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小姐您好,请问有预约吗?”会所的前台小姐客气地问道。 “没有。”女声柔软熨帖。 前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长卷发,黑色蕾丝连衣裙,全套珍珠首饰,精致的甲油,搭配同色手包,很想看看配的什么鞋子,奈何下半身被迎宾台遮住。 美女标配的大眼睛高鼻梁巴掌小脸,妆容清淡又不失庄重,眼尾微微上扬,透出几分妩媚来。 就在她打量的时候,朝她轻轻一笑,又沾上几分甜美,让她一个女人都跟着心下一软。 “没有预约就不能进去吗?”开口的声音依旧温柔动听。 前台马上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两声,回道:“不好意思小姐,没有预约的客人不能进去的呢。” “那可以麻烦你帮我打个内线找一个朋友吗?”依旧朝她笑着。 “可以的小姐。”前台很快拿起话筒,“小姐贵姓?” “何,奈何的何。” “知道您朋友在哪个房间吗?” “666,何念衾。” “哦哦,原来是找何先生的。”前台动作熟练地拨通了内线,接着又想起什么似得,捂着话筒抬起头,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啊何小姐,何先生吩咐过,找他必须全名。” 对方并不介意的样子,仍旧温柔,“何欢。” “好的何欢小姐,我马上通知何先生。” “好的,告诉他我等着他。谢谢你。”何欢朝她友好地点点头,拿着手包转身往休息区走去。 前台小姐没忍住,抬头望她的背影。 拉开距离看,她的身材更显匀称,个子也更高挑。齐腰卷发在会所的灯光下,像是光泽盈亮的海藻,跳跃着修饰她纤细的腰身。 脚下配的果然是黑色高跟鞋,不过鞋底是艳丽的大红色,就像她给人的印象。乍一看是低调的清丽,但只要轻轻一个笑容,就如春光乍泄般让人心动。 何欢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 这会所她还是第一次来。 外表低调,并没有看起来光鲜的门楣,进来却是富丽堂皇,不大的迎宾区竟然还硬塞了一个人工喷泉。 正是冬日。那喷泉里流动的是热水,蒸腾而上的水汽让室内温暖却不干燥,抬眼望去,室外的灯红酒绿被这蔼蔼雾气氤氲得像是一幅印象派油画。 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接近八点了。 手包轻微地震了一下。她拿出手机。奈奈给她发了条信息,很简短的一句话:“他出来了。今天早上。”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片刻。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她才将手机重新放回手包。 “娇娇?”安静的大厅传来一个突兀的女声,“何娇娇?是你吗?” 衣着光鲜的女人大概刚刚进来,旁边的侍者还帮她拿着貂毛大衣。她盯着何欢,发亮的双眼里闪烁着惊奇和惊喜,“何娇娇,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不进去?在等人吗?要不要我带你进去?” 何欢站起身,笑得客气又疏离,“这位小姐认错人了吧?” 女人一愣。 似乎……是认错了? 印象中的何娇娇,扎着两条辫子,娇俏活泼又可爱。眼前这个女人却是冷淡而漠然的,隐隐还透着些高不可攀的气息,不像不像。 但看眉眼的话,分明就是长大后成熟版的何娇娇啊? 世上会有两个人长得这么相似? 她正想再问,听到有人在叫:“阿欢姐。” 来人年少清俊,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器宇轩昂,走过来的姿态都是风度翩翩,让人不由地侧目注视。 “阿欢姐,让你久等了。”少年过去就拉着何欢的手臂,上下看了看,“没冻着吧?” 女人收回眼神。 大概真是她认错人了,毕竟她认识何娇娇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眼前这男人她认识,是何氏年纪轻轻的准继承人。这女人虽然模样和印象中的何娇娇极为相似,但从来没听说何娇娇与何氏有什么关系啊? “没有。”何欢轻轻笑着,不着痕迹地撇开了男人贴上来的手,“走吧。奶奶还在等我们吃饭。” 说完朝还在盯着他们姐弟俩看的女人礼貌地点了点头,接着往门口走去。 侍者服务很周到,很快为她披上大衣。 何念衾一直走在她身后,快到门口问她:“开车来了吗?” 何欢垂下眼睫,稍作思量,“开了。” 何念衾笑道:“正好,我没开。” 何欢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轻一蹙,却也没说什么。何念衾招呼侍者报了车牌号,没一会儿就有人把车开到门口。 “阿欢姐,我来开车吧?”何念衾朝她微笑,眉目清朗。 何欢从手包里拿出钥匙递给他。 已是深冬。天空错落地飘着棉絮般的雪花。车子没开出多久,车窗上就爬满了冰凌。虽然已经错过下班晚高峰,但这样大雪飞扬的天气,交通状况依旧糟糕。车子在一条条的长龙里缓慢行进。 “阿欢姐,刚刚怎么说她认错人了?”何念衾眉眼含笑,望着前方红色的刹车灯。 何欢坐在副驾驶,闻言只是眼睫一颤,问道:“你现在还喊我娇娇姐吗?” 何念衾笑容不改,“不喊了。” 何欢没再说话。 沉默下来,车子里也不算安静。空调呼呼地出着暖风,时不时有外面汽车的鸣笛声透过车窗钻到耳朵里。 “阿欢姐。”何念衾又开口,“听说乔家那位少爷今天出来了。” 说这话时,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何欢,才接着笑道:“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的人缘还是那么好。今天好些朋友都去为他洗尘了。” 何欢一直望着车外,闻言淡淡答道:“哦。” “阿欢姐也不用为他担心,乔家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何念衾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今天刚刚出来,就发帖给亲朋,三天后订婚。” 何欢仍旧望着窗外,“哦。” “今天奶奶让我们回去吃饭,估计就是要说这个事情。”何念衾跟着前方的车,踩下刹车板,侧目望着何欢,“我先跟你说一声,以免到时候……” 他的话顿住。 何欢朝他笑笑:“多谢提醒。” 何念衾看向前方,嘴角仍旧挂着笑,只是略有些僵硬。 两人回到何宅已经晚上九点了。 何家老宅是一栋别墅。因为曾经人丁兴旺,别墅建得非常大,前后花园也都绿树如茵,亭亭如盖。即使是在冬天,也能见到茵茵绿色掩埋在厚重的雪堆下。 只是数十年来风云变幻,何家不复当年,偌大的别墅吃起家庭聚餐,也只有寥寥三人而已。 何家老夫人闺名洛桑桑。这在当年的贵家小姐里,是个非常时尚的名字。许多年她都引此为傲。只是年纪大了之后,这样的名字难免有失稳重,所以她不太喜欢旁人提了。年至古稀的她更喜欢听别人喊她“何夫人”,或者尊称一声“老夫人”,认为有腔调得多。 比起寥寥的用餐人,餐桌上的菜肴十分丰富。 何念衾一直在给何夫人夹菜,“奶奶,半个月没见,您又年轻多了。” 何夫人已经到了无法在意大笑会笑出一脸皱纹的年纪,笑着嗔道:“就你嘴巴甜!奶奶这个样你还能说年轻?”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奶奶。您要把这些菜全吃了呢,就更年轻了!” 何夫人乐呵呵的,“你啊,半个月才回来一次,还要你姐专程去接!你要能天天回来,奶奶说不定就返老还童了!” 何念衾笑意妍妍地认错,“是念衾不孝了。以后有空一定像阿欢姐这么乖,天天回来!” 说起何欢,何夫人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刚刚还笑意融融的眼里,就像夹了刀子,“她乖?你要真和她一样,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是早点入土为安的好!” 何欢一直没说话,闻言只是把脑袋压得更低。 “奶奶您又胡说了。什么入土为安,奶奶肯定是要长命百岁的。”何念衾又给她夹了些菜。 何夫人看回他,才又恢复宠溺的神色。 “对了,念衾,你收到乔家的请帖了吧?”何夫人话入正题。 何念衾看了何欢一眼,“收到了。” 何夫人同样看了何欢一眼,“你带着阿欢一起去。” 何欢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何念衾笑着答道:“奶奶,三天后正好是周末,阿欢姐要去看爷爷的。” “订婚宴是晚上,那个老头子白天去看不是一样?”何夫人略有不悦。 何念衾又道:“而且外界好多人不知道阿欢姐的存在,我这样贸然带着她……” 何夫人撇了下嘴角,“那不是正好?让他们知道我何家还有个养在深闺里的何大小姐!” “奶奶……”何念衾带点无奈地喊她。 何夫人知道他要来哪套,放下筷子:“你别指望着帮她说话!”接着一个瞥眼,脸上怒气尽显,“何娇娇,乔以漠订婚你不去谁去?你别忘了当年你父亲订婚,他的父母是怎么到我这个宅子里捣乱!” 何夫人每每生气,就不再叫阿欢,而是何欢曾经的名字何娇娇。 “奶奶,那时候阿欢姐还小……” “你住嘴!” “奶奶……” “我去。”一言不发的何欢突然放下筷子,抬起的眼底清澈明晰,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却依旧温柔,“奶奶,您别生气。我去。” Chapter 2 何念衾难得的在别墅留宿了一晚。何夫人整晚都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只是她再开心,也始终见不得何欢的。 诚如何夫人所言,何欢每天都回这宅子,并不是因为她乖,而是因为她太不乖。何夫人时时刻刻惦记着把她锁在身边,生怕一个不小心她跟人跑了,所以扣留她所有证件,勒令她必须每天回家。 所以这晚何欢早早就告了觉,回到自己房间。 屋外依旧无声地下着鹅毛大雪。 房子年代久远,却经过几次翻修,还是很暖和。 她打开台灯,拿出手机,奈奈发来的信息还躺在里面。 “你还好吧?” 奈奈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两人以前只是网友而已,后来发现在同一个城市,住得还不远,越走越亲密。 “我没事。”何欢回,“不过奶奶知道他回来,明天可能不会让我出门了。” “……”奈奈回,“真当她自己是老佛爷啊?” 何欢没回。没一会儿,奈奈的电话就来了。 “那让你那个假弟弟帮帮忙呗?”奈奈有些沮丧,“anndy好不容易到这里来签售……” dy是何欢和奈奈都喜欢的一个歌手。两个人就是在他的粉丝群里认识彼此的。 何欢轻声道:“我不想欠他人情。” 奈奈嘴里的假弟弟,就是指的何念衾。 何欢的身世,说起来也挺戏剧性。 当年何夫人膝下两个儿子,一个何衾旭,一个何衾生。何欢的生父是长子何衾旭,但她还未出生,何衾旭就已经过世。她的生母当时还没嫁入何家,又遭何夫人厌弃,人在绝境时被何衾生找到,生下她之后也病重过世了。 所以她是被何衾生带回何家,一直喊这个小叔为爸爸。 直到五岁多,她才知道她一直喊着“爸爸”的人,其实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何衾生和何夫人的关系并不好,所以从小她就跟何夫人不亲。到后来她随着何衾生出国三年,再回来就更显生疏了。 也是在那段时间,何夫人领养了一个孩子,取名何念衾。 何欢没问过,念衾念衾,这个衾,是指她的生父何衾旭,还是她的养父何衾生。 “什么欠他人情啊,他欠你的还不够多吗?”奈奈又在为她打抱不平,“也是日了狗了!把个领养的当宝,亲生的却当草!” 何欢倒没有那些负面情绪,只说:“奈奈,就算没有何念衾,奶奶也不会喜欢我。” 从她被何衾生带回何家那一刻起,何夫人就没喜欢过她。 一开始不知道她的来历,怕影响何衾生的婚配,一直对外隐瞒她的存在。后来知道她的生母是谁,就根本不想承认她何家人的身份。如果不是何衾生出事,她不得不回国,何夫人大概会永远当没有她这个孙女。 就算是这么些年过去,外界人人都知道何家有个领养的孙子做何氏接班人,却鲜少有人知道何家还有一个不被承认的亲生孙女。 “哎,那只好算了。我明天帮你也弄个签名,回头再给你!”奈奈笑道。 何欢抿唇应允,接着说:“周末你应该就可以带给我。乔以漠订婚,你也要去的吧?” 非常有缘分地,奈奈和她的生活圈子也差不多。 “也?”奈奈诧异道,“该不是你也要去吧?” 何欢垂下眼,轻轻笑了下。 其实何夫人说得也没错。 她和乔以漠青梅竹马这么些年,同年同月同日生,同班同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五岁的时候就互相说着要结婚了呢。 如今乔以漠要订婚,她不去谁去呢? 第二天正如何欢所料,何夫人果然不许她出门。不由分说让她打电话给公司请假,把话说得非常直白:“乔以漠订婚之前,你哪里都别想去!” 这些年何欢早就习惯了,没反驳什么,她说什么就照做,然后上楼回房了。 “没有一点生气!年纪轻轻成天活得失魂落魄跟幽灵一样!”关上门之前,何夫人中气十足的叱骂声传来。 何欢没有放在心上。 对何夫人而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所以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一直到周末,何欢才终于有了出门的机会。 何念衾回来,说带她去看爷爷。 何夫人一向对何念衾放心,他说了几句,她也就应了。临走前还叮嘱道:“记得多留点时间,去给阿欢选套漂亮的礼服。妆和首饰都不能落下,不能让人给比了下去!” 何欢不由得想到幼时听到养父何衾生和她吵架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地说:“您这辈子就为您这张脸活了!” 她想她不受何夫人待见,或许就是因为她没给她长脸。 从她被领回何家那天,她就觉得她是一个污点,迫不及待想要抹去。上学那几年要好些,因为每每各种考试也好,比赛也好,她总能得第一。总能考过乔家的乔以漠,比赢乔家的乔以漠,让何夫人在乔夫人面前高昂起头颅。 乔以漠也为此落了个千年老二的名头。 “乔以漠,你到底怎么能做到每次都比我恰好少一两分?”那时候她总不服气地问他。 乔以漠眉眼含笑,不掩骄傲地指自己的脑袋。 “阿欢姐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何念衾开着车,问她。 何欢看到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正在笑。 “没什么。”她敛住笑容。 “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很少看到阿欢姐笑了。”何念衾余光扫着她。 “是吗?”何欢露出一个微笑。 何念衾直视前方。 他指的当然不是这种面具般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 何欢的爷爷何一鸣,只比何夫人年长几岁而已,身体差得却不失一星半点儿。何夫人现在还能中气十足的教训人,甚至把管着何氏的核心权力,何一鸣却早就中风了,还有重度老年痴呆症。 何欢不受何夫人待见,却是很得何一鸣喜欢的。患上老年痴呆症,老爷子谁都不认得了,偏偏只记得何娇娇。 “阿欢姐,我去帮你挑套礼服,爷爷那边我就不去了。” 当年领养何念衾,老爷子也是一口反对。但耐不住何夫人向来强势,认准了就非领回去不可。