倒是不慢,一边跑一边一路惨叫,“救命啊!杀人啊!”那尖锐的嗓音,简直要将人耳朵都刺穿了。 颜枫连忙勒马往路边靠了靠,看到村口那儿依稀有个身影。 这妇人跑到樟树下,回头看看,没人追出来,靠在树干上呼哧呼哧喘气。 她松了口气后,一想到刚才跑得太狼狈,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两手一叉腰,大声骂道,“我呸,残花败柳装什么黄花大闺女,还这家看不上那家看不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哥哥是个童生,就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人家大老爷肯抬你做填房都是可怜你,要不是有个好哥哥,当谁要你啊?被蛮子糟蹋过,要点脸都该一头撞死……” “你这说的是谁啊?”颜枫带的一个亲兵,骑马到这妇人身后,探身问道。 那妇人正骂得起劲,冷不丁后面有人说话,一转头就看到一张马脸对着自己打了个响鼻,口水喷了一脸。她吓得“啊”一声,这下树干没靠住,直接滑倒在地,摔了个结实。 “想吓死老娘啊……呃——三位官爷——呃——小妇人一时没看清,挡了三位官爷的路……”这胖妇人撑起身子就想骂,一看面前三匹健马,骑在马上的人一看就是吃粮饷的,剩下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去,噎得不断打嗝。 “你在这儿骂谁呢?”颜枫亲兵摆手止住她的话头,好奇问道。 “没骂谁,没骂谁……”这妇人一看面前这三个,尤其是领头的一个冷冰冰的样子,生怕一个字让人不快就惹上麻烦,不敢多啰嗦。 颜枫微微皱眉,“你是何人?” “大人,小妇人是这儿的媒婆,受人之托来帮人提亲的……” 颜枫听到是个媒婆,没什么兴趣,打马从她边上走了过去。 花媒婆松了口气,正想转身走,又听到个招呼声。 “咦?这不是花媒婆啊?”从大樟树后面的地里走过来一对夫妻,那妻子一看到花媒婆,高兴地招呼了一声,“花家嫂子啊,我侄女儿的亲事如何啦?” 花媒婆一看到这对夫妻,马上没好气地冲那妇人说,“秦大娘,你托我给你那侄女说门好亲,我好心好意上门,结果你看看,你看看,你那侄子竟将我赶出来了。” 原来这对夫妻正是秦惜时和秦惜弱的大伯和大伯娘。 “惜时赶你?”秦大娘听了声音一提,有些不高兴。 “可不是?可是你跟我说的,只要给你侄女找家聘礼高的,不在乎她残花败柳的就行。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连鞋底都磨穿了三双,好不容易说动吕家大老爷。人家不嫌弃你侄女,答应娶她回去做续弦……” “续弦?”秦大伯有些犹豫,“是不是镇上的吕大老爷?他命硬,都死三个老婆了……” “你边儿去,多什么嘴。”秦大娘直接将人推边上,回头露出了笑模样,“吕老爷真能看上惜弱?那丫头长得丑,我家惜花比惜弱小一岁,样貌也好……” “吕老爷喜欢知晓人事的。再说,人家吕老爷是听说秦童生学问好,今年又有恩科,还见过知州老爷……”花媒婆不屑地吐出几个字,点明了秦惜弱能摊到这好事,是因为有个有出息的亲哥哥,秦大娘你就别想美事了。 秦大娘听到花媒婆这话,咽了口唾沫,“这真是……惜弱都不是黄花闺女了,还能摊到这好事……” “可惜,你家那大侄子看不上,嫌弃人家年纪大,嫌弃人家是续弦。我可跟你说,人家吕老爷光聘礼都答应给八两银子……” “八两?”这下,不止秦大娘惊讶,连秦大伯都惊到了。 “你说黄花大闺女才几两聘礼?吕老爷还答应给大舅子赶考提供路资……哎呦呦,你说这样的好事,你那大侄子竟然还跟我发火!”花媒婆发出啧啧声,“秦大娘,这么好的人家你大侄子看不上,我是真没法子了……” “花婶子,别啊。我们这就回去教训他们去,这样好的亲事不要,他们还想嫁什么人?”秦大娘只觉得嫉妒得要眼红了,“我们是长辈,我们做主了。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要是不嫁,族里可容不下这样伤风败俗的,她一根绳子吊死拉倒,别带累了姐妹们的名声……”说着,秦大娘就将花媒婆拉住了,“走走,花婶子,跟我回去……” “我可不回去,我花媒婆是什么名声?我手里说成的亲事都能绕你们樟树村几圈了,刚开口一说竟然拿大扫帚打我,真是几辈子老脸都丢尽了,吕老爷还怕没续弦?这好事多的是人等着呢,我可不回去……” “花婶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我的面子啊,别跟他们计较,啊?这亲事我们做主应了,要是成了,谢媒钱一定加倍……”秦大娘拉着花媒婆往回走,一脸热切。 花媒婆半推半就地跟着她往回走,嘴里叫着“我可不回去,我能贪图这点谢媒钱”,脚下却是跟着挪动了。也是,就花媒婆那体格,她要不肯走,估计两个秦大娘也拖不动她。 秦大伯也满脸放光,一手搓着衣裳,一手接过秦大娘递过来的锄头,赶紧跟在后面。 三人看到颜枫三个骑马停在路边,躲开了点,高兴地往村里走。 “将军,他们说的是秦姑娘吧?”一个亲兵看颜枫脸色有些冷,低声说道。 第422章 人性有多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枫看着花媒婆、秦大娘三人往村里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秦惜弱怎么好命,居然能被吕老爷看上。 他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么一幕。 秦惜弱虽然落到北蛮手里,但是自己救人及时,她运气好,并未被玷辱。这秦家大伯夫妇俩,为何要这么说她? 想到不止一次听人说,辽州这边的女子落入北蛮手里,救回来后被家人逼死。 边上的两个亲兵看他没说话,两人嘀咕,“我听着怎么觉得,这不是一桩好亲事呢?” “我也听着不好,没听那胖媒婆说,那什么吕老爷都死三个老婆了,年纪也不小了吧?” “对啊,我觉得也应该不小了……” 颜枫一想到那个总是笑着絮絮叨叨的姑娘,竟然被人如此糟践,捏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秦姑娘是个好姑娘,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对她? 他有些生气,翻身下马,将马缰绳往一个亲兵手中一塞,“你留在这儿看着马,小甲,跟我进村去看看。” “是,将军。”接过缰绳的亲兵也想跟进去,但是不敢违令。 秦大娘怀着一个热切的心,脚下生风,三人居然已经走进村了。 颜枫带着小甲跟在花媒婆三人身后往村里走去。 这村里看着烟熏火燎的,不少屋子倒塌,远处山脚白皤摇动,显然都是这次北蛮人造的孽。 颜枫走进村里,不知道秦家兄妹家在哪儿,刚想让小甲找人问路,就听到村子里传来秦惜时的怒骂,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秦惜时站在一座也是被火烧塌了屋子的院落前,手里提着大扫帚,指着花媒婆大吼,“滚!你还敢来!给我滚!” 秦大娘在边上叉腰骂道,“惜时,你发什么疯?这是对长辈的态度?你爹娘不在了,我和你大伯就是你们的长辈,惜弱的婚事我们不能做主?你也不看看她那样儿,留在家里带坏家里姐妹的名声?惜花几个被她带累的,都没人来提亲了……” “大伯娘,惜花没人来提亲,是你们高不成低不就,关惜弱什么事?”秦惜时气得浑身发抖,“我爹娘在世时,想着到底是亲兄弟,时时接济。我爹娘坟头土都没干,你们竟然……” “我们竟然干嘛?我们干嘛?我们不嫌弃惜弱带坏了家里人名声,还想方设法托人给她说门好亲,怎么?你满镇上打听打听,哪家长辈像我们这样为小辈着想?” 秦大娘一拍巴掌,往地上一坐,就抹起眼泪哭天哭地,“哎呦老天爷啊,这是没地儿说理啊。一个不要脸的破烂货,赖家里不肯嫁啊!秦家作孽啊,祖宗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你……”秦惜时只觉得气往上涌,气得举起扫帚就想打。 边上秦大伯往前一站,“你干嘛?你个忤逆不孝的,你敢跟长辈动手!” “哥!”秦惜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拉住了秦惜时。 秦惜时是个童生,他还想继续科举的话,名声很重要。若是这一扫帚打下去,传扬开来,就是不敬长辈。 “小妹,你进去。有哥在呢,别怕。”秦惜时一看秦惜弱跑出来,将她拦在身后,让她回屋去。 秦大娘一看秦惜弱,那骂得就更起劲了,“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丢人现眼的货啊,你带累了秦家的名声,带累了你哥的名声,还有脸出来见人啊!你说说,你自己说说,有人肯要你,你竟然还有脸挑,你当自己还是黄花闺女……” “我没有!”秦惜弱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听到大伯娘的话,气得脸涨得通红,一把撩起袖子,“我没有!”她的胳膊上,一粒鲜红如血的守宫砂,在白嫩的胳膊上格外明显。 这点守宫砂,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秦惜时一看妹妹这样,心疼地连忙将她袖子拉下来。 可惜,她的自证清白,落在不想看的人眼里,总能找出骂她的话,“光天化日露胳膊露腿,秦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啊!被男人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还清白!我呸啊,这要清白,老母鸡都能说没下过蛋!” “你……大伯,你到底要怎么样?”秦惜时怒目看向拦住自己面前的秦大伯,厉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秦大伯吞了口口水,犹豫地看向自家的婆娘。 秦大娘伸手一抹脸,将那点泪花抹掉了,“我秦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要留下她,就得搬出秦家的房子……” “这房子是我爹娘造的!” “呸……这地是你爷奶留下的,这就是秦家的地。要么将她马上嫁出去,我是她亲伯娘,能害她吗?吕老爷是什么人家?这一片数一数二的,她嫁过去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带挈家里兄弟姐妹,你都不用卖田赶考,吕老爷给出了……” “我宁愿此生不考,也不会让妹妹嫁到那种人家!”秦惜时看着围在自家房前的人,心中愤怒又无力。 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亲大伯,是爹的亲哥哥。可是,家里养了好吃懒做的儿子,一天到晚来自家打秋风。爹娘面慈心软,惯得他们越加过分。 他带着妹妹回到村里,发现自家的救济银已经被秦大伯领走了。家中缺衣少食,地里还没出产,他去要银子,结果,他们就盯着惜弱不放,口口声声说惜弱丢了清白。 他们想将惜弱卖了,自己不肯,他们又假惺惺说什么出嫁,找花媒婆来做媒。 那什么吕老爷,今年都六十了,惜弱才多大啊? 他也看明白了,他们就是想用惜弱去换钱,想霸占爹娘留下的房子留下的田地。 “大伯,我们已经分家别居了,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小妹的亲事,自有我这哥哥为她做主,你们给我滚!” “惜时,你大伯可不止是你大伯,他现在可是秦家的族长!”秦大娘得意地抬起下巴,“你问问村里族里,你妹妹还能不能留在樟树村?” 樟树村里的秦家人,原本的族长和几位族老,这次北蛮人一来都死了。现在,秦大伯可是辈分最高的一个,他仗着辈分,就以族长自居了。 这种时候,辈分就能压死人。秦大伯仗着大伯的身份,就能稳稳压住秦惜时。 而且,樟树村的人,在秦大娘的游说下,也觉得秦惜弱真是伤风败俗。以前,其他村子里,有姑娘被蛮夷糟蹋了,要么赶紧远嫁了,要么自己了断了,谁还敢像秦惜弱一样大摇大摆回家的? 人的恶意,有时就是这么奇怪。他们听说秦惜弱竟然见过知州夫人,心里就有些不忿了,凭什么残花败柳的,还能见到大官啊?这么不要脸,就该死。 第423章 收拾跟我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秦大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秦惜弱,“就说你不要脸,你看看,光天化日露胳膊露腿,你怎么不去……” 最后一个死字没有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胳膊一凉,然后,众人就看到,她伸出的那只胳膊上的衣裳,忽然裂开,直接成了一块迎风飘扬的破布。 众人先是愣住,秦大娘自己最先反应过来,“啊”地一声伸手去遮掩胳膊。 她后面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你露了,去死!” “谁?哪个兔崽子……啊!饶命!饶命啊!救命——杀人啦——杀人啦——”秦大娘转身,就看到一截刀尖指着自己的喉咙,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身连滚带爬地爬到秦大伯身后,整个人簌簌发抖。 大家就看到她爬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水渍,这是,吓尿了? 围观的人一看到有人提刀,小老百姓还是怕的啊,纷纷往边上躲闪开来,一下子秦家门前就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 颜枫只觉得很生气,好像他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她知道秦惜弱活下来有多难吗?她怎么不逼死秦姑娘就不甘心一样? 他也不理其他人,就走到秦大伯面前,刀尖指着秦大娘露出的胳膊,吐了一句话:“你怎么不去死!” 大家看看秦大娘露出的那只老胳膊,才明白眼前这人,是为秦家兄妹抱不平呢。刚才秦大娘说秦姑娘露了胳膊就该死,现在自己不止胳膊,连肩膀都露了一块了,这人是问秦大娘自己怎么不去死一死呢? “啊!啊!我不要死,不要死——”秦大娘却没想这么多,她就看着眼前的刀尖泛着寒光,以为颜枫要杀自己,只是拉着秦大伯的裤腿大声尖叫,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颜枫又看向秦大伯。 这个满脸褶子看着是憨厚老农、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出卖了他的本性。 秦大伯比秦大娘冷静些,一看颜枫这身装扮,“这位……这位军爷,小的……”他想求饶,又实在想不出怎么得罪了眼前这贵人,只能扑通一下跪地。 颜枫抬头看向边上围观的人,那些人都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生怕比别人高出一截,这位军爷的刀就会砍到自己身上。 秦家兄妹站在门前,秦惜弱就看着颜枫穿着一件玄色衣衫,提刀站在那儿,好像天神! 她叫了一声“颜将军”,又忽然想起刚才大伯娘骂自己的话,他都听见了,自己哪里还有脸见他?转身就要跑回屋里。 “秦姑娘!”颜枫一看她要跑,下意识叫了一声。 秦惜弱却是跑得更快了。 她这辈子最狼狈的两次,都被颜枫看到了。每一次,她以为自己没了活路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没顶而死时,他都站到了自己面前。 颜枫看她跑回屋里,有些担心。 秦惜时这时才相信颜将军真的到自己家里来了,“颜将军,您怎么来了?” “我……”颜枫想说自己是来告诉他可以赴考的消息,可是,看着眼前的乱象,脱口说出了心底的想法,“看看你们。” 秦惜时偏开身子,将颜枫往里让,“颜将军,家中简陋,承蒙不弃,进来喝杯粗茶吧。” 颜枫没有走,看看四周的人,认真地跟秦惜时说,“跟我走!” 啊? 秦惜时一愣,颜枫却已经绕过他,走到了刚才秦惜弱进去的屋子,看到趴在桌上痛哭的单薄身影,略一犹豫,没有进去,抬手敲了敲门框,“秦姑娘,收拾,跟我走!” 这样的地方,怎么待得下去? 这样充满恶意的地方,不待也罢。 秦惜弱正坐在桌前哭,听到颜枫的话,觉得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门外。 她哭得两眼通红,鼻头通红,带着水汽的双眼看过来,就像一只孤苦无依的小兔子。 颜枫见惯了她的笑脸,就觉得这样痛哭的她,看着有些不习惯,看着自己的心里也有些憋闷,放柔了声音,劝道,“跟我走吧。” 秦惜弱摇头,“颜将军,这是我们家。”跟他走?自己只是一个农家女,跟他走算什么名分呢?她是樟树村的人,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颜枫想了想,转头问跟在自己身后过来的秦惜时,“不走,她会死!走吗?” 秦惜时明白,颜将军的意思是不搬走,惜弱留在村里,迟早会被逼死的,不是被逼死,就是要被他们胡乱找人嫁了,那还生不如死。他舍不得这家,但是,想到刚才的情形,这里,没有惜弱的容身之地了。 与惜弱一样被北蛮掳走的女人们,一共回来了五个。这几天里,有两个自尽了,一个上吊,一个撞死在了自家门口。还有两个,被家里人给赶了出来。所有人都盯着惜弱,要不是自己一直守在家中,像大伯娘那样子,可能就恨不得拖了惜弱去沉塘吧? 自己的妹妹,明明没做错什么,明明什么事都没有,那些人却是容不下她!其实,不过是掩饰自己的无能而已。现在村里活下来的人,除了少数几个与自己一样,因为外出不在家而逃过一劫。