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王 w市最繁华的地段,世嘉会所的宴场大厅星光璀璨。今天是新一代导演牧之帆的新剧《天生尤物》的签约晚会,数不清的娱记堵塞在门口,□□大炮对准了会所低调的入口,似乎要把每一个出入的人都剥下一层皮来。 卫碧迟到了。 不过,她有迟到的资本。 她抵达世嘉的时候,所有的娱记已经在门口严防死守。助理小佳挡在了她的前面,急得满头大汗:“碧姐,前面都是记者,您额头上的伤……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卫碧掏出化妆镜看了看妆容,稍微撩下几缕刘海,把额头上的紫色瘀青个遮盖了起来,径直打开车门下了车——几乎是同时,围堵在世嘉门口的狗仔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围了起来,无数刺眼的闪光灯亮起。 “卫小姐,关于这一次《天生尤物》,听说您是以大尺度参演的?” “卫小姐,传闻您之前都被环球影视少东秦则宁包养,是不是真的?” “卫小姐会接拍这剧,是不是因为秦先生另有新欢所以打算破罐子破摔?” “卫小姐……” 卫碧早已戴上墨镜,在助理的开道下面无表情地穿过狗仔包围圈,一步踏入世嘉。 世嘉内部灯火辉煌,男人们身着燕尾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女士们则是衣香鬓影,三五成群地说着一些女性的话题。限量款的珠宝,定制的衣裳,广告与新戏,马尔代夫新增的帆船项目…… 卫碧提着晚礼服裙摆游走到宴场边沿,找了一杯红酒,百无聊赖看着光鲜亮丽的人们。 她的入场让整个宴场的气氛微微凝滞,随即,许多状似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好奇的,冷嘲的,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她现在红得发紫,紫得发黑,黑得快要冒烟儿,简直像一只过街的老鼠,谁要是沾了她,谁就是第二天的脏水头条,谁敢沾? 这样再好不过了。 她幸灾乐祸地朝着远方微微举杯,抿了一口红酒,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青涩温柔的声音:“卫碧姐,你来啦,我和则宁已经等了好久。” 卫碧茫然了片刻,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等到转过身的时候才终于确定,这是她的“小师妹”,陆雅安。 陆雅安一席白色的小礼服,披肩长发到腰际,淡妆的脸上带着纯涩的的笑容,对上她的目光,她亲昵地勾住了她的手腕:“卫碧姐,你好久没有露面,也不在你的公寓,我和则宁都一直很担心你,是不是因为你之前……的新闻,那些狗仔追得太紧了?” 卫碧朝她勾了勾唇角:“是啊。” 陆雅安的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声音轻柔:“那些狗仔可太讨厌啦,人人都有过去,何必揪着不放呢,是不是,卫碧姐?” 人人都有过去。 卫碧咀嚼着陆雅安堪称真诚的话语,搂过亲爱的小师妹的小细腰,递了一杯酒到她的眼前,轻柔道:“陆雅安,你是想说艳照是我的过去,还是说被秦则宁包养是我的过去呢?怎么,看来秦则宁并没有给你安全感啊,否则怎么需要特地到我这里来找存在?” “卫、卫碧姐……” 陆雅安惊恐得看着卫碧,眼神如同小鹿斑比。 卫碧如她所愿,把手里的红酒迎着她的头顶缓缓浇下。 “啊——”陆雅安失声尖叫起来,狼狈地后退。 一时间,她身后有闪光灯亮起。 陆雅安手忙脚乱抹着身上的红酒渍,眼圈通红:“卫碧姐,你这是做什么……我的事情我很同情,可你没必要把火气撒到我身上啊……” 卫碧轻轻搁下酒杯,忽然发现陆雅安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个人身着燕尾服,四肢颀长,五官深邃,眉宇间透着一丝俊雅,目光凉薄恬淡,与她隔着五六步的距离遥遥对视。 yo,看来,这一出不止是要演给暗藏的娱记看。 男人缓步到了陆雅安的身边,搂住了她的腰,目光中似有一抹淡淡的嘲讽,仿佛是在嗤笑她的狼狈。 他说:“卫碧,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迁怒雅安,未免过于掉价。” 卫碧咧嘴笑了:“是么,看来秦总并不了解我,我一直这么不上道的。” 男人一愣,很快舒展开微笑,眼神里带了一丝温柔:“卫碧,你不要这样,太难看了。” 太难看了。 他的声音很柔和,带着一点斯斯文文的书卷气。 卫碧又取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尝到了久违的苦涩,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和他一起驱车去山中露营。越野车在山中抛了锚,他牵着她的手,淋了半个小时的雨,才终于来到服务站。那会儿,她的妆容花成了鬼,头发耷拉着贴在脸上,狼狈地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他却强迫她抬起了头,看着她的模样哈哈大笑,到最后在她耳边轻声说:“卫碧,你不要这样,不难看啊。” 时过境迁,现在她明明妆容精致,衣着光鲜,他却说她太难看。 “卫碧姐,那些新闻会过去的,你别太伤心……”陆雅安扑闪着大眼睛看秦则宁,“则宁,我……我不是故意惹卫碧姐不高兴的……”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卫碧露出一个笑,又斟一杯酒,对着遥遥相望的那个人微微举杯。 rs,秦则宁。 * 卫碧出道三年,最近这一个月经历让她红得快要被烤焦了。 额头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她匆匆到了洗手间,掀起那一片被刘海遮挡的皮肤,顿时痛得手都颤了颤。镜子里,她的额角上已经一片暗紫,伤口中央还隐隐有血丝渗出,和几缕发丝粘连在了一起,狼狈得很。 “你……你还好吧?要医院吗?我、我会负责的!”忽然,一个怯懦的声音响了起来。 卫碧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眼镜小哥,他抓着摄像机,眼里满是惊惶。 卫碧笑了:“我的脸的保价是三千万,你确定要负责?” 眼镜小哥脸色更加苍白,满头大汗,快要哭出来了:“对、对不起……等我拿了工资,我会慢慢还给你……” 卫碧已经在伤口上补了遮瑕粉和定妆粉,又拨下发丝,靠近那个害她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结果,他慌乱地退后了几步,就像一个被恶少堵了的少女。她顿时失笑,从包里翻出一份湿巾递给他。 “吓唬你的。”她轻笑,“前厅会有更多新闻,我的丑闻已经千篇一律,你不如去试一试拍陆雅安与秦则宁,标题可以用[新欢旧爱,谁与争锋]。至于拍照……陆雅安的左侧面比较漂亮,看起来很纯洁。” 小记者呆呆接过了湿巾,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现在仍然是惊魂未定的,入职三个月,第一次近距离跟踪大新闻,接过却把人家的车给撞了……他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眼睁睁看着这个现在在圈内腥风血雨的女人受了伤,却只在车外蹲了一小会儿,然后匆匆上了另一辆赶来的保姆车离开了……他良心难安,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跟到了世嘉,却收获了……一份湿巾? 卫碧,这个娱乐圈里快被人黑焦了的当红女星…… 他用力追出几步:“卫、卫小姐——如果那些事是诽谤,我……我会尽全力帮你澄清!我一定会说服主编,为你开专栏,为你……” 卫碧回过身,看见小记者通红的脸,居然尝到了一点点苦涩的心酸。事到如今,其实不论是娱记还是圈中人都不会去关心事件的真假,恐怕也只有这个刚入行的新丁才有着这样纯然的正义心了。 “不,那是真的。”她轻声告诉他。 虽然,她也希望时间可以重来,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情却无法辩驳。 就如同认识秦则宁一样,无法辩解,无能为力,无可救药。只因为很多事情真的存在过。 * 宴会才刚刚开始,绚烂的水晶吊顶下,灯红酒绿的男女们肆意享受着光华。卫碧并不想回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却也不能溜走,只好提着裙摆上露台去透风,却不想,一不小心撞破了一对鸳鸯。 星光下,她的前任“金主”秦则宁点了一根烟,陆雅安亲昵地依偎在他的身旁,踮着脚似乎是想去亲吻他…… 她尴尬地站在露台口,正想掉头往回走,却听见身后一声惊讶的呼唤:“碧姐姐!” ……卫碧被雷到了。 她收拾好情绪回过头,对上了秦则宁似笑非笑的眼睛。 “对不起,不知道秦总在这里。”如果早就知道,她大约不会来倒这霉了。 秦则宁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他缓步到了她身旁,伸出手指撩开了她的发丝。顿时,那丑陋的疤痕露了出来。这让他微微皱了眉头。 卫碧狼狈退了一步,干笑说:“不打扰秦总了,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卫碧。”秦则宁出了声。 卫碧停下脚步。 寂静的夜风带来一丝丝凉意,她裹紧了身上的披肩,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秦则宁的话语,直到她的身上已经冰凉,身后才传来秦则宁的声音。 他说:“你受了伤,看来并不适合牧之帆的新戏。还有半小时就是宣布选角的时间,我希望你主动与牧之帆辞演《天生尤物》的女一。公司会负责违约金的赔付,并尽量安排你的新行程。” 卫碧重新迈开脚步转身下楼。 “卫碧,我想你应该明白,主动请辞是你最体面的退出方式。” 卫碧回过头,对上了秦则宁堪称和煦的眉眼,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温柔居然还能用在这样的地方。的确,她现在已经声名狼藉了,如果再被牧之帆换角,明天的头条一定会是【卫碧被甩人财两失,花瓶最终三振出局】。 “牧导的戏,就不劳秦总费心了。” 秦则宁低笑:“卫碧,我只是担心会后悔。” 卫碧微微勾了勾唇角笑了:“多写秦总提醒。” 她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并不差这一件。 第2章 女主角 对于娱乐圈来说,卫碧并不是一个幸运儿,至少在遇到秦则宁的卫碧并不是。 她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干净利落。遇到经纪人秦则宁的时候,她正抱着自己的一张碟坐在环球的流行音乐部副总监对面。那个脑满肠肥的秃顶老头儿笑得一脸深意,肥腻腻的手握住了她的刻碟,却把它推到了一旁,眼神轻飘飘落在了她的胸上,然后,他的手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轻轻揉捏。 “夏小姐的条件,倒是很适合做个签约歌手,我想我们可以找个机会好好谈一谈。” 他笑得满脸褶皱,仿佛已经透过目光扫描到了刻碟里的声音似的。 17岁的卫碧抽回了手,把面前的热咖啡泼在了副总监的秃头上。 秃顶总监尖叫起来,两个保安冲进了会客室里。她捏紧了身后的双肩包,一甩身砸中了其中一个,又操起咖啡杯砸中了另一个的脸,然后夺门而出。却不想,迎面撞上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她暴躁抬头,却看见了一双温暖的眼睛,顿时呆住。 许多年后,卫碧已经忘记了许多事情,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初相识时他的模样。那年秦则宁25岁,初入环球,年轻气盛,见到她时微微露了一抹笑,轻声说:“看不出来,你挺会打架。” 卫碧抱着双肩包退到了墙角,脑海间只余下他的一句温柔调侃。她当然会打架,在孤儿院的时她能把欺负女生的小霸王揍得满地找牙,在酒吧驻唱讨生活的时候,她能把企图占她便宜的酒鬼打得鼻青脸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温雅笑容,她忽然有了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狼狈。 第一次,她羞愤难当。 后来,她的经纪人简宁曾经笑谈,你呀,当时就是一只灰头土脸的炸毛麻雀,与秦少简直是云泥之别。 那时的秦则宁在她面前微微俯下了身,微笑道:“我听过你的歌,你愿意加入环球吗?” 这简单的一句,萦绕了她生命中很长、很长的时间。 直到美满的童话变成一个笑话。 * 世嘉的舞池灯光摇曳着动人的旋律。卫碧喝完了杯中红酒,视野已经有些迷蒙,舞池的灯光与错落的人影交织在了一块儿。她搁下了酒杯不敢再喝了,万一要是真醉了,等待她的可绝对不是骑士。 “,dy?”淡淡的声音传来。 这会儿,居然还有人不怕惹脏水上身么?卫碧茫然回头,然后哑然失笑——大导演牧之帆。今天的主角总算是到了。 她微笑着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跟随他的脚步踏入舞池:“你不怕传绯闻?” “比如?” “比如【花瓶卫碧傍上当红导演】,或者【卫碧自荐枕席热拥名导】?” 牧之帆揽过卫碧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难道不应该是【女神卫碧借酒夜袭,新晋小鲜肉导演难逃魔爪】?” 卫碧一愣,趴在牧之帆肩头笑出声:“……老牧,你的脸皮还能再厚点儿吗?” 牧之帆耸耸肩:“还笑得出来就好,我还担心你根本不敢出席。” 卫碧淡道:“有什么不敢的。” 现在的她已经并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了,十年前她只带了一张刻碟就到了环球影视,十年后的今天她只不过是把从秦则宁身上得到的东西尽数还给他而已,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离开环球。 牧之帆的声音懒懒地在她耳侧响着: “环球执行制片刚才与我接触,推荐了一个艺人给我,并告知我环球今年的投资计划收紧。我想,我坚持用你做女一,恐怕秦则宁会真的撤资。” “嗯。” 卫碧漫不经心应声,并不意外。 耳边响起了牧之帆轻轻的叹息声:“我们相识这么多年,《天生尤物》是我两年心血,不论我做怎样的选择,阿碧,我想你能理解的,对么?” “嗯。” 音乐与光影中,她发现自己真的有些醉了,倚在牧之帆的肩头本来昏昏欲睡,却忽然觉着背上有一点点焦灼的感觉,随着牧之帆轻轻转身,她意外地对上了秦则宁的视线。 他的眼里有一点淡淡的凉薄与嘲讽,与他满脸的温柔格格不入。 当初怎么没有发现呢? * 舞池中,灯光陡然转换,音乐骤停,数道刺眼的光华在衣香鬓影中流转,与此同时,支持人激情昂扬的声音在会场中响彻:“女士们、先生们,各位来自圈内的艺人朋友,各位媒体朋友,欢迎大家来到世嘉参加《天生尤物》立项发布会!” 晚会终于进入了正题。 卫碧挽着牧之帆的胳膊入了尊宾席,却发现冤家路窄,她的左手边就是陆雅安。原本以陆雅安的地位恐怕只能在后排围观的,不过很显然,今晚她的身份是秦则宁秦三少的女伴。有趣的是这位新晋玉女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居然还有空去做了个新发型,正巧和她一模一样,甚至礼服都大同小异,也不知道是哪个愚蠢的军师丢给狗仔的烂梗。 大概是想反衬她已经年老色衰,然后用换角落选打脸? 陆雅安身边,秦则宁淡然看着前方,像是感觉到卫碧的目光,他扭过头来,微微一笑。 卫碧默默地解开了礼服衣领扣子,扯下披肩,手指在发髻上摸索了一阵找到结点,轻轻一扯,及腰的大波浪便倾洒而下,盖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去了礼服肩上最相似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她撩起颊边长发,朝秦三少抛了个媚眼。 果然秦则宁微微失神,连陆雅安在他耳边耳语都似乎没听清,惹得新晋玉女面露不快。 卫碧哑然失笑。 她卫碧早年靠唱功出道,处处碰壁,后期转型靠刷脸,所向披靡。 陆雅安终于注意到了卫碧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卫碧莞尔一笑,当着她的面又解了一个扣子,一瞬间,典雅的礼服因为微露出的白皙胸线而透出了性感魅惑。就如同夕阳落下,妩媚的黑夜攀上枝桠。几乎是同时,数不尽的闪光灯亮了起来。 顿时,陆雅安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她之所以被称为玉女,很大程度上也因为……上围比较“真诚坦荡”。卫碧能解,她不能。她解了就真的要一马平川坦荡荡,风吹草低现牛羊了…… “老卫,你能含蓄一点吗?”隔壁的大导演“委婉提醒”。 卫碧面对完镜头,眼底的妩媚还来不及收敛,撞上了牧之帆一脸嫌弃的眼神,顿时咧嘴笑了:“我这是敬业。” 牧之帆盯着她的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老卫,不开心,别逼自己了。你这样撑着,只会让他越做越狠。” 卫碧的笑容僵住。 牧之帆说:“虽然你的演技没得挑,但是你别忘了,我是个导演。”他轻握她的手,“死心吧,你要心疼自己。” 卫碧撩发丝的手僵在半空,好久,颓然放下。 “没关系的。”她轻声说。对自己也是对牧之帆。 10岁以前,为了每一餐多一块“表现最佳小朋友”点心奖励,她牙疼得腮帮子都肿了也不和院长妈妈讲;17岁前,为了取得院里面为数不多的考取大学资格,她每天早晨3点起来在楼道温习直到胃出血住院被发现;17岁以后,为了秦则宁,她一步一步成为今天的卫碧。 可惜,“表现最佳小朋友”给了最小最白净的孩子,考大学资格被会哄得院长妈妈笑得前俯后仰的哥哥给抢了,秦则宁……秦则宁正全力以赴毁掉她。 她其实,已经倒霉惯了。 不差一个秦则宁。 只不过,她回过头望向秦则宁隽永的侧脸的时候,心跳忽然变得很慢。就像是几秒之间衰老了几十年。 秦则宁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回了头,看到她与牧之帆交叠的手,目光中又多了些深沉。 “下面有请《天生尤物》导演牧之帆宣布男女主演!” 灯光骤闪。 牧之帆在一片闪光灯中缓步上礼台,对着席位扫视一眼,微笑开口:“各位圈内朋友与媒体朋友,欢迎大家莅临《天生尤物》立项酒会……”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抗拒诱惑,尤其是娱乐圈这样的名利场。而在这名利场中,比起麻雀飞上枝头,人们更爱看凤凰变成落水狗。 卫碧知道陆雅安在看她,或许秦则宁也是,乃至于整个场内多少名的暗的娱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卫碧这曾经代表着天之娇宠的两个字变成一个笑话,等待她高傲的头颅卑微到尘土里去,被彻底踩碎碾压成最低下的泥巴。 在她的身旁,当红的新晋玉女陆雅安已经挂好最美的微笑,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看卫碧,眼睛里的星光璀璨得如同漫天的银河。 你自找的。 她微笑着做了个无声的口型。然后回过头去,把她最好看的侧脸展现给翘首以待的摄像机们。 卫碧眯起了眼睛等待。 “现在我宣布,《天生尤物》男主角,由宁亿出演。《天生尤物》女主角是……”牧之帆微微顿挫,目光掠过尊宾席上的每个人,最后落在了陆雅安的脸上。 陆雅安几乎是一瞬间微笑起来。 “卫碧。” 牧之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揶揄,满满的恶意。 一瞬间,掌声与闪光灯湮没。 卫碧优雅起身,向着所有的摄像机镜头露出了笑容。在她的身旁,陆雅安脸色惨白,瞪大着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了秦则宁。秦则宁不置可否,一脸深沉玩味。 卫碧拖着长长的裙摆缓步上台,连余光都没有分给错愕的某些人。 混迹娱乐圈十年,十年时间,有多少人虚情假意,就有多少人真心以待。她卫碧就算走到今时今日成为过街老鼠,也不是区区一个陆雅安就能扳倒的。 第3章 对垒 “看那只玉女的脸。”闪光灯中,某个知名导演青年才俊俯身拥抱他的女主角,用正好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嘲讽,“生活啊,就是这样残酷,瞧她那瑟瑟发抖宛若暴风雨中的小白花的模样,我见犹怜欸。” 卫碧站在礼台之上,用余光打量了一眼陆雅安。果然,我见犹怜。 牧之帆的拥抱点到即止,他松开卫碧,朝底下的媒体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顺带着朝秦则宁微微俯身,声音温和谦逊:“多谢各位媒体朋友的捧场,多谢环球影视的投资,多谢秦总对我的肯定与支持……” 卫碧木然着看牧之帆,一瞬间不得不疑惑,究竟是什么让当年那个羞涩少年长歪成了今天的衣冠禽兽的?牧之帆,他做事风格简直堪称猥琐流…… 时间啊,真是一把杀猪刀。 “下面有请我们的女主角!” 话筒被递到了卫碧身前。卫碧接过话筒,看了一眼台下神态迥异的人们,毫无诚意开口:“多谢各位媒体朋友的捧场,多谢环球影视的投资,多谢秦总对我的肯定与支持……” 台词盗版牧之帆的,结果是收获了大导演牧之帆一记鄙夷的眼神。 她笑了笑,提着裙摆微微鞠躬,低调退场。 在她身后,秦则宁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会场之中,说不出的阴沉压抑。 * 《天生尤物》女主角是卫碧! 一夕之间,新闻如同狂潮般湮没整个圈子,各大主流微博、门户网站的头条在5分钟后陆续更新,无数相关话题席卷而来,卫碧与牧之帆握手的照片以无法预计的速度迅速占领了所有主流媒体网络频道头条。 半小时后,某主流微博平台热门话题榜被刷新。 粉丝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许多营销微博却开始转发着恶劣的评论:哟,才被秦三少甩了,这么快又攀上高枝?卫碧“女神”,还真是“天生尤物”呢。 卫粉暴躁回骂: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家的狗!就你家主子那演技,也想染指牧导新戏?洗洗睡吧! 营销号冷笑:你们的女神背后干的勾当真当没有人知道? 卫粉嗤笑:那是你家主子想干没成功的事吧! 一时间,硝烟弥漫。 那时候,卫碧已经回到了住处。她卸下明艳的妆容,站在镜子前揉了揉浓重的黑眼圈。 镜子里的女人身材修长,体型优雅,即使没有妆容依旧称得上是美丽。 她默默盯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疼,连忙把隐形眼睛取了出来,打开了梳妆台上的抽屉,取出眼药水,往干涩刺痛的眼睛里滴了几滴。终于,刺痛得到了缓解,眼泪却顺着眼角往下掉,她伸手擦了擦,满不在乎地脱下了紧身礼服。 手机铃声响起。 卫碧光着脚跑去客厅,按下接听键。 下一刻,经纪人吴中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卫碧!你在搞什么鬼?不是说好称病不去酒会的吗?你这样做,让秦总怎么下来台?你是顺利成女主角了,可你别忘了你和我都是寄人篱下,他要弄死你和我那是分分钟的事啊我的祖宗!” “嗯。” 卫碧淡淡应声,端着手机来到了天台。 “事到如今,只能补救了。”吴中叹息,口气稍缓,“公司明年的立项还在拟定,为了你好,也为了秦导好,阿碧,你想个办法退出吧,我会尽量帮你找合情合理下得来台的理由……” “比如?” “你前年参加金像奖的那部片子片场不是发生过火灾么,就说还有后遗症,不适宜拍《天生尤物》……” “你是说,向公众宣布我因为火灾已经毁容,所以不能露出太多皮肤?” “阿碧,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始终还是环球旗下艺人,和秦总硬碰硬是什么结果,你和我都清楚的,不是么?” “嗯,是啊,我知道。” 卫碧笑了,倚上阳台栏杆。夜风吹动她的睡衣裙摆,长发垂挂下扶栏。 她当然知道和秦则宁硬碰硬是什么结果,她不可能支付得起天价的违约金,所以等待她的结果只有雪藏。 “你知道就好。” 吴中似乎有些心虚,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阿碧,你别太难过。” 然后仿佛逃跑似的挂断了电话。 卫碧盯着电话,看着它终于变暗了,这才回客厅取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在手里打着转,眯眼仰望满天星斗,居然尝出了一点久违的默契。 她了解秦则宁,就如同秦则宁了解她。 她从17岁出道至今,风光无数,最骄傲不过。人人都叫她别太难过,大概是因为人人都看到了她的狼狈。其实这份廉价的同情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秦则宁在用慢火来熬煮她的自尊,他要让她一步一步跪着向前,万劫不复。 如此妥协,怎能甘心? * 卫碧在住处睡了整整一天,让吴中的担忧彻底落实。 第二天,纸媒与视媒铺天盖地报道了牧之帆的新戏《天生尤物》由卫碧出演的新闻,与此同时,环球影视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新一年投资计划。其中本来用于《天生尤物》的投资被另一部同题材电影所替代。 电影已经公布,《青涩年代》,主演,陆雅安。 这简直是和《天生尤物》打对垒的架势啊! 嗅觉敏锐的娱记们兴奋地撸起了袖子要掘地三尺,把刚到环球大楼的卫碧围得严严实实。卫碧在保镖的保护下好不容易挤进了环球大楼,还没喘过气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衣着光鲜的不速之客。 歹势! 卫碧暗暗骂了一句。 “卫小姐,秦总已经等您很久了。”漂亮的助理moka笑容得体。 卫碧默默翻了个白眼,最终跟着moka进了电梯。祸不单行,居然在电梯里迎面撞上了陆雅安。 玉女陆雅安一身穿着定制的小礼服,脂粉极淡,撞见她后瞪大了眼睛,很快扬起了笑容:“碧姐,恭喜你呀。有了碧姐加盟,《天生尤物》一定会票房大卖。” 卫碧挑眉:“同喜。” 陆雅安羞赧低头:“对不起碧姐,《青涩年代》是则宁的安排,我……” 电梯抵达十七楼,缓缓打开。卫碧踏出电梯,熟门熟路地朝环球总监办公室走去,把脸色异样的陆雅安晾在了电梯里——如果撕破脸之后能够选择性失忆算是一项武功技能的话,陆雅安估计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可惜,她并不打算买账。 17楼总监办公室门打开,卫碧一步踏入。 办公室窗帘紧闭,黑暗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味。 “……你来了。” 一片昏暗中,秦则宁沙哑的声音响起。 moka似乎早有准备,退后了几步,掩上了办公室门。这下,整个办公室都漆黑一片了。 卫碧的眼睛不太好使,光源消失的一瞬间,她本能地捂住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脖颈落上忽然划过了一抹冰凉—— 那是秦则宁的手,轻佻地划过她的额头,落在了她的眼角。 “有黑眼圈,昨晚没睡好?” 卫碧干笑退了几步:“是呀,昨天《天生尤物》立项庆功会,我陪牧之帆去喝了几杯,大家玩得高兴不小心睡晚了。不过我今天并没有通告,黑眼圈只是小问题,不会影响公司形象。” “受伤了?”秦则宁拨开刘海,看到了前天的疤痕,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秦家二少似乎天生具备着这样的技能,能让人时刻觉着如沐春风,明明是幸灾乐祸的嘲讽,却偏偏听起来像情人间的呢喃。 卫碧又退后一步,身子却不由自主颤了颤。有很多次,她明明已经怒火中烧一触即发,却只要他一点点微笑,一声安慰,就活生生被顺了毛。只不过……现在再回首,却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明明已经撕破了脸皮,他居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她的怀疑,显然并不干扰秦则宁。 他的目光中带着柔和,还有一丝醉酒的微酣,轻缓的呼吸贴近了她的发梢:“吴中说你的烧伤也还未痊愈,既然受伤了,《天生尤物》的女一,就让给新人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下了,阿碧。” 最后一声阿碧,几乎是在喉咙地缠绵了无数个轮回倾吐出的。 “我拒绝。”卫碧想了想,淡道,“我与牧之帆有约在先。” 她的耳畔划过秦则宁细微的叹息声。然后,那只冰凉的手就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她的下巴,最后落在了她的脖颈上,骤然收紧! 卫碧的脊背撞上了冰凉的大理石,冷汗瞬间浸湿。 “阿碧,你向来很懂事的,不是么?” 懂事?卫碧想要冷笑,却因为呼吸不畅而只能拽紧了拳头。她小小喘了一口气,把脑袋中那些愚蠢的思绪甩脱掉,转手抓住了那只手腕,用力甩向身后的大理石! 秦则宁向来是个贵公子,虽然长得高大颀长,真的比起力气来未必是她的对手。他的身体被她带得踉跄了几步,纤白的手撞上了大理石,发出沉重的闷响。 “你做事,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秦则宁歪着头冷笑。 第4章 小小往事 你做事,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 淡淡的声音,带着一点点酒气,萦绕在卫碧的身侧,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时光倒流到了许多年前。 上一次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被几个不法之徒丢在昏暗的地下仓库里。 仓库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嚣张嘈杂的声音,那些绑匪正大声讨论着赎金的事儿。她在漆黑的仓库里摸索了好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昏睡不醒的秦则宁,却怎么都解不开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无奈之下,她低下头去,动了最原始的工具——牙齿。 黑暗中,秦则宁的呼吸停停顿顿。他的身体冰凉如雪,额头却烫得像是着了火。 她解了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披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秦则宁终于低声喘了几口气,醒了过来。 “你……” “我是卫碧。”她低声说,“我在车库看到了你被他们绑上车,偷偷跟了过来,结果……被发现了……” 秦则宁沉默,过了好久,才终于重重舒出一口气:“你做事,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 那时,卫碧并没有回答,一方面是因为她正努力和他手臂上的绳子厮杀,另一方面……该怎么和他说,因为她是因为一直期盼着音乐节上他亲自送上奖杯,被放了鸽子还是不甘心,特地去车库看看他来了没有呢?看到那可怕的一幕,看到他涉险,她的脑袋已经短了路,哪里还记得去想什么后果…… 秦则宁啊。 她趴在他的胸口歇息喘息,忽然觉得所有的惶恐惊慌都安定成了尘埃。 他美好得让她觉得自己卑微。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刚二十,从发丝到指尖都精致温闲,没有一点少年模样……她就像是一只在肮脏而冰冷的泥沼中寻找食物的水鸟,不经意抬头,看到了金丝万丈的朝阳。剩下的追逐,只是一种本能。她努力练歌,努力往上攀登,努力让自己变得所有人漂亮,比所有人能优秀……不过是想要稍微接近他一点儿,不再是云泥的天堑。 “如果这是你的老板的计谋,确实挺有趣。”忽的,秦则宁低哑笑出了声。 卫碧呆呆看着他,忽然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仓库中的温度越来越低。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小礼服,等到她哆嗦得开始发抖的时候,忽然想明白了秦则宁的话中意,顿时更冷了。 “我不是。”她小声说,“秦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一直很喜欢秦先生。” 秦则宁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她匆匆低头,脸上烧得几乎要冒汗了…… 寂静黑暗的仓库,最天真愚蠢的22岁,卫碧的故事伊始。 * 浓重的红酒味在密闭的房间里弥漫,空气中还流淌着一丝紫檀的香味。 沉默在房间中滋长。 卫碧眯眼看着秦则宁,一时间无法把他和记忆中的翩翩公子重合。他有着完美的侧脸,四分之一的日耳曼血液让他的五官比其他人要深邃得多,仔细想来,其实十年时间足够让一个温和少年成长为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了。 十年,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卫碧平静下呼吸,淡道:“前天狗仔拍摄到的顾少司在医院的照片,躺在他怀里的并不是我。上山取景途中车子故障,他的摄像发了烧,我借了衣服给摄像。狗仔拍到的是摄像,叫夏禾。” 秦则宁勾勾嘴角,活动了下撞疼的手肘,不置可否。 卫碧熟门熟路地打开了他休憩室中的酒柜,忽然发现那儿已经没有了她的杯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可爱的兔子耳朵牛奶杯,顿时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她在他的注视下神闲气定地蹲下身打开柜子,取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倒了酒,坐到就近的沙发上,眯着眼抿了一口。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秦则宁也取了茶几上一杯红酒,坐到了她的对面,“只是想与你谈一谈《天生尤物》的事,以及要告诉你,有关于你的经纪人轮换的事情。” “嗯?” “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艺人,吴中是在你事业的上升期配备的经纪人,他已经给不了你什么,我想是时候更换下公司的资源配备。” 卫碧神色不改,慢悠悠摇着酒杯:“嗯,我的新经纪人在哪里?” 秦则宁声音温和:“这个,你过几天可以咨询人事部,问一问是否招聘到新人。” 果然,还是被报复了啊。 卫碧笑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等行政处的通告下来,她成为整个环球笑柄的模样。只是,此时此刻她却已经不想计较太多,她闭上眼睛喝酒,等酒杯里的红酒见了底,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秦则宁笑了笑。 “是,秦先生。” 她淡道,精致的眼影与唇彩勾勒出美丽的光泽。 * 出了秦则宁的休憩室,晕眩的感觉顿时袭来。 电梯口,吴中陪着陆雅安走来。这一次,陆雅安连一个眼角都没有留给她,经过了她走向秦则宁的休憩室。吴中却没有办法路过,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脸上渐渐浮现了尴尬的神色。 “这么巧……”他局促难堪,“我……我也是替秦家打工,阿碧,我知道我……” 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卫碧虽然是他一手带大,却也给他带来了数不尽的名利。相较于其他当红艺人,她的职业操守和敬业心让他的工作一直水到渠成……卫碧,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艺人,如果不出意外,过十几年她可以从“碧姐”变成“卫老师”,等到她的年华老去,她会到达很多艺人抵达不了的高度,成为栽入娱乐圈史册的神话。 可惜她得罪了秦则宁。 即使她是环球的一姐,却始终还是仰仗于秦则宁的艺人。 现在的她还飞不起来,秦则宁可以轻而易举地折断她的翅膀。而他作为她的经纪人……他只是经纪人而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夫妻还能反目呢,他……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愧疚。 是的,愧疚。 真的愧疚,就算他已经在这圈内打滚十几年,心早已麻木,可是卫碧她…… “没有关系。” 卫碧笑了笑,路过了他。 看来,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经纪人调配令,她是最后一个。 “卫碧……”吴中似乎是想叫住她,却最终没有下文。 “摆什么臭脸!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一姐,还不是被秦少……”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嘘,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何苦呢?” “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张臭脸!好像全世界都只有她清高……” 卫碧有些头晕,路过楼道中央巨大的显示屏的时候,依稀看到上面放映着一个se与环球的合作项目。上头新晋的女演员眼神纯真,吹弹可破的皮肤,漆黑顺滑的发丝几乎要垂挂到膝盖……娱乐圈就是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燕肥环瘦,美不胜收,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漂亮的优秀的人在你的身后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你脚下小小一块浮木。当初她也是拼了性命往上攀爬,只是为了想要让他放多一点目光在自己身上,现在看来,却好像是一个笑话。 她一手撑着墙壁缓了好久神,才终于让思维清晰了些,踩着12公分的细高跟往自己的休憩室走。虽然她并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有享用的资格,不过相信秦则宁的手脚应该还不至于那么快。至少,她可以去卸个妆,好好休息一小时? 眼睛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她洗了个澡,卸下脸上的妆容,素面朝天钻进了内间的小床,还没来得及入睡,电话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狼狈接起电话。 “喂……” “你昨天为什么没有来医院?”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的。 卫碧一愣:“对不起,我这几天不是很方便……” 电话那一头久久地沉默。 卫碧原本昏昏欲睡,渐渐地也清醒了过来,有些讨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晚上我让助理去取,好么?” “我必须看到你的近况才能做定夺。” 卫碧苦笑着答:“我……我没有办法呀,这几天的情况,您也应该了解了,我实在是……□□乏术。”但凡稍微关注点娱乐圈的恐怕都会知道这几天她的狼狈不堪,哪里还敢去公众场合晃悠? “卫碧!”电话那头的声音严厉起来,“明天傍晚我等你,或者晚上也可以,你必须给我到医院来!” “可是……” “卫碧,你真的想变瞎子吗?” 第5章 神话 在那之后,卫碧终于得以阖眼好好休息。 好几天来的疲乏在听见电话被挂断之后的嘟嘟声后彻底爆发,席卷了她的身体。身下的床仿佛成了一片湖水,她乘着松软的棉花漂浮在湖上,过不多久,棉花被水浸透,她被汗濡湿,整个身体和意识都托拽着她往深处沉去…… 懵懵懂懂间,她看见湖水的尽头有一方斑驳的栏杆。一身t恤长裤的短发女孩紧紧拽着手里的布偶,两眼通红,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白裙子的小姑娘哭肿了眼睛……慈祥的妈妈摸着短发女孩的头,微笑着说:你看,姐姐在生病呢,小碧应该照顾姐姐呀。 事过境迁,十六岁的少女呆呆坐在破败的石阶上,年迈的老妈妈坐在她身旁,红着眼睛摸她的发丝。她说:阿碧,你是最优秀的孩子,你还会唱歌,即使不上大学,依旧能够活得很好,可是你承明哥哥是个只知道念书的书呆子,他不念书,可就毁啦…… 卫碧呆呆看着少女埋头哭了起来,想要去触碰她的肩膀,却在那一瞬间陡然惊醒。 一身的冷汗。 电话不依不挠地响着。 上头反反复复闪动着一个名字。 卫碧不太看得清它,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只好先按下了接听键:“喂,请问……” 一瞬间,电话那头慌乱的声音炸响:“阿碧!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在哪里?有网络吗?有电视机吗?” 这声音,是吴中? “……有。”卫碧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别上网!这几天不管你在哪里……对不起阿碧,我并没有和你共进退……我现在并不能插手你的事情,但是相信我……相信我不会害你!不管你在哪里,千万不要出门!” “我在……” 电流声戛然而止。坚持了一个昼夜的手机终于彻底耗干了最后一点电量。 这是卫碧第一次听到业内的老油条吴中慌乱成这样的声音。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好在,休憩室里配备了一台笔记本,她犹豫着开机,连上网络,随手抿了一口水,才随便输入了一个主流网站的地址。 头版头条,一张鲜艳的照片置顶平铺了大半个版面,血淋淋的标题张牙舞爪: 【卫碧身陷艳照门,环球方至今无回音。】 消息的源头是某个微博大v,在他置顶的微博上放了一张卫碧的照片。那一张照片上,卫碧红肿着眼睛,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像是被人扇了巴掌留下的印记。她的身上只披了一件男士西装,西装下的白色连衣裙已经破损得不成模样,抓着衣服的手臂□□在外面,手臂上爬满了擦伤与瘀痕,而她窈窕的身姿,与几近完美的脸却让这一切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照片里的卫碧在微笑。 卫碧愣愣看着电脑屏幕,手一松,手里的玻璃杯落地,粉身碎骨。 剧烈的刺痛席卷而来,她几乎是一瞬间捂住了眼睛。 那张照片……那张照片………… 整个网络媒体炸了。 最近的娱乐圈一直风波难平,但是之前的所有新闻都在这一张照片面前化作了泡沫,所有的网媒正在以疯狂的姿态转载这这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无数记者疯狂地搜寻着当事人,全线娱乐杂志紧急撤下原本的专版和头条,地毯式搜寻这一次事件的源头…… 卫碧是什么人?17岁歌手出道到今十年,从歌手到演员,她几乎是一路亨达所向披靡,就连最脾气古怪拽得不可一世的名导都能低声下去去请她出镜……所有人都知道她背后的人是环球少东秦则宁,可这丝毫不影响她成为娱乐圈的标杆性人物。 十年来,光华鼎盛,无与争锋。 而现在,那一张伤痕累累、衣不蔽体的照片,让这个几乎在云端的人狠狠栽倒在了地上。 绯闻?不,这已经不是绯闻,已经是足以让与她相关的很多人倾家荡产的丑闻! 主流微博的热门话题以图榜式越近着: 【惊天丑闻,卫碧被爆[裸]照】 【新一代艳照门,女王居然爱好[哔——?]】 【被甩在先,果照在吼,女神彻底沦陷】 …… 卫碧死死盯着那一张照片,几乎要把电脑屏幕盯出洞来。她的手在发抖,触摸到屏幕的时候指尖传来一点点涩痛,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原本身上就已经是处处刺痛…… 那张照片……它怎么可能还在这世上?七年前……七年之前,秦则宁已经把所有的见证者都封了口,收回了所有胶卷底片进行销毁!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出现?! 为什么偏偏会是它? 卫碧蜷缩了起来,用手抵着胃,等呼吸缓过来,拿起电话拨通了环球的行政科。 电话在很久之后被接通,行政小姐温柔的声音响起:“您好,这是环球影视内线电话,行政科,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我是卫碧。请问,我的新经纪人什么时候可以到位?”绯闻爆料的24小时是黄金期,如果不能在24小时内解决,后续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而现在这个程度的绯闻,必须要请公关团队了…… 行政小姐一阵沉默,声音带了尴尬:“对不起卫小姐,招聘工作还在进行……第一批面试者是下周一面试,您……请您再耐心等一等……”话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显然是心虚得厉害。 “没有候补的么?” “……没有。” “吴中呢?” “吴先生跟着陆小姐去赴通告了。” “那……” “对不起卫小姐,您……”行政小姐支支吾吾,“您是不是,直接联系秦先生?” “……我明白了。” 早该明白的。 卫碧揉了揉眼睛,发了好久呆,才茫然拨通了秦则宁的电话。 电话接通。 她听见了自己木然的声音:“照片,你放的……对不对?” 电话那头只有淡淡的呼吸声。 卫碧死死抓着电话:“秦则宁,你明明知道那张照片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下被拍的!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不可以……” “我可以。”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响起了秦则宁温柔的声音。 卫碧忽然清醒了过来,挂断电话,捂住了眼睛。 * 彼时,环球影视高层的办公室内,阴暗密闭的空间。 环球总经理特助moka小心地把咖啡放到了茶几上,目光扫到沙发上的光亮,微微一愣:沙发上放着一个平板。屏幕上大大的“卫碧艳照门”字样张牙舞爪,鲜红的字体下面是半张照片,虽然只露到胸,但是却已经性感得让她咽了一口口水…… 放着这样的尤物不要,喜欢陆雅安那个只会扑闪着大眼睛的齐刘海平胸竹竿,真是…… 霸道总裁癌晚期症候群患者啊! 精明能干美貌与温柔的化身女超人moka默默在心里比了一个中指,踩着细高跟扭向窗边,细声细气说:“秦先生,发布会相关已经准备完毕,但是否需要进行,公关部与运营部还在等您的最终答复。” 秦则宁头也不回,声音淡淡的冷:“按计划发布。” “……是。” moka轻叹一口气,收拾了文件出门,临走回眸看了一眼: 窗帘的缝隙中,一抹光亮跳跃着落到了室内绿植的叶面上,风吹动窗帘,光影摇曳。秦则宁伫立在窗边,面对着的是大楼对面卫碧的休憩室。 她终究没忍住,轻声开口:“秦先生,卫小姐……似乎身体不适。”昨天匆匆一面,虽然她的妆容精致无暇,可是同为女人,她看得出她妆容下的憔悴。卫碧的身体状况不太好,这时候召开发布会……有些太残忍了。 “这似乎不是你的职责范围。” “对不起,是我逾矩。” moka一愣,最终叹息退出房间。 卫碧也算是人中龙凤,如今就要被从云端拽落踩进泥土里。不知道耀眼骄傲如卫碧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 中午时分,环球召开新闻发布会,对艳照事件进行了简单的解释,说是因为拍戏受伤的关系,并表示卫碧因为近日来心情焦虑导致抑郁症复发,未来将出国治疗休养。 休养=没工作。一个艺人没有工作,要比普通人失去一份工作更加惨烈,他们往往找不到第二份职业了的,所以,休养基本上等于成了弃子。总有一些励志故事发生,可是相较于每一年的被雪藏人数,励志故事实在是太少了。 于是,所有都明白了,卫碧要被雪藏了。 微博、贴吧、各大论坛,卫碧原有的粉丝还在震惊之中,卫黑们弹冠相庆,掐架的看热闹的冷嘲热讽的,无数人入了战场,信息以秒为单位急速更新着,无数不堪入目的羞辱与嘲讽占领了原本和睦的网络空间…… 天哪,卫碧…… 卫碧的贴吧里,十年的老吧主已经无法收拾各路谩骂的帖子,投诉无门,挣扎无望,无奈之下置顶了一个新帖:论坛、微博,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供你们议论,求求你们,不要那么残忍…… 卫碧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十年矜矜业业,不该因为一张照片就换来这样的结局。这里已经是最后一片留守地,求求你们,不要这么残忍。 可惜,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莫过于哀求。 几个小时后,贴吧彻底沦陷。 卫碧神话,告罄。 第6章 女二号 每个时代都有神话,每一个神话都悬挂在高高的云端。 属于卫碧的神话,从这一天起变成了笑话。 几天之后,她理论上的经纪人在两天之后登门。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卫衣卫裤,一副金属框架眼镜,脸上密布着红晕,豆大的汗珠几乎要发鬓濡湿了。他带着一点怯生生的稚嫩,小心地打量着她:“卫小姐,你好,我是你的新经济人,我……” 卫碧迟疑看着他:“……你?” 居然是不久之前害她额头开花的那只笨狗仔? “……是!”年轻男人迅速低头,抓耳挠腮,“对、对不起,上次把您撞了,我……我以后会好好工作!我叫……我叫周礼……” 卫碧失笑:“据我所知,环球似乎并不招收有娱记工作经历的经纪人。” 周礼小哥的头埋得更低:“对不起,对不起……” 他这副模样哪里像经纪人,比最鲜嫩的助理还不知所措。 卫碧眯着眼看他,勾了勾嘴角。如今她已经被名义上“带病休养”,实则是冷藏了,偏偏还背着巨大的黑料,但凡圈内人还有哪个敢接她这个烫手山芋?恐怕是因为实在没有人应征,才别有用心地安排了这个前任娱记当她的经纪人吧…… 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现在的情况,有没有经纪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继续回去补一觉,却被满脸通红的周礼小哥拦住了去路。 “卫、卫小姐,环球的年度盛会就要开始了,一般……一般在这之前,运营部会安排新一年度的计划,会有很多新的代言计划!” 卫碧眯眼。 周礼紧张得汗如雨下:“我、我知道卫小姐您之前因为……的事情,有部分代言和片约暂时搁置,但是、但是……” 卫碧笑了,直言戳破他:“不是部分,是所有;不是暂时搁置,是被告违约索赔,直接被飞。”艺人形象也在代言与片约的条款之内,过去的一个月,她已经把之前十年积攒下的心血耗费殆尽,没有被索赔而只是被解约,已经是万幸了。 周礼红了眼圈:“卫小姐……” “回去吧。” “卫……” 卫碧阖上了房门。 不是她残忍,只是周礼,他的用力争取只会让整个事件变得更加难堪和困顿。她走到今时今日,并不仅仅只凭借着这一张脸,更加仰仗的是圈中人脉。如果只是因为一起艳照事件,那未免太小看了她这些年攒下的情分。恐怕,秦则宁还在其中做了些什么,才让那些人直接向公司提出解约,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给她。 既然如此,何必自讨没趣儿? 横竖饿不死,当不如当一个大假期。 可惜,她终究是小看了周礼。 这一个前任小狗仔似乎有着充沛的精力,天天早晨到她的公寓报道,喝完她的咖啡,向她汇报自己一天的行程,以及近来哪一个导演打算做什么新戏,是否有合适她的角色……一次又一次,每次他都满怀希望出发,最后灰头土脸归来,却偷偷看着她的脸色,不敢据实相告,千方百计替导演的拒绝找理由…… 卫碧有些看不下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迂回劝他:“没关系的,我不难过,你可以……唔,每天来陪我喝咖啡?”反正环球照付工资…… 周礼眨了眨眼,又红了眼眶,最后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他们、他们太仗势欺人……” 卫碧笑了,伸手摸了摸周礼毛茸茸的脑袋。 他终究是太年轻,年轻得相信这个圈子里居然还会有所谓的公平。 …… 神奇的是,小周礼并没有放弃,他越挫越勇,几乎要把娱乐圈给翻了个个儿。 两周之后,周礼兴奋的敲门声响彻了半幢公寓楼—— “阿碧姐——碧姐!我找到了一支mv!” 卫碧泡咖啡的手抖了抖,打开门,看见了周礼亮晶晶的鼻尖,还有他自然卷的棕色头发。一瞬间,居然有一种养了一只小泰迪的错觉…… ……欸? * 黄昏来临时,卫碧化了妆,戴了假发和墨镜,低调赴约。 好在天色将晚,蹲守了半个月的狗仔们终于不耐烦地撤退了大半,她从地下车库绕行楼梯,最终从与公寓相连的购物商场混了出去,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抵达目的地。 咖啡厅的包厢内,一个年轻的男人早就守候,见她进房,助理扬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没想到卫小姐真的会来,真是荣幸。我是andy。” 卫碧勾勾嘴角,接过侍者手中的咖啡,懒散倚到了沙发中。 “se的?” andy笑了,笑容有些狰狞变味:“想不到卫小姐居然还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真是受宠若惊。” 卫碧视若无睹,咧嘴一笑:“嗯,我这人比较记恩,a……什么?五年前的金曲奖,如果不是您照顾有加,舍己为人,也不会让我冠军之路如此□□迭起。大恩不言谢,铭记于心。” 顿时,andy的脸黑了。 卫碧满足地抿了一口咖啡,真诚道:“这次又要承蒙照顾了。” “你……”andy大概被她的厚颜无耻堵着了,一时急喘了几口气,才缓缓道,“卫小姐真是风趣,过去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不过相信卫小姐近日来比较清闲,我这里倒有一份不错的合约,就是不知道卫小姐肯不肯赏这个脸。” 卫碧眯眼看着andy,嘴角的微笑微微收敛。 andy是什么人她当然记得的。五年前,她代表环球参加金曲奖的选拔,一路劈关斩将,以最高分杀到了最后总决赛,所有人都知道,她将是最后名至实归的金曲皇后。结果,最后决赛评分制中,所有评委给了全场最低分,而得到第一的是一直不被看好的se艺人宋绾。一时间舆论四起,硝烟弥漫,持续半个月的昏天黑之后,秦则宁设计施压,终于被爆出了se运营主管andy行贿不成威胁评委的惊天黑幕。最后,宋绾被冷藏,andy被免除主管之职,一场闹剧反而成就了她卫碧皇后桂冠。 某些方面讲,他的确是她的恩人,如果没有他,不会有她和秦则宁的共患难之夜。 “卫小姐以为如何?” andy把一份文件推到了卫碧面前。 卫碧一眼扫过,勾起嘴角。 这是一份mv合约,曲子是se的一哥顾少司写,mv则是由环球制作。里头讲的故事有趣得很,天真烂漫的少女歌者遭遇了狂酷拽的总裁,少女与总裁一见钟情,渐渐深爱,结果半道杀出了喜闻乐见的总裁恶毒未婚妻…… “我是未婚妻?”卫碧低笑。 andy干笑:“很合适,对不对?” 卫碧真诚点头:“我最喜欢恶毒女配了。” andy大笑:“我本来还担心卫女神不肯屈就我们这女二号,看来卫小姐是知进退的人。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那么少女歌者是……” 她阖上合同,忽然发现扉页上清清楚楚地标注着项目:《青涩年代》。 顿时,她默默地在心里把周礼这只不靠谱的泰迪狠狠掐了无数遍。 这特么是秦则宁用来哄陆雅安的那部剧的主题曲! “碧姐!” 说曹操曹操到,欢快的声音由远而近,小鸟一样地飞来。 卫碧一阵头痛,果然看到一袭白衣的娇小身影款款而来——陆雅安,不管之前有多剑拔弩张,她总能选择性失忆,这也算是特殊才能吧? 陆雅安一把抱住了卫碧的胳膊:“碧姐,你能答应参加我的mv真是太好了!哈哈,我原本还在担心你心情太差……” 卫碧干笑,不动神色地抬起头,果然看到陆雅安的身后跟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秦则宁。 他正静静看着她,目光温和,如同很久之前那样,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决定。 卫碧与他目光相对,朝他微微笑了笑,接过了andy手里的笔,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落定的时候,她仿佛听见了自尊被碾踏过的声音。 半个月的雪藏,照片被曝光,她曾经头痛得快要晕厥,却已经活生生逼自己去忽略那些事了……可是现在在他的目光之下,她还是听到了一点点城池崩塌的声音。 她站起身来,缓步朝外走去。 “阿碧。”忽然,秦则宁出了声。 卫碧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 片刻之后,秦则宁淡道:“我以为,你的骄傲会更值钱一点。” 卫碧轻道:“我哪里有骄傲的资本。”如果他以为的骄傲是在经历这些之后关起门来,把曾经的辉煌装裱到墙上,那么他实在是不够了解她。她的确曾经站在最高的地方,现在一脚踏入了泥沼,丑闻、艳照、脏水,这一切的确让她狼狈不堪,只是那又如何? 反正她向来厚颜无耻,受得起当年的辉煌,当然经得起如今落魄。 权当是识人不清的代价。 只不过,用这样手段的秦则宁,却真正让她看不起了。 也许是她太过陌生的目光,让眼前的上位者感觉到了新鲜,他忽然笑起来,眼角流露出一点点昔日的温存。他说:“阿碧,你宁可自取其辱,也不肯去求助陆筝?” 陆筝? 关他什么事? 卫碧有些疑惑,却完全没有询问的*。她踩着细高跟往外走,听见了身后的声音:“雅安是新人,你作为前辈,多多提点。” “当然。” 卫碧笑了,作为“前辈”,指点新人的确是她的义务。更何况这项目还是andy的。 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不是么? 第7章 青涩年代 即使接了《青涩年代》的mv项目,雪藏却依旧没有过去。 周礼大约是内疚难耐,一连好几天没有上门。 卫碧不以为然,只是窝在小小的公寓里,用心查阅关于《青涩年代》的资料。这一部剧秦则宁可谓是下足了血本,为了拉动最大的受众群体,不仅邀约了se一哥顾少司做男主,在启动之前买了一张他的单曲碟,更加启动了国内罕见的即时拍摄播出模式,以周播形式最大程度上满足受众群体对剧情的需要…… 导演是周仲元。 看到导演名字,卫碧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周仲元今年快要60了,是导演圈里的泰山北斗。他的名字不仅代表着票房和口碑双赢,同时也代表着他对演员的挑剔苛刻。 她当年被人人夸赞颇有演技天赋,却仍然在周仲元手下被骂得狗血淋头。更何况陆雅安不过是个新人?秦则宁急着捧红陆雅安,却选择了周仲元,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则宁与陆雅安的绯闻渐渐有盖过艳照事件的势头。媒体上三天两头报道的不外乎“秦少携玉女驾车夜游”“陆雅安或成秦氏环球少奶奶”“郎财女貌新cp出炉”。 可惜秦则宁面对媒体,却始终不否认也不承认的原则。 直到《青涩年代》立项发布会上,无数闪光灯戳向秦则宁,他才对着媒体微笑解释:“陆雅安是环球的新人,也是公司打算栽培的新秀,希望各位不要人云亦云,毁了她大好前程。” 言下之意,是否认了情侣关系。 这简直是打脸,谁不知道陆雅安已经对外几乎要承认了! 电视屏幕上,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陆雅安在那一瞬间脸色微微挂不住了,却仍然死活挤出一抹笑来。 有胆大的娱记把话筒戳向秦则宁:“那么请问秦总,对于卫碧,您是否与她有过过往呢?” 秦则宁的目光透过镜头,温温凉凉的。 却始终没有作答。 电视机前,卫碧抱着酒杯看着他的目光,笑得欺负后仰。周礼小心地把她丢弃得散乱一地的纸张一张张捡起来,望向她的目光中□□裸写着“该不会气傻了吧”的担忧,他拿过遥控器,按下了关闭键。 卫碧:…… 周礼咬牙,气鼓鼓。 卫碧笑了,又打开了电视机。 周礼小心问:“阿碧姐,你真的已经放下了?” 放下?卫碧仔细想了想,盯着屏幕上秦则宁隽秀的脸,缓缓摇头。 “那……” “没关系。”她轻道。 放下不放下,都没有关系。只有还没有受过伤的人才会觉得放不下是痛苦,放下才是解脱。其实,当你习惯了得不到,放不放下都没有关系。 她微笑道:“你说,上次是陆雅安坑了你?” “是……”周礼眼圈又发红,“上次她只告诉我是顾少司新单曲的女角……” 卫碧朝红眼圈的小泰迪勾勾手指:“想不想坑回来?” * mv拍摄的约定日终于到来。 卫碧已经没有了助理,出门之前的着装是她自己操办的。她在镜子前站了许久,卸了脸上的妆,又从柜子底翻出了一套运动型卫衣,想了想,摘除了假发和隐形眼镜,戴上了一副框架眼镜。 还缺点什么呢? 她在镜子前抓耳脑袋,最终跳了好几下,把柜子顶层的鸭舌帽拿了下来,往脑袋上一罩——顿时,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卫碧: 短发,弯弯的眼睛,中规中矩的框架眼镜下是略显苍白的瘦削脸庞,简单利索的碎发贴在耳旁,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毛茸茸的。 “阿碧姐,我准备好——”周礼冒冒失失推开房门,声音却活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底。他的目光像在看怪物,颤抖的眼神从上到下把卫碧扫视了一个遍,最终干涩开了口,“头、头发……” 卫碧笑了:“之前都是假发呀。”要是每次换发型都是真发,那恐怕早就秃头了。 “你你你……你看起来……” “很老吗?”卫碧回头看镜子。之前环球对她的包装从来都是*成熟风,她从出道第二年就开始浓妆艳抹,短裙长腿打扮了,老实说,其实她也不确定是否还有这样打扮的资历…… 周礼小哥猛摇头:“不不不……不是!很年轻,可……可你不是已经……” 卫碧瞬间明白了他的压抑,憋笑问:“小周礼,你几岁?” 周礼满脸通红:“二十七,今年刚刚研究生毕业。” 卫碧:“……”真没看出来! 她想了想,郑重道:“周大哥,你好。” 周礼:“………………” * 卫碧今年二十六。 她现在的模样大概像极了某个明星的小助理,没有人会把她和卫碧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很少有人会把明星公布的出身年月当真,人们总以为她已经年纪不小却风采依旧,却很少有人记得,她红极一时的时候不过虚岁十七,即使是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六。 抵达拍摄现场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引起娱记们的主意,轻而易举地就穿行过了包围圈。一路上,倒是有几道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却并没有异样。 卫碧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进了化妆室,被工作人员拦在了门外:“你好,后台暂时不方便让人进去。” 那人显然没有认出她来,他正心不在焉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卫碧还来不及解释,就听到里头传出一个苍老暴躁的声音:“你不要告诉我什么合约不合约!我的合约上要求的是配备一个有一丁点演技的女演员来!不是让你们给我去大街上拉一个女人!” 有人小声解释了什么,却仿佛是火上浇油,老头儿的声音更大了:“别跟我说只是mv!我不答应!告诉姓秦的,老头儿我不差钱,赔款就赔款!” 又是一阵静默。 然后,里头“砰”的一声巨响,老头儿的声音快要掀破房顶:“那叫有一丁点演技吗?!那个丫头除了眨巴眼睛还会什么?啊?!我要一个眨眼睛的,我干嘛不去找一匹马啊?人家比她眼睛大多了水灵多了!” 噗…… 卫碧喷笑出声,拉开房门想要进去,结果工作人员却死死抵着门。 “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卫碧摘下了鸭舌帽,盯着他的眼睛,冷道:“我是女二号。” “编什么编,女二是卫……”那个人忽然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 卫碧推开他的手,拉开了化妆间的门。顿时,被无数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有人疑惑,有人震惊,有人的目光像是在看怪物。 “你是谁,出……” 有个人叫出声来,结果被身旁的人狠狠拽了衣角。 “周老,好久不见。” 卫碧笑眯眯绕过地上横七竖八文件,来到最里头的老头儿身边。 老头儿正在吹胡子瞪眼,斜睨了她一眼,冷飕飕道:“哟,卫碧啊,难得洗干净脸了啊,怎么改邪归正不走夜店范儿了?就你那演技也就拼死混个三流末,早洗干净了还能去个乡村大剧院里的花瓶村花。” 卫碧:“……” 几年不见,差点忘了周仲元的功力了。 周老头儿一脸呵呵相:“你来干嘛?没见我正和环球讨教艺术么,冒冒失失的!” 卫碧丧权辱国地低头,讨好笑道:“来参演您老新剧的mv女二。” 周老头儿眯起眼睛,凌厉的目光一寸寸打量过卫碧的脸,嘴角勾起疾风的笑,指着她对环球运营部小主管说:“我要求不高,就这种三流末的就勉强可以了,脸比村花好看点就行,按照这种配置来一个,我就勉为其难开拍。否则,免谈。” 周老头儿相当有气节地走了。 留下一干人等在化妆室里面面相觑,面如死灰。 “三流末演技,村花级脸”的标配卫碧恬不知耻权当夸奖,目光扫遍每一个人的脸,享受了一阵子他们见鬼似的表情,心满意足地在化妆间里找了个空位,又戴上了鸭舌帽。 沉静。 忽然,化妆间内间的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头出来,死死定了卫碧一眼,气呼呼甩门而去。 “陆小姐——” 噗……陆雅安。 卫碧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陆雅安被秦则宁捧出来的媒体形容为“天资聪颖,演技卓越,最有价值的新人”,恐怕早就以为自己演技了得了,结果却撞上了喜欢当面把人踩得稀巴烂的周仲元…… 卫碧很想捧一盏蜡烛给她。 * 也不知道秦则宁给了周老头儿什么允诺,mv项目最终还是照常启动。 下午2时,卫碧坐在化妆镜前,一点一点重新变回了原本的她惯常的成熟妩媚风,结果,上最后的定妆粉的时候,周仲元出现在了她身后。 “重画。”周仲元冷道。 “可是,人设方面是……” 周仲元显然心情不佳,直接翻了个白眼:“谁规定未婚妻就必须是一脸妖精样?我想要的效果是刚才的卫碧,你只需要稍加修饰就可以了。村花样挺好。” “……是。” 周仲元愤愤不平离去。 村花卫碧在镜子前笑弯了眼。 第8章 昔日 片场安排在w市的大剧院内。 因为导演是周仲元,《青涩年代》的mv拍摄举步维艰,整个片场维持在高压氛围内,从摄像到演员,甚至是打光师,每一个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过这其中最凄惨的要属陆雅安,整整两个小时,不知道被骂了多少声“你出去换一匹会眨眼睛的马吧”,到最后,陆玉女的眼圈红了又红,已经无法拍摄了…… 卫碧这个女二号比较幸运,勉强以“三流末的演技,村花的脸”入了周老头儿的眼,早早拍完了自己的戏份,站在场外看周老骂人。 终于,陆雅安情绪崩溃,被拖到了化妆间里。 卫碧端着小周礼买来的奶茶,闲闲得站在一旁,一不小心与周仲元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卫碧:…… 周老头儿嗤笑,点了一根烟,朝她勾勾手指。 卫碧很狗腿地凑了上去,笑眯眯坐到他身边去:“周老有什么指教?” 周仲元干笑:“卫丫头,你最近的事可热闹得很,你是真不打算在这行混了?” 卫碧干笑:“我也不想啊。” “你不想?你不想还一点都没澄清?你在这圈内也不是雏儿了,你现在这个状况,我就不信没有人挖你,你就真落魄到去抢个脑残剧mv女二?” “……” “五年前拍《锦凰》,我劝着你换风格跟我混你死活不从,宁可违约也要留在环球走你的丑八怪道路,现在你这副打扮来,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 “为了秦则宁是么?卫丫头,你何必掉价到这份上。” “周导什么时候改行做娱记了?”卫碧变了脸色,声音冷淡下来。 周仲元胡子一翘一翘:“你看看你,随便说你两句你就原形毕露,你果然不是真心爱老爷子我,还装那么柔顺乖巧,哼!” “……” 周仲元摇头晃脑,悠哉哉游荡到了片场:“那匹马怎么样?哭完了没有?5分钟内让她出来!” …… 卫碧隔着吵吵嚷嚷的人群看这世界,耳边回荡着周仲元的笑声,忽然觉着这一切似乎真的是一场闹剧。而她正在这一场闹剧的中央,画着鬼脸,穿着炫彩的衣裳,偏偏她还高仰着下巴,守着难以言喻的尊严底线,又可笑又可怜。 她正走神,导演助理匆匆而来:“卫、卫小姐,周导请您过去一下。” “怎么了?” 助理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说来话长……” 卫碧疑惑地拨开人群,进入了拍摄圈,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她虽然早就领略过周仲元在片场的杀伤力,没想到时隔几年,他年纪越大反而越加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剧本要求还是怎样,陆雅安已经面如死灰,精致的妆容被眼泪模糊得一塌糊涂,哭得是梨花带雨。 “卫碧!你来让这匹马看下什么是三流演技!” “……” 卫碧讪讪接过了剧本。剧本中的桥段挺简单,少女歌者对男主一见钟情,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他,懵懂的爱恋夹带在歌曲中,每一次见面她都雀跃不已,却偏偏不敢去触碰男主。终于,在第一次演唱会中,她对他唱出了心声…… mv并不需要多少对话,而是通过场景的切换与单纯的肢体语言来表现剧情,其实对演员的要求非常高。 陆雅安的啜泣声渐止,复杂的目光一寸寸略过卫碧的脸。 所有人都在静待。 卫碧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儿,听见“”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瞄了一眼面前席位上的男主角,低下头轻轻哼唱起了一些简单的曲调。音乐声渐起,她的乐感很好,轻而易举地就跟上了调子,缓缓地变换了一些站位与姿势,最终回头看了一眼镜头,抓紧了手中的话筒,整个人都僵直了起来—— “卡……卡!” 慌乱的声音响起。 盯着监视屏的副导演慌忙喊停,却发现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发呆。 的确,他也在发呆。 也许是因为饱受了陆雅安的荼毒,更因为他刚刚才发现,卫碧居然把本来会要求几个场次要求切换的镜头连贯着完成了。 镜头的最后,卫碧僵直的身影与微颤的眼神,仿佛是跨越了无数人群终于找寻到了心上的那个人,欣喜而又内敛,却因为年龄太小少不更事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绚丽的灯光,微显成熟的装扮,眼神却直率坦然得近乎冒失。 这真的是卫碧吗? 周仲元坐在监视屏后回放着卫碧的表现,从鼻孔里不屑地挤出一声“哼”来:“你连着完成需要剪辑跳跃的部分,就不怕影响构图?自作聪明!轻率!愚蠢!别以为你表现得有多好!三流末!”他翻了个白眼,扭头看陆雅安,“照着学。” 这就是说很满意了。 卫碧了然,笑容才到一半,却猛然怔住——为了更好的舞台效果,舞台上被打了光,其实她根本看不清台下坐着的男主角。而现在,灯光打亮,她才发现台下坐着的根本不是mv的男主角,而是……秦则宁。 他到底什么时候和男主角交换的? 还是说,一开始坐在那里的就是他? 他的目光淡淡的,堪称温柔。 卫碧只觉得浑身发冷,正想下台,却被陆雅安的助理拦住了去路。他目光闪烁,问周仲元:“周导,她的表演好在哪里?在我看来,她甚至没有看一眼男主角,谈什么喜欢,根本没有感情。” 周仲元冷笑。 助理汗如雨下,小心回头看了一眼陆雅安,又道:“周导偏心似乎偏得有些不好看了。” 这真是睁眼说瞎话了。场上的人面面相觑,最终报以同情的眼色。 周仲元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副导演吓得赶忙按住了他,匆匆解释:“陆小姐要是好奇可以过来看一看,卫小姐刚才虽然并没有去看男主角,但是每一次走位,男主角都是在她180°视线范围内的。” “那又怎样?” 副导演干笑:“也就是说,不论她变换了几次姿势,男主角永远在她的余光范围内。这并不是巧合,而是卫小姐有意为之的情感表现方法。” “这算什么表现方法?” 卫碧已经不想在这样难堪的氛围里待下去,她匆匆下了台,却依旧能感觉到脊背上有灼烧的感觉,跟随着她走出了好远的距离。 她远离人群,狼狈撤离到了盥洗室,把脸上的妆容尽数卸了个干净,心情却一时半会儿难以平复,难堪的情绪就像是蚂蚁一样攀爬在她身上每一寸皮肤。 是的,难堪。 比艳照还让人难以承受的羞辱,是把自己曾经的愚蠢表露在那个人面前。 “为什么不看我?” 轻缓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卫碧的忽然僵直了身体,良久,她才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回头道:“没有为什么,巧合而已。” “你当年也没有看我。”