这些年别说何一鸣不认识他了,就是从前认得他的时候,他也过来得少,以免让老人情绪激动。 何念衾的车停在医院正门口,递出条围巾,“阿欢姐,天冷。” 何欢摸了下自己光秃秃的脖子,微微一笑:“我不冷,谢谢。”转身就进了医院。 一直到后面的车不停鸣笛,何念衾的车才重新启动,缓缓离开医院。 何一鸣一直住在高护病房,24小时都有人照顾。何欢因为被何夫人规定了每天回家的时间,除了周末,平时只能挑工作比较清闲的时候,中午溜出来过来看他。 “娇娇。”老爷子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握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底却满是欣喜。 正是早晨,看护准备推轮椅带他出去逛逛。何欢蹲下身子,笑道:“爷爷,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老爷子颤巍巍地点头。 医院的环境很好。有一片林区,一片湖区。虽然天气冷,但雪后阳光灿烂,还是有许多病人出来散步。 何欢把何一鸣推到湖边。一大早,风不怎么大。何欢还是帮他攒好毛巾毯。 “爷爷,冷吗?” 何一鸣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听到,或者听到了反应太小,何欢没看出来。 从前何一鸣就喜欢在湖边钓鱼,总带着她。 所以何欢想,他应该是喜欢这里的。 她也喜欢这里。 安宁,静远。在生与死面前,尘世的喧嚣与嘈杂都化成微不可见的尘土,不值一提。 “爷爷,你还记得乔以漠吗?”何欢顾不得冷,就地坐在他身边,海藻般的长发落在膝盖上。 老爷子有点反应,慢吞吞地说:“乔……乔爸爸?” 何欢没想到他还记得,笑起来,“是啊,乔爸爸。” 她和乔以漠上幼儿园的时候,一次亲子日做游戏,他俩都没爸爸和妈妈来,最后就变成了她是“何妈妈”,乔以漠是“乔爸爸”。 她回来把这个当成趣事给何一鸣讲过。从此每次提到乔以漠,何一鸣就喊乔爸爸了。 “爷爷。”何欢轻轻靠在何一鸣的膝盖上,“乔爸爸要订婚了。” “娇娇……娇娇要订婚了?”老爷子双眼发亮,脸上掩不住的喜悦。 “不是我。”何欢笑着抬头,“不是和我,爷爷。” “哦……”何一鸣眼里有一丝迷惑。 “爷爷,我都已经三年没见到他了。”何欢喜欢和何一鸣说些她绝对不会对外人说的话。因为何一鸣未必听得懂,听得懂,也未必记得住,记得住,也无法向外人言说。 “你说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何欢枕在他膝头,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连带着她的眼底像有水色在其中流转,“他应该瘦了很多吧?他那么金贵的公子少爷,却在那么肮脏的地方待了三年。” 何一鸣大概是真的听不懂,没再说话了。 “不过这样也好。”何欢擦了下眼角,回头望着何一鸣笑,“这样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被我连累了。爷爷,你说对不对?” 何一鸣不明所以地点头。 只要是他孙女儿说的话,都对。 “走吧爷爷。”何欢起身,推动他的轮椅,“我带你回去。” 何欢帮何一鸣的身子做了个按摩,又喂他吃了中午饭,才歇息下来。老爷子每天清醒的时间不多,吃过饭没多久就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何念衾没打电话来催她,何欢就一直守在他身边。 大约是昨晚没睡好,也可能是何一鸣的气息让她安心,她趴在病床边,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 梦到她回到五岁那年。 那时候她还是何娇娇,扎着羊角辫,留着齐刘海,搬着小板凳坐在乔以漠身边。 乔以漠也只有五岁而已,脸上总是红红的,一笑就有一对可爱的酒窝。他凑在她身边,诚恳又天真地说:“何娇娇,你不要跟我抢妈妈,我以后会跟你结婚的。” 结婚了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呀! 她一张脸迅速地飞上红霞,恼羞成怒地嚷道:“乔以漠,谁要跟你结婚!我才不要跟你结婚!” 搬着小板凳飞奔而去。 Chapter 3 何娇娇和乔以漠结缘于没有妈妈,也结怨于没有妈妈。 这里的结怨,是指何、乔两家。 那时候何娇娇的养父何衾生和乔以漠的生父乔靳南,看上同一个女人。两个大人抢老婆,两个孩子抢妈妈。 最终乔靳南抱得美人归,何衾生黯然之下带着何娇娇出国。 出国也就罢了,三年不到,何衾生出门远游,从此杳无音信。 何夫人本就和乔家的老夫人不和气,互相争斗了一辈子,这下更把儿子远走他乡、意外失踪的账全都算在乔家头上。 幼时的何娇娇一直认为她和乔以漠是青梅竹马的故事,长大后她才蓦然发现,她和乔以漠原来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两家有着世仇,偏偏他们相爱了。 每次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何欢就不愿醒来。她希望这样的梦,长一些,再长一些。 但这些年这样的梦总不长久,都会被同样的一幕结束。 乔以漠在外面砸门。 “何娇娇你出来!”他的声音充满愤怒,嘶哑又绝望,“何娇娇你给我出来!” 他似乎用尽了力气砸那扇门,房间的墙壁都在微微颤抖,屋顶的水晶灯晃荡着叮当作响。他还在砸,最后沙哑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绝望的哭腔,“何娇娇你出来!” 何娇娇你出来。 在这样撕心的叫喊声中,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往日构建的世界一块块地崩塌。 五岁的她,五岁的他。 十五岁的她,十五岁的他。 幼儿园到小学,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高中到大学,一年又一年的寒暑春秋,冬雪夏雨,在她面前撕裂成一片片的灿烂的雪白。 “阿欢姐?阿欢姐?” 原来是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 何欢睁眼,就看到病房外一片净白的世界,还有何念衾那双与何衾生极为相似的桃花眼。 何欢揉了下双眼,起身披上外套,笑了笑,“不好意思,睡着了。几点了?” 何念衾皱眉打量她,“下午三点。” 那还睡得不久。 “打电话没人接,我就上来了。”何念衾又说。 之前看何一鸣睡着了,何欢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抱歉。”何欢笑笑,“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何念衾点了下头。 临走前何一鸣还没醒。何欢嘱咐了护工一些事情,才和何念衾一起离开。 仍然是何念衾开车。 “阿欢姐,刚刚在做什么梦?”何念衾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 他只比何欢小了两岁而已,高大的身材和近年商场沉淀下来的老练气质让他看起来并不比她小。 “没什么。”何欢还是那句话。 何欢从巴黎回来那年八岁。何念衾六岁,已经在何家待了两年。幼时的何娇娇热情活泼,其实和何念衾相处得很融洽。可以说此前的十几年,两个人的相处都很融洽。虽然比不得亲生姐弟与生俱来的亲密,但肯定说不上生疏。 只是三年前那件事开始,何欢几乎和身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何念衾也不例外。 而且这几年是越来越生份和僵硬。 何念衾脸上倒没有不悦,只是换了个话题,“阿欢姐,你如果不想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怎么样?” 他轻轻笑着,年轻的面庞带着几分顽劣,“奶奶那边我来交代。” 何欢没有片刻犹豫地,“不用。换好装去酒店就好。” 何念衾顿了顿,“好。”仍旧是笑着。 “你今天没邀女伴?”何欢问。 “没有。”何念衾侧过脸,“你不就是?” 何欢的眉头轻轻一蹙。何念衾笑道:“我的意思是,今天不是要由我来介绍你?” 何欢没再说话。 上妆和做头发的时间总是格外难熬。 因为没被何家公开承认过,何欢很少参加这类晚宴。只是以前偷偷跟着乔以漠去玩过几次。但那时候有人陪,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这次的化妆师和造型师格外聒噪。 “今天不知道出什么大事了,突然这么多名媛模特的临时跑来做造型,一天连口水都没喝。” “你居然不知道?” “知道什么?” “天哦,你是与世隔绝还是怎么?乔家那位公子在监狱里待了三年,刚刚出狱就高调宣布订婚,今天一早各版头条都刷爆了你不知道?” “哪个乔家公子?” “……盛世集团啊的乔氏那个乔家啊!” “好吧……我对三次元不感兴趣。不过好像有点印象,是三年前打死人进监狱那个?” “可不是。三年前活生生打死个人,当时判的过失杀人,只判了三年,还被网民好一阵讨伐呢。” “嘁,什么过失杀人。我看就是有权有势走了关系的吧。” “当时网友们也这样说,觉得三年少了。就算是过失杀人,最起码得最高量刑七年。不过我看过那位大少爷的照片,看着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怎么都不像会下狠手杀人的啊……” “人不可貌相你懂?那些个纨绔子弟成天花天酒地,不就仗着家里嘛。你看才出来没几天就喜气洋洋地要结婚了。我看就该以命抵命……” 啪—— 一直安安静静看起来温柔有礼的客人突然将手包用力拍在化妆桌上。 “小姐,是有哪里不满意吗?”化妆师吓得手一抖,差点眉毛都描歪了。 “麻烦你们闭上嘴,以及动作快点。”何欢少见的冷言冷语,声厉色荏。 化妆师和造型师都是面色一白,闭嘴干活了。本来能来这种地方的人,身份地位都不低。她们加班加点了一天,实在太累,又看这位客人一直沉默不语,看着就是个脾气好有教养的姑娘,才不知不觉放肆起来。 没想到发起脾气来也是这么厉害。 何欢心里这口郁气,直到坐上车,吹了许久的凉风才渐渐消散一些。 大约是看出她心情不太好,何念衾没怎么跟她说话。 到了酒店,两个人都是被何夫人耳提面命着养大的,一致习惯性挂起温和的笑容。何夫人的理念一向是,输什么都不能输脸面。 宁愿笑着哭,也不能哭着让人笑。 何念衾挽着何欢,碰到人就一路介绍:“家姐何欢。” 现场都是平日一个圈子里的人。有些平日里走得近的,对何欢的存在略有耳闻。走得远一些的,乍一听这介绍,怔愣之后难免对何欢一番打量。 何欢的容貌气质自是不用说,关键是那双眼睛。 要说何夫人也是极有眼光的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何念衾,尽管不是亲生的,眉眼却长得和她两个亲生儿子极为相似。最初还有过谣言,说他大概是哪位儿子的私生子。 何欢也遗传了父亲的那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又妩媚动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和何念衾站在一起,还真像一家人。 所以她的出现,也引来不少异样的眼神。 突然又冒出个何家的女儿,私生?领养?还是别有说法? 何欢走过一阵过场,就去找奈奈了。 奈奈姓丁,出身也算得上高门。只是为人特别和气低调,完全没有架子,更不喜欢那些装腔作势的调调,这种场合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的。 “怎么样?开心吗?”奈奈问她。 何欢和她随意坐在一处角落,晃了晃手里的酒,“可能吧。” 从前她一直有个心愿。 能让奶奶承认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她的存在。 她觉得这不仅是对她的认可,更是对她生母的一种认可。 然而她终究没想到,她被承认,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是被何夫人领着向人介绍,“何家的孙女”,而是被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领着介绍,“家姐”。 而且何夫人今天让她过来,不是为了承认她的身份,而是……想她来砸场子吧? 就像当年乔以漠的父母破坏了她父亲的订婚宴那样。希望她也能让乔以漠在订婚宴上失态,出丑,让乔家颜面无光。 不知道该说她高估了她的魅力,还是该说她低估了乔以漠曾经在她身上吃的亏。 奈奈朝她握了个拳,学着韩国人的语气:“huaighting!” 何欢笑起来,靠在她身上,跟她碰了个杯。 两杯酒下肚,酒店外场热闹起来。 “他来了。”奈奈推她。 何欢眯眼望去,在人群的缝隙里找到了他。 他果然瘦了。清瘦到笑起来脸上一对酒窝都清浅了好多。应该是这三年在日光下的时间太短,尽管是在暖黄的夜灯下,他的皮肤看起来仍旧特别的白。就像那年他们一起堆起来的那个雪人。 可是他没有雪人的大肚腩和萝卜鼻子。 因为个子高,站在人群里很显眼。 他在跟客人们打招呼。和曾经的兄弟拥抱,和曾经的朋友握手。 他向来人缘好。 为人温和,脾气好,肯帮忙,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围了一群人。 那样铁的一帮朋友,即使他蹲过三年监狱也不会改变。 他右边瘦瘦小小模样机灵可爱的那个,是他妹妹乔以宁,总喜欢跟在他身边“哥哥哥哥”地喊。他左边身材高挑皮肤水灵笑容甜美的那个…… 何欢撇开眼,没去看她的脸。 她微微有些庆幸何念衾很了解她的性格。没有遵照何夫人的指使,给她挑一套艳压全场的礼服,而是挑了一件循规蹈矩又不至于失礼的衣服,打扮也很柔和,在这种场合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而且她和奈奈坐的角落很偏。 但他还是那么好客。 似乎打算把全场客人都招呼到。人声还是渐渐朝他们这边转移过来。 其实想想也是。今天这场宴请,也有替他洗尘的意思吧。 “奈奈。”何欢推了一把身边的人,“不如我们走吧。” 奈奈望着她眨眼,“真的?” 喝了两杯酒,何欢脸色有些发红,一双顾盼生辉的眼里更是藏着一弯浅水般柔软。她也望着奈奈,似乎在考虑这个时候溜走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就在她犹豫的这个时间里,人声已经到了她们跟前。 原本是坐着的,奈奈揣了下何欢,两个人一并站起来。 乔以漠的那些兄弟里,有几个是认得何欢的,看到她就皱眉,上前几步似乎打算把男主角驾走。 他却同样也朝前走了一步。 原本热闹的场面,莫名就有一瞬的冷场。 就在何欢想他们从前的关系,应该怎么打招呼时,他朝她伸出手。 “何小姐。”声色温凉,曾经修长漂亮的手上爬了些肉色的茧,显得有些陌生。 何欢抬起头。 没有笑容,没有温柔,没有宠溺。他黑色的眼底不再是熟悉的神采,就和她之前料想的一样,是深不可测的无尽凉薄。 宁愿笑着哭,也不能哭着让人笑。 何欢仰着脸,握住他的手,笑得极尽灿烂,“乔先生。” Chapter 4 何小姐。 乔先生。 她和乔以漠之间,何曾这样生份地称呼过? 从他们有记忆开始就彼此认识。她喊他乔以漠,他喊她何娇娇,就算后来她改名成何欢,这二十多年来彼此的称呼都没变过。 交握在一起的手没有多余的停留,和普通朋友之间的问候没有什么区别。乔以漠很快路过她,又和朋友们继续招呼其他客人。 何欢放下有些僵硬的手。 手心还是热的。 他看起来削弱,手却还是温暖的。 嗯,真好。 “奈奈,现在我们走吧?”