其他活下来的,都是躲在暗处,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北蛮杀死被北蛮掳走。 他们不想让这些弱女子活着,因为只要看到,就会想起当初自己的胆怯。 秦大伯一家想要霸占自家房屋田地,有心挑唆,其他人的呼应,惜弱在这村里,是待不下去了。 自己本想给妹妹说个好人家,可现在,想到花媒婆那轻蔑的话,他使劲捏紧了拳头,走进屋里,“小妹,是我没用,没护好。我们听颜将军的,走吧。哥哪怕乞讨要饭,也能养活你。” “哥,那你考试怎么办?”他们现在身无分文,要是离开家,到外面挣扎求生的话,哥哥哪里还能静心考试? “不考了,”秦惜时一笑,“我们先去镇上,我看看能不能找个坐馆的活计,不行就去县里,对了,到商镇去,那儿肯定能找到活,我还能做账房。” 第424章 老母亲的心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秦家兄妹两人一个哭一个劝,颜枫站在一边愣是被无视了。 他听到秦惜时打算做账房的活,忍不住开口道,“考试为重。” 秦惜弱也用力点头,“哥,爹在的时候就盼着你能考上,你怎么能不起考呢?我们搬家,我可以帮人浆洗衣裳,对了,还可以卖金疮药……” 颜枫对于如何谋生之事,从来没操过心。他之前是死士,反正只要听令行事就有吃的。后来跟着颜汐,日子累些从来也没为钱操心过。 听着秦家兄妹的话,嘴巴张了张,最后他还是无奈地说,“我送你们去应城。”只要送到汐儿那里,汐儿肯定有办法的。 这么一想,越觉得应该如此,“对,就去应城。”他说着转头叫了小甲,“找里正来。” “颜将军,为何要找里正来?”秦惜时觉得搬家这事,他去里正家开了文书,拿县衙就能开具官凭路引了啊。 颜枫指指房子,“卖房,卖地。”秦家兄妹要搬家了,他们爹娘留下的房屋田地,总不能便宜了别人吧。跟颜汐待久了,别的没学会,颗粒归仓、有钱得赚这一条,他还是记住了。 “这……将军,这房子是我爹娘留下的……” “那就只卖地。” “哥,颜将军说的对,咱们将田地卖了吧。要是卖出钱,能给你做赶考路资。不卖,留着地,我们又不在家,不就等于送给……送给他们了。”秦惜弱又用力点头赞成。 秦惜时……看着自家妹妹,总觉得妹妹怎么没主见了?颜将军说什么她都答应呢? 颜枫倒是很高兴,对秦惜弱安抚地笑了笑,“收拾东西,走吧。” “嗯,我这就去收拾。”秦惜弱擦了把脸,转身回屋去开始收拾衣物。他们兄妹回来没几天,家里原来的东西早就被人霍霍了。可以说是真正的家徒四壁,锅碗瓢盆都没了。就几件衣物还是她被颜枫救回去后,颜汐给的。 不过片刻功夫,秦惜弱就拎了两个包袱出来,手里还有一个小布袋,“要不是夫人派人给我们送了银钱,只怕我和我哥就得挨饿了。”她看了眼秦惜时,秦惜时冲她点头,她将那布袋递给颜枫,“夫人给的太多了,您帮我们还回去吧?” 颜枫一看,是自己让人送来的二十两银子,摇头道,“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 他不习惯跟人推让,怕秦惜弱一定要递过来,说完就转身走出屋子。 小甲带的里正刚好到了门前,颜枫看着年过半百的里正,直接吩咐道,“这家的田地,要卖。” “不,不卖!不卖!”秦大娘一看到颜枫就吓得缩到边上,秦大伯的两个儿子过来,父子三人一听到颜枫的话,急了,顾不上怕就叫道,“这是秦家的地,我们不卖!” 秦大伯的小儿子不敢跟颜枫叫,对着后面出来的秦惜弱喊道,“秦惜弱,你又勾搭了一个野男人?秦家的脸……” 颜枫伸手,两指如铁钳一样捏住了这小儿子的喉咙。 众人就看到也算大小伙子的一个人,愣是挣脱不开颜枫的两根手指,很快就呼吸急促两眼翻白,整个人如一条离岸的鱼一样挣扎抽搐。 秦大伯父子连心,到底是亲生儿子,再害怕也急了,和大儿子两个伸手就想来拉颜枫。 颜枫头也没回,一脚一个将人踹飞出去,才将手中抓着的这人也丢了出去。 这一落地,秦家三个差点闭过气去。 秦大娘扑到小儿子那儿哭喊儿啊,里正也吓了一跳,犹豫要不要报官。 小甲拿出腰牌示意,“这是我家将军。” 里正顶天也只见过知县,一看这腰牌,看着就比知县大人的官大啊,哪还敢多说,连忙行礼。 樟树村的村民们看到里正都行礼,这是大人物啊。一个个想走又不敢擅自走,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秦大伯爬起身,就看到颜枫走到自己这边来,这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这位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 “田地能卖?” “能……能的……” “与你无关?” “无关,那是他们的田地,是他们的。”秦大伯这次是真的相信,眼前这人真的会帮秦惜时两个撑腰,他想不通就秦惜弱那相貌怎么能勾搭到这样的人,可是嘴上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秦大伯一家可恶,但是没有闹出人命,颜枫不能将他们杀了,只能吓唬一番。 秦惜时过来跟里正说起打算卖地,因为自家兄妹马上走,这事想要托给里正时,再无人有异议,里正一口答应了。 自然,颜枫带着秦家兄妹离开后,他们如何议论也就随他们去了。 颜枫将人带回来,不论秦惜时要科举,还是安顿秦惜弱,发现他都做不好。他觉得自己真是一时冲动,竟然会管了秦家兄妹的事。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呢?秦惜弱本想再到商镇医馆去找找活干,可颜枫觉得不放心,自己和汐儿要都不在,她被欺负了何人为她做主? 思前想后,他还是派人将这兄妹俩送到应城去。 颜汐在应城府衙见到秦家兄妹二人,听人禀告说是颜枫特意接了人送回来的,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再一听颜枫在樟树村做的事,这心思……她看向秦家兄妹的眼神马上热切了。这还是颜枫第一次往家里带人啊。 这么多年,除了家里四个,何曾看到颜枫对别人上心过?秦惜弱能得他怜惜帮助,这就是不同啊。 要是颜枫在眼前,她是真想拉过来审审心理,但人不在眼前,她只好按捺下好奇心,安顿秦家兄妹住到客房。 “夫人,我们给夫人添麻烦了。”秦惜弱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颜汐了,没想到又一次要麻烦刘夫人。 “不麻烦,不麻烦,我哥难得拜托我事情。真要谢你们也得谢他去。”颜汐笑眯眯的,她觉得自己是带着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态,抱着老母亲看媳妇的眼光去打量秦惜弱的。 秦惜弱被她那老气横秋的眼神看得有些脸红,“颜将军是个好人。” “嗯,那是。不是我说,别看我哥好像总是冷着脸,他是面冷心热,其实比谁都心软……”颜汐夸了一堆。 秦惜弱连连点头,只觉得夫人说的对极了,颜将军真的是大好人。两人坐下来,夸颜枫都能夸上半天。 刘衡听说了秦家兄妹之事,想到了其他救回来的女子安顿之事。 随着朝廷大军攻入北蛮腹地,救回来不少卫国女子。这些女子若是送回原籍,只怕日子都不会好过。他与汪同知商议之后,索性在新野、新乡等离边关较远的县设立慈幼局,收留孤儿,也收留这些孤苦无依的女子。若是她们想要婚配,可由县衙做主发嫁。 转眼到了八月,辽州秋闱开考。秦惜时今年运气不错,一举考过秀才,直接参加秋闱了。 朝廷的政令下达,汪同知在刘衡的举荐之下,继任辽州知州。 汪同知简直要高兴疯了,他这把年纪,要是无人举荐,只怕得在同知的位置做到死了。激动之下,他恨不得给刘衡磕上几个头。 刘衡看汪同知都要喜极而泣了,笑着说道,“你我共事近三年了,你一心为民,勤于政事,这是朝廷考绩,圣上慧眼识才,本官可不敢居功。只要汪大人莫忘本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是,是,下官一定谨记大人教诲。”汪同知一叠声应下。 刘衡上京任户部侍郎的政令也下来了,这次,他得赶在时限内上京赴任,只是一想到上京之后求医之事,他有些踌躇。 颜汐本来打算跟他一起走的,但是因为和亭马场这儿还得安顿,加上秦惜时若是能考上举人也得上京的,她与刘衡商议想让刘衡先行,自己索性再等一月,到九月再赶到京城与他团聚。 刘衡正中下怀,颜汐不与自己同行,他才能进京打听啊,本来还怕自己提出先行会让颜汐多想,不知用什么借口合适。现在颜汐主动提出来,他连忙答应了,又将得用的护卫都留下,自己轻车简从,带着人先走。 第425章 千里送君行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要上京赴任,颜汐先搬到商镇那边,将府衙的房子腾出来,让汪同知一家好搬进去。 刘衡本以为自己静悄悄地走,不想三辆马车赶出城门,瘸子一看城外九里凉亭,“大人,汪同知,不是,汪知州他们在凉亭那儿呢。” 刘衡掀起车帘,果然看到城外凉亭那儿有一群人。汪同知他们看到刘衡的马车,从凉亭走到了官道边,为刘衡践行。 刘衡走下马车,眼前是共事近三年的官吏们。 应城这边的官员,若说舍不得刘衡也谈不上,毕竟在他手底下日子不好过啊,天天干不完的活。只是,冷不丁他要走了,又觉得好像一下没了主心骨,对前路有些迷茫了。 汪同知递上一杯酒,“大人,此去京城,祝您鹏程万里,一路顺风。” 其他官吏也纷纷恭贺刘衡高升。 刘衡接过酒杯,谢过诸人,结果马车还未动,官道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应城城里追出来的,有的是附近乡镇百姓们赶过来的。他们也不说话,就站在官道上,一边叫着刘大人,一边眼泪汪汪。 刘大人高升了,大家为他高兴,可是,心里的想法却是:刘大人,我们好不容易盼到了您,您能别走吗? 自从刘大人做了知州,住在浑河边不怕决堤了; 到了冬日到了春黄不接的时候,不怕饿死了,官府总是会让百姓有活路的; 家家户户感觉有盼头,都能有个路道赚活钱,大家都觉得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好过。 “乡亲们,多谢大家相送之情。”刘衡冲着百姓们作揖后,又冲汪同知等人行了一礼,不忍再看路边那一张张脸,转身上了马车。 瘸子怕车夫控不好马,亲自坐到车辕上赶马。 随着马车车轮慢慢滚动,百姓们慢慢往后退,却又没有散开,有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刘大人”。 这一声好像开了闸,人群里马上接二连三响起喊声。让大人别走的话他们说不出口,但是又敌不过心里真实的想法,只能拦着路,就盼着将人拦下来。 汪同知眼看再耽搁下去,刘衡一行人要错过路上的宿头了,出面劝告百姓们,“乡亲们,刘大人还要赶路,大家让一让吧。” 其他官吏也开口劝告,眼看人群还不散,刘衡从马车中探出身,站在马车前面,冲四面作揖感谢,也劝说道,“乡亲们,多谢大家相送之情,如今有汪大人继任知州,大家也都知道汪大人的,辽州一定会更好的。本官在京城,等着辽州的好消息……” “大人,辽州地广人稀,日子难过。我们都知道大人在这儿当官受苦了,可是……可是有了大人,大家伙儿觉得日子有盼头啊……”有人哽咽着说了几句,忍不住掩面痛哭。 汪同知等人都有些急了,“乡亲们啊,大人高升是喜事,大家要为大人高兴啊。” “对啊,大家让一让,快让大人的马车过去。” “大人,我们想送大人一程。”人群里有人喊道,“大人,去年我们跟着车队到过京城,那是我们这些人头一次上京呢,这条路我们走过,我们想送大人一程。” 曾经跟着商队进京卖过特产的人,跟着车队走了起来。 刘衡无法拒绝,只好与大家约定,“大家送我三里即可,再远回城不便。” 他坐回马车里, 众人一口答应了,有人还唱起了辽州的山歌小调,带着哽咽的小调,听着一点也不欢快。 刘衡靠在马车车壁上,不由也红了眼。他想,幸好汐儿没跟自己一起回京,不然自己这流泪的样子,只怕要被她取笑了。 汪同知等人目送这一大群人护送着刘衡的三辆马车远去,互相看了一眼。 汪同知看看左右,“刘大人高升了,我们留下来继续干,可不能为大人丢脸。” 众人心中不由升起一个念头:为官一任,得如此民心,才不虚此行吧? 他们没有看到,官道上三辆马车驶出应城地界后,其他县城百姓们也听到了消息,这些人就像当年送上京卖特产的商队一样,竟然在官道边摆上了瓜果蔬菜、各色吃食,将本县的特产放在路边。 应城的百姓们护送出了应城地界,这些百姓们就接着护送,一队又一队百姓们,白天护送马车走,晚上刘衡他们要是歇息了,马上就有人抢着喂马收拾,愣是将刘衡送到了辽平驿。 而辽平驿这边,徐穆杰等十七个知县们,居然都聚集在这边,像虎狼关知县、和亭牛知县等人,都是得到消息后连夜赶路才赶到此处的。 这些人都是受了本县百姓所托,一个个手里拿着万民伞等,送到了刘衡的马车上。 刘衡看着众人,勉励了一句“莫负皇恩,莫负百姓”,再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年官做下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涵养功夫到家,喜怒不形于色了,说完八个字后却是掩面退回了车厢中,再不能多说一字,因为再多说,只怕他就要当众失态流泪了。 瘸子代他劝道,“大家快回家去吧,大人说了,秋收之后,赶紧回家种菜,抢着入冬前收冬菜,京城里铺子还等着辽州特产卖呢。” 喊了好几遍,知县们也劝阻百姓再往前走,千里送君,终有一别。 刘衡想着当初到新野赴任时,一路所见凄凉,对他这新来的知县无人理睬。如今,一片接一片的百姓跪地相送,一个个眼中含泪,但是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前路有望。 他心口一热,使劲攥了下拳。 过了辽平驿,很快就进入澄州地界。 因为继任户部侍郎,时间紧,裴秀有心想与刘衡多说几句,却也只能是留他在家住了一晚。师生秉烛夜谈,第二日又是匆匆告别。 颜汐在商镇这儿,也听到了百姓们接力送别之事。 秦惜时感慨道,“只有刘大人这样的好官,才能得百姓如此爱戴。” 颜汐笑了,只要有百姓们记住,刘衡应该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吧?他总念叨的“为万民立命”,也算做到了。 幸好,她没跟在马车里一起走,不然岂不是沾刘衡的光。想想那种情形,她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会哭,刘衡那个家伙比自己绷得住,应该能维护住威严形象吧? 她这次会多留一段时间,除了等秋闱放榜,还因为她得安排好自家在辽州的生意人手。 在古代待得越久,她越清楚地知道:在这儿,离别不是暂别,可能一别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辽州这儿的生意,她沾边贸的光,在两个商镇里都有酒楼客栈和货行。 阿大和阿二在这儿找到了媳妇,只是他们的媳妇都是胡人,他们不想让媳妇到京城受人注目,想要留在辽州。 颜汐索性将酒楼、客栈交给了阿大管理,将货行和马场交给了阿二管理。老乌头这几年东奔西走,在他想安定下来前,辽州特产商队就由他来管。等老乌头想退下来了,鲁福或者阿寿应该也能接上手了。 有这些人管理,她定期从京城那儿派人过来查账,这边的生意也就无虞了。 等她安排好这些,已经到了九月初,秋闱放榜,秦惜时果然榜上有名,名列辽州府十一名。这名次还算不错,毕竟排他前面的都是家中有些底蕴一直刻苦攻读的,他却是一边养家一边看书,能考上已经算不错了。 更让人高兴的是,秋闱放榜时,周洪大军也传来捷报——北蛮迁入大漠深处,派人送来降表。 第426章 客栈有异议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卫国对北蛮之战,已经大获全胜。 卫国与北蛮多年征战,如今一举攻克,再无隐患。卫国北边的边贸,必定会开展得如火如荼。 颜汐高兴地又安排了新商镇若开设,该如何开店之事。 等到朝廷旨意下来,命令周洪率领大军班师回朝。颜汐也就打算跟在大军身后回京,有大军在,都不用带护卫,一路安全就有保障了。 颜枫伤势痊愈,作为先锋官,又是杀死北蛮国主的第一功臣,自然也要跟着大军回去,只怕圣上若是郊迎时,他这先锋还能受褒奖呢。 他看着颜汐收拾完东西后,担心秦家兄妹,“汐儿,秦姑娘他们,你别忘了带着一起上京。” 颜汐看了他几眼,“哥,我带着他们是没问题,到了京城,你说让他们住哪儿好呢?俗话说京城居,大不易。他们到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客栈钱都不够吧。” 颜枫奇怪地看着她,“家里有空房,何必让他们住客栈?”都一起带到京城了,肯定让他们住家里啊。崇国公府里,空房子一大片,还住不下他们两个?他只觉得汐儿这问话太奇怪。 颜汐看他不开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哥,你对秦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 对秦姑娘想法? 颜枫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没想过这问题。 “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我跟你说,秦姑娘是个好姑娘,秦惜时如今中举了,她是举人的妹妹。他要是运气好再中了进士,秦姑娘就是进士妹妹。进士的妹妹,她性格脾气又好,在京城也好,在辽州也好,可多的是人想结亲。”颜汐看他不开窍的样子,将话往严重了说,“秦姑娘给你换药的时候,可是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莫坏了秦姑娘名声。”