秦则宁低头轻笑,“我那时候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坐的位置是舞台视觉的盲点,因为你从开场到结束,一直都像是没有看到我的样子。所以,那天我才提前离开。” 秦则宁的声音很轻,讲话斯斯文文。 他说:“照片我已经清理干净,你不用再担心。” 秦则宁究竟有多上张面具? 卫碧面无表情看着他,对他毫无好奇之心。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秦则宁,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刚才太过相似的场景触发了他的仁慈心,他会这样做,只可能因为他未来的棋路需要他这样做,而她……她本来以为是他的弃子,现在看来,她似乎还没有物尽其用。 “阿碧……”秦则宁微微笑起来,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道身影横亘在了他和卫碧之间。 那身影修长瘦削,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抱个文件夹,一头把秦则宁撞偏了好几步——“卫小姐,周导拖我给您带个话,晚上se请您用餐,还请您赏光。” “……se?” “对呀。”那人笑眯眯抬头,“《青涩年代》的mv投资请剧组人员吃饭,不是挺正常的么?来,跟我走。” “我……等一等……”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助理,似乎天生带着亲和气场。卫碧一时没防范,被他抓住了手腕,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拖着向前了好几步……哪家助理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陆筝。” 片刻后,秦则宁冷淡的声音响起。 卫碧诧异地发现,刚才还笑容满面一副跑腿小弟模样的眼镜男忽然脸色一变,满脸嘲讽。他挑了挑眉:“哎呀秦总?陆小姐刚才又哭了,周导已经说她像青蛙了,您快去看看她,哭得我心都碎了啊……” 秦则宁冷眼。 卫碧愣愣看着,一时不明白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就是陆筝? 陆筝又挂起笑容,朝卫碧眨眨眼:“我垂涎卫小姐美貌已久,花好月圆,私个奔,怎么样?” 第9章 马里亚纳海沟 陆筝是谁,可能圈内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娱乐圈中,掌握资源的人永远是人上人。有人掌握了院线资源,于是成了制片公司的一把手;有人掌握了资产资源,运作粉丝经济,一不小心成了当代新贵;而陆筝,他掌握着的是人。 他是se运营部主管,说通俗点,是一个明星经纪人。娱乐圈非常普遍的存在。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经他手的艺人几乎没有跳槽的。他们或者飞黄腾达成为了一哥,就像顾少司,或者已经在这个圈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跳槽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不论是se还是环球,有人可以不拿运营主管当一回事,却很少有人能不拿陆筝两个字当一回事。 而现在,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正抓着卫碧的手腕,一路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直直下到底下车库去。 “放手。”卫碧用力挣扎,一击甩脱了他的束缚。 陆筝措手不及退了好几步,笑眯眯道:“你在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出,外面不知道围堵着多少记者,你真的确定你要靠自己的能力混出去?” 卫碧沉默。 的确,刚才进重重包围的时候是拖了今天妆容的福,可是现在恐怕照片早已流出,她要再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了。 陆筝扶了扶眼镜,轻声细语:“跟我走,没有坏处呀。我又不是打算卖了你。” “……” 陆筝正色道:“我明明是打算买你。” “…………” 卫碧皱眉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想要找一条出路:虽然se做事风格,以陆筝为首,向来是奇形怪状、光怪陆离、奇葩辈出,陆筝更是奇葩中的战斗机。她现在的生活乱成了一团球,实在没有精力去和陆筝斗智斗勇。 “多谢厚爱,不过,我并没有跳槽的打算。” 她在圈内并没有多少大抱负,糊口而已,何必去上陆筝这条贼船。 陆筝一愣,似乎不习惯被拒绝,一时没有说话。 那时卫碧已经摘下眼镜,然后用鸭舌帽一扔,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顶假发戴上,顿时假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低头匆匆打量了一遍,面无表情路过了陆筝。 陆筝:…… * 卫碧走得很冷静,她没有任何与陆筝合作的打算,不仅仅因为她和环球有着高价的合约金,也因为陆筝他根本就和秦则宁是一路货色。只不过比起秦则宁的温文尔雅,陆筝这只笑面虎似乎更让人无法提防一点。 外面果然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娱记,就连停车库中也是。她埋着头穿越重重记者,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一面走,一面小心听着他们对话: 记者a说:“nina姐,卫碧真的会出现吗?如果是我,我就躲在家里避风头了。” 记者b笑:“你放心吧,那种风光惯了的人,别说艳照了,解剖照被曝了她都照样会给自己找到出路。现在环球不要她了,你等着看吧,当年我们求着她采访她不屑,现在轮到她求我们了。你多盯着点,短发不带妆,鸭舌帽女人。” 记者a说:“可她为什么求着我们呢?” 记者b嗤笑:“丑闻也就一阵,封杀是永久的,她要是不趁着这会儿发个浪,怎么找接盘侠呢?” 你说对了。 卫碧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轻轻松松穿越人群,朝着他们的脊背默默勾了勾嘴唇。结果,她才刚刚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她冲来—— “卫碧姐——” …… ………… 猪队友啊! 卫碧恨不得把那只泰迪给掐死几遍!车库门口一片寂静,忽然所有人反应了过来,迅速朝她围拢! “卫小姐!” “卫小姐留步,能耽误您几分钟吗?” “卫小姐,请问您这次大变妆容是不是因为艳照事件曝出急于否认?” “卫小姐……” 如果说一个普通娱记的战斗力等于三只周礼的话,那么现在围堵着她的几乎是成千上万只周礼了。 卫碧平时不爱动,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此时此刻,她身体的运动细胞被开发到了极限。她一把拽过了周礼,以车为阻挡,穿越层层障碍一路奔跑前行—— 风在耳旁呼啸。 出口就在眼前。 周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丢在了媒体堆里。反正他知道的事情也不比媒体多多少。卫碧迟疑了几秒钟,最终选择放弃那只泰迪,一鼓作气冲出了地下车库! 外面,数不清的媒体采访车停在原地。 没想到,她才刚走出几步,一辆车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她的面前。暗色系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驾驶座上的人那张笑嘻嘻的脸。 卫碧一愣:“陆筝?” 那个人拖了拖金丝镜框,灰色的瞳眸清澈见底。 “你看,真爱才能一眼认出来呀。”他眨眨眼。 卫碧:“……” 僵持片刻,她回头看看人群,最终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不去se。”卫碧淡道。 陆筝露笑:“当然。”他说,“我们去青城医院。” 卫碧愣了。 * 青城医院是w市一家私人医院。它坐落于景区的山脚,平常常常被游客误认为旅游景点,不过它其实真真正正是正在营业的医院,资质不高,地方不大,胜在环境优雅,常常接待一些有了小病小灾的有钱人。 卫碧坐在车上,心忐忑得无法言语。两年前拍摄中,有一场爆破戏份,她的眼睛在爆炸中受了伤。但是因为正赶上环球与se抢夺市场的关键时刻,她就瞒报了伤情……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除了她的主治医师,助理小佳,就只有她自己,甚至连秦则宁她都一并隐瞒了……陆筝怎么会知道? 他到底想做什么? 陆筝很绅士,把卫碧送达医院候诊室之后就留在了过道上。 不大的问诊室里,卫碧拘谨地坐着,面对着眉头紧锁的医生低下了头。她很心虚,每次来青城医院都是一场问诊和问询,这一次……这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已经私自把问诊的时间延后了半个月。 “我的眼睛……”静默中,她打破僵局。 坐在她对面的医生面无表情,过了好久,他摘下口罩,露出面无表情的脸。 卫碧小声说:“前几天起就有些疼,不过因为事务繁忙,所以拖延到今天。今天有些痛痒,看东西的时候偶尔有一点点白晕……” 医生依旧沉默。斯文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冰霜。 卫碧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文,眼看他甚至没有开药的意思,她又静静坐了会儿,然后站起身来,朝门外走——砰,巨大的声音响起,医生桌子上的玻璃杯落在了地上,支离破碎。杯子的主人平静的目光终于被恼怒击垮—— “卫碧!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呼,开口就好。卫碧小小松了一口气,回头咧开嘴笑了:“宋大哥,你别生气,我真的是因为工作需要,上一部戏是古装剧……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宋医生暴躁拍桌:“忙到不惜用眼睛当代价?两年前你的眼睛状况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隐形眼睛只会让你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卫碧,你是想变成瞎子吗?!” 卫碧摇摇头。 “十年了,你入这圈子十年,你拥有的财产已经足够让你过好下半辈子,你就真打算这样继续下去吗?你知不知道,你的照片让多少人在侮辱!你……” 卫碧猛然一颤。 宋医生显然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脸色不佳,最后咬牙拦住了卫碧,声音放缓:“卫碧,该退则退,我送你去美国,找一间大学……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画画,你可以去学绘画、学设计……” 卫碧闭上了眼睛,她不太想看到宋医生痛惜的眼神。 “对不起……”她轻声说,“越是现在,我越不想逃跑。” 宋医生剧烈喘息着,片刻后,他回到座位,提笔在她的病例上缓慢书写着药方。写到最后一笔,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到末了,他抬起眼,深深看着眼前有些苍白却依旧年轻漂亮的女人,眼里的痛惜越发浓烈。卫碧…… 他眼睁睁看着她接过了病历本然后转身离去,看着那瘦削的背影,忽然冲动地喊出了声:“小衡!” 卫碧脚步停滞,回了头,对上了宋医生微红的双眼。 她还有些迟钝,因为实在太久太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憎恨着我抢了你上大学的机会……所以,连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 卫碧一愣,久久回不过神。 憎恨吗? 她扪心自问,答案是肯定的。至少,在17岁的她抱着自己的cd去敲每一家唱片公司的门,而高考成绩不如她的宋承明提着行囊奔赴象牙塔的时候,她委屈过,憎恶过的。不过,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她站在聚光灯下已经太多年,早就忘记了当年的委屈,也习惯了。所谓岁月,就是不管爱恨都会淡薄,更何况他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命运多做了一点点争取。 “小衡,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 卫碧摇了摇头:“已经没关系了,承明大哥。” 如果每一次不公平都要报复要憎恨,那她恐怕早就堕入地狱,而她根本不喜欢吃苦。 诊室门口,陆筝静静地坐着,听见里头的声响,他饶有兴致地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吐出个圈儿。 卫碧么。 秦则宁的左膀右臂,环球的半壁江山。 丑闻缠身的她永远不可能知道,她到底有多少分量。 * 配完药,卫碧在医院的庭院找到了陆筝。 这一只传说中的金牌经纪人正蹲在地上,颀长的身体蜷缩成了一个球,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荆棘丛上。忽然,他掏出了手机,对准那只蜗牛,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 卫碧:“你在做什么?” 陆筝回头,金丝眼镜闪了闪:“看,蜗牛。” 卫碧:“……” 他真的是捧红了顾少司和很多人的金牌经纪人吗! 陆筝活动活动肩膀:“就在你在里面的这一个小时里,环球方发布了第二次发布会,宣布彻底对《青涩年代》追加一笔新资金,并呼吁大家不要去打搅你‘在家养病’,这会儿,估计大堆人马已经围堵在你家门口了。” 陆筝笑得人畜无害:“你家少东这祸水东引得,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你是在自己的公寓被堵了个正着,得有多难堪呢。” “陆筝,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陆筝站起了身,眼神淡淡的,“就想看一看秦少与他屋顶的长辫公主最终举行盛大的婚礼,然后巫婆死在烟花下。卫碧,你猜,人们会不会知道,巫婆其实是脱掉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她的脸颊:“可惜,灰姑娘没有了水晶鞋和仙女教母,谁能相信她不是巫婆呢?” 卫碧皱眉挡开他的手,对他这乱七八糟的比喻报以冷笑:“陆先生觉得自己是仙女教母?” 陆筝勾勾嘴唇:“不,我是南瓜车。专载灰姑娘逃出城堡。” 卫碧:“……” “来嘛来嘛~se各项待遇都不错哟,说吧,你要钱还是要色?” 某个无耻的经纪人解了一口衬衫扣子。 …… 卫碧头疼扶额:“陆筝,现在的我恐怕并没有被挖角的资本,就算我答应你,恐怕se上层也未必同意。你不必在我身上下注,我……并不值钱了。”如果是在艳照门之前还情有可原,但是现在……她现在黑得都快发臭了,只要se上层还不傻,用脚趾头都能估算出她根本不值那一大笔违约金。 陆筝的笑容收敛。 卫碧看着难得正色的陆筝,微微笑了,转身离开。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估算的。这圈子的外表光鲜亮丽,骨子里却不过是金钱和腐臭的骸骨,每一个活着的皮囊都有他的定价。 “不,你值钱。” 陆筝的声音从遥远的后方传来,淡淡的。 他说:“这些年来,你没有缺席一次通告;遭遇火灾,你没有借题发挥泪洒荧屏;成名已久,你没有放弃当初的经纪人;se挖角几年,你没有动摇;你接拍电影无数,没有一个导演指责过你是花瓶;和陆雅安秦则宁结怨,你却没有懈怠工作……卫碧,这些是我看中你的东西。” 他说:“我看中的是你的才华。” 他说:“我不在乎你现在声名狼藉,也不在乎你的高额违约金,对我来说,只要你还是卫碧,只要你没变,就依旧能在我手上所向披靡。” 他说:“卫碧,你的优秀,名至实归。” 寂静的医院庭院,有风吹得落叶沙沙作响。 陆筝这个局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秦则宁却视而不见。 卫碧低头看见了地上的青草,莫名地鼻尖发酸,终于落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滴眼泪。 很奇怪,之前多少委屈都没有落泪,却因为陆筝的这一声声肯定,居然就这样哭了出来…… “对不起,谢谢你。” “我只是觉得可惜。”陆筝的声音遥遥传来,“卫碧,你甘心么?” 卫碧匆匆低头,加快了步伐。 她不敢不甘心。 第10章 绑票 冲动的后果,是无家可归。 荒凉的郊外,月明星稀,冷风呼啸而过,灌进脖颈中的时候有几分鞭笞的感觉。 卫碧把帽子戴到了脑袋上,干脆找了一片避风的巨石坐下了。此时此刻,她的公寓下面一定不知道蹲守了多少娱记,环球的休憩室也是,圈中虽然好友众多,但这样的狼狈……她并不想让人看见。 也许是老天爷也觉得好笑,大风刮了一会儿之后,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卫碧闭着眼睛承受,好久,忽然笑了出来。上一次淋雨,是在一个片场,那时候她已经成名太久,导演与制片多不太敢得罪,一直询问人工模拟的雨量会不会让人不舒服。不过是十来分钟的雨中戏,她却感冒了,回到公寓烧得稀里糊涂,连秦则宁什么时候来了都不知道。他的体温比寻常人要低,她没脸没羞地抱了他的腰,把他当枕头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看到秦少的阖上的眼睛还有长长的眼睫,眼睫下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居然透着几分可爱,于是她在床边傻笑了好久,想着这个人这样温柔,是不是应该被善待?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拍过雨中戏。 大雨淅沥沥地下着,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卫碧仰头望了望天,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快步朝山下走去——没有人喜欢狼狈,她当然也是,大雨天玩苦情,那是言情女主才会做的事儿吧! 电话在这时候不适时宜地响了起来。 居然没坏? 卫碧掏出电话,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于是边走变按下了接听键:“喂,您好,我是卫碧。请问您是哪位?”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良久才是一阵轻笑。 秦则宁。 这是卫碧的第一感觉。第二感觉是想挂电话。只是……她握紧了拳头,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下雨了,阿碧。” “如果秦总只是想播报下天气的话,我想我们的对话结束了。” 那边又响起笑声,声音却透着一丝古怪:“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与陆筝的商谈。” “没有。我与陆先生……”卫碧本能地想说并没有谈什么,已经分道扬镳,只是话到口边临时转了转,“我与陆筝一见如故,并不会被打扰。” “阿碧,你与环球的合约还有一年零三个月,你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秦则宁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没有。” “……” “秦总可以放心了,再见。” 卫碧想挂电话,忽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略微提高的“等等”。她又把电话放到耳边,听见秦则宁的声音。他说:“下雨了……你没有和陆筝在一起?你现在是什么状态?”语气中竟然是淡淡的关心。 卫碧一阵恶心,直接掐断了电话。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入环球的时候,他刚刚接手了老爷子给的一个闲职,她几乎是和他并肩一路走来的。她的身上背负了许多环球的秘密,有些已经无关紧要了,有些却致命。如果她真的撕了合约去se,虽然不至于倾覆环球,却足够让它动荡上好一阵子。他是现在才记起来这一点开始慌乱么? 在她发呆的时候,一辆漆黑的车缓缓移动到了她的身旁。 她疑惑停步,眼睁睁看着车窗缓缓移下,露出里面一张年轻的戴着墨镜的脸。同时,车门打开,从副驾驶和后座一共下来了三个男人,直挺挺地把她围了起来。 卫碧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跑! 可惜,她还来不及走出几步,就被墨镜男拦了个正着。 “卫小姐,老板请您过去一趟。” 卫碧干笑:“你家老板是谁?” 墨镜男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其余两人,那两人一左一右,似乎是要强“请”。 一瞬间,许多不愉快的阴影画面划过。卫碧把手机一扔,握紧了拳头一拳朝其中之一挥拳! 墨镜男一时不备,被狠狠砸了一圈,脸上的表情震惊不已,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肚子上已经挨了卫碧重重一腿,一个踉跄脊背撞在了车上。直到这时另外两个才反应了过来,眼前的大明星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提起了十二分认真去应对—— 卫碧接招还招很吃力。 她向来懒得可以,当初去学这些是因为五年前的狼狈经历,出师之后,能用替身的时候她也绝对不会自己上,即使被师父称为天资过人,依旧抵不过岁月侵蚀肢体僵硬……只是支撑了片刻,她就又被吃过苦头的三个男人围了起来。以一敌三,她已经尽了全力。 “卫小姐,我们并没有恶意。” 卫碧冷笑,往后退了一步:“这叫没有恶意?” 墨镜男一挥手,另外两个男人骤然发力,一左一右钳制住了卫碧的所有举动。 “卫小姐,我们的老板姓秦,您认识的。” * 环球高层办公室,大雨冲刷着玻璃墙。玻璃墙前,秦则宁静静伫立着,面无表情。 百变女超人mako悄悄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晃动着窈窕身姿,给波斯猫主子递上一杯咖啡:“秦总,您已经好几夜没有合眼了,是不是考虑去休息下?” “照片清理干净了么?” “很难。”mako默默祭奠了下年终奖,温声回,“卫小姐的人气很高,照片在网络上宣传范围过广,即使您在24小时内请相关人员清扫,还是不能阻止网络上的疯狂下载与相关话题,它对卫小姐造成的伤害已经无可挽回。” 秦则宁微微阖眼,看不出表情。 职业特助mako小心观察着自家老板的脸色,犹豫道:“秦总,相较于清扫照片和清查来源,我觉得和卫小姐说明情况才是至关重要的。您……”她微微停顿,确定在老板脸上看不出愠怒的前兆,才跟进,“她会误会照片是您放出的,您真的不在乎?” 秦则宁依旧面无表情。 mako叹息着把咖啡放在了桌上,不再去追索自家老板那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心思。她从一界毕业小实习开始能坐到今天这位置,取决于她察言观色的能力,不该问的不多问,不该想的不多想,利索的办事风格和知进退的处事原则,让秦则宁用得一直很顺手。只不过最近的事,终究让她有些难以下咽。 “对了。”mako不情愿道,“陆小姐打来电话,约您晚上去shopping,我已经往您的临时用卡上打了30万,您看合适么?” “六十。” “……是。” kako默默肉疼,迎风流泪。 她叹了口气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忽然听见了自家老板的声音。 他说:“在你看来,我待卫碧如何?” mako微笑:“您待卫小姐向来关怀备至,卫小姐的行程都是直接由您亲自过目后才敲定,卫小姐的衣食住行您也会关心,您对她的前途,她的生活都很好。艳照事件之后,您光咖啡豆就已经消磨了一整罐,不着一字解释,温柔而内敛的付出让我感动得想要为您哭泣……” “说真话。” mako闭嘴,真诚道:“人渣禽兽,薄情寡义,见异思迁,恩将仇报,贱人。” “你出去吧。” “是。” mako扭着细腰出去了。 秦则宁默默手机通话记录上卫碧两个字,轻划指尖,删除。 * 彼时,卫碧正坐在山上的别墅客厅的沙发上,轻轻抚慰着手上的红肿。 那几个男人说老板姓秦,但秦则宁没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地“请”,她唯一认识的姓秦的就只剩下几年之前被秦则宁赶回老家新加坡去提前养老的秦季仁。可是这货不是五年之前就已经悲剧了么,不至于卷土重来吧? 相较于这个秦老板究竟是谁,卫碧更加暴躁的是浑身都湿透了。 两年前拍摄意外的那一场火,没有让她毁容,却不知道为什么影响了她的免疫力系统,她体质要比普通人悲剧很多,淋雨之后一定发烧,几乎是铁律了。而且现在她的身体湿哒哒的,狼狈不堪。 可那个秦老板却迟迟没有露面。 三个墨镜男像门神一样,站在她的侧边,不苟一丝言笑。 卫碧小心地靠近其中一个,勾起嘴角,柔声问:“请问,我有点冷,能不能给我个毯子?” 墨镜男a充耳不闻。 卫碧受挫,咬牙切齿。自从从歌手改行做刷脸的,她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冷对待过。她飞快调整,绕到了男a面前,扬起湿透的脑袋惨兮兮道:“你看我也跑不了啊,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而且我一淋雨就容易发烧,一发烧就容易感染,一感染我就特别容易死……” 墨镜男a微微犹豫,最终冷道:“不行。” “为什么?” “两个人,未必看得住你。” 卫碧:…… 第11章 筹码 毯子最终还是被送到了卫碧的手上。 卫碧裹着毯子,在寂静的客厅里发呆,等到下半夜的时候,她已经困得不行。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发冷,缩在沙发上的感觉就像是躺在一叶小舟之上,浮浮沉沉,飘来荡去,天花板上的吊灯成了昏黄的月亮。 朦胧间,有声音一直絮絮叨叨徘徊: “好像不太对?” “在发烧。” “老板还没来……不会出事吧?” “发点小烧不会有什么问题。” “万一出什么事……” 于是客厅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卫碧艰涩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儿,发现那三个墨镜男已经摘下了墨镜,正聚在一起看着她,其中一个把手放到了她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感觉,让她的痛苦稍微减轻了一点点,她把身体缩成了一团,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卫碧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刺痛的感觉一瞬间传达到了脊髓里。 “啊——”她痛得捂住了眼睛,过了好久,才又放开一点点,心渐渐凉起来。 客厅依旧是那个客厅,三个墨镜男还是那三个,夜晚仍然是夜晚,不过,她看到的景象却像是泡得变白了的胶片,每一样事物都模模糊糊近乎泛白…… 不是客厅的问题,是眼睛。 她恐慌极了,颤抖着揉了揉眼睛,发现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只能慌忙求助墨镜男:“我……我不太舒服,能不能带我去看医生?” 墨镜男a沉默不语。 卫碧抓住了他的手臂:“你们可以把我绑起来,或者请秋山医院的宋承明医生到这里来,我一定不会逃跑的!” 墨镜男a就像雕像一样屹立动。 卫碧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情绪:“我想你们的秦老板还需要我帮他做事,不会希望看到一个半残的我,对不对?你可以打电话请示你们老板……” 墨镜男a依旧充耳不闻。 卫碧眨了眨眼睛,眼泪夺眶而出:“求求你,我……很不好。请帮帮我……” 墨镜男a的脸上没有表情,手臂却已经开始颤抖。 卫碧已经有些绝望,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昨天留在宋承明那儿,或者干脆跟随陆筝离开……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不论那一种可能性,她都不敢去假设了,铺天盖地的狰狞情绪快要把她撕成碎片。她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多少东西,失去也只是习以为常,但是眼睛……眼睛要是真的毁了…… “……你出了什么问题?”墨镜男a终于出了声。 卫碧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几乎是立刻擦干了眼泪镇定了情绪,朝声音回头望去—— 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已经有些发福了,却仍然可以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模样大约是极其俊朗的,只不过再俊朗的过去也依旧抵不住憔悴和早衰的侵蚀。他笑眯眯走到了她的面前,声音沙哑得像鸭子:“卫碧,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呢。” ……秦季仁? 卫碧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他,却无果而终,直到他出声,她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他是秦则宁的小叔。秦家总共三子,老大秦伯瑞早亡,留下秦则宁与两个伯父守这片江山。当年那场大混乱中被年仅25的侄子秦则宁整得一塌糊涂,狼狈去往新加坡提前养老的秦季仁。他居然又回来了?秦则宁知不知道? “卫小姐,秦某倾慕卫小姐已久,一直想再见芳颜,请得着急了些,希望卫小姐谅解。” 秦家大概有温文尔雅的基因,秦季仁即使变成了个鸭子嗓子和啤酒肚,声音依旧温和诡异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卫碧缓步退回了沙发上,坐下了。 “方才秦某进屋,听闻卫小姐想请医生,可是身体抱了恙?” 卫碧微阖眼睑,淡道:“……没有,只是你这屋子里人渣味儿太浓重,有些恶心。” 秦季仁笑了:“卫小姐还是那么有趣。不过秦某猜得没错的话,如果没有秦某这有些恶心的屋子,卫小姐恐怕要露宿街头了,不是么?” 卫碧沉默。 秦家的叔辈没有一个好惹的,当年年轻的秦则宁险中取胜,一度成为圈内奇谭。可是这样的人,需要她做什么? 秦季仁显然不在乎她的想法,他为自己点了一根雪茄,边品边看着卫碧:“秦某欣赏卫小姐能力,不知卫小姐可有兴趣与秦某合作?只要卫小姐点头,《天生尤物》将会有三亿资金的注入。” 卫碧冷道:“秦先生未必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普通艺人,秦先生应该也能查到我现在的处境。三亿资金注入,你就不怕血本无归?” 秦季仁弹了弹雪茄:“卫小姐说笑了,一时挫折而已,秦某相信卫小姐会更上一层楼。” “秦先生当年□□不成,改做慈善了?” 秦季仁大笑:“多年不见,卫小姐依旧这样率真。”他目光落在卫碧的身上,停留在微露的肩口,“这里似乎恢复得不错,当年曾经被替秦则宁挡过好几鞭,我记得差点露骨了呢。这几天的照片,如果没有恰巧遮住,也不会被以为只是艳照……” 卫碧浑身僵硬。 “生死相许,当年真是很感人。可惜……” 卫碧冷眼看着他,他想要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只想要钱。 不管他想要什么,她都不会给。 秦季仁显然了解她的想法,他并不着急,只是朝墨镜男挥了挥手。 随即,一个手机被递到了他的手上。 秦季仁慢慢拨通一个号码,开了扬声:“查下秦则宁现在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几分钟后,平淡的男音在深夜的客厅响起:“秦则宁先生在黄昏时与陆雅安小姐共进晚餐,随后去往购物中心,10时去往世嘉会所,现在应该是留在世嘉内消遣。” 秦季仁抬眸看了卫碧一眼,轻笑:“秦某向来尊重卫小姐。” 他把手机递给了卫碧。 卫碧疑惑接过,发现上面已经拨好了秦则宁的私人号码,正在接通中。 片刻后,电话被接通,秦则宁轻缓的声音响了起来:“请问您是?” 卫碧有些慌乱,迟疑答:“秦则宁,是我。” 秦则宁的呼吸一顿,少顷,他轻道:“对不起,我现在并不方便。请问你有什么事么?” “我……”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声,还有一个轻轻的女声:“则宁,你帮我看一看,眼妆是不是有些花了……” 于是一阵窸窣声,十几秒后,秦则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好在么?” 卫碧咬破了嘴唇,最终却没有甘心挂断这唯一的希望。她轻声说:“对不住打扰了,不过……秦则宁,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助,我陷入了麻烦,你……能不能来解救我下?” 她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深入,太不堪。 又是一阵沉默。 少顷,秦则宁温和的声音:“卫碧,如果是工作问题,打电话给周礼;如果是私人问题,我想我并不方便。” “……好,我知道了。” 卫碧挂断电话,眼睁睁看着电话上亮着熟悉的号码,然后熄灭。 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知道等待她的并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很奇怪,真到了这份上,居然真的一点心痛和恐惧的感觉都没有了。 秦季仁的手落到了她的发丝上,像一个长者一样,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你看,他并不值得你为他做那些事。他的身体里流着的是我秦家的血,你有多憎恶我,那么他的身上一定有和我相同的特性。” 卫碧闭上了眼睛。 “我不逼你现在做决定,给你一个月时间,等你想要告诉我了,再来找我。” “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碧睁开了眼睛,雾里看花看着秦季仁。秦季仁到底看上了什么?他当然不会看上了她那点人气,可是她现在已经是环球的一枚弃子,她的身上还有什么让他大费周章要得到的?她真的不知道…… 秦季仁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墨镜男b急匆匆过来,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他的脸色稍变,笑道: “卫碧,你的小经纪人来了。我想,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 ……周礼? 卫碧诧异。 片刻后,周礼冲进了客厅:“碧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礼朝后一指:“他打电话问我能否联系到你,然后带我来的。” 卫碧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对上了一道明媚的眼光。 ……陆筝? 陆筝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并不靠近,撞上她的目光后,他面露一丝笑容,微微俯身,做了一个邀舞的姿势。 卫碧不知道他是通过怎样的人脉和渠道才能锁定这里,但是她知道他现在他在表达什么。 ——欢迎来到我的舞场。 第12章 解约 在那之后的三天,卫碧都躺在青城医院的病房里,被没收了手机,严格限制了活动范围与举止行为——事实上,除了睡觉,她也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举止了。厚重的纱布包裹着眼睛,淡淡的药味一直笼盖在鼻尖,睡到头晕脑胀的时候,她只有摸索当窗边,听着窗外的鸟叫与虫鸣。 宋承明显然气得不轻,他偶尔回来查看病房,却不多说一句,冷冰冰地嘱托着护士相关事项,却不和她说上一句话,简单的嘱托后,他或许会静静看上她一会儿,然后随着“咔吧”一声,病房门就被阖上了。 三天里,卫碧的心也渐渐平静。三天后,纱布被一层层打开,鲜亮的世界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一刻,她终究是落了泪。 光明之为可贵,就如同有些东西,因习以为常而不觉深入骨髓,直到失去才知珍贵。 光亮的世界里,一袭白衣的宋承明站在床边书写病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到最后一笔落定,他沉道:“只是暂时稳定,如果你继续过这样的日子,迟早有一天会真正失明。” “……是,我会注意。” “曲欣衡,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打算继续留在娱乐圈。” 卫碧垂眼低头,遮去眼里的触动。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久到她几乎忘记,卫碧只是一个虚拟存在的人物,是多年之前刚刚出道的时候秦则宁起的艺名,为的是有朝一日回到平凡生活的时候不至于被过去所扰。 宋承明的声音压抑着怒火:“这些年,我工作也攒下一些资金。我可以帮你联系大学,送你出国。你把那些事都忘记,三年五年,或者你一直留在外面也没有关系。” 卫碧抬眼,看见了宋承明眼里的颤动。 他说:“小衡,你喜欢画画,爱念书,你讨厌化妆厉害的嬷嬷,你说过等你有钱了想去卢浮宫整整一个月。你看看现在的你,还剩下什么?” 现在的你,还剩下什么? 卫碧尝到了口中的一点苦涩,现在的卫碧,艳照,丑闻,雪藏,辗转泥泞;就算之前的卫碧,有的也是灯光和掌声,嫉妒的眼神与空虚的生活,她甚至连姓名都是假的,还有什么呢? 卫碧茫然四顾。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拥抱住了宋承明。 这个人,就像嬷嬷说的那样,自小是个书呆子,的确不具备生存的能力。如果没有念大学,他的确会比她更加狼狈。当初嬷嬷的决定虽然残忍,却……也算是按需分配。 “小衡,听话……”宋承明的声音终于带了颤抖。 卫碧轻声道:“承明哥哥,我已经不爱画画了。卢浮宫,18岁那年我拍外景就已经去过了。我已经不再是曲欣衡,回不去了的。” “小衡……” “我不会这样狼狈逃窜。更重要的是,你支付不起我的违约金的。” “多少……” “九千万。” 宋承明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个男人已经被负疚快要压垮了。 卫碧轻轻叹了一口气,听到了心里城池轰塌的声音。她真的放下了。不恨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负疚欠我的上大学机会。我……的确恨过你,练歌最痛苦的时候,被问及学历的时候,我恨你为什么能同意嬷嬷的要求,恨你的自私,恨嬷嬷无知她不知道有助学金这种事情,更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了放弃了……可是承明哥哥,我并不厌恶我现在的生活,真的不厌恶。” “对不起……” “没关系。” 卫碧微笑起来。 * “曲欣衡?” 阳光充沛的病房中,金丝眼镜男笑眯眯翻动着一份文件,长长的眼睫闪动着。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到了他的发丝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亚麻色。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快半个小时了,翻几页就抬头看一眼卫碧,笑一笑,然后再低头翻一页—— 卫碧被盯得浑身发毛:“你想说什么?” 金丝眼镜的陆筝陆大经纪托眼睛,慢条斯理:“这名字比卫碧好听多了呀。卫碧这没品的名字到底谁取的?” “……” “资料显示,你还学过散打?唔哇……七段?那你为什么不打断秦则宁的腿?” “……” “你比我想象中优秀啊小衡,能打能扛,脸拿得出去,最重要的是脾气还合我胃口,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嫁过来?” 卫碧忍了忍,咬牙答:“……既然你能收集到我的资料,我想你已经看到了我的违约条件。” 九千万,她要离开环球的代价。如果是几个月前全盛期的卫碧,或许se真的会下血本,可是现在的卫碧已经一文不值了,陆筝一个经纪人能同意,se高层能签字?更不用说se与环球的年度合作项目《青涩年代》还在投资中,为了她闹僵了关系,傻子都知道不值得。 陆筝的眼镜光一闪,笑了:“如果你担心秦则宁不放人,我只担心你下不了决心;如果你在担心钱的问题。”他淡道,“爷就从来没缺过钱。” …… ………… * 九千万到账上的时候,卫碧还有些不敢相信——se真的同意了?陆筝在se居然真的有那么大的决策力,让他们花九千万去买一个弃子? 两天后,她坐在了环球的运营部,独自面对着红肿着眼睛的小周礼和一脸震惊的运营主管宁洛桑。 宁洛桑当年也曾经红极一时,风韵犹存的脸上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沉吟半晌,说:“阿碧,你是我看着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也不是娱乐圈新丁,你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下你应该是表忠心,而不是叛出。一旦你在se过得不好,你基本上不可能混下去了。” 卫碧笑道:“宁主管,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宁洛桑皱眉:“可是你的违约金,据我所知绝不会是一笔小数目。就算你这一年重新红得发紫,你也不可能赚到你的违约金,就我私人而言,我建议你等到一年后,你的合约到期,这一年里你随便度假游玩学习都可以。” 这倒是真话。 卫碧受用,微笑道:“宁姐,谢谢你的体贴,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宁洛桑深深盯着眼前的卫碧,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17岁的时候倔强得像麻雀,与年轻的秦则宁一路相互扶持到今天,可是这一年来的变故却一重接着一重。她很痛惜,却也无能为力。 “你等一等,我去与秦总谈下你解约的事宜。” “多谢宁姐。” 卫碧盯着风采依旧的宁洛桑离开,忽然有些唏嘘。宁洛桑几乎是这个圈子的传奇了,早年唱歌,后来转大荧幕,最后落在了环球这一根枝头转做行政,一步一步走到运营主管的位置。她曾经把宁洛桑当做是未来的模板,可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没有走到最后。 等所有人离开会议室,周礼磨磨唧唧转到了她身旁:“碧姐,你真的要走?” 卫碧点头。 周礼咬牙:“那你是不是有经纪人了?” “……是。”卫碧看着周礼一副失落的神态,忽然有些心软,“但是我在se还没有助理,不过以我现在的身份,恐怕也没有配助理的资格……” “我去!!!” 卫碧愣道:“……不用骂人吧?” 周礼也愣了半天,最后面红耳赤:“啊啊啊——我、我是说,我可以去当你的助理,不是骂人那个意思!” …… 卫碧大笑出声。 会议室的门在混乱中被打开。 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其他人很自觉地退了出去。周礼傻乎乎看了一圈儿,最终没能扛住,也溜了。 秦则宁的脸上没有神情,他缓缓拉开座椅,坐到了她的对面。 卫碧收敛了笑容,望向秦则宁,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这情景很像她17岁那年刚刚签约的情形,也是在这个会议室中,也是这样对面对地,刚刚接手大盘的秦则宁把一份合约推到了她的面前,微笑着商量:“你看,卫碧这个名字怎么样?会不会不好听?”那时候,她开心却不敢笑得太过分,治好低着头红着脸,在合约书上一笔一画签下自己的名字。 “想好了?”终于,秦则宁出了声。 卫碧淡道:“是。” “……陆筝?” “是。” “还有没有……”秦则宁缓缓靠上了椅背,窗帘的暗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沉吟了很久,才轻道,“回转的可能性?” 卫碧有一种错觉,好像他其实很压抑。 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她把解约书推到了他的面前,微笑道:“陆筝会是一个好经纪人,这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慎重考虑后的结果。秦总签下名字,违约金会在两小时内抵达环球财务账上。我们……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秦则宁久久没有动作。 忽然,他抬头:“那通电话,那时候……你想说什么?” 第13章 曲欣衡 那通电话,那时候……你想说什么? 卫碧的目光始终落在解约书上,并不看他。不得不说,秦则宁在某些方面确实有着敏锐的触觉,可是今时今日她再听见他的关怀,却已经并不感到揪心了。大概这就是人类无情的地方,一旦不在乎,就是铜筋铁骨。 “没什么。”她笑了,“只是个寻常电话,我也忘记了内容。” 秦则宁皱起了眉头。眼前的卫碧已经恢复到了他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之前几个月的低落与绝望,没有急躁地想要逃离他的视线,没有刻意而嚣张的挑衅,同时也……不再看着他。虽然她想解约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但这样的变化并不在他的计划中。 他并不签字,只是缓缓把合同又推向了卫碧,淡声问:“陆筝允诺了你什么?” 陆筝允诺了什么? 卫碧愣了,仔细回忆了下,还真的没有发现陆筝那只老狐狸允诺的痕迹。她想解约,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已经不想看到秦则宁,还有在青城医院里他那一番话……她老实摇头,伸出手,把合同翻到了签字页,抬头看着他轻声开口: “陆筝并没有允诺我什么,是我自己想解约了。” 一瞬间,秦则宁眼里闪过阴霾:“我不会签字。” 卫碧苦笑:“秦总,我已经没有办法为环球创造利润,与其让我度假一年,显然还不如拿九千万违约金合算吧?” “你就这样急着想解约?” “也不是很着急,不过,秦总签字不是迟早的事?”事实上,没有比现在更加宽松的时候了,她没有通告,没有片约,没有代言,所有的圈中人避她如蛇蝎,娱记却像是苍蝇一样紧盯着不放。 秦则宁沉默不语,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秦总?” 秦则宁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接过解约书,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把它撕成了碎片。 “这是我的建议。”他冷笑。 卫碧眼睁睁看着陆筝的一番心血化成碎片,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离开座位。 “回到你的休憩室,等你的工作安排。” 卫碧回头望向秦则宁,发现自己看不清他。很多年前,她是在一片突如其来的光明中见到他的身影,怦然心动是一刹那的事,而现在会议室并没有开灯,秦则宁的身影几乎要埋进阴影里了。 这世上终究是岁月最残忍,人心最难守。 “既然秦总不同意解约,那我只撕合同了。” 今天来送解约书是她坚持的结果,按照陆筝那厮的意思是直接发法院公文,强行撕约。她想了想,轻声补充:“秦则宁,再见。” 她打开会议室门,外头一片光亮。 会议室里的秦则宁没有再出声。 十年,真的结束了。 * 卫碧走后,秦则宁却久久没有从会议室脱身,环球上下没有人敢打扰,知道mako踩着13公分细高跟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mako被雷到了。 会议室的地上是散落成碎片的解约书,桌上的咖啡一口未动。亲爱的boss秦则宁安静地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如同一座雕像。那模样居然说不出的可怜兮兮,真看不出这是一个渣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甩了呢。 mako脑内回转了无数小剧场,勾起完美职业的笑容,俯身到他身边:“秦总,陆小姐她……” 秦则宁粗暴打断:“说我不在。” mako耸肩:“可是您自己约的她。” 秦则宁沉默。 mako盯着一地碎片叹息:“秦总,您不是过来签字的么,怎么临时变了卦不答应了?” 秦则宁忽然低下了头,一手撑住额头,模样说不出的阴沉痛苦。 mako识情趣地闭了嘴,摇曳着身姿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家boss已经完全把额头支撑在了手上。愚蠢的人类啊,女超人mako瘪嘴,秦则宁八百年前就准备好了解约书,条件丰厚,简直是慈善家的风范,可是真的走到这一步,这个渣男居然又反悔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家boss这副模样,这个男人其实不太像娱乐圈中人,他隽秀,温柔,舒服得让人如沐春风。不难理解当初17岁的卫碧看了一眼后死心塌地,因为他实在有着让人深陷的资本。 可惜这样的秦则宁的心思却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波澜不惊的脸下没有人能猜到他到底是在算计着什么。也因为这样,他才能在多少征战中无往不利。可惜,他终究是个凡人,明明计算好卫碧会解约,却始终忘记计算了自己的心情。 知道是一回事,舍不舍得是另外一回事呀。 “小罗,”漂亮的特助mako朝一个小助理招手,“你守在门口,3点之前……唔,下班之前,不要让外人进去。” 小特助疑惑问:“可是里面不是只有秦总一个人吗?” mako微笑:“不,还有一颗飘摇凋零的小灵魂呀。” 众:“……” 13公分的高跟鞋在地上哒哒哒踏过,万人迷特助的心情现在爽、得、很,她现在要去收拾那只小白兔了! * 真的解约了么? 卫碧踏出环球大楼的时候还有一丝恍惚,等到看到外面明媚的太阳,她终于彻底反应过来,十年征战终于结束了。 环球大楼外,陆筝与保姆车停在不远的地方。 她愣了下,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需要出动保姆车,等到一步踏上保姆车,才发现趁着解约休息一阵子这个愚蠢的想法简直是天真至极——保姆车上的造型师与化妆师把她一把按到了椅子上,拽下假发,解下衣扣…… “喂……” 妖冶的造型男竖起小拇指:“没关系,奴家对你没兴趣,大家都是好姐妹,看了就看了。” 卫碧:“……” 造型师姐姐憋笑:“真的没关系,小可是个专业的化妆师,你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件工艺品,看了也就看了。” “可是……” “嘘,听。”小可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听什么……” “听你这愚蠢的妆容嚣张的声音,听见没?你的脸在哭泣。” “…………” “动手。”小可细声细气。 “好嘞!”造型师姐姐撸起袖子,一把撕开了她的衣领—— “喂,你们——陆筝——?!” 保姆车缓缓开动。坐在副驾驶上的陆金牌经纪点燃了一支烟,悠悠吐出了一个圈儿,金丝眼镜在阳光下闪着光晕。他不回头,只是勾勾嘴角,一派痞气:“务必把卫碧的痕迹抹除干净,她的定位就如同我之前和你们讲的那样,从这里到se大楼总共一个小时半的车程,抵达se之前我要看到se的曲欣衡。完不成或者做不好,就给我脱光了去当夏禾的裸模。” “……是!”化妆师和造型师异口同声。 “等等——” 卫碧用力扯住衣服,保姆车后座上有个帘子,是专门用来隔绝驾驶座和后排的,她情急之下想要去拉那道帘子,结果手却一把被妩媚的小可掐住:“别动!” 副驾驶座上,陆筝幽幽吐了一口烟,淡定告知:“别怕,我最近瞎了。” “……” 唰——帘子被翻着白眼的造型师给拉上。 “别理那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小可翘着兰花指摸遍了她的脸:“嗯,没动过。” “那个老妖精就从没看上过动过刀子的人,不知道哪来的眼力,”女造型师专心解开了卫碧的衣扣,戳了戳她的胸,“咦,是真的耶。” “…………” 卫碧。26岁。混迹娱乐圈十年。红遍大江南北。第一次发现这个圈内还有很多她没有触及过的下限。 * 一个半小时的折磨临近结束的时候,卫碧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她就像一个布偶,被轮番换了三四次妆容,每换一次妆就要换起码两次造型。就在她的脸快要被卸妆水卸脱一层皮的时候,小可才终于停了手,用轻柔的刷子替她的脸打上了定妆粉。 卫碧几乎要喜极而泣。 小可退后两步,用验货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才终于点了头。 造型师nini摸下巴:“哎呦,就应该这样嘛,环球的造型师根本就是个外行,只是按照定位来给你上不适合的东西。” 小可点头:“每次看到你在电视上那一副夜店女王的模样,我就有*直接扒了她重新打扮。” nini点头:“是啊,皮肤还蛮舒服的,冰冰凉凉的,对吧?” 小可点头:“是还可以,挺滑。” 卫碧:…… 保姆车缓缓停下,车门被打开。 卫碧急于远离可怕的造型师和化妆师,一步踏下保姆车,才发现世界真的变了: 保姆车停在了露天的车库上,se大厦高耸入云,阳光投射到整个世界,壮阔得惊心动魄。 在不远处,陆筝逆光站着,朝着她露了个痞气的笑。 他道:“欢迎来到se,曲欣衡。” 第14章 武替 卫碧对se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它的主人姓姜。如果说环球是娱乐圈的德高望重的存在,那么se则是娱乐圈中融资的黑马。这个只有十年历史的公司几乎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成长的,从一介不成名的小工作室到如今的如日中天,成为了环球强劲的对手…… 二十分钟后,卫碧坐在了se的会客室中,看着对面的男人不动声色。 笑眯眯的陆筝坐在她的身侧,轻飘飘介绍:“姜总,这是曲欣衡;小衡,这是se的总裁,姓姜。” 卫碧打了招呼,眉头渐锁。并不是她太过自卑,而是她有最起码的自知之明——姜谦诚是什么人?他是se现任的掌舵人。而她不过是一介小小的艺人,还是现在臭名昭著的艺人,即使当年她红极一时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有资格得到这位老总的亲自接见——为什么? 她并不是多话的人,想不通的时候只能沉默等待。可偏偏会议室中的其他人也默契地不作声,聒噪的陆筝已经神游到了爪哇国,翘着二郎腿目光涣散;姜谦诚的目光倒是落在她的身上的,只不过似乎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这样的局面,如果是几个月前,恐怕她会尴尬得无以自容。 可惜,现在的她已经破罐子破摔很久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终还是姜谦城开了口,他忽然笑道:“曲小姐与我想象中的不同。” 卫碧跟着笑了笑,并不接话。 姜谦诚念过半百,眼角长着深深的纹路,一笑起来,整张脸就融化得皱巴巴。他把一份合约书推到了她面前,眯着眼睛道:“曲小姐比我想象中坦然,遭遇了过去的事情,却仍然全盘接受,令姜某钦佩。” “没什么。”卫碧接过了合约书,一页一页翻阅。 场面上的话她听得不少,并不会真的记在心上,只不过姜谦诚的态度却让她更加疑惑——这毫无疑问是一份相当优渥的合约,培养计划与承诺并行,她需要履行的却不多,几乎是一个圈内公司可以承受的极限了,这样一份合约只是为了收留她这个被雪藏的艺人……她的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愿意支付九千万来挖角的东西么? 她想了想,最终把合同阖上了,道:“姜总想要什么?” 姜谦诚笑了:“为什么这样问?不满意合同?” 卫碧皱眉:“不,很满意。只是我不觉得我值那么多,姜总如果想从我身上得到环球的什么资源我可以告诉你,在环球我并没有插手公司事宜,如果我手上有公司资源,也不至于在之前狼狈成那样,这一点希望姜总能明白,”她停顿了下,淡道,“以免我们彼此失望。” 姜谦诚一愣,良久才笑起来:“不卑不亢,不占便宜,我更欣赏你了。”他说,“合约你放心签,我堂堂se还不至于害怕多养一个艺人。” 卫碧微移视线望向陆筝。 陆筝轻轻点头。 卫碧重新提起笔,在合约书上一笔一画签下了名字:曲欣衡。 最后一笔落定,陆筝忽然站起了身,一把拽过她的手腕拖着他离开了座位,回头看了姜谦诚一眼:“好,卖身契签了,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 姜谦诚大笑。 “喂等等——” 陆筝微笑:“九千万,我有点心疼,要不下午开始工作吧。” …… * 在卫碧的强烈要求之下,金牌经纪陆筝终于勉为其难,给了一个去盥洗室的机会。 盥洗室里,卫碧呆呆看着镜子,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为了配合新需求,在来到se的这一路上,她的身体和脸被不靠谱的nini和可怕的小可翻来覆去折腾了无数遍。她想过妆容会有很大的不同,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在过去的十年里,卫碧两个字是性感美艳的象征。调查显示,她的粉丝群体中有近80%的男性比例,男性在明星领域消费能力很弱,而她以庞大的基数数次刷新了记录,这让她几乎成了业内的标杆。而现在…… 她沉默地用手触碰了下镜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镜子里的卫碧妆容很淡,她偏向于硬气的五官原本模样显露无疑。长而直的假发一泻而下,几乎到了腰际。她个子比较高,净身高能到173,此时此刻一件男式的白衬衫在她身上勉强还算合身,只不过玲珑的身材被遮去了一部分,又被长发覆盖了一部分,只露出一点点曲线。下装是简单的贴身短牛仔,露出的腿部白皙细腻。这装扮与其说是精打细算,不如说是在家随便揪了两件…… 只不过,她也说不出到底哪里特别,感觉确实不同了。 妖娆之气一扫而过,甚至连女性气息都遮掩了许多。 明明是很随便的打扮,却不难看。 很好看。 “怎么样?前任国民性感女神。”nini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了盥洗室门口,笑得吊儿郎当。 “……我以为见姜总会更庄重些。” nini咧嘴笑了:“挺庄重啊,你不带妆的模样明明更好看,环球却偏要你去钓宅男粉丝,把你这块璞玉用来雕hellokity,真是浪费。” “环球的设计师并不是外行,大概是审美差异吧。” “你错了。”陆筝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之前的形象,是典型的包装型,和被周导叫青蛙的那个陆玉女一样。环球既然给了你并不合适的包装定位,说明它只是把你当做一件商品,甚至是,消耗品。” 卫碧沉默。 的确,她从17岁起就十年如一日御姐打扮,今年26,还是能够驾驭;如果当年出道的时候是27呢?到36、46,是否还能继续维持?她的粉丝受众维持在一定的年龄,这全都得益于固定化的包装。 陆筝轻飘飘道:“你之前的定位,虽然漂亮却并没有记忆点,环球给你的保质期恐怕是20年。20年后,你如果没有攀上另一个台阶,那么等待你的是整形和炒作、绯闻,那时候如果没有后续资源接替,你就会退居二线,接二等角色,然后慢慢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 “我……” “你想做消耗品么?” 卫碧沉默。 “不想。”最后,她答。 没有人愿意做消耗品。 陆筝微笑起来:“下午跟我去见导演和制片签约,你的第一份工作安排在三天后。” * 卫碧惊讶于se的办事效率。 当天下午,她在会客室中见到了导演胡杨。这个导演她之前也曾合作过的,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艺术家,却能拍出很红的狗血泡沫剧。如果是以前,她并不会接触这类导演,只不过现在以她的处境来看,恐怕这已经是高配置了。 会客室中,胡杨扶着下巴足足看了几分钟,才惊恐地抬头问陆筝:“这这这……我没有看错吧?” 卫碧微笑:“你好,我是曲欣衡。” 胡杨的声音发抖:“……你你你想干什么?” 陆筝挑眉:“怎么,你觉得她还配不上你的剧?” 胡杨猛摇头:“不不不,可是、可是你发给我的短信明明说,你给我推荐的是、推荐的是……” 陆筝轻托眼镜:“对,替身演员。武替。” 卫碧愣了。 换名字跳槽se,这是重新出道差不多的选择,原本她已经做好了选个三流导演接个三流角色的准备,却从来没有想过陆筝给她安排的□□是替身演员……这几乎是个笑话。她现在虽然臭名昭著丑闻缠身,却同样有着无法比拟的话题度,做替身演员,未免有些……奇怪。 不过,她并不排斥。 她不了解陆筝,却听过陆筝的传奇。 这个男人手上从来没有带不红的艺人,可这个男人在圈内的手段却堪称奇葩流,当初se一哥顾少司出道的时候,他直接血本租了h市的会展中心开演唱会,与当时的二线同城打擂台,票房还是其次,顾少司却在网络上一炮而红了。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不自量力的陌生新人,却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路人转粉。 这一件事,后来被称为娱乐圈豪赌典范。 “你敢么?”陆筝问卫碧。 卫碧笑了:“有什么不敢的。” 否极泰来,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呢? * 胡杨拍摄的剧叫《追击》,是一部警匪言情剧,算不上高大上的配置,主要讲的是莽撞的军校毕业女主与她的成熟稳重刑警上司的故事,里面会涉及打量的打斗场面。主演是近几年来新鲜起来的清纯系女生,常常被拿来和陆雅安做比较的另一个宅男心目中的公主,陶可。 这类玉女,自然是走路轻飘飘的,眼睛水灵灵,所以找武替是必然的选择。 卫碧在三天后抵达片场,见到了这个清纯玉女,陶可。 第15章 替身生涯 娱乐圈的男人与女人大多都为商品,尤其是主攻青春偶像市场的艺人,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定位,时下最流行的类型是陆雅安这一类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大眼睛白皮肤的青春少女系。这一类人能够在男性受众群体中有着十分巨大的市场。 而陶可,是se的陆雅安。 卫碧对于这一类艺人向来敬而远之。普通艺人台上与台下其实差距很大,她在台上被塑造成御姐的模样,台下却其实懒散得很,闲暇的时候全天窝在公寓看碟,三餐泡面,等到有工作了再饿几天瘦回来,而这类玉女型……却是时时刻刻戴着面具的。 娇小,可爱,会撒娇,懵懂的眼神,吓唬一下会缩起来,她们比其他类别的人更适合娱乐圈这个*。 《追击》已经开拍三天。卫碧赶到片场的时候,恰巧是一场男女主角的对手戏,天生体弱的女主角陶可少女时代遇上了歹徒举刀劫持人质,幸好有男主角保护。她怯生生站在刑警男主的后面,风吹起她的长发,朦胧的眼睛快要滴出水来。 “漂亮吧?”胡杨笑指监视屏,“这陶可是se的新秀,出道才一年,就已经和陆雅安齐名了,我打赌,等我的片子一上映,她就会盖过陆雅安的光芒。” “很漂亮。”卫碧弯起嘴角。陶可的确漂亮,和她完全不同的类型。 胡杨似乎发现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等下会有一场落水的戏,陶可不会水,所以需要你来做。” 卫碧皱起了眉头:“可我比她高那么多。” 胡杨耸肩:“通过特殊的拍摄角度是可以避免被人发现的,只不过……可能不一定一条通过。你……”他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是三个月前,可是他要仰着头才能卑微讲话的紫红明星,顿时没了底气。 卫碧笑了:“没关系。” 她的确脾气不好,不过在片场尊重导演她为数不多的恪守的职业道德。 “卡——ok,这一条过了。”那边,胡杨利落地处理了镜头。 man派男主角刚刚拍完一条动作戏,浑身瘫软在了地上,助理马上冲上前去打伞送水;玉女陶可接过了助理递上的奶茶,慢悠悠游荡到了胡杨身边。她抬头看了一眼卫碧,似乎并不意外。 “你好。”卫碧微笑,伸出了手。 陶可眨眨眼睛,伸出了白皙的手轻轻握了握:“麻烦你了,务必保质保量完成哦。”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合情合理,却听着让人不怎么舒服。 卫碧无所谓地勾勾嘴角,扭头问胡杨:“什么时候开始?” 胡杨道:“5分钟后。” * 5分钟转瞬即逝。 卫碧换上了女主角的衣裳,戴上了假发,在场记小妹的指导下做好了准备工作。这一幕戏是比较复杂的连贯戏份,歹徒与男主角最终没有达成和谈动了手,女主角落单,被歹徒追击,不得已跳下河,男主角随后跟上,跳下河去,从水底捞出快要晕厥的女主角…… 镜头是由三台摄像机同步拍摄的,尤其是水中戏,是高空拍摄,所以所有的动作必须连贯完成。 导演一声令下,所有人员就位。卫碧个子高,步伐却很快,几乎是没有任何障碍地滚爬躲闪,五秒钟后从高处一跃而下—— 场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导演胡杨捏紧了拳头。 “如何?”陆筝的声音。 胡杨愣道:“看不出来……” 金牌经纪托眼镜:“你看得出来,你就是牧之帆了。人家和你同为第六代,就你还在拍脑残剧。” 胡杨:“……” 陆筝微笑。忽然,他脸色一变,冷道:“男主角为什么还不下水?不是间隔3秒吗?!” “什么——” 胡杨愣了下,发现男主角真的愣愣站在高台边,居然真的还没有下水!而卫碧……“卡——”他冲了上去,发现水面上空无一人,她还在水下! “卫碧、卫碧——”胡杨慌了。 卫碧已经快憋得晕厥了,听见导演的声音,大大松了一口气,从水下探出了脑袋:“怎么回事?” 众:…… 陆筝放声大笑。 经过这一场事故,所有人都不敢懈怠了。胡杨摸着胸口抱摄像机,只差没抹两行泪在上头:卫碧是谁?现在没有人敢接她的戏,可不代表她没有话题度。他之所以冒险用她,是因为se给了丰富的资源,现在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光舆论就能压死人了! 一条没过,自然是重拍,卫碧其实已经呛了几口水,等到拍第二遍的时候,她躲在跌入水中的一瞬间头晕目眩…… 水下的时光总是特别难熬,她用力屏息,默默在心底读着秒数,等到数到8的时候,男主角还没出现,胡杨暴躁的声音在片场吼了起来:“卫碧,你快上来!” 她冒出水面,就看见胡杨拿着剧本冲到了高台上,对着男主角吼:“严凯你怎么回事?这么低的距离,你是恐高还是找茬呢?!” 卫碧浮在水中喘息,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男主角严凯并不是新人,照理来说多少高空动作都已经完成过了,不至于临时怯场。可是……她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遍,发现他似乎有一点点……眼熟? “ok,重来!” 第三遍。 卫碧又一次重重跌入水中,体力不支下,她稍稍偏了一点点角度,整个身体重重地拍在了水上。巨大的撕裂痛传来,这一次,她几乎是要晕厥过去。 男主角跳下了水,却并没有按照计划拎她出水面,他在水底摸索,最终以一个不规范的姿势带着她偏离了镜头…… 第四遍。 第五遍。 …… “卡——!” 胡杨的脸色已经阴沉不已,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卫碧,咬牙道:“所有人休息。” “对不起对不起……”严凯拖着卫碧上了岸,连声道歉,“我实在太紧张了,我……我有点恐高,真是对不起……” 卫碧听不清他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带来阵阵耳鸣,她头晕目眩到了一旁的休息椅上,接过片场助理递上的毛巾擦干头发,过了好久才终于缓过了气…… “很辛苦?”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 陶可。 卫碧吃力笑了笑,淡声道:“还好,只不过以前并不太完成这样的动作。”她初入演艺圈的时候已经作为歌手红了好几年,当然有专业的替身,像这类的动作根本不用自己来。这一次算是真正的体验了一把武替的苦逼。 不远处,胡杨在呵斥着严凯。 这个二线的老面孔像一只哈士奇一样缩在角落里,从神态到肢体都透着狼狈。 陶可勾勾嘴角,有些揶揄:“你可以跟陆筝撒娇,让导演改镜头呀,只要镜头一分散,拍摄难度就会大降。反正你们环球的人一向很会来事儿。” 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远观起来就像一个谦卑的新人在请教老前辈问题。恐怕也只有卫碧本人才能听清她嘲讽的话语。 卫碧默默囧脸:“我不需要改镜头,也愿意配合导演精益求精。” 陶可小愣了会儿,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移开了视线。 “你随意喽。”轻蔑的口吻。 卫碧目送她离开,实在有些迷糊:这个陶可……哪里来的那么大敌意?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她上辈子欠了这些“玉女”的吗…… * 十分钟后,所有的人员陆续就位。 卫碧被冷水冲刷了无数次,思维已经冷静得快到冰点,与严凯面对面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哪里见过他——她见过他的,两年前的火灾的那一部剧,里面仅仅只有三页剧本的男n号! “你是……《鸢尾》那时候的……” 严凯的脸色一僵,冷笑:“是,卫小姐终于认出我了么,真是荣幸。” “预备————!” 导演一声令下,所有人进入了状态。卫碧搁下了心中的疑问,依照着之前练习过无数次的样子一跃入水中。 这一次严凯反应很及时,他一跃跟着入了水中。 卫碧感觉到了严凯的手放到了她的腰上,却并没有带着她往上,反而是在往下! “你……”她的气息不稳,口中含着的气吐出成了泡泡,一口水卡在了她的喉咙底,顿时眼泪快要出来。她本能地挣扎起来,在水中用力钳制住了严凯的动作,带着他一起浮出水面。一上岸,她就捂住胸口俯下身去,吐出了一口水,才瘫软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粉色的身影冲上了前,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严凯的脸上。 是陶可。 导演和在场的人员还愣在当场。 陶可一把推开严凯,直接抓起场记手里的文件夹,一把抽向了严凯的脸! “你干什么?!”严凯终于反应过来。 陶可冷笑:“是你想干什么?我忍你很久了,一次比一次过分,严凯,你一个男人贱成这样真光荣啊。” 严凯气得满脸通红:“你……” 卫碧渐渐止住了咳嗽,呆呆看着陶可。 陶可冷哼一声,望向她:“没死就起来。” 卫碧:“……”这画风转变未免也太…… “走吧。” 卫碧摇头。 “你!不知好歹!”陶可气得跳脚。 卫碧听见了她言语中的别扭关怀,笑了,缓缓站起身来,直视严凯:“继续拍摄,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不过今天所有的事情我都既往不咎,但是请务必记住,下一条如果再出状况,连本带利,我都会找你奉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严凯气得浑身僵硬。 卫碧淡道:“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试试看,现在的我有没有能力让你在这个圈子内彻底消失。” 一句话出,严凯苍白了脸。 第16章 饭局 事实证明,适当的威胁还是起了作用。 休息之后的拍摄终于一条就通过了,只不过卫碧已经实在没有了力气,爬上岸之后脸色苍白,随处找了一顶躺椅躺下了。片刻后,一个小助理磨磨蹭蹭到了她身旁,小心扯了扯她的袖子:“这是陶小姐专用的,你小心……” 卫碧已经听不清了,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剧组的人员已经开始清场,所有的演员已经回酒店,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人员不敢叫醒她。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感觉新鲜得很,趴在睡榻上看着相关人员把道具与摄影器材收起来,最后三三两两招呼着去聚餐——当然,没有叫上她。 