何欢拍了下脸颊,似乎脸都有些僵硬了呢。 奈奈又问:“真的?” 这次何欢的头点得干脆:“走!” 想看的人她已经看到了。 剩下的,她还是善待一下自己吧。 她和奈奈溜出酒店,换了衣服,才给何念衾发了条信息,说她先走了。奈奈开车来的,她们去了一处清吧。 “哪,签名唱片!”奈奈把前两天站了四个小时的战利品塞到何欢怀里。 这年头的大歌手已经很少办唱片签售会了。anndy是一个冷门的摇滚歌手,众筹出了唱片,在各个城市办着规模不大,粉丝们却格外热情的签售会。 奈奈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何欢的时候,也很惊讶。 她以为喜欢摇滚的,都是像她这样的小疯子。何欢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一眼就知道是家世良好教养也极好的小淑女,想不到也会迷摇滚。 “谢谢。”何欢接过唱片,上面炭黑笔写下的签名,就和这个歌手的歌一样狂放不羁。 奈奈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谢你妹啊!咱俩谁跟谁啊!” 何欢笑起来。 清吧里很安静,有歌手静静地唱着忧郁蓝调。两个人各点了一杯鸡尾酒,喝得也很安静。 “接下去该怎么办?”奈奈突然问道。 何欢微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 何欢当然知道奈奈问的乔以漠的事情,“奈奈,就这样,挺好的。” 奈奈是在乔以漠入狱之后才认识何欢,很多事情都是何欢慢慢讲给她听。听她这样说,叹了口气,“那你觉得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何欢垂下眼,就有一抹落寞爬上眉梢,再抬眼,那股落寞之气被笑意取代,“他是恨我的吧。” 但凡深爱过的男女,没有和平分手一说。 爱得有多深,恨得就有多切。 而她和乔以漠之间,只能不是爱得生死不离,就是恨得死生不见。 奈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陪何欢坐着。 看着时间差不多,何欢让奈奈送她回去。这个夜晚仍旧是大雪,回去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些。何欢还是让奈奈在离家转角的路口放下她,以免被何夫人看到。 奈奈看着外头那么大的雪,低声骂了一句:“家有老巫婆……” 离家门口还有百来米的距离,何欢拢好衣服,刚刚转个弯,就看到一个人。 何念衾披着件大衣靠在墙壁上,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着根烟,烟头的火光在凄冷的夜里闪闪发亮。大约是站的时间有点长,地上的烟头不少,身上也覆满了雪。 “阿欢姐。”他看到她就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下车。” 何欢轻轻皱眉,却没说什么。 何念衾走到她身前,“怎么没戴顶帽子?冷吗?” 亲昵地伸手,打算替她捋掉落在头发上的雪花。 何欢向后轻轻一闪,躲过了他的手,眼里的防备之意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她没答话,盯着他看了片刻,垂下眼,快步地往前走。 何念衾望着她步履匆忙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深沉,直直地沁入眼底。 他单手捻掉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继而跟上前面的人。 他从小到大都洋娃娃一般的小姐姐,似乎发现什么了呢。 两人最终还是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进的门。何夫人还没休息,在等他们回来。她一眼看到浑身是雪的两个人就皱眉道:“念衾你怎么一身都是雪?这要是待会衣服湿了感冒了怎么办?你快上楼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马上有帮佣过去替何念衾脱下外套。 何宅里暖气很足,刚刚进屋身上的雪就开始融了,何欢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何夫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冷却了几分,唤道:“阿欢,你跟我来。” 何欢从来不敢忤逆老太太说的话,跟着她上了楼。 楼上有间茶室。何一鸣还健康的时候很喜欢待在里面,他住院后,这里就慢慢变成书房和何夫人偶尔训人的地方了。 这些年何欢循规蹈矩,已经很少进来这里了。 茶室是日式的,何欢脱掉鞋,低眉顺耳地跪坐在不大的一方茶桌前。 何夫人开始煮茶。 茶香袅袅,一室温暖。只除了何欢手心。 身上的雪已经尽数化成冰冷的水,和着衣服贴在身上,让她浑身冰凉到微微颤抖。 “阿欢,冻着了吧?”何夫人给她倒了杯茶,“喝一杯,暖暖身子。” 何欢扯开僵硬的嘴角笑了笑,“谢谢奶奶。”把茶水捧在掌心。 “怎么样?今晚乔靳南和杜若来了吗?”何夫人笑着问。 乔靳南和杜若,是指乔以漠的父母。 何欢摇头,“没有。” “那吴庆芬呢?” 吴庆芬是乔以漠的奶奶,也是和何夫人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何欢点头,“来了。”不过她坐的酒店内场主桌,以她德高望重的身份,他们这些小辈只够远远瞧上一眼。 何夫人冷笑了一声,接着问:“乔以漠的未婚妻怎么样?” 何欢一直垂着眼,答道:“很漂亮,很明亮的一个女孩子。” “跟你比怎么样?” 何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比我年轻,比我有活力。” “乔以漠喜欢他那位未婚妻吗?” “……我不知道。” “那乔以漠还喜欢你吗?” 何欢攥紧了茶杯,“不喜欢。” 何夫人一直看着她。那双苍老的眼里,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半晌,她靠近何欢,将她半湿的卷发捋到耳后,“阿欢,现在你知道和他不可能了?” 何欢点头,“知道。” 不过不是现在才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早在十八岁那年何夫人勒令她改掉何娇娇的名字,她就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何夫人才说:“你明天去把工作辞了,进天鸿给念衾帮忙吧。” 何欢怔愣。 大学毕业这几年她一直是自己找个不起眼的工作。何夫人曾经明令禁止她进任何和天鸿、盛世相关的公司。 “好。”何欢始终顺服地回答。 何夫人眼里这才流露出几分少见的怜惜,将她揽在肩头,语气温软地说道:“阿欢,只要不是乔家的男人,只要你乖,该给你的,奶奶都会给你。” 该给她的。 身份、金钱、地位吗? 何欢始终垂着眼,“阿欢一直都听奶奶的。” “那怎么这杯茶还没喝?”何夫人笑起来。 何欢笑了笑,坐直身子,把茶杯放到嘴边。 或许是她的双手太冷,茶水已经凉透了。她仰脸,一口喝下,从里到外,透心的凉。 回到房间,洗完热水澡,吹干了头发,何欢才觉得身上才暖和一些。 外头的雪还在绵绵无绝期地下着。她把房间的窗帘全都关上,让屋子里看起来温暖一点。时间已经不早,她却没有困意,于是打开了笔记本,登陆邮箱。 十几年如一日的空空如也,没有回信。 这是她特地申请的一个邮箱,用来给何衾生写信。 尽管他已经失踪十几年,何夫人无数次在她面前痛心地嘶吼“你爸爸死了,被姓乔的一家人害死了”,她却从来没放弃过。 她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爸爸,怎么会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呢。 他一定还在这世界某个角落好好地活着。 她又开始给他写邮件。 这几年她给他写邮件的频率越来越低,内容越来越少了。 “爸爸,奶奶让我进天鸿工作了,这样是不是代表她肯接受我了?爸爸,我想,何念衾的‘衾’,应该是指的你吧。爸爸,你不要再生气了,奶奶应该是爱你的。” 如果没有爱,对乔家那刻骨的恨又从哪里来的呢? 恨到连她何娇娇的名字都看不过眼。 她和乔以漠暗地里好了十几年,终于在十八岁那年被何夫人发现端倪。何夫人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骂她,骂到最后咬牙切齿地说:“何娇娇!好一个娇!你不负责任的爸爸取的好名字!你从名到姓从身到心都别想做乔家的女人!” 那也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发现她的名字还可以这样解读。 娇。 左女右乔。何夫人认为这是一种暗示,一种让她想到就恼火的暗示。 “你自己选个名字。”她扔给她一本字典。 那时候她颤巍巍地蜷在她面前,不敢哭,不敢颤抖得太厉害,只一页一页地翻过黑色的铅印字,突然想到何衾生醉酒时总是呢喃的一句话——生亦何欢? 她低眉垂目,合上字典,说:“就叫何欢吧。” 眨眼间她就从何娇娇变成了何欢。 发完邮件,何欢在电脑前面发了一下愣,无意识就点上了社交网站,刚刚登陆就回过神来。 真如那位化妆师所言,铺天盖地都是乔以漠的新闻。 盛世集团少东刑满出狱;乔氏公子今日高调订婚;乔家小少爷入狱前情回顾。 何欢关掉电脑,仍旧觉得脑仁疼,正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蹙眉想了一会儿,她才过去开门。 何念衾在门口。 何欢已经洗完澡换上睡衣,他却还是之前的着装,头发是半湿的,看样子又出了一趟门。 “感冒药。”他眉眼弯弯地递来一盒西药,崭新的。 何欢的门只开了一个脑袋大小,轻轻地扫了一眼那盒药,说道:“我很好,用不着,谢谢。” 对他客气地笑笑,就要关门。 何念衾一掌将门挡住,“阿欢姐,奶奶都跟你说了吧?”他一笑,那双桃花眼里就像荡漾着春意,“进天鸿的事。” 何欢垂眼,“我不喜欢在家里说工作的事。有什么明天去公司再说。” “哦,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阿欢姐。”何念衾不再挡着门,双手抱胸,慵懒地靠在门沿上,眸光深浅不定,“天鸿向来和盛世有很多业务上的往来。” 何念衾摸了摸下巴,“说往来或许不太准确。应该是……竞争?” 他笑道:“阿欢姐进天鸿前最好调整好心态,以免做错事情,惹得奶奶生气。” 何欢扯了下嘴角,“多谢提醒。”又要关门。 “还有。”何念衾再次拦住,“阿欢姐。”他稍稍低下身子,欺近何欢,低笑着说:“你身上真香。” 何欢眉头一皱,“嘭”地关上门,扭上反锁。 这晚何欢有些失眠。 她和何念衾虽然不是亲姐弟,但也在同一屋檐下共处了十几年,算是看着他长大。何念衾今年才二十三岁,刚刚进天鸿两年而已,却已经心思深沉到让人看不透。 她不是今天才察觉到他对她有了别样的心思,只是一直以来他做得不明显,她也有所避及。今天是因为乔以漠订婚,他觉得能有进一步的动作? 何欢轻笑了一声。 只要他还在何家,只要他还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她就不信他敢把她怎么样。 至于今后和盛世的交集…… 这夜辗转难眠的何欢并没有想到,再见乔以漠,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Chapter 5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三年后的何欢二十八岁,脾气依旧温柔,笑容依旧妩媚,也依旧顺从地听着何夫人的话,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大事负责,逐一相见何夫人觉得满意的孙女婿人选。 “梁家那个子谦也觉得不合适吗?”这三年来何夫人对何欢的态度好了许多。 一来她年龄越来越大,比不得从前中气十足,可以肆意发怒。二来何欢规规矩矩,说向东她就向东,说向西她就向西,绝不会有半点忤逆。三来何欢进天鸿之后,无论工作能力还是行事作风,都引得高层交口夸赞,让何夫人心里舒坦许多。 正是在一天的早餐桌上。 因为工作的关系,何欢的一头长卷发已经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看起来干净清爽,又显得成熟稳重。偶尔不笑的时候,还透出几许从前不会出现在脸上的清冷。 三个人的早餐,何念衾坐在她对面,还没等她答话,已经开口笑道:“奶奶,配得上您孙女儿的,那自然得是人上之人,阿欢姐看不上也正常。” “那也得看你阿欢姐到什么年龄了。”何夫人对何念衾向来是和颜悦色。 何念衾扬起眉头道:“怪只能怪奶奶,把阿欢姐生得这么漂亮,跟您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阿欢姐眼光当然就高了。” 何夫人乐呵呵地拿着筷子指了指他,“你这嘴巴,改天都可以直接去卖蜜了。” “都是奶奶教导有方。” 眼看话题就要绕过去,刚刚没答上话的何欢却轻笑着说:“奶奶,梁子谦挺好的。我们今晚已经约着第二次吃饭了。” 何念衾脸上的笑容略略一僵。 “哦?”何夫人也有些意外,接着笑道,“我看那孩子也挺好。再接触接触,觉得合适的话,尽快把婚事定下来吧。” 何欢笑:“是的,奶奶。” 吃完早饭何夫人就在帮佣的陪同下散步去了。何欢和何念衾一起上班。 自从何欢进了天鸿,何念衾也搬回何宅,美其名曰彼此照料,工作上有什么问题也更好协商沟通,还可以请教何夫人。 何夫人只当是他担心和何欢之间有工作上的冲突,需要她在其中调和,欣然应允。 去车库的时候何念衾就笑道:“阿欢姐,动作挺快的啊。” 何欢没说话。 “只是那位梁公子可是出了名的孬种,最喜欢纵情声色,最擅长吹溜拍马,遇事逃得比谁都快。”何念衾笑意妍妍地说道,“阿欢姐真喜欢那路货色?” 已经到了车前,何欢只是客气地笑笑,“有劳费心。”绕开他就上了车。 何念衾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车远去,眼里的笑意渐渐消散。 何欢和梁子谦的晚饭约在本市有名的一家西餐厅。 梁子谦的确很擅长吹溜拍马。就算是在这么安静的西餐厅,他的嘴都没停过,将何欢从头发丝夸到了脚趾盖,里里外外,恨不得给捧到天上去。偏偏他的吹捧还不露痕迹,中间夹杂着他吹嘘的许多奇人异事,以及各种笑话段子。偶尔能让何欢捂嘴笑起来。 虽然不相熟,一顿饭下来却也不冷场。 “何小姐,接下来想去哪里?”走进电梯,梁子谦问她。 接受相亲对象的二次邀请,就算默认还看得上对方,有继续发展下去的意思。 梁子谦早就耳闻何家凭空冒出来的大小姐,模样标致,性格乖巧,就是有些难以接近。相亲的时候他一看,可比传闻中的还漂亮,扎扎实实的大美人,而且气度修养也不是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比的,所以压根没想到对方能看上自己,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约她第二次,却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所以这次他自然是格外重视,有备而来。 何欢也在想接下来去哪里。 梁子谦这人虽然浮夸,却也简单。他那点小伎俩在她眼里,就跟小朋友过家家似得。何念衾说他喜欢纵情声色也没错,但就像她跟奈奈说的,她的心思不可能在对方身上,所以得找个心思也不在自己身上的,这样对彼此才公平。 