颜枫一听颜汐说的那个暧昧,急了。 “难道她给你换药,都看到你光着上身了……” “没有,就肩膀……” “那不管,反正总是看到了吧?”颜汐打断了颜枫的狡辩,瞪着他问道,“别扯别的,我就问你,你将秦姑娘送过来时,心里是不是想过要负责了?人家一个姑娘家,帮你这个那个……” 颜枫瞪大眼,要不是他实在不擅长跟人争辩,真要跟颜汐说个清楚明白,到底是这个了什么那个了什么了,可是,一想到秦惜弱第一次帮自己换药时,自己的确是光了上半身,而且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要传出去,的确是坏了人家姑娘名声啊。 “汐儿……我……我不知道……”他想说自己会负责,但是又觉得有些矛盾。 “哥,你可想清楚,你若是对秦姑娘无意,我可帮她做媒了。京城里,多的是好人家。我就是担心人家知道她的经历,万一对北蛮掳走这事心有芥蒂,秦姑娘日子就不好过为了……要不,我在与善茶棚的掌柜里物色一个?” 颜枫下意识摇头,“不合适。” 与善茶棚的掌柜,如今新出来的人,年纪都比秦惜弱要小吧? “回京这一路,你还可以想。到了京城,若是你对人家无意,就不要耽搁秦姑娘。”颜汐无视了颜枫的挣扎,“你若有意,我就安排他们住咱们家里,等秦惜时春闱后提亲。要是无意,我到了京城就帮她选个好人家。” 说完,也不管颜枫在那儿的挣扎纠结,回院子里去让吉祥、如意收好东西,又将秦惜弱叫过来,让她与自己坐一辆马车。 颜柳跟着方明义回来后,这次也是有功之人,女子不能为官不能为将,但是周洪对颜柳也是佩服的。她回来跟颜汐才见过两回,就被周洪拖过去,咨询她有关北胡之事了。 到了大军开拔之日,颜柳终于跑回到后面,她时而自己骑马,时而跟颜汐坐一辆马车。 秦惜弱还是第一次看到颜柳,听说这也是颜将军的妹妹,还跟着大军到战场上杀敌过,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儿问起打仗之事。 颜柳选能说的说了一些。三人作伴,倒是不闷。 路上,又有辽州这边上京赶考的举人,们中有人与秦惜时是同榜中举,算是同年。一看到他跟在朝廷大军后面的车队中,觉得这法子大妙,连忙上前叫住人,提出想要同路而行。 秦惜时不敢擅自答应,又却不过情面,只能请示颜汐。 颜汐一想,反正就是跟在自己马车后面走而已,也就是个顺水人情。自己不答应,难道还不许人家走自己后面了?她索性一口答应了,还安排这些人跟在车队中间一起走。 这些人一听马车里是宜嘉县主、刘知州夫人,态度越发恭敬,恨不得顶礼膜拜。 都是举人,秦惜时有了讨论学问的人,经常与这群人坐在一起。秦惜弱几次给哥哥送东西时,也难免碰面。 这天快到安阳,周洪大军在野外驻扎,颜汐等人在这边与善茶棚过夜。 颜枫带人打了野味,想要送两只野鸡过来。 走进茶棚时,刚好听到两个辽州举子在那儿闲话,其中一人低声对另一人说道,“表兄,这秦兄的妹子听说今年十七还未婚配。我看她相貌平平,但是秦兄对这妹子不错,我看秦姑娘颇得县主青眼,是门好亲啊。表嫂过世都三年了,你也要考虑续弦之事了。” “秦兄对他妹妹很是看重,我这贸然提亲,又是续弦,只怕唐突了。” “这有什么唐突的,表兄若肯娶,秦兄只怕高兴都来不及。我听说,这姑娘曾落入北蛮之手……” “什么?那我怎么能娶?秦兄荒唐,此女落入蛮夷手中,竟然苟活至今……” 颜枫本想穿过茶棚大堂到后面的客房去,听到这两人提到秦字,脚步略停了停,没想到就听到了这么几句话。这些人临时加入车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沾了人家哥哥的光,竟然诋毁人家妹妹? 他正犹豫要不要教训一下,看到大堂边衣裙一闪,再一看那身影,竟然是秦惜弱。 他看了这两个举人一眼,记下样子,赶紧追了过去,看到秦惜弱肩膀微抖,“秦姑娘!” “颜将军……您是找夫人吗?她们在客房,我去叫她们……”秦惜弱一听是颜枫的声音,脚下加快几步。 第427章 冲冠为红颜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秦惜弱原本听到那两个举子的话时,只是觉得有些生气,在樟树村时她听到过别人的议论,尤其秦大娘的嘴,骂出的话更加恶毒。所以,她虽然觉得生气,却也没有往心里去。 只是,发现颜枫也听到了,生气、羞恼之外,她觉得难堪至极。 颜将军,在她心里,颜将军有如从天而降的神仙。她难掩仰慕,可又不敢放任自己的心思。 她可以不在乎被其他人听到,可她不想被颜枫听到。 听到颜枫叫自己,她不想回头,也不想让颜枫看到自己难堪的神情,转身丢下一句话,就往自己的房中跑去。 颜枫看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处,一想到那两个举子竟敢如此羞辱她,一气之下,转身就回了大堂…… 颜汐和颜柳正在房中说话,吉祥急匆匆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大爷在大堂,将两个举子给打了!” 因为按照兄妹排行,吉祥和如意作为颜汐的贴身丫鬟,以陪嫁丫鬟自居,私下一向称呼颜枫为大爷,称呼颜柳为大小姐。 “什么?”颜汐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快去看看吧,秦公子和秦姑娘在劝阻,大爷很生气,要打出人命了。” 颜汐和颜柳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愕然,颜枫一向是冷静自制的,那两个举子又是文人,他一个将军,和那两人能有什么矛盾? 退一万步说,真要有什么矛盾,背着人如何收拾不行,一定要大庭广众之下殴打? 颜汐急匆匆赶过去,就听到一个举子在那断断续续说道,“你……我要去告你!” “这是怎么回事?”颜汐走进大堂,一看地上,两个举子打得鼻青脸肿,明显嘴巴打肿了,再一看颜枫,衣衫都未起褶皱,站在边上,怒目看着地上的两人。 她看看颜柳,颜柳低声说,“皮肉伤,骨头没事。” 颜汐松了口气,颜枫总算下手还有分寸,这要当众打死人,她都想不出能怎么帮他脱罪了。 “夫人,听闻刘大人执法如山,公正为民,夫人也是爱护百姓。我二人身为举子,朝廷法度都不可随意加刑,不知道我二人如何得罪了颜将军?难道身为将军,就可随意殴打举子?”躺地上的另一个稍微好点,总算能口齿清晰地说话。他一看到颜汐进来,口齿伶俐地一番话,打算向颜汐施压。 与善茶棚里,每逢大比之年,都是赶考的举子们最喜欢逗留的地方。这时候大堂里,坐了不少赶考的举子。 有辽州过来跟着颜汐车队的,也有澄州等地的举子。文人相轻,但是文人也喜欢抱团,这个举子的话,让其他人都看向颜枫。显然,这要激起众怒,这些人只怕就要抱团声讨颜枫了。 颜枫刚想说话,颜汐抢在他前面问道,“我看二位有些面善,你们两位可是顾举人和郑举人?是此次跟着我一起上京的人吧?” 被打的郑举人和顾举人是表兄弟,伤势较轻的是顾举人,他正是开口建议表兄郑举人提亲续弦的,而那郑举人被打得张口就痛。 顾举人一听颜汐的话,就知道她是想先让众人知道她对自己两人有人情,不由哼了一声,“我们本想托庇县主车队求个平安,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颜将军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 他们两个是真觉得冤枉,两人正在大堂里高兴地说点私房话,哪里知道颜枫跑过来一声不吭就打人呢? 这时候,茶棚掌柜的已经请来一个大夫。 颜汐示意大夫先去跟两个举子看伤,“大夫,您先帮两位举人看看伤势如何。” 顾举人想拒绝,可大夫伸手一按他的脸,他痛得闷哼一声,一时张不了口。 大夫很快帮两人看完伤,“这伤势看着吓人,只是皮肉伤,养上十天半月消肿就好了。” “谁不知道与善茶棚是夫人的产业,颜将军又是夫人的哥哥,这是打算蒙混吗?”顾举人一听就不依了,抬头冲其他举人说道,“诸位学兄为我二人作证……” “顾举人,既然你刚才说相信我家夫君公正廉明,信我爱护百姓,你这些话又是何意?难道是不信我吗?”颜汐正愁没个突破口,一听这话,变了脸色,“你们担心一路安全,我才允许你们跟着车队同行,想着你们是辽州学子,我家夫君一向盼着辽州多出人才,一路好吃好喝,为你们安排行程,难道还安排出仇来了?我兄长动手,我相信有他动手的缘由……”她说着询问般看向颜枫。 颜枫嘴巴动了动,若是私下里,他肯定一股脑就说了出来。可是有这么多人,这两人的污言秽语说出来,不是更加让秦姑娘难堪?他闭紧嘴巴一声不吭。 颜柳急了,悄声拉了拉颜枫的衣袖,“哥——” 颜汐看颜枫嘴巴闭得如蚌壳,知道他不想开口了,“我哥战场回来后,大夫说他心情未曾平复,不能听闻一些话,不然就有狂躁之向……”她不是圣人,指望她帮理不帮亲很难,只要自己人没有作奸犯科,她肯定要维护的,所以想也不想地转了话头,似是而非说了两句后,马上问道:“你们二人刚才在做什么?” “夫人这是打算包庇吗?”顾举人还未开口,郑举人终于忍痛能说话了,他一听颜汐的话头不对,开口就喊了一句,“我……我要去鸣冤!” 眼看颜枫不说话,其他举子们也有些嘀咕,他们虽然觉得与善茶棚不是仗势欺人的地方,但是要是有理由为何不说话。 “难道真是颜将军受了刺激?” “听说战场回来,有人容易失控……” 信了颜汐的话的低声议论。 更多的人却是不肯信的,眼见越来越多举子看向颜枫,一直缩在角落的秦惜弱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说话。 颜枫一看她脚步一动,大声说道,“他们不行礼,对上不敬!” 颜汐皱眉,他还不如不开口啊…… “不是的!”秦惜弱大声说道,“颜将军是为我说话,这两人……这两人说话龌龊……” “我二人说了什么就龌龊了?”郑举人一脸不屑地看向秦惜弱,挑衅地问道。 颜枫一看他这样,拳头一捏又想上前,颜柳连忙拉住了他。 秦惜弱脸涨得通红,“你表弟让你向我哥提亲,娶我做续弦,你说我曾经被北蛮人抓去,说我……” “秦姑娘!”颜枫不想听她转述那些话,喝止了她,怒目看向地上的两人,骂了一声:“无耻!” “我……我说的又没错。”郑举人没想到背后说人被正主听到了,也被颜枫听到了,但是,他说的是世上正理,难道说错了? 颜汐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第428章 偷换了概念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了解颜枫的性格,再一听秦惜弱的话和颜枫的阻止,哪里会不明白呢?必定是这两人说了秦惜弱难听的话,颜枫听不过去,他自己又不善言辞,气不过就动手了。 若是秦惜时为这理由动手,谁也不能说他不对。可是颜枫动手,这理由要是传开来,对秦惜弱名声不好,对颜枫自己也不好。 碰到刻薄的人,有人会说秦惜弱勾搭颜枫为她出头。 而对于颜枫,肯定有人会说他仗势欺人,也许朝廷还有御史弹劾……所以,她不等郑举人说话,先娇叱了一声“你住口!” 颜汐好像难忍怒气,使劲一拍桌子,砰地一声,大堂中众人吓了一跳,一时寂静无声,郑举人的话也被吓得噎住了。 颜汐一指地上的两人,“枉你二人读圣贤书、学圣人言,难道就读出这样是非不分、自以为是的样子?秦姑娘家人惨死北蛮之手,辽州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不骂北蛮却骂个弱女子?你们两人也是辽州人吧?辽州的读书人都是你们这副无耻嘴脸的?大家都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同仇敌忾竟然还诋毁卫国女子?” “我真是后悔让你们跟着车队同行。你们表面与秦惜时称兄道弟,占尽人家便宜;背后诋毁人家妹妹、自以为是败坏人家名节,两面三刀反复无常,就你们这样,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颜枫看向其他辽州举人们,“北蛮入侵危害百姓,你们都觉得是卫国百姓之错?” 这话谁肯认?那些举子连忙摇头,“北蛮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手刃蛮人……” “对,我辽州人最恨的就是蛮人!” “你们两个听到了吗?”颜汐看向顾举人和郑举人,“这些人,才是辽州男儿!才是我卫国人同仇敌忾共赴国仇,你们两个数典忘祖、背弃家国,可悲可耻!我兄长打你们?我都觉得他脏了自己的手!” 她说着不屑地看向两人,“给他们上好药,从与善茶棚里丢出去!今日之事,告知沿途的茶棚众人,我家茶棚不许这种背弃家国的小人进门!” 茶棚的掌柜的应了一声,马上就让大夫给他们擦了膏药,几盒膏药往他们身上一塞,将人和行李、马车赶了出去。 留在茶棚中的举子们也觉得唾弃两人,众人议论一番散去,有人从激愤中回过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又一时想不出是哪里出问题了。 颜汐压根没给人留下回味的机会,马上让秦惜时找人就什么同仇敌忾、国仇私利之类的话题谈论文章,谈论一多就想到卫国大捷,她顺便让这些人写了庆贺卫国大捷的颂文,吩咐与善茶棚的掌柜的将这些文章收集好,装订成册,供各地举子观摩学习。 “朝廷有此盛事,我要将这些文章给我家夫君看,他说圣上最喜听到百姓直言。”颜汐看着大堂中的举人们,告诉大家这文章有机会递到御前去。 颜枫打了举子这事,要是传扬开来,肯定是他理亏。 顾举人和郑举人议论秦惜弱的话,她猜也能猜到,他们要是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怕在男尊女卑的读书人眼里,还觉得他们说得对,这秦惜弱就是失了名节啊。 所以,一猜到打人的理由,她压根不会给这两人说话的机会。她只是偷换一下概念,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秦惜弱是卫国百姓,这两人诋毁秦惜弱,就是诋毁卫国百姓,诋毁卫国百姓,不就是站在北蛮一边?你身为卫国人,站在北蛮一边,不就是打算通敌了? 等到有人脑子清醒了,觉得颜县主这些话好像不对,但是一看自己写的颂文被装订传颂了,得了好处的,哪里还好意思再来指责?而且,只要传颂这场大捷的,就肯定会提到颜枫孤身一人闯入蛮营杀国主的功劳,自己都夸人家了,再去揭短说人家无故殴打举子?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而且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了颜家和刘大人? 所以,歌功颂德的话只会越来越多,颜枫打人,也变成他基于义愤,殴打无耻举子了。 顾举人和郑举人被丢出茶棚后,自己走了一段,结果路上被人打劫受伤,直接灰溜溜回到辽州去了。 颜汐一直到两人回到辽州的消息传来,才算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她对颜枫就恨铁不成钢了,“你说你,既然听不得人家贬低秦姑娘,为何不爽快点求亲?你吃饱了撑得打人?这要闹大了,你还要不要当官了?” “不当也无妨……”颜枫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善当官。 “你……姐,你看,这是爱美人不爱功名呢!”颜汐被他的话噎住了,熊孩子能上手打,这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吧?她气得只能冲颜柳告状,“我就让他想明白,自己就是不开口。”说着又看向颜枫,“哥,我跟你说清楚,你这次冲冠一怒为红颜,等顾郑两人辩白的话传开,秦姑娘的名声就真毁了,你到底要不要求亲?你要不去求亲,秦姑娘只怕要被流言逼死……” 颜汐将话往严重了说,她心好累啊,要是颜枫再不松口,她真想一包药将两人送作堆了。 “嗯!”颜枫倔强地低着头,被妹妹训话,太没面子了,到底谁长谁幼啊?被逼问急了,嘴里到底嗯了一声。 “等到人家被逼……啊?你答应求亲了?”颜汐正训得顺口,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颜柳。 颜柳看向颜枫,“哥,你真打算娶秦姑娘做我们嫂子?” “嗯。” 这转折……颜汐吐出一口气,等到了京城,自己看来得帮着这哥哥娶嫂子了。 颜枫答应之后,只觉得一直以来烦扰的念头没了。回忆当初种种,他也明白秦惜弱对自己有意。他一直犹豫,他怕自己辜负了秦惜弱,那天在茶棚大堂里,秦惜弱为了不让他被人非议,都想强忍难堪说出顾郑两人的话。 这么一个好姑娘,与她共度一生,好像也是一件好事了。 第429章 进宫见帝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经过这一出后,跟着颜汐车队里的举子们都安分不少。 到了九月末,天气转凉之时,他们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京城。 卫国与北蛮征战多年,如今一举解决了这一强敌,卫城高兴之下,决定要亲自郊迎。 这样一来,大军得先在城外扎营,周洪和颜枫等人要等待礼部安排,如何献俘、报捷、郊迎、行礼等等。 所以,颜汐和颜柳先自己进城了。 刘衡早就接到信,他现在是户部侍郎,得上朝的,知道颜汐就这几日回来,愣是找尚书大人告假,亲自在城门外等着。 他一身锦衣长袍,披着宝蓝色大氅,看到颜汐的马车过来,高兴地跑来,一看颜汐的马车里还有颜柳和秦惜弱,直接将人接到自己的马车里进城了。 此次攻打北蛮,刘衡调度有功,卫城高兴之下,直接赏赐了一座三进的宅院,就在崇文公府附近。刘衡进京后,衙门里事情多,只让刘忠孝雇人将正院给修整了一下,其他就等颜汐来后再整修了。 这座宅子地理位置不错,估计是当初平定了安王叛乱、拿下徐廷之等人时,收缴上来的。 