她乐得清闲,悠哉悠哉晃到了更衣室,褪下身上的戏服,把nini挑选的简单t恤与牛仔套上,摘下隐形眼镜,换上框架眼镜。 镜子里的卫碧与往日大不相同,几乎没有妆容的脸与短发,还有简单的打扮,其实有几分假小子的帅气。 “从万人瞩目到默默无闻,还被二线欺负,好可怜啊。”陶可凉飕飕的声音传来。 “……” “我要是你,我早就羞得无地自容退圈了事了。” 卫碧微笑起来,回头看着她:“今天谢谢你。” 陶可脸色一僵,扭头:“我只是想快点手工,不想看到你这愚蠢的样子,一遍遍跟傻瓜似的,丢人现眼。” 她这副模样,明明就是闹别扭。 卫碧想到了严凯这个前车之鉴,沉吟片刻,问她:“我们以前认识过吗?两年前?还是更久以前?”两年前的火灾她其实一直记得不是很真切,记忆好像是有意识地在躲避最恐怖的经历,她只记得最初是片场着了火,后来还有爆炸,至于中间的过程就有些模糊了…… 陶可漂亮得如同玩偶的脸上顿时闪过愠怒:“没有!你记错了!” 她气呼呼离开了。 卫碧摸不着头脑,只能把这个表现归结于清纯系玉女式刁蛮标准模板,在原地失笑。 * 陆筝在拍摄中途就已经离开,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回se。片场设在城郊,搭剧组的车显然的暴露行踪,倒不如索性走远一些,到远处的公路上叫个出租,碰上运气好的,司机并不会认识她。 可惜,计划最终只是计划,她才刚刚走出片场,就迎面撞上了严凯。 严凯满脸带笑,与其发虚:“卫小姐……我、我想和你道个歉,那个……晚上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卫碧冷道:“抱歉,我还有安排。” 严凯不放弃,举起双手:“其实不是我们单独啦,胡杨导演安排了聚餐,陶可已经放了他鸽子,我发誓,真的是大家所有人的聚餐!”他朝远处的摄像勾勾手指,“小郑!你过来,你告诉卫小姐,晚上我们是不是有一场聚餐?” 憨厚的摄像小郑挠头:“对啊,卫小姐一起去吗?挺热闹的。” 严凯笑了:“你看,我没有骗你,对不对?” 卫碧微微思量了片刻,最终跟上了严凯的步伐。严凯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怯场也并不是她的作风。每个剧组在组成之后都会有若干派系,她并不属于他们,但是恐怕所有的派系都在等着看热闹,她如果不去,反而漏了怯。 她在路上给陆筝打了个电话。 金牌经纪陆筝在电脑那头笑得很轻浮,他说:“去吧,人生在世,让想看热闹的人看热闹,比多多少少被人在背后嘲讽狼狈要好得多。” * 聚餐的场所放在世嘉。 卫碧有些吃惊,悄悄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世嘉会所是w市面向圈中人的会所,里头对于娱记的防范十分严格,因而建成几年之后这里几乎成了圈中人的大本营。因为会员制严格,这里有着数不清的人脉和资源,却不说人人能够拥有,所以很多小排的艺人都以能进世嘉为骄傲。 可是这一次不过是剧组聚餐,剧组内的那些人,除了这两年声名鹊起的陶可还有胡杨本人,其余几乎都不会是世嘉的会员。如果是邀请卡,以她当年的地位和会员级别,也不过可以邀请3个非会员一次性在世嘉消费……到底是谁,有着这样权限? 侍应生指引着剧组到了预定的区域落座之后就离开了,剩下的人终于开始放松下来,好奇张望着世嘉内部。 “哇,我还是第一次进这个传说中的地方!你说会不会遇到天王天后啊……”场记小妹开心得拽着严凯助理小声议论。 严凯的助理连连点头,眼睛发亮:“你带相机了没?不,手机也可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没收啊,我听说娱记要想混进这里可不容易,我们拍照片然后去卖了!” 两个人笑成一团。 卫碧也感染了氛围,悄悄勾起了嘴角,顺口调戏之前悄悄递过话的小助理:“这里是餐饮区,世嘉的厨师心情不好就爱放芥末,所以并不受欢迎。想去偷拍照片,去裙楼顶楼花园,那儿容易发大财。” 小助理愣了愣,望向卫碧,怯生生的眼里马上绽放出光芒:“那个……卫小姐……” “曲欣衡。”卫碧微笑纠正,“陆筝嫌弃我之前闹得太凶,我现在改了名。不嫌弃的话可以叫鑫衡或者衡姐。” 小助理明显想到了艳照,满脸狼狈:“对、对不起……” 她一时慌乱,险些打翻面前的红酒。卫碧眼疾手快扶住了红酒,还是有几滴溅到了小助理身前的桌布上,红酒正缓缓流淌向她的衣裳。卫碧一时慌乱找不到东西堵塞,于是伸出手挡住了红酒。 “啊……”小助理终于反应过来,“对、对不起……” 侍应生已经取来了毛巾,卫碧接过擦干了手,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助理忽然满脸通红,小声说:“谢谢你,衡姐。” 餐桌对面,严凯冷眼看着卫碧。 卫碧权当他是空气,轻飘飘略过他,不落痕迹地观察胡杨。如果这一场饭局的真正主人不是胡杨的话,还会是谁呢?能给十几号人发邀请卡的会员,在世嘉内部就那么几个人……她有些后悔跟过来。 忽然,包厢外的酒水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胡杨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起身迎向外面。 卫碧趁机朝小助理勾勾手指:“我知道顾少司常常厮混的区域,你们小姑娘好像都挺喜欢他的,要不带你去看看?” “啊……好!”小助理兴奋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卫碧仔细听着外头酒水间的声响,带着小助理与场记小妹站起了身,朝整桌微笑:“我们去下洗手间。” 外头似乎还在交谈,不过世嘉的餐区一般都是两个门,送餐的与宾客不会从同一个地方进门。她带着小助理与场记绕了个圈儿,找到了送餐那道门的入口,默默地撤了出去,绕过世嘉最繁华的地方,直接抄近道上了裙楼顶层花园。 果然,远远望去,某位一哥正悠闲地倚靠在他惯常待的角落里,手中一杯红酒,神情淡淡的疲乏。 “啊啊啊——顾少司!顾少司啊啊啊啊——”小助理掐手臂。 “老公!!!!!”场记小妹掐另一只手臂。 卫碧:…… 卫碧微笑:“你们过去吧,顾少司脾气冷淡,不过人不错的。” 场记小妹和小助理狂奔而去,默默卖了师兄的卫某人深藏功与名,默默撤退。她掏出手机找到了胡杨的号码,编辑了一条忽然不舒服的短信点击发送,沿着群楼外的楼梯往下走——不管这个饭局主人究竟是谁,她都不想见到。 裙楼下,有一个小小的亮点。 卫碧一时看得不真切,揉了揉眼睛,终于发现她还是太过天真了。 那条短信应该再延迟几分钟发的。 “身体不适?” 秦则宁熄灭了烟。 第17章 期待值(补全) 身体不适? 寂静的黑夜,远处的霓虹灯五彩闪烁,映衬着朦胧月色。 卫碧后悔地有些厌弃自己,这一堆是非之后,实在不该有太大的野心,想要仗着小聪明去操控生活……如果之前没有答应严凯就好了,起码不会乖乖钻进了这个实在有些恶心的套儿。 “没有不舒服,多谢秦总关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敷衍着后退,想要从内侧进入裙楼,却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侍应生。 “阿碧。” 秦则宁拦住了她的去路。 顶楼花园的灯忽然亮了。 卫碧不再躲闪,仰起头望向秦则宁。不过几天没有见,却像是隔了许多个春秋。她笑了笑,淡道:“秦总,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担心我泄露什么环球的机密的话……十年旧识,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秦则宁沉默。 卫碧淡道:“不过,秦则宁,我的生活与事业已经一团糟了,老实说,我见到你并不开心,不仅不开心,还很烦恼。” 秦则宁的微低着头,暗影遮去了他的目光。 卫碧静静等待了片刻,转身离开。 “你的头发变短了。”忽然,低沉的声音响起。 卫碧一愣,实在跟不上秦则宁的逻辑。她不想再继续纠缠,可秦则宁却像是早就预知到了她的路径似的拦住了她的去路,然后忽然伸出了手触碰她额前的发丝。 卫碧倏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却依旧闻到了一点点酒味儿。 他似乎喝了酒。淡淡的,陈年的佳酿。 当年她很贪恋这股味道,它很幽远,如同秦则宁的心一样让人有攀登探究的*。 可是现在,这股味道却让她作呕。 “《追击》……”秦则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迟迟放下了手,声音轻柔,“胡杨新剧,30%资金投入来自于环球。你不会希望出意外的,对么?” 卫碧安静看着他,冷道:“你想要做什么?”秦则宁向来七窍玲珑心,肯定能猜透,她的确已经不能承受第二次失败了。 秦则宁轻声开口:“阿碧,我不想做什么,只是……”他朝她伸出手,“来。” 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秦则宁在等待。 许多年前,他也曾经向她发出这样的邀请。那时候她才17,纯真的眼睛,毛躁的发型,抱着一章唱碟眼神湿漉漉的,抓住他的手的时候,却一瞬间比柳絮还要柔顺乖巧。那时候,他只是觉得有意思,从没想过他与她会携手走过十年。 而现在,她的眼神太过疏离。 就像今天晌午收到的照片里的那样。 照片里的卫碧剪了陌生的短发,身上是陌生的衣裳,戴着陌生的眼镜,连笑容都变得陌生……就好像这十年间积攒的熟识相知一下子消耗殆尽,变成了泡沫。 这让他……身体里有一种微微撕裂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心情压抑。喝了酒,再看那一叠厚厚的偷拍照片,还是冲动地给胡杨打了电话。 卫碧。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路,真正见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这一顿饭局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在寂静的楼道口抽完了好几根烟,最后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做什么。 末了,他还是忽略了那些东西,低声笑道:“我来,只是想看看你在《追击》片场扮演的角色。陆筝为你争取的是……女二?” 卫碧沉默。 她想了想,确定似乎没有逃跑的空间,笑了:“没有,是女一。” “女一不是……” “女一替身。” 卫碧仰头,直视他的眼睛,果然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 “你……” “秦总,时候不早,我还要赶去se,恕不奉陪了。”她趁着秦则宁还在震惊,稍稍退后一些,绕过他下了楼梯。其实,在三个月前如果有人和她预言她会去做一个新人的武替,她估计也是秦则宁那样的反应,可是这三个月来的跌宕遭遇之后,她却已经完全淡定了。人的韧性大抵就是这样,即使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也不可能自己停止呼吸。 * 出了世嘉,卫碧才忽然想起来身上并没有带钱,所幸今天她穿的是便装和球鞋,慢慢悠悠边走边逛,居然真的走回了自己的公寓。 公寓门口,一辆黑色的车子悄无声息地停着。 卫碧走得腿酸,坐在公寓门口石阶上喘气。 车窗悄无声息地降落,露出一张微笑的脸。 “饿吗?”陆筝笑眯眯。 卫碧:…… 5分钟后,卫碧坐到了陆筝的副驾驶座上,抱着一个kfc全家桶默默地啃。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这种垃圾食品了,最早是为了维护身材,到后来是因为出入各种场合,身边总有人跟随,每次吃这些都会被身边人阻止,特别是吴中,曾经有段时间为了防止她饿了吃泡面,在她的冰箱里塞满了水果和营养餐点……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一只鸡腿下肚,卫碧缓过神来,喝了一口可乐。 陆筝浅笑:“因为饭局有秦则宁呀,你要是吃得下,还会到我怀里么?” 卫碧:“……” 陆筝熟门熟路地递上一张纸巾。 卫碧正愁手油腻得有些恶心,顺手接过纸巾擦了擦手,低头看一眼全家桶,还是没忍住又把手伸了进去,捞了一个鸡翅,边啃边斜睨陆筝: “你不怕我吃胖了,卖不出去?” 在这圈内,经纪人没让自家艺人素食主义就不错了,深夜给手下艺人买kfc全家桶的……恐怕就只有陆筝这一朵奇葩花了吧! 陆筝伸手捞了个鸡块:“没关系,我们天生丽质这一卦的,不靠那点儿骨头卖钱。” 卫碧喝可乐:“今天你中途跑了?” 陆筝啃鸡腿:“嗯,太惨了,看得心疼,正好隔壁有个酒吧。” 卫碧:“……” 陆筝:“你饱了?”陆筝伸出手捞桶。 卫碧:“没!” 陆筝微微笑起来,看着身旁奋力啃鸡腿的身影。其实,最初注意到她的时候还是许多年前,她还是一个新人歌手的时候。那时候她大浓妆,成熟妖娆,唱着很勾人的high歌,声线却比一般嘶吼型的艺人要细软许多。这反差十分有趣。 他觉着好玩,跟到了后台,看到刚才在台上疯狂跳跃的御姐不断地拍胸口,边拍边朝身边的小助理喊“涂那么多粉末好难受隐形眼镜好难受口红是哭得香水味我自己都闻得到了啊好想吐”。 他在原地失笑,看着这个叽叽喳喳的御姐坐在化妆间里,拿过卸妆巾乱擦一起,露出了原来的面目。然后愣在当场。 她比他想象的要小很多,简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过去想要搭话,却撞上了一双防备的眼睛。 “你好,我是卫碧。”她微笑起来,一派知性风貌,简直与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卫碧这个名字。 几年之后,这个名字红遍大江南北,她以成熟御姐的形象俘获了万千男女的心。他坐在电视机前,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当年那个小女孩防备的眼睛。 寂静的夜里,卫大女神终于心满意足地啃完了手里的鸡翅,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手。陆筝嘴角勾起微笑,支着下巴看她:“见过秦则宁,食欲看起来还不错?” 卫碧一愣,也跟着笑了:“不然你想我怎样,趴在你肩头哭一哭,然后去扇陆雅安几个巴掌,骂‘你这个凑表脸的小三’,转身面对摄像头哭诉,太傻太天真,图样图森破?” “想报仇么?” “不想。”卫碧伸了个懒腰,“没有这个陆雅安,还会有海雅安,空雅安,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对付她?” “可你也没少欺负她。”陆筝残忍指出。 卫碧干笑:“因为不花时间呀,举手之劳。”被欺负了还一脸隐忍地撑着不是她的作风,她又不是专门吃亏的圣母。 陆筝:…… 卫碧已经吃饱喝足,拉开了车门朝车里挥手:“我上去休息啦,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我自己去片场就可以了。” “不怕了?” “……嗯。” 这一点小恐惧心心理居然被他看得这么透彻,卫碧忍不住红了老脸,赶忙进了电梯。 公寓外的陆筝笑着阖上车窗,徐徐驱车离开。 在公寓门外,mako的握方向盘的手心已经出汗了,脊背却在发凉,因为身后的boss的目光。她哭丧着脸仰头看公寓12楼的灯亮了起来,小声问:“秦总,要上去吗?” “走吧。”身后,凉飕飕的声音。 那今晚这一晚上是来作!甚!啊!职业助理mako想仰天长啸,老娘今晚的更新泡汤了啊啊啊—— 第18章 风波 转眼间,卫碧已经在《追击》整整五天。 局面似乎渐渐变得明朗起来,剧组的主演们虽然还是和她保持着距离,不过工作人员却渐渐地从小心观望变成了称兄道弟。严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那天饭局之后就开始毕恭毕敬地叫“卫碧姐”,被她纠正之后又改成了“衡姐”,至于陶可…… 卫碧偷偷瞄她,她在人前依旧是温顺的小公主,和摄像与灯光讲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可是只剩下她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却每每板起脸来,似乎连看一眼都不屑,一不小心对上视线,就附赠一声不屑的“哼”。 空闲候场的时候,卫碧尝试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 陶可说:“哼。” 卫碧笑:“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包含。” 陶可说:“哼。” 卫碧笑:“你不说,我怎么补偿你呢?” 陶可说:“哼。” 卫碧笑:“如果真是那一场火灾……我在医院醒来后,忘记了很多事情,你想让我良心发现记起你来,真是难了。” 这一次,陶可没有“哼”出声来,她终于回头正视了卫碧,眼神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她咬了咬嘴唇,别扭开口:“很、很严重吗?” “啊?什么严重?” 陶可移开视线:“……那次火灾。” 卫碧想了想,笑了:“不是很严重,我身上留下的伤口不多,烧伤面积也非常小,就是脑袋后面缝了好几针,医生说我记不清是因为人体对恐惧的逃避心理。那时候剃了光头,结果发现没头发挺舒服的,害我现在还没有习惯长头发……” 陶可闻言沉默,身体缓缓靠近,然后她伸出了手,摸了摸卫碧的头发,绕到她身后小心拨开发丝,更加沉默。 好久,她才别扭开口:“这里,是吊灯砸的。” “……嗯?” 陶可移开视线:“我和严凯是同学,两年前,我也在剧组,他演男八百号,我演男主角记忆里的妹妹。后来着火了,大家都跑出去,我吓得不敢动,吊灯砸下来,是你替我挡了,吊灯就砸在了你的身上……” 还有这样的事么? 卫碧静静思索,发现真的是因为太久远又太恐怖,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陶可红了眼睛,似乎不太愿意说后面的事儿。她停顿片刻,才缓缓道:“后来,救援队赶到,你被抬上担架,我追上去,你叮嘱我别乱跑,你会来看我。” “……然后?” “我和你住进同一家医院,我跑去看你,却被保镖拦在门外。后来,我趁夜禁时间去看你,结果……真讨厌你。” 陶可咬牙切齿,眼圈渐渐红了。 卫碧目瞪口呆,用力搜索记忆中的画面,模模糊糊想起来一些事儿。那时她受伤,几乎所有的圈内媒体都派了记者千方百计打探病情。某天晚上的确闯进过一个小女孩,似乎是狂热粉,她当时麻醉药正发作,吴中问是不是认识她,她摇了头…… 陶可的脸上神态很复杂,小心夹杂着愠怒,更多的却是别扭,这模样简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卫碧笑了,伸出手抱抱眼前的当红玉女,摸了摸她的脑袋。 “对不起。”她想了想,轻道,“明天空档,一起去吃饭逛街?” 陶可忽然小挣扎起来,推开了卫碧,满脸通红。 “哼。”她说。 卫碧:…… 休息时间刚过,陶可别别扭扭地去拍摄了。 “我发现你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忽然,她的身后响起陆筝的声音。 “……嗯?” 陆筝斜眼:“你不爱讨好制片,不爱和导演撒娇,却喜欢哄片场的小女孩。”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他不过5天没有出现,片场的年轻姑娘看卫碧的眼神都已经差点冒星星了,尤其是场记和严凯的助理,简直恨不得围着她转。这魅力简直和顾少司是一卦的。 卫碧失笑:“她们很可爱呀。” 年轻的新人,像兔子一样的小心翼翼,在剧组这样暗潮汹涌的地方如履薄冰。每年总有不计其数的人怀着对剧组美好的憧憬加入,到后来却是大浪淘尽。剧组最让人觉得艰涩的地方不仅是辛苦,还有随意的谩骂和永无休止的忽视透明,如果能在她们煎熬的过场中稍微给一个笑脸,会是莫大的抚慰。 陆筝:……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片场的陆筝幽幽递上一杯奶茶。 卫碧看了一眼,不太敢接。 这种高热量的饮料,一般经纪人并不会允许艺人去碰,陆筝这朵奇葩花…… “胖了算我的。”金牌经济淡定道。 卫碧终于接过,狠狠吸了一口。 唔,甜的。 *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追击》剧组从导演到演员都是二线的,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注量,而拍摄又相对隐蔽,剧组内部人员不对外爆料的情况下安然过了五天。剧组风平浪静的生活在第六天彻底告破,起因是微博上一篇热门微博: 【卫碧在《追击》剧组当武替!武替!武替!!!!!】 博主的微博上附了许多张图,看得出是偷拍的,照片像素并不高,镜头也并不讲究,却意外的齐全。从第一天的入水镜头到后面几天的打斗,详细得让人瞠目结舌。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是镜头里的卫碧短发t恤,如果硬要说那只是一个眉目有些相似的人也不为过。 网上的评论如潮水而至。 有人出来澄清:我是《追击》剧组制片公司的,我查阅了剧组名单,根本没有卫碧的名字,武替明明叫曲欣衡! 于是有人冷嘲热讽:对啊对啊,某家粉丝你们别忘自己脸上贴金了。就算是卫碧本人,沦落到去剧组当武替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路人福尔摩斯并不打算放弃:根据小道消息,卫碧已经强行撕了和环球的合同,正式加入se。《追击》的男女主角都是se旗下的艺人啊,说不定还真是卫碧呢! 卫碧家的粉丝没有空理睬那些乌烟瘴气,他们正在用ps叠图对比着片场的武替和卫碧以前的照片,因为靠肉眼根本无法判断啊无法判断!最后,技术帝通过了一系列同角度同像素同比图片对比得出结论:骨骼符合率90%,出现在《追击》片场的那个武替,95%是卫碧本人! 第二天早晨,无数杂志报刊转载了这一条微博,最终暗访确认,曲欣衡就是卫碧! 天哪,真是卫碧! 一瞬间,贴吧炸翻了天。 有人心酸卫碧际遇,有人尖叫卫碧帅气,有人沉默地背起行囊定下了探班形成,有人在贴吧里把环球和秦则宁骂了八百遍。最后,妹纸们似乎轻而易举接受了现实,唯有男人们在哀嚎:还我美艳的女王大人啊啊啊…… se大厦18楼,陆筝悠闲地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 他的手里拿着手机,手机屏幕上亮着着的是秦则宁的名字。 陆筝淡笑:“你舍得把她踩进泥里,秦总的决断力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筝一口喝完咖啡,冷笑:“秦则宁,我赌你输。输得很惨。” * 对于网络上爆炸的评论与新闻,卫碧都没有兴趣,她渐渐融入了《追击》剧组,连严凯见到她都有了笑脸。 总共20天的武替戏份,等到月末的时候,她最后一次到剧组报道,小场记哭得稀里哗啦,她安慰半天,不知不觉,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场记搭上了摄像的车回公司,她一个人慢慢地步行回公寓。 忽然,一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对面。很久不见的墨镜男abc以此下了车,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卫小姐,一月之期已到,老板请您过去。” 手机在这时候忽然震动了起来。 卫碧伸手进口袋,摸索着找到大概位置,滑动了接听键。 第19章 偏执 既然反抗已经没有意义,卫碧就乖乖跟着墨镜男abc上了车,驶向未知的地方。 手机是接通状态,卫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一些,道:“你们这样做,秦季仁就不怕我报警么?” 墨镜男沉默。 卫碧小心地扭头问其中一个:“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还是上次那个别墅?” 墨镜男沉默。 卫碧道:“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环球的秘密,我已经和环球划清界限了,如果有,我早就拿出来对付秦则宁了,你们绑架我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墨镜男沉默。 好吧。无用功。 卫碧悄悄叹了一口气,专心看着窗外的景色。她不能确定手机那头的人是否已经挂断电话,又或者那个电话根本没有接通……她小心地和墨镜男们攀谈,尽量把信息多传递给那个可能存在的人。 这一次他们没有蒙上她的眼睛,一路放任她看着窗外的景色,直到抵达目的地了,才一左一右守住她的活动范围。 车子从市区驶入了城郊的国道,而后又从国道上拐下。与上次一模一样的地方。 “卫小姐,请。”墨镜男a下了车。 卫碧面无表情下车。 墨镜男b伸手拦住她:“卫小姐,请把您随身的通信工具交给我们。” …… * 对秦季仁,卫碧有过的接触不多。环球秦家是业内的一个传奇,据说老爷子早年纵横实业,等到演艺行业初具端倪的时候就携全部身家创建了环球。秦则宁的父亲过世之后,年仅20的秦则宁继承了这一片名正言顺的家业,与三位叔辈的人揪斗许久,终于把其中两个送进了监狱,一个送去了新加坡。她入环球的时候已经是后期,破罐子破摔的秦季仁最后的濒死反抗是那一次绑架。 客厅中,秦季仁坐在巨大的黑色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松弛的皮肤老态龙钟。看见她来,他满脸横笑:“卫小姐临门,秦某有失远迎。” “秦老板似乎只会这一招?”卫碧甩了甩刚才被揪得很疼的手,冷笑,“一次两次三次,你不腻?” 秦季仁笑:“卫小姐说笑了,秦某每次都是恭恭敬敬派人去请,卫小姐没伤没坏的,怎能叫绑架?” 卫碧装作不经意,悄悄打量四周。这一次秦季仁并没有蒙她眼睛直接带她到了这里,说明这里并不是他名下产业,很有可能只是一座长期空置的借用之地。除了“请”她过来的3个墨镜男,秦季仁身旁还站着两个人,总共5个人,她如果真动起手来并没有逃走的可能性。不过外头是纵横的山川,如果有去室外的可能性,除非他们携带了枪支,不然…… 沉默间,秦季仁已经命人又倒了一杯红酒,递到了她面前:“卫小姐请坐,请用。” 卫碧接过了,仔细回忆了下陆雅安的神态,真诚道:“秦老板,人家酒精过敏。” 秦季仁一愣,脸色阴沉下来。 “卫小姐似乎并不了解您现在的处境,秦某很遗憾。” 卫碧凉飕飕笑。 秦家人有一个共性,从来不说人话。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他们能绕七八个弯子,用文绉绉的话来表达。这大概是秦老爷子的教育结果,姓秦的年轻时以风雅温文迷晕了许多世家小姐,不过现在变成了一个松弛的老胖子,用那张油腻腻的脸说着不合时宜的话,却有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效果。 “秦某也不语卫小姐多作纠缠了。这次请卫小姐来,是与卫小姐谈合作的,卫小姐可想好了?” “《天生尤物》?” 秦季仁笑得别具沈意:“不止这些,秦某还可以帮助卫小姐走到比原来更高的位置。则宁这孩子终究心性未定,卫小姐在他身上下的心血与遭遇的事情,让我这老头子都看得心疼。我愿意帮你出这一口气,让他明白他错失的是什么。” 相当优渥的条件。 卫碧静静地在原地伫足。她其实有些疑惑,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秦老变态下如此血本?如果是和秦则宁的关系……它早就结束了,就算她现在被重新绑在地下车库,恐怕也不会换回他的怜悯。况且,她根本没有*再与他发生牵扯。 思来想去,她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秦季仁笑道:“我没有条件。我只要卫小姐一个允诺,将来如果我和那孩子之间发生一些不愉快的摩擦,等事情一过,卫小姐来为我做事。” 卫碧沉默片刻,道:“秦季仁,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给你。” 如果是三个月前,她身上起码还有如日中天的人气,可是现在她在圈内的狼狈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陆筝肯花9000万支付违约金已经是任性行事了,连秦季仁也来插一脚? 秦季仁点燃一根雪茄,悠悠的烟在客厅间缭绕。 令人难堪的寂静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秦季仁轻轻碾灭了雪茄,垂眼淡道:“卫小姐继续这样装疯卖傻,就不要怪秦某选择别的方法合作。” “我真的不知道。” 秦季仁抬起了头,缓步到了她身旁,浑浊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透似的。 卫碧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忽然身上的叛逆因子发作,冷笑:“秦老板这做无用功的能力,和当年还真是如出一辙,你如果继续在我身上下功夫,只怕会悲剧重……” 啪—— 卫碧只感觉到了一阵昏天暗地。巨大的疼痛从脸上传来,脑海里仿佛是被点燃了一颗炸弹,尖锐的噪音与耳鸣,还有激越的脉搏跳动让她险些站不稳栽倒在地上。她勉强扶住了沙发扶手,站直了身体。 混乱的记忆呼啸而来。 冰冷的地下室。 浓重的血腥味。 一次次的鞭刑,散落的发丝和伤口粘连在一起。 眼泪与哽咽被咽回喉咙底。 痛得几乎要哭嚎出来的拥抱…… 那是最深处的记忆,早就该忘得一干二净的。可是现在却如同尖刀一样正穿刺着她。 “卫小姐此话,秦某委实失望。秦某以为五年前那一次,卫小姐已经错付良人,已经得到教训。” 卫碧在口中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血。她随手抹了抹嘴角,站直了冷笑:“秦老板好大气魄,您被秦则宁吓得逃往新加坡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豪气?秦老爷子要是还活着,看到秦老板被拴了链子在这里嚎叫,不知道会不会赏你几口吃的?” 秦季仁的眼睛弥漫上阴沉的颜色,他气得眼圈发红,忽然上前又扬起了手狠狠甩下! 这一次卫碧早有防备,在他挥手的一瞬间拽住了他的手腕,顺势牵引,朝着他的后颈狠狠顶了一个手肘!巨大的力道让她的手肘酸痛发麻,她咬咬牙,换了个姿势又一记重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老板——!”墨镜男们终于反应过来,三四个人围攻而上。 卫碧说到底还是个职业中的外行,几次拆招之后就被钳制得毫无动弹之力。 卫碧挣扎不得,她用力喘息,尽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她很火大,从很久前就压抑着一口火气,被秦则宁这样对待,被环球雪藏,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沦落到这种境地,偏偏到现在还有人不断把她拽回和秦则宁的是是非非中……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可以放下,所有人都相信她能淡然面对秦则宁让这所有事情过去,有一阵子甚至她自己也相信了,可是直到秦季仁这一巴掌,让她的记忆意外地和五年前重叠…… 最不想再有触碰的人被人一次次提及。 最不堪的过往让所有人当做笑话,衣不裹体的照片被传遍大街小巷。 最美好的东西被撕裂成肮脏的污垢。 最痛苦的东西被反复碾压提及,被刀刻在血肉之上。 怎么能够真的说放就放? 怎么能够不恨? 加入se,究竟是放下,还是根本放不下,她自己都已经不敢去探究了。 …… “不许动!”墨镜男a压吼,“再动别怪我们拧断你的手肘!” 卫碧大口地喘着气,通红着眼睛望向秦季仁:“我不会和你合作!”她冷笑,“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不论我多想秦则宁一败涂地,我都不会和你合作。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试试!”她是人,并不是蛇虫鼠蚁,如果报仇的代价是跪着,她绝不会再泥足深陷! 秦季仁定定看着她,忽然狞笑起来:“卫小姐总是能令秦某刮目相看。” 他的手划过卫碧汗涔涔的脸,声音柔煦:“秦某曾经养过一只流浪猫,它很漂亮,不过大约是被原来的主人伤害过,不论我用多少鱼肉去喂养它,只要一触碰它,它就会竖起浑身的毛发亮出利爪。你想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么?” 卫碧压下喘息,冷道:“我不好奇。” 秦季仁微笑:“你会好奇的。” 他扭头朝他身后的保镖点了点头。几分钟后,保镖从楼梯的隔间抱出了一只小猫。 小猫是一直黑色的长毛猫,看起来是被喂养得很好,柔顺的毛发黑得发亮。 它被放到了沙发上,似乎是想站起来,却一次次跌倒。 它没有脚。 原本该是爪子与脚掌的地方是光滑的圆形。 第20章 沦丧 夜晚来临的时候,卫碧和那只黑色的小猫一起在天台上看夕阳落下。小猫很温顺,根本就不像是秦季仁说得那样,会对陌生人张牙舞爪,它很可能只不过是在害怕的情况下的一次小小反击,终于让它现在沦落到了连走路都不可以的境地。就像她一样,一步走错,无可挽回。 如果当年没有抱着刻碟到环球,如果没有正巧遇上秦则宁,如果当年有谁能够告诉她,其实没有钱还可以问学校申请助学贷款而不是直接放弃了唯一的机会一脚踏入娱乐圈……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黑色的小猫窝在她的怀里,毛茸茸的腿有些恐怖。 她抱着它缩在天台的沙发中,无法想象,等下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秦季仁给了她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她要交出那一个秘密,而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秦季仁,他实在太高估她和秦则宁的关系了。那个人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深沉,她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么重要的事情? 夕阳渐渐落下,卫碧扶着栏杆眺望底下,轻轻拨弄小猫的脸颊:“你说,跳下去会不会死掉?” 小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蓝色的瞳眸深邃得看不见底。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秘密,却要为这个秘密去死,值得不值得?” 小猫蹭了蹭她的指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它连声带都被人剪了。 “可是如果不跳下去……说不定我会变成你这样,做很多不愿意做的事情,用最难堪的姿态活着,到后来,可能比跳下去还要不堪。” 秦季仁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当年他能够直接绑了秦则宁,是怀了杀人之心的。这两年他在新加坡的消息她虽然没有关心,却仍然断断续续有听到mako提起,似乎是与当地的势力有了勾结,涉足了一些非法生意。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秦季仁要的只是她的“允诺”——他要的是她的“保证”。 他们那种人,让人保证的方法有很多。 夕阳终于落下,晚霞遍天。 卫碧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她听见天台上的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回过神来,发现墨镜男a站在门口,冷硬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些表情。他迟疑开口:“卫小姐,秦先生请您下楼,3个小时已经到了。” 卫碧站在栏杆前一动不动。 墨镜男a死死盯着她。 他很紧张。 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之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漂亮,性感,长得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玩物一样。第一次请她上门,发现她居然有不错的身手,这让他大感意外。而就在刚才,他确信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野兽的光芒。那种不该出现在这种锦衣玉食的人眼里的光芒。 这种人,真的发起狠来说不定宁死不折。 他知道楼下等待她的是什么。 四管针剂,三种毒品。 秦季仁天性多疑,他不会允许有一点意外的可能性。而他现在好奇的是,这个女人会不会妥协,还是…… 他时刻坐好了扑过去拽住她的准备,却发现那个女人并没有再靠近扶栏,她缓步靠近了楼梯,来到了他的身旁。 “走吧。”她说。 墨镜男a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有些……失望。 没错,是失望。 墨镜男a的心思,卫碧当然不知道,她抱着小猫下了楼,并不意外地在别墅的主卧中发现了秦季仁的手下端着一个箱子。箱子的盖子打开,里面是几个针管。 “卫小姐想好了吗?”秦季仁笑得很温文。 卫碧勾勾嘴角,抱着小猫四顾,最后朝墨镜男a走了过去,把手里的小猫交到了他的手上:“它不会走路,你先替我抱着它。” 墨镜男a接过。 卫碧走到秦季仁身前,冷道:“我要《天生尤物》两亿投资,还要一个工作室,圈中资源,并且,我要看到秦则宁身败名裂。” 秦季仁笑起来:“当然没问题,卫小姐能想通就好。”不过,他沉吟片刻,玩味道,“卫小姐应该懂的,人与人相处需要合约,就像卫小姐现在与se的合约一样。” 卫碧冷笑:“秦老板想要和我签约?” 秦季仁别有深意地瞄了一眼箱子:“秦某人的约,更加有缔结的诚意。” 卫碧沉默了很久,道:“好。” 她不知道针剂里的是什么,不过完全可以猜出来。早年的香港娱乐圈中也有很多制片商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绑定艺人,他们如果有跳槽之心,一方面是会被断绝货源,另一方面也容易身败名裂。 “来,为卫小姐递上‘合约’。”秦季仁道。 “我自己来。”卫碧冷道。 秦季仁不动了,只静静看着卫碧。 卫碧缓步到了箱前,伸手取了粗的一个针管,缓缓地靠近自己的静脉,稍稍探进自己的手臂,推动针管—— 周围的墨镜男身体僵硬。 1、2、3…… 卫碧粗略数了数墨镜男的个数,用力拽紧了针管,猛地朝身旁的一个人的气管刺去! “啊——”那个墨镜男一时不备,尖叫着捂住了喉咙。 卫碧趁着这一秒间隙猛地推开了另一个人,朝着主卧的窗户跑去,从窗口一跃而下——! 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墨镜男a第一个清醒过来,扔了手里的猫冲到落地窗边朝下眺望,却只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在地上的草丛里滚了好几个圈,最后居然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朝楼下的树林深处跑去! 秦季仁也冲到了窗边,愣了半晌,吼:“还不快追!!”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朝留下冲去。 * 卫碧全身都疼。 刚才在天台上观察到主卧的窗户没关,窗下又是草坪,本来就只是一场赌局。万一秦季仁没有选择在主卧“签约”或者是一不小心跳下来把腿给跳断了,等待她的一定是噩梦。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比噩梦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她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是什么,树影在她的身旁飞快掠过。她的动作向来敏捷,如果她能拖开那群保镖一分钟,那么跑掉的可能性就多了起码两成。不论如何,总比留在那儿,从此被毒品束缚,变成毫无自尊毫无生命的人强。 这座别墅是在半山腰,山下就是盘山公路,路上偶尔会路过车辆,如果能搭上其中一辆,基本上就有8成机会…… 卫碧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跑这么快,也许是这几年的散打练习最终起了效果,她穿行在密林里,身上不知道被多少树枝划破,终于,远处的马路近在眼前,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路上狂奔—— 冲出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快要晕厥。不过巨大的刹车声勉强拉回了她的意识。 她愣愣看着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一手距离的车,徐徐抬头,看到了驾驶座上那个人的脸。顿时,不论是哭还是笑都成了奢侈。 秦则宁。 她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忽然觉得眼皮睁不开,一片漆黑的帷幕笼盖了整个世界。 “卫碧——!” * 秦则宁冲到车前的时候,卫碧已经彻底瘫倒在了路上。 他把她抱了起来,小心地放进车里,快速回到驾驶座上,驱车下山。整个过程中,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脸上却没有什么神情,只是偶尔通过反光镜看着后座上的人是否醒过来。 可惜,这一路颠簸,她都没有一丝转醒的迹象。 车厢内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很明显是她的身上的。他不敢去想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这样的绝望就像是5年前,他抱着她离开车库的时候一样。无数画面叠加在了一起,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几乎连方向盘都握不住。 卫碧…… 这个名字,是他一时好玩取的。 那个桀骜的女孩毛毛躁躁,却有着让老歌手都羡慕的天赋。她整个人透着绿色,青翠得让人觉得沁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他身旁优雅的存在。她红遍大江南北,多少人为见她一面而飞跃半个地球,她却只是静静陪在他身边,一如当年。 卫碧! 秦则宁一拳打在方向盘上,车子差点翻下盘山公路。最终,他颤抖着把方向盘扭正了过来,驱车赶到了秋山医院。 一进医院,早就等候在那儿的医生和护士就把用担架把卫碧架进了急救室。 “秦先生,你不能进去!”临到门口,秦则宁被医生拦在了门外。 秦则宁脸色苍白,死死盯着急救室的亮灯。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颓然坐到在了急救室外。 * 卫碧的意识一直是模糊的。 之前为了让秦季仁的手下放松,她把针头戳进了身体里。虽然并没有真的推动也不是在静脉中,却不可避免沾染到了一点点。选取最粗针管是因为里面的液体量最大,一般从毒性来区分的话,量越小的毒性越强,如此大量,应该只是致幻剂或者肌肉松弛剂,保证她能完成接下去的注射…… 她赌了一把。 在那之后,从车上到急救室里,她只是觉得身体意识完全不受控制,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寂静的秋山医院,护士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有些口渴,挣扎着起来,却一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 巨大的声响之下,一个身影冲进了病房:“碧姐!”带着哭腔的声音。 ……周礼? “我……怎么样?”卫碧开了口,发现嗓音嘶哑。 周礼啜泣:“医生说沾了一点点致幻剂,不过最严重的是身上的各种伤口,好多血……” 卫碧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一点致幻剂,并不会留下副作用。这一仗,她居然真的这样赌赢了。 “碧姐……” “你能帮我个忙吗?”卫碧想了想,小声开口。 “什么?” “在秦季仁的别墅里,有一只小猫,没有脚的小猫。你带人折回去看看……看它是不是还活着。” 病房门口,一个身影静静地倚墙站着,最终推开了房门。 —— 今天更新了两章哈! 还有一章在前面,务必注意! 第21章 透骨 室内的光很暗,只有走廊上昏黄的光芒投射进病房里。 卫碧其实只看到了一个身影,却已经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人。秦则宁。几个小时前她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漫无止境的密林,一路的荆棘,还有远在天边的盘山公路,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她拦住了一辆车,车里的人……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车里的人,难道是秦则宁? 秦则宁进了病房,却迟迟没有开口,好久之后,他才轻道:“如何?” 卫碧冷眼看着他,第一次直视了心底的憎恶。她茫然四顾,在床头柜上找到了一个花瓶,一手操了起来用力朝他掷去! 秦则宁一闪身,躲过了花瓶,满脸震惊。 花瓶砸在了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分崩离析,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空气中的静谧。 卫碧冷道:“你滚。” 秦则宁终于丢了温文和睦的面具,也许是因为她的反应太过让他惊讶,他的眼里闪过疑惑的光芒,靠近几步,却发现每走近一步,卫碧的眼里的憎恶就又多一分——怎么会这样?她……是遭遇了什么还是…… 卫碧也奇怪自己的状态,然而发泄就像是一个裂口,就像是洪水遇到闸口,炸弹遇上了□□。 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他靠近的时候尖声叫了出来。 不单单是恐惧,不仅仅是憎恶,她不想看到这个人,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无法心平气和与他说上一句话,如果可以,她简直想要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下去…… “碧姐?碧姐!”周礼慌乱的声音响起。 卫碧忽然无法呼吸,冰冷的感觉从身体内部炸裂,就像冰川蔓延到每一个手指尖,渐渐地,那些地方变成了麻木,只留下真真假假的嘈杂,抓心挠肺地撕扯着她每一寸感官…… “医生!医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冲进了病房按住了痛得打滚的卫碧,跟随的护士把配置好了镇定剂。 一剂下去,卫碧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终于均匀。 周礼吓得眼圈通红,小心地看了秦则宁一眼,却发现这个似乎没有多少情绪的男人现在也是满脸苍白。 “为什么……会这样?”秦则宁几步上前,揪住了医生。 随诊的医生替卫碧掩好被褥:“她刚刚触碰过致幻剂,药物作用力起码有24小时,你不想她痛苦的话……”他的眼神闪了闪,“最好滚,否则明天就去太平间领人。” 一瞬间,秦则宁的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医生见多识广,冷笑:“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你不滚,下一波发作我就让你多看一会儿,你带给她多大的痛苦。” “你……” 医生靠近他:“你不妨试一试。” 秦则宁的呼吸乱了,他似乎是在压抑着怒火,却仍然与医生僵持。 医生冷笑了一声,带着护士撤出了病房。 静默间,周礼胆怯的声音响起:“秦总,请您离开,碧姐……她不想见到你。” 秦则宁沉默。 周礼的汗已经濡湿了办件衣衫,他小心道:“秦总,碧姐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她甚至没有抱怨过你。你既然已经不要她了……请放过她好不好?她现在已经……已经那么惨了啊……” 还有谁比她更加惨呢?明明靠的是实力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却因为一个秦则宁身败名裂,从人人都要叫一声“卫老师”的地位变成了人人能看笑话的艳照门女星,被雪藏,做替身演员,被绑架,一身是伤,所到的每一个剧组都有人在背后戳着她的脊梁骨笑……她是卫碧,高昂着脑袋,即使面对秦则宁她都没有半句辱骂,她骄傲得那么辛苦,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她? 秦则宁久久没有出声,少顷,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周礼大大松了一口气,跌坐回陪护座位上,看着卫碧的睡颜小声说:“陆筝说得对,你根本就没有放下过啊。” “你连自己都骗,非要到了现在这地步才不再压抑……” 他叹息:“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苦?” * 秋山医院门口,mako已经抵达自家boss的车旁,抱着一叠资料等候已久。她原本想要立刻汇报,没想到自家向来开如沐春风气场的衣冠禽兽boss不知道居然变成了阴魂不散厉鬼款,于是把话憋了回去,狗腿地替boss开了后座门。 “您坐。”mako殷勤笑。 秦则宁入了车,仰头靠在了后座上。 mako边开车边小心观察,不敢揣测那位卫小姐究竟对boss做了什么,等他稍微恢复了一会儿支起脑袋,她试探性问:“秦总,秦季仁近几年资料我已经排查完毕,您是现在看,还是……” “给我。” “是。” mako把文件夹递到了后座,边开车边口述:“秦季仁这几年在新加坡混得似乎不错,成了一个当地势力的狗腿。两年前开始涉足毒品贩卖,被新加坡警方通缉,偷渡回国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新加坡方并没有要求我国协作抓捕引渡。那座别墅是秦家名下,当年老爷子赠与秦老先生的,不过因为地段偏僻又年久失修,这些年来也就渐渐被人遗忘了,没想到成了秦季仁的巢穴。” 她小心看秦则宁,继续道:“据说秦季仁这次回来,一个月前就找到了卫小姐。不过似乎没有得逞。” “……为什么?” 秦则宁终于出了声,声音沙哑。 mako犹豫道:“一个月前我正好在收集se消息,发现陆筝曾经大范围调动过人脉,查询秦家房产分布……” 一个月前…… 秦则宁揉了揉眉心,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月前,一个月前…… 忽然,他浑身僵硬,掏出手机滑动通话记录,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一条通话记录——那时候他喝了酒,鬼使神差地并没有删除它,而是留了下来,变成了现在的可笑嘲讽—— 他终于知道那时候卫碧想说的是什么了。在一个月后,在她进了急诊室差点丢了性命后。 而当时……是他挂断了电话。 挂断了那很可能是她拨出的唯一的求救电话。 * 卫碧已经很久没有睡过那么久了。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青天白日,明媚的阳光跳跃进窗台,把趴在床边的周礼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色——越发像泰迪了。 她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周礼?” 周礼惊醒,抓住她问:“你……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有没有……” 卫碧摇头:“没有,现在很好。”之前的胀痛和麻木冰冷已经一扫而空,在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睡眠之后,她现在的身体十分舒适,除了身上的伤口被牵扯到还有一点点酸痛,可以说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就好!” 周礼笑出来,毛茸茸的。 * 《追击》正式杀青的时候,主投资公司se召开新闻发布会,终于公布了正式名单。 女一武替,曲欣衡(卫碧)。 同期发布的还有一期拍摄花絮,在里面是替身卫碧与女一陶可的日常说笑,还有拍摄的时候的替换。视频中的卫碧身姿灵活,整个拍摄顺畅无比,几乎是用正常速度在拍摄十分激烈的打斗镜头—— 这怎么可能呢? 原本消息透风的时候,大部分人偏向于片方炒作,或者卫碧自己炒作——一个普通的女明星,被雪藏后就算退圈嫁富豪也不会做这样一份工作吧?且不说尊严,就算能扯得下那脸,有几个有那个能耐? 几个小时后,一则新的爆料登上头条。消息是某个官方组织评定人员透露,上面晒了一张毕业照,里头的卫碧一头短发,身穿散打服饰,手捧着一张核定证书…… 七段! 顿时,整个圈内沸腾了。 大众女神,艳照女星,被雪藏的弃子,武术替身……卫碧,或者是曲欣衡,她究竟还有着多少故事? 正当全世界都在讨论着卫碧的时候,卫碧已经悄悄出院,回到了se大楼。 se17楼。 她静静站在陆筝身后。 陆筝却不看她,他抽完了手里的烟,终于正视她,问:“想通了?” 卫碧淡道:“嗯。” 陆筝笑了,眼睛弯翘:“说一说是怎么想通的?我还以为你会优雅地一直装着圣母呢,你似乎也很享受那种受害人的姿态,不是么。” 卫碧沉默。 的确,她很他的。 想要他也付出代价,想让他也尝一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她曾经一度骗过了自己,直到致幻剂击垮了她的意志,这些阴暗的情绪才一发而不可收拾。 半晌,她问:“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不傻,只是不想触碰那些她完全不想要牵扯进去的事情。几天之前最后一个电话是秦则宁打来的,他赶来尚且需要半天时间,一个月前陆筝是如何做到那么快赶到的?唯一的解释,是他根本早就知道秦季仁会做什么。 她的身家是9000万。 恐怕陆筝看上的并不是她的天赋,而是和秦季仁一样的目的。 陆筝托了托眼镜,慢条斯理道:“原本有的,不过我早就改主意了。”他微笑起来,“我不要了。” 卫碧沉默。 陆筝的手落到了她的刘海上,轻轻拨弄整齐。 他说:“既然想通了,就一起看一看环球能够走多远吧。” 卫碧闭上了眼睛,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声好。 她的确想看一看,秦则宁能够走多远。 第22章 真相 曲欣衡这个名字毫无预兆地红了,让原本卫碧两个字又多增了一些传奇色彩。 茫然的网友们开始细心挖掘卫碧。在她成名的生涯中,有过数段绯闻,其一当然要数环球影视的秦则宁,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其二是新晋的导演牧之帆。秦则宁这边已经是悲剧了,而牧之帆……这位大导演最近自己狼狈不堪,因为坚持要用卫碧当主演,环球撤了资,巨大的资金缺口让《天生尤物》步履维艰,而剧组的开销却日复一日在消耗着…… 有情有义啊! 大众纷纷泪目。比绯闻和黑幕更加具有传播力的是煽情故事。 原本卫碧是个空降的艺人,最初的几年许多人曾经猜测过她究竟是不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子女,不然怎么会毫无过去呢?一个普通人,再不济也会在学生生涯中留下照片什么的,或者难不成是水表圈的? 真相往往更让人唏嘘。 曲欣衡,孤儿。 幼年在福利院长大。 高中毕业拿着一张唱碟逛遍了本土影艺公司,最终被环球挖掘,改名卫碧,一举成名。 人们开始逐渐回忆起来,卫碧在圈中十年,除却她的容貌带来的光环,她还曾经获得过太多象征实力的奖项,年纪轻轻就得到了许多老前辈的赏识……所谓励志,大约就是从默默无名到家喻户晓;而所谓悲剧,是毁掉美好的事物。曾经的辉煌与现在的狼狈,让人无言以对,只有唏嘘。 究竟是谁在黑卫碧? 那张艳照……真的是色、情游戏所致? 细心的网友仔细讲究了艳照,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端倪浮出水面: 褴褛的衣服遮盖下,依稀能看到伤口。 医院工作的老护士回忆起,当年卫碧身上的伤是钝器所致,同时入院的还有秦则宁。 圈内人士回忆,5年之前,秦则宁曾经忽然从颁奖礼上消失,遍搜无果…… 环球对外公布的对照片的解释是说ps结果,可如果是ps,为什么用的是这样微妙的分不清是欢爱痕迹还是受刑痕迹的照片? 如果不是ps的,为什么没有人给一个正当的解释? 而紧随其后的卫碧遭遇,让这一切更加扑朔迷离。 到最后,自称路人的八卦人士实在挖掘不出什么,只能在论坛上留下一句感叹为这件事画上重点: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卫碧被人陷害,她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 卫碧的头发到齐肩的时候,做了一次小小的发型,在黄昏时赶到了世嘉会所,见到了久违的牧之帆。 数月不见,牧之帆瘦削许多,年轻的容颜,头发却依稀有了一点点灰白。 他很惬意,懒洋洋得倚靠在扶栏边。 卫碧学着他的模样靠在他身旁,淡道:“《天生尤物》还有回转的可能性吗?” “有。”牧之帆眯眼,“等哪天我想通了,去卖个色相,资金就能到位了。” 卫碧失笑:“色相?” 牧之帆认真道:“看伦家美么?能不能傍个狂酷拽的霸道总裁?” 卫碧顿时囧脸:“我以为你应该去勾引个富婆……” 牧之帆大笑:“本来我也以为是这样的,不过有次无意中撞见秦则宁身边那个mako偷偷摸摸拿手机在敲字,秉承着一个导演对每一个文字工作者的爱好,我就记了下关键词,去网上搜了下。她写的是男男之恋,叫什么*,唔……还蛮好看的。” 卫碧:…… 牧之帆真诚道:“我每天都在她专栏留‘大大快更新’,昨天还写了个长评。” 卫碧:………… 大导演牧之帆笑得前俯后仰,到最后却渐渐带了苦涩,他道:“反正我最近也没有事情做。” 卫碧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叹息:“老牧,这一次,你真是被我害惨了。” 牧之帆却微笑着晃动酒杯,声音慵懒:“你我之间,还需要说什么客套话。” 卫碧笑了,举起酒杯轻轻碰牧之帆的杯壁。的确,她与牧之帆,年少时相识,在最艰难的岁月相互扶持着走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情,没有男女之情,却有手足之谊,虽然没有说破过什么事情,却总能在最艰难的时候保持当年的姿态。 只不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内疚? 她轻道:“老牧,你换女主吧,我愿意做女二。” 牧之帆面色冷淡下来:“卫碧,你不需要这样做。资金我会想办法。” 卫碧摇头:“不,我这样做不仅仅为了你。” “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秦则宁。” 卫碧轻笑:“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地接近秦则宁的机会呀。” “你……” 卫碧晃动的手里的酒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力气:“老牧,我过不去,真的过不去。” 牧之帆冷笑:“卫碧,你不至于这么贱吧?” 卫碧摇头,却最终没有解释。 遭遇过这些,装大度放手了,才叫真的贱。 * 有了卫碧的首肯,《天生尤物》项目有了微妙的变化。牧之帆召集了编剧团队,连夜对剧本进行了修改,半个月后,新版的《天生尤物》剧本出炉,经过重重审核,最终重启了项目。这一次,牧之帆对环球抛出了橄榄枝,很快得到了环球方简单粗暴的回应: 要钱?可以,女主定下陆雅安,资金马上到位。 那时,卫碧正在马不停蹄地奔赴各种片场,当各式各样的替身演员。所谓的武术替身其实并不是真的职业的只不过是给娱记一些爆料的点,她在每个剧组最多只待半个月,马上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渐渐地,武替曲欣衡的名字成了一个剧组的营销点,三个月后,《天生尤物》终于重开。 那时候,卫碧的头发已经过了肩,被陆筝御用的奇葩化妆师与造型师折磨了八百遍后,最终以淡妆清新形象参与了《天生尤物》重启发布会。 发布会放在w市最大的酒店,当日,几乎半个c国的主流媒体赶到了酒店,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这部剧命运多舛,更因为还有个更加多舛的卫碧。卫碧挽着牧之帆入场,周遭的闪光灯以亮瞎人眼的节奏汇聚成海洋,记者们疯狂地围堵住了各个通道,话筒几乎要戳到了她的脸上…… “卫小姐,听说您这次是主动让位?” “曲小姐,您这次是按照之前半年的惯例,来演女一替身吗?” “这次要与环球合作,您是否有压力?” “您对于半年前的事件,是否会召开发布会解释?” “曲小姐……” 人人都觉得她会饰演女一替身,因为这半年来卫碧几乎只接武替工作。而就在另一侧,陆雅安在吴中的陪同下缓缓来到。在场的记者小小轰动了下,有一拨人逐渐靠近了新目标陆雅安…… 牧之帆趁着这空挡浅笑:“快看小白花。” 卫碧眯眼望向陆雅安,发现这一朵小白花果然还是那样子。她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她了,只是会陆陆续续听到声音,和顾少司传绯闻,和秦则宁分分合合,受疯狂粉丝骚扰,收了秦则宁香车名表……她总是用各式各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所以即使半年不见,她依旧对这位玉女熟稔得很。 陆雅安身上的衣裳是法国fx.手工定制出品,脖颈上的海蓝坠子是一月前秦则宁拍下,似乎是她26岁的生日礼物。也许太过贵重,日常出席活动她鲜少佩戴,难为她今天特地穿了一件低胸礼服,那一抹海蓝色的颜色美得惊心动魄。 “碧姐!”陆雅安好像是刚刚看见卫碧的身影,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卫碧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抓住了胳膊,亲热地贴近了—— “半年没有见,你还好吗?是不是因为休息好了,感觉皮肤也变好了呢。我这半年忙得头晕目眩,感觉都快老了啊……有没有什么秘方?” 四周闪光灯一片。 卫碧勾勾嘴角:“有啊。你想知道,等下我私下告诉你。” “好,碧姐……” 娱记们让开了一条道儿,牧之帆换了个姿势,托着卫碧的手去主台落座。顿时,陆雅安的脸色有些不太挂得住。 的确,她才是主角,导演却和替身演员手挽手上台,这让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娱记们显然比她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好多个人已经退后了几步,拿起相机连连拍了好几张全景—— 陆雅安脸色一沉,加快了脚步上了主台。 重启的新闻发布会比不得当年的立项酒会那样隆重。几个主演落座,主持人简简单单重新介绍了下主演与剧本改动的事项,宣布了投资人顺位名字。 情理之中的事情。 却也有意料之外。卫碧居然不是武替,而是女二! 这是半年来卫碧第一次出演露脸的角色! 卫碧此举,大概是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这其中最倒霉的,恐怕就是这位“玉女”了。于是大家望向陆雅安的脸色又多了几分同情——陆雅安的人气说到底和卫碧是不同的。陆雅安的受众人群是偶像剧人群,卫碧摸爬滚打混大荧幕的时候她还在穿着轻纱裙吊威亚,而《天生尤物》是走院线方向,能指望一群喜欢看花花绿绿的衣裳粉紫色眼影的古装片的孩子有多大的院线消费能力?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嘛。 提问时间,娱记们的问题大同小异。最后一个问题时,一个戴眼镜的娱记冲到了礼台前: “曲小姐,我知道我不该提陈年旧事,不过,相信大家今天的目的,还有许多关注着你,喜欢这你的人都有这样的疑问,请原谅我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我只是想代表喜欢您的人问一句,之前的暴露照片,究竟是不是艳照?” 全场静谧。 尴尬的气氛在场上蔓延。 卫碧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从包里翻出了一份资料,放到了那一位记者的镜头前。 那是一份公安局出示的立案证明。 上面的照片是局部图,鉴定伤级为三级,时间是……五年前。 五年前,金曲奖颁奖典礼后第二天,正好与网络上传闻时间符合。 第23章 再会 艳照竟然只是伤照,而环球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要澄清? 一时间,众生哗然。 卫碧并没有多做解释,就如同她之前接受的所有采访一样,既不见人就跑,也不恋战,她有着自己的优雅与骄傲,随着发布后的结束,她留下了满堂疑问的娱记自顾离开。 离开的车上,周礼眼圈泛红,一边开车一边问:“碧姐,既然有这种证据,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卫碧沉默,不知道从何讲起,只好笑了笑。 起初,是因为不想把当年绑票的事情公之于众,因为这涉及到秦家的狗血争斗;后来是破罐子破摔,几乎有点自我轻贱,不愿意去维护这卑微的自尊;到真正地离开环球后,则是陆筝的阻挠。陆筝的城府极深,运筹帷幄,他从大半年前就开始慢慢铺设着娱论导向,直到合适的契机合适的点才把这个真相公布于众,一挽狂澜。 陆筝的预测的确没有出错。 圈内风向一夕之间发生了逆转。 卫碧两个字从巴结秦则宁的艳照花瓶变成了忍辱负重的励志偶像。网络上,一直苦苦支撑抵抗着辱骂的贴吧吧主发了个帖子: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好了,我却委屈得想哭? 一时间,心酸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近一年来,所有人都支撑得不容易。 * 温暖的午后,卫碧在公寓的阳台上喝完了一整杯果汁,终于把这一年的变化甩在了脑后。她已经不再喝酒,陆筝这厮自己喝着酒抽着烟,却从半年前要求她滴酒不沾。起初,的确有些困难,片场归来身体疲乏,没有什么可以提神醒脑的饮料……到现在,果汁已经完全替代了酒。 化淡妆,穿牛仔,喝果汁,早晨时晨跑,黄昏时去湖边小坐一会儿,这是她半年的生活。 周礼曾经小心表达过:“碧姐,您为什么非要去接《天生尤物》呢?何必自找不愉快?” 卫碧当时只是笑,摸了摸周礼的脑袋。 接《天生尤物》只是不愉快,不接却是一辈子如影随形的噩梦,权衡之下,她当然想要有仇报仇。 不是么? 不过,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秦则宁了。医院那一次,其实算不上相见,她的意识一直没有完全清醒,现在想来,她好像是朝他扔了什么东西,后来呢? “没有砸中。”小周礼如此概括。 概括得好。 * 等待《天生尤物》开机的日子里,陆筝停了所有的替身通告。卫碧有了近乎半个月的假期。这半个月里,她依照陆筝的要求出入各种美容场所,把之前当汉子的粗糙稍稍收敛了一点点,剩下的就完全是她自己的休息时间了。 大部分休息时间给了陶可。 这个别扭的宅男梦中小情人刚刚出现在她公寓门口的时候,还臭着一张脸。她尴尬了好一会儿,才草草收拾了发型,问她:“你想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陶可说:“哼。” 那就是想的意思。 卫碧憋笑,把这尊大神迎进了门,结果在之后半个月里,她几乎一得空就上门。一周过后,陶可的恶劣性格暴露得一干二净。她占了她的沙发,抢了她的影碟,吃光了她的零食,最后还打包带走了小周礼煮的口粮! “听说你接了《天生尤物》女二?” “嗯。” 陶可的眼里满是嫌弃:“你非得那么贱么?”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非要和那个渣男去凑一块儿?他现在春风得意着呢,你何必灰溜溜送上门?” “我灰溜溜着吗?” 陶可咬着果冻沉默。的确,眼前的卫碧与当年荧幕上的很不一样。重新定位之后,她的模样与真实年纪相符了,她的受众群体也因为这次的绯闻大洗牌而变化。她现在的确说不上灰溜溜,应该说是青春焕发…… “那就找个机会打断渣男的腿。” 卫碧失笑,揉了揉陶可的脑袋。 陶可红了脸。 * 夏天来临时,万众瞩目的《天生尤物》终于开拍。 真正开拍的时候其实当初设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和陆雅安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陆雅安因为日程繁忙,她的戏份会集中在月末拍摄,而其他人的戏份则根据导演的要求随传随到。这是很常见的大牌操作方法,大家斯通见惯,却也忍不住悄悄吐槽。 片场设在c城滨海森林,卫碧在片场向来开启怪阿姨气场,迅速与工作人员打成一片后,在收工的时候一群小姑娘浩浩荡荡喊着卫碧去逛沙滩。卫碧想了想,假公济私找化妆师求助,能不能把妆化得不好认出来一点? 化妆师冷笑:“要想让所有人认不出你,那不叫化妆,那叫易容。” 卫碧:…… 说归说,化妆师还是没经得住沙滩烧烤的诱惑,仔细给卫碧的容貌进行了休整。 牧之帆想跟,被卫碧无情地拒绝。其他人在她身后偷偷笑。20分钟后,一群年轻人开了保姆车去往沙滩。 酒足饭饱,一群人躺在沙滩上聊天。 这几天混得烂熟的道具小妹醉醺醺问:“衡姐,你和秦则宁真的有过关系吗?” 卫碧笑了:“你猜呢?” 道具小妹打了酒嗝:“我觉得……我觉得他特别有钱还长得特别好看!可是……可是一个男人……如果让女朋友承受……承受那么多,就、就不要了!再好看也不要!” 卫碧安静下来,听着海风喧嚣。 是啊,普通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她当初怎么就想不透? * 夜色渐渐深沉。 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少,剧组的圈着的那片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唯一没喝酒的卫碧在一旁叹息,打了个电话给周礼,让他喊上剧组的男人们过来把这一地醉鬼弄回酒店去。 等待的时候,她抱着果汁去海边。 海水正在慢慢退去,沙滩上留下了许多细碎的贝壳碎片。 她玩性大起,用手机照着沙滩,想要从里面找出贝壳来,结果一路走一路看,到后来脖子都酸痛无比了,结果半只完整的贝壳都没有找到。 果然,童话始终是童话,沙滩上根本就没有捡贝壳的小姑娘啊! “阿碧。”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卫碧一愣,脊背都有些僵硬。远处的灯光太过灰暗,她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听见他低缓的声音:“好久不见。” 她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好久不见,秦则宁。” 第24章 再会(下) 好久不见,秦则宁。 海边只剩下一层又一层的海浪声,卫碧悄悄攥紧了拳头,阻止自己离开的念头,静静等候着好久不见的故人。 也许是没有料到她有这样的反应,秦则宁久久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海风中才想起他的声音:“我来,是因为这里有个滨海项目……就在步行十分钟的地方,喝一杯?” “……好。”卫碧轻道,“不过知会我的经纪人与公司一声。” 秦则宁轻轻颔首。 卫碧当着他的面拨通陆筝的电话,向他说明缘由 电话那头,陆筝干嚎:“你要保护好自己啊小白菜!芭比与你隔着千山万水保护不周嗷~万一那人渣动手了,你特么的废他三条腿吱——!导——!不——?!” 卫碧听见他怪声怪气的音调喷笑出声:“知道啦,你别担心,我自己有分寸。你又喝酒?”陆筝是个典型的双重标准,不许她喝酒,自己却有收集美酒的癖好,这诡异气场,看样子还是喝了不少…… 陆筝吊儿郎当笑:“我跟你说,小爷就没有醉过。” “……我觉得你现在就醉了。” 陆筝却忽然安静下来。他说:“如果真醉了,就不让你去冒险了。” 卫碧了然,微笑道:“谢谢关心,我明白。” 挂断电话,卫碧,跑到醉成一摊的剧组中间,找了几个还算清醒的,交代:“我去去就来,如果周礼过来了,请他打我电话。你们留在原地,等其他人来接你们,不要乱走,知道么?” “……好……” “注意安全。” “……嗯!” 卫碧做完这一切,才发现秦则宁的脸色有些阴沉。等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些阴沉悄悄退散,他又变回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走吧。”她说。 秦则宁并没有撒谎,的确,在距离沙滩不到十分钟路程地方,有一座假日酒店。酒店的露台是24小时服务的酒水吧,那儿已经准备好了红酒与灯光。轻微的钢琴声与朦胧的灯光,应和着远处的海浪声,美丽而又安详。 卫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装扮,牛仔衣,白衬衫,一马尾辫,又看看一身西装革履的秦则宁,顿时笑了。 “笑什么?”秦则宁的声音和缓下来。 卫碧站在酒水吧门口咧嘴:“我今天的打扮好像不太适合这里。”不仅不适合这里,还不适合秦则宁,简直是奇形怪状。 秦则宁感染了她的情绪,微笑起来:“没关系,这里不会再有其他客人。” 