而且,纵然他有再多缺点,他能让她笑。 只这一点,就够了。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进来两个人。 何欢一直垂着眼,见状往梁子谦那边挪了一下,给那两个人让出空间。‘ 电梯里很安静,只有轨道滑行的声音。 何欢还在寻思着等会儿去哪里,等她意识到周围太安静,聒噪了一晚的梁子谦竟然闭嘴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男朋友?” 这个熟悉又带着陌生清冷气息的声音,让她脑部的某根神经随之一跳。 她和乔以漠又有三年没见了。 三年前乔以漠出狱,三天不到高调订婚,紧接着出国了。 众人都以为他是出国读书洗去身上的秽气,顺便镀层金再回来。哪知道他是直接转去乔氏的欧洲市场,乔氏国内的产业继续交给职业经理人。三年来他在欧洲做过几个国内都有耳闻的案子,也算混得风生水起,不复往日落魄,而乔氏在国内的影响力却大不如前。所以早有舆论,乔氏会陆续放弃在国内的产业,包括乔家祖业盛世集团。 何欢也算和他一个圈子里的人,身边的朋友都多少和他有些交集,就比如三年前他出狱,上午出来,下午她这边就知道了。所以压根没想到,他从欧洲回来,她竟然会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所以压根没想到,她会在电梯里撞上他。 他不再像三年前那样削瘦苍白,皮肤已经恢复成健康的小麦色,身材似乎反倒比从前更加挺拔了。因为比梁子谦个子高些,只垂下眼皮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何欢只轻轻抬头,就下意识地盯着他看。 穿着合体的商务西装,外面是件长款的羊绒大衣,显得身姿格外修长。微微垂眼,说不清是在看她还是在看梁子谦,不过眸光清淡,脸上的表情也是波澜不惊的,就和他的声音一样。 他一手随意放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 虽然三年前没有仔细看她的脸,虽然三年前因为场合重要,她脸上带了浓妆,何欢还是一眼认出来,挽着乔以漠手臂的,正是他的小未婚妻。因为没穿高跟鞋,看起来比最初的印象娇小许多,这会儿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何欢很快反应过来,舒展眉头,露出一个笑容,“乔先生。” “原来真的是乔先生啊!”梁子谦跟着恍然大悟,上前一步,大笑道,“我看着像,又不敢肯定。乔先生果然是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啊,我是梁子谦,久仰久仰。” 乔氏纵然这几年在国内有衰败迹象,但人家那是家族跨国大企业,要重振旗鼓不也就分分钟的事么?梁子谦当然不放过套近乎的机会,连忙再往前一步,伸出手。 乔以漠却没有回应。 只是淡淡地瞥过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接着瞥了一眼梁子谦伸出的手,眼神落回何欢脸上。正好电梯门又开了,他紧抿的唇角微微一松,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客套笑容,极为绅士地点点头,就带着身边的未婚妻走了。 电梯门重新关上,隐隐还传来女孩儿雀跃的声音,“以漠哥,我们等下看什么电影?” 何欢的神经蓦然一松,虽然是冬天,背后却沁出一身冷汗。 梁子谦手还僵在空中,被人甩了个脸子,还是在苦心讨好的相亲对象面前,顿时觉得里子面子都丢没了。转而想到何家和乔家向来不合,自己刚刚还在何欢面前一脸谄媚地讨好乔以漠,更觉失策。他收回手,马上啐了一口,骂道:“一个蹲过监狱的耗子,牛什么!” 何欢的脸色当即冷下来。 “何小姐,我们也去看电影怎么样?”梁子谦只当是他刚刚讨好乔以漠得罪了何欢。 何欢看了眼电梯楼层,按了最近的一层,冷声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再见。” 电梯门打开,何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留下一脸懊恼的梁子谦。 *** 乔以宁吃完晚饭,躺在沙发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愉快地刷着微博。 吴庆芬看她那个样子,扶了一把老花镜,“宁宁,要吃就坐起来好好吃。你那是个什么样子?” 乔以宁笑嘻嘻地说:“奶奶,姑姑说吃就要吃得自由!” 吴庆芬剜她一眼,“都跟你姑姑学坏了!” 本来当年乔以宁出生,吴庆芬特地给她选了个“宁”字,就是希望她能长成个安安静静的小淑女,别像她小姑姑那么调皮捣蛋。 谁知道她还真是不负众望,长大后古灵精怪那股劲头,跟她姑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乔以宁笑眯眯地朝她吐了个舌头。 正好手机来了条信息,唐婉发给她的。 “乔以宁都怪你!非要我跟你哥来看什么电影!我都要冻感冒了你赔我精神损失费!” 乔以宁啃了一口苹果,回:“我哥虽然很帅,但这么冷的天你别只顾着臭美,多穿点衣服嘛。” 唐婉回:“什么跟什么!分明是大冬天的,你哥还是个超级无敌制冷机,我穿再多都不管用好吧!” 乔以宁撇了下嘴。嘁,她哥明明是超级无敌大暖男。 她没理会唐婉的抱怨,接着回道:“你别口口声声‘你哥你哥’的,那是你未、婚、夫好吧!” 收到信息的唐婉颓丧地收起手机,看了眼旁边坐得笔挺,盯着电影屏幕眼都不眨的男人。 是她未婚夫不错,可是…… 她跟他也不熟啊……qaq Chapter 6 唐婉是乔以宁的闺蜜。 三年前乔以漠出狱,吴庆芬生怕动作太慢让人有机可趁似得,当天就马不停蹄地安排了十几个姑娘让乔以漠挑。 在乔以宁看来,照他哥的性格,肯定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哄下奶奶,打个岔,也就绕过去了。 结果却让她大跌眼镜。 乔以漠非但没有反对,连吴庆芬提出的看中就直接订婚,也默认了。 乔以宁看着自小疼爱她的哥哥瘦得不成人形,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吴庆芬说一句,他就淡淡地“嗯”一声,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那十几个姑娘她事先就看过,没一个看得上眼的。但看乔以漠这个态度,恐怕会在里面随便挑一个了。 那可是她未来大嫂啊! 乔以宁觉着,既然一定要挑一个,肥水何必流了外人田呢? 唐婉模样长得可爱,性格她了解,家世也不差,而且在她的耳濡目染下,早就对她这位大哥垂涎三尺了,当即打了个电话给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唐婉身为乔以宁的闺蜜,性子也是一样的古灵精怪。一听乔以宁的说法,只问:“真是和你大哥相亲?” “只要是你大哥就没问题啊!订婚就订婚呗!反正咱们现在还在念大学呢,要结婚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唐婉觉得乔以漠长得又高又帅,人聪明,脾气又好得不得了,无论谈恋爱还是结婚,都是极好的人选,而且…… “只见一面就订婚,多刺激啊!然后再慢慢培养感情,多浪漫啊!” 乔以宁就知道唐婉会这样说,瘪了瘪嘴,提醒她说:“别说我没跟你讲啊,我哥心头可是有颗朱砂痣的,事情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 唐婉却不介意,“有颗朱砂痣也没关系啊,被别人□□好的男人,多棒!再说了,到时候实在不行婚约取消了就是呗。” 唐婉的父母也是这样想的。 乔以漠虽然入狱三年,但当年的判决他们是清楚的。虽然不知道案发的具体原因,但大概就是受害人主动挑衅,乔以漠当时正喝了酒,一怒之下和人打起来,却不想那人原本有旧疾在身,乔以漠下手没有个轻重,导致他旧疾复发,过世了。 法院定过失杀人罪,判了三年。 他们认为,年少轻狂,醉酒打个架很正常,不过不走运才出了人命罢了。 况且乔以漠再怎么都是乔家的人。唐婉跟他订婚,就算以后合不来再分手,对唐家而言,也是利大于弊。 于是这件事几乎是一锤定音。 乔以漠和唐婉见面之后,果然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唐婉也对乔以漠满意得很。吴庆芬那边,有乔以宁说话,自然对唐婉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只有远在欧洲的乔靳南打了个电话回来,听到这样的安排,咬牙低斥了一句:“荒唐!” 乔家原本达成一致的安排,是让乔以漠出狱之后马上去欧洲。吴庆芬却插手安排了这么一出,外界都认为是乔家高调,其实不然。 乔以宁知道奶奶的算盘。 是因为何娇娇呗。 是为了让她哥彻底死心,也让何娇娇彻底死心。 虽然大人们嘴巴都紧得很,不肯告诉她她向来温文尔雅的哥哥怎么会突然打死人,但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能让她哥失控的,从来只有何娇娇。 这件事要是跟何娇娇没关系,她这辈子都不吃苹果了! 乔以宁哼一声,给唐婉发了条信息,“看完电影没?” 唐婉回:“看完了!” “我哥送你回去没?” “我才不要他送!再送真要冻死了!” 乔以宁又叹了口气。 订婚的事情虽然她爸反对,但她妈随即又打了个电话给乔以漠,大概是谈妥了什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紧接着乔以漠出国,唐婉留在国内继续念大学。虽然每年寒暑假都会过去玩,但唐婉对她哥的评价始终只有两个字。 ……不熟。 所以好不容易等到乔以漠回国了,乔以宁迫不及待地想撮合他和唐婉有实质性的发展,就两头约了他们出去吃饭看电影。 但现在这情况,不太乐观啊? 正好听到大门推开的声音,乔以宁回头,果然看到乔以漠回来了。 “哥,电影看完了?”话刚落地乔以宁就觉得自己问得真不走心。 “嗯。”乔以漠关上门,脱下外套。 “好看吗?”乔以宁扒在沙发上,托腮望着乔以漠。 “嗯。”乔以漠换双鞋,把羊绒大衣挂起来。 “看的什么电影?”乔以宁又问。 乔以漠看过来,眼神有一瞬间的停滞。 乔以宁看出那是他的语塞,苦着脸嚷道:“哥!你不会连看的什么电影都没注意吧?” 乔以漠微微皱眉,没说话,只是向着楼上走去。 “哥,你们晚上吃什么了?”乔以宁连忙开口,想要拖住他,“哥,你要不要吃苹果?” 乔以漠已经走上楼梯,闻言没有回头,依旧只淡淡道:“不吃了。”人影消失在转角。 吴庆芬早就睡了,佣人也早就下班了,楼下就只剩乔以宁一个。 又是一个冬季,外头下着雪,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安安静静的。她按着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 她言谈风趣,平易近人的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像不苟言笑的爸爸了。 *** 何欢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重逢乔以漠的事情。 他这次回来,倒真有乔家向来的风范,低调得纹丝不露。直到一个月后天鸿的一个项目,发现竞标公司有盛世,才有人嘀咕了一句,“听说……乔氏的少东家回来了?” 何欢是作为项目交接者,最后一次参加这个项目的会议。 嘀咕的人是新来的竞标书负责人,她一说这话,会议桌上的人齐刷刷向她看过去,接着悄眼扫主持会议的何念衾。 何念衾脸上一直保持着和善的笑容,只看了一眼何欢。 何欢轻轻笑了下,合上她刚刚做完的交接报告。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乔以漠回来了,而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不知道乔以漠回来了。 难怪何念衾颇费心思地把她从这个项目调离,怕她跟乔以漠碰头么? 会议结束后,何念衾跟在何欢身后轻笑道:“阿欢姐,原本是不想你难过,但看你的反应,原来早就知道他回来了啊。” 何欢没有回头,“那要多谢你又为我费心了。” 何念衾笑道:“你我姐弟之间不用这么不客气。” 何欢扭头回了办公室。 何欢在天鸿三年,尽管股东们对她赞不绝口,但她也不过做到一个项目经理的位置。她刚刚交出去的项目,就是这三年来她接手最大的一个案子,此前她已经在这个案子上面耗费了三个月的功夫。 如果说三年前她还为工作上和乔以漠可能会有交集而烦恼,这三年她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只要她一直在天鸿,只要乔家一直不放弃盛世,她和乔以漠之间避无可避。更何况上次碰面…… 六年前耳鬓厮磨,三年前握手之谊,再三年已是点头之交。 事到如今,她和乔以漠二十多年的情分,所剩无几了吧。 项目被拿走这件事,何欢照旧没吭过声,也没抱怨过什么。何夫人却不知哪里得到消息,一天吃晚饭的时候问她:“阿欢,丰玉度假村那个项目还是你负责吗?” 天鸿各个行业都有涉猎,早年也曾在房地产项目上赚过不少。但近几年私人住宅行情走低,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商业地产倒成了一块香饽饽。天鸿早几年就开始涉足,资历比盛世还老几年。 丰玉是s市附近的一个小镇,环境宜人风景优美,公司有意在那边拿块地开发一个度假村。设计图纸以及相关工作人员都早早准备到位,但本以为没有问题的那块地却迟迟没拿下来。 何欢诚实地回答:“不是。” 何夫人盯着她,眼神渐渐冷却。 何欢在她面前早就习惯低眉顺眼,一直没抬头,默默吃着饭。 何夫人突然“啪”地放下筷子,怒道:“何娇娇!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乔以漠!” 何欢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跳,错愕地抬头。 “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每天在家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何夫人每次提起乔以漠,就愤怒而尖锐,“乔以漠回来了你那颗心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是不是?” 何欢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乔以漠身上,“奶奶,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突然和梁子谦断了联系?你没有做得好端端的项目假手于人?你没有会心虚到不敢见他?” 何欢知道,在她生气的时候,任何反驳都是无用功,干脆低头沉默。 “奶奶。”一旁的何念衾怔愣之后也回过神来,给何夫人捋气,“奶奶,这些都是念衾的错,你别怪阿欢姐。” “你别替她说话,她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奶奶,这次真的都是我的安排。”何念衾瞥了何欢一眼,蹲在何夫人跟前,语气柔缓地说道,“是我跟阿欢姐说梁子谦那人行事作风不太好,他在外头名声不好,您去打听打听都知道。” “那丰玉的项目呢?” “那也都是我的安排,奶奶,我是怕阿欢姐难做……” 何夫人一声冷笑:“现在不就是盛世插了一脚?