刘忠孝将进门照壁的粉墙重新粉刷了,绕过照壁就是一株广玉兰一株金桂,取兰桂芬芳之意。她和刘衡所住的正院里,种了桂花、牡丹,还有两棵大石榴树。石榴花开若火,果实多子,寓意子孙绵延,很多人家都喜欢在正院种上一棵。 颜汐觉得收拾得不错,客院虽然没有翻修,但是原本的屋子都还不错,秦家兄妹就安顿住在客院。 第二日周洪大军报捷,圣上郊迎,颜汐也去看了趟热闹。 可惜,人太多,仪仗摆得太大,她和颜柳、秦惜弱一起坐在主街酒楼上,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圣上的銮驾一路过去,再一路回来,黄色绣龙的伞盖,遮得严严实实。不过,她倒是看到颜枫和刘衡了。 可惜人太多声音太吵,她们叫半天下面的人也听不见。 颜汐在她面前探了几次话,因为秦惜时要考试,考前不能分心,所以只是透了些意思。 秦惜弱听说是颜枫的意思后,只怕自己名声辱没了他,颜汐和颜柳都劝不住,后来还是颜枫亲自跟她说了什么。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美事,秦惜弱的顾虑也无非是般配问题,脱了这层顾虑,自然是肯答应了。 颜汐眼看都安顿好了,想到刘衡的身体,着急想要打听。只是,她又不能大喇喇拿着名帖去太医院随便请太医,这要是传出消息,不是让刘衡难堪吗? 她正纠结时,楚皇后派人召见。 她是二品县主,理应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所以,一到京城就送了拜帖进宫。只是皇后娘娘体贴她刚到京城,家中肯定要安顿一二,所以过了这两日才召她进宫。 颜汐是头一次进宫,抱了十二分小心,进了内宫门就有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来引路,到了坤宁宫。 虽然已经是冬日,一路上冬青盎然,菊花绽放,一点儿也不萧条。 她被带着走进正殿,刚行了跪礼,皇后娘娘就叫起了。 颜汐趁着起身的时候,趁机抬头看了一眼,楚皇后长得脸如银盘,看着很是端庄,一身凤袍更是将她的贵气呈现得淋漓尽致。 “一直听说宜嘉县主在内是贤内助,在外得百姓夸奖,今日才见到了。”楚皇后对于颜汐,还是愿意给几分颜面的。 “皇后娘娘谬赞了。要说贤内助,天下女眷皆以娘娘为楷模。” 这话楚皇后显然很爱听。 楚家派人到和亭马车来买马,就是这位皇后娘娘的示意。颜汐自然乐得奉承几句,也要对得起人家千里送银子的心意。 两人闲聊了几句,宫中来回禀宫务的人多了,颜汐索性趁机告辞。 楚皇后给了些赏赐后,就让人送她离开。 刚走出坤宁宫走到御花园边时,送颜汐的宫人一看从御花园中走出的人,赶紧下跪行礼,“奴婢叩见圣上。” 居然碰到了皇帝?颜汐只能跟着跪到路边,人还未跪下,卫城说了一声“免礼,扶颜县主起来。” 颜汐正犹豫要不要坚持跪下的时候,一个太监过来做了虚扶的手势,“颜县主,圣上免了您行礼。” 能不跪冷石板总是好的,颜汐趁机起身,又行了福礼谢过圣恩。以前是城郡王时,她还敢言笑随意,现在这人是皇帝了,她一句话没敢多说。 卫城看她行礼之后,只恭敬地站在边上,问了一句,“你刚从辽州回来?那边百姓过得怎么样?” 卫城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些威严,但是也有些疲惫。 颜汐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是有疲劳的样子,“北蛮再不能扰边了,百姓们都很高兴。没有战事,大家安居乐业,想必要不了多久,百姓们就能把日子过起来了……” 她说了一些辽州的事,卫城听着,眼睛没有看向她,好像随意地看着前方,但是颜汐的话一停下,他又接着问了问题。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站了将近两炷香的时候。颜汐有些奇怪了,这些刘衡应该都禀告过吧?那他来问自己是为了什么? 她想了想,“圣上,和亭马场的马都是从蛮夷手中买来的良马,如今有几处军中都来采买……” “朕知道。”卫城不等她说完,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前两年朕收到了一个奶茶方子,让人试做之后,觉得味道尚可,只是总觉得奶味重了些……” “做奶茶用红茶比较养胃……”颜汐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她做了送进宫来的话。 卫城也没再开口,只看着自己的前方,但是眼神一转,就能看到她站着的身影。跟三年多前相比,她如今身量长开,个子明显抽条了。仪态其实还是不够过关,想来在辽州那边,刘衡是地方长官,她又是县主,无需向人行礼,所以礼仪她肯定没有学过。 他怀疑颜汐今日行的礼,都是回京后找人恶补的,所以动作看着就僵硬。 卫城提起奶茶,其实也在想她会不会做了进献?听颜汐嘀咕了一句,没说进献的话,到底是不同了,如今要吃到她亲手做的美食,只怕难了。 想到刘衡居然掏出玉佩求自己一个恩典,求自己派太医并且命太医守口如瓶,卫城忍不住又看了颜汐几眼。 那块玉佩本就是他为答谢颜汐的救命之恩而给的,给的时候心里已经想过要还她一诺。后来刘衡拿来假传圣旨,自己也没治罪,玉佩还是给他们留着。 没想到这玉佩递到自己面前,求的一件事就是让自己帮忙下封口令。 颜汐一直微微低头,卫城看不到她脸色,但听她说话气定神闲,哪里会是不足之症呢?只怕是民间庸医误人,刘衡是错信庸医了吧?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问颜汐,但是,宫廷中,看着周围空无一人,其实却是耳目处处。他若随性多说一句话,也许明日就给她带来了困扰。 过了一会儿后,卫城终于说道,“朕看刘永均进京时神色不佳,你既然回京了,明日朕派太医正来帮他看看,若是有需要调理之处,需要什么药材,尽可从太医院领取。” 第430章 她说我不孕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太医正来得很快,第二天,刘衡下了早朝后,直接就带着太医正回家来了。 颜汐正想着太医正要只给刘衡把脉会不会有闲话,看到刘衡将太医正请到正院,倒是放心了。自己就坐在边上,看着太医正帮刘衡把了脉,又凑上去主动请他为自己也把脉看看。 太医正看颜汐一脸不知的样子,暗中叹气,这刘夫人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差。她明明可能无法生育,刘大人却还是珍之重之,甚至不惜请圣上给自己下封口令。可是,对女子来说,不能生育,又好像算不上好命了。 刘衡一直盯着太医正把完脉,“傅大人,不知我的情况……” 太医正看看刘衡又看看颜汐,想到圣上的口谕,他只能含糊地说道,“刘大人和夫人有不足之症,老朽无能,只能先为二位调理一下……”其实太医院里,他不是最擅长妇科的,只是圣上指定了,他哪里敢有二话? 已经经历过失望了,听到太医正的话,刘衡脸色未变,客气地将人请到前厅奉茶开方。 颜汐看刘衡面容紧绷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他们平时连咳嗽风寒都很少,怎么要个孩子会这么艰难呢? 颜枫和颜柳听到太医正上门的事,生怕两人有什么问题,连忙赶过来问询。 颜汐看着颜柳,想着自己若是迟迟不怀孕,大家总会有猜测。不说外人,就说颜枫也好,徐家舅舅也好,还有阳山村的族人们,肯定会有议论。 刘衡在朝为官,要是传出不育之事,肯定会被人背后耻笑。与其说他有问题,不如说自己不孕好了。 反正她是内宅女子,不出去见人也没什么,自己又是县主的身份,量那些八卦的三姑六婆们,也没胆子当自己面多说。 这事颜枫等人也帮不上忙,她索性一起隐瞒好了。 拿定主意后,听到颜柳询问,她点头说道,“姐,是我有问题,可能是以前伤了身子,我受孕艰难……” “怎么会这样?”颜柳跳了起来,“你看着……好好儿的啊!” 刘忠孝家的和吉祥、如意都在边上伺候,一听颜汐的话,三人也是吓了一跳。 尤其是刘忠孝家的,忍不住偷眼打量颜汐的神色。大人不是吩咐过,不许告诉夫人的吗?就连这次请太医正来看诊,大人都不让太医正多说话,夫人怎么会知道的?而且,看夫人神色平静,难道夫人真的不在乎生子之事吗? 她看向吉祥和如意,吉祥如意两人抿紧嘴唇摇头,自己两人一个字都没敢多说。大人看着温和,但是到底是做过知县、知州的,一旦寒了脸色,她们也会害怕,哪里敢违背大人的命令。 “太医正看得准吗?要不,我再去找大夫来帮你看看。”颜柳急了。 “这种事,谁知道呢?不过,只说是艰难,没说完全没法子,就靠调理了。我的月事一向有些不准,估计调理准了就好了。”颜汐安抚住了颜柳,“姐,我之前也打听过一些大夫的消息,如今京城里也无事,我想要是有靠谱的大夫,就请来看诊。” 之前利用商队和与善茶棚的消息渠道,她也打听了不少名医消息。现在到了京城,她将自己不孕求医的消息泄出去,刚好能名正言顺地到外面请大夫,或者带着刘衡去求医。 颜柳对这事不敢马虎,“你要是要到外地去请大夫,我陪你去。要是派人去请的话,老乌头的商队可以去接人。” 颜汐点头,心想她要找的是治疗男子不育的,肯定不能让颜柳陪自己去,“我先喝太医正开的药,调理一下再说。” 也只能先如此了,汐儿怎么会碰到这种事呢?颜柳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却是万分难过。 跟颜汐说了几句话,她心疼地眼眶微红,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冲出正院,就到前厅去找刘衡,“汐儿说她子嗣上有些艰难,她若真的……你会不会纳妾?” 刘衡一听颜汐说自己子嗣艰难,脸色一变,“她说的?”她如何会知道的?刚才自己送太医正出来,已经嘱咐过了。自从知道汐儿这情形后,他还特意买了一个懂医术的放在内院权当医女,有个头疼脑热就让那妇人看,不用请外面的大夫,杜绝了汐儿听到闲话的机会,汐儿怎么会知道呢? 颜柳看他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会不会纳妾?”想到汐儿曾经跟自己说一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深吸了口气,“若是您准备纳妾,汐儿若是不愿意的话,我和我哥接她回颜府……” “我不会纳妾!汐儿也不会回去!”刘衡听颜柳越说越不像话,没再思量汐儿如何知道的事,一口回绝了颜柳的话,“她是我的妻,生同衾死同穴,有没有子嗣都无妨。” “好,我记下了。我和我哥是汐儿的娘家人,有人对她不好的话,拼着一条命不要,我们也不会放过那人的。”颜柳看着刘衡的脸,一字字说了出来。听到颜汐不孕之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会不会被休,若是被休无所谓,反正自己和哥哥能照顾她。她就担心刘衡会为了子嗣纳妾。 正妻不孕娶个妾室,时下世人都这么做。可是,颜柳知道,颜汐那么傲气的人,肯定不能容忍丈夫纳妾的。 作为娘家人,她要为汐儿撑腰,让刘衡知道,他若纳妾,除非汐儿答应。 颜柳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无理,毕竟哪有要求男子守身如玉的?但是,在刘衡和汐儿之间,她的心就是偏的。 “我不会,我与你们一样,不会让汐儿受委屈!”刘衡郑重说道。 颜柳点点头,匆匆告辞了。她要去跟哥哥说一下这事,然后,得打听一下哪里有可靠的医科圣手。 刘衡顾不上送人,返身往内院赶去,他不信有人敢违背自己的命令说出这事,那汐儿是如何知道的? 颜汐看颜柳离开后,在厅中喝完茶,跟刘忠孝媳妇说,“你去前厅问问太医正有没有给我和老爷留下方子,若是留下了,就每天给我们煎来吃。要是没留下我的方子……那就找太医正,请他为我开张调理方子。”她不喜欢喝中药,但是只有刘衡喝的话,这事解释不通,所以自己也得一起喝才行啊,这可真是同甘共苦了。 第431章 愿替您分忧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回到内院,刘忠孝媳妇欲言又止地退下,他挥手让人退下,小心看了颜汐片刻,“汐儿,这事……” “没事,二郎哥,我想过了,反正不管是你不育还是我不孕,反正我们两个只要一个不好,孩子总是生不出来的。既然这样,不如就说是我的问题……” 原来她还不知道,刘衡松了口气,可她知不知道女人要是传出不能生育,日子会有多艰难?“我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就照实说我的问题就好……” “你要在外行走的,我反正守在内院。要是出门,我衣裳一换马车一换,京城里有几个认识我啊。再说,我打听了几个医术不错的,刚好以求医的名义将人请来,给你好好调理一下。不为了生孩子,就为了养好身体。” 刘衡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应了声好,就让汐儿这么以为吧,这样还能光明正大为她调理一下。 刘衡打定主意后,没再反驳。 颜 汐做事一向仔细,又让刘忠孝备礼送到太医正府上,暗示了两句,府里开了两个药炉开始煎药。 太医正不敢泄露,但是有心人却是会注意的。 刘衡简在帝心,如今已经被圣上点为两位皇子殿下的老师之一,等两位皇子启蒙之后,他就要每日到内书房为皇子殿下讲书了。而户部尚书再过两年也要致仕,明眼人都知道,刘衡待在户部,就是等着接这位置的。 所以,刘衡和颜汐府中的人虽然没有传出消息,但是有心人一打探,先是崇文公府上在偷偷摸摸打听大夫,再是刘府的下人去抓的药,竟然是调理女子孕事的,很快,颜县主子嗣艰难的消息就开始传出。 王七和秋班主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这种闲话,连忙送信过来。 颜汐却是不在乎,她和刘衡成亲几年没孩子,本就会有人猜测。她没有刻意隐瞒药方的事,就是让人将原因往自己身上猜啊。 刘衡看她私底下有些高兴的样子,心中痛苦,面上却是一点儿不露,只是让刘忠孝夫妻留意,一切没必要的宴会,都推了。府中还是严防死守,不许消息泄露。 而他自己不得不到人家府上赴宴时,从来不带夫人,若有人问起,就是颜县主深居简出。幸好圣上封赏了县主之位,颜汐拒绝的底气很足。 到了腊月初八,却是宫中的宫宴。 刘衡再不愿颜汐出门,宫宴却是无故缺席不好,他只好跟颜汐一起做了马车来到宫中,男女宴席分开,他嘱咐颜汐小心之后,再不放心也得让颜汐独自到内宫去。 皇后娘娘这次比上次还要多礼,派了身边的贴身女官来迎接,还安排了软轿。 颜汐一看年纪比自己大的都走着,她当然不会享受这特权,谢恩之后婉拒了,在那女官引领下再次来到坤宁宫。 她一身盛装打扮,穿着红色礼袍,走进殿中。 陈妃站在皇后娘娘下首伺候,一看到颜汐飘然走进,明明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可是她那张脸看着,硬生生比自己要显得年轻,缩在长袍大袖中的手不由捏紧了拳头,指甲戳到掌心,微微刺痛。 这个女人,何德何能? 她当年看中刘衡,刘衡为了颜汐竟然拒绝了自己。为了一个乡下村姑,拒绝了自己这个阁老的孙女,何等可笑啊。 那年元宵灯会,这个女子一身裙钗布衣,跟还是城郡王的圣上站在一起,言笑晏晏。 等她入宫之后,为了圣宠,她不得不一次次回忆那年元宵灯会,甚至连她当时那身衣裙的花纹都想了起来。 她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圣宠而已,可是看到颜汐这一刻,她竟然升起了一丝嫉妒之情。 楚皇后照旧在颜汐行礼之后马上叫起,又请她入座。 卫国几个皇帝养的女儿不多,公主们长大出嫁后又都有封邑,所以,颜汐这次的座位,是按照县主爵位来排的,位置还挺靠前。 感觉陈妃不停看向自己的视线,她不想惹事,皇帝的女人惹不起,还是躲远点。所以,坐下后,她端起茶水就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长案,等着上菜吃饭。 楚皇后说完祝酒词之后,大家喝了几杯酒,开始闲聊起来。 女人在一起,马上说起了子嗣之事,坐颜汐边上的一位老夫人,看了颜汐几眼后,低声跟人议论,“这位颜县主,是不是就是那位子嗣艰难的刘大人之妻啊?” “正是,刘大人年轻有为,可惜到如今还膝下空虚……” 这两人说是低声,可那声音却是清楚地传到颜汐耳朵里。 这两人从子嗣的重要谈到女子要大度,拉拉杂杂说了一堆。 颜汐只当自己是聋子,完全听不见。 可惜,她再装聋作哑,那边却是不肯放过她了,“刘夫人,您说我说的是不是正理?女子嫁了人,自然要以夫为天,凡事多为夫家考虑。” 颜汐转头看着这满脸褶子的老夫人,笑了,“夫人说的对。”她说完转头举杯冲楚皇后敬酒,“臣妇第一次参加宫宴,满盘珍馐佳肴,真是饱了口福,有圣上和皇后娘娘才有我们如今的欢宴,祝圣上和皇后娘娘万福金康。” 这么冠冕堂皇,楚皇后自然高兴地满饮了一杯。 颜汐喝完,过了片刻,叫了一个宫人过来,“我有些喝多了,可能到院子里坐坐?” 大冷天的当然会为女眷准备歇息之处,那宫人连忙带颜汐来到偏殿。 颜汐打定主意,宫宴没结束前,她就赖在这偏殿坐着了,不管刚才那老太婆是什么主意,碰不到自己,有再多话也得憋着。 想曹操曹操到,颜汐刚拿定主意,那老夫人和刚才说话的夫人,竟然也跑到偏殿来了,这阴魂不散的样子,摆明是缠上自己了。 “刘夫人原来在这儿躲酒……” “我刚到京城,这位夫人是……” “我夫家姓侯,外子如今是吏部侍郎。这位是安定侯府的窦老夫人。” “原来是安定侯府夫人。”颜汐看着这老夫人,“老夫人也是来醒酒的?” “我是受人之托,想跟夫人说件喜事。”那窦老夫人矜持地说道,“听说夫人有隐疾,我家侯爷对刘大人很是赏识,这位侯夫人家有个庶女,今年年方十五,愿替夫人分忧!” 