好吧,环球的作风向来如此。 卫碧不再扭捏,径直在露台上选了一个靠海的位置坐下了。 海风吹拂。 秦则宁点了一杯酒,轻轻推倒了卫碧面前。卫碧摇头笑了:“我不喝酒了。”她又推回去,“我的身体这几年来一直不是很好,陆筝已经不许我碰烟酒。” 秦则宁诧异:“戒了?” 卫碧笑道:“说不上是戒,并没有很难受。”其实烟酒之类的,难以割舍不过是因为还有钱与健康的身体,一旦你知道真的能危害到你的身体健康乃至性命,任何人都是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类,本身最大的本能就是生存。 秦则宁皱起了眉头。 气氛很微妙,这种和睦的氛围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他和卫碧之间了。他想过再见的时候的模样,也许是剑拔弩张,也许是冷言冷语,或者她掉头就走……无数种设想里都没有现在这种情况:她就坐在他的对面,语气温和,面带笑容,却远得好像触及不到。 她已经在他身边十年,十年里,她的圈子里所有人他都认识,她的每一件衣裳,每一次片约,都经过过他的手。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有着新的经纪人,新公司,新朋友; 新的穿衣打扮,新的妆容; 不再碰烟酒; “身体,恢复得怎样了?”沉吟好久,他终于开口。 “不错。” “那次……的电话,对不起。” 卫碧一愣,笑了:“没有关系,我还没有像你道谢,多亏你的电话,我才能那么快脱险。不过那时候我的神智并不清楚,醒来后有冲撞的地方,还请秦总见谅,我并不是有意的。原本想要登门道歉……” “我说的不是那一次。”秦则宁忽然打断,神色复杂。 “那是?” 秦则宁沉道:“比那早一个月,那次你打我电话,是不是……”是不是正在危险的路上? 卫碧沉默了好久,最终淡道:“我不记得了。秦总如果找我过来只想说这些的话,那恕我不奉陪了。剧组明天还有早戏,我不便多耽搁,下次聊吧。” 她草草收拾了随身的包离开坐席,手腕却被秦则宁拽住了。 “不高兴,说出来。” 卫碧把包狠狠甩向了他:“秦则宁,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现在很好,朋友愉快,生活健康,事业向上,我现在不需要你的怜悯!” “阿碧!” 她冷笑:“我已经很努力了,秦则宁,你不能要求我在经历过这些之后,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做得到不代表我做得到。” “我没有要求你回到从前。我只是……” “那你想要什么?” “我……” 秦则宁语结,脸色不太好看。 卫碧拽回手腕,冷笑:“秦则宁,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必担心我泄了环球什么秘密,秦季仁都没能逼我做的事情,更何况陆筝从来没有逼迫过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下作。你尽管放心!”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一而再,再而三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 “据我所知,你并不是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人。怎么,我对你,还有没有榨干的利益?” “卫碧!” “我叫曲欣衡。” 最后一句,成功阻止了秦则宁所有的动作。 他像是恍然初醒,僵直在原地。 卫碧就趁着这空挡离开了酒水台。 海风吹来,凉得透骨,卫碧不敢多停留,掏出之前就一直没有挂断的手机:“陆筝,我出来了。” “嗯,你做得不错。”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通过这样迂回的方式,去接近秦则宁? 陆筝在电话那头轻笑:“小衡,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明天陆雅安会进组,秦则宁如果没有回去环球的话,就有好戏了。你要是又吃亏,就别回来见我了,丢人。” 卫碧:…… * 第二天,当红的玉女陆雅安果然顺利入组。 剧组所有的拍摄都停滞,只是为了给她开一个接风宴。牧之帆包下了海边的酒店,找了一片沙滩,摆开派队阵仗,可是直到日上三竿,陆雅安却迟迟没有露面。 “不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吧?”有人担忧。 马上有人冷笑:“什么意外,不就是耍大牌,爬上秦则宁的床还没多久呢,就这么大的谱儿,也不怕摔下来。” 第25章 意外 如果说陆雅安是如今圈内炙手可热的人物,人人都想攀一攀这高枝的话,那么这一定律在《天生尤物》剧组并不行得通。如果没有陆雅安,《天生尤物》恐怕早就可以杀青了,剧中人物除了几个年青一代的演员之外都是老戏骨,走的路数也大约会是高大上路线,牧之帆早在立项的时候就已经做了送戛纳的准备……而陆雅安打破了这一切的平衡。、青春玉女,少男偶像,梦幻系教主……她的存在,让一个剑走偏锋的文艺片变得有些不伦不类。所以在片场里,大部分人对她都是怀着一股暴躁的情绪,有人外露,有人内敛,几乎所有人都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卫碧在片场向来混得开,闲暇时,她的爱好是缩在人群中调戏小姑娘,一窝人从美容讲到男星八卦,几次让牧之帆抓狂得喊“你们搞小团体瞧不上男人咩”? 陆雅安一直不远不近地看着,这一次她不再腆着脸过来叫“碧姐姐”了,而是脸色冰冷,一脸的高高在上。 空歇时,道具妹纸悄悄在她耳边问:“衡姐,你真打算咽下这口气?要不我们借拍戏的时候失手,假装狠狠揍她?” 卫碧失笑,朝她勾勾手指,等她探过脑袋的时候再一记拍中她脑门:“你是不是三流泡沫剧看多了?” 道具妹纸委屈得瘪嘴:“可是等下一场就是你和她的对手戏……” 卫碧呵呵笑:“没关系啊,拍完就不搭理她就好了。” 道具妹纸满脸担忧,欲言又止。 卫碧却不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了。的确,下一场戏很微妙。《天生尤物》讲的是古代教坊中的故事,天生丽质的女一在初入府时,就凭借着天然纯净的气质博得了坊主青睐,而她的好姐妹,长相不佳心眼颇多的女二却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朝上攀登。在教坊选拔入宫的第一次比赛中,坊主为女一特地准备的金缕衣在临场前被人破坏,女一穿着破烂的衣衫上台,仍然得了满堂喝彩,下台后,女一找到女二想要问询金缕衣的事,却被女二陷害“意外”把她推下了楼…… 卫碧早在看完剧本时,就囧然问牧之帆:“这真是你预送戛纳的片子?” 怎么看怎么是一出狗血大戏。 牧之帆笑得很没节操:“这是环球要的《天生尤物》。” 卫碧了然,默默为环球点了一盏蜡烛。牧之帆仗着他们的投资,让几个编剧连夜修改,根本是把原本的精髓故事整个儿挖了出去,剩下一个空洞的模子,美其名曰,根据角色特质修改剧本…… “各演员就位——” 终于,卫碧与陆雅安的对手戏部分开拍。 卫碧独自一人坐在阁楼之上,直面陆雅安。 陆雅安的妆容依旧是清纯系的,她站在阁楼上,破碎的裙子中露出一点点白皙的皮肤。灯光师的光打在了她的眼睫上。明亮的眼眸中噙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仿佛一阖上,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是不是你?]她靠近卫碧,声音颤抖。 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陆雅安是典型的配音型艺人,如果按照她自己的声音来,演出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在日常的拍摄中,她只要大致记得台词,嘴型明显对得上了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优秀的配音足以挽救她。 卫碧勾起嘴角,照着剧本中的模样稍稍交换了位置:[你猜?] 陆雅安咬牙:“你为什么总要抢夺别人的东西?你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卫碧一愣,忽然发现了她眼底的恶意。陆雅安并没有按照台词来行事——的确,导演的镜头是从另一座阁楼拍摄,这一幕戏捕捉的是她们的远景,其实就算口型对不上也未必会发现。 卫碧默默扯回剧本台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陆雅安轻道:“你已经输了,碧姐,何苦再自找羞辱?” 卫碧微微一笑,按照剧本要求伸出手挑起陆雅安的下巴:“你指的是什么?秦则宁,还是天生尤物?” 陆雅安淡道:“昨天晚上,海边,你真以为没有人知道?我那时候正在酒店,则宁是送我来剧组才下榻在那个酒店的。” “哦。”卫碧认真回应。 陆雅安的眼里闪过一丝懊恼,用力挣脱了她的手:“胡搅蛮缠,你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丢啊。” 陆雅安一愣,咬牙:“卫碧,我真是从来不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人。”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卫碧略略回忆了下剧本,估计着对戏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抓住了陆雅安的手,按照计划露出惊慌的神情:[我从来没有对你做出过什么!你不能这样对我!] 陆雅安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的身体仿佛是被粘合剂钉在了阁楼上。 卫碧借着拉扯的动作悄悄靠近她的耳边,轻道:“你这么恼怒,是不是秦则宁根本就拿你当空气?” “你……” “我记得在他环球的休憩室里,有许多你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已经深入了他的生活呢?”他低笑,“你究竟是哪里来的优越感,才会觉得一个公司休憩室就是他的生活?” “你少挑拨离间!” “秦则宁有轻微洁癖,你不妨回想一下,你用过的杯子,抱过他的衣裳,喝过的酒水,有没有见过第二次?” “卫碧!” “让我猜一猜,你不会是根本就没有——” 接下去的事情成功回归了剧本,暴怒的陆雅安一把抓住了卫碧的手腕。卫碧挣脱了几下,一心装出被推下楼梯的模样,这时候陆雅安会扯住她的手—— 然而,陆雅安却忽然与她交换了一个位置。 卫碧在交换的一瞬间出了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清纯可爱的小玉女已经扯着她的手高喊了一句“不要”,直直地朝阁楼下摔去! …… 真特么戏如人生啊! 卫碧震惊看着这一幕,原本有机会拉住她的,不过看她满眼决绝,她愣是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较小的身影消失在阁楼上。 …… 阁楼不高,它本来只是一个比较高的亭子,被道具组装扮成阁楼的模样,下面是草坪,大约只有2-3米的高度。不过当红明星就这样砸下去,场上还是尖叫响了一片—— 120在10分钟后就赶到,陆雅安被送往医院。 卫碧在当下被雷得不轻,哆哆嗦嗦下了阁楼。 剧组所有成员的目光顿时有些微妙。 牧之帆也被雷到了,他一直坐在监视器前面,当然很清楚地知道那几步的交换位置根本就是陆雅安主动的,卫碧不过是变成了戏外的女一,不过这发展真是…… “这年头,居然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啊……”到最后,导演牧之帆如此总结。 卫碧哭笑不得,忽然看到了片场外探班的记者群体,这才明白陆小姐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她不仅是要这个项目暂时停滞,还想往刚刚洗白的“曲欣衡”身上再泼一盆脏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戏里戏外真假难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精彩的? “曲小姐,您能接受采访吗?” “卫小姐,刚才是意外还是——” 记者骚动起来,几乎要突破保卫圈。 牧之帆拦住卫碧,轻声问:“老卫,你要不要避一下?” 卫碧摇摇头,走到了记者圈前,扬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想要结果,如果你们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只需用2分钟,我就能给你们满意的答复,可以么?” 记者群霎时安静。 卫碧满意微笑,扫视了一圈镜头,不急不缓开口:“《天生尤物》剧组从立项到现在风波无数,而我作为最初的既定女主角,我最近的遭遇相信也不用向细说了。今天我是作为女二号参演,发生这种事,我想我是最微妙的当事人。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我会一直是女二号,并没有也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替代陆小姐成为女一。” 几个年轻娱记想张口,却被老记者扯住了手强行拦下。 卫碧轻笑:“大家想听的解释,我想换一种方式与大家讨论。” 她扫视一圈,问:“为了拍摄秩序,剧组一般是清场的,而今天陆小姐入组更是很隐秘,各位是否是接到线报,才如此默契地来这里?” 娱记面面相觑。 “当然,消息外露的确很难免,不过各位不妨相互看看台标,是不是可以发现,大家都是日常跟se这支线的同事?你们当中许多人,连我都很面熟。” 娱记们相互看了看,越发沉默。他们的确是被人通知到今天有新闻,而一个环球投资的剧,出动的确都是跟se线的人,环球那支线的几乎没有……而且还有许多根本就不是跟访卫碧的! 这只能说明今天是有人故意通知,而且是故意通知se方面,为了撇清关系的人。 为什么通知? 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有一场好戏。 “大家刚刚了解我的遭遇,相信你们也能了解,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无法承受□□。十年圈内生涯,到今天这样的处境,我很珍惜所有人对我的理解,也愿意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即使是爬着走也会朝前。” 卫碧轻道:“但是还有很多事我无法与凑,现在的我可能只能用这种苍白解释的方法来让大家相信。不过监视器还在运作,镜头是最客观的记录。我作为本人,愿意公开监视器内容。至于最后是否公开,还需剧组与陆小姐本人的同意。” “我愿意公开。”牧之帆的声音响起。 卫碧笑了:“那就还差陆小姐本人。各位,不妨去医院问一问陆小姐的经纪人,如果他同意公开拍摄内容,相信大家会看到满意的答案。” 卫碧低垂下眼眸,朝寂静的娱记群鞠了个躬。 娱记们好久没有声音。 最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那如果她不愿意公开呢?” 卫碧笑而不语,转身朝保姆车走去。 为什么不愿意公开? 所有有经验的娱记会很乐意帮她解释,为什么一个受害者不愿意公开受害过程。 第26章 报复 娱记离开之后,剧组的工作已经无法维持。 牧之帆在片场皱着眉头,他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不过看得出来心情颇为不好。其他工作人员更是小心翼翼,僵持了好久之后,执行制片犹豫着上了前问他:“牧导,我们的片子是 不是……” 牧之帆忽然暴怒,把手里的分镜头脚本甩了出去! 片场一片寂静。 卫碧本来已经快进保姆车,看到这样的情况又折回了片场,替他捡起本子:“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她轻声道,“如果你……”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运气差。”牧之帆疲乏摇头,轻轻按压太阳穴。这一版的《天生尤物》虽然称不上精心制作,却总归要占用他半年时间,更何况他已经在上面蹉跎了半年, 总归是想要它顺利上映的。只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有了环球的投资,恐怕也……未必能够拍摄。 卫碧有些负疚,看牧之帆现在这样的状态,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环视四周,找到副导演与执行制片:“劳烦你们组织大家休息下,原地待命,我与牧导去医院看一看。” 副导演感激点头:“好!” 卫碧一路上心情也不佳。 这圈子里,说白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陆雅安来说,《天生尤物》女一号只是她众多可以挑选的角色中其一,她之前如此进取也不过是因为喜欢压她一头而已,现在,她有的 是时间借机拖延;对于牧之帆来说,这是他压上所有的家财投资的剧;而对于她,她倒是无所谓这个女二,却不能不在乎牧之帆。 牧之帆一路都在沉默。 卫碧也不打扰,独自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直到了医院门口,就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采访车。她和牧之帆从住院部绕道,穿过层层障碍终于安全到了急诊室,不意外地发现数不清的娱记已经把急诊室挤满了。 医生在外面急得满头大汗:“您好,急诊室是要收容其他病人的,请离开好吗?” 没想到招来祸端,□□短炮对准了他:“请问陆小姐的伤势如何?是否需要住院?近期能否回归工作?” 医生擦了擦汗,皱眉道:“陆小姐的身体只是有轻微的拉伤,脑部因为下坠有轻微的震荡,观察24小时之后如果没有出现恶心、头晕等症状是可以马上出院的……” “那身上的伤口呢?是否会留下疤痕?” “她的身上只是划伤,两周就能恢复。” “医生……” 两周?卫碧在角落里看牧之帆:“如果只是两周,我们也可以先把其他的拍了,尽量减少剧组损失。” 牧之帆冷笑:“老卫,你是新人么?” 卫碧一愣,无言叹息。的确,但凡演员爬到陆雅安那个地步的,几乎都不是好惹的。在剧组受伤这种事,除非她本身特别依赖这部剧,否则剧组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拖延还只是小事,很多人会追责。 “我们再等等。”卫碧轻道。 现在娱记围堵,冲上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们在医院的角落里静静等待了半小时,等急症室里的人散去到了病房外,他们才拨开人群,挤入了娱记圈—— “陆小姐,请问这次的事故是意外吗?” “陆小姐,请问您在阁楼上与卫碧是否有过语言冲突?为什么她的身上有威亚,而掉下阁楼的却是您?” “陆小姐——” 卫碧埋着头,长发遮去了她半张脸。娱记们聚精会神看着陆雅安,一时没有人发现她已经挤进了人群。 陆雅安脸色苍白,已经脱妆的脸上有一点憔悴,瘦削的身骨缩在病床上有些楚楚可怜。她说:“我不知道……当初的剧本不是这样的,是卫碧姐摔下阁楼,威亚太过束缚,我怕影响我的肢体情绪表达,所以没有绑……” “您说剧本并不是安排您摔下阁楼,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失足’?” 陆雅安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慌乱看吴中,像是想咨询说辞。吴中点了点头。陆雅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我不知道……当时有点乱,我按照剧本计划去抓卫碧姐,却……却不知道怎么被扯了过去……” “陆小姐,我想确认下,您刚才说的是‘扯’,对不对?您是被卫碧,也就是现在的曲欣衡扯得和她交换了位置?那之后呢,她有没有再施加什么力道?比如,推?” “没、没有!”陆雅安眼神乱飞,不断看吴中,“我……我不知道,卫碧姐应该没有推我,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她一定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短炮几乎要对着陆雅安的眼睛戳去。 吴中拦下了陆雅安,对着娱记们说:“请各位到外面暂歇片刻,给雅安半个小时的进药时间,半个小时候我们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好么?” 娱记们相互看看,又看了一眼已经惨白的陆雅安,最终选择了尊重吴中的意见。他们渐渐朝外退去,有人终于发现了卫碧的存在,惊叫了一声:“卫碧!” 卫碧抬起头来,微笑地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给我几分钟和陆小姐谈谈,出去和你们好好聊,不限时间,如何?” “好!”娱记们笑开了眼。对于卫碧,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上道的艺人,除非她故意高姿态虐人,否则她总能猜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她给她愿意给的,他们能够得到想得到的,这种合作愉快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所有人退去,只剩下吴中,陆雅安,卫碧,牧之帆。吴中看见卫碧,脸红了一阵子,最终带着歉意也出去了。 卫碧居高临下看着陆雅安,扫视她的身体状况:她的身上的确有些伤痕,却不重,看她还有空演戏就知道她的身体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说吧,想要什么?”她淡道。 陆雅安刚才的可怜兮兮模样蜕得干干净净,她满眼嘲讽,冷笑道:“卫碧,你居然没有躲起来,还有胆子来医院么?” “说你肯马上回剧组的条件。” 陆雅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掀开了被褥与卫碧平视:“碧姐说得哪里话,我有什么资历与碧姐谈条件。我想来仰慕牧导才华,如果身体允许,我当然会回到剧组去。” “条件。”一直沉默的牧之帆在卫碧背后出了声。 陆雅安脸色一沉,嘴角勾起讥讽的笑:“碧姐可真是好人缘,看来牧导也是碧姐的裙下之臣了。” 这话已经说得有些不堪了。 牧之帆的脸色已经冰寒。 卫碧倒习以为常,笑眯眯道:“陆小姐要是想知道秘诀,我也可以教你呀,保证让你能够真正地与秦则宁交往。” “你!” “你可以选择现在说出条件,或者等我出去之后,我可不确定会在娱记那边讲什么。” 陆雅安的脸色白了又红看,最终回到了病床上,盯着牧之帆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第一,让她滚出剧组。”她手指卫碧,“第二,我要先去拍摄另一组节目,所以我会延后半个月入组,在那之前,你先拍完其他人的部分,我不想与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人一起。否则,我会起诉剧组,你不过是一个导演,到时候环球因为你控场能力不足换一个导演也不是不可 能。” 意料之中。 卫碧静静等候着。 如果牧之帆的选择是尊重陆雅安,她也并不会觉得失落。 他已经尽力了。 牧之帆久久地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捏紧了拳头,脸色从未有过的冰冷。他道:“我的确不过是一个导演,但是只要我还在这剧组一天,卫碧就会在。愿不愿意入剧组,你随意!” “老牧……” 他太冲动了。 卫碧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夺门而出。 他已经压抑了太久。 拼搏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才有今天,那么骄傲的意气风发的牧之帆,现在却狼狈成这样。 大量娱记又涌入。陆雅安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睛,当着所有镜头的面恶狠狠把病床边的水杯扔向了卫碧—— 闪光灯亮起了一片。 “曲小姐,您与陆小姐……” 卫碧躲过了水杯,面色木然。她直视陆雅安,当着所有人的面冷笑:“陆雅安,我从来没有想过与你作对,不过你凡事也不要欺人太甚。你既然诬赖我说是我推你下楼,你敢不敢答应公开监视器内容?” “你……” 陆雅安大概没有想过卫碧会破罐子破摔,顿时楞了片刻才道:“我为什么要公开?监视器内容如果要公开也要等上了法院,我……” “为什么不公开?你不是受害人么?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卫碧,你准备上法庭吧!” “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选择这样做。”卫碧轻笑,“虽然收音器捕捉不到你的声音,不过这世上有一种职业叫做唇语专家。相信大家都很好奇我们在阁楼上的对话。” 陆雅安的脸色霎时惨白! 卫碧瞄了一眼林立的摄像镜头,勾起了嘴角。她原本并不想做到这一步,毕竟私事没有必要广而告之,不过她既然能把牧之帆逼到这个境地,她又何必还在乎那一点面子?当时的镜头是一个远景,从她的侧面进行拍摄,虽然捕捉不到声音,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陆雅安的口型。 她说了什么,一目了然。 娱记们顷刻间沸腾了。 卫碧推开重重人群来到走廊上,身后的陆雅安还是如同雕像般僵坐着。 卫碧应付完毕娱记,越好曝光时间,拨通了陆筝的电话:“陆雅安要奔赴的节目是什么?” 电话那头的陆筝吊儿郎当:“一档野外真人秀,是环球今年的年度项目,你前任狂酷拽总裁也会参加哦。” “我想进组。” 陆筝沉默片刻,笑了:“你公开监视器内容还不够?这不像你平时作风啊小衡。” “不够。”卫碧咬牙,“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陆雅安担心的事情,人气也好,片约也好,秦则宁也罢,她让它全部成真。 第27章 丛林星野(上) 《天生尤物》再一次登上各版头条,只不过这一次攻守易局,所有的文字与画面都别有所指——玉女陆雅安片场高空失足,究竟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监视器记录的内容并没有立即曝光,网上早已经掀翻了天。经过之前几次翻转,网友们早就已经理性许多,仔细讨论过利弊之后,7成网友偏向了卫碧。陆雅安的粉丝群体年龄偏小,暴跳着:我们雅安已经被那个老女人推下阁楼住了院了,还想怎样?某家粉丝不要太无耻! 于是就有路人呵呵笑:除了你家仙女粉,其余路过说句公道话的就是卫碧粉?这得多大脸。 陆粉顿时席卷了每一个讨论剖析这一个事件的论坛、贴吧、博客,无数的谩骂与诅咒如影随形,一字一句不堪入目的文字攻击所有的质疑人。他们就像蝗虫一样过境,激进的已经从卫碧的粉丝聚集地向外延展攻击,甚至是与卫碧合作过的艺人都收到牵连…… 一时间,陆粉犯了众怒。 无数网友反清洗了陆粉栖居地,更多的是嘲讽—— ——你家大大这么努力我们都造呀,真是拼呀。 ——听说有人在片场被从那匹马叫到青蛙,有人想听八卦吗?一线小场记向您报道。 ——据说粉丝的平均智商等于偶像的下限,你家仙女出生在马里亚纳海沟吧? 网上一片闹腾,在se高层办公楼里,陆筝正面对着无数的摄像镜头,托了托他的金丝眼镜微笑。他说:“se是曲欣衡的经纪公司,公司对艺人的名誉向来十分看重。各位媒体朋友想要的资料,我公司早已与牧之帆牧导协商完毕。相信里面的内容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娱记们面面相觑,每一个人都难掩眼里的激动。 能熟练地摸到se来而不是去环球围堵执行制片的,都是娱记中十分老道的人员,他们有着比寻常记者多出许多倍的敏锐直觉。而这个直觉现在正在激动地颤抖,因为陆筝的允诺——如果se愿意公开资料,而陆雅安拒绝,这说明了什么每个人都很清楚——自捅一刀,栽赃陷害;当红玉女虚伪阴险——这绝壁是猛料啊啊啊! 半小时后,每个娱记都领到了一份刻碟。 当天午后,每一家主要圈内杂志与报刊也收到同一份刻碟:那是片场拍摄的画面,还附带了唇语专家的解读,精致得简直像一支单行曲大碟。 下午1时,刻碟内容出现在网络上。一时间下载无数,不消几分钟,兴奋的网友就冲破了层层阻碍狂奔在所有主流论坛—— ——宫心计啊!甄嬛传啊!金枝欲孽啊!霸道皇帝爱上我啊!陆仙女简直是宫斗女神投胎啊啊啊! ——惊天巨雷!那些你以为只能在脑残片里才能听到的女配台词!陆仙女简直是天然黑莲花啊! ——陆粉打脸陆粉打脸陆粉打脸陆粉打脸陆粉打脸陆粉打脸~~~~~~~~~~ ——呵、呵~~业内小场记起底某位玉女的成名爬床史。 ——芭比说今晚做了大餐,某家仙女粉能支援下嘛?听说你家多出了很多餐具和杯具用不完…… 网络永远是一个夸张化的场合,任何的情绪与变化都能在网络上得到渲染过后的结果。陆雅安的粉丝挣扎无果,最终选择了破罐子破摔,以侮辱和谩骂抵御别人的攻势,结果却招来更多的嘲讽…… 那时,卫碧正坐在自己的公寓地毯上,抱着陆筝投喂的全家桶啃。 陆筝大刺刺躺在她的沙发上抱着上网本,操作了一会儿,伸出爪子抢了卫碧一只鸡翅:“真人秀入组事宜已经帮你安排妥当,拍摄会在三天后开始。” “嗯。”卫碧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鸡翅,叹口气换了薯条。 陆筝默默取了一包番茄酱,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你胖了。” 卫碧:…… 的确,她是胖了。陆筝不仅从来不限制她的饮食,反而各种垃圾食品随意投喂,她怎么可能不胖?很久之前,她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纵容她的饮食?那时候陆大魔王的答复是“看你们女艺人平时怪可怜的,心疼”,结果现在他居!然!嫌!弃!了!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惨烈,陆筝沉默了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来,伸出油腻腻的手戳了戳她的脸:“不健康。” ……他居然有脸讲健康。 陆筝笑道:“我是怕你真人秀熬不住。到时候上山下水,人家是‘啪’掉在地上,然后‘嘤嘤嘤’,我见犹怜;” 卫碧:“……so?” 陆筝沉道:“你本来就个子高,到时候小心‘咚’一声,然后‘嗷嗷嗷’,嗷呜~~~~~” 一个全家桶,全部招呼了陆筝的脑袋。 * 卫碧在距离入组三天的时候接到了陆雅安的电话。 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里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能勉强辨认出来声音的主人。她说:“卫碧,我不想和你多做纠缠,你不要逼我。” 卫碧笑了,抱着电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陆雅安,我哪里逼过你?”她从来没有追着她纠缠过什么,倒是她一次次地送上门来。 陆雅安咬牙切齿:“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卫碧,我要是你我就退出《丛林星野》,否则小心你半年经营付诸东流!” 卫碧淡道:“金玉良言,同样送给你。” “你会后悔的。” “哦。”卫碧答。 那边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卫碧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已经长长了的头发,犹豫片刻,拨通了造型师的电话。 陆雅安如此看重的真人秀的主题是野外生存,这是一个政府项目,主要是为了推广h市一个正在筹建的还没有开放的4a级景区所筹备的。这样的项目一般会在央媒投放,特点是不差钱,制作精良,渠道宽广,并且不会有过多的负面炒作,因此受到许多圈内公司与艺人的追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排除陆雅安的因素不说,这节目本身也是相当不错的资源,难怪她宁可放下《天生尤物》也要带伤参加。 * 三天后,一身短发运动装裸妆的卫碧入《丛林星野》栏目组,总算明白陆雅安急匆匆威胁她不许参加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这一档栏目配置,更因为这一次的人员配置——这一次的人员配置十分有趣,不同的行业组成不同的队伍,娱乐圈中人也有不同的搭配,秦则宁,陶可,姜子燃,陆雅安,顾少司,还有一些刚出道的新人,每一队都是十人。 许多人是习惯性早到的,卫碧到得不算晚,她的中性打扮让所有人小小地瞩目了一番,陶可小小“哇”了一声,软绵绵游走到了她身边,声音压低:“喂,你真的没有化妆?” 卫碧学着她小声答:“化了呀。”只有一点点打底,在这圈内,的确算不上“化过妆。” 陶可瞪圆眼睛:“为什么?” 卫碧揉她脑袋:“你等节目开始后也可以去卸掉一些,不然等下可能会狼狈。” “嗯!”陶可直接翻包,掏出了卸装湿巾。 陶可与卫碧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百无聊赖的其余人各自发呆。大概每个艺人都有着自己的高冷,不过15分钟后,再淡定的人也开始焦躁——剧组约定时间是早晨8点,陆雅安与秦则宁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比她人气好的人多得去了,她耍大牌也有个度。 又过15分钟,一辆保姆车缓缓停靠。车门打开,里面一抹清亮的白色飘然下了车,露出了妆容精致的脸。 陆雅安。 她眨着漂亮的眼睛扫视一圈,俏生生道:“对不住大家,路上比较拥堵,来迟了。”阳光下,她的白色连衣裙轻盈飘逸,露出细长白皙的双腿,一双松糕的鞋子俏皮可爱。她的身旁挂着某家大牌新出的锁链小包,手上是同家的当季佩环…… 所有民工打扮的众人:…… 最后se家的假一线真富二代姜子燃从喉咙底挤出了一句:“我靠,谁把这神经病放进来的?!” 众:…… 姜少跳脚,朝主持人喊:“小爷我拒绝和她一组!我特么的带个比基尼大胸妹也比带这货好!” 陆雅安黑了脸。 一脸高冷的顾少司厌弃地移开了视线。 卫碧憋笑,却不小心看到了从保姆车里出现的另一个人,心情顿时阴郁了几分——秦则宁。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的身上,看到她又短得跟汉子似的头发,皱起了眉头。 青春玉女系偶像陶可抱着她的腰,踮脚在她耳边私语:“小衡,我们等下要不趁乱打断那个渣三条腿?” 卫碧:…… 第28章 丛林星野(中) 栏目组的主持在一片乱七八糟中宣布节目开始。节目最初是有主摄像负责全场拍摄,简单的热场活动之后,跟拍正式开始。 《丛林星野》是一档比较残酷的节目,为了推广4a级景区,全称不许携带通讯工具,金钱,每一个人只得到了一个水杯,一小份干粮,刀,火柴,还有一个睡袋。队员被氛围四队,每一队分派一个联络器,一个摄像师,队长身上绑定卫星定位仪——热身后,教官代替的主持人,宣布这一次节目的规则: 第一,听从命令。 第二,听从教官命令。 第三,全特么听从教官命令! 这三条必须严格遵守,不然后果概不负责! “你,队长。”教官用笔戳向卫碧鼻尖,“当成员有生命威胁的时候,才能启用摄像的电话。” 姜子燃囧脸:“我靠玩这么真?这不是一个节目么?” “白队,私自议论,扣两分。”教官面无表情宣布。 姜子燃傻眼:“我靠这就两分?总共有多少分啊?” “白队,提问请举手,擅自插问,扣两分,上缴一份干粮。” 众:…… “走吧!”卫碧忍无可忍,把那只大少爷扯回了队伍,率先进入了树林——分组很有意思,娱乐圈的这一拨人被集中到了一个队伍里,连带着摄像都是娱记里选的,果然是要挖花边挖穿地球的节奏。 景区内总共有三座连绵的山川,山脚下是是望不见尽头的树林。每个队都得到了一张残破的地图,被分派到不同的地点出发,不论是汇合还是靠着残破地图共同抵达营地都算赢。看起来很简单的任务,可是走到一半却有人开始掉队—— “我脚疼。”陆雅安红了眼睛。她穿了一双高跟鞋,漂亮的水晶鞋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陶可瞪眼:“……可我们才开始。” “……鞋子没穿对。” 陶可冷笑嘀咕:“我看你是脑袋没带对吧。” 陆雅安偷偷望了一直沉默跟随着的秦则宁一眼:“则宁……”她伸出了手,瘦削的小身子楚楚可怜。 微风,树影,白裙子的少女纤细的手。秦则宁站在原地,既不伸手也不走动。特别日漫式的场景。所有人被雷到了。 姜子燃又嘀咕了一句“我靠”。 卫碧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其实陆雅安不傻。明知道是怎样的节目却穿着不合适的衣裳与鞋子来,自然有更多的镜头,还有更多的话题。对于一个艺人来说,成名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靠日积月累的演技累积,有人靠铺天盖地的宣传,有人靠绯闻,有人靠话题度。而现在的陆雅安有着得天独厚的话题度。可惜秦则宁最终没有配合,他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畔呢喃了几句。顿时,陆雅安就开心地笑了起来,悄悄拿眼角斜睨卫碧。这一次她倒没有再喊累,只是把高跟掰断了,简单制作了一双临时的平跟鞋。 树林遮天盖地,远处的山早已经看不见。 真到了森林里,大家才发现给的半张地图根本就是个笑话,上面最小的标志物也是以三岔路口为单位的,而他们根本就找不到路,更不用说是对应地图上的位置了。 手表显示已经过了两个小时,除了感觉到坡度地上升,他们甚至无法判断是否已经上了山。每个人都饥肠辘辘,水早已经喝完。之前还有闲情逸致的人也开始焦躁起来,姜子燃已经踹了不知道多少块石头,陶可也已经脸色泛白…… “大家原地休息,这样漫无目的走也不是办法。”卫碧道,“姜子燃顾少司,你们跟我一起去前面找找水源,或者找到路也行,其余女性留在原地休息,卫星定位仪放在你们这儿,摄像本身有电话,跟我们走。” 姜子燃咬牙站起身来,顾少司面无表情跟随。秦则宁皱起眉头跟着走出几步,却被一个个柔弱的声音阻拦:“则宁……” 卫碧嘲讽地勾起嘴角:“秦总还是留在原地吧。” 秦则宁眼底闪过一抹阴霾,却最终没有开口。 卫碧不再管他,带着姜子燃与顾少司进入了森林。她的体力要比普通人好上一些,其实这一路跋涉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只不过没有水源与食物确实是很大的问题。荒郊野外,其实找水源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到后来,摄像也已经累趴了,扛着摄像机坐在石头上喘气——终于,一个巨大的湖泊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啊啊啊——”姜子燃兴奋地叫了起来,拼上了最后的力气冲到了湖边,小心用手舀了一点点。 “你能撑么?”顾少司木着脸问。 卫碧撑着树干喘息,头晕目眩。 “为什么把摄像带来?”顾少司轻声问。 卫碧喘息笑:“为了好好表现呀,让更多的观众认识我,恩……洗白之前的很多事情,然后……” “看来你还有体力。”顾少司冷道。 …… 卫碧一行人带着水返回集合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时,太阳最过猛烈的时候。原地待命的人早已经在面色苍白,看她带来了水,眼睛都快发绿了。 卫碧在人群中草草看了一眼,问:“陆雅安呢?” 陶可翻白眼答:“刚才和秦则宁争执了几句,不知道又是哪一出狗血剧,后来就跑了。现在剩下的人分为两组,男人全部去找她了。卫星定位仪在她身上,我们不敢动,因为卫星定位仪和电话都没有。” 卫碧:…… 陶可叹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奔跑的时候那裙摆撩拨得我都痒了。” 卫碧:………… 果然,陆雅安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 少了一个人,大队当然不敢再继续前行,只好就地扎营。有了充足的水源,干粮也变得容易下咽,黄昏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基本上恢复了体力。然而出去找寻公主的勇士队伍却依旧没有回来。 太阳终于落下,晚霞漫天,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天黑。 “姜子燃。” “……小爷不去。”姜少暴躁,“那货自己跑的,为什么要小爷们买单?!不去!不去!老子不去!说不去就不去!嗷~~~~~” 卫碧:…… 的确,经过一天的疲乏,所有人的耐性已经抵达了极限。她不再叫人,独自深入密林,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不放心,让我跟上来。”摄像小哥笑得腼腆,“我身上还有手机。而且队长独自去寻找对象,是不错的素材。” * 天色终于彻底暗沉。夜晚的丛林要比白天恐怖许多。卫碧不敢多耗费体力,只延着队员指出的方向慢慢行走,一路走,一路摘下沿途的树枝,编成一个又一个的叶环,扎在灌木的顶上。 45分钟后,卫碧驻足,开始往回走。但凡在野外,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人去寻找另一个人,然后越走越远,最后自己却成了失踪人口。所以她一开始就只给自己45分钟路程的时间与精力,找不到就再折回原地。 手电筒的光芒在深夜里有些微不足道,她在丛林中行走,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摄像小哥问。 卫碧迟疑了会儿,道:“我不记得我在这里放过叶环。” “什么——” 月光下,一个树叶织成的环正静静地躺在石头上,周围是空荡荡的矮草。卫碧有些紧张,蹲下身捡起叶环,仔细探究,却发现树叶还很新鲜——这确实是她自己刚才织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把环扔在地上过,而这周围根本就没有可以被风吹落的地方…… “小郑,我们……往回走了有多久?” 摄像小郑看看手表,答:“已经有30分钟了。” 卫碧的脊背出了汗。 “怎么了?” “你不觉得不对劲么?这里……我们没有来过。” 已经往回走了30分钟,回去的速度他们的脚步其实是偏快的,总共才45分钟的路程,不论如何……应该出现熟悉的事物了。而现在,她已经走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的岩石,低矮的草丛——这根本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可叶环却真正实施地躺在这里。 小郑终于也反应过来,震惊得哑口无言。 在这荒山野地的,不可能还有另一队人马用相同的方式在相同的路线上做记号吧?这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除非……是有人故意跟在他们的身后,把作为路标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洒落到别的地方去。 原本只是简单的一期求生节目,忽然变得险象环生起来。 “现在怎么办?” 卫碧想了想,轻声道:“我已经不记得路了,不过记得白天的时候,我们一路能感觉到自下而上的风,出发的时候是迎着风的,应该是在朝山下走;现在是晚上,谷风变成山风,方向会相反,赌一把,继续迎着风走。” “能、能行吗?” 卫碧没有开口。 如果说这叶环真的是有人故意调换的,那么能不能行已经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了。 时间一点点流走,月亮渐渐升上了星空。卫碧的心已经渐渐焦躁起来,然而前路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头似的。摄像小郑的脊背已经被汗濡湿,粗重的喘息在山谷中一声比一声急促。到后来,连摄像机都已经没电了,路途却依旧遥遥无期。 忽然,摄像一个踉跄,卫碧匆忙去拉,却被他的重量拉扯得自己也向了地面。 头晕目眩。 小郑抱着摄像机,怎么都站不起来了,他大口喘着气,不一会儿就阖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 忽然,远处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卫碧扬声呼喊,那灯光也越来越靠近—— “阿碧!” ……秦则宁? 三更半夜,荒郊野外,一期节目做到这样的地步,卫碧尝到了一点点荒诞的滋味。 在她踟蹰的时候,秦则宁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身上已经湿透,白衬衣上留下了好些灌木划过的污渍,脸上的神色堪称慌乱—— 他急匆匆抓住了卫碧的手腕:“你怎么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参加这种节目?”如果是一期节目,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如果只是一期普通节目,秦则宁也不可能参与拍摄。这一期节目究竟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秦则宁沉默。 第29章 丛林星野(下) 夜色深沉。 卫碧拍了拍躺在地上的小郑,却发现他已经叫不醒了,只有急促而又凌乱的呼吸打在她的手上。她也几乎耗尽了体力,在他身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了,闭了一会儿眼睛感觉还是不够歇息,干脆躺下了。 秦则宁只是微喘,也在她身旁找了个位置,点了一根烟。 幽幽的烟光在丛林里闪了闪,夜风带来一阵阵泥土的味道。过了许久,秦则宁的声音轻飘飘响起:“午后,我与其他人去寻找雅安,送她抵达聚集地后,发现卫星定位仪遗失。而你……也不在营地,于是我折回去沿途找,等再回到营地时,其他人都不见了。” 卫碧闭着眼睛,耳朵却不能闭上,只能听着秦则宁堪称温和的声音。 他说:“这一次节目,我的确收到过一些消息……所以……”他微阖眼睑,却没有说下去。卫碧似乎已经听完了她有兴趣的部分,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他笑了笑,淡道:“摄像身上有手机。” 卫碧睁开了眼睛。其他人会忽然消失,就代表现在的情况已经并不仅仅是做一个节目那样简单了,的确没有必要继续延续着规则下去。她匆匆在小郑的身上翻找,一遍,两遍,三遍……毫无收获。甚至连他的摄像包,她都已经翻了个底朝天,还是空空如也。 “小郑——小郑?”她拍打着摄像的脸。 小郑迷迷糊糊醒来,声音虚弱:“什——什么事——” “你的手机呢?” “手机……”小郑艰难地支起身子,睁着惺忪的眼睛在包里面翻找,越翻越清醒——“不、不见了……我一直放在包里,为了省电,从来没有拿出来过!我……” 卫碧沉静下来,苦笑:“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没有卫星定位仪,没有手机。” 这有些超出她的预算。 卫星定位仪的失踪,她并不意外,陆雅安会出走原本就是在她的计划内。她不会甘于平庸,更加不会满足她带走了摄像,所以借机失踪几乎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计划。但是摄像的手机消失…… 卫碧的思绪微乱,最终拉起了小郑道:“我们回之前的湖边。” “……湖?为什么?” 卫碧已经累得不想解释,拖着疲乏的身子往前走。这一路都没有人说话,小郑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换了摄像器材电池,秦则宁一直沉默地跟随。等终于抵达白天的湖边的时候,摄像小郑再也走不动了。 “我在这里等你们,”他喘息,“反正……反正这里有水渴不死,有树可以躲避野兽,饿了还能抓鱼吃……” “可是我们不能……” “让他留下。”秦则宁忽然开口,“留下反而没有危险。” 卫碧猛然回头看他,却对上了他阴沉的目光。她心中原本还残存的那一点小希望彻底破灭了。 * 湖中有原本剧组准备好的小船,卫碧与秦则宁上了船,轻轻滑动船桨摇着小船前往对面。一路上,秦则宁都没有开口,只是他的目光都跟随着她,带着一点点探究,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目光让卫碧有些恶心。 好在一路寂静,他始终都没有开口。 小船在湖面划出一道道波纹,卫碧的心也在浮沉——没有卫星定位仪,没有手机,如果有人要追踪他们的行踪只有通过犬类寻找气味。而水是能够隔绝大部分气味的,现在如果能摸索到河对岸…… “你不该来这期节目。”船到湖中央,秦则宁开了口。 卫碧吃力笑了笑,道:“我是个艺人,这一期节目不论投资还是投放频道都很优渥,为什么不参加?” “你以前似乎并不是会计较这些名利的人。” “秦总并不了解我,我从前就很追名逐利了。”卫碧笑得牵动了身上被荆棘划到的伤口,顿时狼狈得不敢动。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在秦则宁心目中是朵不求名利的白莲花。他可能并不知道,若干年前,她可以为了让他多看一眼,拼着命练习,卯足了劲儿去拜师学演技,只因为每一份名利都能为她带来多见他一次的机会。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可以站在他的身边,陪他出席各种场合了。功成名就之后,她开始提携后辈,只是想要让环球能够在各种场合胜se一筹,于是卫碧不图名利的名声倒传开了。 陆雅安就是被她“提携”的最后一个。 秦则宁轻笑起来,抓过了她的手腕,从湖里舀了一点水,替她清洗手腕上的擦伤。 卫碧全身僵硬,咬着牙才忍住不抽回手。 秦则宁的目光渐渐柔和:“我了解你的,阿碧。只是你不了解我。” “我的确不了解秦总。” 卫碧轻轻抽回了手,专心地划动船桨。她的确不了解秦则宁,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解了。她笑了:“不过秦总如果能给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我倒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或者秦总先把那九千万违约金还给我?陆筝老是用这个来威胁我……” 秦则宁却收敛了笑容,连呼吸都有些僵滞——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擅长撒谎。十年前的卫碧莽莽撞撞毫无心机,在圈中摸爬滚打十年的卫碧即使喜怒不外露,却依旧无法天衣无缝。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疏远。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在逼着自己与他沟通。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恼火,却又追寻不到恼火的根源。 * 小船摇摇晃晃靠了岸。接下去又是漫长无休止的长途跋涉。不过好在有了这一个大湖作为明显的地标,那一份残破的地图总算是派上了用场——顺着湖泊往再翻过一座山,就是目的地。 后半夜来临的时候,卫碧的头脑有些昏沉。刚才在上船的时候她失足过一次,跌进了水里,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症状,恐怕再过一点时间就会出现眼睛不适和发烧了…… “休息么?”秦则宁沉静开口。 卫碧摇摇头,在路边折了一支树干当拐杖,一点点朝山上攀爬。终于,山顶近在眼前,她精疲力尽躺倒在了草地上,意识差点模糊了过去。 “阿碧?” 秦则宁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出手覆盖住了她的额头。 卫碧却忽然惊醒:“——谁?!” 寂静的山顶,呼啸的野风中依稀有着一点不属于它的声音。 忽然,昏暗的山顶闪起刺眼的灯光,几个暗黑的影子直直地向卫碧扑去! “啊——”卫碧本能地护住了眼睛。低哑的咆哮就在她的耳侧响彻—— ……猎犬? 忽的,巨大的力道把她整个儿从地上拎了起来,拖拽着到了灯光最强烈的地方又把她狠狠砸下。一个很是耳熟的笑声在她的脑袋顶上响起:“卫小姐,真是好久不见。” “阿碧!”秦则宁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慌乱。 卫碧的眼睛被忽如其来的灯光折腾得刺痛不已,好不容易缓解了症状,睁开眼第一幕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苍老得沟壑纵横的脸。 秦季仁。 这个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秦季仁笑得斯文无比:“本来不想叨扰卫小姐,不过这一次似乎是缘分。小姐临门,蓬荜生辉。” 卫碧冷笑:“敢问这里哪座坟是你家?” 秦季仁脸色不佳:“卫小姐,秦某真心赏识,以礼相待,为何小姐总是字句带刺?” 卫碧咬牙:“你的礼是这些猎犬么?我不吃狗肉,所以无福消受了。” 秦季仁大笑:“秦某真是越来越钦佩卫小姐的风趣了。”他的目光头像秦则宁,声音慈祥,“则宁,越是与卫小姐相处,我倒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对她偏偏上心。可惜你终究还是本性难移,辜负了卫小姐,四叔对你很失望。” 秦则宁身旁已经围满了保镖,他的身上脏乱泥泞,微笑却已经从容。 他上前两步,轻柔道:“四叔从新加坡重回故里,相信爷爷泉下有知也会开怀,怎么不回老宅?” 秦季仁狞笑:“秦宅重重守卫,就算我有心故地重游,恐怕也是插翅难飞。倒不如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独好,你我叔侄把酒言欢,好好叙一叙旧情,不是更好?” “四叔说得有理。”秦则宁淡道,“不如把不相干的人先打发走,我们再叙旧?” 秦季仁笑着摇头:“则宁,卫小姐虽然与你生疏,却是我的贵客。好不容易齐聚一堂,自然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外人。” 不相干的卫碧冷眼站在原地。 她终于知道了秦则宁参加这次节目的根源,也终于开了眼界,什么叫做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世家。 第30章 祸乱 猎犬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咬人,它们只围在卫碧的身旁,不断地从喉咙底挤出一两声压低的呜咽。 卫碧不太喜欢狗,更加不喜欢被狗咬,于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歇息,看眼前的这一对叔侄温文尔雅的寒暄。 她始终无法理解的是秦家人的做事风格。这一家人似乎不论做什么都迂回婉转,说什么话都是话里藏话,就连如今这样的场面下,秦季仁和秦则宁依旧是谦恭有礼,好似久别重逢叔侄情深似的。可惜秦季仁的脸上满脸褶印,不然她大概能看到一个老年版的秦则宁。 时间一丝丝流走,卫碧的呼吸也渐渐平缓,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清晰得恨不得穿越回几天之前,掐死准备参加《丛林星野》的自己——这一期节目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也许是秦季仁,也许是秦则宁,也许是他们相互设计的过程*有的默契。不然以秦则宁的身份,参加这样的节目不是个笑话么? 可惜她被陆雅安气晕了头脑,对这一点只是意外却没有深究,等到不久之前陆雅安失踪,卫星定位仪丢失,路上的叶环被人扔在了南辕北辙的地方,还有小郑的手机也忽然蒸发,她想要逃出这山野已经是为时已晚。秦季仁已经准备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按照他的思路翻山越岭,甩脱“跟踪”,最后自投罗网。 “卫小姐,请。”又是那个熟悉的墨镜男a。 卫碧正懊恼,本能地一拳朝墨镜男a挥去,却只轻飘飘落在了他的胸口。 墨镜男a钳制住了卫碧的动作,浑身紧张,很快他就放下了心。这个女人已经将近一天一夜的跋涉,她的身体已经快要超出负荷,身体有微微的烧,再没有水源与食物,恐怕等下就不止没有力气了。而她似乎正在掩饰这一点,不论是肢体还是语言都正常得很。 “你何必反抗。”他想了想,道,“反正也逃不脱。” 卫碧看着那一张木头脸冷笑:“秦老板看起来很缺人啊,每次都是你。” 墨镜男a不再说话,他用一个手铐把卫碧的双手束缚到了身后,连同秦则宁一起,押送到了一辆越野车上。 车子在寂静的山地里行走。 卫碧与秦则宁沉默相对,最终秦则宁先开了口:“你不该来这里。” “你不是也没有阻止么。”卫碧冷笑,“如果你真有心阻拦,我未必能加入丛林星野。” 秦则宁沉默。 大约是默认了。 之后是一路的颠簸。 卫碧被束缚在身后的手一阵阵酸痛,比沉默更加让人煎熬。刚才过湖的时候不甚落水,沾了冷水,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开始发热,就像每一次淋雨之后一样。她极力想要睡过去,扛一扛身体的症状,可是越野车却不断颠簸…… “阿碧?” 卫碧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对上了秦则宁的眼。 秦则宁的手是在身前的,他忽然伸出了手触碰卫碧的额头,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你在发烧。” “……嗯,没关系,并不严重……” 越野车已经进入了盘山公路,偶尔有路灯的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身上。 秦则宁静静看着她。 她的声音已经浑浊起来,不一会儿,呼吸渐渐均匀。凌乱的发丝有许多黏着到了两颊边,略显苍白的唇始终紧绷,昭显着主人并不舒适的身体状态。 漆黑的夜,这样的卫碧,幽闭的空间,像极了许多年前的模样。当年她挡在他的身前,像一只护住自己地盘的小狮,而现在她却坐在最远的地方,阖着眼睛,疏远而又冷漠。 他不是很开心,于是伸出手,引着她的身体侧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卫碧皱眉咳嗽了几声,却终究没有醒来。 秦则宁居高临下低头看着她的睡眼,许久,才伸出指尖碰了碰她毛躁齐短的发丝。 我阻止过的。 他轻声喃喃,也不知道是想告诉卫碧还是自己。他阻止过的,只是……没成功。 不过,这样也不错。 * 卫碧的噩梦一直随着越野车的颠簸浮浮沉沉,几次模糊醒来,都是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又沉浸回光怪陆离的世界,就好像要活生生地和这个世界剥离一样。 混沌中,耳畔一直回荡着很久之前宋承明声嘶力竭声音。他说,如果你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你消耗的会是自己的生命时间。还有什么比健康和生命更加重要的?你追逐的东西能帮你活得久一点吗? 那时她烧伤刚刚痊愈,眼睛还在康复期。她抱着药笑着告诉他:每年被遗弃的婴儿那么多,活下来的确很少。我们本来就是捡来的性命,偷得浮生当然是要用来挥霍。长在孤儿院的人,最可悲的是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平庸无为,与其做一棵杂草一个人枯荣轮转,我情愿做一次烟花,自由洒脱。 那一次宋承明气得砸了病历。她不以为然,第二天就戴上隐形眼镜,投入了拍摄。可是在之后漫长的辗转中,有时梦回,却不知为什么老是回到这一个截点。一次又一次,耳畔萦绕的是宋承明的声音——还有什么比健康和生命更加重要的?你追逐的东西能帮你活得久一点吗? 她曾经毫不犹豫,现在却无法判定。 越野车在行驶了很久之后终于停下。 卫碧惊醒,才发现身上几乎和洗了个澡一样了。不过也是托了这一阵汗的福,低烧似乎暂时得到了缓解,视线也没有模糊,只是睡醒时的状态让她略微暗沉了目光。她不动声色地支起身体,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一道刺眼的光刺中了眼睛—— “下车。”冰冷的声音。 卫碧捂住眼睛,等视线稍微恢复了一些,才慢悠悠下了车,打量四周:果然,秦季仁并没有胆量把他们送到市区或者山中别墅,这似乎是一个废弃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幢破败的楼,红砖的墙面裸露在外,四周是低矮颓圮的围墙,墙上爬满藤蔓,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山中路难行,委屈卫小姐了。”秦季仁嘶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卫碧不理会他,径直走进了楼道。 这地方大约也是临时改造过,昏黄的灯光下,里面有一些简单的生存设施。大概是上次被她从窗户逃脱吃了一堑,这房子每一个窗户都被装上了铁栅栏,门口几个保镖齐齐伫立,这破旧的小房子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牢房。 牢房角落的沙发里还缩着一个较小的身影。白色的裙子。 卫碧定睛看了会儿,几乎想笑出来——陆雅安,她果然回营地和其他人在一块儿。 “秦老板做事真是有趣。”她回头找到秦季仁,笑了,“专程把我和她聚在一块儿。” 秦季仁笑得斯文:“卫小姐不妨猜一猜,秦某为什么这样做?相信卫小姐此刻饥渴疲乏,如果猜得中,秦某可以提供饭食。” 卫碧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陆雅安,勾嘴角:“秦老板是《天生尤物》粉丝?女一女二聚在一起,不如去把牧之帆也请来,我们还能讨论下剧情。” 秦季仁一愣,哈哈大笑,给墨镜男了一个指令。不一会儿,简单的餐点就送到了卫碧手上,笑道:“我先与我侄儿去叙个旧,卫小姐就与陆小姐做个伴吧。” 秦季仁一离开,卫碧悄悄松了一口气,把手上的简餐放到了桌上。她当然不敢吃,这里面天知道有些什么,横竖饿不死,还不如忍着。 她在房间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了,眯眼看着缩成一团的陆雅安——她似乎刚刚惊醒,水润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眼,忽然朝她扑了过来——“则宁、则宁有没有和你在一起?他——” 卫碧淡道:“秦则宁有没有事,你不应该更清楚么。”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选择出现在这里。欲盖弥彰并不适合现在的你。况且”她冷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秦季仁的信誉。” “卫碧,你究竟在暗示些什么?!”陆雅安暴躁一把拽过了卫碧的肩膀。 卫碧吃痛,闷哼了一声。回忆整个事件,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话,最不对劲的除了秦则宁之外,要数陆雅安。陆雅安今天的装束简直是一个笑话,寻常人都不会这样打扮,就算她自己没有自觉,经纪人吴中却不是这样不上道的人,更何况除了经纪人之外还有助理。唯一的可能性,是她这一身穿着有特定的用处。 比如中途掉队,或者是受伤停滞前行。 而在路程中间,她在没有记者的情况下与秦则宁“争执”最终落跑,更加不可能。除非,她是特地去“遗失”卫星定位仪。 如果依照着这个思路,后期所有的事情就容易梳理通顺了。为什么她会停下《天生尤物》想要进这个组,为什么会在她入组前打那个挑衅电话,为什么在最初找水的时候没有跟着摄像走而是选择留在了原地,为什么秦季仁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山野之地,并且能够清楚地知道他们走动的位置…… “你不会真愚蠢到以为秦季仁信得过?” “你血口喷人!” 陆雅安气急败坏,扬起手朝卫碧挥下! 卫碧手上戴着手铐,稍稍偏转了角度,陆玉女的手就砸在了手铐上——她吃痛地收回了手,眼圈都泛起了红。 “我是你,我就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卫碧退后了几步,轻声道,“容易后悔。” 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冷风灌进屋子里。 秦季仁与秦则宁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第31章 胁迫 陆雅安的脸色白了又白,愣在了当场。她大概没有想过秦则宁会站在门口,更加不能确定之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到,一时间慌乱与心虚笼盖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卫碧也住了口。拆穿陆雅安不是为了秦则宁,而是为了牧之帆,事到如今,她虽然并不想放过陆雅安,却没有破坏她和秦则宁这一对天作之合的*。她静静等候,然后看见秦季仁与秦则宁一前一后进了屋子,仿佛当之前的一切不存在似的,各自坐在了沙发上。 几个保镖上前,用手铐把秦则宁与沙发束缚在了一起。 “则宁……”陆雅安怯怯叫了一声,小心坐到了秦则宁的身旁,轻声问他,“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我好怕你出事,担心了一天了……” 卫碧目瞪口呆,几乎有笑场的*。什么叫担心一天?这不是摆明着她早就知情么——她一直没有摸透陆雅安的智商,如果她真是一朵心机厉害的小白花,为什么会时常做囧事?可是如果她真的像她偶尔表现得那样,为什么能够把这一切搅得天翻地覆?难不成,陆雅安不止是陆雅安? 秦则宁朝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我与四叔并未约定造访,害你担心了。” 陆雅安顿时红了眼睛:“没……没事。” 秦季仁一直含笑看着这一切,别有意味的目光扫过卫碧的眉眼。 巨型电灯泡卫碧王赓王赓王赓笑了笑,自从退后了一些,这屋子不大,两张沙发各占两端,都坐了人,她就只能退到了门口,站到了墨镜男a身旁。 墨镜男a:…… 秦季仁淡道:“则宁,看来你已经做了选择。” 秦则宁不动声色,甚至连一个眼色都没有分给卫碧。他温和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陆雅安身上,沉静片刻,牵起了陆雅安的手。 陆雅安忽然满脸通红。 秦季仁笑起来:“五年不见,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秦则宁道:“四叔倒是变了许多,这些年,四叔看起来活得不易。四叔这次回来,若是只想安生养老,环球不介意为四叔铺下养老的资本。今非昔比,希望四叔要珍惜现在有的尊重。” 秦季仁顿时脸色不太好看。 卫碧悄悄看了墨镜男a一眼,结果换来了他马上全身戒备,直接守住了门口要塞。 卫碧:…… 看来她的信誉已经低到一定境界啊…… 秦季仁冷道:“我的确变了很多,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秦则宁轻笑:“四叔,我并没有逼迫过你什么,爷爷留下遗言让我手下留情,留下秦家血脉,我做到了的,不是么?” “秦则宁……” 秦季仁的脸红了又白,满脸的横肉也跟着颤动起来。 卫碧静静站在一旁,小心看秦季仁——的确,他变化很多。他是秦家最小的儿子,其实算起来今年也不过35,因为常年卧病几乎没有出现在媒体镜头下。五年之前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样胖得浮肿,他是一个瘦弱白皙的年轻人,虽然性格狰狞,却有着秦家人的俊秀。很难想象五年间他在新加坡发生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未老先衰的模样。 他忽然冲了过去,对着秦则宁的脸狠狠一拳挥去! 秦则宁的脸偏向一边,却没有反抗,只是讥讽地看着秦季仁:“四叔,你不适合做这些。爷爷牵挂你身体弱,特地警告过我不要对你动粗,所以你才能去新加坡养老。四叔若是坚持,就只能去见二叔三叔了。相信这些年两位叔叔十分挂念四叔的。” “你!!”秦季仁又一拳砸下,在相同的位置。他气得浑身战栗,抓住了秦则宁的衣襟:“你真是心狠手辣!三哥已经死了!他死了!” 秦则宁淡道:“那真是遗憾,他应该在监狱里过一辈子才够赎罪。” “你——” 秦季仁哆嗦着松了手,忽然狞笑起来:“你不用尝试激怒我,我本来就已经没有退路了。秦则宁,你以为你扛得住用刑就能守得住秘密么?呵呵……” 他朝墨镜男们挥了挥手,墨镜男得令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墨镜男又进了屋子,手里端着一个玻璃瓶。 瓶子里荡漾着淡黄色的液体,盖子一开,空气中顿时有一丝丝刺鼻的药味。 秦则宁微怔,眼色暗沉。 卫碧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闻到过这气味的……几年前,在一个剧组,女二号做了执行制片的小三,制片的原配借着送茶水的机会朝那个女二身上泼了一杯液体。当时她就站在女二号的身旁,清楚地闻到的就是这个气味。 是硫酸。 秦季仁的表情更加狰狞:“我在新加坡信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罪不该牵连过多,所以我不打算害人性命,你可以选择放走一个人,与剩下的人相依为命。”他的目光扫过卫碧和陆雅安,狞笑,“一双红颜知己,你想要留下哪个?” 陆雅安愣了,呆呆看着瓶子里的液体,很快她发起抖来,尖声叫嚷:“秦季仁!你这是犯罪!!” 陆雅安的声音尖锐无比,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恐怖。 卫碧被这声音刺激得也有些战栗,咬着牙才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发抖。硫酸最可怕的地方其实并不是电视和小说中那样,全部泼在脸上让人毁容。它可怕在一点一点滴在身上,引发灼烧让人痛得打滚却不会危及生命,那种感觉就像剜肉一样……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虽然不致死,却会留下残疾的身躯和丑陋的伤口,更严重的后果是恐怕被用刑的那个人一生都会沉静在这个噩梦中。 秦季仁干笑:“要么交出老爷子留下的秘密,要么就选一个与你分享,你想好了吗?” 秦则宁的目光沉静得如同深潭,缓缓得掠过陆雅安的脸,最终目光与卫碧相交。这一次,他没有再躲开视线,轻声道:“阿碧,你陪我留下,好不好?” 室内寂静无比。 只有几个人浓重的呼吸声。 卫碧静静看着秦则宁,想笑却笑不出来。秦则宁……他的手牵着陆雅安的手,却对着她说让她留下。五年前她自愿躲在车后面跟着他踏入仓库,五年后,她被他选中去承受当年承受过的一切。这可真是……讽刺至极。 “阿碧……” “碧姐……”陆雅安怯怯的声音。 卫碧闭上了眼睛,却发现其实这是多此一举。因为根本没有眼泪。 沉寂了好久,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说:“好。” 识人不清,自以为是,这大概就是报应。 秦则宁的眼里忽然绽放出光芒。“阿碧,”他轻声开口,却仿佛找不到下文,最终又轻轻呢喃了一句,“阿碧。” 秦季仁大笑出声,忽然一把抓住了陆雅安的手,狠狠地把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那就从你开始吧,幸运儿。 所有人愣住。 只有秦则宁低垂着目光,没有任何表情。 秦季仁嗤笑:“我可没说是怎么放走,既然你那么希望她能离开,那就让她先来先走好了。” “啊——”陆雅安用力挣扎起来,却怎么可能拧得过一个男人。最终她被推倒在了墙角,衣衫头发凌乱不堪…… “锁起来。”秦季仁淡道。 墨镜男听命,掏出手铐把瑟瑟发抖的陆雅安四肢都禁锢在了各处。陆雅安终于哭嚎出声,朝着秦季仁尖叫:“你答应过我的!你只要卫碧!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听话你就会一直帮我!秦季仁,我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你!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完这一次你就放过我的——!!” 房间里没有人出声。 忽如其来的真相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卫碧握紧了拳头,伺机想动手——陆雅安做了那么多,她的确想要她付出代价,可是却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她一个人落到这样的境地。她悄悄上前了一步,却发现墨镜男a倏地站到了她身前,正好挡住了她想要靠近的路线。她气得直接动手,手腕却被墨镜男死死拽住,然后,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推到了秦则宁所在的沙发上——几乎是同时,陆雅安的尖叫撕心裂肺响起—— 静谧的夜里,哭嚎声让人毛骨悚然。 卫碧抖了抖,手被秦则宁牵住了。他轻轻捏了捏,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一下头。 卫碧安静下来。很多年前,每次颁奖礼之前她都紧张得手足无措,不知道会不会获奖,不知道该怎样上台,不知道上台要说什么……秦则宁这个举动,代表着他传达的意思是——等。 