她如果对那个乔以漠没有旧情了,有什么难做的?!” “奶奶。”何念衾耐着性子哄着道,“奶奶,这次丰玉的项目公司准备了那么久,盛世突然插一脚,恐怕是有备而来。乔家人那么狡猾,阿欢姐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万一失败了,一来公司损失惨重,二来肯定会引得股东们不满意,对阿欢姐将来在天鸿的地位不好。所以念衾想着由我亲自来接手,更稳妥一些。而且那个项目现在只要顺利拿下那块地就行,您也知道,拿地要打交道的那些人,阿欢姐一个女孩子怎么合适?” 听何念衾说得头头是道,何夫人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你倒是为你阿欢姐考虑得多。” 何念衾眉头一扬:“谁让阿欢姐是奶奶的亲孙女儿?我为她考虑不就是为奶奶考虑?” 何夫人的表情这才轻快起来。 再拿起筷子,仍旧带着不满地瞥了何欢一眼,才说:“吃饭吧。” 何欢低头拿起筷子。 何念衾笑着给何夫人夹了些菜,又夹了些在何欢碗里,说起其他的事情。 何夫人一向喜欢听何念衾说话,被他逗得笑意连连。临结束的时候,她突然转回了之前的话题,道:“念衾,这次丰玉的项目你还是交回给阿欢负责,不许插手。她要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以后也不用留在天鸿了。” 何念衾看了何欢一眼。 他能得何夫人喜欢,一是嘴甜,二是听话,排在最末的才是能干。何夫人都开口了,他也就回道:“好的。明天就让阿欢姐交接回去。” 何夫人转而睨着何欢。 何欢低语道:“阿欢会做好这个项目。” Chapter 8 雪后的晴天,阳光是几近透明的白,到了下午,才透出几许蕴暖的黄色调。因为背后靠山,前面临湖,小道上风有点大。 从前何欢是挺怕冷的,总是围巾帽子手套全副武装,不齐全不出门。这几年却没那么讲究了,想到什么抓什么,没想到也就算了。 这天她是意料外的出门,就什么都没戴。一个人走了会儿,北风刮得耳朵生疼。她干脆放下自己一直扎起来的长发。她的头发厚,可以保保暖。 碰到乔以漠是在一个路口。 山上下来的三条小路,汇聚成一条大路。她从左边下来,一眼就瞅到对面白雪皑皑的路上,一个人的脚步沉寂而稳重。 林子里本来就很安静,对方也很快注意到她的存在,两个人的脚步都是一顿。 那一顿,何欢脑中闪现了好几种方案。 原路回去。 假装走第三条路,重新上山。 打个招呼然后在原地等纪杨来接他。 该干什么干什么,按原计划出去。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乔以漠已经朝她客气地点了点头,就像上次在电梯里撞见那样,接着举步继续向前了。 何欢掏出手机,已经快没电了,纪杨这个时候未必已经走出去了。 放回手机,她垂着脑袋,继续往外走,不过刻意放缓了步子,跟前面的人保持距离。 只是等她再抬头,两个人的距离并没有拉远。 他站在前面,已经停了下来,侧转着身子,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无限长。 “何小姐。”他声线清凉,“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我们也不用装作不认识吧?” 因为逆着光,何欢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也和声音一样冰冷,闻言就马上挂起笑脸,“那当然,乔先生。” 乔以漠没动,她没走几步就到了他身边,笑道:“真巧啊乔先生。” 乔以漠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步子不疾不徐。 何欢在他身边,配合他的速度,保持稍稍落后他一两步,普通朋友那种不亲不疏的距离。这个距离可以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的背影。他的穿着和上次差不多,挺拔的灰色西装,外面一件黑色的长款羊绒大衣,可以隐约看到他袖口精致的袖扣。 两个人都没说话。这段路并不短,时间长了,气氛就有些尴尬。 “听说乔先生要结婚了?”良久,何欢也只找到这一个话题而已,面带笑容地问他。 乔以漠双手剪在背后,本是一直看着前路,听她这样问,侧首望着她。 漆黑的眸子,不透半点情绪,只是望着她。 何欢突然觉得作为普通朋友,这样的问话是不是逾越了,加深了脸上的笑容,“恭喜。” 乔以漠的眸色也跟着深了深,“谢谢。” 何欢忙垂下眼,“不客气。” 又是一阵沉默。 路过湖边时,风更大了,吹得何欢一头长卷发飞飞扬扬。 冬日的湖风最是寒冷,何欢下车的时候拒绝了纪杨递来的大衣,这会儿冷得情不自禁地抱起双臂。 乔以漠却在这个时候放缓了脚步,把他的羊绒大衣脱下来。 何欢略一怔愣,心跟着跳了两下。 他的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她,微微一顿,接着把大衣搭到了左手手臂上。 何欢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 她刚刚竟然以为乔以漠脱下大衣是要给她披上。 以为他们还是从前么? “这几年在干什么?”他问。 何欢是真冷,吸了吸鼻子答道:“在天鸿做了三年,什么都做,各种杂事。” 她望着他笑了下。 乔以漠却并没看着她,轻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你呢?”何欢发现一旦踏出第一步,跟他说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这几年……还好吗?” 她始终笑着。 “嗯。”乔以漠始终神色寡淡,“很好。” 这下何欢真笑了,很好就好。 “在天鸿,”乔以漠漫不经心地问道,“何念衾有没有为难你?” 从小一起长大的,乔以漠当然认识何念衾。 只是突然说到何念衾,何欢怔了怔,接着马上笑道:“没有。” 顿了下,补充了一句,“他一直对我很好。” 这话何欢倒不违心,如果不论何念衾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他是对她挺好的。在天鸿没给她使绊子,一直“阿欢姐”前,“阿欢姐”后的叫着,所以公司上下也都敬着她;在何夫人面前也一直说着她的好话,每次何夫人要冲她发火,都是他来解围求情。 “嗯。”乔以漠敛眉应道。 只是这一声更淡了,淡到几乎听不出来。 “我就到这儿了。”差不多走到出口处,何欢停下步子,“你们的车停在那边吧?”她指了指刚刚小悦说的地方。 “下次再见,乔先生。”她笑得很灿烂,伸出的手冻得通红。 乔以漠垂下眼,撇了下嘴角,“下次再见。”握住她的手。 何欢的手早就冻得没了知觉,乔以漠的手却还是那么温暖,一靠过来,手心的温度就让她心头都跟着热起来。 但这却是她不能贪恋的温暖。 她利落地收回手,转身就走。 “嘶……”还没走上两步,又折回去了。 大概是刚刚风太大,头发吹到他的领带夹上,挂住了。 何欢尴尬地退回去,“不好意思……” 她的人正好到乔以漠胸口的高度,微微垂眼,去解挂在领带夹上的头发。本来不麻烦的一件事,但她的手实在冻得僵,使不上力气,解了几下都没解开。 乔以漠不止是手,身上也很温暖。她就在他胸前,被那股暖意熏得脸色微微发红。这样的距离,是六年来从未有过的近,近到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跳,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跳起来了。 何欢想快些解开头发,结束这么尴尬的场面,但越是心急,头发不听话似得,缠得越乱。 “对不起……能不能……”她想说能不能直接把他的领带夹取下来。 乔以漠的头却在这个时候低下来。 他本来只是伸手上来帮忙,但他低头,何欢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何欢脑中嗡地一声。 “乔以漠!都让你不要再穿这种扣子的衣服!” “这扣子怎么了?” “它老勾我头发你不知道吗?!” “勾头发怎么了?来,我帮你解开。” “好了没?” “没。” “好了没?” “没。” “还没好吗?” “没。” “……” “好了,你抬头。” 她抬头,撞入一双含笑的眼,还有一对温软的唇。 那是她和乔以漠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何欢怔怔地望着他,解头发的手都顿在领带夹上,轻轻碰着他的指尖,一时失了神。而想起那一幕的,似乎并不止她一个人。乔以漠微微眯眼,眸色就变得深沉,几乎是下意识地倾下身子,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喷染在她脸上。 “阿欢姐!” 清脆的声音让何欢迅速清醒过来,也让她的脸倏然变得苍白。 她几乎是不做犹豫地推了乔以漠一把,接着拽住自己被缠住的头发,猛然用力,将那一撮长发连根拔断。或许是这样的蛮力让她太疼,她的双眼迅速通红。 “对不起。”她又道了一次歉,不知道是为六年前的自己,还是为现在让场面变得尴尬的自己。 道完歉,没有再看乔以漠一眼,转身面对小悦就笑起来。 何家人最擅长的,从来都是笑。 “阿欢姐,这个人是……”小悦看看乔以漠,又看看何欢。 刚刚他们的姿势太暧昧,就好像在……接吻…… “刚刚我的头发缠到那位先生身上了。”何欢笑着解释,拉着她的手臂匆忙地往停车的方向去,“我们快点走,别让纪杨等久了。” 小悦还在不停回头看乔以漠。 她认得乔以漠的车,却不认得他这个人。 她回头看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的身影太笔挺,笔挺到像这山林里落光枝叶的树。 孤冷清寂。 “小悦,你看什么看那么带劲?小心摔跤!”纪杨帮她们打开车门。 小悦撇了撇嘴,“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还是纪杨开车,小悦坐在副驾驶,何欢一个人坐在后排。 大概之前实在太冷,回去的路上她开始浑身发热。 热到神智都有些不清晰。 而那些她刻意规避的回忆,在她意志力薄弱的时候潮水般涌来。 她和乔以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 她和乔以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她和乔以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融入彼此。 他浑身都是燥热的汗水,不知疲倦地在她身上索取;他的气息几乎将她吞灭,肌肤里透出的热度几乎将她燃烧;他紧紧地搂住她,温柔又克制地占有她。 他咬着她的耳朵,声音里溢满了让人情生意动的旖旎,“何娇娇,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Chapter 9 何欢当天回去就生病了。 一开始只是头晕流鼻涕,她睡前特地吃了颗感冒药,但第二天起床,似乎更严重了。想着明天有饭局,肯定免不了喝酒,她没敢再吃药。 好在昨天逛那一圈,也算有所收获。 那块地方虽然偏僻,但山上和湖边还是零星有些住户的。他们当初出的方案书里,并没有具体的拆迁方案。 虽然未必是因为这个,那块地才一直批不下来,但凡事做得再完善一些,总归更好。 她催促着下面的人尽快把方案书完善得更好,到下班的时候,却被何念衾嘲笑了一番。 “阿欢姐,你该不会以为饭局上人家会看你的方案书吧?”两人在下车库的电梯里。 如果换作从前,何欢估计会笑着说“劳你操心”了,但今天她实在头晕,就没搭理他。 “阿欢姐,明天上了饭桌,那群人可是吞人不吐骨头,你真不要我帮忙?”何念衾眼里噙着笑,走近了两步。 何欢低声道:“不用。” 声音还有些沙哑。 何念衾闻言蹙了下眉头,盯着何欢的脸看了一圈,大约是觉得不对劲,伸起手来,打算用手背贴她的额头。 何欢皱起眉就拍掉了。 正好电梯到了楼层,何欢剜他一眼就直接出去了。 何念衾脸上少见地浮起几分不快,跟着出了电梯门。 晚饭依旧是何家三个人一起吃。何欢没什么胃口,还是强忍着吃了一碗饭,想着出身汗或许会好些,还多喝了两碗汤。 餐桌上何念衾还是把何夫人哄得笑声连连,何欢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到快结束的时候,突然听他说:“奶奶,明天阿欢姐和丰玉那边有场饭局。” 何欢抬头,眼里有些许意外。 “嗯?怎么?”何夫人心情很不错。 何念衾笑着说:“念衾想,可不可以代阿欢姐去。” 何夫人皱眉道:“不是说过这个项目不许你插手?” “奶奶。”何念衾讨好地喊了何夫人一声,接着说,“阿欢姐一个女孩子,不适合那种场合……” 话没说完,已经被何夫人打断,“她连个饭局都应付不来,能做得来什么事?” 何念衾又说:“而且阿欢姐今天生病了,明天恐怕应付不来。” “我看她今天吃得挺多的,哪里生病了?”何夫人转而看着何欢,问道,“你生病了?” 何欢垂下眼睫,“没有。奶奶,我很好,就是有点着凉,声音哑了点,今晚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何夫人轻笑了声:“我看着也很好。” 何欢将眼垂得更低。 回房的时候,何欢又被何念衾堵了一次。 他斜靠在何欢房门口,眼里带着嘲弄的笑意,“阿欢姐,你宁愿硬扛着,也不愿意领我的情是吧?” “麻烦你让一下。”他把门锁堵住了。 “你这种情况明天怎么可能去陪人喝酒?阿欢姐,你别逞强了,下去求一下奶奶。” 何欢蹙眉,“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让开。” 何念衾站直身子,也皱起眉头,“你跟我下去。”过去就扣住何欢的手臂。 见他终于不再堵着门口,何欢忙把门打开,转头冷声道:“把你的手拿开。” 何念衾抓着她的手臂想拖她下楼。 “何念衾你别忘了这是在谁家!”何欢低声呵斥。 何念衾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着何欢脸上冷冽的表情,深褐色的瞳孔微微一个收缩,眼睛里缓缓渗出笑意来,“好,好。”他笑着点头,“阿欢姐您随意!” 放开她蕴着怒意走了。 何欢进到房间就马上关门,扭上反锁。 *** 乔以宁觉着,她真是为她哥操碎了心。 把好闺蜜让给他不算,还得想方设法地找机会撮合他们俩单独相处。 她听孟叔叔说过当年她爸妈怎么谈恋爱的。就是她爸在工作工作工作,她妈在旁边陪着陪着陪着。 “陪着陪着陪着就看对眼了?”当时她非常不可思议地问。 孟叔叔的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似得,“就是这样啊!这事儿你哥说不定还有印象,不信你问他去!” 她琢磨着,她哥的性格是朝着她爸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不苟言笑也就算了,现在一样每天都是工作工作工作。乔家楼上那间书房,已经从乔靳南的,变成乔以漠的了。那会不会……她爸谈恋爱的方式也适合她哥呢? 于是她跟唐婉沟通了一下。 唐婉和乔以宁的家庭环境差不多,都是父疼母爱的,虽然家里条件比不上乔以宁,但也是宝贝在掌心长大的,从来没受过什么挫折。这三年过去,也还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心眼儿。 她原本觉得跟乔以漠没什么希望了,要不把婚约解除算了。一听乔以宁的说法,又来劲了。 “你爸妈真那么谈恋爱的?”她一脸新奇地感叹,“好浪漫!” 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乔以宁提出的,每天来陪乔以漠工作的建议。 