第432章 一窝生几个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窦老夫人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还真是为自己着想的模样。 颜汐只觉得自己真是又长了见识,这窦老夫人,应该叫逗你玩吧?一脸等着自己感激的样子。 还有那什么侯夫人,丈夫是吏部侍郎,窦老夫人随口将她家庶女送出来做妾,她也愿意? 其实,颜汐是不太了解这些家族的弯弯绕绕,窦老夫人算起来,是侯夫人的表姨妈。而她娘家有人犯事撞到刘衡枪口上,送出一个庶女若能平息了事情,她自然是愿意的。 侯大人因为有来夫人娘家的支持提携才能仕途顺利,自然不希望亲戚倒下,所以也乐意送出一个庶女。 本来她们是想找其他机会的,无奈颜汐回京之后,除了进宫一趟,其他时候压根不见人影。要不就是外出,要不就是身子不适,她们想见她说句话都不能。 侯大人倒是能见到刘侍郎,可惜他一开口,刘侍郎一本正经拒绝了,“不瞒侯大人说,我俸禄微薄,这些年都靠着我家夫人的嫁妆养家。这府里多个人可不止是多双筷子啊,等我俸禄涨了再说吧。” 侯大人和其他大人们一脸震惊,这位刘侍郎吃软饭都不打算遮掩一下吗?您公开吃软饭,不怕丢了面子? 刘衡很奇怪,“我家夫人愿意养我,说明她贤良淑德,对我情深义重。这是我的福气,为何是丢面子?”他鄙夷地看了人家一眼,“不是每家夫人,都愿意养活自家夫君的。自然,也不是人人都像我家夫人这样能干,能养家。” 众人只觉三观掉了一地,他们是要自家老婆养家的人吗?当然,私心里想想,好像自家老婆也不会愿意养自己的。 心理失衡之下,这些大人们私底下一议论,觉得刘侍郎说这么多,无非是为了粉饰他是个惧内的人。 侯大人想明白了,刘侍郎惧内,就只能去跟刘夫人说话了。 侯夫人也是实在等不及了,她娘家派人求助,说刘衡只怕证据都收集了,也许这两日就会提交御前。 她只能找了自己的表姨商议。 窦老夫人听说颜汐不能生育,女人若不能怀孕生子,就该大度点赶紧为夫君纳妾好开枝散叶啊。她在宴会上说了那几句话,本来以为颜汐会羞愧一下。 可颜汐直接甩手走人了,今晚若不说,明天指不定又见不到人了。她索性带着侯夫人找到了偏殿来。 她说完那些话,看颜汐没开口,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听说还是在乡下长大的村姑,不自觉地就带出了一些高高在上的姿态,倨傲地说道,“刘夫人,这无后可是犯了七出之条,幸好刘大人对你情深义重啊。只是,你也得为刘大人考虑一二……” “我要是想让夫君纳妾,为何要选侯夫人的庶女?”颜汐就很好奇,这位窦老夫人会怎么游说自己。 窦老夫人被她问得一噎,马上又板着脸说道,“我看刘夫人年纪小,也没有长辈在旁教导。刘侍郎的身份,要是随便纳妾岂不是辱没了他的身份?侯家这位小姐知书达理,容貌秀美……” “很能生吗?”颜汐打断了她的话,一本正经地问道,“一窝能生几个?” “一窝……”窦老夫人下意识接了两字,才发现不对了,脸色一下涨红了。 一窝……能生几个? 一窝生几个,她当侯家的女儿是猪吗? 到底是乡下村姑,太不懂礼数了,窦老夫人气得胸膛起伏:“刘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心好意……” “侯家真是送子观音呢,只是,全卫国多少女子不能生呢,侯家的女儿怎么没挨家挨户送一个过去?还有,我是圣上钦封的宜嘉县主,你是什么东西?什么叫没有长辈,怎么?你们打算来当我的长辈?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颜汐懒得再听她废话了,自己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找个不相干的来训自己? 她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清脆,一字字落到了窦老夫人和侯夫人的耳朵里。 窦老夫人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又是堂堂侯府夫人,一品诰命夫人。颜汐要是从刘衡的官位来说只不过是三品,从她自己的品级来说县主只不过是个二品,才敢倚老卖老说那些话。 “你……你竟如此粗鄙无礼!乡野村妇,果然不识礼数!”窦老夫人无法相信一个贵妇人,竟然不顾尊卑、不管尊老美德,说出这么无礼的话,气得人都哆嗦了。 可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边,颜汐一把扯住侯夫人的胳膊,“你跟我走,我倒要问问这是不是京城的规矩!” 侯夫人身娇肉贵,颜汐却是一直跑跳动弹,还跟着颜柳他们学打拳,力气当然比这些贵妇人要大多了。 她现在身量长开了,比侯夫人高了半个头,一只手就拖着侯夫人往外走。 侯夫人看颜汐指着自家表姨的鼻子骂,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帮表姨呢,颜汐却压根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调转枪口拖住她就往坤宁宫的正殿走。 “不——我不——姨妈——来人啊!”侯夫人想要站住,却发现颜汐那力气,她压根一点儿都反抗不了,转头想跟窦老夫人求助,一想这是宫宴,她和表姨为了压服颜汐,这偏殿宫人都被她们差遣走了,她们自己也没丫鬟婆子在身边。 没有下人帮忙,只能靠自己的时候,她挡不住了,叫了一声表姨,人已经被拖到偏殿门口了,一手拉住了门框,一边就呼救。 “颜县主,这是……怎么了?”陈妃站在偏殿门口,也不知是刚到还是站了一会儿了。 “娘娘——娘娘——”侯夫人一看到陈妃,求救般连叫了几声娘娘。 她一手抓着门框,挣扎中发髻都有些散开,颜汐却是板着脸一手就抓住了她胳膊,好像拖死狗一样将人往外拖。 “颜县主,侯夫人,这是怎么了?颜县主,侯夫人到底年纪不小了,是不是先放开她,免得伤了。”陈妃开口劝道。 颜汐知道陈阁老的孙女终究还是嫁给了卫城。当年元宵灯会她带着帷帽,没看到脸。后来为了救刘衡她去碧云山堵陈有福时倒是看到一眼。现在这一身宫装满头珠翠的女人,感觉站姿、说话时动嘴的幅度,都像是尺量过一样标准,很美,就是看自己的眼神,让自己不太舒服。 “陈妃娘娘,这位侯夫人和窦老夫人刚才教导了我一番,我受益良多。” 这是受益后的反应?陈妃正等颜汐说下文,颜汐却看着她身后叫了一声“皇后娘娘——” 陈妃一听楚皇后来了,连忙转身侧开半个身子,颜汐一用力,拖着侯夫人从陈妃边上走过,嘴里接下去说道,“皇后娘娘要为我评理!” 第433章 我家不要妾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陈妃刚才拦住路,要是颜汐硬撞过去,自然是冒犯了宫妃。可是,颜汐一喊,陈妃转身想行礼让开了空档。 陈妃不过是三品的宫妃,颜汐只微微欠身行礼,,就从她身边直接过去了。 走了几步,她转身看着陈妃,“陈妃娘娘刚才是不是听到了?若是听到了,还得烦您给我做个见证!” “我——我刚到。”陈妃脸色有点僵,到底没有失去理智。她是听到了窦老夫人和颜汐说的那些话,她可以帮窦老夫人证明颜汐有多粗俗无礼,然后,看颜汐的笑话。 但是,她这一作证,刘衡就得记恨,圣上呢? 颜汐头一回进宫,就能偶遇圣上,还交谈良久。 其他人不知道,她却是明白的。她若是帮窦老夫人作证,只怕圣上对她都要失望,反正这一出戏她已经看了,后面还有热闹,何必要当这出头鸟呢。 颜汐听她说没有听到偏殿的谈话,也不再多说,一路拖着侯夫人就走进正殿。 这处偏殿,是正殿的一个侧门连通着,相距不远,这边侯夫人叫声有些大,正殿里也听到了。 楚皇后看陈妃说去偏殿也没回来,偏殿里还有三位夫人,眉头微微一皱,冲自己身边的女官示意,想让人去看一下。在宴席上的夫人们,看着正襟危坐,其实暗地里都想着偏殿那儿是什么声音。 没等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过来,颜汐已经把人拉到正殿门口,一把将人推了进去。 侯夫人一个站立不住,人就扑倒在了殿内青砖上,惊叫了一声后,抬头看到满殿的人都看着自己,生怕哪里丢过这么大脸,冲皇后娘娘哭道,“皇后娘娘,为臣妇做主啊!”捂脸哭了起来。窦老夫人总算反应过来,一路追过来,看到侯夫人被丢地上,也跟着跪下求楚皇后做主。 楚皇后不知道怎么会闹这么一出,看向颜汐,“刘夫人,这是……” 颜汐环视了满殿的夫人们一眼,向皇后娘娘行礼说道,“皇后娘娘,刚才我在偏殿醒酒,这位窦老夫人和侯夫人走进来,一口就说要将侯夫人的庶女送于我家夫君做妾。她们说侯家小姐这也好那也好,要为我分忧开枝散叶。” “臣妇是个不懂礼数的,就好奇了,侯家小姐难道都是一窝三四个地生?不然哪来那么大脸替我分忧,搞不好不能生嫁不出去,才想趁机塞我家来。” “我家夫君跟我说了,我家家底太薄养不起闲人,我们若是有孩子那是祖宗保佑,不能生孩子那也是我们的命。谁家有嫁不出去的女儿想塞我家来,那是休想!侯家女儿不值钱,我家夫君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的。今日圣上和皇后娘娘举行宫宴,是欢庆之日。如此欢宴,竟然有人趁机想要卖儿卖女,实在是可笑。” “你……我们只是好心……”侯夫人急了,这名声要是传扬开去,侯家的女儿还能嫁吗?颜汐这泼妇,好狠毒的心思啊!她也顾不上丢脸了,连忙开口想要辩解。 “什么是好心?刚才在偏殿我就说了,夫人若是这么好心,卫国那么多无子的人家,您让侯大人多生几个,一家送一个过去啊。要是侯大人妾室不够生不了这么多,那也无妨,侯夫人贤良淑德,深知开枝散叶的重要,一定会多为侯大人讨几个妾室的,您说是不是啊,侯夫人?” 颜汐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她得绝了这些送妾的念头。现在还只是猴夫人猪夫人开口,她拒绝也就拒绝了。万一哪天皇帝或者皇后有兴趣给刘衡送美人呢?历史上房玄龄的夫人为了拒美人都喝醋了,房玄龄夫人运气好碰到了唐太宗,自己可不想到那时候去搏运气。 趁着今晚闹一闹,这些人应该都不敢了。她本来就没学过什么宫廷礼仪,粗俗点也好,省得这些雅人来跟自己打哑谜啊。 侯夫人不知该如何回话,满殿也一片寂静,应该说,这些贵妇人们,都被颜汐的彪悍给震惊到无语了。 哪家妇人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大放厥词? 不对,哪家妇人要是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后,还敢这样大喇喇当众对人说“不能生孩子也是我们的命”。 一时间,看着这么嚣张的颜汐,这些夫人们觉得看不起她的粗俗无礼,可暗暗地好像又有些羡慕。她们不敢像颜汐一样肆意妄为,更不敢这样说话,刘衡对这夫人,太过纵容了。 楚皇后看看跪在地上窦老夫人和侯夫人,又看看站在边上气愤的颜汐。对这三人,她此时都有些不喜,在宫宴上闹出这种事,岂不是让自己丢脸? 但是,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拉拢颜汐。不说刘衡的前途,就是颜汐,她那义兄颜枫如今可是京郊北大营主将,周洪也与颜家交好,京城里最近的兵权就在他们手里了。 所以,她让人将窦老夫人扶了起来,“地上凉,窦老夫人快些入座,来人,给老夫人上杯热茶。” 窦老夫人还想说话,可是两个女官看似搀扶实际却是用了些力气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再一看皇后娘娘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冷意,那杯热茶是送来让自己闭嘴的吧? 她该庆幸自家侯爷有爵位在身,皇后娘娘愿意给自己留些颜面。这么一想,她只能谢恩归座。 皇后娘娘看向侯夫人,“钱氏,你这仪容有些不整了。”侯夫人娘家姓钱,皇后娘娘直接唤了钱氏,却不是亲昵的意思。 “皇后娘娘,臣妇……” “来人,先送侯夫人出宫去吧。” 侯夫人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只觉得人一软,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可是,皇后娘娘的女官也过来了,对她就没有对窦老夫人的客气了,她就觉得胳膊比被刚才颜汐抓住还要痛,一下人就清醒过来。 “侯夫人,还不快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臣妇——谢皇后娘娘恩典。”侯夫人谢了恩,马上就被送出大殿。 等到颜汐归座后,其他人再看向她的眼神,就多了些小心翼翼。她们不怕耍手段,就怕这种直不楞登的傻子啊。这个女人真是乡下长大的村姑,太可怕了。 第434章 一战成名了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宫宴之后,一战成名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刘家这位彪悍的当家夫人,一点也不知道做好贤内助,竟然在内宫的宫宴上就敢闹事。 其实,颜汐要是知道刘衡身体没问题,她肯定会委婉点。但是,她想着刘衡和自己天天喝苦药,身体只怕还没调养好,心中难过烦躁之下,自然是要尽快快刀斩乱麻。而且,借着这一闹,她还有理由光明正大以求医为名,出京去看看自己打听到的几位大夫。 她生怕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所以寻访名医这事她一直是私下进行,没让刘衡知道。 这天晚上,刘衡听说了宫宴之事,抱着颜汐说委屈她了。 颜汐摇摇头,“二郎哥,我怕这些人天天上门来啰嗦,登州那边的与善茶棚我还没去过,明天我想去那边看一眼,顺便看看能不能在茶棚里开设特产店。” 他们离开辽州后,颜汐回京路上,在每家官道边的与善茶棚里额外设立了特产店。 这种特产店,类似现代的景区土特产商店。反正都陈列了附近有名的特产,也接受商家寄卖。路过的商队可以买些特产带回去送礼,也可以大批量采购。 要是大批量采购,与善茶棚就是中间商,至少也能赚个两三成利润。若是东西价格高,一笔买卖就是上千两的纯利。 本地商人也乐意将自家货物放到茶棚来展示。毕竟过路行商未必会知道本地特产,若是知道了也未必会到自家来买。可是放到茶棚里,只要有人采购,茶棚收了纯利后绝对不会压价进货,足不出户不用到处跑门路,就能将东西卖出去,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所以,如今与善茶棚里茶棚的生意只是微利,这特产商店的生意,才是盈利的大头了。 刘衡一听颜汐打算将登州那边的茶棚也拓展这生意,当然不会阻止。 “当年娘一直说你聪明,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就官道边搭间茶棚,这生意到你手里,却是层层加码了。”刘衡对于颜汐的经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户部该把你请去坐镇。你若是做户部尚书,卫国国库只怕没几年,银子多得国库都装不下。” 颜汐毫不谦虚地点头,“这倒是真的,我要是在户部,肯定天天想主意为国库捞钱。不过,为国库捞再多那也是国家的,我还是多为我们家赚点,将来让子孙后代不愁吃穿。” “别人不管,我反正是得靠夫人养活了。” 刘衡搂着夫人说了一箩筐甜言蜜语,心里却是将那安定侯府和侯侍郎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汐儿这些日子离京也好,现在闲言碎语正多,留在京城还得听人说闲话。 颜汐看他不反对,第二天带了人出门,吉祥和如意为她收拾完行李,又将如今在吃的药都带上了。 颜汐一看药包就皱眉,“不在京城,就不用喝给人看了,这些别带了。” 刘忠孝媳妇听到颜汐说不带,嘴巴张了张,生怕自己露出端倪到底不敢劝说,只好在刘衡下衙回府后,将这事禀告了。 刘衡想了想,那些苦药太医正只说是调理一下月事疼痛,也治不好病,她不爱喝就不喝了吧。就让她觉得那些药都是掩人耳目的就好。 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听说颜县主离京了,议论得更欢了。有人觉得颜汐是自觉无颜见人,才会躲出去的,有人觉得她肯定是求医问药去了,还有人说她是被刘大人厌弃赶走了。 人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还没等流言传出一个定论来,倒是安定侯府和侯侍郎府出事了。 这天早朝上,户部侍郎刘衡参奏侯家包庇姻亲,危害国库。他拿出一叠证据,证明了侯夫人娘家钱家在老家霸占良田,仗着举人以上可免税的身份接受人投献,导致钱家所在的福宁府秋粮税收年年减少。十年前福宁府上缴国库秋粮六万石,如今只有区区几千石。而钱家如此肆意妄为,侯大人不仅不予规劝,还收受钱家贿赂在朝中四处钻营包庇。 大家就发现,斯文俊秀的刘侍郎,参奏起人来一点不比御史台的御史们差,那话要多毒有多毒,要多致命有多致命。而且,他比御史更狠,大多御史是风闻奏事,刘侍郎堪比刑部,参奏的时候一条条证据罗列确凿。 士人免税是朝廷对读书人的优待,也是大家的共识。为了免税,很多人还主动找举人等投靠,俗称投献。 刘衡当年中举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想要投献。要不是碰上徐家之事,他必定也会接受一些。如今虽然没有接受外人投献,但是阳山村的刘氏族人田地,可都是在刘衡名下的。 但是,朝廷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太厉害,规定了不同身份的士人免税的田亩数量。