不要着急,等。 陆雅安被墨镜男拖了出去,不知道送去了哪里。 秦季仁回过头看着秦则宁,轻道:“你以为你的把戏我不知道么,现在轮到她了。你可以选择阻止我,交出老爷子的秘密,否则——”他笑着抬起卫碧的下巴,“这一张漂亮的脸蛋我舍不得毁,我们就从身上来好了。” 第32章 脱身 秦季仁已经疯了。 两个墨镜男把卫碧按在了沙发上。 这个过早地苍老的男人瞪着浮肿的眼睛,又从墨镜男的手里取过了一杯淡黄色的液体,摇摇晃晃来到卫碧的面前,浑浊的眼里忽然绽放出一点光泽来。他眯着眼睛俯瞰卫碧,苍白的指尖划过卫碧的鼻尖,声音就像从干涸的枯井中传出:“卫小姐,你看,你为这个男人保守着这么多秘密,值得么?” 卫碧不敢用力呼吸,也不敢沉默,仔细想了片刻开口:“秦老板,事到如今,您就算不相信我说的话,也应该相信我对死亡的恐惧。你说的秘密我真的不知道。你如果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秦则宁身上有多少秘密,没有人知道,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局外人,却被他莫名其妙地牵连了进来,如果这一次真的压上了性命,那就从头到尾是个笑话了。 秦季仁像是在考虑,沉寂的目光死死盯着卫碧的眼睛,发现她的眼里的确没有躲闪的光芒后,他又眯起眼睛望向秦则宁,手里的瓶子靠近秦则宁—— “则宁,既然卫小姐并不知晓,我想只能由你亲自来告诉我了。” 他抬头给墨镜男使了个眼色,很快,墨镜男就出去了。片刻后墨镜男端进来一个皮箱,箱子打开,里面依旧是各种针剂。 卫碧看得心口一跳,不愉快的记忆扑面而来,让她浑身都凉透了。 “动手。”他冷道。 保镖们齐上阵,按住了秦则宁,把第一支针剂插入了他的筋脉——秦则宁想要挣扎,却最终抵不过三四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二十几秒后,秦则宁的目光渐渐涣散,挣扎的力道微弱了下去。几个保镖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把剩下的几个针剂都注射进了他的身体。 “四叔为你准备的一份大餐,不过在你真正开始享用之前,可以先来点开胃小菜。” 秦季仁狞笑着抓住了脖颈。 瓶口渐渐倾倒。 他的眼眸被点燃,兴奋而又灼热的光在里头闪动。 “它沾到你的皮肤之后,刚开始你会感觉到灼烧,灼烧过后是疼痛,痛起来……你会想把整一块肉给剜掉……等到过几天,你就会开始发痒,伤口溃烂出脓,蚂蚁爬过你的伤口钻进你每一根血管里撕扯……你会想用刀把整一条腿连根切掉。” 秦季仁已经疯了,为了那个说不定根本不存在的秘密。 卫碧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她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咬牙道:“秦老板,听说你在泰国是吃斋礼佛,你的佛没有告诉你恶有恶报么?” 秦季仁动作稍滞,冷笑:“恶有恶报?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他今天的下场就叫恶有恶报!” 见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卫碧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心道:“当年……你们争斗得很厉害,我并没有参与,不过你却已经是第四次绑架我了,这就是你的恶有恶报?” 秦季仁咬牙:“谁让你和他牵扯不清?!” 卫碧道:“秦则宁当初也只是想要自保,听说进牢里的秦仲远当年差点杀了他,说到底你们争夺秦家家业,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更何况可我已经离开环球了,这一次你就是牵扯无辜了。” 秦季仁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我差点被你骗了,卫碧……你不要妄图拖延时间!秦则宁,呵……秦则宁他有什么资格来争夺我秦家的家业?!他根本就不是秦家人!秦家养了他二十年,换来的是他恩将仇报!” 秦则宁不是秦家人? 卫碧一愣,回头看秦则宁。 秦则宁一直面无表情,涣散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吃力地支起了身子,把头靠在了卫碧的肩上,阖上了眼睛。 他大概现在是没有意识的,能不能听清秦季仁的话语都是问题。 秦季仁却像是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口子,歇斯底里起来:“你知道什么!我也不想杀人!我更加没有想过争夺家产!可是他呢,他根本不是秦家人却妄图霸占秦家财产,害死养父杀害叔叔,他有什么资格谈无辜?!当年我才刚刚出院……却发现秦家已经落入了他的手里,呵……一条秦家养大的狗,却咬死了主人……呵……你说我是让他死呢,还是让他活着好?” 秦季仁说的话语疯狂而又尖锐。 卫碧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却好像又什么都没懂。 秦则宁并不是秦家人,可他确确实实是从少年时代就被秦老爷子带在身边的“继承人”,至于杀害父亲和叔叔,秦家老大是心脏病发过世的,老二在牢里,老三倒是的确不知所踪。死了? “秦老板……” “闭嘴!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短暂的冷静之后,秦季仁又癫狂起来,扬起手中的瓶子冷笑:“我改变主意了,你这张脸我看着也很讨厌,以后索性换一张吧,嗯?” 他尖笑着,忽然站直了身体,就好像年轻了十几岁似的。手腕翻动,瓶子里的液体向卫碧的身上倾倒—— 卫碧挣扎不成,眼睁睁地看着瓶口倾倒—— 忽然,一直靠在她肩膀上的秦则宁忽然有了动作。他忽然一脚踹向秦季仁的胸口,秦季仁吃痛后退跌倒,他手里的瓶子自由落体,就在那一瞬间,秦则宁猛一挥手,挡开了那个瓶子! “你——”卫碧惊叫。 秦则宁一反刚才的迷蒙状态,迅速脱下外衣,用外衣擦拭手臂。 硫酸溅到了?! 所有人愣住。 卫碧趁着保镖没有反应过来,用力挣脱了,冲向桌边找到了水瓶,确定他的裸露的手臂上已经没有了潮湿,就把一瓶水倒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们还不快动手——!”秦季仁终于反应了过来。 保镖们相互看看,有人掏出了枪支,却只是一瞬间,下一瞬间枪支被墨镜男a踢翻! “你——!” 几乎是同时,门外响起了警笛声,巨大的枪声响彻在山野之中,紧随其后的剧烈的声响,大门被人硬生生撞开,十几个身着制服的男人鱼贯而入,阴森森的呛口对准里里面所有人! “不许动!警察!” 秦季仁目瞪口呆,用震惊的目光回头看秦则宁。 秦则宁冷淡地看着他,轻柔道:“当年非法出境,如今私藏枪支弹药,涉足毒品、绑架,四叔的身体不好,往后还请好好照顾自己,切莫再意气用事了。否则爷爷在天之灵,想必会责怪我行事过急。” 他的眼里清明一片,哪里有半点混沌? 秦季仁不可置信地望向散落在地上的针剂:“不可能……不可能你……” 漆黑的枪口已经抵住了他的额头。就在他崩溃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墨镜男a缓步到了秦则宁的身后,把手里的一个u盘交给了他。 “是你……”秦季仁狂笑起来,无力地躺倒在了地上。 * 之后半小时里,卫碧作为当事人上了警车,而秦则宁则是被送到了医院去处理手上的伤口。一路上景色飞快略过,她渐渐地把这一件事都理顺了许多。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以秦则宁的个性,恐怕一开始就不会放任秦季仁在泰国自由地行事,所以那个墨镜男应该是早就安插在他身边的。而在那之后,从陆雅安到秦季仁对她三番两次的绑架,恐怕他不是不知道就是故意放任,又以自己为诱饵,一步一步诱秦季仁深入丛林,诱惑他掏出毒品,甚至是掏枪…… 恐怕到了警局之后,他拿到的那个u盘会让他一辈子都在牢房里度过了。 还真是秦则宁的作风。 一场豪赌。 不论这中间哪个环节出现问题,所有参与者都会万劫不复。而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或者狠心,一步一步去赌,只为了赢取最后的筹码。 警车里,墨镜男a摘了墨镜,露出了脸。他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上车之后淡淡说了句:“我叫丁城。” 卫碧想了想,问:“陆雅安怎么样了?” 丁城道:“已经送去了医院,现在应该已经出抢救室了,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卫碧却明白。被这样的硫酸泼中,容貌恐怕难以保存了。她想了想,问他:“你带着手机吗?” 丁城沉默地掏出手机递给了她。她仔细回忆了下电话,拨通陆筝的手机:“陆筝。” [你没事吧?] “没事。”她淡道,“你收回所有对陆雅安的通稿吧。”在那之前,她曾经安排了针孔在队员身上,全程拍摄陆雅安的过程。讽刺的是,她似乎用了和秦则宁同样的手段,故意给了陆雅安行事的机会,只因为知道她会忍不住做些什么,甚至给她提供了很好的时机……她原本是想让她身败名裂的,不过,现在似乎没有必要了。 [你打算放过她?] “嗯。”卫碧轻声道,“我不打算追究陆雅安了。” 毁容之后,等待她的将会是警方的手铐。 卫碧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丁城,却发现丁城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她笑了,问他:“上次打了一架,你该不会想要揍回来吧?” 丁城:“……”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奇问:“如果上次我没有逃跑,会怎样?” 丁城道:“只有第一针迷幻剂有效,后面的我已经全部兑换成了营养剂。” 卫碧苦笑,无力地靠向坐垫。这一切过去,她才发觉身体一直是在低烧,之前不过是因为太过紧张出了汗,而导致的暂时性退烧而已。 过了很久,丁城犹豫的声音响起:“你和秦总……” “没什么,不会有任何改变。” 卫碧淡道,放任了自己的意识渐渐散去。 她和他之间,从来就不是一个陆雅安的问题。 * 因为晕厥,卫碧没有去成警局,反而被送去了医院。 丁城抱着她,却在医院门口见到了秦则宁与一个陌生男人。 秦则宁的手臂已经包扎完毕,看到他怀里的卫碧,神色忽然一变,几步快走到了他身前,脱下身上的衣服,盖住了卫碧的脑袋—— “秦总……”丁城想说,对昏迷不醒的人这样做会影响她的呼吸畅通啊。 秦则宁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道:“你送她去里面,不要让任何媒体和不相干的人靠近。包括任何秦家人。她醒后,亲自送她去se。” “是。” 在他身后,一个身穿西装,长相斯文的人走到了他身旁,笑容和睦:“则宁,这一位是……” 秦则宁收敛了目光,微笑道:“一个不相干的倒霉艺人而已,二叔不必上心。” 男人收回了目光,笑了:“久别重逢,则宁,喝一杯?” 第33章 尘埃落定 在那之后的二十几个小时里,卫碧的意识一直在睡梦中浮沉,几次醒来也只看到一片素白,之后又昏昏沉沉入睡,等到她彻底转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在床边看到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顿时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周礼?” “碧姐!”周礼兴奋扑,“你没事吧?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头晕吗?眼睛疼吗?腿酸吗?有没有想吐的感觉?要不要叫医生?碧姐?……碧姐你是不是听不见了?碧……” 卫碧忍无可忍,反手拎过了枕头砸重了周礼的脑袋——她原本不晕的,可是被周礼握着肩膀晃了那么久,真的开始晕眩起来了…… 外头阳光灿烂,明媚的光透过层层树影投射到病房里。 卫碧推开了周礼来到床边,揉了揉有些轻飘飘的脑袋,脑海间忽然回闪过许多画面。山林中的小屋,秦季仁的狰狞面孔,忽然来到的警察,车上丁城的墨镜,还有秦则宁被硫酸灼伤的手…… “你有陆雅安的消息么?”卫碧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周礼。 周礼的神色一滞,好久才低头喃喃:“那个陆雅安啊,她之前被送到了医院。当时有很多人……我并没有看到她本人,不过听说她的脸上大面积烧伤,虽然性命无忧,不过已经不太能治得好了……现在她应该还在重症病房里,外面还有警察看守,你想去看一看吗?” 想看么? 卫碧低头思索,最终摇了摇头。她虽然好奇陆雅安与秦季仁的关系,却完全没有想要去蹚这一趟浑水的*。陆雅安现在如何,说到底与她并没有关系。 可惜,生活往往事与愿违。 当天下午,卫碧在护士的陪同下去做全身检查,正巧撞上了陆雅安从重症病房转普通病房。她的脸刚刚经过手术,尚在昏迷期。吴中满脸疲倦陪在推床边上,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一不小心,吴中的目光与卫碧的交汇。 一时间,彼此都有些尴尬。 吴中沉默地挂掉了电话。他在卫碧面前停下了脚步,轻道:“喝一杯?” 卫碧摇头,道:“我已经不喝酒了,这家医院有会谈雅座,不过你要是只想与我聊一聊,我可以和你去喝一杯茶。” 吴中愣愣看着卫碧,神色复杂,良久才点了点头。 * 医院的会客雅座其实就是普通的休憩区,提供一些简单的饮料与糕点,方便探视病人的家属商谈小憩。吴中的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等到他两杯茶下肚,那点儿汗珠就变成了一种更加难以言说的神色。 “对不起。”他想了好久,终于说出了口,“我以为雅安只是想与你一决高下,所以她之前的计划我参与了一部分。” 他的声音涩然:“不过我没想过,她竟然不单单只是争宠上位……”这是他没有想到的。陆雅安居然是和秦季仁有牵扯,而现在她还在昏迷,却已经有警察守在门口…… 卫碧顿时了然,却也不知道该不该去与他计较,只是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说不上原谅不原谅。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不在环球,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吴中欲言又止,最终又倒了一杯茶,苦涩道:“你现在在se还好吗?” 卫碧笑了:“挺好,se……与环球不同,我在se只是工作,陆筝会替我安排好我该做的,完成之后可以有假期。”假期里还可以关在公寓看碟吃垃圾食品,除了烟酒被禁了,其余都十分自由闲散,这样单纯的生活她从来没有敢想过,却意外地在se实现了。 吴中叹息:“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当初我的离开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最终让你用9000万买回自由……” “吴中,我没有记恨过你,不过如何你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那我就只能把你晾在这儿了。” 吴中神色一滞,更加难堪,最终握紧了拳头道:“阿碧,我也算与你相识多年,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为雅安当个证明人?” “证明人?做什么证明?” “证明她也是别秦季仁胁迫,是受害人,并没有和他……” 到最后,吴中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濡湿。他并没有说下去,可能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那样的谎话,让她去证明陆雅安是个被绑架的小可怜,而不是伙同秦季仁陷害她的人。 卫碧早就隐隐觉察,不过真的听到了吴中的话语,却并没有她预料中的愤怒。她只是抿了一口茶水,轻飘飘答:“好啊,不过如何说辞,总要与她商量下?” 吴中面色一松,笑着喘息:“阿碧,你想得通就好!” * 想通与否,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卫碧在帮与不帮之间做了个简单的选择,跟随着吴中到了陆雅安的病房里。 阳光很明媚,陆雅安的脸上铺了好几层纱布,静静地躺在床上。 卫碧推门而入,她坐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操起床边所有能触及的东西,朝卫碧掷去——卫碧闪身躲开,这些东西就都落在了吴中的身上。 吴中气得呵斥:“雅安!你闹什么闹!你想坐牢吗?!” 陆雅安缓缓停了手,僵硬的目光停滞在半空。 吴中叹息:“现在闹成这样子,你还能不能在演艺圈发展已经不重要了,你给卫碧道个歉,就算和解,请求她不再追究你的过错……” “让……她……滚——!”陆雅安说话有些吃力,眼里的戾气却丝毫不减。 “雅安……” “我……要见……则宁……让她……滚——” “雅安!”吴中气得一把拽住了她的肩膀,“你给我清醒一点!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秦总还会来看你?从头到尾他都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他还会来见你吗?他是要把你送进牢房!” 陆雅安从喉咙底发出一丝急促的气息,身体却渐渐放软了。 吴中咬牙:“外面不知道有多少记者等着,几天之前你在片场摔下的视频已经泄露,这次警察守在你手术室外的照片也已经泄露,你还能想到更坏的情况吗?” 陆雅安眨了眨眼睛,红了眼眶。 吴中放缓了声音:“你看清楚现在的局势,然后和卫碧道歉……” 陆雅安握紧了拳头,整个身体都瑟瑟发抖起来。 卫碧一直冷眼看着,忽然觉着自己就像一个最终的boss,迫害得可怜的绵羊与他的经纪人沦落到求人的境地。这局面实在太有意思了。 “阿碧……” 卫碧靠近陆雅安:“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对我做的无关法律的部分,我不与你计较。你现在的模样作为惩罚也已经足够。”她停顿了下,轻道,“至于触犯到法律的部分,那就与我没有干系了。警察与法院会替我做裁决。” 她静静等待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身后的吴中终于反应了过来—— “阿碧,阿碧——!” 卫碧活生生止住了脚步,冷笑:“吴中,你真当我圣母玛利亚?” 吴中愣住,脸上浮现羞愧的神色。 卫碧趁着这空隙,头也不回离开了病房。没过多久,病房里就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 两天后,卫碧出院。 外头的媒体已经围堵得医院水泄不通。卫碧对这阵仗恐惧得很,在病房里龟缩了半天,最终绕过了住院部,偷偷搭乘门诊部的电梯,直接到了地下车库里。在那儿,陆筝早就准备好的陌生车已经停在最近的电梯口。 她上了车,一路驱车来到医院的地下车库门口,结果没想到那儿也围堵了一群记者。顿时她被堵了个正着。 “曲小姐!” “曲小姐您能接受我们采访吗?” “请问se是否会召开新闻发布会,解释《星野》这两天一夜发生的事情?” “曲小姐、曲小姐请等一等——” 司机的手已经在发抖,因为实在有太多人围堵在他的车前了。 卫碧想了想,戴上了墨镜,摇下车窗,对着无数话筒轻声道:“现在是在医院门口,我刚刚做完身体检查,请各位同仁为我留几分余地。这两天一夜的遭遇,我会另找机会与大家细说。” “曲小姐,我只有一个问题——”有人还不死心,想继续追。 卫碧笑了:“怎么,信不过我么?” 顿时,大部分娱记止了步。在这圈中,其实明星与娱记的关系要比圈外人想象中和睦得多,各取所需而已,特别是像卫碧这种人。她既然开了口说会细说,就一定会履行承诺,只不过能否取得第一手资料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卫碧的车终于缓缓驶出医院。 司机与周礼大大松了一口气。周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碧姐,我们现在是回se还是公寓?” “se。” “好。” * 环球18楼,电脑屏幕闪着光芒。 卫碧抵达se的新闻还是在网上秒速传播着。 照片中的卫碧没有化妆,短短的发丝贴在耳际,一副墨镜遮去了她半张脸,嘴角却勾着一抹上扬的弧度。只不过明显要比几个月前瘦削许多了。 mako踩着13公分高跟鞋摇曳到了落地窗前,轻声汇报:“秦总,环球关于卫碧的所有的内部档案资料已经删除完毕。可是卫小姐毕竟是一个艺人,我们不可能清除网络上所有资料,况且她现在人在se……” “那就就尽量清扫。” “……是。”mako得令,抱着文件夹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秦总,我不明白,为什么删除卫小姐履历信息?您与陆小姐不是一场戏而已么?” 这几天警察信息一出,她才明白过来那一朵苦逼小白花居然是一个幌子,顿时连夜激动地狂码了8000字更新!可是在那之后,霸道总裁似乎并没有接回卫碧的意思?反而让她连夜删除她所有履历。 就算在之前闹最僵硬,甚至是卫碧撕毁合同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做过啊! 落地窗前,秦则宁的脸色冷淡得很。 他说:“环球从来没有过卫碧这个艺人。” “……是。” mako瘪瘪嘴,扭着腰离开办公室。 马里亚纳海沟总裁的心思,果然不好猜啊不好猜。 第34章 回归正途 《丛林星野》归来,卫碧拥有了半月的假期。陆筝忙于处理公司事务无暇顾及她,这一周卫碧几乎是散养状态。在公寓里把想看的碟想吃的东西想睡的觉统统补了个遍后,她终于发现,劳碌命最悲哀的是当你真正闲下来的时候,其实连闲着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了回福利院。 其实对于真正的福利院来说,除了房子,其余人的流动性是非常大的。她在熟悉的地方站了许久,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孩子,最终还是敲响了院长室的门。 院长妈妈已经老了,十年前她就已经是个老太太,现在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无数道皱纹。她定定看着卫碧,仔仔细细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颤声叫了一声:“小衡?” 这一声呼唤带着太多情绪。卫碧一时忍不住,眼泪差点落下来—— “小衡?”院长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牵卫碧的手。 卫碧想了想,说:“对不起。” 她已经十年没有回来过,这对于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来说,其实是十分不懂事不感恩的行为。她高考完毕,抱着手里打工攒的五千块钱,在院长室留了三千,自己揣着两千块背起了行囊离开。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来,一直骄傲得想着,这地方有着太多不堪和狼狈,再也不想回来了。 院长久久凝望着她,忽然叹息说:“是妈妈对不起你。” 卫碧沉默。 院长摸了摸她的发丝,轻声道:“妈妈当年只是觉着你心思活络,会画画能唱歌,即使不念大学也能活得很好,却没有考虑周全,是妈妈过了……” 她一直是个优秀的孩子,因为太优秀,所以从小吃最少的食物,得最少的资源,享最少的关爱,只因为还有比她更加需要帮助和关怀的孩子。 现在的曲欣衡,已经与当年大不相同。她却仍然记得她她兴致勃勃拿着成绩单回来的样子,她得知不能上大学时气哭的表情,她被宣判了彻底没有希望的时候的安静神情,还有离开那个清晨,在她桌上发现的那个装着三千块钱的信封…… 福利院里并没有零用钱机制,她还要上学,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打工。 她无法想象,那是她攒了多久的钱,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放到了她的办公室。 “你现在好吗?”沉默良久,院长问。 卫碧笑了,轻声答:“挺好的。” 物质许多年前就得以解放。 而精神,在经历了这许多事后,其实她已经不再记恨了。况且她其实根本没有资格记恨,只不过太久的时间以来,这儿成了一个微妙的存在,她一直缺乏勇气去真正地触碰,直到这一次经历了生死。 放下要比铭记更加需要勇气。 * 福利院里除了人员变化很多,其余其实不太改变。它坐落于c市,在多年前算是c市不错的福利院。只不过后来最大的赞助人过世,终于渐渐没落了。卫碧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到的这儿,仿佛能够记事起,她就已经生活在这一座小小的园子里。 午后的红茶袅袅升腾着雾气。 院长静静看着卫碧,轻道:“回来,是想找入院信息?” 卫碧一愣,摇了摇头。 “不想找?” “我现在很好。”卫碧轻道。那些没有出现过也不影响她生活的人,她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院长沉默。 但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福利院的孩子,多半有个找爸妈的梦。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询问院长妈妈收养自己的细节,反复推敲。如果院长妈妈说“送你来的人好像是a城口音”,也足够让他们开心好一阵子了,起码知道了自己是哪里人呀! 生活在这里的人,最怕漂泊。 而比身体漂泊更加让人觉得无望的是灵魂也找不到归属的地方。 卫碧几乎是一个特例,她一直没有好奇过自己的家庭,聪明懂事,乐观开朗,表现优秀……人人都以为,她将会是福利院的骄傲,直到她毫无征兆地离开。 一壶茶渐渐见了底,夕阳的光芒穿越窗台,落在了小桌上。 卫碧的指尖上也沾了一点夕阳的光,红润得有些透明。 她起身,把一张卡交到了院长手里,轻笑:“现在不是信封了。” “小衡,你不必……” 卫碧摇头,轻道:“收着吧,我吃穿用度都很好了,多余的钱也并没有可以孝顺的人。十年前我看同事会每月贴补家用,我……没有可以给的人,就每月往卡里打一点钱,想着什么时候拿来给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只是一直放不开。 院长重重叹了一口气,接过了卡:“小衡,我们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线索,不过入院资料能够直接反应你当年的状态,你真的……” “不需要。” “小衡……”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 “唉……” 院长终于不再坚持,送着卫碧到了福利院门口。等到看着这个在这儿长大的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夕阳里,才忽然发现,其实这么多年来,她想争取的东西一直不多。唯一的几次争取,似乎都没有成功。 这是一个上天也亏欠她的人。 * 半月时光慢慢攀爬而过。 卫碧重新入《天生尤物》剧组的时候,这个剧组已经改头换面,陆雅安带入组的工作人员被抽离,环球制片方的执行制片换了人,副导演也换了,整个剧组留下的熟悉面孔不多了。新任女一陶可正一脸懵懂听着牧之帆讲戏,漂亮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 ……可怕的玉女。 卫碧对这种属性的艺人还有阴影,默默地撤到了化妆间里。 不一会儿,清纯的小玉女陶可默默进化妆间,阖上了化妆间门,摘下腰带和遮阳帽,甩掉了鞋子,捞过了她放在桌上的饮料灌了一口,懒洋洋地缩到了她的睡榻上。不一会儿睁开眼睛,扯过了她的一件备用衣裳,盖在了身上。 卫碧:…… 她似乎是累坏了,眼影也花了一片,瘦削的脸有些苍白。 卫碧失笑,推了推她:“起来先卸妆,不然对皮肤不好。” “……哦。”陶可昏昏沉沉支起身子,找到卸妆液,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汽,又躺下了。 卫碧:…… 看来她真是累坏了。 卫碧无奈,看着她一脸花猫模样,强迫症发作,又重新取了一张化妆棉蘸了卸妆液,一点点替她擦干净她的脸——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钟,她只在过程中睁开了一小条眼缝,最终又睡了过去。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很累?”卫碧问。 陶可哭丧脸:“是啊,我的设定是和陆雅安一个方向的,陆雅安现在这幅样子,她的case很多都落到了我身上,se吃人不吐骨头,恨不得把我切十段来卖……我已经连续一礼拜没怎么睡觉了……” ……可怜的玉女。 卫碧默默点了一盏蜡烛,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开始着手卸自己脸上的妆。 陶可软绵绵贴了上来:“喂~~你和那个渣男肿么样鸟?neng死姓陆的后,渣男有木有表示啊?负荆请罪不够的啊,要跪键盘、滴辣椒油、皮鞭蜡烛、老虎凳……” 卫碧:…… “喂~~” “没有。”卫碧淡道,“什么都没有。”秦则宁好像在公众的视线里销声匿迹了一样。就连《天生尤物》剧组的执行制片也跟着换了人。网络上关于她的讨论也如同退潮,几乎只剩下一些小鱼小虾了。这种局面很奇怪,就像是原本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动着整个舆论发展,从艳照到后期的各种爆料,从辱骂到力挺,网络上的架势仿佛她是死而复生的天王巨星……而现在,那股力道消失了。 莫非,环球内部出现了什么危机? 她的猜测并没有得到验证。 当晚,牧之帆仔细思考了了她的疑惑,认真答复:“似乎并没有危机,《天生尤物》还收到了一笔后续的追加投资。环球并没有因为陆雅安而为难剧组,反而像是有意补偿……” 为什么? 卫碧疑惑。 “不过,”牧之帆道,“秦则宁的确从公众视野中淡出了。环球高层似乎也有变动。” 谜团最终没有得到解答。 又过半个月,环球的新一年董事会议召开,许久没有露面的秦则宁亲自主持会议。在数不清的镜头之下,他微笑着向所有人公布,环球迎来新一任的执行副总监:秦仲远。 那时,卫碧刚刚收工回到公寓。 电视机里的秦仲远四十出头,斯文隽永。他长得与秦则宁并不相似,不过身上却有着十分相像的温润气息。 这就是秦季仁的二哥? 电视里,秦仲远与秦则宁的手交握,两个人都含着温和的笑容,不知情的肯定以为是叔侄和睦,恐怕也只有老人知道,就在十年之前,就是秦则宁亲自把他送进了监狱。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削的年轻女性。长发及腰,五官十分地精明利落。 卫碧在看到她的脸的一瞬间有些熟悉的感觉,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熟悉感。 第35章 发展 随着话题度的降低,卫碧的生活仿佛是一瞬间回到了正轨。陆筝安排的工作已经愈来愈趋向于她平日的价位与倾向,每日的拍摄不再有那么多记者围堵,出行也终于不是闪光灯的海洋。过去一年的遭遇如同一场噩梦,噩梦醒来,除了物是人非之外,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又过三个月,波折重重的《天生尤物》正式杀青。 那天,剧组所有成员浩浩荡荡杀回市区,在w市风评最好的餐厅开了个包厢,一时间,美酒与吹牛齐聚,每个人都试图用一夜狂欢把过去这半年的抑郁一扫而空。卫碧向来对这种场合敬谢不敏,在吵闹的包厢待了一小会儿后就转身下了楼,在楼下的公众宴客中心里找了一张靠窗的小桌,为自己点了些餐点。 这家酒店的餐食在w市十分有名,不过因为价格也相对比较昂贵,所以环境还算清幽。 她在窗边昏昏欲睡,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飘入耳边—— “则宁,这些年来,你还好么?” 这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声音带着淡淡的缱绻,柔滑,丝丝入扣。 卫碧不经意抬头,发现对面的餐桌上坐了一对男女。 ……秦则宁? 显然,秦则宁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他真背对着她,手边端着一杯红酒,似乎对对面女性的话语并没有多少触动。他停顿了许久,才轻笑道:“林小姐十年未归,我还以为你已经在美国安家。” 那个女人也跟着笑了:“则宁,当年父亲入狱,我也是无奈出走,怎么,你记恨?” 秦则宁似乎并不乐意谈论这话题。他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 ——阴魂不散。 这是卫碧所能想到的第一个形容这种场面的辞藻。她挑选座位的时候选了最内侧的,如果想要撤离就必须经过他们那一桌,可是如果不撤,她就得被迫成为一个偷听者……她有些暴躁,可惜耳朵不能关闭,她被迫听着对面女人的轻声细语—— “则宁,这些年你变化许多,初见时我都已经认不出来了。想来十年间,你的日子并不轻松。”那个林小姐收敛了笑容,语气间是淡淡的真诚,“父亲当年对你痛下杀手,而你也把父亲送入了囚牢,也算是扯平了。如今你和父亲冰释前嫌,我想我们……也能够好好相处的,是不是?” 秦则宁道:“自然。” 林小姐眉眼间渐渐浮上了笑意,整个人都被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 卫碧却皱起了眉头——她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女人是几个月前环球董事会转播视频里站在秦伯远身后的那个人。她是秦伯远的女儿?可是不论是娱记资料还是秦家官方信息,都没有提过秦伯远有过子嗣啊……秦家的二子,娱记挖出的资料是丧偶。不过,她在意的还不止是这些,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低垂眼睑的时候,笑起来的时候,说话的时候…… 这种感觉很不好。 林小姐轻笑:“则宁,你变成小老头儿了。我记得我刚到秦家时,你才五岁,那时候天天追在我身后喊林衾姐姐,你还记不记得?” 秦则宁低了头。 林小姐眉目温柔:“可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你被爷爷单独培养,我跟随父亲学习经商。那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我们是生活在普通人家,想必不会走到那种境地。” 林衾一直含笑,似乎是回忆起了很美好的过往。 卫碧却还困在那莫名的熟悉感里,思来想去,她还是掏出了手机,给陆筝发了一条简讯:林衾是谁? 几分钟后,陆筝回:秦伯远的养女。 卫碧疑惑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敲:那为什么她姓林? 陆筝回:她的母亲是秦夫人的胞妹,当年在一起游轮事故中,林夫人与胞妹还有秦伯远的孩子不幸遇难,留下林衾被秦伯远收养。确切来说,她应该叫一声姨丈,不过这个女人从小就叫父亲了,也不知道是秦家授意,还是聪慧早熟。 原来是这样。 卫碧的好奇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可惜境遇却丝毫没有得到改变。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路上的路灯也已经亮了起来,她只能按捺下焦躁的心静静等候他们离开——如果没有牧之帆。 “阿碧——大家正在找你!你……嗝……侍应说你躲在这里,果然!” …… 醉得七荤八素的牧导精准无比地找到了她,一把拽起她的手臂:“走走走,好不容易杀青,你怎么着也得喝一杯,不然我去咬死陆筝那货,凭、凭什么限那么严……嗝……他又不是你媳妇!” 卫碧:…… 陆筝拉着她朝前走,路过秦则宁那一桌,他忽然笑起来,噗通一声,坐在了秦则宁的邻桌:“秦总,这么巧……” 秦则宁的目光落在卫碧身上,微微颤了颤,很快趋于平静。 到时候林衾,她盯着卫碧有些出神,半晌才轻道:“则宁,能介绍下这两位吗?我太久没有回国……” 秦则宁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这一位是牧之帆牧导,这一位……”他微微停顿,目光闪烁,“这一位是se的艺人,曲欣衡。” 林衾眨着眼睛盯着卫碧:“曲小姐?我觉得你很……面善。不如坐下来喝一杯?” “不用。” “不了。” 卫碧与秦则宁异口同声。 林衾诧异盯着秦则宁,笑道:“则宁……” “不、不用……”牧之帆大着舌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我是来、抓、抓她回……”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卫碧脸盲扶住他,结果,这一尊大导演居然得寸进尺,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了她身上——一时间,浓重的酒气侵入了卫碧的感官,她还不能把这一滩烂泥推开! “喂……” “阿碧……” “……嗯?” “头疼疼……” …………疼疼你妹。 卫碧悄悄翻了个白眼,最终歉意地朝林衾笑了笑,拖着牧大导演往外走。 背后焦灼一片,也不知道是谁的目光。 * 牧之帆彻底醉了。 卫碧把他拖到电梯口的时候,迎面撞上了秦则宁的特助mako。顿时,mako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牧之帆却忽然不觉,他艰难地支起身子,朝mako用力挥手:“大大!!!你今晚还更新吗~~~~~” mako面无表情路过。 牧之帆却像是兔子似的一把拽住了mako的手:“大大偶是你的粉嗷嗷嗷,你嫩不嫩看偶一咪咪~~甩了秦家贱人,来我家当编剧嘛嘛嘛~~~bl的也能排除纯洁の兄弟·情撒~~” mako僵化。 卫碧:…… 十三公分高跟长腿女王mako优雅地拎开了某一滩导演,似乎是忍了忍,终于开口:“卫小姐,他其实是不是智障?”牧之帆,第六代导演中的新锐,被圈内评为复兴华语影视的希望,不论是上镜头还是被偷拍,无不温文有礼,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卫碧憋笑:“mako,看来他很喜欢你。这货精神分裂严重,要是不喜欢你,他会把你从头嫌弃到尾。” “……他已经嫌弃了。”mako面无表情。 卫碧:…… “大大~~~求日更~~~~撒花花~~~~~” “我不认识你。”mako咬牙,踩着十三公分高跟飞快撤了。 卫碧盯着原地失落成了一朵蘑菇的牧之帆,顿时有一种养大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了的欣喜。 “快去追。”她戳戳他的肩膀,“别告诉我你真醉了,你特么什么时候醉过。” 牧之帆懒洋洋粘着卫碧,最终摇摇晃晃站起来身:“哦。” 他说。 语气清醒得很。 他飞快地朝mako尾随了过去。 * 卫碧在原地失笑,正好有了机会撤离这恐怖的杀青灌酒宴。 她按下电梯,还没来得及跨入,手腕却忽然被一股力道挟持。然后,她被拖着进了电梯—— “你……” 她还来不及开口,唇舌已经被巨大的力道侵占。 秦则宁的脸近在咫尺,眼里是化不开的戾气。 第36章 林衿 牧之帆? 秦则宁的声音阴沉无比,就仿佛是从深不见底的深潭中翻涌上来的冰寒气流。 卫碧无比庆幸自己并没有喝酒,并且有着足够的力气与能力去摆脱他的钳制,不然想必这时候她已经被他倾轧到了电梯角落里,面对着居高临下的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以面对面地直视他,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狰狞。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则宁冷笑:“卫碧,遮遮掩掩并不是你的个性。” 卫碧更加迷惑,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她是傻了才为了一点好奇心就和他再有牵扯! “阿碧!”身后,秦则宁的声音出来。 卫碧想到了刚才唇齿之间的撕扯触碰,顿时有些反胃,伸手擦了擦,终究没有回头。 * 地下停车库中,卫碧终于发现自己悲剧了。 她并不会开车,因而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仰仗别人。现在距离她和周礼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又不敢贸然上楼去被喝酒真high的《天生尤物》剧组当炮灰,纠结之下,似乎只能在冷飕飕的地下车库当一会儿蘑菇。 距离与周礼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如果周礼动作够快的话可能只需要15分钟。 卫碧尽量远离电梯,找了一个角落缩在了墙角,不经意间,看到电梯口亮起了光芒。她下意识又退后一些,看见了一个一个女人从电梯里欢快地跑向一辆车。随后车门打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从车里面走了出来,抱住了飞扑的女人。 “父亲!” 卫碧是个俗人,特别不习惯某些把爸爸叫父亲的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认出了那个女人——林衿。刚才和秦则宁一起吃饭的女人。这么说,这个男人是……秦伯远? 卫碧猥琐地又往后缩了一点点,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看他——秦家老二,当年□□之战中一招损满盘输的倒霉蛋。她其实从来没有见过他,她进入环球的时候他已经进了牢房,这十年来她一直脑补他是个满脸横肉恶贯满盈的*oss,没想到却是个风度翩翩的大叔,看起来不过是40出头,与秦季仁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监狱伙食有这么好么? 不远处,林衿亲热地挽过了秦伯远的胳膊:“父亲,您拍魏伯来接我就好了,怎么亲自来了?” 秦伯远笑了:“正好在公司处理事务,听说你在这里,不过是顺路。” 林衿咧嘴:“还是父亲好,则宁那家伙,半道把我丢在了一边匆匆跑了,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了,回家后您可得帮我教训他!” 秦伯远道:“也许是公司事务吧。” 林衿噘嘴:“公司公司,一天到晚公司,你们呀,一个个都把事业看得比家庭重要,等到年纪大了肯定会后悔!” 秦伯远的神情一滞,脸上的笑容顿时隐没。 林衿似乎刚刚醒悟过来,微笑转移话题道:“父亲,今天则宁提起公司的项目,把之前的账务输出解释了下,原来那笔资金是投入了《天生尤物》剧组。那个剧组因为陆雅安的事情,所以屡遭搁置,这笔钱算作是追加的补偿金。您可以放心了,则宁自有分寸。” 秦伯远僵滞的神态终于稍缓和,淡道:“查清就好,辛苦了。” 林衿微笑:“能为父亲分忧,是我从小的梦想呀。” …… 对话持续了片刻,苦了一直低头的卫碧。他们怎么还不走啊啊啊?她缩在角落里默默听完了这一番父慈子孝,身上的鸡皮疙瘩落了好几层。如果不是陆筝之前解释过,她还真当他们是父女情深了呢……这个林衿,叫父亲叫得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终于,对话结束,林衿挽着秦伯远的胳膊朝前走,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走向来时的车,反而是朝卫碧所在的反方向走了过来。 这是个死角。 卫碧顿时紧张起来,脑海中飞快闪过了许多思绪,最后身体比思维早了一步,转过身装作不经意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曲小姐?”林衿的诧异的声音。 卫碧:…… “这么巧。”林衿笑起来,眼神别有深意,“我还以为则宁是追着你过去的,你们一块儿离开了呢。你见过则宁么?” 卫碧硬着头皮转过身,也笑了:“林小姐说笑了,我是躲酒下来的,现在正在等我的助理来接,秦总去了哪里我并不知情。” 她一笑,不小心撞上了秦伯远的目光。 秦伯远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卫碧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身上,她盯着林衿发起了呆。这个人……她的眉眼笑容真的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可林衿十几年前就已经出国,理论上并不可能见过,那又是哪里来的熟悉感呢? 林衿笑道:“车库寒冷,我送曲小姐回住处,如何?” “不必客气了,我……” 林衿微微笑:“曲小姐,我从刚才就觉得你很面善。我知道你并不是环球员工,不过,这并不是来自秦家人的邀约,而是我个人的善意。曲小姐能否给我一个表达欣赏的机会呢?”她的声音轻缓悦耳,十分让人舒心。 卫碧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头。 她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 车上,卫碧与林衿一同坐在了后座。一路上林衿一直轻轻讲着一些日常的闲聊,就仿佛已经与她认识了好几个月,天气日常,化妆心得,圈内趣闻…… 卫碧一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不得不惊讶林衿的处事气场。这个林衿,她不过见她两次,却见了她好几个模样。秦则宁面前的温柔婉约,秦伯远面前俏皮可爱,还有现在的迂回舒心,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曲小姐是如何与则宁认识的?”末了,林衿轻轻问。 卫碧想了想,答:“早年在se有过工作,后来有更好的发展,就跳槽了。” 林衿轻笑:“一定是则宁得寸进尺了,他这人太过商人心,用人无不物尽其用,有时候未免会伤人心。” 卫碧沉默。 林衿盯着她的眼睛,声音轻轻的:“我离开故土11年,许多事情并不了解。不过如有得罪的地方,我替则宁向曲小姐道歉。” 这一番话说得温柔而又突兀,却诡异地在寂静的车厢里洒下了一点点变化的药剂。 卫碧冷然抬眼,撞进了林衿含笑的眼眸里。 “……曲小姐?” “林小姐多虑了。”卫碧淡道,“人为财死,是我撕合同在先,只希望秦总不要记恨我就好了。” 林衿一愣,很快笑了:“生意场上的是非,则宁不会带私情的。” * 晚上11时,卫碧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眼睛干涩疼痛得厉害,她匆匆忙忙去了洗手间,想要卸掉隐形眼镜,结果惨烈地发现因为眼睛太过干燥,隐形眼镜居然贴在了眼球上…… 卫碧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眼睛润滑剂,对着镜子往眼睛里滴——忽然,她的手僵在了原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镜子里的卫碧画着淡妆,妆容已经有些花了,眉眼之间的模样却还是保留着。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最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终于明白了见到林衿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来自哪里了。林衿,长得和她很像,并不是娱乐圈中模仿定位的那种气质相近,而是单纯的……五官想象。气质完全不同,眉眼间的弧度与形状却有着诡异的相似。 ……巧合吗? * 这世上,哪里来得那么多巧合? 女超人mako泪流满面地把醉成烂泥的牧之帆背上酒店后,发现路过的侍应生眼里已经满是震惊——的确该震惊,她穿上高跟鞋总共175公□□高,体重105斤,高挑玲珑,而她背上那只神经病导演特么的快到188了,体重超过90kg的巨型犬类。她真的很想把他丢在楼梯间啊啊啊—— 终于,她把他带到了酒店房间,就地扔了进去,插上房卡,锁门,走人。 一出门,就撞上了她亲爱的霸道总裁。满身酒气的总裁正阴沉着脸,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mako默默在心底哀叹,今晚的更新,又悲剧了…… “mako。”总裁开了口。 “是。”mako职业道德果断占领所有思维,冷声应答。 秦则宁却点燃了一支烟,久久没有开口。 就在mako以为又要应付一个醉汉的时候,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 他说:“怎么才能……让卫碧彻底在娱乐圈消失?” 卧槽! mako陡然清醒,千万头草泥马在脑海中奔腾路过——敢情霸道总裁一直没有放弃过弄死老情人的打算啊!他到底还想怎样?! “她不能待在圈内了……”秦则宁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诉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味。 他是喝醉了么? mako泪流:“可是她现在已经去了se,要她退圈,除非往死里逼了……可是卫小姐她……”她已经够倒霉了,不是么? 秦则宁缓缓地倚墙靠倒,眉目神情都掩藏在了暗影里。 就在mako以为不会在听到回答的时候,秦则宁开了口,声音苦涩而又喑哑。 他说:“我……不敢了。” 第37章 因缘际会(上) 我……不敢了。 mako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秦则宁。她一毕业就在他身边,到现在已经有四年时光。这四年来,她在他身边看到了许多事情,这个站在环球制高点的男人笑容温和,谦虚有礼,他在圈内人缘极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他当做梦中情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靠近他。 唯一的例外,是卫碧。 卫碧也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最初时,她以为卫碧是攀附秦则宁的一个女艺人,可是她却一点都不黏腻;后来,她以为卫碧是秦则宁的爱人,可是陆雅安的出现却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脸;再后来,他们分分合合,卫碧一路披荆斩棘,秦则宁一路生杀予夺,到现在总算成了两清的局面,他却在寂静的深夜酒店过廊上点着烟,醉醺醺地说不敢了。 不敢什么? 是不敢再对她做那么多过分的事情,还是不敢再让她继续在圈中混下去? mako的思路纷乱无比,却不打算问什么,只好安静地陪伴在自家boss身边。秦则宁是那种即使喝醉了也不会影响他思维的怪胎,他如果不想说,根本一个字都套不出来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指尖的烟终于燃到了尽头,他终于缓缓站直了身。 他问:“你说,她恨着我么?” mako的手抖了抖,无语凝噎。这大半夜的,这种狗血问题,她要怎么回答啊啊——她在心里把所有的狗血言情文套路转了个遍,强装镇定答:“应该……应该是恨的吧……” “……为什么?” “……”你特么好意思问为什么?! 秦则宁皱眉,似乎是探出到了她的思维,他静默片刻补充:“她还留在圈内。”如果她恨他,不是应该远走高飞死生不想见么?可是卫碧却不然,她甚至并不故意避闪。 mako终于确定,自家boss是彻底醉了。这几乎是哈雷彗星撞地球的概率。于是她小心答:“我觉得……留下才是恨的吧。”她并不了解卫碧,不过却大概能够猜出她的感觉。其实放开需要更大的勇气,只有真正让所有的伤心与失望过去了的人才能真正地远走高飞。而卫碧……她显然做不到。她留在了圈内,留在se,只能说明她还恨着。 秦则宁安静得听完,忽的笑了。 笑如同黑夜里闪过的星光。 * 卫碧失眠了,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的是林衿的脸。 凌晨2时,她摸到了眼镜,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环球林衿”,却找寻不到她卸妆后的照片。她想了想,又搜“林衿秦伯远入狱”,这一次,终于有了一章林衿来不及化妆的照片。 她的眉眼很精致,属于不化妆也会有记忆点的类型。眼睛微微地上扬,鼻尖略勾,脸型并不是时下流行的瓜子小脸,而是略微接近鹅蛋…… 卫碧站在镜子前愣愣看着,不得不承认,她和林衿真的颇有几分相似的地方,特别是没有带妆的时候。这个发现让她几乎想笑出来了——原本她与秦则宁的过往是一场笑话,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一场*迭起的笑话。 她拨通了一个相识多年的娱记旧友电话,十分钟后,林衿完整的资料传到了她的邮箱里: 林衿。 父亲林启,母亲林薇。 林薇胞姐林如嫁给了秦伯远。 二十五年前,环球新购一艘游轮,林启夫妇与秦伯远夫妇一同出海,不料途中遭逢风暴,游轮硬件无法支撑,遭逢了海难,林启夫妇与林薇一同葬身大海,留下独女林衿,被秦伯远收养…… 十五年前,秦家内乱,林衿出国。 十二年前,秦伯远入狱。 半月之前,林衿回国,接秦伯远出狱,回到秦家。 那一册资料整理得井井有条,信息却并不详尽。卫碧真疑惑,电话却亮了起来,资料的主人的声音懒懒散散响起: “这个林衿的信息泄露不多,她似乎一直很低调,很少参合娱乐圈的事儿,大概是想乖乖当个大家闺秀,有朝一日能借着秦家声望嫁入豪门吧,唔……秦则宁似乎是不错的选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卫碧勾了勾嘴角,借着夜色倚在了栏杆上:“沈星,你深夜打电话不会只是想说这个吧?” 电话那头笑了:“老卫,她和你长得很像。” “嗯。” 沈星的声音淡淡的:“老卫,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这些年你为他做的已经够了,他对你做的也已经足够了,你如果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卫碧,就不该去轻贱你自己。” 夜风和畅。 卫碧沉默了会儿,轻道:“……谢谢。” 沈星叹息:“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论是秦则宁还是陆筝,都不是省油的灯。” “嗯。” 电话那端久久地沉默。 好久,才是一声轻叹:“老卫,你后悔吗?” “……你是说进环球,还是秦则宁?” “都算。” “……不后悔。”事到如今,每一步她走得很郑重,虽有不甘,却并不后悔的。 “那,恨吗?” 恨吗? 卫碧想了好久,等到空气中传来一点点冰凉的感觉,才轻轻说:“当然。” * 其实,恨不恨哪有那么重要? 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追根溯源。 那一夜,卫碧的梦里都徘徊着沈星那一句“恨吗”,等到天色转亮,阳光沐浴到她的身上时,她才恍恍惚惚坐起了身子,揉了揉眼睛,熟练地拿起床头的眼药水往眼睛里滴了几滴。然后阖眸又躺了回去,却再也睡不着了。 没过多久,门铃乍响。 卫碧迷迷糊糊去开门,却在门外看到了西装笔挺的陆筝,顿时愣住。 陆筝笑眯眯说:“秦家今天又有场子,我们去踢馆呀。” 卫碧:…… 陆筝熟门熟路进门,他身后的化妆师与造型师鱼贯而入。小可一把拽住了卫碧胳膊,声音奸细:“你一定又熬夜了,瞧这黑眼圈!丑死了!” “喂——” “你的睡衣?品味真够烂的呵呵。” “……” “这什么家具,风格乱七八糟的……哎呦这low到渣的床单花纹!……啊啊啊,泡面!薯片!曲欣衡!你到底是不是艺人??统统扔出去扔出去!不然你的皮肤就变成月球表面了!” 卫碧不确定自己是否被强暴了。可怕的化妆师小可堂而皇之地入侵了她的领域,把她按到了洗手间,逼她洗了好几次脸,最终又把她按到了化妆镜前—— “你们……” 陆筝已经泡了一杯咖啡,斜倚在洗手间门口:“不要告诉我,你觉着秦则宁与陆雅安没什么,所以心软了。” 卫碧想了想,道:“没有。” “那就好。” 镜子里,陆筝站到了卫碧的身后,颀长的指尖顺着她的发间往下滑,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他说:“头发好像短了些,从今天起,养到肩。” 小可两眼放光:“早该这样啊!” 卫碧静看陆筝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忽然响起了昨夜沈星的警告。不过很快,警告就消散在了爪哇国——陆筝是什么人,她一直很清楚,他与秦季仁肯定有过联系,对环球肯定不安好心,不过那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 第38章 因缘际会(中) 陆筝说的“场子”是秦家的私家宴会。在圈中,这种场合一般被算作半家庭半商业的宴席,届时各路名媛贵妇与商人们齐聚一堂,星光灿烂,也许中间还会混入一些娱记。等到宴会毕了,各式各样的圈内秘闻将会霸占起码两周的娱乐版块。因而,很多艺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去要进去喝一杯酒,为一张邀请函而争得暗潮汹涌。 卫碧不好奇陆筝从哪里来的邀请函,不过这类宴会一般默认是一张邀请函可以携带一位伴侣入内,所以她理所当然成了陆筝的“伴侣”。 一小时后,卫碧不得不再一次感慨se的造型师的能力。镜子里的卫碧一改之前的简朴,长波浪,白色的礼服,精致的妆容与礼服的曲线结合得十分妥帖,居然又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想了想,迟疑问:“是不是有点像太……” “单看是有点奇怪啦。”小可翘着兰花指戳陆筝,“陆先生过来。” 陆筝微微一笑,站到了卫碧身旁。一瞬间,镜子里的画面有了微妙的变化: 陆筝身材气场,黑色的西装利落笔挺;卫碧白裙摇曳,长长的发丝几乎要垂到腰际;她的白色裙子上唯一的装饰是手腕上一圈红色珠光的首饰,与陆筝的领带是一个颜色,两个人站在一起,居然说不出的和谐。 “很好看吧。”小可低声笑,“其实这样的妆容才最适合你,不过之前为了博媒体眼光,所以陆先生让我们南辕北辙来打扮你,制造最大的话题度。你不知道我之前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你避免向丑八怪方向发展欸。” “……” 小可叉腰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去订婚礼呢。” 卫碧好奇地又多瞄了一眼镜子,老脸有些发烫。其实作为一个演员,她已经不记得“结婚”了多少次了,不过镜子里的陆筝一派风流倜傥模样,老实说,的确还蛮好看的。 陆某人眼色深沉,声音悠悠:“小衡,走出这个门,你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 卫碧想了想,道:“我知道。” 可惜,他英俊潇洒的模样并没有维持多久,短暂沉默后,陆某人挑起了她的下巴,笑眯眯道:“怎么办,忽然好想耍流氓。” 卫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什么时候做过正人君子么?” 陆筝大笑出声,忽然顺势牵过了她的手,拉着她一步踏出公寓房门。 卫碧被他拽得有些踉跄,不经意抬头,看见了客厅墙壁上的日历。 那天,距离《天生尤物》选角事件正好一年。 一年时间,物是人非。 * 秦宅位于w市市郊。 日落之后,淡淡的薄雾笼盖山野,灯火通明的秦宅在很遥远的地方已经依稀可见。 秦宅门外,迎宾的侍应微微俯身,彬彬有礼地接待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卫碧挽着陆筝上前,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重——她与秦则宁交往了5年,从来没有到过秦宅,也许是因为这里有太多并不美好的记忆,秦则宁似乎对这个地方避如蛇蝎,这一次是为什么呢? 侍者辨别片刻,道:“曲小姐,陆先生,请。” “谢谢。” 卫碧收起疑惑,沉默地跟着陆筝进入了宅邸。 宅邸内部是一个不算小的门前花园,朦胧的夜色与淡雅的灯光下,许多衣香鬓影三两交错,美酒与花卉共同编织着优雅宁静的氛围——在其中的宾客卫碧大部分都认识,一部分圈内的投资人,一部分艺人,还有一部分慈善圈的老头儿,偶有几个朝廷的人,穿插在其中,倒也并不显眼。 音乐声悠扬。 有人三三两两开始起舞。 这样的酒会并不是秦则宁的风格,如果是他,应该是在世嘉这样灯红酒绿的地方,召集一帮年轻人,让音乐与激情燃烧成海洋,然后他躲在沙发上喝着酒静静看所有人疯狂——这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卫碧轻声问陆筝:“这场酒会是为了什么?” 陆筝说:“秦伯远的高调回归吧。” “可为什么放在秦宅?”如果只是高调回归,应该是把重心放在环球,尽快颁布一两个能够影响全局的政策,让整个娱乐圈都震上一震,让所有人都知道秦家二回来了。在这种偏远的祖宅开一个为数不多的人能收到邀请函的酒会,未免太过迂回了些。 陆筝笑了,俯身到她耳畔:“如果能被你猜中,秦伯远就不是秦伯远了。” “……” * 酒会似乎没有主题。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欢笑着,交谈着,偶有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兴奋地窃窃私语,偶尔出现的少年孩童却一个个沉稳地像是小老头儿。 卫碧被陆筝丢在了一旁,扫视了一圈,调了个年轻女孩子聚集的地方绕了过去。 她一到场,女孩们的氛围顿时有些微妙,在这之前她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虽然水落石出了,不过毕竟她是卫碧。娱乐圈中是非诸多,更何况这里还是秦宅,谁知道今晚和她说了话儿,明天会不会上新闻? 于是,众人都沉默了。 气氛有些微妙。 卫碧笑了笑,识趣地取了一杯果汁,对着她们点头示意。这些女孩与剧组不同,她们过早地学会了趋利避害。当年她还被称一声“碧姐”的时候拥有的东西,现在恐怕也不能完全找回来了。 “碧……衡姐,好久不见,还以为你不爱聚会了呢。”终于,有人扛不住尴尬笑了出来,柔声寒暄。 卫碧咧嘴:“最近在为了准备新剧闭关保养,清苦吃斋,你们看,我皮肤有没有改善些?”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眼尖,小小惊叫起来:“真的诶!”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特别是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更何况法不责众,就算有娱记拍到也是一群人一起围着卫碧……女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仔细看她的皮肤,片刻后,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她确实看起来比往常要年轻……“衡姐,你用了什么方法?是新聘的营养师吗?”“是有什么新护肤品?”“我最近拍夜戏,黑眼圈怎么都去不掉……” 卫碧含笑,朝她们招招手:“这个啊,主要是……” 哪有什么方法? 娱乐圈的年龄打扮是虚的,她17岁入圈,秦则宁嫌弃太小,默默报了20,现在她的履历资料上显示是29,但凡娱乐圈号称29的,实际年龄恐怕多半是35上下了。只不过往常有厚重的妆容遮盖着,现在把浓妆卸了,自然露出了真实年龄。 不过,这些那些女人是不知道的,她们正兴致勃勃听卫碧吹着“素食护肤史”。忽然,所有人都停下了声音,目光闪烁起来。 卫碧觉察,回过头去,顿时愣住。 在她的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化着淡淡的妆容,正微笑着看着她与众人比划。见她回头,女人弯翘起了眼睛,眸中闪烁起柔婉的光芒。 林衿? “林小姐。”女人们反映过来,一个个笑起来,“刚才见你在楼上接待客人,怎么,羡慕我们这里热闹,偷跑出来了?” 楼下氛围自然是要比楼上轻松愉悦的,大家说话也相对自在。 林衿微笑,声音柔煦:“是啊,楼上的老头儿们喝的是茶,我还是想下来喝点果汁吃点蛋糕,晚餐才过不久,又有些饿了。” 顿时,所有人的表情有些微妙。有人小心奉承:“林小姐天生丽质,好羡慕,我们晚上何止是蛋糕,普通的甜点都不敢吃呢……”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素食养生论”的卫碧身上。卫碧心知肚明,咧嘴笑了:“你的蛋糕,看起来挺好吃……” 林衿轻笑:“我从小爱吃甜点,这是父亲特地从意大利请来的餐点师做的,宴席开始前我私藏了一份,要不要去我房里喝杯茶?” 短暂的静默。 大概大家都没想到,最终会是卫碧获得了林小姐的邀约。 卫碧也没想到,小小惊讶了片刻,点了头:“我的荣幸。” 陆筝给的任务很简单,通过这一场宴席为开端,最终成为秦伯远的座上宾。她想过迟早要进入秦宅与秦伯远联系上,却没有想过会这么顺利,这是巧合,还是对方也在有意识地拉拢呢? * 秦家内宅灯火辉煌。 这是一座老宅,算不上雍容华贵,却别有一番情趣。台阶是木制的,上头已经裂开少许纹路,巨大的水晶吊灯还留有着古老的款式,地上铺的地毯倒是像最新返修过的,只是款式仍旧是仿古。顺着层层接替,一个个房间的房门紧掩。 林衿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其中一扇门道:“这是则宁的房间,曲小姐想要看一看吗?” “这……”卫碧干笑,“不太好吧?” 林衿轻笑:“没有关系,他这个人无趣得很,房间里其实没有什么*,小时候身体不好,管家常常需要半夜推门而入去看他的身体状况,时间久了,他就习惯了被人随便侵入生活,却不知道反抗了。” 卫碧一愣,听明白了林衿的话中意,笑道:“那我真想看一看。” 如果秦则宁没有*概念,习惯被人侵入*,那么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有*概念了。他恨不得用龟壳把自己的世界装起来,一个都不许探入,怎么到了林衿口中倒像是一个依赖和信任家人的小男孩? 第39章 因缘际会(下) 这是卫碧第一次进入秦则宁的房间。它与传闻中的房间不同,简单得不像话,只有一张床,一章写字台,桌上放着一本经济类书籍。除此之外,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木质的地板显然是被人刻意打扫过的,却也遮掩不了上面陈旧的倾轧痕迹。与金碧辉煌的环球比起来,这里简直朴素得不像话。甚至和楼下的装潢比起来,这里也有些登不上台面了。 卫碧诧异扫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风吹动浅灰的窗帘,间或传来一丝丝外面的笑声。 窗台上有一点点尘屑,被风吹进了屋子。 卫碧本能地捂住了眼睛,却没来得及阻止尘屑。眼睛里似乎是进了一点点灰尘,顿时有些异物感。 林衿体贴得阖上了窗户,拉上窗帘,声音轻柔:“爷爷向来对则宁要求严格,他的成长过程中很少出现娱乐性的东西,穿最朴素的衣裳,吃最单调的食物,看最无趣的专业书,念最正统的经济学专业。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有些孩童的活泼,之后的一天,他在路上看见了一只小狗,兴匆匆抱回家来,第二天小狗就不见了踪影……从那以后,则宁就变成了个小老头儿。他的世界一片荒芜,其实也单纯得很,经不住任何诱惑。” 卫碧静静听完,笑了:“林小姐,您特地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从见面那天起,这个林衿就是一直话中有话,边是试探边是有意引导,这种感觉让她浑身不适。 林衿也笑了,眉宇间的温婉却不减。她轻道:“曲小姐,则宁出身秦家,生活无趣得很,而曲小姐的生活却星光璀璨,精彩刺激。也许你们之间有过负负得正的吸引力,可是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卫碧眯着眼睛看着林衿,终于明白了这位林小姐弯来绕去究竟在说些什么。现代网络发展,虽然卫碧已经变成了曲欣衡,可是毕竟新闻才刚刚过去,就算没有过去一年的风雨混乱,要想查到秦则宁与她的过往也并不艰难。 只不过,现在这副偶像剧中期的局面算什么? 按照这路子发展,是不是应该扔出几千万的支票了? 她笑道:“林小姐,你多虑了。” “嗯?” 卫碧淡道:“我与秦总的确有过携手奋斗的时日,不过是各取所需,而现在……林小姐既然能够查到这些过往,自然也明白我为什么会在se。如果林小姐是担心我再多作纠缠,那大可放心。” 林衿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坦诚,微微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她又笑起来,亲昵地拉卫碧的手:“你多虑了,我不过是担心这些。只是则宁之前做的事情。我也不太赞同,所以担心你们有过多的接触,反而让你受创更深……欣衡,在感情方面,女人永远是弱势,我不想看到有人因为则宁收到无谓的创伤。” 卫碧被这一声“欣衡”叫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她抬头看看一脸玛利亚光辉笼盖的林衿,笑了笑,转身离开,没想到才刚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僵住。 “则宁!” 屋子里,林衿欢畅的声音响起。她轻盈地路过卫碧走向秦则宁,纤细白皙的手臂挽住了秦则宁的臂弯:“你怎么会回来?魏伯电话你的时候,不是说还有案子,无暇分身么?”她笑靥如花,“你看,你这样匆匆回来,我都没有好好做准备,应该仔细化个妆的……” 秦则宁轻道:“衿姐不需要准备,原本就已经很好看。” 林衿说:“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正经?” 秦则宁微微一笑,目光却穿越林衿的肩膀,落到了她身后的卫碧身上,顿时,他眸光中的颜色暗沉了几分。却终究没有开口,又垂下了眼睑。 “则宁?”林衿的口吻有些不悦。 “嗯?”秦则宁低眉,十分温顺的样子。 林衿挽着秦则宁的手牵他到了卫碧的面前:“我正与欣衡说起你,你啊,做事太过决断,欠考虑了。” “嗯。” 林衿笑起来:“去和曲小姐道个歉。” 秦则宁终于抬起了眼眸,目光闪烁。 没开口。 卫碧呆呆看着这诡异的局面,终于不得不承认,之前想的所有可能性都似乎不太可能。她有些疑惑,林衿这个人到底是在想写什么? “则宁……?” “不必了。”卫碧道,“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我不需要歉意。” 秦则宁沉默。 林衿依旧一副尴尬的模样,像是真的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局面。她踟蹰了片刻,小声开口:“欣衡,我……” “没关系,我不在意。” 眼睛开始疼痛起来,她匆匆眨了眨,离开了房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后一直有一种灼烧的感觉。 …… 室外,宴席仍然一派歌舞升平。 夜风习习。 卫碧揉了揉眼睛,焦虑一点点攀爬上心尖,最终急急忙忙去了洗手间。她的眼睛已经佩戴了将近十四哥小时的隐形眼镜,从刚才在秦则宁的房间开始,眼角已经开始发痒,现在被风一吹,那一点痒变成了涩涩的疼痛。 洗手间里,她终于取出了隐形眼镜滴上了眼药水,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不怕死的卫碧了,不敢拿眼睛作赌注。 悲剧的是500度的视力,再加上原本就不怎么健康的眼睛,她摘了隐形眼镜就是等于大半个瞎子。 于是乎,灯光明媚的秦宅,她努力装作自信,穿越阑珊的灯火与人群,小心翻找着陆筝的身影——可惜陆筝此人却不怎么靠谱,他时常神出鬼没,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却往往不见了踪影。她在秦家花园中翻找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只得往内宅后园寻找。 后园要比前院安静许多,月光与婆娑树影一同摇曳,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花香。 朦胧的灯光下,有一个人倚靠在后园的花架旁,手里的电话刚刚熄灭光芒—— “谁在那儿?” 卫碧心虚地想要后退,却觉得那个声音有一点……耳熟? 那人警觉地发现了她,几步上前堵截了她的去路,却忽然停住:“是你?” …… 丁城。 墨镜男a。 扫把星。 “放开。”她冷道。 丁城迟疑片刻,松了手。 卫碧的脸上*裸写着嫌弃。这个人见到了她许多狼狈的时刻,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她匆匆往回走,却一时没有看清脚下的道路,一时不备直直地向地上栽倒—— “喂!” 丁城阻拦不及,眼睁睁她以十分可笑的姿势栽倒在了地上,然后在地上摸索了起来,顿时憋笑:“喂,你在找——” 他迟疑着住了口,皱眉看着她。 很显然,她在找东西——草坪的阴影上落了一个手机,不是很显眼,却不至于看不见。而她的手几次三番路过那儿,却始终差了一点点。 ……为什么? 丁城在她身旁伫立了片刻,最终蹲下身去,替她捡起了手机,问她:“你的眼睛……” 卫碧干笑:“戴了隐形眼镜,刚才不太舒服取了,现在是个半瞎。” 丁城:…… 卫碧接过手机,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尴尬解释:“近视的痛你们不懂。” 