要说乔以漠对她其实挺好的,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从前在国外,逢年过节都有礼物。她过去玩的时候他也会陪着。她看上什么肯定是买买买。她提出的要求,也从来没有说不的。 但就是感觉……缺点什么。 缺点什么呢? 唐婉自认不是聪明人,想不透缺点什么。应该是缺点很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让她一直对乔以漠的感觉就是…… 不熟。 明明已经断断续续地处了三年,还是不熟。 唐婉跟乔以漠提了可不可以陪他工作的想法,乔以漠果然没有反对。每天准时让司机去学校接她,之后再送她回去。偶尔他不那么忙的时候,还会亲自来接。 不过有时候她觉得一直在书房太无聊,太闷了,会找乔以宁玩。俩闺蜜玩得晚了,就干脆睡一起,第二天再去学校了。 乔以宁本来觉得这下每天面对面,总该有点进展了,可事实并不如她所愿。 “宁宁我不想过去嘛……”唐婉趴在乔以宁床上,“你哥今天铁定心情不好,那书房闷闷的,我不要去!” “你怎么知道我哥心情不好?”乔以宁斜眼睨她,“你这频率,都快变成每天来跟我玩了!” 这方案都实施一个多月了,一开始唐婉还热情,可时间长了,她待在她房里跟她玩的日子,比去书房的日子多多了。 唐婉抱着抱枕,说:“人的心情好不好,是有一种气场存在的好吧!这你都感觉不出来?” 乔以宁哼了一声,嘀咕道:“照我哥以前的模样,他现在根本是……每天都心情不好。哪有昨天今天明天的区别啊……” 唐婉连连点头,“我也觉得他跟你以前向我描述的不太一样。” 在相亲那次见面之前,唐婉都只从乔以宁嘴巴里听到乔以漠,没真正见过。 “喂。”乔以宁蹦上床,踹了踹她,“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哥啊?”她很认真地说:“如果不喜欢就……算了吧。” 她也有些想放弃了。 唐婉肯定地说:“喜欢啊!你哥又高又帅又有钱又能干又什么都依着我,我当然喜欢了!” 乔以宁白她一眼,“那你怎么不喜欢去书房陪他?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时时刻刻惦记着在一起吗?” 唐婉也很困惑地捧着脸,想了想,问:“宁宁,你说,仰慕、爱慕,和爱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乔以宁眼睛转了个圈儿,“哎呀不知道!我又没谈过恋爱我哪知道!” 唐婉歪着脑袋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对你哥,是仰慕,是爱慕,还是爱情……” 乔以宁想了想,说:“可能……仰慕只是一点点喜欢,爱慕是一些喜欢,爱情是非常喜欢?” 唐婉瘪瘪嘴,“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对你哥更多的是好奇!” 乔以宁笑她,“我哥有什么好好奇的?” 唐婉靠过去,低声问:“宁宁,你知道你哥电脑的密码吗?” 乔以宁想了想,“不知道都猜得到!” 肯定是0218啊。 他和何娇娇同天生日,他的密码从来只有这几个数字。也不知道算是拿他的生日作密码,还是拿何娇娇的生日作密码。 “我觉得你哥电脑里……藏着什么秘密……” 这话把乔以宁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什么秘密?” “就是不知道啊。”唐婉摊手,“不过我看到好几次你哥在看什么,看到我来了,就把电脑关上了。” 唐婉第一次看到,是一年寒假过去欧洲,正好碰上乔以漠的生日。 她准备了生日礼物,还陪乔以漠出去玩儿了一天,觉得他心情应该不错。半夜上洗手间的时候却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她过去,就看到他正盯着电脑。 大约是太专注,都没发现她进来了。 那时候她都怀疑她看到的人并不是乔以漠。 还是那样俊俏的五官,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但那双眼睛却不一样了。像是突然落满了星辰,一闪一闪地透着莹亮的光,随着温润的笑意由里到外地渗出来,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看到她进来,缓缓地合上笔记本,就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冷淡漠然的乔以漠。 后来又看到过两三次,都是他心情特别不好,或者碰到什么难事的时候。 就在昨天,她又撞上一次。 所以她可以断定,乔以漠今天心情不好。 “诶,你说你哥本子里藏着的,会不会是……”唐婉朝乔以宁调皮地眨眨眼,“那个那个那个……” 乔以宁马上反应到她说的是什么,拐了她一胳膊肘子,“卧槽唐婉你还有没有节操!真龌龊!我哥才没这么龌龊!” “哎呀成年人嘛正常嘛……” “想知道是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乔以宁抢过唐婉的抱枕,“正好他明天要去丰玉的一个饭局,最多带个工作电脑,肯定不会带私人电脑。明天我们就偷偷进书房,然后……哼哼。” 唐婉却又说:“这样偷窥别人*不好吧……而且万一被你哥发现了……” “包在我身上!”乔以宁大义凛然地拍胸。 哼,宁愿被她哥骂,也不能让她哥背上那么龌龊的黑锅! Chapter 10 第二天的饭局是在晚上。何欢特地挑了几个能喝的人带上。就像何念衾说的,这样的饭局小姑娘不太合适,所以她原本没打算带小悦,但何念衾却点名指了让她跟去。 当着整个部门的面,何欢说不上什么。小悦以为自己是受重视,开心得不行。 纪杨却是心知肚明的。 一般这种场合,没有小姑娘就算了,有的话,可不是逮着就可着劲地灌酒和调戏? 他们何总指名道姓地让小悦跟上,无非是让她来给何欢顶酒。 “等会儿饭桌上你就别充能干,能不喝就不喝。”纪杨叮嘱小悦,也对何欢说,“阿欢姐,您也是,酒都由我们几个大男人顶着,您别上前。” 何欢只是笑着应了声,小悦不服气地说:“纪大叔你少小看人了!你别先把牛逼吹在前头,待会儿喝得找不着北可没人管你!” 纪杨嗤笑一声,“大叔我征战酒桌的时候,你还在家里玩泥巴呢!” 车上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热闹。何欢听着听着,又睡了一觉。等她醒过来,已经进入丰玉城区,天也擦黑了。 酒店自然是城区里最好的。 他们一行人三男两女,一共五个。包厢是早就订好的。丰玉城区虽然小,但酒店的服务却不差,一路将他们领过去。 何欢其实并不清楚何念衾约这个饭局的具体过程,以为就是单方面和领导们吃顿饭联络一下感情,所以没想到包厢里会有另一行人。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他们,两队人看着彼此就怔了怔。 一行四个年轻男人,乔以漠首当其中。 丰玉这边也有四个人,一见他们进来,为首那人就笑着迎过去,“何小姐总算是到了!来来来,这是盛世年少有为的少东,乔先生。”转而又对乔以漠笑道,“乔先生,这位是天鸿年轻貌美的项目经理,何小姐。不过两位都是一个圈子的人,此前应该也认识吧?” 介绍人姓姜,有着官场标志性的大腹便便,笑起来红光满面,声音更是中气十足。 乔以漠原本坐在沙发上,正跟身边人说着什么。 何欢有一瞬的怔愣,接着马上扬起笑脸走过去。乔以漠见状也站起来。 “乔先生。”何欢的声音比昨天更加沙哑。 乔以漠的眼神微微一闪,“何小姐。” 双手交握,很快松开。 “乔……”小悦跟在何欢身后,一看到乔以漠的脸,心直口快的声音就憋不出了,“乔以漠?” 这个人不就是前天和阿欢姐那个什么……很暧昧地好像在接吻的人么…… 如果是乔以漠的话,那…… 她马上想到了唐婉。 何欢也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又重遇,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小悦的手。 跟在身后的纪杨也着急地捅了捅小悦。 这是什么场合?对方是什么人?以为还是部门会议呢随便喊人家名字? 小悦反应过来自己太冒失,红着脸马上闭嘴了。 好在没人在意她那么轻细的声音,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上桌了,三方互相介绍了一下,开席前丰玉的姜书记就率先说道:“今天能把两位大人物都请到,是在下的荣幸!今晚肯定得尽到地主之谊,把各位都招呼好!你们就放心大胆地该吃吃,该喝喝,咱们今晚都不回去了,房间我都已经给各位开好了。” 他站在席间,开始亲自给人倒酒,接着说道:“你们去把楼下的司机也都叫上来啊!今晚咱们肯定是不醉不归!明天一早再带着各位在丰玉逛逛,听听你们的规划,这样的安排你们觉得如何?” 席上每套餐具边都放了一张房卡。从丰玉回去得两个小时,又是雪天的晚上,还不知道这顿饭要吃到多久。何欢本来就打算在这边留宿一晚,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周到,房间都给开好了。 她这边没留司机,乔以漠那边倒是朝下面的人点点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有人出去打电话了。 等桌子坐圆,满当当地十五个人。 酒桌上自然是热闹的,而且随着酒精上脑,是越来越热闹。 一桌人很快喝成一片,互相敬着酒。何欢避无可避地喝了几杯,但多数时候轮到她这里,都有人出面绕过去了。因为有小悦在,也的确为她分散了不少注意力。她有些沉默地坐在那儿,虽然没喝几杯酒,还是头晕得慌。 乔以漠和她之间隔着丰玉的四个领导,一个小小的弧度,其实正好能看到彼此,但她没有抬过头,他那边也一直安安静静的。 其实他们以前一起拼过酒。 他们互相打赌,谁的酒量比较大。 她虽然没见过自己生父,但何衾生的酒量她是知道的,自认为自己肯定不会差。乔以漠却笑她一喝酒就脸红,肯定是个三杯就倒。 有一次把她说火了,买了好些各种各样的酒,要跟他拼个所以然出来,结果还没到底,两人就先嬉闹在一起去了。 “诶?喝来喝去,我们两位主角还没碰过杯呢!” 不知道是谁突然注意到同样安静的两个人。 “说起来乔先生年少有为,何小姐年轻貌美,很是登对啊,来来来……” 酒桌上最喜欢把一对男女凑一起喝交杯酒。 “薛主任这样的说法可不太合适啊!乔先生是有未婚妻的人,这次回国,应该好事将近了吧哈哈……”有人提醒他。 对方马上改口,“口误口误,那正好趁此机会预祝乔先生新婚之喜啊!” 包房里太吵闹,何欢头晕,分不清哪些话是谁说的,只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也就站起来,朝乔以漠举起酒杯。 她舒展眉头睁大眼,让自己笑得完美,“预祝乔先生和唐小姐,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因为是双方的两位老板,何欢之前喝酒都推推搡搡,这会儿主动站起来敬酒,饭桌上安静下来,都看着二人。 乔以漠眉眼微微一垂,接着也站起身,轻举酒杯,自带一身清落,在抬眼时,眼底是深不可触的浓黑,嘴角带着些微笑意,“也祝何小姐求仁得仁,终偿所愿。” 何欢扬起的嘴角有轻微的僵滞,随即笑容愈甚,仰头将一杯酒尽数喝下。 这一喝,可是让安静的饭桌再次热闹起来。 “原来何小姐是真人不露相啊!必须来敬何小姐一杯!” “乔先生的酒喝了,何小姐这杯不喝,太不给面子了吧?” “何小姐不愧是女中豪杰!来来来,再来一杯,你对咱们这个项目有多少诚意,可就看今晚喝多少酒了啊!” 何欢一杯杯地接过酒,喝得干脆利落。 刺辣的酒精由口舌下肚,从咽喉一直到肠胃,再从肠胃流进全身的血液,让她冰冷的手都跟着暖和起来。这酒精似乎还有让人兴奋的功效,三两杯就将她心里那口郁气吞噬干净。脑袋都不昏沉了。 这样喝着倒也痛快,还能趁着今天看看她到底有多少酒量呢。 何欢笑得灿烂,人声嘈杂中只觉得自己被一群人包围住,似乎人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一杯又一杯的酒凑过来。 她高兴得很,当然要都应着喝了。 旁边不停有人撺掇她,她也不知道是谁,直到有人拿下她的酒杯。 “各位只敬何小姐,却视我为无物,是不是有些小瞧乔某了?”乔以漠拿下酒杯,也拿下整个场面。 丰玉的人原本忌惮他的身份,见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又摸不清性子,就不好太肆意。盛世的几个人本来正乐着灌何氏的大小姐,却想不到自己老板跑来找酒喝了,都愣了一愣。天鸿这边的,小悦本来着急,不停推搡何欢,想让她少喝些,其他几个人被隔在人群外束手无策,一听乔以漠说这话,马上一拥而上。 灌我们经理?让你们老板横着出去! 何欢要伸手去抢自己的酒杯,手上一凉。 这个时候她的手是滚烫的,他的手却是微凉的,扣住她的手腕压在身侧。 众目睽睽,都是盛世和天鸿的人,何欢下意识就想抽离,却被他扣得更紧。何欢鼻尖莫名一阵酸涩,抬头看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反倒冷毅得很,一杯杯地倒满酒,仰首喝下。 这种情况,动作再大只会更引人注意罢了。何欢干脆静静地站在乔以漠身边,酒也醒了大半。 见丰玉和天鸿的人轮番去灌他们老板,特别那个小丫头,都第五杯酒了!盛世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把酒杯举向何欢。 只是酒杯还没到人面前,乔以漠已经对向他们,“怎么?身为老板就不能跟你们喝酒?”一句话又把酒揽了过去。 一顿酒后,形容各异。 劝酒的,自己也都喝了不少,都拿着房卡哼歌的哼歌,嚷嚷的嚷嚷,歪歪斜斜地走了。相对清醒的就只有那位姜书记和何欢了。 姜书记安排好后续,看着最后剩下的乔以漠和何欢。乔以漠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何欢身上,微微垂着双眼,睡没睡不知道,醉是肯定了。 “何小姐,我来帮忙吧。” 姜书记见何欢被压得都要站不直了,过去扶乔以漠,却被他一个反手,用力甩开了。 何欢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姜书记,他喝太多了。我送他上去吧,您先回去。” 姜书记看何欢瘦瘦小小的,“你一个人能行?” “可以的。”何欢又笑了笑,把乔以漠往外扶。 姜书记本来还想说什么,一眼扫到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扬了扬稀疏的眉毛,没再做声。 何欢个子倒不矮,但站在乔以漠身边,就显得小了。而且她瘦是真的,乔以漠那么大个人,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她很艰难才把他扶进电梯。 “乔先生。”何欢试图叫醒他。 至少意识稍微清醒点,别这样压着她,她要站不住了。 “乔先生。”何欢摇晃他,他却没有反应。 “乔先生!” 何欢又喊了几声,他却还是没反应,而且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 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要一起倒在电梯里了。 何欢没有办法,深吸一口气,轻轻唤道:“乔以漠。” 乔以漠的身子正了些,“嗯?” Chapter 11 乔以漠是真醉了。 醉得不省人事。 