钱家国库收入锐减,是要动摇国之根本的。 刘衡列出的数据触目惊心,朝臣们对于钱家的大手笔也是震惊。 卫城之前本就与刘衡商量过国库钱粮减少之事,现在虽然知道刘衡咬着侯家和钱家,有公报私仇之嫌,但是他听了刘衡的证据之后,龙颜大怒。 当然,朝廷上与侯侍郎交好的人也有,自然也有人想要为他说话,说刘衡有挟私报复之嫌。可架不住人家证据确凿啊,自身不修,被人抓了漏洞,又能如何? 等到侯大人被带下去,安定侯看着刘衡,脑中不停思量自家可有什么事,会被刘衡抓住把柄的。他心中暗暗责怪老母亲多事。朝中大人们听说颜县主不孕的消息后,明里暗里也都想给刘衡送女人,都是男人嘛,谁不爱千娇玉媚的美人?可惜,在刘大人这儿都碰壁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刘侍郎夫纲不振,简直是畏妻如虎、视妻如命。 大家都说要跟刘侍郎交好,送他金山银山没用,不如颜县主吹一句枕头风。 自家的老母亲就算给侯夫人面子,帮着说项一两句就行,何必出头呢?看看侯大人,就因为他夫人得罪了颜县主,如今刘衡就咬着他不放,只怕罢官免职都是轻的。给人家送美人,人家不领情,何必得罪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疯子呢? 第435章 认下这名声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窦侯爷心惊胆战,朝堂上刘衡参奏了侯侍郎,又捅了钱家一刀后,没再咬别人了。 可他这口气松早了,等他下朝回到家,看到京兆府衙门的人正待在自家门口。 “禀告侯爷,窦世子在胭脂巷与人争执,被打伤了。小的奉我家大人之命,送世子回府。”京兆府的一位师爷,看到窦侯爷赶紧将事情说了。 窦侯爷看这师爷态度诡异,谢了几句送客后,回到府里,听说内院吵成了一团。 原来窦世子可不是到胭脂巷找花娘那么简单,他居然直接置了一个外室。今日他去看那外室女,走路上被人头上套了袋子直接打了半死,那外室女连忙求救,京兆府的人接到报案,赶过去一看,居然是安定侯府的世子爷被人打了。但是一查问,没看见是谁打的,也没想起来谁会动手,只能送回家去。 金屋藏娇听起来是雅事,但是在外面养个外室,正经人家都是不屑的。 世子夫人是个厉害的,又好脸面,听人说自家夫君去看外室女的时候,因为争风吃醋被人打了,这一下就闹了起来。 窦老夫人心痛地坐在床前,看着自己的孙子哭,“你快让人送名帖去京兆府,让他们将凶手找出来。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伤大郎,这还有没有王法?我家大郎一向懂事明理,这是谁如此大胆,竟敢下此毒手啊?” 窦侯爷看着鼻青脸肿的儿子,听这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心里却莫名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他有心想要参奏刘衡,可是没有证据如何参奏?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崇文公颜府派人送了伤药上门,“听说贵府世子被打伤了,我家将军命小的送军中上好的金疮药来。” 来送药的是颜枫的亲兵小甲,他送完伤药,告辞走了。 窦侯爷脸色铁青,回到书房气得拍桌大骂,“颜枫……一定是颜枫干的!” 前脚伤了人,后脚派人来送伤药,是明晃晃地告诉自己:你儿子就是被我打的!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可是,还是一句话,没有证据,他要如何参奏? 要是事情闹大了,人家就会提起自家儿子是在胭脂巷的外室家中被人打伤的,只怕别人里面就会觉得这是争风吃醋的香艳之事。这要传开了,自家儿子的名声还要不要?男子养粉头逛青楼都说是风流雅事,可一旦闹到争风吃醋了,只怕人人都要耻笑一句纨绔子弟。 他要想出气,就只有一个法子,如法炮制,也派人去将刘衡和颜枫打一顿。 可这两人他能派人打谁?刘衡倒是文官,可他一向是大街上出入,光天化日怎么动手?打颜枫……更是笑话了,他上哪儿找一个能打将军闷棍的好手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刘衡也好,颜枫也好,都是圣眷正隆的时候,安定侯府虽然挂着侯爵的爵位,这些年却是空有爵位没有实权了。 窦老夫人听儿子说这事是颜枫为颜汐出气做的,就要去颜府找他们评理。 窦侯爷头痛地说道,“母亲,您这样上门去,人家不认,又该如何?我们说他们是蓄意报复,只是暗自猜测啊。颜汐在宫宴上闹了一出,皇后娘娘却还给她赏赐压惊,这说明什么?说明刘衡和颜枫圣眷隆重啊。” “难道大郎就这样白白受委屈了?”窦老夫人只觉气闷非常,一想到那夜被颜汐在正殿指着鼻子骂,她就羞得不敢出去见人。 “如今只能让京兆府查找凶手了。”窦侯爷觉得与其闹出来再失了颜面,还不如假装不知道是谁下手,只催着京兆府查案,好歹保留几分颜面。 但是,这事就这么忍下,他却也不甘心,想了半天,索性让人出去传了颜汐不孕的闲话。 朝臣中刘衡风头正健,自然就有人嫉妒。有些人听到颜汐不孕的事后,故意将这话说到了刘衡面前。 这日刚好是刘衡高首辅回完话,走出内阁时,有个官员凑了上来,“刘侍郎,如今城中到处都传言……说贵夫人那个……子嗣艰难……” 他一副好心告知流言的样子,眼中却是流露出的看好戏的兴奋。 内阁里几位阁老正在处理政务,内阁外人来人往,听到这人的问话,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 刘衡看着问自己的这位大人,这人不知是与侯侍郎交好,还是与安定侯府交好啊? 不过,流言纷纷,自己也是听到了。颜枫还曾派人抓了几个传流言的人扭送到京兆府,可是这种事,如何判罚?最后也就是京兆府和稀泥,打了几板子将人放了。 汐儿为了不让自己难堪,阴差阳错认下她不孕之事。可是,自己若是任由这些闲话传播,以后就会有人说她不贤,无法生育却不帮夫君纳妾绵延子嗣。一旦有了不贤的名声,她岂不是更要受委屈? 与其等汐儿不贤的名声传出,不如由自己来斩断这流言吧。 他敛眉冷眼看了这人一眼,这人依然笑眯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刘衡笑了一声,坦然地说道,“其实说来也没什么,这位大人想必知道当年我曾因科举舞弊案牵连而入狱,后来在辽州为官,又受了风寒,大夫说我子嗣艰难。我与我家夫人一起吃药,只不过是为了调理身子而已,没想到竟然传出我家夫人的闲话。” “怎么可能?”这下别说问话的官员,边上竖直耳朵听着的人,都不由正眼看向刘衡。 男子公然承认自己子嗣艰难?这是多丢脸的事啊?这刘衡——难道不要面子的? 他声音没刻意压低,内阁中陈阁老也听到了,听到他的话,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刘衡说的是假话,当初陈家被颜汐游说着逼迫着,得保刘衡无恙。 刘衡在天牢里虽然受过刑,但是那些刑罚不会伤及根本。他从天牢放出来时,陈有福还带着大夫上门探望过。至于在辽州,他又不是去服苦役,先是知县后是知州,再偏远苦寒的地方,也苦不了一个知州。 这刘衡,是为了颜汐吗?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认下这种事? 陈阁老有些想不通,却又隐隐觉得这也是好事,一个有情的刘衡,总比冷酷无情的刘衡好拿捏。 刘衡说完之后,看着这位大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大人不忙于政务,还有闲心去酒楼茶肆听流言,可见大人能力非凡,做事游刃有余啊。” 第436章 登州求医路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说的话,几乎片刻间就传到了不少人的耳朵里。 全福拿这话当闲话,跟卫城学了一遍。 卫城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全福的话,手一抖,一点墨汁滴到了奏折上,他看着那墨迹缓缓晕开。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人重名利,有人重感情,若换成自己,可能做到这一步?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笑一声,“刘二郎竟能做到这一步,难怪你会选他了。” 他的出身他的处境,注定了只有如今这条路可走,那又何必再艳羡不舍? “刘侍郎至情至性,全福,从朕的私库里,将去年进贡的那柄玉如意,送到……他此时应该在衙门,就送到户部衙门吧。” 那柄玉如意,是南蛮进献的,用一块整玉雕琢而出,通体翠绿通透,是难得的佳品。后宫陈妃娘娘还曾想为大殿下求去压惊,圣上一笑置之,压根都没接那话茬。 “圣上对刘大人真是看重,奴才这就送去。”全福略带恭维地说了一句,连忙去办差了。 圣上赐了玉如意,这是圣上愿刘大人如意的意思啊。所谓如意者,就是事事皆如人愿。这如意一到刘衡手里,有眼色的必定都知道闭嘴了。 果然,当全福带着御前侍卫,将玉如意送到户部衙门,刘衡下跪叩谢皇恩后,户部上下官吏们只剩下羡慕的眼神,有几个更是连声祝贺,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 刘衡没想到圣上会如此为自己撑腰,不由也有几分动容。他有感皇恩,反正自己现在也无子嗣之累,一门心思扑到差事上。 刘侍郎一卖命,外地不少官员就叫苦连天了。户部收钱粮的口子,在刘侍郎手里扎紧了,一点儿别想拖欠,稍有不对就得接受朝廷问询。 颜汐不知道刘衡在京城的事,她带着人急匆匆赶到登州,派人打听的名医就住在登州城外的一处村落里。据说这位家学渊源,专治不孕不育。 她连日赶路,到了登州官道边的茶棚时,正是下午。 掌柜早就打听好地方了,一看到颜汐来了,急忙迎接出来,“夫人,那位老大夫如今就在家,我们是今日去还是明日去?” 颜汐看看天色,太阳微微西斜,“那大夫家中离这儿大约多少路程?” “马车过去,也就半个时辰吧。” “那就现在赶过去吧。”颜汐等不及明天,将后面一辆马车的随行行李放到茶棚,“吉祥,将我们准备的礼物取一份出来,放马车上带走。”她离京的时候特意准备好了几份礼品,就为了登门求医的时候可做见面礼。 吉祥和如意一听茶棚掌柜的提到大夫,脸色都微微一变,互相看了眼,都有些凝重。她们事先都没听夫人说过要来登州求医的。 要知道夫人平素咳嗽风寒都很少,就算偶有风寒,夫人还念叨着“是药三分毒”,能不找大夫就不找大夫的。 大人不在这儿,刘家的管事娘子也不在,她们要怎么阻止夫人求医啊? 吉祥爬到第二辆马车上,磨磨蹭蹭地翻找礼物。 颜汐有些着急,“吉祥,找不到吗?我记得就放在那口木箱子里。里面有六个盒子,你随便拿一个出来也就是了。” “是,夫人,奴婢正在取。”吉祥应了一句,再拖延也不可能拖延多久,她再磨蹭,也只多拖了一刻钟的时间。 颜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走到马车前,想掀起车帘查看时,吉祥终于探头出来,手里拿着的盒子有些皱巴巴的。 “夫人,这盒子……好像坏了。”她嗫嚅着说了一句。 颜汐看那盒子,盒面是有些烂,放木箱子里的,难道压坏了?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算了,先不想这个了,这样拿出去好像不太好。 茶棚掌柜凑过来看了一眼,“夫人,茶棚这儿的特产店里,有几个可用的盒子。” “先拿过来应急吧。”颜汐从吉祥手里接过盒子递给他,“你拿去换个盒子,就将这份礼物背上,我们尽快走吧。” “夫人,要不……明天再去吧?您看天色不早了,赶到人家家中,只怕太阳都快下山了。”如意大着胆子劝了一句。 颜汐看看这两人,“你们两人可是身体不适?”两人脸色苍白凝重,看着都要冒冷汗了,如今可是冬日,路上不会着凉了吧?她拿着暖手炉披着大氅,都还觉得冷。这两丫鬟穿得还没自己多。 “奴婢无事,只是怕太阳下山后一下冷了,夫人马车回城不便。” “无妨,如今才未时吧,赶过去来得及。你们两个别站在车外了,跟我一起回马车里,再点个炭炉吧。”颜汐不想再耽搁,转身回到马车上。 吉祥如意两个只能跟着上了马车。 一群人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当归村。颜汐觉得连村名都是以药材为名,这位大夫肯定有水平。 茶棚掌柜骑马带路,一行人直接到了一座青砖黛瓦的小院前,院门大开,显然里面有人在家。 掌柜的拍了拍门环,里面出来个小药童,“你们是来求医的吗?” “正是,还望小哥跟岑老通传一声,我们是专程来求医的。” 那小药童看看掌柜的,又看看跟在后面下马车的颜汐等人,“师傅在里面呢,现在刚好没人,你们跟我进来吧。” “多谢小哥。”掌柜的侧身让颜汐先行。 颜汐跟在小药童身后,走到了小院的正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门边一张长案桌上伏笔疾书。听到人进门的脚步声,才放下笔,“不知是何人求医?” 颜汐坐到长案桌前,“大夫,我想请问……”她刚想开口说一下刘衡的病情,那老大夫看到她却摆手打断了,说道,“这位夫人,我先帮您搭脉吧。” 上门来求医的,总不能说自己没病,颜汐索性将右手放到小药枕上。 那老大夫搭完右手的脉,又让她将左手也放上来,脸色也越加凝重。 吉祥和如意下意识将茶棚掌柜的赶远了些,自己两人如门神一样守在颜汐身后。 颜汐就觉得心中咯噔一下,自己的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不要刘衡的病还没好,自己又生病了,“大夫,我的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太医正给她把脉的时候,还说她身体挺好的啊。 第437章 结果都一样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看老大夫的神情凝重,也有些惴惴不安,问了一句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不妥。 那老大夫却是把完脉之后,又细细盯着颜汐的脸看了半晌,长叹道,“这位夫人,您寒气入体已久,老朽无能,只怕不能治好您的宫寒之症。” “宫寒?”颜汐愣了一下,她在现代听人说过宫寒的,宫寒的人会怎么来着?“大夫,宫寒……会有何后果?” “夫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想来其他大夫也跟您说过吧,宫寒之症,严重者影响子嗣。夫人这症状,老朽才疏学浅,只能开方调理一二,却无法根治。夫人若要子嗣,只怕……还得看天意。”老大夫看颜汐无法置信的样子,不由叹息。这位夫人看着年纪轻轻,却要面临无子的境地,只怕婚姻也要艰难了。 颜汐就觉得,老大夫说的每个字自己都能听懂,可是合在一起,自己好像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什么无法根治?什么要子嗣得看天意? “大夫,我家夫君说……大夫说他受寒可能不育……” “冬日手脚可温?唇色是红是淡?床笫之事如何?”老大夫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颜汐的一颗心不断下沉,好像沉到了谷底,“我平日连风寒都很少,这么多年都没吃过药,怎么会……怎么会……”她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低声喃喃说着。 吉祥和如意一看她脸色发白,吓得伸手扶住了她,“夫人,夫人,您要小心身体。大人若是知道了,会心疼的……” 刘衡? “我要回去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颜汐失魂落魄般站起来,越走越快,很快就上了马车,“回京城,快点回京城去!” 茶棚掌柜看颜汐那样子,不敢多问,放下十两银子,转身跟着夫人离开。 颜汐坐在马车上,觉得好冷,那冷从自己的骨头里往外钻。她想到了在应城时那位大夫的把脉,在京城时太医正的把脉。 岑老大夫说的男性不育的症状……她心头微微一颤,老大夫说的那些症状,刘衡统统没有。难怪太医正说自己只能给刘衡开些调理身体的方子,不开治病的方子,压根没病的人,怎么治? 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眼眶渐渐红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自己身体明明很好啊,吃得下睡得着,咳嗽都很少,除了手脚冰冷比常人怕冷点,也没有其他不好的,怎么会宫寒呢? 她不信,她不信!她要回京城去问问二郎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辆马车回到与善茶棚后,掌柜的想过来问颜汐是住登州城内客栈,还是住茶棚这边的客房。 颜汐摇头,“回京!马上回京!” 她脸色苍白如纸,吉祥和如意不敢离开,只冲外面的侍卫下令回京。 来时路上,颜汐还逗留过几处。回去,却是一路疾行,要不是怕马吃不消,侍卫们几次请示要住宿歇脚,颜汐恨不得插翅飞回京城。她勉强压制自己,还有点理智在,没有要人陪着自己冒着寒风连夜赶路。路上住了客栈,就这样,回程还是比来程快了一倍。 颜汐回到京城府里,一下马车,就吩咐请太医正过府给自己看病。 刘忠孝媳妇看到吉祥的眼色,心里暗叫不好,出去让刘忠孝请太医正的时候,又吩咐人快去户部请刘衡回来。 