丁城却忽然问:“多少度?” “1200度。” “只是近视?”丁城皱起了眉头。她刚才的样子,若说只是近视,未免也太…… 卫碧一愣,思量片刻,认真答:“1200度的眼睛,十米开外认不出你,二十米开外男女不分,五十米外人畜不分。对不起,刚才太远,没有看见蹲在这儿的是个人。” 丁城:…… 卫碧咧嘴:“好人帮到底,你能不能送我去秦伯远秦董事那儿?陆筝好像被召唤去商谈合作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 丁城默默看着她飘散的眼神,心想这种状态要是能找到才有鬼…… “不然我今天连大门都找不到……” ……的确说不准。 “跟我来。”最终,他淡道。 * 于是,半瞎的卫碧与一脸不高兴的丁城一起穿越人群,绕过层层遮挡,来到了秦家宅邸的一处僻静角落。 卫碧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却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花香。 前面的凉亭中,依稀有好几个身影。她迟疑上前,用力想看清前面究竟是哪些人,却始终看得不是很真切。 丁城上前去说了些什么,很快,他就折了回来,道:“他的确在,过去吧。” 卫碧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原本是为了见到秦伯远随便诓他的,陆筝居然真的和秦伯远在一块儿? 第40章 眼病 事实上,花园中的人远远不止陆筝与秦伯远,还包括了秦则宁与林衿,甚至还有几个圈中人。他们闲散地坐着,似乎是在谈论着什么,看到她来,林衿笑起来:“曲小姐来了。” 卫碧心虚得很,勉强笑了笑,佯装镇定地走了过去。 如果戴上眼镜是百分百的战斗力,那么摘下眼镜的她等于是血条蓝条减半,她现在看不清每一个人脸,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心头那一点点的心虚被放大了无数倍。自然,她没有看见在她靠近他们的一瞬间,秦则宁的神态有多僵硬与苍白。 “小衡,你还没有见过秦先生吧?”陆筝出了声,“刚才想找你,结果得知你被林小姐拐跑了。” 卫碧悄悄松了一口气,来到他身旁,对着人群中的年长者道:“秦先生你好,我叫曲欣衡。”她现在其实只能把他的轮廓看个大概,紧张得手心也有些出汗。 “曲小姐你好。”秦伯远仔细打量着卫碧,“陆筝,你这人选得倒是很好,我都怀疑你是故意的了,特地为了新项目签约的新人?” 陆筝笑得一脸无谓:“秦先生哪里的话,小衡是我半年前就已经签下的,我要是有这样的预知能力早就跳槽去环球为秦先生效劳了,还至于窝在se做个小小经纪人?” 秦伯远大笑,为卫碧在自己身旁腾出一个位置,示意她坐下。 卫碧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小心地落座。 在她的身侧是秦则宁,即使看不清他的脸,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刺眼的目光。 秦伯远亲自斟茶:“曲小姐还记得么,我们其实已经见过面。不久之前在地下车库。不过可惜曲小姐已经花落se,怎么如此想不开跟了陆筝这只狐狸?什么时候考虑下来我环球?” 额…… 卫碧傻傻盯着面前的茶水,想了想,端起来抿了一口。 现在的情况,少说少错,少动少折腾,能不看人尽量不看人才是最佳的状态。 陆筝佯装认真道:“秦总,您是长者,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不仗义。” 秦伯远笑道:“你还知道仗义怎么写?” 陆筝贱道:“在商言商。” 卫碧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轻飘飘地说着“新项目”,这两只老狐狸,明明是有要谈论的共同主题,偏偏谁也不去直接点破谈,就好像是谁先开了口谁就是输家一样。秦伯远温文尔雅,而陆筝,他真像一个年轻任性的小辈一样耍着无赖——陆筝是一个神奇的人,他如果愿意,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上到秦伯远这样的老头儿,下到公司里十几岁的小艺人,或者是年轻小助理……他有着让人放松的能力,然后在这种状态下一击达到目的。 反正两个人都是狐狸。 “小衡,你想种出蘑菇?”忽然,陆筝出了声。 蘑菇? 卫碧疑惑,然后看着眼前模糊的景象一点点靠近——很快,她的脸被陆筝掐住了,放大的陆筝的脸终于清晰——他说:“你今天乖巧得简直虚伪。” “……” 忽然,陆筝的神态微变,盯着她的眼睛迟疑了会儿,问:“不舒服?” “没有。” 陆筝的细心总是能让人感到十分的受用。 他不再恋战,抬头道:“秦先生,小衡原本是我偷藏着不想给你看的,不过既然撞见了,我们开门见山,《为帝》女主我推荐小衡,希望两位秦先生能够予以考虑。se的项目基本上我可以拿下主意,如果有合作的空间,我们可以再详细商谈。” 两位秦先生当然是指秦则宁与秦伯远,而这件事情的最终定夺者显然是秦则宁。他却一直安静坐在一旁,苍白着脸把整个身体都投身到了阴影中,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动了动,目光划过卫碧的脸。他说:“《为帝》耗资巨大,我想关于演员一事,还是需要再正式的场合,经过董事会的商谈。” 陆筝轻笑:“秦总这不是欺负我读书少么,董事会讨论的是项目是否确立,什么时候管过女主是谁了?” 他这一番话已经带了淡淡的调侃嘲讽,与方才与秦伯远的耍无赖口吻有一点点的区别。就是这一点区别,让氛围起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秦则宁诡异地沉默。 “不论是演技还是容貌,秦总应该对小衡……”陆筝无声地笑了,缓缓道,“了解得很。” 这一句话,让所有有心人心中一惊。 秦伯远笑道:“则宁,你素来不会管这等闲杂事,怎么这一次忽然上了心?我看曲小姐倒不失为一个好人选,不过《为帝》资金投入实在太过巨大,最终人选就让李老先生自己去定夺,如何?” 秦则宁沉默。 良久,他抬起头来,低沉道:“我认为她并不合适。” 陆筝黑了脸。 秦伯远也有些诧异,似乎不太明白秦则宁突如其来的坚持。许久,他笑了:“选角事宜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既然则宁你不同意,那就让曲小姐作为候选人自己去与李老先生争取吧。” 秦则宁目光死死盯着卫碧,冷声道:“她不合适。” “则宁……”一直柔顺陪在他身旁的林衿终于出了声,“对不起曲小姐、陆先生,则宁他今天身体不适,请多海涵。”她抬头看秦则宁,声音低柔,“则宁,我有些困乏,你能不能先送我回房?” 长久的沉默。 到末了,是秦则宁的声音。 “她不合适。” 氛围陷入了尴尬僵持的境地。 卫碧看不清所有人的脸色,不过所有人的脸色肯定都不好看。她站起身来想要去陆筝身旁,却一不小心带得桌上的杯盏点心手机统统落到了地上,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去地上拾捡……花园中光线暗沉,桌子的阴影下更是暗沉一片。她摸了摸,手指上顿时沾上了黏糊糊的蛋糕,顿时有些恶心,放弃了手机站起身来,脚下却又被什么绊了一下,顿时险些失去平衡—— 真是尴尬至极。 她早就知道这一次的目的,却从来没想过会这么艰难。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最困顿的时候,那种压得浑身都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小衡?”陆筝终于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卫碧狼狈地在人群中寻找他,最终看见了他。眼睛的涩痛连带着太阳穴都痛了起来。她用力支撑着自己那点因为看不清而带来的心虚,找到秦则宁,道:“秦先生,你们当着我的面谈论这些事,是不是有些太过不尊重?” 她说:“如果这部剧与se有合作,那么陆筝提出的人选放入考虑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没有合作,秦伯远秦先生先开了口,两位秦先生居然是没有商量过的么?环球的行事风格,倒是真的让人开眼界。” 秦则宁这次真的是已经算不上有风度了。 果然,他不再开口,只是脸色阴沉得吓人。 卫碧冷笑:“今天环球秦家家宴,秦先生的待客之道如此特别,我想se姜先生会很有兴趣陪秦总一起探讨人选。我与陆筝人微言轻,就不陪秦先生探讨了。” 僵持。 秦则宁却始终没有开口。 秦伯远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局面,愣了半天笑着缓解氛围:“曲小姐先别生气,这件事是我与则宁的莽撞。《为帝》是十年前的项目,也是我的一块心病。与se的共同开发合约早已达成,姜先生委托陆筝定夺,陆筝自然有推选人的权利,我们充分尊重。” “则宁!”林衿着急地拉扯了下秦则宁的衣袖,却稍稍一愣。 他的身体很僵硬,手臂上有一点点濡湿。 是……汗? 事情走到这样的地步,显然已经没有继续商谈的必要。 卫碧的手上是黏糊糊的蛋糕,身上又没有纸巾,于是扫了一圈桌上,看到有一块湿巾形状的东西就伸手去捞。 结果,指尖传来的又是一阵柔滑。恶……又是蛋糕。 忽然,一直远远围观的丁城缓步到了桌边,取过湿巾,放到了她的手中。 …… 顿时现场的氛围有些微妙。 卫碧顿时警觉,却发现丁城已经若无其事地退了开去,只要就着湿巾擦干净了手,把心头的疑问和湿巾一起放下——这个丁城之前是个称职的卧底,洞察力估计很强,他……该不会发现了她眼睛有问题吧?虽然之前撒了个谎说是1200度,但是真的1200度摘下眼镜是什么样子的,她并不知道。 她看不清东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眼病。 不过,到她真正地退圈之前,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被人知道。 “小衡?” 陆筝终于意识到了她的眼睛不止是有些不舒服那么简单,他加快步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脑袋仔细看了看,问:“怎么回事?” 卫碧笑了:“没事,眼睛里进了沙子,就把隐形眼镜摘了,我演技不错吧?你都没发现。” 陆筝:…… 他沉默地低下了头,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带她离开那一堆残骸。然后,他的手没有再松开,他带着她穿过人群,路过秦则宁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却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 “陆筝……” 离开花园,卫碧终于卸下了满身伪装,掏出包里的眼药水又往眼睛里滴了几滴。 陆筝在一旁静静看着,脸色冷硬。下一刻,他咬牙:“眼睛那么难受,怎么不早说?我问你不舒服的时候,你为什么否认?” 卫碧说:“可是我们今天的目的是见到秦伯远,与他产生联系。我……” “你把自己当做是一次性消耗品?” “不是……” “曲欣衡,你强撑着的时候是不是感觉玛利亚上身啊,特别苦情特别爽?” “……” 陆筝生气了。 可他生气的原因却有点奇怪。 卫碧不明白,明明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有过约定,也才想到秦则宁的反对,可真的完全按照计划实施到现在,他为什么还要生气?不过,她并不敢问出口,因为收敛了笑容的陆筝看起来与往常完全不同。 第41章 对峙 “可这是我们的约定。”卫碧想了想,道,“陆筝,我们达成过约定,我就会遵守。眼睛也好,精神状态也好,这些东西并不是突然有的,一开始就是这个状态,不是么?你明明都知道的,我们出门前甚至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把眼药水也带上了。” 陆筝沉默。 卫碧道:“陆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堪了,这份难堪我不会白白承受,如果中间放弃了,那才是对我自己的不尊重,更是对你的辜负。” 陆筝渐渐松了手。 他忽然笑了,整个人又被阳光笼罩。 他说:“是我一时冲动,忘记了。” 卫碧:…… 陆筝干笑:“刚才蛋糕吃多了,有些亢奋。估计里面有酒心,姓秦的居然全家喜欢吃甜的真是满门变态,还好我抵住了诱惑还保留了一点理智。” …… 卫碧不再与他争执,老实站在路边。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她完全不能确定这其中会不会夹杂着娱记,如果被拍到了,明天恐怕会有新闻【卫碧与新经纪人再起冲突】。更何况陆筝现在整个人就怪怪的,最后一句带笑的话与其说是开玩笑,不如说是咬牙切齿。 可是,为什么? “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安排车辆。我们回去。” “恩。” 事到如今,反正这一场宴会的目的早已经达到,早些离开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 陆筝离开,卫碧又成了一个人。 眼药水的作用渐渐发挥,眼睛上的痛痒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于是她又心不死掏出隐形眼镜。要不要……再戴上撑一会儿? 卫碧正盯着眼镜盒犹豫,忽然,一抹暗影遮住了她身前的灯光。她眯着眼睛抬起头看,模模糊糊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影,等她看清那个人时,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秦则宁。 很难想象这个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写什么,在经历刚才的争锋相对后,他像是若无其事似地,静静站在她的面前,既不开口也不离开,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秦总想做什么?” “你跟我来。”终于,秦则宁开了口。 卫碧一愣,几乎想笑出声来:“秦总,陆筝还等着我,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谈的。如果您想继续劝服我‘体面’一点离开,那大可不必了。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警告。” “阿碧……” “抱歉,我该回去了,陆筝在等我。” 卫碧放弃了再戴上眼镜的打算,转身绕过秦则宁离开。与秦则宁呆在一个空间里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并不是说还有多少介怀,只是没有人愿意与一个把自己掩藏在浓雾中的人为伍,那样的沟通实在太过艰涩。 只不过,她还没能走出几步,手腕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向后拽去。 即使视线模糊不清,她依旧看到了秦则宁眼里挥散不去的猩红。 然后,她稍稍用力,牵引着这鼓励道,把秦则宁的身体甩了出去。“砰”地一声,秦则宁重重撞在了墙上。 “秦总每次都用这招,还没疼出经验么?” 卫碧叹息。 论动手,秦则宁真的不是她的对手。可他偏偏似乎老是遗忘这一点。 “不要参加《为帝》选角。”秦则宁一手拽紧着自己的手腕,压低的声音沉重无比。 “这个我想se会与环球免谈。” “阿碧!” “我是曲欣衡。” “你……不能参加。” “秦总是以什么身份在要求我不参加?”卫碧冷笑,“如果在公,请堂堂正正判我出局;如果在私,秦则宁,我并不想和你有过多牵扯了,我的决定只会与se协商,轮不到你指摘。” “不论公私,你都不能参加!” “为什么?” “因为……” 秦则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嫌少激动,这会儿却呼吸急促,眼神躲闪,就仿佛是有许多不可说的秘密。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深深看着卫碧的眼睛,声音轻缓下来:“阿碧,你一直很信任我的,不是么?” 信任? 这种奢侈品,还存在于他和她之间么? 卫碧想笑,却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秦总,我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过,你为什么会对我做那些事情,毕竟过去这些年我想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亏欠你的事情。” 很久之前,她以为是陆雅安,不过真正了解了陆雅安之后却发现其实不然。秦则宁是真的想让她在这圈中彻底混不下去,和陆雅安没有一丁点关系。在最初的时候,她怀疑过,困惑过,无数次噩梦徘徊纠缠过,可是真到了今时今日,她却已经不想去追究这些了。 秦则宁的神态很微妙。 却似乎终于沉静了下来。 卫碧轻道:“不过后来我已经想明白了,纠结这些并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阿碧……” “小衡。”忽然,陆筝的声音响起。 卫碧转过身去走到了陆筝身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宅。 * 一路上,陆筝难得的静默。 从秦宅到公寓有着不算短的三小时车程。卫碧实在是有些困了,径直拉开了副驾驶座,闭上了眼睛。一路颠簸。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以为会是在半路,却没想到已经抵达了公寓的楼下。 陆筝静静坐在座旁,没有开灯,微茫的路灯只依稀裁剪出一个淡淡的侧影。 已经很晚了吗? 卫碧迷迷糊糊去摸手机,却听到陆筝的声音:“凌晨两点。” “啊——”卫碧惊诧,“你怎么……”不叫醒我? 陆筝却似乎没有听出她的话中意,他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支着下巴,声音淡淡的:“小衡,我似乎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会明知我动机不单纯,却仍旧与我合作?你……不在意么?” 卫碧疑惑:“在意什么?” “在意我别有用心。” 卫碧失笑,揉了揉眼睛:“你又不是做慈善的,当然有自己的目的。我怎么会要求你完全为我着想呢?”这个家伙……怎么忽然变得那么道貌岸然?他明明时刻一副老狐狸的样子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筝的情绪似乎一瞬间有些低落。 “不对吗?” “对。”陆筝笑起来,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卫碧额前的碎发,“《为帝》的女一,我会想办法拿下,为你创造再次进入环球的机会。到那时——”他的指尖划过她的眉眼,“就靠你自己了。” “谢谢你。”卫碧想了想,道。 陆筝却不再开口,淡淡的余光笼罩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低落。 第42章 偶然 两个月后,《追击》上映。 那时,曲欣衡的名字已经逐渐代替了卫碧,贴吧、论坛、各类媒体报道上几乎已经全部用曲欣衡代替了卫碧,偶有小报也曾经发表过疑惑,卫碧两个字代表了那么多奖项,那么多成名的影视制作,甚至是一段时间内的全民娱乐对象,怎么会所有的媒体几乎全部全部缄默呢? 小刊做了详细的报道,然而反响却平平,网络上位数不多的帖子很快就淹没在茫茫海洋中。没过几天,那些帖子也消失了。大大小小的报刊亭中,也再也找不到那一本执着调查卫碧秘密的小刊。 “卫碧”两个字就仿佛在所有的外部媒体中消失了。 这一切,卫碧起初以为是se做的,为的是彻底取代她在环球的影响力,可是时间久了,她却发现这些并不是se的公关所为。如果不是se……那么,就只剩下环球。 《追击》首播第三天,卫碧坐在陆筝的沙发上,疑惑不已:“如果是环球,为什么要删除‘卫碧’的痕迹?”要彻底消除这一个名字,需要的公关费用绝不会是一个小数目,秦则宁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陆筝大刺刺躺在沙发另一侧,笑得吊儿郎当:“也许他哪天被一道雷劈中了,良心醒悟呢,或者是被秦家老头儿折腾得疯魔了。”他翘起二郎腿,“啊——或许被人打了吧,屈打成招,那种人渣,哦不,人沫~~” 卫碧:…… 很显然,陆筝并不想提及这个问题。 这也意味着,他知道。 卫碧看着他的笑脸,沉默地收拾了零碎的文件,想要离开他的办公室。她有些失落,虽然还不至于到伤心那么深,只不过总归有些丧气。陆筝有目的她当然知道,也早就明白她在陆筝的手上只是一张牌,可是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说毫不介意是不太可能的。 既然不知道陆筝会不会是第二个秦则宁,只能保证曲欣衡不会是第二个卫碧。 在她身后,陆筝逐渐收敛了笑意,皱眉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等到办公室的门阖上,他终于低垂下目光,仰头靠在了沙发上,朝着天花板轻轻舒了一口气。 电话响起,他听任铃声持续了好久,才懒洋洋接起:“哪位?” [陆筝,《为帝》选角在三天后。] “秦老板。”陆筝低笑,眼角一抹光泽讥讽得很,“我原本以为秦老板有十成十的把握,原来也不过如此。怎么,还要我家小衡亲自去争取?” [陆筝,你稍安勿躁,秦则宁把持环球已经十余年,短期内我还无法撼动也是常事。] “所以秦老板就要我的人凑上去给人家打脸?” [你要的是结果,过程如何何必太过在意呢。] 陆筝缓缓坐直了身子,声音冰冷:“是啊,我要结果。不过我警告你,欣衡少一根头发,我让你们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电话那头微微停顿,声音认真起来:[陆筝,你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陆筝冷笑:“我从来没有过假戏。” 电话挂断,陆筝滑动手机屏幕,看着通讯录上的曲欣衡三个字发愣。事到如今,所有事情都在顺利向前,他也从来并没有对她撒过谎,只能说是……略微有所保留。 这样的状态他原本应该是问心无愧的,不是么? * 陆筝的心思,卫碧虽然好奇,却也明白这并不是她能涉足的领域。从陆筝的办公室出来,她驱车与造型师nini与化妆师小可去了w市的购物中心挑选选角需要的着装。 卫碧来到se半年有余,生平最怕两件事,第一是陪小可逛化妆区,第二是陪nini逛时装店。今天她心情不佳,把这两桩事情叠加到了一块儿,三小时过后,才终于被这对恐怖的兄妹牵出了购物中心。 没想到,在购物中心的楼下遇见了一个熟人。 “曲小姐?” 购物中心内,林衿画着姣好的妆容笑吟吟拦住了卫碧一行人。在她的身后跟着面无表情、挂满大包小包的丁城。 “好巧。”卫碧笑了,“我们正要回se。” 林衿笑得含蓄:“看你们这满载而归的模样,是为了后天《为帝》的选角选装么?”她眼里带着一丝好奇,“娱乐报道中说,你们大明星的穿着打扮都是有专门的赞助,你们也需要来挑衣服吗?” nini笑了:“赞助的只是少数,各种颁奖礼和公众场合才会使用,日常还是需要有日常着装的。” 林衿更加好奇:“那妆容呢?镜头下的妆容与镜头前的应该不同,也是有专门的化妆师?” 小可翘手指:“那当然啦。” 林衿的眼睛亮晶晶:“那个……能不能请你们帮我谋划谋划?” “这……”小可与nini面面相觑。 林衿笑道:“你们都是业内优秀的造型师与化妆师,我会按照市价的三倍支付你们费用,可以吗?” “可是……”nini沉默地看了一眼卫碧。 卫碧一直冷眼旁观,撞见了nini的目光,就朝她勾勾嘴角,微微颔首。 “那、那好吧……”nini咧嘴笑了。 “太好了!” 林衿与小可、nini兴匆匆离开了,留下丁城与卫碧面对面各自尴尬。 “你……你为什么答应?”丁城疑惑,“他们是你的工作人员,你这个大方真是……”丁城思量很久,最终挤出两个字:“愚蠢。” 这个墨镜男什么时候变了性了?卫碧顿时失笑,尴尬悄悄退去,她朝他勾勾手指:“小可和nini的顾问时间各自是2万一小时,从选衣服到定型按3个小时计算,人均6万,总计12万。” 丁城:“……所以?” 卫碧干笑:“我的人,能坑姓秦的多少钱那是他们的本事。” 丁城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 卫碧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她才收敛了笑意低头沉思:林衿一直是大家闺秀风范,对妆容与着装向来是以定制为主,饰品类的也不太佩戴,她既然开了这口想要nini和小可,即使小可他们不答应,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愿意配合的。倒不如索性放他们去,起码还能知道她打算做什么。 只不过小可与nini一走,一地的包装袋没有了拎的人。 卫碧哭丧着脸蹲下身一个个捡,吃力地把它们抱到了地下车库。可是她还来不及进驾驶座,就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在她的车旁,丁城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等候了多久,看到她来到,他淡道:“秦先生让我约你见个面。” 卫碧只是疑惑了一秒钟,马上明了,看来丁城离开后就给秦则宁打了电话,这是专门来守株待兔了。 她径直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 丁城却忽然道:“关于陆筝,还有秦季仁。曲小姐如果不听,恐怕将来会后悔。” 卫碧移下车窗,对丁城道:“如果他想说的是《丛林星野》前后,陆筝与秦季仁一直是有联系的,那我已经知道了,不劳他费心。” “曲小姐!” 卫碧启动了殷勤,却看见丁城追了几步。他趴住车窗,沉道:“曲小姐,还有一句是我私人想要警告你的,秦先生对你的恶意要比你想象中的少。我相信他让你别去参加选角,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曲小姐,你……” 卫碧并没有听清他的话语,就驱车离开了购物中心。 一小时后,她终于回到公寓,发现小小的公寓沙发上大刺刺躺着她的经纪人。 天色已经近晚,陆筝懒洋洋依靠在沙发上,看到她推门而入,他微微勾起嘴角:“饿。”他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冰箱上,“找不到吃的。” …… 卫碧叹息着打开柜子,取出珍藏已久的泡面,替这只衣冠禽兽泡了一杯泡面,递到了茶几上。 陆筝笑得弯起了眼睛,朝她勾勾手指。 卫碧茫然靠近,被陆筝扯着一块儿坐到了沙发上,近距离看他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着的星光。顿时有些尴尬。 “别生气哦。”陆筝笑以小可式嗲声道。 卫碧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不解问:“什么生气?” 陆筝眯眼看着她,忽然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冰凉的指尖落到了她的眼角:“很多地方,比如和秦季仁的交易,和秦伯远的利益纠纷,拉拢你的目的……” “没关系。”卫碧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考虑,我们不过各取所需而已,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失望。 陆筝却渐渐收敛了笑意,目光中有一点点深沉的东西闪动。他忽然站起身来,径直朝门口走去,临到门口,却又硬生生回了头,道:“有时候,我还是希望你会生气比较好。” “嗯?” 陆筝道:“我得到nini消息,林衿拉着他们逛遍了购物中心,选择了与你相似的着装打扮。我想这并不是巧合,你要做好准备。” “好。”卫碧犹豫道,“泡面……” 陆筝在门口静静站立了许久,最终又折回,抱起泡面叉了一口,顺便开了电视机。 卫碧:…… 这家伙,喜怒变化也太诡异了吧! 她失笑,站起身来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滴了一些眼药水。手机震动起来,宋承明的信息闪动了几下。 【明天必须来检查,知道么?】 ——好。 第43章 眼睛 第二天,卫碧如约去往秋山医院。 照理来说这不过是例行的复健,很快就可以完毕,不过这一次宋承明却意外地没有唠唠叨叨。他反反复复翻阅着每一页病例,又让她躺了下来,掰开她的眼皮仔细查看她的眼睑,到最后,他开出了一种药水,滴入她的眼睛。 不一会儿,瞳孔放大,卫碧就看不清东西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片。 她看不清宋承明的眼神,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是刻意压制过的,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脸颊上,忽然一顿。 他没有开口,沉默片刻后,从抽屉中取出一支探照的工具,在她的面前忽然点亮。 卫碧吓了一跳,停顿几秒后闭眼。 宋承明的呼吸却忽然凌乱起来,深吸几口气,他道:“小衡,你的眼睛……最近是不是经常疼痛?” 卫碧一愣,斟酌回答:“从两年前开始,一直有些疼的。”两年前片场的火灾虽然并没有在她的身体上留下多少疤痕,可是眼睛的却留下了难以痊愈的旧伤。她日常戴隐形眼镜的时间都是严格控制的。 “最近加重过没?” “……好像有,不过用了你的眼药水后会缓解。”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呢?卫碧略略沉思,犹豫开口:“好像是……上次沾了致幻剂,被送急诊之后。”那一次算是有惊无险,可是从那之后,眼睛每次疼痛的程度似乎有所好转,只是频率却在增加,以至于后来她必须带着眼药水出门了…… 宋承明的眉头紧锁,几次开口,却又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最终他从喉咙地挤出一句话来:“退出娱乐圈。” “……嗯?” “或者半年不许碰隐形眼镜!并且每周到我这里两次,配合药物,如果还不行……” “可是我明天要去试镜的是一个古装……” “曲欣衡!”宋承明忽然激动起来,“你是想变瞎子吗?!” 卫碧被吓了一跳,惶惶问:“宋医生,你怎么了?” 宋承明闭上了眼睛,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终于平复了情绪:“我与你解释不清,你的眼睛状况一直不好,但是你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之前的药物……破坏了你的身体免疫系统,这两者有任何一个问题都没事,但是短期内免疫力损伤加上眼睛问题,你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有多不容乐观?” 宋承明的声音冰冷无力:“最坏的情况,是视网膜脱落。” 视网膜脱落。 卫碧缩了缩身体,沉默。 片刻后,她问:“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今天开始休息,休养半年,每天用眼时间不超过8小时,同时辅助药物。” “如果我继续呢?” “你……” “如果我继续戴隐形眼镜,继续以片场的生活节奏维持我的日常用眼,我还有多少时间?” “曲欣衡!你疯了吗?!” “宋医生,我只是想知道结果。” “你……”宋承明气得发抖,“你简直无法理喻!你究竟在图些什么?!那个圈子几乎把你从头到尾都剥过一层皮了,你还想为它付出什么?” “宋大哥,我有苦衷。” “还有什么苦衷比你的眼睛更重要?!” “有。”卫碧想了想,轻道,“我自己有分寸,宋大哥,你如果不告诉我我的承受极限,我又怎么保护自己呢?” “你……” “明天是我的新戏试镜,这一部戏是环球十年前的重点项目,也会是未来的重中之重。如果我能撑下来……我就答应你,出国念书。” “可你拿什么保证你能撑?人体不是机器,没有任何人可以预测它的承受极限!” “所以我需要你,宋大哥。” “你!你以为我真是为你一个人服务的私人医生?”宋承明眼圈通红,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似乎从来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情的人。这个人从小是最让院长妈妈省心的孩子,乖巧听话,成绩优秀,懂事早熟……可是直到她独自高飞,她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却仿佛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她待人疏离,连对自己都堪称冷酷,简直是无可救药! “宋大哥如果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强求。” 卫碧已然完全冷静了下来,眼看着宋承明眼里的怒火愈演愈烈,她再也无心纠缠,疲乏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不过,手还没有触到门把,身后却响起了宋承明的声音—— “站住!” 卫碧停下了脚步。 “这一部剧后,你真的愿意退圈出国深造?” 卫碧勾起了嘴角。 * 黄昏时分,卫碧终于把奇形怪状的药物服用完毕。宋承明这一次真的是如临大敌,开出的药里有滴入眼睛的,有口服的,有滴入鼻孔的,居然还有从耳朵堵塞的……处理完毕这一切,她戴上眼罩,睡了许久以来最舒服的一觉。 睡梦中,依稀有梦来。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却不知道如何挣脱,视野所及之处是漫天遍野的飞鸟遮天蔽日。她在无数阴影中游走,忽然日落西山,大地一片苍茫,黑暗席卷了大地。忽然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飞鸟声猎猎,她伸出手摸索,最后撞上了一抹软软糯怒的东西—— 那东西伸出柔软的肢体,抱住了她的腰,声音软糯:“姐姐,你从哪里来?” 我从哪里来? 深处黑暗之中的卫碧懵懵懂懂思量,忽然四肢冰冷,头顶上淋了雨水,电闪、雷鸣,尖叫声混杂着海涛声声入耳…… 一夜跌宕。 清晨来临时,卫碧的思绪还沉浸在尖刺的叫声还有海浪声中。她捂着沉痛的脑袋昏昏沉沉坐在梳妆镜前,呆愣了片刻,戴上隐形眼镜。 半小时后,nini和小可上门。 一小时后,她已经穿戴整齐,带着精致的妆容抵达试镜地点。 因为是环球主力剧,试镜的地方设在环球大楼。这对于她来说倒是好事,起码熟门熟路。她踩着点抵达会议室门口,才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 运营部的小姑娘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听见脚步声急急住了口,齐刷刷望向她,不少人瞪大了眼睛:“卫……” 没有人能淡忘卫碧这一个神话,即使当初是悲剧收场,传说依旧铭刻在环球的史册上。她们大约是没有料想到还能在环球看到她,震惊得面面相觑,最终却怎么都挤不出最后一个字来。 卫碧。 曲欣衡。 换了名字,换了妆容,妆容精致气色自然,她要比许多人想象中的好。 卫碧笑了笑,并不搭理小姑娘们,推开会议室的门一步迈入。 会议室里已经有三四个艺人在等候。 卫碧不经意瞄了一眼,小小的意外在心底弥漫开。她原本以为来面试《为帝》的会是娱乐圈名声鼎沸的人,或者是一些早已声名在外的老戏骨,却没想到准备试镜的多为二线,不论是长相还是演技都似乎与这一部剧的资历并不相符……如果秦则宁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她取得角色,难道不应该找些实力型的对手么? “卫……曲小姐,你也是过来试镜的?”人群中,有人试探。 卫碧勾起嘴角:“是啊。” “啊……那我还有什么希望啊……”有人咧嘴,倒是不见阴阳怪气。 这帮人,似乎都是圈内没什么绯闻,口碑又比较好、容易相处的艺人。 卫碧与她们随口寒暄着,心中的疑惑却愈来愈放大,直到会议室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口人影一闪,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闪身进了会议室。 《为帝》的导演? 卫碧认得他,他是早年间的拍摄宫廷剧的一代先河,连续出了几部历史向剧红遍大江南北之后就销声匿迹只剩下传说的导演,江宁。关于他的去向一直是娱乐圈里的未解之谜,秦伯远好大的魄力,居然请动了他? 在江宁的身后跟着的是面无表情的秦则宁。 mako扭着细腰来到会议室中间扫视了一圈,扬声问:“人到齐了么?” 她的小助理答:“总共10位,已经到了9位,还有一位的履历表是空白,我无法联系上。” mako点头:“那就是齐了。请各位跟随我进入录影棚。” 不是还有一位么? 所有人的心里都打了个小小的问号,沉寂片刻,哒哒的高跟鞋声传来——门口,一抹鹅黄色闪了闪,紧接着一个修长婀娜的身影摇曳入内,朝着面带疑惑的所有人微微一笑—— “抱歉,我来晚了。” 她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到了卫碧的脸上,笑容越发柔婉。 林衿。 卫碧并不算特别惊讶,朝她回了个笑容。 林衿处心积虑拐走小可和nini,问清她今天的着装打扮,想做的事情无外乎比较。而她唯一能够和她争锋的角斗场,恐怕就是这一次试镜了。 可惜,与一个已经没有退路的人去争一线生机,她不见得有胜算。 第44章 试镜 林衿一到场,剩下的人顿时有些沉默。娱乐圈中消息传得十分快,秦家二爷回归,秦则宁或失势的消息早就如同春后野草一样悄然滋长,秦伯远的养女林衿当然也在传闻之内。不过听说这位小姐选秀的是英国的建筑系,今天这一招……是想要涉足娱乐圈? 会议室中的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色,顿时把复杂的目光投向卫碧。 在所有人中,卫碧是属于花瓶中非常会演戏的类型,其实非常受几个大牌导演喜欢,只不过这些年与秦则宁牵扯不清,才莫名其妙被盖了个“以色侍人,上不了档次”的标签。按照今天这试镜整容,女一不出意外就是她,可是林衿的加入却打破了定居。 这年头,演技、容貌、机遇,这些可遇不可求的东西统统加起来都不如人家家大业大。林衿要是想争,谁是对手? 想明白这些,大家的眼神又带了一丝同情——今天的卫碧,恐怕又是一个炮灰。 卫碧踩着高跟鞋走在江宁身后,忽然觉着背上火辣辣的,顿时有些不自在,默默地放缓了脚步等所有人跟上,小声道:“喂,我都感觉你们在背后点蜡烛了,我说你们……用不用这么明显?” 所有人:…… 有人噗嗤笑出了声,轻声道:“曲小姐,我们懂的。” 圈外人都只看到了这圈内星光璀璨,却少有人知道有多少不甘。十年经营的大树因为一只蝼蚁毁于一旦的例子比比皆是,更何况是空降兵?只不过对于卫碧……也许她是过去十年太过顺风顺水了点,而最近的遭遇更像是要偿还过去的幸运。 对于那些同情的目光,卫碧熟视无睹,轻手轻脚跟着江宁的步伐。 环球最正式的会议室21-a。 这日常是股东会议的用所,同层是高层董事的办公室与执行室,现在却被用来用作《为帝》的试镜区。而在21-a室内赫然集中了环球80%的顶层管理人员……看起来,这一部剧显然是环球今年的重头戏。 会议室中,所有参加试镜的人被安排了等候的席次。 卫碧的位次靠后,懒懒缩在沙发中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瞄一眼试镜完毕的人出来后死灰一眼的脸色——她们进去之前一个个花枝招展面带微笑,出来后却都像斗败了的公鸡,看来这个江宁又是另一个古怪的暴躁老头儿? 忽然,沙发微陷。 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对不起,没有事先与你打过招呼。”林衿的脸上露出少许尴尬的神色,“原本我不该入这个圈子,不过我从大学时代就十分仰慕江宁导演的才华,所以……非常对不起曲小姐。” “没关系。”卫碧勾了勾嘴角。 林衿明明长得一副温柔娴淑模样,属性却很像苍蝇。真是不管去到哪儿都有她的身影。 她显然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从包里挑挑拣拣,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道:“父亲前几天去了名古屋,带回一些珍珠作为旧友相见赠礼,珠形不大,珠光却很别致,我觉得与你十分相配,就私下截了一串。”她轻笑,“挑了最好的。” 卫碧瞄了一眼盒子,果然看到里面躺着一小串珍珠手链。她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只知珍珠一寸光泽一寸金,盒子里的珍珠在自然光线下已经璀璨明目得让人眼花,大概真是价值不菲——她这算是什么? 见卫碧没动,林衿柔柔笑出声来:“哎呀,你难道看不出我在讨好你么?” 卫碧也笑了。 “——曲欣衡。”忽然,江宁助理的声音响了起来。 卫碧站起身来,朝林衿微微颔首:“林小姐这份礼我受之有愧。” 她绕过人群,一步踏进内室。 * 现在的21-a会议室中空无一人。 地上是凌乱的书籍。 室内飘散着淡淡的熏香,硕大的鱼缸中不知名的鱼儿摇动着长长的尾巴。 风吹动窗帘,书页哗哗作响。 透明壁橱中陈列着几个小金人。 沙发上一只黑色的猫儿长长地打了个哈切,睁开发亮的眼睛,朝着她们轻轻地“喵”了一声。 居然还有十几二十张红色的rmb躺在它的周围。 茶几上静静躺着几个首饰盒。 …… 这什么……鬼地方? 卫碧静静看着周围这诡异一切,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异次元空间。21-a内室,卫碧只来过两次,上一次是当年与秦则宁签下为期十二年的合约。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过最起码环球的最顶级会议室不会是这种……low到极致的装修。这里既然是股东会议常用场合,势必会有会议桌吧? 黑色的小猫安安稳稳躺在沙发上,底下似乎垫着什么东西。 卫碧迟疑了片刻,走到猫儿身前,试探性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喵呜。”猫咪抬头,乖顺地用胡子蹭她的指尖。 ……欸? 猫咪的身下垫着一个本子,本子的封面雪白一片。 卫碧犹豫着掀开扉页,发现里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选出一件你最想要的,带着它去21-b找导演。 一件最想要的……是指这些? 卫碧在原地皱着眉头扫了一圈,心中的疑惑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若有所思。 这个房间里有摄像头,这是一个演员的直觉。 而这空间里有的东西是——象征着演艺圈荣耀的小金人,象征着钱财的rmb和钻戒,象征着知识的书籍,还有象征生命的猫儿和鱼……?任务书上说的是要从这一堆东西里选出一件,递交到21-b,也许选择会代表演员的心境,但是江宁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心理测试?对《为帝》有什么作用?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心理测试。 卫碧只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书籍,走到窗台边阖上了窗户,拉上窗帘。 整个室内陷入了黑暗。 猫儿的眼睛散发出妖冶的光芒,它似乎受了惊吓,摇摇晃晃想要站起身来,却噗通一下又陷进了沙发里,只能惊慌地发出一声短暂的“喵呜”。 卫碧终于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是一只不会走路的猫儿,因为它没有脚。 她在室内扫视了一圈,找到了桌子上的水杯,深入鱼缸,舀中一条摇曳的金鱼,轻轻放在了小猫的面前。 “喵呜?”惊慌的小猫镇定了下来。 卫碧无声笑了,把蹦跳的金鱼放到了它的面前,指尖划过小猫的耳朵尖尖,轻声说:“活的,应该很好吃。” “喵呜。” 小猫舔了舔她的指尖,低头舔了舔天降横“鱼”,小心地咬住了它,又抬头小心看着卫碧。 卫碧站起身来,打开陈列柜的柜门,取出了里面的小金人。她捧着它在室内又转了一圈,最终把它轻轻放进了鱼缸里,然后空着手,一步踏入了21-b间。 * 她在21-b间见到了相见的人。 那儿已经改造成了会议室的模样,里面坐着环球影视的主要高管与特助,中间坐着的是秦伯远、秦则宁。江老头儿不在座位上,他背着手眯着眼睛正在会议室里打转儿,一头毛躁的头发连着两三寸长的胡须,已经完全分不清界限。 而秦则宁,他的目光带着微微的凉意,一点一点划过她的脸。 “曲欣衡?”江宁挑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事实上留给他做表情的空白皮肤已经不多了。 “是。” “你是来试镜的?” “是。” “你从那个房间里面带了什么?”江老头儿挑眉。 “没有。” 江宁冷哼:“老头子退圈十年了,却也早就听说有个曲小姐人红范儿也大,还真是江山代代有才出啊,曲小姐这哪里是来试镜的,这是来莅临指导吧?” 会议室中一干人等的脸色都很微妙。 卫碧被江宁嘲讽的目光从头扫到了尾,顿时感觉皮肤都快烧起来了。她强按下不适,咬牙开口:“在我回答江导的问题之前,江导能否告诉我,我是否通过了考核?” 江宁一愣,冷笑:“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两手空空进来还有接受考核的资格?” ……猜错了吗? “当红明星,你很了不起么?” 卫碧:…… 江宁*裸的目光带着鄙夷:“你这种女孩子我见得多了,自以为有一副皮囊,就自作聪明,目中无人,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来出演我的女一?” 这话已经算是侮辱了。 卫碧在圈中许多年,一直不太受冷眼,最近这一年居然酸甜苦辣百味俱全了。 好在,她已经不是一年之前的卫碧。 她没有恼怒,只是稍稍靠近了几步,轻声道:“如果没有出演的自信,我不会站在这里。” “哼。”江宁冷哼。 卫碧微微皱眉,沉默地扫视了一圈看客。 “我充分尊重江导,也愿意配合。”她轻道,“如果我还有资格,我会全力以赴。如果我已经没有资格,还请江导用直截了当的方式对我的选择做出裁决,让我走得也无怨无悔。” 江宁冷哼。 在场的看客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几个股东脸上有了笑意,而秦则宁却越渐阴霾。 卫碧心中一动,微笑起来:“江导,请问我完成我的试镜了么?” 僵持。 会议室中,只有落地钟滴答滴答的声响。 空气中流淌着凝滞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宁面色一改,似乎很不情愿地收敛了脸上不屑的神情,挤出了一道笑来:“你这小姑娘,脸皮倒挺厚实。” 这算是夸奖么? 卫碧干笑:“多谢。” 江宁翻白眼:“你凭什么以为刚才的就是试镜?你明明看到了任务书,为什么不按照上面的做?就不怕丢了角色么?” 他的口吻中终于没有了*裸的鄙夷,倒是多了一点玩味。 卫碧悄悄松了一口气,轻道:“可我是来试镜的。” 江宁一愣。 卫碧淡道:“我的经纪人与mako一直告知的是21-a接受试镜,离开21-a就意味着试镜结束,令则行,这是演员的基本素质。” 其实并不止这些,只不过除此之外的内容不太适合被江宁知道。比如来参加试镜的总共有十几个人,然而物品选择上却不足人数,并且还不计重复率与替换率;比如万一有人取走了孤品怎么办?是否对后面的人不公;最重要的是那些东西的放置与编排显然太过刻意了,刻意到非常明显是个心理测试,这显然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一个演员什么心理测试?很显然,负负得正,那不是心理测试,而根本就是个试镜。 《为帝》的女主是一个亡国的公主,她出生在宫闱,自小锦衣玉食,五岁城破沦为阶下囚,一直到十六岁,黑暗是她生命的基色……这样的人,怕风,怕光,过分安静,还保有着对生命最原始的好奇与尊重,也有着一点因为缺乏教养而带来的残忍,同时躲避着当年的光辉。所以她关窗,收拾书籍,捞鱼喂猫,把小金人放进水池。 她赌这是一场局,因为很多导演都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但他们往往自己很自作聪明。 江宁沉默许久,忽然笑了。 他晃晃悠悠回到座位上,忽然抄起一个厚重的本子,懒懒散散地朝卫碧砸去:“拿着!” 卫碧肢体反应灵敏,早在本子还在半空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准备好,等到本子靠近,她轻轻松松接下——本子上,《为帝》两字龙飞凤舞,翻开书页,里头密密麻麻的字笔意潇洒,居然是手写的。 这是真正的剧本。 “看过剧本么?” “只看过一点。” 卫碧老实答。在今天之前,她只知道有一部剧叫《为帝》,是当年秦伯远入狱之前就已经有意向的,至于剧本这种东西,环球如果没有给出策划,外人是根本不可能拿到的。陆筝通过关系,曾经取过一个小样,只有剧本的前三万字。 “为什么来试镜?” 为什么?卫碧想笑,微微低头,真诚答:“钱。” 江老头儿一愣,好久才问:“你缺钱吗?” 卫碧沉默片刻,小心问:“您嫌多吗?”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中各大股东与高管的脸色顿时五花八门,其中有沉不住气的已经尴尬地咳出了声。在场的大部分都认识卫碧,不过却少有接触,这一次终于见到了沸沸扬扬的绯闻女主角,居然是……这幅样子? 江宁老头儿显然是被问愣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也缺,不嫌多。” 卫碧笑起来,遥遥看了一眼秦伯远与秦则宁。 她的确想要钱,只不过她想要的数字恐怕秦家未必支付得起。 事情似乎已经定居。mako迟疑上前,对江宁说:“江导,您如果已经定下人选,那外面……”她满脸尴尬,“外面的林小姐还在等……” 林衿,环球意义上的少小姐,居然被晾了。 这事简直尴尬至极啊! 江宁瞄了一眼卫碧,干笑:“那就请林小姐进来试一试。” 第45章 对戏 林衿不论如何是不能跳过的,虽然江老头儿脸色不佳,却也沉默了。 静默片刻,他说:“好吧,让她试试。”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同一个墙角。 卫碧这才发现原来墙角居然有个监视器,记录着之前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这倒有意思。她起了兴致,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眯眼看监视器。 监视器里,房间已经被还原成原来的模样。温文尔雅的林衿走进了房间,先是有些迷茫,然后,她很快地发现了沙发上的猫,还有猫身下的任务卡,开始在房间里搜索起来。她伸手摸了摸小金人,没有拿;路过鱼缸,笑眯眯逗了逗鱼;在整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把猫轻轻抱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抱着它离开了21-a。 mako已经在外等候许久,领着她进入了21-b。 林衿一步踏进21-b,目光先是落在了秦则宁身上朝他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卫碧时则有小小的惊诧,紧接着与其他人打招呼:“江导您好,各位好。” 江老头儿笑眯眯:“林小姐选了这只猫?” 林衿微笑。 江老头儿问:“能告诉我们,为什么选了这只猫,而没有拿其他的东西么?比如小金人?” 林衿摸了摸它的脑袋,声音轻缓:“我从小就希望有一天能够站在星光下,不过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大的野心,我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我只想把它当做一个有趣的游戏,享受整个过程。所以小金人并不是我所求。比起工作,我更希望拍戏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江老头儿笑了:“那带这只猫出来是因为?” 林衿说:“我喜欢它,它不会走路,挺可怜的。那些鱼在水里自由地游动,而它却连走路都艰难……我其实不知道带她会不会影响您对我的评价,不过……我实在没有办法把这样弱小的动物留在那里。所以没有想太多,就把它带出来了。” “林小姐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说不上,只是……我不太喜欢看到太残酷的东西,那种晦涩的感觉总让我觉得……有些狼狈。” …… 卫碧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局外人,江老头儿与林衿的对话好像与她完全不同,就像那真正是一场心理测验似的。善良单纯的林衿笑得甜美,仿佛初阳一般照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却独独没有照耀到她这阴暗角落里来。 她只好百无聊赖盯着那只猫。 那只没有脚的猫却在林衿的怀里用力挣扎起来,挣脱了林衿怀抱的束缚,用力一跃——跌落在地上。它其实会走路,只不过走得摇摇晃晃的,就像一个喝醉了的胖子,走一步,摇三摇,直勾勾地朝股东方向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秦则宁的身前。 “喵。”它扬起小脑袋。 秦则宁顺手把它捞了起来,放在了膝盖上。 它仿佛熟门熟路似的,在他的腿上转了一个圈儿,最后盘起了身体趴了下来,圆圆的一团,扬起小脑袋迎接秦则宁轻轻落下的指尖。 这模样……是彼此熟悉得很?卫碧皱眉,不得不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久之前,她也曾经遇到过一只被折了脚尖的猫儿。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之后,她也曾经好几次拖人去山中荒宅寻找,差点把那宅子翻得底朝天了,都没有找到小猫的影子。她那时想,它大约是被吓得跑了,或者已经被秦家那老变态给杀了……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只被截去了脚尖的猫儿?还是说因为秦家不止那个老变态? 仿佛是有所感知,秦则宁抬起了头,目光淡淡投到卫碧的脸上,微微的晦涩。 卫碧移开了视线,发现林衿已经来到江老头身旁,眼眸中含笑妍妍。她说:“我从小就崇拜江老先生您的作品,知道这一次我父亲与则宁投资了江老的戏,我很荣幸。” 江老头显然被拍马屁拍得舒服得很,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哪里哪里,承蒙林小姐喜欢理解,是老头儿的荣幸。” 林衿说:“江老就别捧我啦,我不过是一个圈外人,对江老的作品只有敬畏,还不敢说理解。” 江老头大笑:“难得年轻人中有林小姐这样的欣赏老头儿拙作的人,希望签约仪式的时候,林小姐可要赏光才是。” “这个是当然,我……”林衿的话说到一半,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仅是林衿,场上所有的人都愣了。 良久,反应迟缓的人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卫碧。 ……是的,卫碧。刚才的氛围实在是太和睦,和睦到所有人几乎都快忘记她了。然而显然江宁没有忘记她。他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来到卫碧面前,笑容少了些。 他说:“卫碧,是么?” 卫碧微微低头:“是。” “接了我老头儿的戏,我希望你在戏上映前,都不会有什么不入流的花边。我的主角是个公主,生来高贵,就算是国破家亡,金枝玉叶始终是金枝玉叶。你接下我的戏,你就是她,我不希望你做出辱没她的事。” “……是。” 老头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炯炯有神,目光深处像是噙着一盏灯,仿佛能够投射过灵魂的浑浊。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目光。 卫碧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其实她并不会紧张,年轻一辈的演员中演技过得去的寥寥无几,江老头的选择也在陆筝预料之中。只是……看到江老头那样的目光,忽然有一种被沐礼的感觉,让她不知不觉虔诚起来。 “江老……您……”终于,股东中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江老头这什么意思?这是在打林衿的脸,打秦家的脸啊!秦则宁可还坐在席上呢! “怎么,你们有意见?”江老头回头。 出声的人面色顿时红了,良久,挤出一句话来:“是不是还要请、请秦总经理审核……” 秦则宁。 他的意见代表着秦家的意见,更是代表着环球投资方的意见。 只要他愿意,林衿就能成为“带资入组”的女一号,这一点就算是江宁也无法改变,他只是聘请的导演,而并非本子的原创作者。就算他是个艺术家又如何?在这个圈子里,最没用的莫过于才气。 时间仿佛静止。 “则宁……”林衿强扯出一分笑来,“没有关系,我……我原本就不是科班出身,这一次见到江老一面已经是十分满足了。各位股东也不要当真了,我这性子,哪里吃得了当演员的苦呢?” “江导,为了您的艺术得以展现,请您综合考虑。”董事会中又有人出声。 这已经几乎是在强买强卖了。 江老头一瞬间黑了脸。静默片刻,他看卫碧,又回头看了环球高层一眼:“我只是一个导演,一部好电影需要优秀的剧本,能拓展剧本并且保留剧本精髓的导演,还必须有充足的资金。我没有拿电影当过艺术,向来只想把它的观赏体验与经济效应提升到极致,换取更大的名和利。”他的目光移向秦则宁,冷笑,“我还以为只有哪个凑数的小制片方才有‘带资入组’推荐人的习惯,原来环球也不过如此。” 江老头冷笑:“今天我要定曲欣衡了,要不要老头我,你们看着办。” 满堂静默。 江宁是一根倔骨头,这个圈内几乎人尽皆知,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今天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良久,秦则宁轻轻放下了小猫,缓步到了卫碧面前。 他轻道:“你想要这个角色?” 卫碧淡道:“是。”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想与我扯上关系。” “这是我的工作。” 秦则宁微笑起来,俯身到了她的耳畔,声音低哑:“可是阿碧,我向来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卫碧麻木听着,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对他完全没有再沟通的*。 第46章 茶会 僵持的结果,是令人尴尬的“搁置”。 董事会最终没能挂住面子,既舍不得得罪请了江老头的秦伯远,也不敢与秦则宁正面杠上,窃窃私语商量许久,最终定下了“备用计划”,三天后通知江老头与秦伯远、秦则宁进行“沟通”过后的结果。 卫碧倒并不是十分担心,因为担心了也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其实这基本上是资产与资源的再配置,陆筝的作用大致上就是会在这几天发挥到极限。她乐得轻松,提上自己的包转身离开了那个令人焦躁的房间。 “曲小姐——” 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卫碧疑惑回头,发现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正装助理。他规规矩矩鞠了个躬:“不知道曲小姐是否有空,秦先生想请曲小姐喝一杯茶。” “秦则宁?” 助理小姐笑了:“不,是秦老先生。” 卫碧微微呆滞,秦家能被叫做秦老先生的,除了已经去牢里的秦季仁就只有秦伯远一个了,可是秦伯远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见她? * 单独见秦家人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然而卫碧已经是光了脚,自然是不怕他们穿鞋的。 秦伯远的约见地点并不是在环球,而是在环球大厦附近的咖啡厅中。 卫碧见到他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黄昏,他正闲适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上去依旧非常年轻,鬓角有微微的办法,脸上的皱纹却少得几乎忽略,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半张桌子,勾勒出他年轻的脸庞,有一种根骨中的优雅。非常显而易见的秦家人渣气质。 “曲小姐。”秦伯远发现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卫碧坐到他对面,抬眼看了他一眼,心里划过小小的诧异。不得不说这个秦家二哥比那个秦季仁实在年轻太多了,监狱的伙食那么好么? 她正胡思乱想,秦伯远笑着替她斟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开口:“曲小姐不必多虑,我今天只是作为则宁的叔父,想见一见他极力反对假如拍摄计划的曲小姐。那天晚宴匆匆见了一面,还不曾好好打过招呼。” “秦先生。”卫碧笑了,“虽然我很高兴赴约,不过秦先生如果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恐怕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秦先生在这里喝茶聊天了。”秦家人似乎都有这样一个通病,讲话喜欢绕八百个弯儿,层层铺垫,最后等到真正意图说出来的时候可能听的人已经莫名其妙踩进了陷阱。当年她喜欢秦则宁这样温和的说话方式,现在却是心有余悸。 秦伯远喝茶的手停顿了一下:“曲小姐倒是圈中少有的简单,今日秦某请曲小姐过来,一则是想托曲小姐向我当年旧友陆筝问好,二则……是想询问下曲小姐与则宁是否有过过节?” “不知道秦先生所谓的过节是什么意思?” 秦伯远笑道:“曲小姐不必紧张,曲小姐作为圈中人,生活基本上是透明的。秦某并不想派人去调查曲小姐的事情,也并没有针对曲小姐的意思。恰恰相反,秦某很欣赏曲小姐,也相信陆筝选出来的人会是十分出色的演员。只不过则宁似乎对曲小姐颇有微词,秦某希望曲小姐能够看在江老与秦某这张老脸的面上,与则宁化干戈为玉帛,让江老的新剧得以顺利进行。” 居然是来劝和的? 卫碧小小诧异,抬眼望向秦伯远:“秦先生想说什么?” 秦伯远和蔼道:“明晚我约则宁用餐,曲小姐如果肯赏光,会是秦某的荣幸。” “抱歉我今晚有通告。” “今晚的通告,我已经与陆筝陆先生取得联系,请曲小姐放心。” ……陆筝? 卫碧皱眉,取出手机拨通陆筝的电话,像秦伯远稍稍颔首致歉之后拿着手机稍稍走远了一些。等她走到另一侧窗边时,电话刚刚接通。 “欣衡?” “陆筝,你是不是把我明晚的通告……” “秦伯远已经联系你了么?”陆筝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淡淡的,“小衡,秦伯远与秦则宁的势力还在博弈之中,江老头的这个剧是他们的博弈场。你想要让秦则宁付出代价的话,秦伯远在短时间内将会是你非常好的盟友,他安排你与秦则宁见面你就去吧。” “陆筝,你明知道我……” “小衡,你不想让他付出代价么?” “……” 陆筝有着自己的计划。 卫碧一直知道这一点,然而像现在这样直接□□裸地面对陆筝的计划,她却忽然有些不习惯。沉默半晌,她轻道:“陆筝,你在我最困苦的时候出现,我当你是很重要的朋友。你……” 电话那头也是沉默。良久,传来陆筝的声音: “当然,如果你不想去,我也……”陆筝的声音稍稍停顿,良久,才轻飘飘接,“我也并不会勉强你。” “我答应你。” 卫碧挂断电话,眯眼望向远处喝茶的秦伯远。也许很多年后她会后悔现在这样的不计代价的报复,只不过此时此刻,她甘之如饴。 * 卫碧在咖啡厅中喝完了整整一盅茶。 秦伯远在狱中待了十几年,对娱乐圈的了解也停滞在十几年前,他就像一个懵懂而又充满好奇心的长者,时不时提出一些简单的问题。 卫碧一一解答,心中的疑虑也暂时放下,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完全西沉。虽然不合时宜,不过老实说秦伯远的这一顿茶喝得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艰涩,除了一开始别有意味的几句撩拨,之后的秦伯远堪称一个和蔼的长者。他说话不像秦则宁那样带着让人舒坦得过分又忐忑的春风化雨,也许是因为岁月沉淀,与秦伯远谈话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就算她心里充满了戒备,也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秦伯远如果不姓秦,倒是一个温和的长者。 茶局到终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飘飘然来到咖啡厅,扑倒了秦伯远的身上:“爸爸~~” 林衿。 秦伯远对于林衿的亲昵似乎很是包容,他笑道:“怎么,不是说去和则宁逛街去了么?怎么有空来探望我这老头子?” 林衿的目光轻飘飘掠过卫碧,对着秦伯远笑成了月牙:“则宁是则宁,爸爸是爸爸,怎么可以为了则宁就忽略爸爸呢?”她亲昵地从包里翻出了一小个盒子,在他面前敞开了,“看,这是我给您挑选的袖扣,用来配您这一套衣服特别合适,好看么?” 秦伯远微笑道:“好看。” 林衿拉秦伯远的手:“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裁缝?” 秦伯远点头,朝卫碧温和道:“曲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这就是送客了。 卫碧了然,站起身来告辞:“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秦先生。” 林衿挽着秦伯远的手腕,笑得眼睫弯翘起好看的弧度。她说:“欣衡,白天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小姐多虑了。” * 夜色渐渐深沉。 卫碧回到公寓已经是凌晨时分。 眼睛酸涩得厉害,她揉了揉肿痛的脑袋,卸了隐形眼镜,洗了个热水澡,等再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视野似乎比往常要模糊。 她心跳漏了一拍,取出了框架眼镜戴上,发现不太看得清墙壁上的挂钟,顿时心慌得茫然无措。不过很快地,挂钟上的数字就渐渐清晰了起来,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她却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不敢多耽搁了。她飞快地洗漱完毕,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的阳光洒入窗户,她在迷蒙中睁开眼睛,才发现了问题症结……昨天滴的并不是药用的眼药水,而是隐形眼镜的润滑液。 忘记滴眼药水的后果是,今天的眼睛红肿成了熊猫,再戴隐形恐怕真的要当场扑街了。 怎么办? 第47章 饭局 卫碧在镜子前呆坐了许久,随后如同行尸走肉似的取过了遮瑕粉,一点一点在红肿的眼睛上涂抹。 化妆技术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了一门神奇的易容术,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几乎可以遮去所有的瑕疵,更何况只是红肿。没有隐形眼镜的后果是只能贴着镜子去上粉底,画眼线的时候歪七竖八,到最后不得已,又擦了卸妆油重来……等到妆容勉强过得去,她的眼白也已经红了。 早晨十点,mako的短信如约而至:曲小姐,司机已经在您的楼下,您随时可以出发。 那时卫碧刚刚换好了衣裳,翻箱倒柜找出了很久前用过的有色镜片框架眼镜,远远地站在镜子前打量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翻查短信,找到宋承明的名片,发去一条短信: 宋大哥,今天下午3点,我去秋山医院。 ——又恶化了? 有一点,昨天晚上用错了眼药水。 ——马上过来。 中午我有约,下午3点过去。 手机久久没有反应,就在卫碧差点以为宋承明已经不再搭理她的时候,手机屏幕幽幽亮了起来:值得吗? 为了一个秦则宁,用自己的光明去赌博,值得吗? 卫碧小小愣了片刻,笑着阖上了手机。 这样的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宋承明口中听到,早在眼睛出状况的最初,他就已经挑明着暴躁过。那时的宋承明气得发抖,她却还有些迷惘,到今天情况一步步变得更加糟糕,她已经越来越坦然。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值得与不值得?要是人人都规划着值得与不值得,恐怕早就变成了毫无瑕疵的机器人。人生在世,只有想做与不想做,敢做与不敢做,后悔与不后悔,没有值得与不值得。 * 楼下静静停着一辆白色的车。 卫碧拉开后座车门,刚落座,就听见轻微的车锁声。她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来的并不是司机,而是秦则宁。 卫碧笑了:“秦总这是自己来做司机了?” 秦则宁不接话,只是顺手启动了车子,慢慢滑出公寓大门,向远方驶去。 卫碧坐在后座上不着痕迹打开手机,给陆筝发了一条信息,告知他现在的情况——她虽然不知道秦伯远到底约了哪儿的饭局,不过肯定不会是在郊外,而现在秦则宁的车子却显然是在向郊外行驶。漫长而又寂静的一路上,她脑补了许多杀人碎尸的桥段,直到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她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 h城,郊外,揽江大桥。 大江对岸规划中的山体,根本没有车辆会从这座桥上经过。十点整的阳光洒落在江面上,金鳞波光。 车门锁开启的声音响起。卫碧警觉地看了秦则宁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下车——在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如果秦则宁真打算把她丢江里去……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饿了么?”终于,秦则宁的声音响了起来。 卫碧一时没听清,却不想去追问,只好沉默。 秦则宁静待了片刻,然后开了车门,绕到了卫碧的身旁,打开车门递上了一个小餐盒。 卫碧一愣,沉默地低头,发现小餐盒里是一盒小米粥,还是温的。不过,她并不想喝。 秦则宁站在车旁,眼神温和:“我打赌,秦伯远今天怕是没有空赴约了,这很有可能将会是你的早餐兼午餐,如果不巧,说不定还兼下午茶。” 卫碧沉默,低头看着依旧温热的小米粥,打开盖子舀了一勺。 秦则宁微微一笑:“我很高兴你愿意坐在这里与我好好谈谈。”他看着卫碧的动作,眼底滑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疑惑,“阿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今天的行为有多不妥他十分清楚,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路上被激烈反抗、被言语攻击的准备,甚至是做好了打算加入卫碧报警……然而这一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卫碧她正坐在他的车后座上,几乎是心平气和地喝那一碗小米粥——这样的反常让他不安得难以忍耐。 然而卫碧依旧没有开口。她大概是真的饿了,用小勺一勺一勺挖着小米粥,挖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汤底,她才抬起头来。 “谢谢。”卫碧说。 “出来透透气吧。”秦则宁语结了片刻,沉道。 “我在车里就好。”卫碧皱眉,“外面有些晒,会变黑。”外头的阳光太刺眼了,她不想把眼睛浪费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是正当不过的理由。秦则宁却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车厢里掏出了一把伞,在她面前打开了做了个请的姿势。 卫碧:…… 揽江大桥,温暖的阳光披萨在江面上。 卫碧不情不愿地下了车,跟着那把伞到了大桥边沿。她踩着细高跟到了江边,看着底下的波光,一时间只觉得这局面有些可笑:这算是秦伯远口中的饭局吗? “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你之所以那么执着江宁的戏……是为什么?” 卫碧囧然:“我是一个演员,江导是知名的导演,他的新戏不出意外会名留青史,我为什么不争取?” 秦则宁轻道:“你现在有se作为后盾,肯定不会缺少片源。为什么明知道我不会那么轻易妥协,却仍然非要参与到这一潭浑水中来?” 卫碧笑了:“秦总似乎记性不太好啊,你之前已经斩断了我所有出路,我要想有一线生存空间,只能浑水摸鱼。” “你还可以选择离开圈内。” 离开娱乐圈?卫碧冷笑:“那你以为我这十年是在做什么?” 十年。 从十七岁到二十六岁。 人生中有多少个这样的十年? 