好在他醉起来是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就像睡着了似得,而且她喊他“乔以漠”,他还是有反应。 只是他不肯放开她的手。 何欢好不容易把他从电梯弄到房间里,再把他从房间弄上床躺着,因为他一直拉着她不放手,让她有些狼狈,最后头发都有些松散了。 虽然酒店有暖气,何欢闻着他一身的酒味,还是想给他脱了外套再给他搭个被子,否则这种天很容易着凉。 她全身瘫软地坐在床边的地上。大概是刚刚那几杯酒让她出了身汗,现在身子累,脑子反倒比白天混混沌沌的时候更清醒些了。 她再抽了下手,抽不动。乔以漠还翻了个身,想把她再拉过去些。 “乔以漠。”何欢低声喊他,“你抓疼我了。” 他的手这才松了些。 何欢再抽手,他的手腕却又收紧了。 “乔以漠,我渴了,去喝杯水。”何欢说。 他放开她。 何欢松口气。 她又费了一番力气,把他的大衣取下,再把他的西装也解开,把鞋子脱掉,才帮他盖上被子。 接着她转身去洗手间,拧了热毛巾出来,帮乔以漠擦脸。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仔细看这张脸了。 何欢拿着毛巾,很小心地替他擦拭。 他有一张极俊俏的脸,双眼大而深邃,鼻梁高挺,脸颊轮廓分明,每次笑起来的时候,就很像他母亲,会有一对不深不浅的酒窝,看起来格外地温和亲切。不笑的时候,这张脸就蓦然变得冷漠,仿佛淡出尘世,高远到让人无法碰触。这点像他的父亲,不过又不想他父亲气场那么尖刻。 从前她总不服气地说他把他爸妈的优点都集齐了。她自己只知道她的眼睛像爸爸,却是没见过妈妈的,连张照片都没见过。 何欢继而帮他擦了下双手。 她现在还对三年前那一握手时,他一手粗糙的茧子记忆犹新。 吃了很多苦吧?在那个见不到太阳的地方。 她摊开他的掌心。 看起来已经比三年前好多了,只是有些痕迹,始终是无法抹灭的。 她帮他擦着手,他却突然迷糊地低喃了一句,“何娇娇,你别挠我。”说着翻个身,把毛巾推到一边,抓着她的手握在掌心。 不是像刚刚那样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而是把她五指握在掌心,很温柔地。 做梦了吧? 何欢忍不住笑了笑。 他们也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牵过手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暖意就透过他的手心渐渐传遍全身。 这样的温暖,又有一点贪恋呢。 没有人知道她在他的房间,她是不是能这样握得久一点?只要出去的时候不被人看到,只要在他醒过来之前离开就好了。 何欢跪坐在地上,倚靠着床沿,握着那只手,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踏实,即使没有盖被子,也觉着暖和。 但莫名其妙地,那一幕又闯进梦里。 乔以漠在外面砸门。 “何娇娇你出来!”他的声音充满愤怒,嘶哑又绝望,“何娇娇你给我出来!” 他似乎用尽了力气砸那扇门,房间的墙壁都在微微颤抖,屋顶的水晶灯晃荡着叮当作响。他还在砸,最后沙哑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绝望的哭腔,“何娇娇你出来!” 何欢猛然惊醒,一身冷汗。 乔以漠还安安静静地睡着,但外面的确有人在敲门,力气大,而且声音急促。 何欢忙站起来。乔以漠大概是睡熟了,没再拉着她。 她看了眼时间,不到十二点,她睡着的时间并不长。 生怕酒店里发生了什么意外,她连忙打开门,看到门口的人却愣住了。 竟然是何念衾。 何念衾眉眼间没有平日惯常带在脸上的笑意,而是极为少见的阴鸷表情,一见门开就猛然推开,进去看到床上的人,阴气更重,拽着何欢就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出房间,像是要发泄怒火一般用力地带上房门。 何欢被他一连贯的动作惊得愣住,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拖着往电梯的方向去。 “何念衾你想干什么!”何欢挣扎,但男人跟女人的生理结构不同,任她再用力,也不可能挣得脱一个正在气头上的男人。 “你放开我!”何欢低斥。 何念衾回头,眼神阴冷,仍旧拽着她,一直到电梯口,才猛地甩开。 何欢的头发本来就有些凌乱,这样一折腾,更散落了一些下来。她也顾不上那些,狠狠瞪了何念衾一眼,自己按了电梯。 她的房间在楼下。 何念衾盯着她,眼里溢出冷笑,“难怪生着重病都要来,原来是来会老相好啊。” 何欢眉头紧锁,没答话,只盯着电梯楼层。 “亏我还担心你喝多酒被人占便宜特地跑来看看你,你倒好,自己送到人家床上去了啊。”何念衾声调同样阴冷。 何欢看着电梯下来,仍旧不理睬他,抬步就要进电梯。 却被何念衾抓住手臂,拉了回来。 “怎么?他让你爽到了吗?”他把她挟在电梯旁的墙壁上。 “下流!”何欢扬起手就要一个耳光,却被他截住,转而扣住她的手。 “阿欢姐,我到底哪里不好,这几年你这样讨厌我?”何念衾的眼神逼在她脸上,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我哪件事情不是以你为先,事事为你考虑?怕你冷着怕你饿着,怕你工作不顺心,怕你心情不好,怕你被奶奶骂,我自问已经做到最好,你怎么还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何欢被他压制着,动弹不得。又是在酒店,深夜,她不想声音太大引来什么人围观。 如果说头几年何念衾表现得还不明显,那么三年前乔以漠订婚之后,他的心思几乎已经写在脸上。只是她一直不挑破,疏离地拒绝着,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但他今天既然做到这一步,有些话还是跟他说清楚的好。 何欢深吸一口气,语气比较平静,说:“何念衾,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明白。” 何念衾眼神一沉,等着她的后话。 何欢抬眼望着他,“我对何家的任何东西,身份、金钱、地位,都不感兴趣。我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这些都是你的。你不用费心来讨好我,没有我,这些东西也迟早都是你的。” 何欢的声音向来很软,即使说这样决绝的话,也尖锐不起来。 但她认为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何念衾却像她说了什么罪不可赦的话一般,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手上也更加用力。 “阿欢姐,你以为我对你好,是别有所图?”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何欢蹙眉。 “你怎么不想想,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对你好呢?”他向前两步,欺近何欢,已经有了反应的下身抵在她身上。 这样明显的亵辱让何欢怒上心头,却因为双手被他制住别无他法,只低斥道:“何念衾!请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身份?”何念衾笑得邪气,“如果不是顾忌身份,顾忌你的想法,你以为还有那位乔少爷什么事?” 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深夜的酒店,整栋大楼都非常安静,走道上时钟走动的滴答声都清晰入耳。 所以走廊那头传来的开门声,轻易地被何欢捕捉到了。 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何念衾,你放开我!”何欢低喝。 何念衾扯起唇角,反倒靠得更近,将她的双手剪在背后,一手制住。何欢稍一挣扎,他抵着的身子反应更明显。 何欢又气又急,胸口剧烈起伏,双眼噙起泪水。 何念衾却仍是笑着:“阿欢姐,原来说破之后你的反应这么可爱。比虚情假意的客套可爱多了。早知道这些年我也不用克制得这么辛苦。” 何欢只死死瞪着他。 耳边的脚步声蓦然停下,何欢下意识地望过去,就看到前面走道拐角处的人。 不知道是刚刚醒酒,还是酒店白炽灯的灯光太过明亮,显得他的脸色纸张一般地苍白,几乎是没有血色。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看着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瞳孔轻缩。 注意到何欢的眼神,何念衾也回头看过去。 乔以漠笔直地站在那里,身姿修长,酒店的射灯让他的影子缩成一团黑色的墨迹,就在他脚下。 他远远地望着他们,眼神静得不起一丝涟漪。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他轻轻垂下眼,“打扰了。” 转身离开。 何欢的力气仿佛就在这一刻被尽数抽离身体,双腿是软的,双手也是软的,墙壁上的凉意一丝丝地从她的后背钻到全身。 何念衾嗤笑了一声,放开她,“阿欢姐,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低笑着说:“为他做那么些,值得吗?” 何欢看回何念衾,眼里已经是清冷的神色,夹杂着几许不再掩藏的厌恶,“值不值得,不需要你来评判。” 抬起高跟鞋跟,用力就是一脚。趁他吃痛的时候,转身从安全通道下了楼。 *** 乔宅。 乔以宁带着唐婉,静悄悄地溜到了乔以漠的书房。 乔以宁还真了解乔以漠。他的私人电脑果然没带,老老实实地躺在书桌里。密码也正如乔以宁所料,是0218。但她们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找了两三个小时,都没见着有什么特别的文件。 唐婉看看时间,“要不不找了?你哥回来就惨了……” 乔以宁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摇手说:“没事儿,他回来得把车停楼下,咱们看得到院子里的车灯。”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一个个文件夹地点进去。 “我就不信了!”乔以宁撸起袖子,点击鼠标,将隐藏非隐藏文件全都列出来,再重新从头到尾地查看。 “看看看!这个!”约摸到了十二点,乔以宁才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一个可疑文件,“要密码。” 0218。 错了。 又试了几个,还是不行。 唐婉已经在旁边打哈欠了。 乔以宁想了想,又试了一个——hjj。 “进来了!” “等等!”唐婉阻止,“万一真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我们两个看,多尴尬啊……” “怎么可能!收起你那颗龌龊的心唐小婉!”乔以宁踹她一脚。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因为怕被突然回来的乔以漠发现,暖气都没开,灯更是没开一个,黑灯瞎火哆哆嗦嗦地靠在一起,盯着腿上的笔记本。 里面有很多个文件夹,按照年份顺序分列好。 点进去最早的年份,里面又按照月份分列好。 乔以宁习惯性地继续点第一个。 里面还真是许多个视频文件。 但事情都到这步了,总不能不看吧? 乔以宁和唐婉对视一眼,揣着噗通噗通的小心脏,双击第一个。 蓝天白云绿草地,白色连衣裙的姑娘。 “乔以漠,你举着手机干嘛?” “你摄像头的灯亮了。” “你在偷拍我对不对?” “乔以漠你不要拍了。”她笑起来,“不要拍了不要拍了。” 拍摄的人也在笑,笑声爽朗。 “乔以漠你再拍我生气了啊!” “真的生气了啊!” “好好,不拍了。” “真的?” “真的。” 她低头看了会儿书,再抬头,皱眉,“乔以漠你还在拍!” 拿书挡脸,生气了。 “何娇娇。” 没理。 “何娇娇。” 没理。 “何娇娇。” “干嘛!” “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望过来,镜头下,春光灿烂里,笑得明媚又生动。 Chapter 12 第二天一早,小悦就给何欢送了身衣服上来。 本来他们就有准备行李,不过昨天晚上集体喝得晕头转向,回到房间倒床就睡了,谁还记得拿行李洗澡换衣服的事儿啊? 小悦看着何欢就觉得不太对劲,摸了摸她的额头,“阿欢姐,你是不是在发烧啊?” 昨天酒后短暂的清醒大概只是假象,睡了一觉越发严重了。 “没事,今早忙完我们就回去了。”何欢接过衣服就进洗手间,洗个澡换上。 丰玉把两个竞标公司凑一起说项目的事情,还真是少见。 何欢洗澡的时候琢磨了一下他们的用意,然而脑袋实在不清醒,也就放弃了。 下楼没再见到何念衾,估计是昨晚又连夜赶回去了。 他向来听何夫人的话,绝不会忤逆。何夫人人不在天鸿,对公司的事情却清楚得很。她说过不许他插手这件事,他自然不会让公司的人发现他来过这边。 盛世的人倒是早就坐在酒店大厅,个个神清气爽,一个晚上,酒劲已经全去了。乔以漠斜倚在沙发的边角处,也换了身衣服,仍旧是低调的暗色系。他单手落在脸颊边,静静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听到声响,抬眼看过来,眼里的神色像是酒店门口鼓进大堂的风,让何欢一阵寒凉。 她扬起笑脸,走过去。 丰玉的人也很准时地过来和他们汇合。一行人,几辆车,一起开向项目地点。 因为前两天刚来过,何欢很放心地把介绍工作交给纪杨。 要说酒场联络感情,也不无道理。 一顿酒喝下来,昨天见面都横眉冷对吹胡子瞪眼的对手们,今天已经都攀肩搭背地说到一起,互相说着自己的项目。 当然,各方都觉得自己的是最好的。 只有何欢和乔以漠沉默地走在人群里,极少地答上几句话。 一番转下来,双方都竭尽所能地推销着自己,就等着看丰玉那边怎么说。 何欢也很好奇,丰玉这边昨天就把他们拉上一个饭桌到底是什么意图。 临结束的时候,姜书记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们的方案其实我都非常认真地看过,也非常谨慎地考虑过,都做得非常完美,非常令人满意。只是……” 他皱着稀疏的眉头,笑起来。 丰玉作为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小城市,有大公司愿意过来投资发展旅游业,他们当然是很乐意,也愿意大力扶持的。但两家的方案一拿出来…… “你们做漂流的想法是一致的。另外一个想做成水上乐园,一个想开发温泉项目。一个偏重于夏季,一个偏重于冬季,其实我认为……”他笑道,“两位何不考虑合作,一起开发这个项目?” 合作? 一起开发? 这话一说出来,就有些冷场。 众人都估摸着这位书记不怎么了解商场,所以不太清楚乔家和何家。 何乔两家说来也颇为传奇,祖上曾是世交,一并打下的江山,交情好得不分你我。但再好的关系,也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变了模样,几十年前何氏由洛桑桑接手,乔氏也免不得吴庆芬的插手,不知不觉中,关系越来越僵。 到现在,谁不知道两家是死对头啊?共同合作开发一个项目,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当然,我们这边也会全力支持你们,那块地的面积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做得更大气些!” 姜书记当然有自己的考虑。 