太医正这些日子也听到过有关刘衡夫妇的风言风语,被颜汐一叫到府里,也是有苦难言。 “我的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有宫寒症状?到底能不能治?”颜汐盯着太医正的脸,一声声问道。 太医正就觉得嘴里发苦,圣上口谕让他得照刘衡的吩咐回话,他若不听就是欺君。可是,病人一声声问自己,自己如何能昧心说一句“你没病”? 颜汐那空白的神情太让人心疼,吉祥和如意低头擦泪,刘忠孝媳妇叫了一声“夫人”,却不知该如何劝导。 太医正看看颜汐,双膝跪地,垂头默默无语。 颜汐盯着他看着,看了片刻,眼前一片模糊,一串泪水就从眼眶滑下来。她以为自己有现代人洒脱的灵魂,想笑着说没事她本来就羡慕丁克,可是,心为什么还是抽痛了呢?原来没有孩子,是这么让人失落的事啊! 她想说自己不喜欢孩子的,可是,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不能生孩子呢?宫寒,这是什么鬼? 她忍不住蜷缩起来,好像那宫寒的寒气蔓延到全身,让她全身发冷,冷得发抖。 刘衡听说颜汐到登州求医,回来又找太医正过府,二话不说骑马狂奔回家,一进家门,看到吉祥和如意守在门外,颜汐正独自坐在花厅里,“汐儿,天冷,怎么不让人多放几个炭盆?”他扯出一抹笑,试探地走过去,伸手放到颜汐的肩膀上。 颜汐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斯文俊秀的脸,当年王氏将自己卖到刘家时,自己跟刘衡说话就觉得他心机深沉,现在,他是连自己都瞒过去了啊,她看着刘衡,“我们两个,到底是谁不能生?” “我!”刘衡毫不犹豫地回道。 “你说实话,到底是谁不能生?” “是我!”刘衡看着颜汐,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骗我!你骗我!明明是我不能生育,是我!”颜汐只觉得心中有怨气有怒火,一股脑爆发出来,冲着刘衡大叫大嚷,整个人如疯子一般扑过去,毫无章法地扑打着刘衡的肩膀胸口,“是我!是我不能生!是我不能有孩子……” 她哭得无助而凄凉,刘衡只觉得像有一把刀扎进自己胸口里,那刀还在里面绞动着,将自己的心割得支离破碎,他使劲将颜汐抱住,将人按在自己怀里,“汐儿,是你是我有什么区别,反正结果就是我们两个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而已!” “这怎么一样……怎么能一样……”颜汐喃喃反驳。她知道应该男女平等,应该知道结果的确如此,可是,她想到刘衡顶着被人耻笑的不育名头,想到王氏肯定殷切盼望着孙子,心里不由一阵绝望。 第438章 辞呈被驳回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一连十日,颜汐未出花厅一步,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里,好像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人劝自己说没孩子就没孩子吧,只要她和刘衡感情好,不就好了?另一个人却骂她不能太自私,这是古代,刘衡无后会被人诟病,要是王氏在时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要让她同意纳妾,那是休想。于是,她提出了和离。 刘衡听到她说出这话,铁青着脸说了一句“你不信我”,转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了几个孩子,最小的看着才一两岁,路都走不稳,最大的也不过四五岁,还懵懵懂懂的。 “汐儿,要不买一个……”既然汐儿喜欢孩子,不正式收养前,也可以先买一个。 “不行!”颜汐断然拒绝了。 刘衡也不勉强她,听她说不要,就让人将这些孩子送回去,自己却也向户部告了假,就守在家中。 颜枫和颜柳过来,看着颜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心疼却又无法可想。要是汐儿只是想要个孩子,只要她说喜欢,他们哪怕偷也好抢也好,肯定会设法的,偏偏她是想要一个自己骨血的,他们除了派人到处寻找名医,实在无法可想。 颜枫想了想,跟颜汐说了朝堂上的消息,“汐儿,他递交辞呈了。” 颜汐惊讶地抬头,询问般看向颜枫。 颜枫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刘衡递交辞呈了。他说,京城这儿人事纷杂,你留在这儿不利于调养,不如回阳山村去。” “那怎么可以?”她知道刘衡的抱负,这人,是一天到晚念叨着“为万民立命”的人,是想要有一番作为想要青史留名的人啊。 “周将军让我来劝他,不如你与我一起去听听吧?”颜枫说完,看了颜柳一眼,颜柳上前半扶半架着颜汐,跟在颜枫身后往前院走去。 刘衡正在前院书房里忙碌,他找了几口书箱,正将书房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整理好收好,又对刘忠孝吩咐道,“过两日你就先走,在明州那儿买一座别院,阳山村那里的老宅也派人去收拾一下。” 刘忠孝点头答应,走出书房,看到颜枫,连忙行礼,“小的见过舅爷。” 刘衡听到声音,看到颜枫站门口,招手让他进来,“小枫,等圣上准了我的辞呈,我马上带着汐儿离京回村里去。你的婚事……” 颜枫与秦惜弱的事两家都默认了,只等秦惜时参加春闱恩科放榜后,两家就开始准备走礼。 颜汐与刘衡商议之后,打算请周洪之妻周夫人来做媒人。 颜枫和颜柳说起来年纪比颜汐大,可是人情世故上两人跟颜汐自然不能比。两人的婚事,颜汐都是打算自己来为他们操办的。 可是,如今颜汐黯然神伤,刘衡压根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汐儿不想了,那就只能他来想。 他沉吟片刻,“等定下日子,若是到时汐儿好了,她肯定会回京为你操持的。要是……你也莫怪她,我已经与周将军提过,到时请他们夫妻俩帮忙操持,我会派刘忠孝夫妻俩带人上京帮忙,再请徐家舅舅舅母来京,他们是长辈,必定会来的。” 颜枫听刘衡仔细交代,微微转头看了轩窗一眼,问刘衡道,“为何一定要辞官?” 刘衡顺着颜枫的目光看向轩窗外,窗外红梅绽放,前两日刚下了雪,梅树上还有积雪,红白相映,暗香浮动,“自从我爹过世后,我发誓要读出个样子来,让娘高兴。后来,娘也没了,我就想为了报仇,一定要好好读书。等到了新野,眼看着民不聊生,我才想到裴先生当年教导我‘读书是为了明理,做官是为了造福一方百姓’,所以,我心无旁骛,一心忙于政事,时时挂心着百姓生计。做了知州,更是为了让辽州百姓过好点日子,成日在外奔波忙碌。” “我以为男儿丈夫,自当仕途为重。可是,这些日子,细细思量,卫国这么多一心为民的好官,为何独是我得了些许成就?不过是因为我有贤妻。当年,汐儿心有顾虑不想嫁我,是我用恩义将她拴住的。这么些年,她与我,早就密不可分。没有她在身边,我还有什么抱负可言?” “京城里人言可畏,她喜欢经商,不喜欢官场。这些年,我一直拖着她,让她不得不跟着我忙碌。现在该我陪着她了。我不做官了,谁还能盯着外面说闲话?有她相伴,再无他求。若没了她,此后余生我自然也能过,就是觉得——没什么趣儿了。” 颜汐靠在轩窗外,听着刘衡娓娓叙说,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她忍不住走到门口,看向刘衡。 刘衡回头,看到她站在书房门口,不由快走几步,一把将颜汐拉入怀中,“汐儿,不要再想着和离好不好?我们回老家去,你经商养家,我就养几个孩子教他们读书识字,咱们收养个三男两女,一家人齐齐整整地过日子!” 颜汐含泪而笑,摇摇头,“这样的日子,在京中也能过。二郎哥,我不怕那些闲言碎语,你爱做官,就继续做吧,等将来你不想做官了……” 刘衡张口想说自己现在就不想做官了,颜汐伸手抵在他唇上,“现在,你还是想做官的,要不,你怎么会带这些书呢?” 刘衡低头一看,自己收在书箱中的书,居然有不少都是历朝历代有关户部的一些文档。 “等将来你觉得想做的事都做了,咱们就回老家去。你做官,我继续行商,等哥和姐成亲后,咱们收养几个孩子,他们跟表兄弟表姐妹们一起玩,我有空就在家带他们一起玩……” 颜汐想开了,刘衡高兴万分,两人高兴地跑到碧云寺去游山玩水了一番。 等到两人回家,卫城直接将刘衡叫到御书房,破口大骂了一番,将辞呈丢到了他身上,“朕还没退呢,你就想躲懒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功课拉下许多,户部尚书已经上奏乞骸骨,这么多事等着,你还不快些去干活?” 刘衡捡起丢地上的奏折,拱手长揖到地,“衡,谨遵圣命!” 卫城终于笑了,“汐儿能想开就好,你既然决心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得做到。当年,朕被人刺杀,躲到阳山村,汐儿和你母亲救了朕的性命。她救驾有功,这些年,朕一直没有封赏,朕想认她做义妹,封她为宜嘉长公主。” “圣上——”长公主可不同于一般公主,在皇室中地位尊崇,宫中后妃都低她一头。刘衡正想要不要代颜汐推辞。 卫城却已经直接拿了书案上的一卷明黄圣旨,“全福,你带人去宣旨。” 圣旨都已经拟定,君无戏言,刘衡行了大礼,“臣代拙妻,谢圣上皇恩浩荡。” “起来吧,等明日,朕就是你的大舅子了。有朕撑腰,谅你也不敢对汐儿不好。”卫城语带亲昵地说了一句,“汐儿有空了,让她多做些好吃的送宫里来,朕这些年,实在是想念她的手艺。” 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放下了,无夫妻缘分,他还是能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这是为了——答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第439章 新年喜事来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颜汐被封为宜嘉长公主,赐了公主府,朝中哗然。 但是,不管如何,谁也不敢再有任何异议。 对于一个县主,一个三品侍郎的夫人,大家对于她的无孕还敢议论纷纷,毕竟朝中正二品乃至二品以上的诰命虽然不多,还是有那么一二十个的。但是,对于一个超品的长公主,又是圣上公开承认的救命恩人,谁敢再说刘侍郎应该以七出之名休妻呢? 颜汐放下了生孩子这事,转眼就到了过年。 这个新年,她与刘衡忙碌非常,作为长公主,自然是要进宫参加宫宴,还在宫中守了岁。卫城赐她与刘衡坐在最靠近御座的位置,所有内外命妇们见到颜汐一一行礼。安定侯府的窦老夫人,再见到颜汐时,低眉顺眼,再不敢露出一丝不满。 颜汐只能感慨一句:这该死的地位啊,她真是出奇地喜欢!难怪作威作福的纨绔,都活得挺开心啊! 过年前,两人与颜枫颜柳一起,遥祭了颜敏中夫妻俩;而过年后,他们又为颜柳和方明义的亲事先忙活起来。 照理说颜枫还未成亲,颜柳这个妹妹总不能先定亲。只是方明义因为与北蛮的战事中立下功劳,如今也已经得了封赏,破格成为户部一名给事中,年后四五月就要去南方负责开设商镇,负责与南蛮边贸之事。 南疆是镇南大将军楚家的地盘,要在那边设立商镇,不仅要与当地官府打交道,还得与楚家打交道。 与颜柳成亲后,颜柳就能跟着一起到南疆去。而颜柳是崇文公之义女、宜嘉县主长公主之义姐,方明义作为她的夫婿,有这层身份在,楚家肯定也更愿意卖几分面子,便于他行事。 再说,等到商镇设立再到边贸正常,没有一两年肯定不能成功。颜柳的年纪已经不小,不能再耽搁了。 两人之前在京的时候,已经请老乌头为媒,定了亲。 所以,趁着过年衙门封印的时候,颜汐就张罗着两人成亲之事。 方明义是孤儿,老乌头做了媒人不肯做尊长,男方的尊长只有刘衡来当了。这两年边贸生意下来,他也积累了不小一笔财富,在京城买了一座一进院子,地点靠近当年的帽子胡同。这套宅子还是王七帮忙看的。 王七如今作为大掌柜,卤味店也在外地开了不少分店,到过年时回到京城,就赶上了方明义和颜柳的喜事,连忙打发自己的妻子田小翠到颜汐这边帮忙。 他们也听说了颜汐无法生育之事,有人还到两人面前嘀咕让他们将孩子过继一个给刘衡,肥水不流外人田,谁都知道宜嘉长公主可是积累了一份大家业。而且看势头,她积累的财富只会越来越多。 田小翠本来有些动心,王七直接将她骂了一顿,“二郎和汐儿都是有主意的人,你以为舍一个孩子出去他们就会要了?他们若是想要咱们的孩子,自己会说;若是他们不开口,你若敢胡乱开口让他们为难,我就休了你。汐儿一直说求人不如求己,若想为孩子积累家财,我们辛苦些好好做就是了。别忘了,咱们如今的家财,也都是汐儿给的。” 田小翠被他一骂,有些讪讪,“我就是这么一想,也就跟你说说,哪里会去跟汐儿开口?” 颜汐后来听说此事,对王七更生了一分敬重。这么几年,富贵过眼,他还能记着大家共患难的情分,不让自己为难,就凭这一点,就不枉费她送出的钱财。 如今颜柳身份也跟以前不同,加上颜汐觉得这种喜事,应该多热闹一下,徐穆杰还在知县任上,徐夫人带了儿子徐敬贤上京,帮着颜汐一起操持。她在家过了正月初八,路上积雪未融,就出发赶到京城。一路辛苦且不必说,这份心意总是到了。 颜枫和颜柳请徐夫人在崇文公府住下。 有徐夫人指点,颜汐总算有条不紊地安排诸事。她自己出嫁时觉得挺累的,现在发现,准备婚礼更是累人。她是一根蜡烛烧两头,先操心了男方这头的聘礼的事,转头又去忙着嫁妆。 到了正月十四,方明义带着花轿吹吹打打赶到颜府去迎亲,男傧相有秦惜时等一些年轻举子,也有六部里一些小官吏。 但是,来喝喜酒的人不少。方明义官职低微,六部尚书们没有亲至,但是竟然都派人送了贺礼来。以方明义七品官职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脸面了。 一场婚礼罢,第二天就是元宵灯会。刘衡硬是拉着颜汐到碧云寺看灯。 颜汐一看到那猜谜斗诗的文人灯会,笑着指着一处说道,“当初你就是在那儿,帮陈家小姐赢了一盏鲤鱼灯。” 刘衡摸摸鼻子,“我早就忘了。走,我帮你赢灯去,你喜欢哪盏?咱们就赢哪盏去。” 颜汐回了一声不稀罕,转头跑到了卖孔明灯的地方,这价格几年来倒是没变,颜汐买了一盏,小心写了愿望放飞。 刘衡跟在她边上,也买了一盏。 两只孔明灯飘飘荡荡飞上夜空,倒像是携手并行一样。 放完孔明灯,刘衡拉着颜汐猜灯谜,到底还是赢了一盏并蒂莲花灯,递给颜汐,才兴尽而返,“只要在京城,我们以后每年都来这儿看灯。” “嗯。”颜汐提着花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碧云山下,发现刘忠孝正焦急万分地等在与善茶棚里,一看到他们回来,满脸喜色地上来说道,“爷,应城那位大夫,就是当初为夫人看诊过的,他找来啦!” 刘衡一愣,马上知道刘忠孝说的应该就是应城那位诊断颜汐不孕的老大夫。当初他无法治好颜汐,留信说要为颜汐去寻访故人医治。刘衡只当他是怕自己追究,借故离开应城避祸去了,如今真的再找上门,倒是意外。 “他可有说是什么事?”明明猜到了一种可能性,害怕希望过高后又会失望,刘衡稳住心神,沉声问道。 第440章 终章之归家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刘衡看着依然沉稳,唯有长袍大袖下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几分心情。 刘忠孝满脸笑容,“他说找到治病法子啦。” 刘衡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颜汐,“要不……我们让他看了试试?” 颜汐点头,“自然要看的,只要有好大夫,我都去看。”当她将这事放开了之后,自然不会再讳疾忌医。 “今日晚了,等明天再让大夫把脉。”刘衡打发刘忠孝回去,今晚花灯喜庆,他不想再听任何治病的消息,不论好坏,明日再说。 这一夜,刘衡和颜汐紧紧相拥,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两人用完早膳后,才将大夫请到花厅来。 应城的那位老大夫一进门,就冲刘衡和颜汐行礼,“老朽见过知州大人,不,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免礼,老先生快请坐。”刘衡起身相迎,“为了拙荆的病症,劳累先生千里奔波,我实在感激不尽。” “大人和夫人造福辽州百姓,老朽身为辽州人,不胜感激。惭愧才疏学浅,无力医治夫人病症。如今,老朽找到了学医的好友,他听老朽说了医案后,有八分把握。”老大夫指指跟着自己身后的人,“老朽路上听说大人已经升迁在京城任职了,就带着他找了过来。” 刘衡和颜汐一抬头,颜汐惊喜地叫了一声“彭太医”。 老大夫带来的好友,竟然是当年住在帽子胡同的彭太医。 颜汐听王七提过,说彭太医已经离开太医院,举家搬迁回祖籍去了。 彭太医看到颜汐和刘衡,也是有些意外,再看看颜汐的脸色,忍不住叫了当年的称呼,“颜娘子,多年不见,快莫叫我太医了,我已经辞官回乡啦。” 原来,彭太医祖上就是因为擅于调理女子不孕之症,才被皇家请到太医院任职的。不过,皇帝纳妃,好生养是必备条件,他们在太医院压根就没什么用,一直在边缘混着。 随着安王叛乱,眼看着京城要乱,彭太医一想,与其陷在京城这个泥潭里,还不如回祖籍去,正正经经行医,造福百姓,比混那点太医俸禄强啊。 他与苏大夫是同行,当年曾有缘相识。 苏大夫自己看不好颜汐,深感内疚,就想到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好友。他找到京城,听说彭太医一家辞官返回故里了,又一路找到了彭太医的家乡。一找到人,他就掏出了自己记录的脉案医方,问彭太医能不能治。 