秦则宁轻道:“如果你愿意从此离开,我会负责你出国所需的一切需求。阿碧,十年已经过去,你不该为过去的错误偿还未来的生命。你一直很聪明,为什么现在却没有办法分析利弊?” 江边的风有些猛烈,吹得裙摆飘摇不定。 卫碧转了个身压住裙摆,却发现秦则宁的神色堪称落寞,顿时觉着越发莫名其妙。怎么人人都希望她出国?宋承明是因为不想她的眼睛出现任何问题,那秦则宁是为什么?是为了让她这个眼中钉快些消失么,那还真是要谢谢这位大爱无疆的霸道总裁啊。 “比起出国,我更加好奇的是秦总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卫碧笑了:“秦总你当然是运筹帷幄英明神武,可是能不能别当所有人都智商下线?我参演江宁的片子,究竟有什么让你害怕的地方?”她虽然并不是完全了解他,却终归相处了十年,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如果说之前的纷乱不过是他的一局棋,那么自从秦伯远出狱开始,他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劲,简直是阴晴不定。他的种种手忙脚乱,种种不折手段的冒失行径,就好像是一个初涉职场的新丁似的……各种迹象都表明,他在害怕什么。 可那是什么东西,她还参详不透。 也许是和江宁有关,也许是个秦伯远有关,又或许是陆筝对他做了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开始乱下一盘棋呢? “我没有惧怕的东西。”秦则宁面色冷了下来,“十年,卫碧,我只是想给你我留一个完满,不想到你到最后输得衣不蔽体。” “秦总多虑了,我衣不蔽体的照片已经传遍网络,”卫碧冷笑,“这还是托秦总福。” “你……” 秦则宁的气息有些凌乱,却始终没有再说出什么。他静静站在桥上,丝毫没有再开车的意思。 骄阳如火。 时间一分分溜走。 卫碧即便撑着伞依旧睁不开眼睛,时间久了,她看见的所有景物都带了一点点氤氲。她很想回车上滴一点眼药水,可是脑袋却也像是灌了一筒浆糊似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秦总谈完了么?” 秦则宁沉默,他只是皱眉看着她的眼眉。 卫碧现在其实有些心虚,不是来源于秦则宁,而是来源于眼睛。她看不清秦则宁的神情,看不清马路上的台阶,看不清远处的路边亭究竟是不是公交站……看不清,什么都免谈。但凡近视眼被摘了眼睛,都是一秒钟老虎变大喵,她半辈子修来的锐气现在就像一个肥皂泡。 卫碧把伞的边沿又压低了一点点:“秦总的‘饭局’既然已经结束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我们签约仪式见。”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 卫碧索性掉头就走,手腕却被秦则宁拽在了手里。 卫碧怒了:“卧槽你玩拍偶像剧啊!” “眼睛怎么了?” …… “没什么。” 秦则宁的手却抓得死死的,一字一句问:“你看不清我,是不是?” 卫碧终于心慌起来,压低伞沿,用力拽回手,镇定回:“昨天睡晚了,早上起来眼睛肿了,所以没戴隐形眼镜。” 合情合理的解释。秦则宁仔细看着卫碧的眼睛——她的目光朦胧,眼里血丝密布,眼圈周围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浮肿……她用化妆品遮得很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曾经朝夕相处,他甚至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尴尬处境。 “伯父今天不会赴约了。”他淡道,“我送你回住处。” “不用了,秦总自便就好。”卫碧干笑,“我的朋友就在城郊,正好小聚,多谢秦总正好稍了我一程。” “我送你过去。” “不必,我可以叫助理……” “这是你要与环球合作的态度?” 秦则宁的目光很坚定。 卫碧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破罐子破摔地从包里翻出了八百年前的丑框架眼镜,架在了鼻梁上,坐进副驾驶。 “去山上。”她看了看时间。 秦则宁一愣,沉默地阖上车门,驱车向山上行驶。 揽江大桥的一端连接着秋山,宋承明的诊所就在秋山山脚下。卫碧当然不会指挥着秦则宁往秋山医院去,她指挥着秦则宁抵达秋山山腰的一处度假山庄门口,就干笑道:“我到了,多谢秦总。” 秦则宁沉默。 卫碧心知肚明,镇定地下车,步行进入度假山庄门口。 “小姐!请问您有贵宾卡吗?”尽责的门卫伸手阻拦。 卫碧摘下眼镜,朝门卫露了个脸,歉意道:“对不起,我忘带了,不过我是这里的注册用户,你可以现在去查。” “卫……卫碧?”门卫一愣,放行。 卫碧步入山庄大厅,直接来到洗手间,这才从包里取出了眼药水,朝疼痛不止的眼睛滴了几滴。她等了约莫十五分钟,确保秦则宁已经离开,才重新走出度假山庄,朝山脚下走去。 “宋大哥,我快到了。”她在山道上把包顶在脑袋上,对着手机那段谄媚,“最多20分钟!绝对!” 殊不知,山庄二楼的玻璃窗前,秦则宁的身影久久伫立。 “mako。” “好的。”mako扭着细腰到他身后,狗腿地鞠躬退下。 第48章 谈条件 秋山医院的诊室向来病人是不多的,卫碧在门外稍稍等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了宋承明的诊室门,附赠一记讨好的笑:“宋大哥……” “坐下吧。”宋承明淡道。 “……嗯。” 卫碧摸索着睁开眼睛,被强光一照,眼泪就掉落下来。 “不骂你,哭什么。”宋承明叹息。 卫碧:…… 这一次,宋承明真的没有再啰嗦。 他有一张很儒雅的脸,肤色极白,长长的睫毛覆盖在深邃的眼眸上,额前刘海已经有些斑驳。 卫碧一时间以为是看错了,宋承明才30岁呀……她眨眨眼,伸手拨动了几缕,终于确定那真的是白发。“宋大哥……”卫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时间真的不经意已经过去很久了,这十年来她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当年的事好像只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怎么,发现我老了?”宋承明关上了室内的灯,在一片漆黑中换了一支光笔。 “没、没有。” 宋承明笑了,笑声透着无奈。他说:“老了很正常的,我四岁被人遗弃,之后念书也一直断断续续,走到今天,其实也少有几个安稳眠。早年的时候,是怕吃不饱,后来怕上不了学,上学的时候怕毕业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后……是怕你和大家记恨我。” “都过去了……” “我不怕你说我自私,人这一辈子,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可是我怕你过不好,你也是我打算的一部分,所以我希望你过得好。” “我挺好的。” 宋承明轻叹:“大学毕业前夕,福利院无法支撑我的生活所需,我勤工俭学的钱也不够,一天深夜,我遇上几个歹徒抢劫一个女孩子,我用身体挡了歹徒一刀……其实当时我身上带着手术刀,我也学过一些简单的跆拳道,但是……我赌那个女孩子会感激我。果然,她后来支付了我最后一年亟需的钱。” “啊……” 卫碧抖了抖,惊讶地无以复加。她从来没有听宋承明说过上学的时候的事儿,她只知道有两年院里经济状况非常差,宋承明是靠自己的努力支撑的,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那时候,她明明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歌星了啊。 “我那时候对你只剩下愧疚,哪里开得了口?”宋承明呼吸顿了顿,轻道,“反正已是绝境,那时候的我不怕雪上加霜,那一刀对我来说就像买一张高回报的抽奖券,最坏不过‘谢谢惠顾’,如果赢了,那就是赢了。高风险,高收益,反正我也输得起,大不了死了,反正我孤身一人,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宋大哥……” 宋承明的指尖落在卫碧的头上:“生命与人生都是捡来的,挥霍只赌输赢,不论取舍。小衡,这是我们的通病。每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因为被人放弃过一次,就一辈子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样东西,一张抽奖券,从来不怕满盘皆输。” …… 宋承明开了灯,背过身去轻道:“可是小衡,生命还很长,活着,是要保本的基础上一点点为自己去争取更好的。” …… 那一天,卫碧其实有些混乱。 她匆匆拿了药,打电话给了周礼,然后缩在医院的休憩室里发呆。一面等一面忍不住去会议宋承明的话。这是宋承明第一次没有声泪俱下指责她,也没有暴跳如雷斥责,他说的话每一个句子她都懂,组合在一起她却听得不是很明白的话。 周礼是什么时候来的,卫碧不太清楚,她只依稀感觉到有人在推她的肩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头杏色的小短毛。 “碧姐,碧姐——你还好么?” 卫碧揉了揉太阳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打电话给秦伯远,就说我身体不适,晚上不赴约了。” “好,我现在就打……你、你还好吗?嘴唇都白了……” 卫碧摇摇头,跟在周礼身后出了医院,一步踏上保姆车,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平了。 “碧姐、碧姐??” “我没事。”卫碧揉了揉眼睛,“我只是有点困,休息一下……就好了。”配齐了眼药水,其实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现在她身上剩下的真的只是疲惫而已,不好好休息,恐怕不能及时跟上剧组的行程。 周礼却吱吱呜呜,最后唯唯诺诺坐到了她身旁,小声说:“碧姐,江导刚才来电话说……说项目可能延期……” 卫碧点点头,阖上眼睛。 项目延期她并不意外。资本市场,江宁并不是这剧的投资人,要想违背东家的意思开拍,谈何容易? * 保姆车渐渐驶离秋山医院。 休憩室转角处,一个修长的女人身影闪了闪,摇曳着婀娜的步伐出了休憩室。 她手里的手机屏幕还没有暗,上头是一则简讯:她去了秋山医院。 ——去医院做什么? 女特工mako在楼梯口瞄了一眼信息,简直想叉腰冷笑:去医院做什么,不是看病就是探病呗!临时向江宁试压,又把人家的去向摸个底朝天,《总裁的落跑娇妻》也不是这么演的吧?*oss都是鬼畜啊鬼畜! 她还来不及回复,电话便响了起来。 mako:…… “说。”电话那头,狂炫酷拽总裁言简意赅。 “不出意外是去了眼科,卫碧的眼睛之前片场起火的时候曾经受过伤,公司的资料上有过记载,之后每隔两月就会去医院复查一次。不过奇怪的是……”mako迟疑,“卫碧向公司登记的并不是这一所医院。我已经电话咨询了卫碧的医生,据说,卫碧已经一年多没有去复查。” 电话被挂断。 mako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秋山医院,轻轻舒了一口气。卫碧这姑娘,上辈子没少杀人放火吧? * 杀人放火的事情,卫碧其实也做过不少。 年少时她努力往上爬,因为有着环球这个助力,没少当空降兵。有些剧组明明已经有了合适的主演,却因为环球追加了投资而不得不临时撤换女主演,患上她这个“后台大的花瓶”,那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样真真切切的感受,资本这东西真是天堂和地狱,一念之差,全看你是站在哪一方。 她本来已经忘记了这些不太光鲜的过往,可偏偏,被江宁江大导演挖了出来。 “简单说来,就是环球重新在考虑注资的事。” 咖啡厅中,江宁大导演抿一口咖啡,神情嘲讽。 卫碧支着下巴问江宁:“所以说,江导怕了,打算pia掉我?” 江老头儿冷笑:“又不是我投资,整个剧组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成本,环球都不怕,我怕什么?” “江老的时间宝贵。” “卫碧,如果你不能胜任,你一开始就不该试镜。” “如果江老您不担心,那急匆匆约见我是为什么呢?” 江老头儿噎了口气,神情古怪,到末了,他愤愤不平嘟囔:“还不是你取消和秦伯远的约会,我又不是艺术家,我只是个讲艺术的商人。” “好,我去。”卫碧了然,笑了。 也对,艺术无价。 死贵死贵的那种无价。 一不小心,原本的休息时间又泡汤了。卫碧直接上了江宁的车子。 周礼眼看着才刚刚回se的卫碧又马不停蹄离开,一时间忍无可忍,找陆筝吐槽:“她的身体再这样下去会垮掉的!” 陆筝抽了一口烟,望着远去的车辆说:“不去只会垮更快。” * 卫碧不会垮。 她甚至觉得颇有动力。 艰涩的路程起了奇异的效果,让她能够收起那些多余的烦乱与暴躁,一心一意地去完成最近的目标。 卫碧安静地跟着江宁进了一处私人会所,弯弯绕绕,最后在中式的亭台楼阁中找到了秦伯远,还有他身旁安静地低头坐着的秦则宁。 “曲小姐。”秦伯远笑着站起身来,引卫碧入座,“听周先生说曲小姐身体有些不适,辛苦曲小姐再操劳一趟了。” “没关系。” 卫碧眯眼笑笑,坐到了客座上。 “天色不早,曲小姐对菜肴的口味可有讲究?” “不吃辣。”卫碧想了想答。眼睛早上还不舒服,还是吃清淡些更加稳妥。 对面的秦则宁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略微诧异。 卫碧坦然接受了他的目光。她现在已经化了妆,戴好了新买的框架眼镜,那点看不清的心虚早就被赶跑了。 秦伯远把他们的目光尽收眼底,放眼望向秦则宁:“其实我今天来,与其说是私事借公事为由,不如说是公事寻私事解决方法。则宁,曲小姐不论是演技还是外貌都是如今圈内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你说对不对?” 秦则宁淡道:“是。” 秦伯远看卫碧:“听说曲小姐对江导也是仰慕已久?” 卫碧微笑:“是,江导的片子不论是市场还是艺术,都口碑极好,是我多年的偶像。” 秦伯远道:“对你们年轻人的是是非非,这几天来我不想听也听说了一些。”他低笑,“年轻的时候,总是爱恨如狂风暴雨,其实等到事过境迁了,也没什么,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么,再商应该言商。今天这一宴,我也是受了江老头之托,不知道则宁肯不肯卖我这一面子?” 很显然,秦伯远的“面子”不仅仅只是面子那么简单,它背后牵扯的是秦氏叔辈手里的资本与权限,还有早年积攒下的人脉,他如果有心使绊子,就算秦则宁掌权,照样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如今他已经敞开了提出要求,秦则宁就算想要推脱,也不容易了。 秦则宁的脸已经黑得如同暴雨之前,他道:“我会斟酌。” 秦伯远微笑:“上菜吧。” …… 卫碧囧然,僵硬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现在的状况还真是奇特,她到底中了什么彩,居然拉到了秦伯远这个队友? …… 那一餐宴席,大约所有人都食不知味。秦则宁喝了不少酒,等到曲终人散时,居然伸手拦在了卫碧之前。 他说:“天色晚了,我送你。” “不用了。” “谈合作条款。” “……” 第49章 起疑 合作始终是卫碧的死穴,她没有办法抗拒,因为那是属于“卫碧”的机会,很可能仅此一次。 她沉默地跟在秦则宁的身后,沿着会所寂静的小道曲折行走,抵达地下车库,最后,她没有看见秦则宁却没有掏出车钥匙。 “你去秋山医院做什么?”寂静中,秦则宁开了口。 卫碧的心脏激烈跃动了几下,很快归于平静。她镇定回答:“早晨醒来眼睛不太舒服,之后就去配了些眼药水。” “为什么不去市二医院?” “眼睛干涩难受,就近去了秋山医院,很难理解么?” 秦则宁倏地冷笑:“你最近两个月,‘就近’了5次?” “……” “我去什么医院,看什么医生,这些都不关秦总事吧?”他靠得有些太近了,安全距离被侵犯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卫碧连退了好几步,“一年前开始我就不是环球员工了,秦总是不是贵人多忘事?” “卫碧。” 卫碧很想点一根烟,因为她有些暴躁。这种暴躁带来一点点错觉,她觉得又回到了之前争吵的时光。只不过角色对调了一下。 她揉揉太阳穴,提起精神与他对视:“秦则宁。”她放缓语气,“我是公众人物,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两年前我烧伤宣称毫发无损出院,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身体是本钱,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怕影响到我下一份合约。万一环球把我当弃子了,我需要再一次择木而栖,到时候体检报告将直接影响到我的价格。所以我不想去市二医院。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两年前,你就已经在铺设后路?” “对。演艺圈青春饭而已,我不得不防。”卫碧勾勾嘴角,“而且我的早有防备其实挺有必要的,不是么?” 秦则宁沉默,缓慢移开了视线。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时过境迁,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带着血淋淋的狰狞。 那些过往已经很模糊了。他和卫碧有过无数次默契相投的合作,在环球最艰难的岁月里把脊背要害暴露给对方。他们做过许多次孤注一掷的豪赌,都因为对方的信任与坚守而获得了最终胜利。直到十年之后他给了她鲜血淋漓的一刀。 “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了,希望我们不会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很晚了。” 这似乎是秦则宁的坚持,听起来理所应当。 卫碧静立了片刻,忽然见到一道光划过她的裙摆。 引擎声由远而近。 一辆白色的车子缓缓停靠在卫碧的身边,车窗摇下,露出陆筝含笑的脸。 卫碧松了一口气,在秦则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麻利地关上了车窗。她现在很累,如果不是对象是秦则宁,她恐怕早就佝偻起了背部一步一摇晃了。 “欣衡,向秦总道谢。”陆筝的声音平缓。 卫碧透过前座的反光镜,看见陆筝镜片下的眼神淡淡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谢谢秦总好意。”卫碧乖乖照搬。 陆筝透过镜片朝秦则宁眯眼笑:“秦总,我家欣衡最近运道不好,星途坎坷,好不容易收拾利索了想赚点养老养伤的小钱,往后还希望秦总多多关照。” 秦则宁冷眼。 陆筝一脚踩下了油门。 黑暗中,白色的车子很快就消失在寂静的路上。 秦则宁独自站在路上,整个身体都快投进了暗影里。 “mako。”久久,秦则宁出声。 偷窥已久的mako:…… 我不在啊啊啊——!!! 可是这种情况谁特么的想上去当炮灰啊! 超级女助理mako很想消失,为什么,为什么那些腥风血雨的人类的人生可以如此狗血淋漓啊!说好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剧组呢?盒饭还没领,怎么就变成了欧巴再爱我一次呢!冷酷炫大总裁在风雨中立得跟一个树桩一样,作为高薪的特级助理不去关心会不会被踹跑啊啊啊—— “……是,秦总。” “她说她是因为替自己留后路,才不去与公司有合作的医院,你怎么看?” 我怎么知道啊!!mako温柔道:“卫小姐在圈中已经多年,待人处事稍有防备也是正常的,这无伤大雅。” “我不这么认为。” “……嗯?” ^p 秦则宁低下头:“她不会为自己留后路,她……不是那样的人。”他见过她当年的模样,毛躁而又火爆,像一只随时炸毛的麻雀。十年光景,小女孩出落成了性感果敢的女人,可是其实骨子里的东西一直没有变过,她依旧是卫碧,热烈如同干枯的草原上点燃的熊熊火焰,不燃烧殆尽就不会止歇,从不会为自己留半分余地。这样的卫碧根本不会像她所说是防着公司一手才临时换的医院。 这正是让他心慌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出轨了。 而他毫不知情。 “mako。” “……是。”mako欲哭无泪。 “我……有点担心。” “……” 夜风中,秦则宁的身形其实看起来有些单薄。 mako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boss,只好陪在他身旁,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见惯了他冷静冷血的样子,也见过他笑靥春风的时光,可是现在的秦则宁却不知道为什么透着一点点彷徨无助。也许是因为夜色太重,又或者是错觉?mako心想,他怎么看起来像是被甩的那一个啊。 “放你半月假。” “……” 秦则宁握紧拳头:“不管用什么方法,取到秋山医院的病例资料。” * 卫碧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蔫了,一进房间就甩掉高跟鞋趴到了沙发上。 “……饿。”卫女王直抒胸臆。刚才压根没吃饱啊没吃饱。 陆筝一派悠哉站在门口,整张脸上的表情概括来讲是斯文败类:“现在外卖可能已经停业了。” “我饿——” 陆筝叹息:“有泡面吗?” “没有。”自从跟了陆筝,偷藏的泡面早就消耗殆尽了。 陆筝开冰箱:“有鸡蛋吗?” “我冰箱里只有酒。”从不开火的人冰箱,怎么可能有食材。 陆筝叹一口气,在空荡荡的公寓里面转了一圈,又回到沙发前,撸起袖子:“纯情高学历美颜商务壮男的肱二头肌,咬一口垫一垫?” 卫碧:…… “来嘛~英雄~~” 纯情高学历美颜商务壮男风情万种挑眉。 卫碧面无表情握住了他的手腕,一口咬下。 “啊啊啊——” 陆筝一时反应不过来,被狠狠一口咬住,顿时嚎叫得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你属狗的吗!”纯情壮男捧胳膊控诉。 卫碧懒洋洋躺回沙发里,忽然觉着一早堵在心里那口气终于缓过来了一点点,可怜兮兮抱着肚子缩成一个卷儿。 咕咕—— 寂静中,饥饿的声音如同雷鸣。 陆筝:…… 唉。 纯情壮男推了推眼镜,目光瞄准了阳台上的……一盆芦荟。 15分钟后,卫碧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 ……不明物体,还挺好吃。 第50章 机遇 也许好消息来得总比坏消息要晚一些,第二天,卫碧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手机铃声疯狂地响了起来。她昏昏沉沉接起电话,差点被电话那头的声音震聋了耳朵。 “小衡!你被抽中了江宁的女主角!” “陶可?” 卫碧懒洋洋坐起身,才发现外头已经是青天白日了。 她不太记得陆筝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吃完那奇怪的菜后又躺回了床上,然后就没有记忆了。 “对啊对啊,我这不是要挤破脑袋想进去捞个女二嘛,然后我经纪人就去打听消息了,今天早上刚刚出来的消息!”陶可的声音激动得冒泡,“听说是江导不顾董事会的争议,钦定了你做女一号!” “女一号?” “对啊对啊,我就猜陆筝那死人妖还来不及跟你讲~”电话那头,陶可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卫碧被陶可逗乐,伸了个懒腰,光脚走到了落地窗前。 公寓楼层在21楼,外头的蓝天白云一览无余,让她的心境也舒展了许多。 卫碧笑问:“那你的女二捞到了吗?” 陶可叹息:“没有啊,听说是内定了秦家小姐。” 林衿? 这倒也不意外。 卫碧还没想到安慰的话语,却听见陶可的画风一转,沮丧一扫而空。她在电话那头娇笑:“不过我捞到了女三号呢,又能和你在一起了啊,其实比起那种大坏女2号,我更喜欢女3呢~” “女3是什么?” “一个青楼名妓,一直暗恋着你家的男人,最后为了救你挂了。”陶可声音贱贱的,“老娘终于终于终于可以不束胸了,等着被闪瞎吧那群天天骂我飞机场的小婊砸们!” “……” 卫碧喷笑出声。 陶可个子矮,身材矮小,一张脸蛋清纯可人,se给陶可的定位是青春派教主玉女,玉女怎么可以有大胸呢?应该坦坦荡荡清清纯纯,穿着背带裙露出光洁的锁骨和白皙的小腿肚才是王道。se对陶可有严格的穿衣要求,就连平常的日常衣着都逼她穿遮掩身材的宽松款式,上了戏更是会用上束胸,好把她的36d的胸给遮起来。估计陶可的怨念已经要变成诅咒了。 陶可笑完了,声音又发虚:“小衡,你说我这次会玩砸吗?” 她的声音带着担忧,说到后面气息奄奄。 卫碧了解她的担忧,娱乐圈就像一艘开往远方的大船,年年有新人上传,总有老人被挤下去。有时候,走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尤其是像陶可这样有着明确设定的人。呆萌五好青年打架斗殴,纯洁少女陪酒,正能量青年吸毒,一旦爆料与人设冲突,很有可能一败涂地,甚至没有任何过错,就被瞬息万变的市场淘汰了。 卫碧想了想,轻道:“我猜这是你的一次机遇。” “嗯?” 卫碧低声说:“江宁的剧可遇不可求,你的人设并不是□□,如果操作得当还能成为反差话题。而且……se既然接下了这个case,陶可,你要为未来努力了。”玉女之路又能走多远呢?恐怕 se是对陶可已经开始没有耐心,不成功便成仁吧。 陶可久久没有答话,好久,她才惨兮兮叫:“小衡,我觉得我还没红过啊……” “与其想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不如走着看,赌注越大,回报也许更多。” 陶可大概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含含糊糊问:“你从来没有为未来担心过吗,小衡?” 卫碧一愣,在落地窗前小小出了神。 “没有。”卫碧轻声回答。 远处,飞机划过云际,碧蓝的天空绵延到无穷无尽的远方。 “我没有担心过。” 她从来没有担心过未来,因为从来没有想过未来。 * 午后时分,陆筝的电话终于姗姗来迟。彼时卫碧已经换完衣服准备赴之前谈下的一个通稿,一面在镜子前试戴着不同的框架眼镜,一面按下接听键。 陆筝的声音懒洋洋传来:“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了么?” 卫碧摘下眼镜,看着镜子里朦朦胧胧的自己,叹了口气,死心地去掏隐形眼镜盒。她边走边答:“知道。” 陆筝:“林矜会入组做女2号,未来的日子你可不轻松。” 陆筝似乎是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酥软。 脑补了刚才陶可那一声死人妖,卫碧情不自禁笑了,拿出隐形眼镜盒,单手开盖:“无所谓轻松不轻松,不过是工作而已。” 陆筝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卫碧把电话开成扬声,洗了手,小心翼翼地把镜片带进眼睛里。一瞬间,冰凉的镜片贴上微红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来刺激感觉。 “眼睛还好。”她轻道,“至少拍完《为帝》不成问题。” “等拍完这部片子……”陆筝的声音渐渐正经,却迟迟没有下文。 “嗯?” 陆筝没有声响,良久,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出声:“没什么,下午3点有个通告,是《娱论》家的访谈,原来的那个通告延后到晚上6点,你注意休息。” “《娱论》?” “对,娱论。”陆筝轻笑起来,尾音拖长,带着浓浓的玩味。 卫碧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忽然有一种久违的心绪翻飞。 《娱论》,娱乐圈堪称清流的访谈月刊,以深度访谈为主,姿态之高,历来被圈中人所鄙夷。然而 鄙夷归鄙夷,《娱论》始终是娱乐圈的一块金字招牌,如果说谁能收到《娱论》一份邀约,那真是身份与专业的象征。不久之前,《娱论》的访谈人物是退圈已久的歌后,现环球运营部总监宁洛桑,如此高度之下,下期人物成为了热门话题,而陆筝竟然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 当年红极一时的卫碧都无法抓住一次机会,如今的曲欣衡竟然有这样的机遇么? 是巧合,还是一开始就有所计划? 卫碧心思纷乱,不知不觉脸上的妆容上得过浓,她盯了镜子半晌,索性全部卸了。 电话铃声响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 卫碧迟疑接通,听见电话那头的一个温柔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曲欣衡小姐么?” “你好,请问您是?” “我是《娱论》主编木月君,很冒昧直接打电话给您,主要是怕通过层层策划与助理歪曲了访谈的主旨,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们会涉及到的几个敏感点包括,您的艳照事件,您当年的意外火灾,还有最近发生的一些列事,”她的声音温文尔雅,“曲小姐,我只想与您确认一件事,您准备好坦然地接受我们的专访了么?” 卫碧的手抖了抖,险些失态。 木月君说:“曲小姐,实不相瞒,陆先生早在大半年前就向我们讲述了你的故事,我们对你的经历非常的有兴趣。希望有和您合作的机会。” 木月君的声音平稳而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量。 卫碧纷乱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许多疑惑一点一点在她的脑海里形成思路。 陆筝,se王牌经纪人,这大半年来她的日子十分狼狈,恐怕并不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是他运筹帷幄,在费尽心机孵化一场蜕变。而如今,丑闻绯闻暂时告一段落,江宁新戏敲定,时机已经成熟了么? “我愿意。”卫碧轻声道。 第51章 前夕 在《娱论》点燃话题风暴之前,风言风语早已经在网上悄悄滋长。 不论是卫碧还是曲欣衡,网络上的评价永远是两极分化的,大爱者有之,憎恶者也不少,两方隔三差五混战至焦灼,而最近一年卫碧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倒让许多喷子开始漫无目的,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反思了起来。 于是,卫碧的官方论坛上,几个常驻的黑粉踟蹰徘徊,终于有人忍不住发了个帖子:【老实说,比起现在那堆只会僵着一张无辜假脸还被人叫倾国倾城的,我觉得卫碧也还不错……】 帖子一出,迅速传播。 当初惹来众怒的一句话,如今再被提起已经另有一番滋味。 且不说卫碧是不是以色上位,可人家起码脸无可挑剔不是? 且不说卫碧的演技是否卓越,可人家起码能秒一片木头脸不是? 且不说卫碧是否德才兼备,这年头,能唱歌有演技脸还动过刀子天然美的女演员,能有几个? 风评不好,没有做到偶像职业道德?偶像的职业道德难道不是赏心悦目的脸蛋和过硬的演技吗? 神马?私生活风评不好?拜托,你参与人家私生活了吗?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 很快有人附和泪奔:【是啊是啊,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卫碧其实比很多人好啊!当初到底是谁先开火的?】 卫碧好像除了私生活丑闻和出了名的坏脾气,其余似乎……无可挑剔?至少卫碧的粉丝可从来没有出来哭泣过,你知道我家爱豆有多努力吗?他们通常更讨厌,喜欢一句话秒杀一片:你家爱豆拿什么跟我家卫碧比? 江宁新戏开拍的消息,就是在这样的焦灼中走漏的风声。 起因是“路透社”的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个年轻的女演员坐在江宁的对面,淡妆,长发,素净的脸上神情很淡,在一片纷纷攘攘中显得别有一番宁静。 起初大家并没有认出来,定睛看了许久,才终于发现——这竟然是以美艳成名的卫碧? 照片是由粉丝拍摄,被发到了卫碧的论坛上,很快蔓延至微博。路人们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卫碧,她成名太早,并且向来浓妆艳抹,所有人都以为她至少三十多岁,很可能还虚报了几岁,可是这张照片看起来,她似乎年轻了许多? 是保养得当吗?还是整了容? 好奇的看客们奔走查证,很快,有人晒出了卫碧初中毕业照。有人根据年份推算,得出了一个震惊的事实:混迹娱乐圈十余年的卫碧,最多只有26岁! 所以说她以妖艳形象出道的时候,甚至未满18? 所有人囧然。 不仅仅是看客,甚至圈内人也有耐不住性子求证的。 “碧姐,网上说你的年龄是不是真的啊?”当天晚上,陶可的电话急吼吼报道。 那时卫碧刚刚结束《娱论》的最后一遍对稿摊在床上发呆,被陶可尖细的声音吓得把话筒挪远了一点点。 “是啊。”她笑笑,“我看起来一直很老吗?” “……也、也不是啦……”陶可似乎在斟酌措辞,“就是想起我高中晚自习的时候,特别喜欢听你的歌入睡,总觉得你是一个长辈……这有点突然……” “我高中毕业后就辍学了。”卫碧笑了。 “啊……对、对不起!”陶可一阵慌乱。 “没关系。”卫碧翻了个身,懒洋洋应,“每个人的人生打开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合拍就好。” 陶可好久才恢复了身冷静,才腻乎乎喊了一声碧姐。 卫碧向来对可爱的女孩子没有抵抗力,被害妄想症顿时发作起来:“什么事?” 陶可在电话那头嘿嘿笑:“江导新戏路透社一出,网上有人把咱两以前的片子剪辑成了一个小片段,还蛮好看的,你看不……我发你啊~” 卫碧:“……什么?” 陶可:“嘿嘿嘿……” 很快,卫碧就收到了陶可发来的一封邮件。邮件附带一个视频连接,里面是粉丝剪辑的一个mv。mv取自卫碧与陶可两部不同的古装片里,向来妖艳霸气的卫碧与楚楚可怜的小白花陶可居然真的意外和谐。底下评论嫣然已经过了五六百,一群小年轻在底下哭嚎:霸道御姐与清纯小甜甜,踢了男主百年好合吧!!嗷嗷嗷萌die!!! 卫碧:…… 真的老了吗?卫碧愣了好一会儿,囧脸关上了视频。 …… 在遥远的se大楼里,陆筝摘下了眼睛,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摊平挂在了椅子上。 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荧荧闪着光,不断切换着的视频画面赫然是陶可x卫碧组合的那一只视频mv。 * 江宁的新戏新闻还在发酵,卫碧与陶可莫名成了cp,所有资讯在网上悄悄传播了开来。自同人圈起步,曲欣衡三个字以另辟蹊径的形式屡屡登上热搜榜,俨然要盖过时下许多一线女星的风头。se市场运营部新一期的人气统计,曲欣衡的女性粉丝比例正以夸张的速度卓越成长,其中以12-25岁年轻群体为主,正每天以几何比例递增,几乎要血洗卫碧之前的男性粉丝群体…… 卫碧两个字,正在被曲欣衡慢慢取代。 甚至于卫碧的粉丝群体与受众,也正在进行着不着痕迹的更替。 se办公室,风口浪尖的几人叫了一份小龙虾,算是庆祝这些天来的努力。 卫碧不太懂得运营,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文章,不过确实网络上对她尖锐的苛责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啊啊啊好想嫁给曲哥啊!!!”“这腿!这腰!这脸!我曲爷不愧是娱乐圈颜值救星嗷嗷嗷!” “明明以前还说是整的,说是狐狸精脸呢……”同样迷惑不解的还有衷心的小助理周礼。 陆筝淡道:“女性群体的情感要比男性细腻,善良而又敏感,多疑并且胆怯,太过张扬尖锐的东西容易招致反感,强行灌输优点,不如因势利导,从她们最柔软的地方潜入。” 周礼挠头:“可是我还是不懂和陶可炒cp和你说的有什么关系……” 陆筝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小龙虾,抬头看见周礼与卫碧相似的表情,弯起嘴角:“吃吗?” 卫碧反应过来,迅速捞过了陆筝面前已经剥完的一小碟小龙虾,不再纠结人气的事儿。只有周礼仍然目不转睛,等待着陆筝给出答复,然后,被卫碧塞了一只小龙虾。“唔……” “《娱论》访谈下周发布。”卫碧道。 “嗯?”陆筝笑眯眯抬头。 卫碧道:“你不打算让我们知道你的计划吗?” 陆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没什么,快收网了。” 卫碧盯着陆筝的眼睛,好久,才心安理得地把他剥好的小龙虾全部揽到了自己面前。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完全看透这个人,他想要什么,他在计划什么,他的心里究竟装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爱吃小龙虾,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往自己的嘴里放过一颗虾仁。 * 陆筝所谓的收网战在新的周一打响。 圈内最火热的娱乐圈杂志《八卦圈圈圈》刊登了一组照片,是卫碧与江宁导演的偷拍照。照片中卫碧低调打扮,与江宁面对面坐在咖啡厅中交谈,从侧影中可以看出不苟言笑的江宁导演满脸笑意,俨然已经一副合作愉快的模样。 虽然风言风语传闻已久,然而这一组照片正式把所有的小道消息摆在了阳光下。 江宁大导演在圈内号称屠榜死神,但凡哪年他出山拍戏,那当年的奖项绝大多数将不再具有任何悬念。相对来说,《为帝》的筹备一直是比较隐蔽的,然而江宁做导演,环球斥资投资,卫碧做女一号,这几者共同作用让它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低调制作。在所有的筹备正式开始之前,狗仔们已经闻风而动,风言风语传遍整个网络。 江宁大导演要出新戏了! 卫碧将出演! 一时间各大纸媒争相报道: 【屠榜死神碾压来袭,江宁居然钦点曲欣衡!】 【卫碧,曲欣衡?苦尽甘来还是死灰复燃?】 卫碧的粉丝群体在经过数次洗涮之后,已经从沉默寡言的宅男群体变成了网上最为活跃的女性年轻粉丝,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人再沉默。卫碧的官网与论坛迅速成立了民间应急公关,这一次没有人再谩骂,粉丝们井然有序地用事实与过往的例证,奖章,在各大醒目的论坛发布曾经属于卫碧的光辉年代记录。短时间内,争议女性卫碧又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有好事者与存心黑者又旧事重提,把当年的艳照事件又拉回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个时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然而盘踞在许多人心底的那一点旧式阴暗不过是换上了更为鲜亮的外衣。 对。演技过硬,面容身材俱佳,那又如何? 她是一个有污点的艺人。 她是一个有污点的女性艺人。 她是一个带着□□意味的女性艺人。 只凭着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万劫不复。不论有多少成绩,不论有多么优越的表现,不论她在事业道路上走出多远,性别是她永远的弱点,是她永远都甩脱不了的缺陷。 卫碧啊,呵,艳照女星,秦家“内人”上位。 八卦记者们闻风而动,把卫碧堵在了公寓门口。无数闪光灯对准了卫碧,杂乱无章的话筒带着台标挤压成一团,只戳卫碧的胸口。 “曲小姐,听说你这一次会是江宁导演新戏的女主角,请问是否是制片方是环球影视呢?” “曲小姐,传闻您与环球秦总不合,您接江宁导演新戏,是不是和秦总和好如初了?” “曲小姐……” 闪光灯闪得卫碧的眼睛泛花,周礼的帽子被踩在了地上,仍然死死护着卫碧往前走—— 终于,公寓的保安把无数记者拦在了外面。周礼满脸直喘息,喘着喘着,蹲下身把头埋在了膝盖里。过了好久,他终于小心地啜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论做多少努力,他们永远只能看到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真相啊……” 卫碧还不算狼狈,她缓缓在周礼面前蹲了下来。 “没关系的。”她笑着说。 周礼抬起头来,眼圈通红:“碧姐,我就是、就是觉得憋屈……我……我难过……” 卫碧的眼睛有些干涩,小心地揉了揉笑道:“你别惹我哭啊,我眼睛不好,受过伤……” 周礼慌忙擦干眼泪。 卫碧微笑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轻道:“骄傲是自己给自己的,他们只是太笨,跟不上我们的步伐而已。我们再等一等,一切都会好的。” “嗯!”周礼艰难地把哽咽咽了回去,可是眼圈却更红了。 卫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围堵着的记者,勾勾嘴角,为外面仍然追捕的镜头留了最后一抹从容的微笑。 此时,距离《娱论》深度访谈出刊还有一天。 24小时。 1440分钟。 第52章 洗白 《娱论》的发行量没有《八卦圈圈圈》那么广,它偏向于业内专业刊物,主要受众群体是业内专业人群、制片、导演等,因而当《娱论》第一时间出刊的时候,并没有在网上发出多大的声响。 它是悄无声息的。最开始是某些影评人突然发布了零星的卫碧相关影片赏析,不经意夸赞,排除私生活因素,卫碧真是一个不错的演员。 紧接着,速来感性的编剧们纷纷闻风而动,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些关于卫碧的嘉奖与意味不明的话。其中以知名女编剧叶紫的一条微博作为具有代表性,她说:最丑陋的恶意与最明目张胆的非议,即便遍体鳞伤,她依旧是女王。致卫碧,曲欣衡。 第一周过去。卫碧的官方论坛与贴吧首先发现了这变化的苗头。小吧主家里是做相关行业的,第一个发现了《娱论》新刊,半夜12点把关于卫碧的长篇访谈扫描到了网上,附带几句短短的配文: 快,看这篇报道……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我已经思维混乱、语无伦次了……我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你们自己看吧,我只能说,不要在公共场合看,我怕你们hold不住…… 整整十分钟。没有一个回帖。 浏览量却已经过万。 十分钟后,零星的回复开始出现。都是寥寥数语,出自一群熬夜的小姑娘。 ——天哪…… ——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吧主诚心这个点发的吧,大半夜的我在寝室哭出声了…… ——楼上别说了,我室友还以为我失恋了…… ——我的神,快……谁把这个转出去啊,我已经哭了,手抖转不了…… …… 于是,当夜凌晨2点,一篇关于卫碧的访谈录被转载到了x涯八卦论坛,20分钟后,微博流量居然创出新高。 【你是否曾经对她冷语相向?你真的认识卫碧吗?】 并没有多少煽情的话语,帖子只是上传了《娱论》月刊所有关于卫碧的长篇纪实报道。 卫碧,原名曲欣衡。 曲,取自渠,幼年时是在小渠的边上被发现的,继而送入福利院; 小学到高中成绩优异,大学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美院,然而却因为学费问题,又没有人指点助学贷款通道,被逼辍学; 17岁入环球影视,被打造成时尚系歌手,次年斩落金曲奖; 19岁与初涉影视圈,因秦则宁与人私怨被卷入挟持事件。在案中为救秦则宁遍体鳞伤,而后被警方救出,拍下所谓“艳照”…… 20岁后得秦则宁感恩,从此顺风顺水,一举成为环球“一姐”,从此对当年事件绝口不提; 24岁片场意外,为保护当时的新人陶可负伤,住院半月,留下眼睛旧疾却从未和媒体提过…… 26岁被爆出与陆雅安争宠,艳照曝光,从此进入旷日持久的沦陷期。 当武替、接三流广告、酒吧驻唱; 被指责,被辱骂,被嘲讽; 27岁,改名曲欣衡。 如千万人所见,光芒依旧。 …… 《娱论》杂志风格平实,几乎是以冷静得近乎冷血的语言,向不明真相的人们讲述了一个从来没有曝光过的卫碧。它并非街头巷尾的八卦小刊,没有人去质疑《娱论》的权威性,然而越是这样,它所刊登的内容越发刺痛人眼睛。 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诽谤与非议,才能挺直了脊背站立在所有人面前? 卫碧,她曾经在云端,后来被踩进了泥土里,肮脏,泥泞,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从来没有人真正去关心过她的过往,人们乐于看到骄傲的孔雀被踩在脚下的感觉,在长期的施虐中得到八卦的快感,后来呢? 所有人沉默。 【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一个热博出现,带来数十万的转发,帖子以高热度被传播到第二天的清晨。 环球影视的市场部电话被媒体打爆。 而此时,卫碧已经前往江宁新戏的立项现场发布会,在镁光灯下缓步到了女一号位置。她抛去了所有人记忆里的妖娆,一袭长裙,长发及腰,以清淡至极的模样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冗长的立项介绍与环球制片方代表致辞之后,江宁走到了卫碧面前,含笑对所有媒体说:“问知道各位还有许多问题想要与我们沟通,然而时间有限,我就统一回答。欣衡完全能够符合我对我的主演所有美好的预期,不论是演技还是人品,她都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女一号。” 发布会就要告一段落,底下一阵骚动,有人推搡着想要往前凑,被保安死死拦下。 “曲小姐、曲小姐——”记者们焦急地大声叫嚷,发布会临到尾声一片混乱。 卫碧原本已经离席,又被制片方叫了回来,回答记者团最后一个问题。 记者们经过短暂讨论,推举了向来尖锐的《娱乐圈圈圈》名嘴出马。名嘴望着卫碧,忽然满脸尴尬,喃喃了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来:“请问曲小姐,如果《娱论》报道属实,您为什么从来没有解释过?如果您解释了,我想……”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解释了,也不过是给他们的访谈多一些谈资而已。娱乐圈真真假假,今天绯闻,明天洗白,后天又是背后故事,谁还分辨的清呢?这圈中从来没有真正的洗白,只有这一次是例外,因为卫碧真是被踩到了地底十八层,纹丝不动,几乎如同尸体,而《娱论》一朝满盘皆翻,就如同早已死了几百年的骸骨忽然长出了翅膀,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凡之前她解释过一点两点,恐怕结局都不会是这样,这道理在场的每一人都明白。 所有人都在等待卫碧的答复。 卫碧居高临下,望见会场中每一个人的脸。这些人,曾经在她风光时百般恭维只求一个采访,也曾经在她落魄时围追堵截只求一则独家,到现在,他们依旧没有变,只不过攻守又异形了。 她想了想,对着所有人轻道:“每个人都有陈年旧伤,照片与我是外伤,经年累月总能痊愈,而我的过往却一直伴我左右,原谅我并不想公开隐疾。” 众人哗然,再没有人追问卫碧其他问题,大家难得默契地沉默下来,为卫碧让开了一条道。闪光灯记录下卫碧那一刻的笑容。它坦然又有美丽,前所未见的静雅。 为什么,之前并没有让发现呢? 她是那样一个人,从来不屑于解释。 “陈年旧伤?”发布会后台,陆筝的把玩着手里的眼睛,眼光潋滟。 “一半是实话。” “哪一半?” “是外伤。”卫碧卫碧把长发扎起来,披上了厚厚的羽绒衣,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低声道,“不过好不了。” xxx说得对,像他们这种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最为纯粹的美好是他给与,当真相的伤口被撕裂剥离,终其一生也无药可救。 * 发布会后是开工宴,陆筝公务繁忙很快就启程回se,卫碧架不住江宁热情邀约,答应去宴场。谁想到江老头儿一出会场跑得比兔子还快,门口只有一辆白色的车静静停着,司机位上坐着的赫然是秦则宁。 卫碧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也是,开工宴这种场合,秦则宁这个制片出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发布会展厅到这里,大约需要步行3分钟。”秦则宁的表情随和,声音不急不缓,“阿碧,我送你去宴会,于情于理,这对我们都好。” 秦则宁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把强人所难的事情说得理所当然。 卫碧眯着眼睛看着他,余光看到远处急匆匆奔跑而来的小刊记者们,略微思索,拉开了他的后座门。这些小刊记者没有资格进入主会场,不知道在外面埋伏了多久,被他们逮住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脱身的。他说得对,于情于理,这样最好。 秦则宁微笑着踩下了油门,驱车缓缓离开。 在不远处,一辆隐蔽的车车灯闪了闪,缓缓跟上了秦则宁的车。 夕阳洒在车里,一路上车速不快,车里的氛围不算紧张,只是相对沉默。 “发布会我看到了。”终于,秦则宁出了声。 “我的荣幸。”卫碧笑了,透过后视镜看秦则宁温和的脸,“我一定好好演,争取为秦总肝脑涂地。” 秦则宁皱眉:“阿碧,你非得这样么?” 卫碧住口,眯眼看着秦则宁。她其实也并不舒坦,每次与秦则宁靠近,心中的两个小人总是在激烈地斗殴,一个想要光速逃离,另一个却像要破罐子破摔,到最终,仍然是理智会占上风。她叹息轻道:“秦总,我并没有很大的野心,只是想好好拍戏,我自问这些年来也并没有多少对不起你的地方,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么?” 忽的,车辆急停。 秦则宁像是被踩了痛脚一样浑身僵硬。 良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低道:“对不起。” 车辆又缓缓启动,刚才的变故转瞬即逝,也不知道那句对不起是为了紧急刹车还是别的。 之后,车上又是长久的沉默。 秦则宁这一趟车开得极其缓慢,快到宴场的时候,卫碧已经快要困得睡过去,浑噩间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时时锁在她的身上,让她不得安眠。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秦则宁的声音如同黄昏的过江凉风,在她身前响起。 他说:“不论你信不信,很多事情……我并没有做过。” 卫碧昏昏沉沉,强打起精神来却又失败,最终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思绪散了开去。她已经积聚了好久好久的疲乏,就像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从一年多前就开始,直到刚才才落幕。怎能不累呢? 秦则宁缓慢停车,打开空调,让和煦的暖风吹过卫碧的发梢,助她更快入眠。 “那也是我的隐疾,”很久很久以后,秦则宁才低声开口,“我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阿碧,我只能豪赌。” “我……我只是有点害怕,只有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就像每晚的噩梦那么轻微。 第53章 开拍 车辆缓慢地驶入宴场的地下车库时卫碧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意识,她的双眼紧闭,整张脸都带着淡妆无法遮盖的疲乏。 秦则宁盯着她的睡眼许久,最终没有叫醒她,而是拉开了车门又轻缓阖上,直直地朝不远处的车辆走去。 “你是谁?”他停在一辆车面前,眼神温和,语调却并不和善。 那辆车的玻璃都是特殊材质,从外面完全看不清里面的人影,甚至无法确定是否有人。过了许久,车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从里头钻出来一个二十几岁的女性。 “啊……秦总你发现了啊……”女生满脸尴尬,从脸型到眼睛都圆溜溜的,软糯无比。 秦则宁冷眼看着她:“哪家媒体的?” 女生摇摇头,慌忙地从怀里掏出了工作证:“我不是狗仔!我叫夏禾,咳……虽然曾经做过一阵子,不过我现在在环球的市场部工作,我是宁洛桑宁老师的助手。” 秦则宁的视线扫过女孩手里的工作证,确实,这的确是环球影视的员工证。只不过却不能解释她为什么跟踪了他们一路。这圈中人员流通很快,没有人能保证信息的安全性。 “相机和磁卡。”他淡道。 女生犹豫了一小会儿,小脸拧成一团,最后勉勉强强,满脸就义的表情把相机递给了秦则宁。 相机里储存着最近小半月的照片,秦则宁一张张看过,表情越来越迷惑。他的预感没有错,这些相片的确是关于卫碧的,相片里的卫碧抱着kfc全家桶夸张地笑着,穿着睡衣在公寓里阳台看太阳坠落城市的尽头,穿着围裙在烧烤摊上撸袖子刷酱,捧着巨大的澳龙追着她的助理跑……这些并不是娱记的偷拍,更像是…… 沉默良久,秦则宁低道:“你是卫碧的什么人?” “朋、朋友……我、我报名了一期人物摄影比赛,拜托碧姐做我的模特……” “还在跟拍?” “不、不是……”叫夏禾的女生宛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却仍然努力地想要接回相机。 秦则宁定睛看着她,电石火光间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她不是跟拍,只是跟踪,自己的朋友被他这个“前任”外加仇家忽悠上了车,她不放心,于是偷偷跟上来。 “我不会对她怎么样。” 夏禾却仍然满脸惊恐,胆怯的目光一直往车里面探望。 秦则宁忽然烦躁起来,这种烦躁似乎由来已久,却又无法捉摸:“还是你觉得我会对她做什么?” 夏禾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好像下一秒就要抱头逃窜。最终,她还是吃力地握住了拳头,颤巍巍开口:“你还有什么坏事没有对她做过吗?” 你还有什么坏事没有对她做过吗? 秦则宁一愣,竟然哑口无言。 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闪现了不久之前卫碧的神情,她说,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么?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他只是、只是想要她离开这个圈子,去法国学绘画、去希腊学哲学,又或者只是去做一个漫长的环球旅行,然后……然后再回到最初的地方。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她的朋友紧张到就算尾随跟踪,也不愿意放任他在她身边的地步? 这个叫夏禾的女生似乎并不拥有足够的情商去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她的boss,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卫碧身上,目光胆怯却又足够坚持,见他没反应,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能、能带她走吗?” 秦则宁呆呆站在原地。 夏禾发现他在走神,难得有一次反应迅速,绕过秦则宁跑到了车边,拉开车门,焦急拉扯熟睡的卫碧:“碧姐!碧姐——” 卫碧终于从噩梦中挣扎脱身,视线渐渐聚焦,锁在了夏禾的眼睛上。 “小禾?” “我、我们走吧!”夏禾憋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来。 卫碧意识仍然有些模糊,迟疑地看了一圈周遭环境。这里是个地下车库,看样子应该是已经到了宴场的楼底。秦则宁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僵硬。 “好。”卫碧想了想,接过了夏禾的手。 她闭眼时间,隐形眼睛已经有一点粘连的感觉,现在再去赴宴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扶你!”夏禾手忙脚乱抱住卫碧的手腕。 卫碧的确有一点脚软,协调了一小会儿,路过秦则宁身旁,轻道:“谢谢秦总。” 秦则宁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卫碧牵着夏禾的手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第五十二章:花样 《为帝》在万众瞩目中开机。 资方环球影视财大气粗,租下了h城附近海域的一座小岛,专门用于拍摄野外戏份。于是,在一个黄道吉日,全剧组被统一拉到了荒郊野外的临时公寓里,从剧务到演员分别入住了不同的房间。 房间分配等级分明,导演、制片、男女主演各自一间,女2林矜身份特殊一间,都在2楼,其余人按照职位与需求不同,分别入住三人间与四人间。全员抵达时天色已晚,所有人回房安顿完毕之后,在房间里等候通知。 岛上常年海风盛行,临时搭建的房子简陋潮湿,有一些地方已经长出了青苔。房子里的照明都是最简单的节能灯,天色一暗,整个公寓阴气森森。好在,很快剧务就挨个房间通知用餐,所有人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楼下大厅里,围坐成三桌,算是简单的开机宴。 “我觉得所有恐怖片和密室杀人片,都是这样开始的……”陶可小声嘀咕,悄悄往卫碧身边缩了缩。 “那就努力别当炮灰。”卫碧低笑。 “想不当炮灰也难啊。”陶可小声念叨,“你看,秦则宁也来了,听说是担任了执行导演,这剧组以后估计是腥风血雨、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啊……” 卫碧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对面,一不小心对上了秦则宁的目光。的确,不管顶层权利再更迭,秦则宁他始终是姓秦,也是环球影视的实际掌权者,屈尊来当个执行导演,简直是来当佛脚的吧…… “我有点胸闷……”陶可悄悄扯卫碧的手,“你说,我装柔弱晕倒会不会被公主抱?顺便炒个绯闻什么的?” 卫碧:“……” 卫碧也有些难受,倒不是因为气氛,而是这里的灯光太过昏暗,她其实有一点点看不清。桌上的饭菜气味芬芳,可是她只能看见眼前的几盘……于是,她就只挑着眼前的菜夹。 “诸位,我们的条件比较艰苦,还请大家体谅。”江宁代表导演组笑着举杯,“尤其是林小姐,林小姐第一次进剧组,就进了我们s级生存模式的小团队里,还请多多体谅。” “怎么会,早就听说江导的组是修罗场也是精英集训营,能从江导手里出道,以后会是我的骄傲。”林矜坐在卫碧的对面,从落座开始目光就没有落在卫碧身上过,此时端起酒杯扫过卫碧的眼,笑盈盈道,“更何况还有非常出色的演员做榜样,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非常出色的演员”卫碧一口菜噎在喉咙底,想了想,干咳开口:“江导,我的房间窗口有大树,我晚上怕虫子……” 众人:…… 卫碧咽下了那口菜,认真道:“我还有一点胸闷,能不能把明天开机时间调整为早上9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囧起了脸,林矜的神色也微妙起来。 江宁定定地看了一眼卫碧,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你得问执行导演,毕竟剧组分分秒秒都是投入,我这做导演的倒是不怕浪费点钱。” 执行导演秦则宁皱起了眉头,犹豫片刻,轻道:“可以,你可以和我换个房间,剧组延后一天开工。” 顿时,桌上的氛围微微僵硬。 卫碧匆匆吃完回房,在自己房门外见到年轻的场务小哥。场务小哥脸红红的,抓耳挠腮,手里抱着一块精致的小蛋糕:“那个……这是大家派我送来的,谢谢你帮我们争取了休息的时间。” 卫碧笑了,小心接过蛋糕,叮嘱:“早些休息,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去准备,不用匆忙了。” “……恩!”场务小哥笑得耳朵咧到了耳后根,像一只兔子一样蹦跑了。 卫碧目送他离开,心情好得很,正准备回房间,牛头却看见了不速之客——秦则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楼梯拐角处,正安静地盯着她的背影。 好心情荡然一空。 秦则宁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蛋糕上,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难得的柔软。他说:“从前很少见你吃这些。” 是啊。卫碧自嘲地勾勾嘴角:“嗯……最近口味变了。” 秦则宁显然并没有相信,他自顾自跳过了卫碧敷衍的答复,低垂目光,换了话题:“阿碧,你的眼睛……” “则宁!” 忽然,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林衿像是匆匆来到,朝着秦则宁露出笑意:“爸爸的游艇到了,我好不容易说服他带我们出海夜钓,快走吧。” 秦伯远也来了? 卫碧心底划过小小诧异,虽说江宁的戏向来就是票房大杀器,可是环球家大业大,对《为帝》投入到这份上显然并不符合常理了。《为帝》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让秦家叔侄与陆筝博弈么? 卫碧发呆的时候,林衿已经走到了秦则宁身旁,亲昵地挽住了秦则宁的手腕,抬眼朝卫碧笑:“卫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听说这一代海域有非常特殊的鱼类,是野钓客的天堂呢。” 秦则宁静静看着卫碧。 卫碧摇头:“不了,后天就是我的戏份,我不能熬夜。” 林衿说:“那也要后天才拍摄呢。” “一起去吧。”沉默许久的秦则宁轻道。 卫碧想了想,不经意瞥见了林衿眼底不易觉察的嘲讽,顿时被唤醒了心底的小恶魔。 “好啊。”她笑起来。 这圈中人人都是九条尾巴的狐狸,看到林衿眼底一闪而过的抵触,她满意得很。 第54章 入局 夜晚的海洋风浪不歇,月光洒落在海面上,暗潮汹涌。 卫碧的衣衫有些单薄,好在小助理周礼已经是一个初具雏形的绅士,她披着周礼的外衣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尽量让自己离水面远一些。 “碧姐怕水?”周礼发现了异样。 卫碧摇头,考虑了片刻又点头:“只是在晚上。” “我去给你准备点晕船药,有镇定作用。”周礼匆匆离开。 晕船药?能起作用么?卫碧目送周礼的背影,一时间忘记了阻止。一直以来,她对水并不太喜欢,倒也不见得是害怕,只是有一点难以言说的焦虑,这种焦虑在白天难以觉察,只有到了晚上的时候,才会一点一点从心里蔓延开来,静静地流淌进四肢血液里。 ——走一走吧。 卫碧裹紧了衣裳,绕过甲板,发现船舷上的秦伯远与秦则宁各自一根鱼竿,叔侄一派和睦。 “小衿安排这些是为了你,你却拉了曲欣衡上船,则宁,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啊。”秦伯远的声音带了浓浓的调侃。 秦则宁沉默,忽然收了鱼线,拉上来一条手掌大的活奔乱跳的鱼。他熟练地取下鱼钩,把鱼放入了身边的水桶,又串起鱼饵,抛竿入海。 秦伯远慢条斯理,声音也淡:“我记得从前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你非大鱼不钓,多年不见,你倒变了性子喜欢小鱼小虾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秦则宁淡淡的声音响起。 他说:“二叔在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有小鱼小虾。” 秦伯远道“可是我也记得你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则宁,我赚钱的方法可与你完全是不同的路数。” “求同存异。” 秦伯远一愣,放声大笑:“这简单,你娶了小衿,我们即便道不同,总归也能殊途同归。” “不用了。”秦则宁收杆,吊钩上空空如也。 “因为曲欣衡?”秦伯远问。 被点名的卫碧裹紧了衣裳,心安理得地继续听下去。横竖她已经是被拉来当垫背的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是。”秦则宁淡道。 如此坦然的答复让秦伯远失笑:“年轻人,我是你的话我就设法掩饰一下,”秦伯远收敛笑意,声音低沉,“以免捧杀。” “我只是怕二叔不清楚轻重罢了。” 秦则宁的声音一点一丝融进夜风里,沁凉无比。 他缓缓收起了鱼竿,头也不回转身回舱。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卫碧才轻手轻脚从船舱侧边走出,小小舒了一口气。作为八卦女主,要是被迎面撞上了,也是不小的尴尬。 “曲小姐想偷偷回去?”秦伯远温和的声音响起。 卫碧:…… 所以,姜还是老得辣。 卫碧裹着衣裳到船舷边,在秦伯远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做好准备听秦家二叔交代前途的准备。月色下,秦伯远的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白霜,看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凶神恶煞。他像是一个慈祥的老者,蹲坐在海边,忽的收杆——一条硕大的鱼悬挂在半空,洒落了一串水珠。 “是不是比则宁的鱼漂亮很多?”秦伯远轻笑。 卫碧老实点头,不置可否。 秦伯远把鱼放进水桶里,才终于正眼看卫碧。他说:“曲小姐似乎话不多。” ……这种时候让人该说什么话?卫碧斟酌了好久,干咳道:“我只是在想您哪个口袋里藏着支票。” “……嗯?”秦伯远似乎疑惑。 卫碧干笑:“按照剧情发展,您不是应该掏出支票了么?” 秦伯远一愣,放声大笑:“曲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难怪则宁不折手段也不想让你卷进来。” “卷进什么?”卫碧敏感地发现了异样。 秦伯远却不再回答,他答非所问,仰头看月亮:“后半夜会有大浪,还是早些回去吧。” 卫碧把好奇心咽回了肚子里,向秦伯远告别,往船舱内走。 月光下,秦伯远难道身影茕茕孑立,说不出的薄凉。 卫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心里的焦躁似乎被抹平得无影无踪。秦家人,是不是当他们虚情假意与你交谈甚欢的时候,都有这样的魔力么? 这可真是一个斯文败类与衣冠禽兽相得益彰的家族。 * 游艇内部的休息室里,林衿手里拿着一盒药,匆匆上前到了卫碧的跟前,满脸关切。 “听说你晕船,好些了么?” 卫碧接过药,笑道:“没有,是周礼夸张了。” 林衿如释重负:“还好,我还在担心你明天没有办法出席我的生日趴呢。” “生日趴?” 林衿眨眨眼,目光投向秦则宁:“则宁与爸爸安排的,我对男人安排惊喜的俗套方式还真是没想法,年年都只有那几样,还自以为是别出心裁。” 原来明天竟然是林衿生日?难怪秦伯远也赶到这小小的剧组来凑热闹了。 “其实我是无意中看到了曲小姐的合同资料。”林衿巧笑,“真是缘分,曲小姐的生日与我是同一天。不如我做东,一起庆祝?” “哦?曲小姐竟然和小衿是同一天生日?”秦伯远也回到船舱内,正好听到了后半段对话,颇为诧异。 船舱里所有人安静下来,目光汇聚到了卫碧身上,只有秦则宁似乎并不意外,自顾自倒了一杯红酒。卫碧与林衿,一个摸爬滚打如今光鲜亮丽,另一个却是生来就拥有许多珍贵的东西,同一天生日,却是南辕北辙的人生么? 卫碧摇头笑了:“我身份证上的日期生日只是被孤儿院正式收养的日期,并不是我生日,也从来没过过。” “那曲小姐的生日是哪天?”林衿问。 秦则宁皱起了眉头。 卫碧早就对这样的疑问习以为常,淡道:“不知道。” “没有去查过么?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总归有些可怜……” “林衿!”秦则宁冷道。 就连秦伯远望向林衿的目光也不太愉悦。 林衿被吓了一跳,望向秦则宁的目光带了埋怨,却没有终止话题。她说:“明天一起庆祝,好不好?” ……果然是来当炮灰的吗? 卫碧在心底哀叹,考虑半天,答:“不好。” 林衿一愣,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卫碧咧嘴笑了:“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我一直挺难过的,所以从来没想过过生日。尤其是身份证上生日那天,特别特别特别难过。”卫碧轻飘飘望向林衿,语调尽量真诚,“林小姐,不会为难我吧?” 秦家长大的孩子,语言套路是学得滴水不漏,可是面对野路子却并不擅长。卫碧就是那个没脸没皮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 林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有些狼狈:“当然。” “祝林小姐生日快乐。”卫碧笑眯眯。 * 第二天,剧组的所有事宜都暂停,全剧组人员通力合作,在岛上布置了露天的派对会场。美酒与美食一应俱全,主席台上的鲜花是清晨空运到的,布置完毕时花瓣上还带着晨雾凝结的露珠。 “你说,会下雨么?”陶可黏在卫碧身后,软绵绵低声细语。 卫碧笑道:“不会。” 这种场合显然是准备已久,怎么会漏算天气呢?只不过以一场生日宴会而言,现在的场面似乎太过隆重了些,就算是秦家宝贵的女儿,也不至于这样吧? 没过多久,媒体团搭乘轮船来到,□□短炮对着礼台一字儿排开。秦伯远做了简单的致辞,祝贺林衿生日快乐。紧接着,他的律师手拿公文包上了台,对着诸多摄像机念了一份公文,宣布环球影视将为《为帝》追加三亿投资,待到影片上映时,所有票房都将作为林衿名义的基金会初始资金,由秦伯远亲自掌舵…… 媒体闪光灯一片。 所有剧组人员还来不及消化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面面相觑,只有江宁一脸凝重地望着秦伯远,似乎别有心事。 这可真是年度大戏啊。 卫碧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给陆筝打了电话,问他:“所以,这笔钱的投入是你之前就知道的么?你的计划是与这笔钱有关系?” “是。” “你需要我做的并不止成为这个三亿追加资金投入的女主吧?还包括什么,比如……取得剧组的大致支出预算?” 电话那头的陆筝一阵沉默,好久,他的声音才悠悠传来:“小衡,”他轻道,“如果现在要你退出为帝剧组,你愿意么?” “为什么?”卫碧不明所以。 陆筝的呼吸渐渐急促,他似乎是难以找到措辞,最终只挤出一点点含糊的说辞。 “我……我有一些……” “……嗯?” “没什么。”陆筝轻道,“我等你回来。” “好。” 卫碧挂断电话,远远看着派对会场一派熙熙攘攘。事到如今,她才终于大概明白陆筝在计划的东西。环球对江宁新戏的投资巨大,在投资之初就以设立票房收入为基金会初始资金,这些种种都不是正常的。陆筝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一笔非同寻常的钱为目标,秦则宁恐怕也知道,秦伯远更加是心知肚明,所有人都在奔波忙碌,只不过是否是同一条船上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在这其中,恐怕只是se与环球相连接的一条小鱼。 未来的飓风巨浪,只能靠自己。 …… se办公室,秘书小姐小心地在门口探望,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陆总监的办公室向来是大家最乐意送文件的地方,因为陆筝总是和颜悦色,一双笑眼明媚如暖阳。可是今天陆筝似乎……心情不好? 他静坐在办公桌前,听见声响才恍然回过神来,眼神仍然有些狼狈。 “陆总监,营销部今年的企划案,请问是否批阅完毕了?” “andy……”陆筝答非所问,“你有没有……送上去文件后,又后悔的时候?” “……啊?有、有啊……”秘书小姐疑惑不已。 “那怎么办?”陆筝摘下眼镜,目光微微失神,竟然一点点无措。 秘书小姐感受到了自己脸上发烧,慌乱答:“在能阻止的时候尽量阻止啊,万一还有机会。” “那要是,已经晚了呢?” 秘书小姐想了想,答:“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做好时候补救的准备。” 陆筝闭上了眼。 良久,他才迟迟睁开眼,眼神已经不复刚出的迷乱。他拿起手机,翻页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拨通。 “一切如你预计,何警官。” 第55章 眼疾 等到第三天,《为帝》终于正式开拍。 最先拍摄的是本剧最终的镜头,也是本剧声势最为浩大的一个镜头,陈国国破家王,陈国皇帝带全家老小逃亡至荒郊的行宫,然而仍然被发现了行踪。凛冽的冬日凌晨,叛将踏破荒野宁静。皇帝最后的亲卫与叛军殊死搏斗,然而却最终寡不敌众,尽数被屠戮殆尽。日出时分,叛军带领金戈铁马直入行宫,一路斩杀所见侍从……陈国皇帝手握开国将帅之刀,眼睁睁看着族中亲人齐跪在祖宗祠堂前,一个接着一个饮下鸠酒…… 这是一个长达2分钟的长镜头,所有的人各就各位,由一台摄像机铺设漫长的轨道而成。这是非常复杂的拍法,所有人员不能有一个走位错误,否则就是全盘重来。 “重来!重来!那边的士兵你是没有吃饭吗?!你手里的是刀不是斧!演不了别演!”整整一个上午,江宁的嗓子已经哑了,浑浊的眼里满是精光。 一干主演在最后一个镜头的片场准备,然而前面的群演频频出错,所有人都跪得双腿发软,两眼犯了花。 终于,镜头第一次移动到了主演场次,卫碧饰演女帝,只露出一个端剑的背影纹丝不动,镜头在她身后移动,逐渐扫过陶可、林衿等人……林衿徐徐站起身,从侍从手中接过杯盏,忽然一个踉跄,杯子跌落在了地上。 “卡——”江宁气急败坏,看是林衿,活生生把口中的骂声咽了回去,“重来!” 林衿眼圈泛红,虽然没有听骂,不过因为她这一个错误,之前的全部镜头已经作废,现场的目光自然多有异样。 重来,代表重跪,场地还原、群演归位,大约过了15分钟,镜头又一次回到祠堂内。这一次林衿的杯盏没有摔,她僵硬着身体移动到位,举杯对着卫碧行了个宫廷礼,而后是长久地静默。 众:…… 片刻后,江宁恶狠狠砸了手里的分镜本。 “你这是忘词了吗?!!” 林衿红了脸,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对不起。”她小声解释,“我太累了……” “谁不累?!”江宁冷笑。 尴尬的沉默在片场蔓延。 林衿是什么,在片场的身份等同于三个亿。就算是追求艺术如江宁,也并不敢真把三个亿踢出剧组。等到午后,太阳已经高升,江导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武替呢?叫武替过来,镜头稍微改改,从侧边切入,不要拍到脸了。” ……这简直是打脸啊。 卫碧没有力气幸灾乐祸,她其实也只不过是勉强支撑。她跪着的姿势正对阳光,太阳直射到眼睛里,刺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晰,可是如果闭上眼,身体就无法保持平衡……她只能尽量眯着眼睛,乞求下一遍千万不要再出状况。 好在,这一遍一切顺利,镜头终于正对着扫到了女帝的脸上。 卫碧徐徐起身,把刀刃举过头顶,目光聚焦在镜头稍上的位置。 “大陈已亡!尔等还不束手就擒!”镜头外,饰演叛将的中年人扯着嗓子嚎叫出声。 卫碧的目光微微低垂,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几根乱发飘散。停顿了许久,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妙的弧度,和麻木的眼神相配显得突兀而有诡异—— 是啊,大陈已经亡了。 鲜血终将洗净整一个皇族的污秽。 没有人会记得那些血腥的过往,没有谁会记起这一段民不聊生的岁月。 这个黑暗而有腐朽的王朝终将成为历史上不堪入目的一笔,为岁月所长埋。 消亡殆尽,腐烂为泥。 这是最好的结局。 “昏君!你还不束手投降!”叛将的刀刃发出铮鸣,“昏君!事到如今,你可曾有一分悔悟!” 卫碧的目光渐渐聚焦,重新锁定到镜头上,在监视器里看起来,就像是她的眼睛从迷蒙逐渐闪出了光辉。 “没有。”卫碧沙哑着声音出声,她勾起嘴角,拔刀出刃,“孤所作所为,事事真心,步步循性,今时今日入此局,虽死,无悔。” 刀刃锋利,然而女帝却并没有用它自刎,她把那一柄刀刃狠狠摔在了地上,踩在脚下,从怀中取出一柄短短的匕首,直直刺入自己的胸膛。 叛军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愣在当场。 女帝轰然倒地,阳光直射入眼,露出褐黄色的眼眸,橙静如往西风光霁月的岁月。 时间仿佛静止,没有敢呼吸。 “卡——” 好久,江宁率先反应过来。 所有人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躺在地上的卫碧却忽然捂住了眼睛,痛苦得蜷缩成了一团。 “衡、衡姐?”离得最近的陶可第一个反应过来。 在所有人行动之前,秦则宁冲进了片场,脱下衣服盖住了卫碧的头——“直升机!” “快、快叫直升机!” 片场乱成一团。 卫碧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刚才第一句台词的时候视野就已经不太清晰,等到倒地之后太阳直射,眼前忽然一片血染的红……剧痛从眼球底部直穿向脑后,她痛得连呼吸都零零碎碎,意识开始乱成一团…… “阿碧……阿碧!”秦则宁慌乱的声音近在咫尺。 卫碧忽然觉得周遭一片安静,混乱的思维最终集结类似荒谬的情绪覆盖全身。秦则宁……秦则宁,今时今日这种这种结局,每一步都是清醒着走过,没有后悔过,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只是……只是…… “你忍一忍,医院马上快到了——你忍一忍——” “……痛……”卫碧艰涩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裳,终于出了声。 秦则宁忽然汗如雨下,心慌得无以复加。卫碧拍戏十年,从未喊过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 片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有的工作停滞,直升机匆匆赶赴位于最近的h市市医院,整个剧组的行动彻底瘫痪。 医院急症室,医生匆匆翻阅资料,用探照灯仔细查看卫碧的眼睛,问她:“有什么病史?” 卫碧的疼痛已经稍稍停歇,她已经又能看清一点点影子,看得见周围闪动的人影,听见在耳旁回荡的心率监视器的声响——这里是医院吗?她想支撑起身体,却被一股力道按了回去,只能茫然躺在临时的急诊床上。“三年前……眼睛因为火灾,受过损伤。刚才起初有点干涩,直视阳光的时间有些久……” “伤及视网膜?” 卫碧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已经是三年前的伤?”医生的口气陡然严厉起来,“既然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伤,怎么现在还会弄得这么狼狈?年纪轻轻不懂得保护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怎么办?!你是想早早失明吗?!” “……对不起。”卫碧理亏,虚弱道。 “还有你,你是家属吧?”医生严厉的目光落在秦则宁身上,“她的眼睛受过损伤,绝对不能有二次伤害,你们是有多疏于护理,才能让她落得现在这样子?你们知不知道她随时可能失明?” 秦则宁面色铁青。 医生也脸色不佳,懒得多做纠缠:“去做详细检查。” 卫碧虚软地躺在床上,感觉到有人推着床走过长长的过道。路上一路都是细碎的脚步声和凌乱的呼吸,到末了,是秦则宁的颤抖的声音。 他说:“这就是你在青城医院治疗的‘小问题’?” 卫碧沉默。 秦则宁茫然站在原地,直到病床已经被拖进检查室,他才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拨通助理的电话。 “秦总?”电话那头mako声音温和。 “帮我去查秋山医院,卫碧的主治医师电话。” “已经查过了,不过宋医生拒绝透露卫小姐的病情。” “把他的电话发我!” “……是。”mako的声音抖了抖,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很快,一串电话号码出现在了秦则宁的手机上。 秦则宁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在所有的事情得到验证之前,他不愿意去多想,只是……越是避免,就越是心慌。 究竟有多少事情,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 宋承明的飞机三个小时后抵达。 三个半小时后,秦则宁在医院的会客区见到了行色匆匆的宋医生,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脸颊就被宋医生重重的一拳击中,整个身体踉跄着退后砸到了墙面上。 “秦则宁。”宋医生的脸原本一派斯文,此时此刻却通红了眼,几步上前揪住了秦则宁的衣领,又是重重一拳袭上他的下巴! 秦则宁一动不动,任由宋医生的拳头第三次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三拳落下,他的牙齿也有些松动,唇齿间传来一股腥甜的味道。 “很高兴见到你,宋医生。” 秦则宁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站直了身体,朝宋承明伸出手。 在他赶到医院之前,他已经大致浏览了他的相关履历,不出意外的发现了他的成长地点:仁爱孤儿院。他是卫碧的亲人。 “……无耻!”宋承明气喘吁吁,眼底仍然猩红一片。 秦则宁低垂下眼睑,低沉道:“你可以尽量发泄你的憎恶,只要你能在最后告诉我卫碧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时候恶化的。” 宋承明冷笑:“秦则宁,你这时候装什么情圣?” “请告诉我……” 秦则宁的话没出口,胸口又是被狠狠的一拳击中,撞倒一片桌椅。 深夜的医院,地砖的冰凉仿佛能够穿透脊椎,他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扶着椅子缓缓起身,低道:“现在,你准备好了说了么?” …… 第56章 输家 宋承明离开时已经是医院快要熄灯的时候。他只在卫碧的房间里停留了半个小时,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临走前路过病房外的座椅,又神色复杂地望了秦则宁一眼。 秦则宁如同雕像,静坐在病房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所有人离开,他终于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 ——三年前火灾,伤势严重,险些失明。 ——医院禁止拍戏,她偷偷转院,为了公司的危机硬生生扛着病痛连续参与拍摄。 ——三年病情反复,平均每一周都有半天时间的会诊,却瞒过了所有的媒体。 ——自去年开始来因为疯狂的舆论压力更加减少会诊次数,导致眼伤急剧恶化。 ——40%失明率,80%后遗率…… 在她面临着失明的危险咬牙支撑着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医院的过道夜晚寂静而又寒冷。秦则宁僵坐在病房外,感受着每一秒时间流走带来的凌迟。 他剥夺她的全部成绩,逼她离开她为之奋斗了十年的环球影视,甚至……甚至在她名誉毁于一旦之际,他都因为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选择冷眼旁观。 他不敢想象,这一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被放弃,被误解,被逼迫…… 而他……又做了些什么? * 凌晨时分,医院的病房里已经熄了灯。 卫碧时分庆幸自己是在了这时候转醒的,眼睛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视野也变得清晰了一点。她能看见窗外朦胧的月光,以及月光下斑驳摇曳的树影。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意外,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提起这件事?”忽的,床边的黑暗处,秦则宁的声音响起。 卫碧吓了一跳,思维一时间仍然一团浆糊,呆坐在床上。 她看见黑影缓步到了床前,俯身向前。 然后,她额前的刘海被轻轻拨开了,冰凉的触感从相抵的指尖传来,仿佛要浸润透她的头骨。 “阿碧。”秦则宁轻声叹息。 他的身上还依稀留有着海洋的潮湿,他靠近她,拨开她两颊的发丝,冰凉的唇落到她的眉心。那是一个轻柔的吻,从眉心辗转至眼睫,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他的指尖滑入她的发间,冰凉的气息一点一滴渗透进五脏六腑。 卫碧的意识仍有些模糊,有那么一瞬间,记忆混乱了失控。她的思维仿佛被抽空,灵魂漂浮在高处,冷眼看着床下呆若木鸡的自己与秦则宁。那些埋葬了很久很久的记忆如同沙漏被反转,一点一点地重新鲜活了起来。每一颗沙粒拼凑成过往,相反的次序拼凑出同样的画面,曾经有多么美好,如今就有多么荒诞。 “……阿碧?” 秦则宁的声音带了一点点颤意。 卫碧恍然回过神,看见近在咫尺的秦则宁,划过脑海的是一些漫无边际的思绪——为什么他要存在呢?如果他不存在,如果没有秦则宁,此时此刻的曲欣衡又会是什么样子?最起码……不会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变成一个瞎子吧? 月色冷淡,卫碧蜷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秦则宁久久没有出声。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 “我……很多年前,做了一个草率的决定。这些年,一直很后悔。”他的指尖划过卫碧的额头,几乎是用气息在出声,“为了掩盖它,我不折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我……真的很害怕。可是阿碧,我知道,很可能我快藏不住这个秘密了……” “秦则宁,我不恨你辜负我的感情。”卫碧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干涸的井,她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可是我非常憎恨你你毁了我的所有努力,我……好不容易有了想要的东西,你把它毁了。” 秦则宁的身影颤了颤,越发僵硬。 卫碧把头埋进了被窝里,再也没有开口。 ——你知道我们最害怕什么吗? 秦则宁脚步迟缓,一步一步踏出病房,在病房外的轮椅上坐了一夜。 几个小时前,那个同样出自孤儿院的宋医生苦涩地笑容盘桓在他的脑海里。 ——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一直会把自己当做是一件物品。读书,生活,结婚,都是为了让这件物品更加物尽其用。如果他们幸运地遇到了一个人,就会有一个小小的目标,追逐的时候,有时候就渐渐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而不是物品。那是……我们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知道,怎么摧毁他们的信仰吗? ——你只需要,再丢掉他们一次,就足够了。 是他丢掉了卫碧。 他毁掉了她的信仰。 现在,她又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了。 * 第二天清晨,剧组相关人员也纷纷赶到了医院探望。江宁不知怎么的少女心爆棚,带了一大束粉色百合花,连带着一大组气球,挤在病房门口进不了房间,最后被护士轰了出去。 秦伯远进了病房,仔细查看了卫碧的脸色,满脸和蔼:“拍摄环境恶劣,让曲小姐受了伤,我代表环球与剧组向曲小姐致歉。” 卫碧慌忙起身,摇头道:“不,是我要道歉,我的身体情况影响了剧组进程。”不论秦家与她的私仇,论年龄论地位,她这一颗虾米什么时候轮得到秦伯远来探望?她在圈中虽然时间久了,辈分却从不敢忘记。 秦伯远从助理手里接过了一个便当盒,轻轻放在卫碧的床头。 ……这是? 秦伯远笑道:“路上我与江导争执了许久,最后各买各的,我想医院的饭食应该并不如人意,这份简餐应该能用上。” ……所以江老头儿是坚持要粉色百合配气球然后被轰出去了吗? 在走廊的深处,江宁老头的愤愤不平的声音隐隐约约回荡着。卫碧遥遥望着走廊尽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艺术领域的大咖,不经意地,她看见门口一直伫立着的身影。 秦则宁。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目光牢牢地锁在秦伯远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卫碧忽然有一种错觉,秦则宁,他正在被恐惧笼罩?可是现在的情况,他的威胁来自哪里呢?是《为帝》的意外搁置,还是秦伯远? 秦伯远发现了卫碧的失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见秦则宁,笑道:“曲小姐看起来还是想与则宁来沟通。” “……不是。”卫碧摇头。 秦伯远温和道:“我与曲小姐数面之缘,曲小姐是我与江导共同选出的最适宜的人选,不过如果可以,我们还是想请曲小姐完成《为帝》拍摄,不知道曲小姐是什么打算?” “我想完成拍摄。”卫碧毫不迟疑。 “那我们就等……”秦伯远喜笑颜开。 “父亲!”门口忽然一阵喧哗,林衿推门而入,形容狼狈,“外面忽然来了好多记者……” 随着林衿进房,外面的嘈杂远远地传进了房里。 跟在她身后的护士也是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好、好多人……”护士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兴奋地两眼放光:“卫碧,我是你的脑残粉啊脑残粉!贴吧小吧主第二个,掀开你的头盖骨,你记得吗??有一次见面会上我还收过你送的小发卡!!!” 卫碧:…… 护士小姐热泪盈眶:“护士长下了死令不许我们围观,要不是正好在前台遇到了你的家人,机智如我一眼就看中了她然后抢到了接引的工作!” 卫碧:………… 热情的护士小姐滔滔不绝,手舞足蹈。 林衿的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笑道:“我们并不是家人……” 护士小姐一愣,湿润的眼睛在林衿与卫碧之间绕了一圈:“不会啊,你们长得那么像,哦,你年纪稍微大一点?不过你也很漂亮啊,毕竟我家女王是明星哦呵呵。” 林衿的脸顿时绿了。 秦伯远面露诧异,目光在林衿与卫碧之间徘徊。 …… 这个护士小姐简直跟陶可是亲姐妹吧? 卫碧尴尬想缩进床底,眼看着局面要失控,只好慌忙安抚:“那个……如果要合影,能不能等我稍微休整下?” “好!!”护士小姐心花怒放,一把撞开了门神秦则宁,直扑卫碧的床。 卫碧对小姑娘向来缺少免疫力,尤其是这种小狗属性的,顿时也放松下来,迎着小姑娘的手机镜头挑了个角度拍照。也正是在这时候,秦则宁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的视野不算清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看到秦则宁脸上无以复加的……恐惧? 是的,是恐惧。 他脸色惨白,目光闪烁,整个身体僵硬地挺立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压力。撞上她的目光,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只留下僵直的侧影。 可是卫碧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恐惧些什么呢? 秦伯远很快就离开了病房,秦则宁被护士小姐叫去了结账台,整个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了林衿与卫碧。没有了人影的病房一下子宁静起来。 “你不合适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衿轻柔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卫碧已经昏昏欲睡,听见这声音莫名想笑,又睁开了眼睛。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融融的惬意,窗台上绿萝攀爬,垂挂下一连串心形的叶子,阳光跳过叶子的间隙,光影摇曳。 林衿就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说:“你们的教育与经历都不同,卫碧,你配不上他的。” 她的声音很轻,阳光下的眉眼并没有多少狰狞,只有淡淡的不屑。就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明明外表温和柔软,灵魂就悬在高处,仿佛放眼之处尽是草芥。 她并没有侮辱的言辞,只是用轻缓的语调告诉她明晰的事实,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她和秦则宁从来都不在同一个空间。 卫碧躺在床上看着林衿,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和宋承明一起趴在孤儿院铁栏里看外头孩子放学的时光。记忆力的天气似乎永远是阴冷潮湿,等待的时间久了,整个灵魂都仿佛被丢弃在下雨天了。 “那又怎么样?”卫碧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和稚嫩的声音叠加在了一起。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想要像他们一样啊。 ——宋哥哥我们一起去上学吧,跟在后面就能找到学校了呀。 “你想要的是未来,而我想要的……”卫碧盯着林衿的眼睛,穿越他时空,看到小小的自己背着书包溜出门外,拉着宋承明的手,在清晨的阳光下偷偷跟在那群小学生的后面。 “我想要的,是更有意思的当下。”卫碧眯起眼睛笑了,看见林衿的眼里逐渐升腾起恼怒,以及她离开的背影。 遥远的过去,小小的卫碧和宋承明被拦在了小学门口,检查的高年级学生高傲地抬起小下巴说:没有校卡,不能进去哦! 后来呢? 温暖的午后,没有了林衿,卫碧懒洋洋趴在床上回想许多年前的画面,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自己对秦则宁的执念。他就像是她当初偷偷跟随的那个小学生,她想走到他身旁,靠近那些温暖的东西,同行的时间太久,久到……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甚至没有拥有过一张校卡。 * 卫碧从来没有想过,到最后是眼伤成就了她最漫长的假期。 足足一个月,她像一个瞎子一样在过道上摸索,刚开始会撞到各种东西,窗户,门,墙壁,点滴架,到后来额头上被戳破了好几个伤口,她就学会了端坐在床上,像一个安静的布偶,乖巧地缩进被窝里。 秦则宁会在黄昏时来到病房里。 他不常说话,大部分时候只是静静坐在床头,看着她在房间里摸索。每当她快要撞上什么时,他却能像离弦的箭似的几步到她跟前,挡住即将发生的危险。 这样的相处模式,倒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因他而受伤,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她满心欢喜,每一次呼吸都害怕抑制不住心里的粉红泡泡,而现在,心却是空荡荡一片,填不满,挖不走。 如果一场醒不来的梦。 第57章 探望 陆筝来探望时,卫碧的眼睛已经拆了绷带,勉强能够看清他微笑时那讨人嫌的戏谑。 陆筝笑眯眯坐在病床旁,一手支着下巴。“环球追加三亿投资和成立基金会的消息已经轰动圈内。有了这后续的三亿追加投入,再加上江宁本身的号召力,《为帝》势必将成为史诗级的鸿篇巨制。”陆筝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你是不是自带女主狗血系统,能在每一次的生死攸关的时候柳暗花明呢?” 史诗级鸿篇巨制? 卫碧笑得前俯后仰:“什么柳暗花明,是昏天暗日吧?” 陆筝眼睫弯弯,脸上的明媚逐渐凋落。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卫碧的眼尾,低声问:“眼睛,怎么样?” 卫碧小心地咽下一口点心,感受到唇齿间的甜腻一点一滴地弥漫开来。“没怎么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有些喑哑,“你放心,等医生允许,我就会回片场去。” “小衡。” “嗯?”卫碧愣愣看着陆筝百年一遇的正经神色。 他欲言又止,眼里的光辉明明灭灭,最终从喉咙底挤出一声叹息:“退出吧。” “为什么?”卫碧不明所以,她一直知道陆筝另有图谋,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怎么能够轻言放弃呢?她想从陆筝的眼里找到一些线索,可是陆筝却像是忽然心慌起来,匆匆忙忙避开了她的眼睛。 到末了,陆筝轻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抬起手轻触卫碧的发顶,“接下去的路,我来替你走完。环球欠你的,会十倍偿还回来。” “已经……完成了吗?”卫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完成了。”陆筝低道。 “我不信。”卫碧缓缓道。 陆筝并不意外她的拒绝,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已经为秦则宁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没有必要再陷进去。离开这个是非圈,去过正常的生活,不好么?” 正常的生活?卫碧愣了一会儿,哑然失笑:“陆筝,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她盯着他的眼睛,“这一年多来,我们都合作愉快,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这一年多来,陆筝步步为营,几次豪赌,让她见识到了业内的操作神话真正的模样。这样的陆筝,如果倒最后仅仅只是为se争取到了一笔大投资,那未免也太不是他风格了。是什么让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呢? 陆筝一贯斯文败类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点难堪的神情。 这让卫碧更加好奇了。 她想从他的脸上挖掘出一些蛛丝马迹,结果,陆筝的目光居然躲闪了起来,如同被踩着了尾巴的猫。 “嗯?……陆总监?你这是忽然有了难言之隐么?你该不会找了个新玉女掌门什么的吧?” “滚!”陆筝怒吼。 卫碧憋不住笑出声来。阳光正好,陶可托人带到的甜点正散发着诱人的芬芳。她看着陆筝一脸尴尬,居然享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这一抹轻松持续了几分钟,几分钟后,病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里。 “陆筝,按照约定她不能退出。”那个声音的主人声音艰涩,“对不起,我们警方还需要你……继续跟进。” 卫碧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对不起。”陆筝阖上了眼。 屋外的阳光跳落在陆筝的指尖。 卫碧忽然发现,其实她仍然在那个阴冷潮湿的院墙里。这个世界纷纷攘攘,她穿上水晶鞋踏进了舞池,一夜狂欢,零点来临,南瓜马车上的铃铛已经摇响。 “我需要做什么呢,周警官?”她轻声询问。 站在面前的周礼面无表情,对上她的视线,他渐渐地露出了一点点慌乱。 “对不起。”他说,“只差一点点了,再坚持一下。” “没关系。”卫碧轻道,“预祝我们警民合作愉快。” 岁月过去太久,童话早就死光了。她是卫碧,一直一直只有一个人。 * 卫碧出院那天,《为帝》的话题度再一次到达顶峰,与之配套的是环球影视的股市大红,全世界都仿佛预期到了这部作品将是明年屠榜式的存在。 卫碧在镁光灯中对记者提出的疑问做了简单的解答,秦则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带着她往外走。卫碧被他抓着手腕朝前走,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环球影视的少东,她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圈中局,没想到牵扯之广,足够复盘。他到底知不知道呢?还是说,这就是他一直在害怕的东西? 早在秦季仁回国之初,警方就已经盯上了秦家。周礼与她相识、她被se挖掘、周礼入职se、se与环球合作、她参与《为帝》拍摄……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兔子与猎人的争斗而已。 只是,她很好奇,秦则宁知不知道这一切呢? “你还好么?”进到保姆车里,秦则宁终于轻声问。 卫碧沉默。 秦则宁久久凝望着卫碧,好久,他低道:“阿碧,我是不是已经被彻底放弃了?” 卫碧一愣,恍惚间,恍如隔世。 原来,疲乏与阴霾真的能够刻进一个人每一寸表情里。 几天不见,秦则宁就坐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进了眼眶里,曾经明媚的眼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满是疮痍。就如同鲜活灵魂在转瞬之间苍老成了尸骸。 “可是不论如何……”秦则宁俯身向前,冰凉的唇恶狠狠贴上卫碧的,“不论你有多憎恶我,我都不会放弃。” * 回归剧组之后,所有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之前的岁月。 周礼是那个小助理,拍摄时抱着卫碧的衣裳站在摄像机旁,等导演喊停时,他就冲上前去替她披上衣裳。 卫碧每每道一声谢谢,却常常收货周礼一两个受伤的眼神。 后来,他也越发沉默,原本是一只卷毛小狗儿,到后来就连眼睛都要低沉到地上去。“衡姐,”终于有一次,他把心里的低落说出了口,“是不是不论什么原因,只要对你有过隐瞒,你就不给人一丁点挽回的余地?” 周礼满眼愤恨,仿佛是被丢弃的宠物。 卫碧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们才是被丢弃的那一个呢? 她在剧组闲暇时也会到海边,黄昏来临时,金色的沙滩上海浪如同着了火的岩浆,无端端焦灼得如同炼狱入口。卫碧在海边看到遇到林衿,看见她冲着秦则宁离开的背影在哭喊着什么,最终蹲下身,在沙滩上掩面哭泣起来。 夕阳落下海面,卫碧看见林衿迎面朝自己走来。 她满脸泥污,如同淋了雨的孔雀,走过她身边时声音如砂砾摩擦。她说:“卫碧,你真相是水蛭,甩不掉的那一种。” 卫碧哈哈大笑,眯起眼睛看着林衿。 “你错了。”卫碧淡道,“没有甩不掉的人,只有追不上的幻想。” 就算离得再近仿佛唾手可得,也终归相差了几万光年那么远。 * 冬天来临时,《为帝》的拍摄进入最紧张的时刻,整个剧组都在等候山上的枫叶红成海洋,为这一部巨制添加更多天然质感的美景。 整个拍摄剧组从岛屿挪到了临海的小城镇z市,在那儿有着连绵的山群,一到深秋就是满山红叶,美不胜收。 深秋天寒地冻,第一场雪不其然地落在了拍摄基地里,江宁兴奋得直欢呼。 来探班的秦伯远好奇问周礼:“下雪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周礼若有所思地解释:“我们业内把少见的偶发事情都算作吉利,闹鬼的,下雪的,出彩虹都算,代表着事半功倍,天降惊喜,期盼已久的愿望能够成真。” “我也希望一切顺利。”秦伯远了然,眼底流过复杂的光。 不远处,剧组正进行着最后的试拍。陈国60年,太子开疆辟土战死沙场,老皇帝听信谗言,误信奸臣引狼入室,终落得兵马元帅领兵长驱直入,被活活斩杀于宫门。陈国重礼乐,信巫蛊,百姓只认楚姓皇族,叛军元帅受迫于神官府大祭司,不敢另立新国,于是扶持楚氏遗女楚清善为帝,挟之以令诸侯。那年,楚清善六岁。在往后的十年中,判将族系身居要职,忠臣良善被屠戮殆尽,陈国上下暗无天日,如修罗炼狱。 十年之后,楚清善初长成。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一个听话的木偶,给她穿上漂亮的衣裳,梳完精致的发髻,让她如同最高贵的符号坐在朝堂之上。待到下朝之时就由林矜饰演的叛将之女亲自看管,同寝同食,同进同出。 秦伯远远远看着片场,忽然间觉察有些异样。卫碧此时的妆精致而又婉约,与林矜穿着相似的衣裳,坐在庭院中相顾无言。光影之下,卫碧与林矜都只露出了一张侧脸,看起来……说不出的奇怪。 同样出神的还有秦则宁。自从《为帝》开拍,他就作为执行制片一直跟随着剧组,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凝结在片场中央,也不知道究竟在看谁。 “很像吧。”江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秦伯远身旁,“两人气质相差甚远,没想到经过同一个化妆师之手,定妆效果居然有几分像亲姐妹。” 像么? 不久之前医院护士小姐的声音悄然在他的耳畔回响。 秦伯远皱起眉目,焦躁的感觉渐渐在心底弥漫——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卡——”副导演的声音在片场响起。 方才还神色如常的卫碧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趴在了身前的石凳上。《为帝》拍摄已经进入最艰难的时刻,在接下来,天气会越来越冷,古装片最虐的事情无外乎冬天穿得单薄,夏天捂到发疯,她已经连续一周夜戏,身体已经疲乏至极。 “休息吧。”秦则宁来到她身旁。 卫碧没有抬头,只是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她实在不知道以什么姿态去面对秦则宁。 秦则宁早已习惯她这几月来的冷漠,几乎是强硬着替她披上羽绒衣,轻道:“你不用把自己逼成这样,只要你想要的……” “你想多了。”卫碧道。 秦则宁低道:“阿碧,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你不用,把自己隔绝在整个世界以外。” 是么? 卫碧移开视线,看见远处的江宁正在给男主讲戏,陶可一脸纯真,正在跟打光的小哥套近乎,秦伯远若有所思,不知道又在算计些什么……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整个片场像极了当年铁栏外的世界。 第58章 为帝1 《为帝》整个拍摄周期中最为壮观的要属火烧帝寝。江宁老头儿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在郊外湖边的一处建筑工地上搭建出了一座简易的房子。房子用料讲究得很,都是用干燥的木头用最接近实体的方式搭建而成,再刷上新漆,经过后期的特效休整,几乎能有真实的房子相差无几的效果。 所有的拍摄剧照被逐渐放到了网络上,《为帝》剧未成而先红,与此同时,基金会的前序工作已经展开,秦伯远斥巨资城里的“衿爱”基金会接连筹办项目,环球影视的股价在接连一周涨幅之后到达了历史的新一轮高峰。 显而易见的是,《为帝》绝不仅仅是一部简单的重头大戏,它的存在本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它为什么存在,环球究竟在做什么部署,这才是关乎着圈内动向的指标。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就连经济刊物也都刊登格式评论,所有人都在猜测,“衿爱”基金会是秦家为林衿入圈送上的大礼,还是林衿只不过是环球影视涉足新领域的那座桥呢? 不论如何,《为帝》已经风头鼎盛,各路猜想鱼龙混杂,没有人再去关注《为帝》究竟剧情如何,它更像是一把刀,所有人都在等着它一刀切下,分割近些年来这个浮躁的圈里用金钱堆积而成的巨大蛋糕。 娱乐圈与金融圈的焦灼并没有感染到远在郊外的《为帝》剧组。 江宁是一个出色的艺术家,他对剧作的苛求是圈内闻名的。在《为帝》戏份拍摄进入后期时,c市郊外筹备依旧的陈国帝寝终于完工。 整个剧组迁移到了c市市郊,入住市郊的一处三星酒店。 酒店设施并不完善,风景倒是不错,夜晚时,露台上空荡荡的,仰头就能看见漫天的繁星。 卫碧牢记着宋承明的要求,夜夜在露台一副小清新状仰头看半小时星空,天寒地冻,眼睛痛得发酸,到后来居然真的有所改善。 也许生活真的在慢慢变好呢? 她有时也漫无目的地这样想。半小时后,她看见手拿毛毯的周礼,却又陡然清醒。 “衿爱基金会的资金已经运转起来,等到《为帝》杀青,估计就会有大笔的资金注入。到那时候……”周礼圆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卫碧,“到那时候,你就可以休息了。” “我当然休息。”卫碧笑了,“到那时候,我就成了一颗弃子吧。” 周礼的眼圈微红:“衡姐,你还是……” “我并没有记恨。”卫碧仰头望着天,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只是有时候觉得挺倒霉的,明明那么多人都有着挺无聊的人生,上班下班,恋爱分手,我的却好像是拍狗血肥皂剧的。” “衡姐……” “到时候能给我一张‘警民合作’的锦旗吗?”到末了,卫碧说。 周礼愣愣的,过了一会儿,悄悄低下了头。 卫碧笑了笑,伸了个拦腰,绕过周警官下了露台。 早年秦家内斗,秦老爷子一命呜呼,最终的胜利者是秦则宁,秦家二叔入狱,三叔潜逃出境去了新加坡,当年涉案的一笔资金从此下落无影。一年多前,秦季仁偷偷入境,被警方发现,奈何关于那一笔涉案资金却仍然毫无线索,于是警方就派周礼就绕了一个大圈子,成了一只小狗仔,开始与陆筝有所接触……后来的事算是天助警方,她和秦则宁闹掰,陆筝步步为营挖她入se,秦季仁被抓,秦伯远出狱,以《为帝》为中心的资金操作链渐渐浮出水面…… 她的人生何止是狗血,简直是8点黄金档高收视率史诗级鸿篇巨制。 只不过,她从来不是主角而已。 出院前,有一个微醺的晚上,陆筝睡眼朦胧地坐在她窗前。 那时卫碧的眼睛还有一些模糊,她看不清陆筝脸上的神情,却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她知道他已经彻底地醉了,如果只是普通微醉,狡黠如陆筝一定会绕大大的一个圈子,温文和煦地劝说她把计划配合到底,然而他那时却只是抬着微红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本来……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那时候卫碧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一大局棋的设定,只是偶尔想起一起抱着kfc全家桶在公寓里看影碟的日子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到后来,那些曾经鲜明的记忆也模糊了。 之后回想起来,记忆里似乎只剩下了病房窗台下朦胧的月光,还有病房门口伫立的秦则宁。 她忍不住想,这一切秦则宁是不是早都知道呢? * 帝寝搭建完毕时,《为帝》所有的戏份基本上都已经拍摄完毕,只剩下了火烧帝寝着一场大戏。 “第335场次——!” 卫碧深吸一口气,拖着厚重的裙摆缓缓走入临时帝寝的布景中。拍完这一场,她在《为帝》里面的戏份就彻底杀青了。 这一幕戏在陈国兵败之前,朱墨国大军压境,朝中逆臣慌作一片。十数年荒淫*,整个国库已然亏空,奢靡之气遍布朝野,边疆已无可战之将。此时若是敌国来袭,陈国一夕之间就将分崩离析!摄政王连夜修书,以边疆十九城做筹码与青云国结成盟约,无需他们出兵,但求一纸盟约吓退压境敌国——此计确实奏效,朱墨国屯兵于两国交界,虽没有遇到抵抗却迟迟不敢长驱直入,唯恐中了请君入瓮之计。然而就在此时,陈国宫闱深处一场大火平地而起,满天大火烧红了帝都半片天,几队人马杀入宫闱,斩杀禁军三百余人。秘密再也隐藏不住,朱墨国长驱直入,从此揭开陈国灭国之始! 这一场火,是陈国女帝亲自点燃。 此时女帝只有一个人,她手里举着一盏灯,穿过长长的回廊。风吹起她的裙摆,勾勒出瘦削的影子,就如同鬼魅一般。 此时距离当年兵变已经十余载,十五岁的女帝快要及笄,乖巧而又懵懂。鲜血和伤痕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淡化,当年刀口舔血、□□挑破胸膛的叛将凶徒们一个个早已经收敛成慈眉善目的老者。人们早已忘却多年之前对先帝皇族的屠戮,以至于看到温婉明媚的女帝时,所有人都舒心畅快地认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坐在天底下最高的位置上,享受着最美的绫罗绸缎与最可口的食物,这些都是他们赐予的!等到她十六岁及笄嫁作人妇,生下皇子,这一生也算是完满富贵…… 然而这一把火,撕裂了所有人的幻想。 这是女帝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模样,小小的身躯站在猎艳之前,明亮的眼眸里映衬着熊熊火焰。 她身上流淌着帝王之血,那是无论如何无法舍弃的骄傲。 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容一点泥污。 …… “陛下——!陛下,你想做什么?”林衿扮演的丞相之女匆匆来到,看见帝寝里遍布的火油,终于慌乱起来。 夜风冰冷,吹来一点点碎雪。女帝手里的灯明明灭灭,映衬着她脸上的神情也隐隐约约。她微微扬了扬嘴角,娇憨的脸上露出一点恶劣的阴霾。“你猜呀。”女帝的声音细软轻浮,如同最轻巧的猫爪儿踏过积雪。 “你疯了吗?!”相女惊叫。 女帝却置若罔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结在手里的灯上,看着它仿佛看着这世上唯一的光亮。 “你……你冷静一点,你放心,我父亲已经和青云谈妥,朱墨绝不会攻进来的!”相女软下语气,哄骗似的语调,“陛下,我父亲一直以来对您很好,您忘记了吗?” 女帝却仿佛没有听见,她闭上眼,又摇摇坠坠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相女的声音尖细无比,“陛下,您忘记我哥哥了吗?我哥哥他……我哥哥他对陛下也一直很好,陛下何苦走这最后一步?” “那有什么意义呢?他从来都不曾把我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待。”女帝笑起来,“你父亲杀戮我全家,毁我陈国百年基业,鱼肉我百姓,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 “那我哥哥他——” 女帝的笑容微敛,荧荧的烛光在她的眼底流淌:“令兄待我,如尸骸上开出的花,纵然花开千姿百媚,终究花下白骨累累。你说他是待我好,还是当我蠢?” “可……” 相女愣愣看着女帝。 女帝凝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是透过她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地,她低垂下目光,手里的灯轻轻翻转。 “不要——!”相女惊叫。 “卡——” …… “预备,点火!”区区一盏灯当然点燃不了大火。江宁一声令下,剧务人员飞速各就各位。 卫碧喘了一口气,忽然发现秦则宁站在镜头旁。他的身体僵直,目光空洞洞一片,仿佛是还沉浸在方才的剧情中。 卫碧举着灯,远远看着他。漫长的岁月里许多记忆如同泡沫幻影,纷乱而又嘈杂地划过脑海。 ——令兄待我,如尸骸上开出的花,纵然花开千姿百媚,终究花下白骨累累。你说他是待我好,还是当我蠢? ——秦则宁,你的脚下是否有尸骸? …… “第336场次——!” 第59章 为帝2 “第336场次——!” 摄像机沿着轨道缓缓后移,卫碧掀翻手里的灯,一时间片场燃起火焰。 片场的火不可能真的燃起熊熊烈火,只要摄像机能捕捉到的角度看似火焰高涨就足够,就算光线与画面还稍有欠缺,后期的影视特效也能弥补这一切。江宁向来追逐真实,所有剧作都以减少特效为主,所以这帝寝里真实的火焰不少。 硝烟弥漫起来时,所有的拍摄进入正轨。 卫碧强忍着咳嗽,站在几处零星火焰里,让身体的侧影尽量配合灯光。 “你会后悔的!”相女尖叫着出声。 “我……永远不后悔。”卫碧低沉道。此时火焰已经燃烧起来,片场风声与火焰声呼啸,嘈杂而又凌乱。此时此刻演员在说什么台词已经不重要,因为彩音设备根本无法捕捉到清晰的人声。 林衿站在她该站的位置上,表情却微妙变了。她说:“卫碧,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做了多少噩梦,才终于撑到今天,你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些东西?” 卫碧盯着林衿的眼睛,看见她的眼底有一抹狰狞的光,正盈盈闪动着。 林衿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父亲为我成立了基金会,只要他与我在一起,环球就再也没有纷争,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好好的,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环球真正的主人。而你,卫碧,你为什么老是阴魂不散?!” 林衿……卫碧隐隐警惕起来,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林衿已经全然没有了那个富家女的端庄模样,又或者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她的精神状态太过亢奋了,就如同癫狂的精神病人。她想做什么?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别人霸占我的东西……小时候是秦子萋,现在是你,你们不会得逞的……永远都不会得逞……” “你想做什么?”卫碧道。 她并不是没有防范,可是当林衿忽然靠近时依旧被吓了一跳。她伸出了手,抓住了卫碧的手腕。 一时间,卫碧有些迷茫。按照剧情,女帝火烧寝宫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她装作听从了相女的劝说,跟着她离开熊熊燃烧着的寝宫——可是林衿的精神状态不对,她的手并非托举女帝,而是用力抓住手腕死死掐住,随后用力一扯,把卫碧整个人都投向原本不算大的火堆! 古装戏服笨重而又繁杂,卫碧只感觉到了一股牵扯,身体在一瞬间就快失去平衡。她慌忙躲闪,借着林衿的手腕当支点调整了一点重心,险险地避开了火堆。 “啊——”林衿尖叫起来,她的身体被甩开,几步踉跄忽然对着地上的火堆砸了上去。 一时间,衣服沾到了燃料,迅速烧了起来。 “快!快帮忙!”靠得最近的打光小哥慌乱地喊起来。然而就在一瞬间,片场内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原本不大的火苗一瞬间蹿高了数倍! “喂,你别动了!”卫碧飞快地脱下身上的戏服,把厚重的戏服全部罩在了林衿的身上。火苗很快就熄灭,其实本来就没有多少火焰,拍戏时人工搭建的火场实际上几乎没有任何危险系数,她受了惊吓乱滚反而把场面搅乱。 然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卫碧只是感觉心跳难以平复,明明火苗已经几乎要熄灭,其他剧务人员也把林衿扶了出去,她的心跳依旧没有平复。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曲小姐?”灯光小哥远远地招呼,“卫导说今天先歇了,明天晚上再开工了。” “好。” 卫碧迟疑地回头扫视了一圈,本来就小的几簇火苗几乎已经全部烧完了,只留下一点点焦炭,散发着淡淡的硝烟味。 不对……不止是硝烟味,还有一点点……汽油的味道? 可是片场的火用的不是汽油,是酒精。 …… 啪。 不重的声响在片场响起。 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争议。 寒风拂过,卫碧没了戏服有些冷,鬼使神差地仰头望了一眼。 ……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没有任何预兆,帝寝中的横梁忽然发出了一点细碎的吱嘎声,陡然间直直地朝下坠下! “啊——”正在做最后清点的场记发出尖叫声,被接二连三的巨响覆盖。 巨大的木头落地,砸得地面都仿佛晃动起来。 一瞬间,浓烈的汽油味在风里飘散。 卫碧一个人站在帝寝中央,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撼得愣了一小会儿,等她反应过来时,巨大的火焰已经窜地而起,一瞬间点燃了半个帝寝! 这绝不是拍摄用的火焰,浓重的汽油味夹带着死亡的气息弥漫。 她反应过来想要往外跑,可是横亘在她面前的横梁早已经被火焰包裹,没有退路。 “卫碧……卫碧还在里面!!!”片场外,陶可的声音惊惶得带了哭腔。 “快、快救人!”“快报火警——!” 卫碧听见了陶可的声音,一时间数年之前的恐怖记忆扑面而来。那时也是在这样的夜里,火焰吞噬着整个片场,所有人都狼狈逃生。眼看着巨大的吊灯就要落在陶可的身上,她冲过去推开了陶可,自己跌倒在火焰上,眼睛一瞬间痛得睁不开…… 浓烟升腾起来。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灰暗。 卫碧的意识有一点模糊,有一瞬间她分不清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是不是,当年的火场就没有逃出来呢? “阿碧——!”秦则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卫碧陡然回过神,看见一个人影从外面极速奔跑进来,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腕,把她朝外拉扯—— “秦……则宁?” “快走!”秦则宁喘息道。他一刻也不敢多歇,拉住卫碧的手急冲冲朝外奔跑,可惜还没跑两步,就发现原本窄小的通道已经被火焰包裹了起来,彻底堵死了入口。这显然不是意外,这是有人蓄意谋杀。 出不去了。 卫碧心底有个声音在张牙舞爪。她知道自己在发抖,呛人的汽油味混杂着硝烟味充斥着整个鼻腔,把她身体深处的恐惧彻彻底底地挖了出来。 荒郊野外,火势凶猛,火警赶到时恐怕这简单的木结构房屋早就烧成了焦土。 出不去了…… “阿碧!你到底在发呆什么?!”秦则宁的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又如同只是隔了一层海绵。 陆筝说她是百折不挠、积极向上的太阳。 陶可说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够一个人支撑起来。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她并不是勇敢,也不是坚强,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挥霍完余下的人生。 就如同用积木搭建一座城堡,费尽力气好不容易垒到了堡顶,到最后却发现积木是缺失几块,从一开始就无法搭建出完整的城堡。她的人生如同处理剩下的积木,是置之不理,还是付之一炬,总归不过是挥霍殆尽。 “阿碧,你醒一醒,你……”秦则宁终于发现了眼前人的不对劲,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想要把她从昏沉的状态中拽出来,然而却无济于事,他只得用力拽住她吵反方向跑——这一座建筑并不是完整的,为了稳定结构,后半间其实是钢筋水泥搭建的支撑架,平常用来放置一些道具,如果只是火焰…… “卫碧!卫碧?——曲欣衡!” 卫碧勉强抽回一点神智,在火光里依稀辨别出秦则宁的脸。秦则宁……她已经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做目标,也许是叫做卫碧开始,也许是更早以前,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就好像在迷雾中忽然见到了一盏灯,即使跌跌撞撞也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就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只要靠近了一点点,空荡荡的人生也仿佛有了天大的重量。 可是后来呢? “你早就知道?”卫碧在混沌中问,“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吗?” 如果刚才不是林衿忽如其来的一出意外,房屋倒塌着火时正好是她和林衿对戏的时候,清场的情况下,屋子里只会有寥寥数人,一旦房屋倾塌,所有人都会被埋在火焰底下。 这根本就是一期蓄谋已久的谋杀。 一时间,气氛陷入冰点。 秦则宁死死盯着卫碧的眼,一字一句咬牙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卫碧僵硬地移开视线,脊背后传来的一阵阵刺痛几乎让她晕厥。秦则宁,他是在发怒吗?因为她的职责,还是……因为她的不信任? 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卫碧轻声道。她曾经无比地相信他,可是换来的却只是一场又一场的笑话。事到如今,她还能拿什么去相信?可是…… “秦则宁,你……” 她想问你为什么要进来,可是还没来得急开口,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 是爆炸吗? 卫碧不确定,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模糊看见了一个影子,在那一声巨响之后扑到了她身上。随之而来的是她的脊背上传来的一阵剧痛—— 巨大的耳鸣声生生盖过了火焰与爆炸。 第60章 为帝3 有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抽空。 卫碧听不见声响,只看见秦则宁近在咫尺的脸。 少顷,殷红的血从他的发际流淌下来,滴落在卫碧的额头。 “秦、秦则宁——!!” “别……发呆……”秦则宁艰涩地喘息,“扶、扶我一下……朝里面……走……” “你怎么样?你……”卫碧终于彻彻底底的清醒了过来。 “快……走……” 卫碧挣扎着站起身,周遭仍然是火焰,她搀扶着秦则宁朝临时房的深处摸索,蹒跚好久,终于摸到了坚硬的水泥。她凭着记忆向前探索,终于摸到了熟悉的地方——水泥屋内是大家临时休憩的房间,里面有洗浴的小房间,在那儿有水。 好在,供水仍在。 黑漆漆的洗浴室里,淋浴花洒流淌出冰凉的水。 卫碧顾不上脊背上的痛,用花洒把自己与秦则宁的身上都淋湿,又把门关上,扯了一堆湿透的戏服塞住门下的缝隙,手忙脚乱回头:“你怎么样?你……” 秦则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定定看着她,像是无法确定她是否完整。片刻之后,他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抱紧了她。 “秦……” “还好我赌对了……”秦则宁声音颤抖,压抑着巨大的恐惧,“我还以为、以为……”刚才火海之中,旧日场景一一浮现,此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慌乱,就像在一秒钟内死去很多次。差点以为最终的结局终于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再也没有一丝回旋之力,差点以为整个世界会就此崩塌……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和立场去做这些……可是我很害怕,我怕我每一个举措都让你更加憎恶我,我更怕一步走错我就会抱憾终身,我怕秦伯远最终对你下了手,我……” 卫碧闻到了血腥味,不知道是来自秦则宁的身上,还是来自她自己的口中。她看见了秦则宁偏执而又疯狂的眼神,清晰地看见他眼底闪过的绝望神色。他的恐惧,他的绝望,他的忐忑,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宣泄了出来,再没有保留。 秦则宁的身体佝偻着,额头缓缓下沉,最终埋在她的肩膀上。 空气中的烟味越来越浓重,呛鼻的气味从墙角的缝隙里钻进狭小的空间。 秦则宁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每一次吸气都仿佛一口干涸的井,断断续续,干硬沙哑。到后来他趴在地上,仿佛要干咳出血来。 “可是阿碧,我爱你,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焦烟弥漫。 炙热的空气令人窒息。 卫碧僵直地站在原地,好久,她感受到肩膀上传来一点点温热的濡湿。 在遥远的远方,似乎有救火车的警笛声传来,却又像是一场被高温炙烤的幻觉。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时,整个浴室都被震动起来。 秦则宁把卫碧死死按在了墙角,用身体支起一个窄小的空间。 “别怕……”他低道,“会过去的……” *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却久久没有降临。 高温,灼烧,剧烈的爆炸,一切的纷乱过后,四周又归为死寂。 卫碧艰难地喘过气来,要不是脊背上仍然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她甚至会以为自己晕了过去。 “秦则宁……”周遭黑暗一片,她小心地触碰秦则宁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她害怕自己摸到的会是一具尸体。 秦则宁剧烈地喘息,翻身倚靠在了墙上。 卫碧暗松了一口气,艰涩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秦则宁似乎在困顿地寻找言辞,沉默良久,才道,“我只知道秦伯远不会轻易让《为帝》拍摄完毕,他的赃款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渠道。秦伯远他……他是个罪犯。” 黑暗中,秦则宁的声音仍然吃力。 卫碧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话语。 “十年前,秦伯远与我养父争权……我的养父车祸丧生,很快,爷爷也心脏病发……我虽然险胜保住爷爷的产业,可秦伯远他只判了十年!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到那时、到那时爷爷的基业就、就会被……” 卫碧静静听着,有一瞬间,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的心里滋长。 “这些,和我有关系吗?” 秦则宁闻言一怔,呼吸陡然间加剧。 “十二年前,秦伯远妻女和林衿父母的游轮沉没,”他像是鼓足勇气,终于一字一句开了口,“直到十年前变故,爷爷一直在调查轮船下落,传闻有人在海边遇到过一个走失的女孩,体貌特征……与秦伯远的女儿秦子萋相似。” 卫碧的心狂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秦则宁艰难地再开口:“我的养父车祸惨死,秦伯远入狱,爷爷临死之前……已经调查出秦子萋下落,她怕水,根本就没有上船,是交由林衿照顾。而林衿……与她走散,对所有人撒了谎。” 卫碧忽然响起了林衿不久之前的疯狂神色。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别人霸占我的东西……小时候是秦子萋,现在是你,你们不会得逞的……永远都不会得逞…… 她说的秦子萋是—— “爷爷临终之前托我好好照顾她……如果秦伯远卷土重来,她将是阻止环球落入秦伯远这个凶手手里的武器。”秦则宁的声音轻柔了下来,“后来,我还来不及去接她,她就机缘巧合来到了我身边,带着一张简陋的唱片,说要做最好的歌手……” 卫碧静静听着,全身的力气被秦则宁寥寥数语抽干。 她感觉到秦则宁的手划过她的脸颊,然后,干燥的唇她的唇上。 “十年来,子萋渐渐长大,她长得和林衿很相似,相似到我只敢让她浓妆示人,好让我自欺欺人……可是后来,秦伯远快出狱了,我就……乱了阵脚。”秦则宁的声音又战栗起来,“我后悔了,秦伯远是一个罪犯,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只是心慌,想在他出狱之前,尽快把她送走……” 剩下的故事,秦则宁并没有说完,因为已经不需要诉说。 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一步步狼狈与泥泞,每一步卫碧都亲自体验。 这一切都不真实。 “我爱上你,秦子萋。”秦则宁低哑地笑出声来,“就算落到今天这地步,我也不后悔,阿碧,我不后悔……” 又一声巨响在外面炸响。 卫碧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浑浑噩噩觉得,这一场十年大梦,是不是就这样沉沦结束,烧成焦灰,再也无法醒来呢? 然后呢? 似乎,只能等死了吧。 原本以为余生只剩下挥霍,可是真到了这样的境地,却还是……想看一看许多或许存在的东西的吧…… …… “里面有人吗——?!”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忽然一道强烈的光照射入黑暗的浴室。 卫碧陡然睁开眼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 一瞬间汗水濡湿了脊背。 “秦则宁……”她摸索着找到了秦则宁的手,死死拽住问他,“你实话告诉我,现在究竟是黑得看不见,还是我已经……” 秦则宁的手抖了抖。 火警员额前的探照灯把小小的浴室照得通明,秦则宁伸出颤抖的手遮住卫碧的眼睛,把她的额头轻轻揽在自己的怀里。过了片刻,他轻声道:“你先睡会儿,这里……太黑了。” 然而卫碧却没有了声响。 秦则宁忽然摸到了一片粘稠,来自她的背后。 那是……血。 …… * 120急救车就在外面停靠。 火警员把卫碧抱上急救车时,整个剧组都紧张得在一旁守候。 好在c市郊外交通便利,15分钟后,急救车就已经驶入c市市医院急诊楼内。剧组人员分工合作,江宁去堵记者与消息渠道的嘴,mako召开环球紧急会议商量应急公关,剧务组安顿好所有演员,所有人都严正以待,准备迎接天亮时的狂风浪潮。 急诊室外,秦则宁刚刚包扎完毕头上的伤口,着急地等待在急诊室门口。 “则宁,你自己也受了伤,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医院里,林衿陪着秦则宁站在急诊室门口,满脸担忧。 她的伤口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在医院做简单的消毒,没有想到才刚刚处理完毕,整个剧组就到了医院……她看见卫碧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秦则宁满脸血污,整个身体都在战栗——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秦则宁。 卫碧进了急诊室,秦则宁几乎是在医生的强迫下才做了简单的伤口缝合,又回到了急诊室门口,空洞的眼神呆呆望着门口冰冷的灯。 她其实见过他刚到秦家的时候的样子。秦家长子无法生育,他作为领养的孩子进入秦家,在最初,他就是现在这副模样,面容清秀却眼神空洞,浑身上下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桀骜……后来,岁月磨光了他的棱角,时间居然在他身上磨出了内敛的温柔,就好像过往都悄然被抹平了一样。 “则宁……” 手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护士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请问哪一位是家属?她的血型……” 秦则宁如同大梦初醒,目光落在林衿的身上。 林衿忽然觉得手心有一点汗,从许久之前就一直存在的那一点不安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她听见秦则宁的声音,冷静的仿佛在商量一份合约。 他说:“蓄意谋杀的追诉期是20年,你可以选择补偿,以祈求她知道真相后,把那当成一次简单的走散。” “你……什么意思?”林衿全身的血液冷至冰点。 秦则宁的声音低缓而又冰冷。 他说:“告诉我,你愿意捐献血液给你的表妹,秦子萋么?” 第61章 为帝4 第二天,娱乐圈与金融圈媒体话题被集体被引爆。江宁巨制《为帝》在最后一场戏出现意外,主演卫碧重伤住院生死不明,“衿爱”基金会项目却在这一天宣布正式成立,并且由环球影视追加后续基金七亿人民币,作为此次意外的赔偿与抚恤…… 卫碧将获得多少赔偿? 秦家养女、衿爱基金的主人林衿也在本次意外中受伤。 而这一切资金,不仅将从资方环球影视的运营资金中扣除,更有一大部分将直接从衿爱基金中出纳。赔偿数额无疑是天价。 次日中午12时,集结了金融界、娱乐圈的媒体们集结一堂。 然而就在秦伯远宣布基金会已所有资金项目确立完毕时,警方忽然破门而入,直奔主席台。 “秦先生,警方怀疑您与一起杀人未遂、销赃案件有关,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周礼?”秦伯远老谋深算的眼里露出一点诧异。 “是。”周礼身穿警服,眼神还略微青涩,“相信秦先生不会想看到明天的各大娱乐版面上看到什么不雅的报道,所以,奉劝秦先生还是配合我们警方。”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迷失在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中,竟没有一家媒体反应过来。 秦伯远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和蔼的目光一点一点僵化,到末了露出一丝阴霾狠厉。他骤然望向秦则宁,冷笑道:“你考虑过后果么?环球影视这一座大厦,恐怕从今天开始就要分崩离析,秦则宁,你可真是……秦家养不熟的一条狗啊。” 秦则宁闻言,脸上并没有多少波澜。 只是,灯秦伯远缓步走过他身边时,他忽然开了口。 他说:“我知道你已经在着手调查卫碧,我想知道是,你的怀疑有没有带给你一丝犹豫?在你决心按照原计划,杀死林衿和卫碧之前,你有没有想过等待调查结果?” 秦伯远停下脚步,目光森森。 良久,他道:“机会原本就只有一次。” “所以,你并没有查访到底,你根本就不想知道……”秦则宁低笑起来,笑到后来,眼圈红了,“人算不如天算,林衿只是轻伤,卫碧她……你知道,是谁输血给她的么?” 秦伯远面无表情,到最终却终究移开了视线。 “是林衿。”秦则宁的声音轻缓,“我很好奇,昨天晚上,你是否睡得着呢?” 秦伯远终于变了脸色,汗珠从他的发迹缓缓流下。 “她……她还好吗?” 好久之后,秦伯远从喉咙底挤出了破碎的词汇。 秦则宁冷笑:“你永远不会知道。” * 卫碧醒来时,身上暖融融的。 房间里有微风,她闻见了一点点叶子的芬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吹进房间里的。一起呗吹进来的还有远处孩童嬉闹的声音。 她摸到自己的额头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呆呆坐了一会儿,她轻而易举地解下了纱布,可是笼盖在眼前的黑幕却并没有被撩开。她的视野里依旧是黑暗一片,什么都没有。 卫碧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缩近了被窝里。 房间里响起很轻的脚步声,过了好久,也没有人出声。卫碧早就习惯了。这几日,病房偶有访客,每一个都似乎有天大的难言之隐,坐在床边好久,才会小心地说上一两句话儿,再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与焦灼。 卫碧朝着声音的地方懵懂地张着眼睛,僵持了一会儿,她感觉到床边轻轻塌陷了一点点。 安静好久。 终于,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额头。 秦则宁低哑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说:“别害怕。” 害怕么? 其实似乎也并没有。人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当惧怕了很久很久的事情终于降临的时候,就好像忘记了恐惧的感觉。如同在期末考完毕之后,终于拿到了不合格的成绩单。 她只是有的一点点的疲乏,有什么东西把激烈的情绪一点一点抽干了,只剩下迷茫。 “环球影视……因为这一次涉案,股价已经连续五天跌停盘。可能董事会面临重组,我……刚刚递交辞呈。” …… “秦伯远,已经被警察扣押。” …… “你……想去看看么?” …… 想去看看么? “不了。”卫碧想了想,低声回答。 秦伯远,他抚养林衿十数年,到最后却想用她的死来洗清赃款,他早已怀疑她的身份,却仍然选择搏一把把握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像周礼所说,如果没有林衿,如果他早就知道她与自己的血缘关系……结果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别。只不过死得很可能是她这个更加名正言顺的女儿罢了。 他就如同秦则宁所说,是一个天生的罪犯。 卫碧把身体缩进温暖的被窝里,想象着自己正沐浴在阳光下。那天周礼来到病房,磕磕绊绊,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她。这巨大的一盘棋,从秦季仁回国时就已经铺设,到秦伯远出狱,从头到尾,她如同一枚棋子,在每一个环节里发挥着作用。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到最后竟然是这样变成了别人人生里的不可或缺。 “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秦则宁轻道,“我们还有漫长的时光,去看很多美好的事物。” 卫碧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悄悄阖上了双眼。 这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可终归、并没有那么多完满的人生。 * 三年后。 新一代导演牧之帆的新片斩获本年度最佳导演奖与最佳摄影奖。颁奖典礼由se主办,整个盛会热闹非凡。 三年前凭借着《为帝》一举成名的陶可作为颁奖嘉宾,笑盈盈地把奖杯递给了牧之帆。镁光灯下,年轻俊朗的牧之帆与□□的陶可相得益彰,俨然是一对璧人。 “牧导,恭喜啊。”陶可悄悄眨眼,接着摄像镜头贴近牧之帆,“真是江山代代有俊才,我可是喜欢牧导的片子很久啦!” 谁知道牧之帆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压低声音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名花有主的人!” 陶可:…… “牧导,听说您的新片将以手绘的形式推出人设宣传,请问是否已经找到了合作的画家呢?” 牧之帆笑道:“项目已经启动,相信很快大家就会看到。” “牧导,方便透露下一部片子的计划吗?”媒体席上,有人高喊着出声。 牧之帆惊魂未定,朝着观众席上的女性身影咧嘴笑道:“下一部片子已经有所计划,我有一位特别喜欢的作者,能为她拍一部片子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借今天场合我想对她说一句,大大您什么时候更新?您断更两个月了您知道吗!您的坑底冤魂尸骨累累啊大大!” 陶可:………… 这哪里来的神经病! 观众席上,前任环球影视总裁助理mako面无表情,细长的指尖划过手机,抖了抖。 “牧导,听说您和曲欣衡曲小姐私交甚好,请问您知道她的近况吗?这三年里,她一直销声匿迹,是否是眼伤未愈?” 三年前的环球影视旧案至今所有人都历历在目。 《为帝》最后一幕镜头用的是替身,主演卫碧重伤,临时宣布退出娱乐圈,去往国外治疗眼伤,至此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老卫啊。”牧之帆笑起来,“老卫她……挺好的啊。” 颁奖典礼结束,之后是圈内惯例的晚宴。 牧之帆却没有多在晚宴上停留,他坐上了mako的车,急匆匆地驶向市郊的别墅区。 晚上10点,车辆缓缓驶入车库,牧之帆裹紧了衣裳,推门开别墅虚掩的大门,穿过院落里整洁的花花草草,叩响屋门。 屋门没有上锁,牧之帆熟门熟路穿过客厅,轻轻推开书房门。 书房里散落着无数草稿,散落的纸张铺满了一地,暴露在温暖的灯光下。 在草稿尽头,有一个身影手拿画笔,乌长的直发一泻而下,柔软地垂挂在身侧。 牧之帆把草稿一张张捡起来,微笑着走近:“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你做所有事情都能那么快入门?我怀疑你过几年就要来抢我饭碗了。” 卫碧搁下画笔,目光落在牧之帆手里的草稿上,淡道:“那是我用来做路标的。你等一下记得放回原处,不然我喊陶可咬你。” 牧之帆:…… 卫碧支起下巴,露出光洁的额头:“毕竟,我现在不太方便。”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牧之帆启程告辞。 他站在门外,看见屋子里另一个颀长的身影把他刚才捡起来的一叠纸又一张一张放回原处,最后轻轻上前拥抱住卫碧。 哎呦,非礼勿视。 牧之帆掩上门离开,调整状态,挂上大大的微笑走向mako的车。 房间里的卫碧困得打哈欠,犹豫着要不要画完手上的那一幅画。 “休息吧。”秦则宁轻声道,“时间还很长,慢慢来。” “……嗯。” 卫碧懒洋洋应声,踏着地上的草稿纸走向房间。 她穿着睡衣哈欠连天,一只眼睛里已经泛起雾气,另一只眼睛却是淡淡的灰,少了一点点光彩。 秦则宁小心地在她的习作上盖上一层挡灰的轻纱,抬头凝望着她的背影。 一只眼睛满目柔情,另一只温和而又朦胧。 好一会儿,他才低头微笑起来,沿着地上铺就的痕迹,追上她的步伐。 如果它能替我叩响通往你的心房,我很庆幸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永远地走进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