彭太医一看,女子因为寒症不孕乃是常见的不孕原因之一,他家既然世代善于调理孕育,对这种情况自然也有应对之法。 苏大夫就请了彭太医跟自己去辽州。彭太医一听是刘衡和颜汐,也没跟苏大夫说是旧识,带着医箱就跟着来了。家里人本来让他们在家过完年,苏大夫一叠声催促,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出门,连年都是在路上客栈里过的。 “当年我就觉得刘大人非池中之物,如今果然是朝廷栋梁。我这老友可是说了一路你们的事,他说辽州百姓都恨不得为你们立生祠呢。” “惭愧,我也只是尽了为官本分而已。”刘衡俊脸微红,认真地说道,“我既主政辽州,自然要以百姓福祉为己任,那些都是应当做的。” “好一句应当做的,可惜,有多少人肯像刘大人这样,尽一尽为官的本分啊。”彭太医翘着大拇指夸了一句,掏出药枕放在桌上,对颜汐说,“现在老夫也尽一尽医者的本分,为夫人诊脉,只盼微末技艺,能尽绵薄之力。” 颜汐听苏大夫说彭太医有八分把握,就知道彭太医应该把握很大。 她将手搭在了药枕上,“有劳彭大夫。” 三年后,刘衡在上任户部尚书之前,带着家小回老家。刘族长写的家信里报喜,提到阳山村族学里如今又出了两个秀才;提到村中哪个族老故去了,自己也老迈,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刘衡。 刘衡想到多年未曾回到阳山村,趁着上任交接前,回去拜祭爹娘祖先。 一行人轻车简从,从青龙镇的码头上岸,换了马车到阳山村。 阳山村和以前完全不同了,那些土墙茅草房已经不见了,入目都是青砖黛瓦的农家小院。 村口,刘族长拄着拐杖站在前头,后面跟着一些族老和族人们。 最醒目的,是路边站着的一群穿学子衫的孩童,小的约莫六七岁,大的十三四岁,站成两列。而为首的是两个戴着生员巾少年。 仓廪实而知礼节,刘衡出钱置办了族学祭田。阳山村的族学与其他地方不同,额外有算学等课程。所有刘氏宗族的孩子,五岁必须入族学开蒙,可以免费在族学中读到十岁。十岁后,若家里愿意继续供养,可以出束脩往上攻读,若是不愿读书科举,可以参加族学中算学等课程,待到学成出师,可以到外面找账房等活计,也可到与善茶棚里从伙计做起,一步步往上学。 而族学的祭田里,刘衡专门留出二十亩良田作为书田,凡是科举考上秀才的,家里可免费种五亩书田。五亩良田的出产,完全够孩子继续攻读的供养费用了。若是考上了举人,则每年要有一月在族学讲课,为族学誊抄题选供后人借鉴。 阳山村的族学,不知羡煞了周围多少人家。 刘衡在村口下马,抢先上前冲众人行礼,“二叔公,诸位叔伯,我回来了。” 刘族长一口牙已经掉得只剩两颗门牙了,说话都漏风,只是激动地点头,“好,好,回来看看挺好。二郎啊,你看,咱们族学里的娃娃们,都想见见你呢。” 这群孩子们冲刘衡行礼,有的叫叔叔,有的叫伯伯,还有的管刘衡叫爷爷,每个人都是满脸崇敬之色。 其中大的激动地上前拜见,刘衡拍了拍两个生员的肩膀,笑着说道,“读书不止为了科举,还是为了明理,大家切记好好读书,知书才能达理。” 孩子们齐声应是。 刘衡跟众人见礼之后,回到身后停稳的马车前,先伸手将挺着肚子的颜汐从车上扶下来,“小心些。” 刘族长等人一看到颜汐,就要下跪行礼,“草民见过长公主……” 颜汐连忙示意下人们扶住刘族长等人,“二叔公,我是二郎哥的媳妇,不管什么身份,您都是我们长辈,快免礼。”说着,搭着刘衡的手下车后,走上几步伸手搀扶众人,看着眼前熟悉又带点陌生的景象,轻声说,“我们是回家呢。” “是啊。”刘衡说着,又从车上奶娘手里接过胖乎乎肉墩墩的奶娃,在手里掂了掂,“天赐,快看,我们回家了。这是二爷爷,叫二爷爷好;这是大伯……”刘衡抱着孩子跟众人打招呼。 刘天赐,是他们的长子,如今才一岁多,还不太会叫人。刘衡说一个人,他一急,就冲对方咿咿啊啊乱叫,嘴巴一咧露出几粒白色的小乳牙,叫着叫着,口水都快流了下来。这一路坐车转坐船,孩子早就不耐烦了,一下地之后,拍拍巴掌又乱拍刘衡,啊啊大叫着,伸手往前指。 “这娃聪明,知道家在前面呢。”边上村民们笑着说道。 刘衡抱着孩子,颜汐在丫鬟搀扶下跟着往前走。 明溪依旧,但是这条溪边小路,依旧修成了一条青石板路,刘家的老宅还在原来的地方,如今已经看不出火烧的痕迹,三进的院落,宽敞整洁。 刘衡一马当先走到院门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推开院门,看着颜汐笑道,“汐儿,我们回家了。” 第441章 番外之卫城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卫国承平三十二年秋,京城景阳钟齐鸣,九九八十一下丧钟,让京城变成了一片白色。承平帝卫城,崩于万寿宫,享年七十六岁。 他是卫国历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帝,也是寿命最长的皇帝,最重要的是,在位期间,他开创了卫国历史上的承平盛世,成为中兴之帝。 承平帝在位近六十年,平定安伪王之叛乱,退北蛮之祸,国中轻徭薄赋,商路畅通,南北两地的边贸让卫国威名远扬,四方来朝。 有人说承平帝运气好,在位时武有周洪、颜枫等不世出名将,文有刘衡、裴秀等治世能臣,还有人说他不拘一格,重用宜嘉长公主开拓商路,才能开创盛世。 新帝继位,谥庙号为明,称为卫明宗。 国失明君山陵崩,举国哀悼。百官祭拜,百姓痛哭。 当卫明宗入葬皇陵,一声声哀嚎远去,丧钟渐停,卫城只觉得自己漂浮在上空,看着底下的人越来越远,原来,这就是死啊。 死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故人。 世人都说他勤政爱民不好女色,终自己一朝,只有六个妃嫔。这些妃嫔大多都是为了平衡前朝而纳的。后来,他扪心自问,不纳这些女人,自己就不能掌权吗?无非是因为他觉得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寻常,纳个女人,宫里多几个人吃饭的小事。就像和亲一样,最方便的法子安了那些权臣的心,臣子送女入宫求个心安,他纳个女人求个政通人和。 更何况他是皇帝,自古以来,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皆属当然。 若是重来,自己还会纳吗? 碧云山的灯会上,他要是跟颜汐说自己一生只有她一个,会不会一切都不同? 不,不会,那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刘衡。应该更早些,更早的时候,他要是将自己映入她的心里,一切也许就不同了。 他的眼前,好像做梦一样,回放着他一生中熟悉的场景。 母妃过世,他一个不受宠的藩王嫡长子,被人刺杀,亲生父亲视他为弃子,就等着他死后将王位传给自己心爱的儿子。他不甘认命,一步步走到了京城,终于,成了卫国一言九鼎的皇帝。 这人生,如梦一般。而在梦里,他尝尽了悲欢离合、爱恨离愁;他有醒掌天下权的快意,也有孤月照孤家的寂寞。为了活命,为了活得肆意些,他的人生百味杂陈,难以言喻,如今,一切结束了,盖棺定论,是非功过任凭后人评说,他已经卸下了这一副重担。 若说憾事,也许只有那个人吧,他护了她一生;而她,也为他的盛世倾尽全力。世人夸奖自己知恩图报,夸奖她聪慧忠君,君臣相得的美名,到底——意难平。 当自己越飘越高时,他觉得一股吸力,将自己拉进了一个漩涡中,忽然,感觉重重一跌,眼前出现了一些光亮,还有痛感不停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早就练成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卫城察觉异样,也只是微微皱眉。随后,发现不对,他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稍微动了动脑袋,眼前出现了一片空隙。 一个小丫头,正侧对着自己。她一身粗布衣裳,头发简单地梳着丫髻,一只手拿着白菜卷吃着,另一只手忙着在石头上翻烤肉。 这一幕,赫然是当年初见颜汐的时候。 难道人死了,看到的是自己经常想起的画面? 不对,他听到了周洪发出的口水吞咽声,腹部的疼痛传来,让他有些难忍,这一切是真的? 他看到颜汐跳了起来,如一只警惕的小狐狸一样左右打量,很快,跟之前一样,她绊倒在布料堆里,看到了自己。被她一扯动,自己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钝痛,而血好像流得更急了。 这一刻,卫城只觉得心跳都有些停止了。 他保持着如常的冷色,只双眼盯着眼前这熟悉的身影。 颜汐与他对视了片刻,若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她有惊慌害怕,她冷静地说,“你看起来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的伤口又流血了。” “嗯。” “我家里有伤药,可以帮你。或者,我也可以找人来帮你。我婶娘赶集去了,等她回来,我们可以用牛车送你到镇上。” “这是你家?”卫城问了当年自己问过的那句话。 “是的,我家就我和我哥,还有我婶娘三个人。”颜汐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这间新房我们造了当库房的,平时不太会过来。”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这不行。”颜汐轻声说,“我们乡下人,也有止血的土法子。” “好。”他微微一笑,“那就麻烦你了。我们受伤了,要在你家躲几天。” 颜汐瞪大了眼睛,明显有些不愿意,但是又很快恢复如常,还笑着说,“好的,我先想办法帮你治伤。” 原来,她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养气功夫啊,自己那时好像都没她沉得住气。 周洪跳了下来,“你是不是就是青龙镇码头卖消暑茶的?” 颜汐显然是发现周洪是有一面之缘的熟人,脸上明显放松了些,还故作熟稔地问了一句,“你是那个买我家消暑茶的大叔啊,你弟弟没晕船吧?” 卫城发现,再见时,他对颜汐的心思更能猜测了。 等到颜汐过来帮自己包扎伤口时,他微微侧开脸,有些不好意思看她。 可惜,颜汐没看到他的羞色,正低头解开他胡乱包扎的伤口,然后,抓了一大包草木灰撒到他伤口上。 卫城痛得嘶了一声,“你这法子,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是不是病急乱投医啊?”当年他就一直想问,一直都没问,这次终于能问出口了。他很怀疑当年颜汐是为了活命,病急乱投医,随便抓把草木灰撒自己两人伤口上,忽悠了事,只是被她误打误撞成功了。 “这是乡下的土办法。”颜汐非常镇定,“我看很多人用过,真的有用。” “我相信你,你说有用,肯定真的有用。”卫城不想将她吓得落荒而逃,颜汐这警惕而有些狡诈的性子,若是觉得自己不信她,为了活命,她也许就要挖空心思将自己推出去送死了。毕竟,对她来说,自己是个危险的陌生人。 “我饿了,你刚才在做的烤肉,能给我做几个吃吗?还有,我想吃碗蛋羹,喝骨头汤配咸肉菜饭。”颜汐一包扎好伤口,卫城往布料堆上一靠,马上开始点菜。 周洪奇怪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跟着说,“对对对,小娘子,我们真的饿了,你给弄点吃的吧。” “先吃些烤肉吧,其他菜做起来需要点时间。” “嗯,不急,我们要留几日。” 颜汐很无语地看了理所当然的卫城一眼,默默做好烤肉卷递给卫城和周洪,又将芋头从炭火里扒拉出来,小心地剥了皮,递了过去。命在人手,他们是大爷,他们说了算。 卫城姿态优雅,速度却很快,吃得风卷残云,听着颜汐与周洪聊天,说起自己的身世,现在再听着,就知道她是为了松懈自己两人的杀心,故意卖惨了。 她在滔滔不绝地说话,卫城看向她的手,手上已经有冻疮,“天冷,你年纪还小,不能受寒,得注意保重身体。” 颜汐愣了一下,“谢谢公子。” 卫城露出了一个笑容,“是我要谢谢你才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的婶娘的……” 这一次,他要比刘衡早一步,向她许下白头之约。 第442章 番外之父子 - 奈何她腰缠万贯 - 清茶煮酒 平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嫡长子,竟然被启元帝看重,封为城郡王,后来又立为储君。 初听闻这消息时,他喜不自胜。当年,父皇在位时,宫中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势大,其他妃嫔退避三舍,除了这两位所出的安王和大皇子,其他皇子如他,对皇位一点念头都不敢有。 谁若敢生出一丝念头被人察觉,只怕不是死于皇后之手,就得死于贵妃之手。 现在,皇位要轮到自己长子继承了。他是新君的生父,岂会不受优待?若是……若是卫城继位,自己没有太上皇的名分,但是亲生父亲的身份,一个孝字压过去,他就得拿自己当太上皇啊。 平王越想越高兴,还将这好消息告诉了侧妃,“等城儿登基后,我就让他给格儿封个世袭罔替的王位。” 他的长子名城,次子本来应该照着长子之名而取的。可是秦侧妃找人算命,说卫城名字太过贵重,会压了次子运势,撒娇耍赖之下,将次子名字定为格,取木克土之意,保次子平安。 按照卫国太祖定下的规矩,藩王的爵位也是要几代递减的。比如他是亲王,他的儿子格儿还能继承王位,到他孙子就只有郡王爵了,再过个两代,也不过就是普通皇室勋贵而已。 等卫城登基,平王之位就能代代相传了。 娇滴滴的秦侧妃担忧不止,“王爷,太子殿下一直疑心王妃之死,当初在府中时,与您父子情薄,对臣妾也是多有不满。若是太子登基,臣妾……臣妾只怕不能陪您到白头了。还有我可怜的格儿,也不知他兄长能不能容他。” 平王被秦侧妃一哭诉,心都碎了。 安王妃是先帝为他娶的,据说先帝本来想指给安王做正妃。可是安家虽然是世家,朝中却没多少势力,贵妃娘娘看不上;先帝又想指给启元,皇后娘娘一听是安王不要才想指给自己的儿子,哪里肯答应? 两人都不肯相让,先帝挑媳妇的圣意却已经传出去了,若是最后都不肯要,只怕安王妃就别想嫁人了。先帝怜惜闺中弱女,左右为难之下,索性指给自己做王妃。 安王妃端庄大气,可是,一看到她,平王就想到了那段不受宠的皇子岁月。衣服不如人、府邸不如人……如今,就连王妃,都是这两人不要才指给自己的。 看到安王妃,平王就觉得是看到了别人嘲笑的脸。他从不敢肖想皇位,凭什么连妻子都要让自己受辱? 虽然安王妃对自己体贴周到,但是,那种端庄的样子,太假了。自己亲近他,她一副贤惠的样子;自己不理她,也没见她想着自己。只怕,在她心里,也在遗憾没做成安王妃,或者,大皇子妃吧? 后来,他奉旨出京就藩,遇到了秦侧妃。她被家人送入王府为妾,对自己温柔体贴。在她面前,平王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是被依靠的男人。所以,看到王妃几次给她立规矩之后,他索性抬举她做了侧妃。有了侧妃名分,王妃再怎么样也得顾忌一二。 等到王妃和秦侧妃都生下儿子后,他发现次子长得像自己,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知道讨自己欢心,不像长子,见到自己总是冷眼相对的样子。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神,尤其是看到自己夸奖次子时,那带出的嘲笑之意,让平王更是不喜。 “王爷,您对太子殿下自是父子情深,可是——太子殿下对您,恕臣妾大胆,臣妾觉得太子殿下对您可没有您对他的好,不然他怎么敢私自滞留京城?太子一直疑心臣妾会对他不利。为了王爷,臣妾被冤枉自然是认了,就怕太子殿下还对您怀恨在心。” 秦侧妃扑倒在平王怀里,“王爷,不如趁太子殿下还未登基,您先杀了臣妾和格儿,这样殿下对您再无芥蒂……” “胡说!本王难道还护不住你和格儿吗?” “那是太子殿下啊。”秦侧妃害怕得小脸苍白。 “不要怕,不要怕,本王想想。” 秦侧妃看平王皱眉思索,柔弱无骨般靠到平王肩膀上,“王爷,之前安王殿下不是给您送信,只要将来您助他登基,就封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安王殿下有白纸黑字为证呢。” 平王对安王,并没多大好感。毕竟这位皇兄,当年对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半点不假颜色。 “王爷,您想啊,当年安王爷多风光啊,如今也只能求您了。为了臣妾和格儿,您也要三思啊。”秦侧妃想到安王送来的那些珠宝,吐气如兰。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平王爷还不是英雄呢? 启元帝驾崩,卫城登基之时,他找了宗室的人,大义灭亲,提出太子登基之疑点。 可惜,卫城太过狡猾,竟然故意让众人指责,趁机将宗室中与安王有联系的人都下狱了。但是,平王是他的亲生父亲,自然不能与普通宗室一样问罪。 所以,平王虽然也被关入宗人府,但是得了一间单独的院子。 安王叛乱平息后,卫城来到了这院子,看着眼前满脸皱纹的人,忍不住问道,“父王,我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为何你要伙同外人害我?” 为何呢? 平王看着眼前的青年,他脸上五官与安王妃很像,也是那种端正的样子,而脸型,有些像先帝。 为何一样是儿子,自己喜爱格儿,却对他如此厌恶狠心呢? 他想了片刻,“或许,因为我们生于皇家吧。”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