他也知道这两家公司都不缺投资的钱,就算再扩大规模,单方面也能吞得下整个项目。但俗话说得好,客大欺主,万一真给做出来了,一方独大对他们未必是好事,又万一他们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做这边的旅游市场试试看,结果给做垮了,对他们而言,却是一篮子鸡蛋都砸了。 如果两家公司能合作开发,彼此掐一掐,又彼此竞争一下,岂不是对他们更好? 之前他对自己这个想法也不太有信心,所以一直放在心里没真正说出口。但昨天晚上看到那对男女握在一起的手,他又觉得,这件事,或许还是可以谈成的? 何欢和乔以漠都没出声。 何欢没料到他们琢磨的竟然是这个心思,只觉得这个项目要谈下来,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了。何氏跟乔氏合作?简直是天方夜谭。 见双方都没说话,姜书记干干地笑了声,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设想,一个小小的提议,两位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商量商量。都是一起喝过酒的朋友,有什么问题再随时沟通,对不对?” 何欢笑着应了声,说会回去考虑。 乔以漠也客气地点了点头,准备告辞了。 回到车上的时候小悦还在嘀咕,“你们怎么都一脸寒风萧瑟的表情?这个书记看着挺好说话,对我们项目也很感兴趣的呀。盛世的人看着也都挺好的,合作的话,就是麻烦些吧?” 纪杨无语地瞥她一眼。 小丫头片子,不谙世事。 何欢上车就开始睡觉。 而乔以漠那边,昨天特地赶来的司机从包里拿出几盒药递过去,“乔总,这是您昨天吩咐让我带上的。” 昨晚他接到电话,说是今晚他们不回去,让准备几套衣服送过来,还叮嘱说乔总让买点药,感冒药,消炎药,退烧药,都要,千万别忘了。 乔以漠垂下眼皮看了一眼,“不用了。” “啊?” 他眉目清淡地抬起眼,伸手拉开车门,“扔了吧。” *** 乔以宁平时的作息都很稳定,基本在晚上十点左右就睡觉了。但昨晚那么一番折腾,她和唐婉拖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 倒不是她们躲在书房偷窥了那么久乔以漠和何娇娇的*,而是……有些睡不着。 那些视频按照年份、月份分类整理得整整齐齐,全是乔以漠给何娇娇拍的视频。 其实她没见过那样的何娇娇。 虽然从小就知道她哥哥跟一个叫何娇娇的女孩儿好,但她和乔以漠之间差了六岁,她上学的时候乔以漠初中了,等她上初中,乔以漠都大学了,所以她很少见到何娇娇。 偶尔见到,她也是一副乖乖顺顺,很服帖,很温柔,嘴角带着很淑女的笑容的那种。 但视频里的何娇娇,笑得肆意,怒得娇俏,举手抬足间和她印象里的何娇娇,简直是两个人。 似乎只有在乔以漠面前,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们后来又随意挑了几个视频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下去了。 一来这样偷窥别人*不太好,二来她觉得唐婉怎么都算她哥的未婚妻,就算神经粗心眼大,在她面前让她看乔以漠和前女友嬉戏玩乐的视频,而且这视频她哥保存了这么多年,据她所说偶尔还会翻出来看看。 多残忍。 唐婉倒是没说什么,也没见着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来回叹了几口气。 “原来以漠哥以前是那样的啊。”她向她感叹。 尽管她们看的几个视频里,都没有乔以漠的脸,只有他的声音,但仅从声音里,似乎就能看到当年那个满脸阳光,笑意盎然的乔以漠。 “对啊。”乔以宁也叹气。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样的哥哥了。 俩闺蜜各怀心事地睡过去。唐婉一早有课,所以早早就走了。乔以宁一觉醒来,脑袋里还盘旋着昨晚视频里的音容笑貌,心头说不出的烦闷。 外头胡阿姨敲了几次门让她下去吃午饭,她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不过刷牙的时候,她脑子里突然“叮”地一声。 昨天看完视频她和唐婉都有点魂不守舍,关电脑的时候,似乎忘记清除播放器的播放记录了! 糟糕! 她草草刷完牙往脸上抹把水,出门就问胡兰,“胡阿姨,我哥回来没?” 胡兰是在他们家做了二十多年的阿姨,在楼下回答她:“少爷早就回来了,在书房呢。” 乔以宁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 她够着脑袋望了望走廊那边房门紧闭的书房,心里噗通噗通跳起来。 如果不开播放器的话,说不定也不会被发现……她可以再找机会去把播放记录删掉。 但是…… 乔以宁纠结地抓了一把头发,还是主动去承认错误好了,坦白从宽嘛。 她畏畏缩缩地走过去,轻轻地推开门。 已是正午,外头阳光很好。但书房的窗帘子并没有拉开,只有几缕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浅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这么冷的天,屋子里却还和昨晚一样,暖气都没开,显得暗沉又阴冷。 乔以漠正在书桌前,外套和围巾搭在椅背上,电脑在桌上,却并没有打开。他微微斜倚着身子,单手支撑着额头,双眼下垂,有一缕阳光正好印在他的侧脸,远远望去,像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哥……”乔以宁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还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心虚地喊了一声。 乔以漠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乔以宁心里又是一个咯噔,这眼神太锐利,不太像平时的乔以漠。 但她还是钻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哥……”乔以宁干笑着,走到书桌前,“你怎么不开窗帘,也不开盏灯。” 她伸手就把书桌上的台灯打开了。 这样暗沉的环境,让她看不清乔以漠的脸,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会有点……害怕。 灯光乍亮,乔以漠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接着蹙起眉头。 乔以宁见他不太好看的脸色就知道他在生气。 是因为发现她昨天偷看他的电脑,在生她的气吗? 乔以宁扫了眼安安静静躺在桌上的笔记本。没有打开,不知道他看过没有。 “哥,对不起……”乔以宁低头认错,“昨天我和小婉……” 她把事情的始末大概讲了一遍,接着又轻声说:“我知道这样不对,对不起。” 她知道乔以漠向来疼她,只要她主动认错,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但她确实很少见到这样的乔以漠,就算是在暖黄的灯光下,脸上也淡得没有颜色。她说昨晚发生的事,他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让她莫名就觉得紧张。 良久,乔以漠才开口道:“出去吧。” 声音里没有怒气,却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乔以宁小心翼翼地扫了他一眼,“哥,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生气,你出去。”乔以漠仍旧没有抬眼。 “哦……”乔以宁嘴里应着,看了眼他台灯下冰凉的脸,没有挪步。 “出去吧。”乔以漠声色缓了缓。 “哦……” 乔以宁垂着脑袋慢慢地转身。 她进来是还有一件事情想问的,虽然今天这个场合看起来不太合适,但是…… “哥,你能告诉我……”她还是转过身,小心地望住乔以漠,轻声问道,“你和娇娇姐,当年为什么会分手吗?” Chapter 13 乔以宁没见过几次何娇娇,也不清楚乔以漠究竟是什么时候和何娇娇在一起的。 小时候她还经常听见这个名字,长大之后乔以漠就说得少了。她偶尔好奇,跑去找他的同学们打听,他同学还会奇怪地问她:“何娇娇?你哥和何娇娇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啊,看起来不熟,你问她干嘛?” 她问不出什么消息来。 不过她知道,乔以漠和何娇娇,并不是不熟。 何家老太太和她奶奶不和的事情她早知道,所以她估摸着,是这个原因让她哥和何娇娇装成不太熟的样子。 而且乔以漠每个周末都会出门,到了寒暑假更是隔三差五不在家,出去玩都不带上她,也没和平时的朋友们一起,到了情人节或者过生日的时候心情都特别好,说没谈恋爱她都不信。 乔以漠高考那年,本来全家一致看好外省一间高校,他却自己默默地改了志愿,还是在本市念的大学。 她偷偷地打听了一下,果然何娇娇是在那所大学。到这里她才完全确定,他哥一直偷偷跟何娇娇好着。 大学四年顺风顺水的,只是她偶然听说何娇娇改了名字,叫何欢。她闹不明白为什么,也没去多想。 转折是在大学毕业那年。 本来乔以漠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通知书下来,行李都收拾好了,一家人兴冲冲地准备送他去留学。他却像高考那次一样,突然临时变卦了。 说什么都不肯出去,执意要留在国内。 那次闹得很不愉快,奶奶认为他不出去镀层金再回来,将来在盛世难以服众,站不稳脚跟。爸爸认为他是被惯坏了,一而再再而三地任性,把他骂了一顿。妈妈倒是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乔以宁却想,大概又是跟何娇娇有关的。 这事儿闹了一个多月,有一天乔以漠突然服软了,说还是出国留学去。 那时候乔以宁虽然才高中,但小心思机灵得很,周末回家的时候凑到乔以漠身边,“哥,我知道你一直跟娇娇姐好。你改变主意,是和她吵架了吗?” 那时候的乔以漠也不像现在什么话都不跟她讲,生着气也不那么阴沉,带着赌气的口吻回了一句:“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她不知道,乔以漠也不肯说。 只是全家又开始准备送他出国,她也回到学校老老实实地读书。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有一天却突然传来消息,乔以漠闹出人命了。 那件事闹得是人尽皆知。外界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恨不得把她哥直接钉死在十字架上似的。 那也是家里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乔靳南嘴上说谁都不许管,该怎么判怎么判,却因此操心得眼疾复发,不得不去欧洲治疗修养。杜若为这件事哭了好几场,但除了哭,也别无他法。反倒是一向最宝贝乔以漠的吴庆芬最冷静,安排好公司和家里的事,每场庭审都淡定地出席了。 “哥,你和娇娇姐当年到底为什么会分手?”乔以宁问出了这几年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的疑问,“又到底为什么后来……” 还闹出人命? 乔以漠眉眼微微一动,抬起眼皮盯着她,书房里顿时显得更加安静,而且更冷了。乔以宁问到一半的话就顿住了。 不过一会儿,他挪开眼,打开手边的电脑,“没什么。” “哥!”乔以宁无奈地喊了声。 这件事情不肯说,说明一直是他心头一道结。 “你出去吧。” “哥!”乔以宁坚持。 “我让你出去!”乔以漠声色一冷,眉宇爬上一股戾气。 乔以宁何曾被乔以漠这样冷喝过?当即红了眼圈。 乔以漠却又看回电脑,快速地敲打着键盘,似乎是开始工作了,并没有继续理睬她的迹象。 乔以宁愤愤地盯了他片刻,跺了下脚,撅起嘴转身出去。 *** 回s市的路上,何欢仍旧是昏昏沉沉的。小悦看她那个模样,一下了高速就让开车的纪杨找药店。 药是何欢和她一起买的,说自己比较清楚什么药适合她。 出药店的时候何欢突然拉住小悦,脸上拉出一个笑容,“小悦,你能不能答应阿欢姐一件事?” 小悦吃了一惊,“阿欢姐,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好,我肯定给您做到的!” 天气不错,冬日的暖阳洒在何欢的笑脸上,“前几天你在丰玉看到的,能不能帮我保密?当时……真的只是个误会而已。” 小悦也不是真傻,知道乔以漠是有未婚妻的人,要是传出去对他们俩都不好,连连点头,说:“阿欢姐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何欢真诚地笑出来,“谢谢。” 买完药何欢让纪杨直接把她送回了何家。她自觉已经再扛不住了,再回公司也干不了什么活。这两天的情况,就交给下面的人去汇报好了。 何夫人向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下午不会待在家里。不是出门逛逛,就是和朋友约着喝茶,再要么找点活动锻炼身体活动筋骨,再或者去美容院做个保养。虽然是年近七十的老人家,还是很注重自己的脸面问题。 何欢知道她不在家,回去吃完药,倒头就睡。 不知道是真累着,还是吃药的作用,这一觉睡得非常沉,再醒来已经是夜幕沉沉,外头的佣人敲门,让她下楼吃饭。 饭桌上依然是何念衾唱主角,何夫人做听众,何欢是局外人。 她本来中午就没吃,这会儿只埋头吃饭。何夫人问她丰玉那边的情况,她才大概说了下。 “合作?”不出意外,何夫人听到就是一声冷笑。 说完该说的,何欢没有再添腔的打算,继续埋头吃饭。何念衾却把话头接了过去,“奶奶您别生气,丰玉那边的人想必是没弄清楚状况,才会有这么荒唐的提议。回头再协商一下,我们做这一块比盛世有经验,阿欢姐又这么能干,不会有什么问题。” “合作。”何夫人又哼笑着把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 何念衾给她夹了点菜,说道:“明天我们就会回绝他们,奶奶您放宽心。” “为什么要回绝?”何夫人出人意料地反问了一句,接着笑了一声,道,“我看和乔氏合作也未尝不可。” 她举着筷子望向何欢,“你说呢,阿欢?” 何夫人这样的反应的确很让何欢意外,她错愕地抬头,撞上何夫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又低下头,轻声道:“阿欢都听奶奶的。” 盛世做这个温泉项目,是因为吴庆芬有意,她当然会关注一下进展。听到下面人说丰玉那边想让他们跟天鸿合作,也是一声冷笑:“合作?” 但她接下来的反应跟何夫人不一样,直接怒上眉梢:“那还不如把这项目直接下马了!” “你们要么重新找块地方!要么这个项目就不做了!跟天鸿合作?有需要吗?有必要吗?痴人说梦!”她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她的确和何夫人斗了几十年。拼脸蛋比丈夫斗儿子挣生意,从幼稚孩提到垂暮之年,她们总有跟弦搭不上,或许就是现在年轻人讲的,气场不和。 但随着孙子孙女儿都依次长大,她又远离公事,其实她也不想斗了。 那么些年,累,而且没有意义。 乔以漠和何娇娇在一起,连乔以宁都看出来的事情,她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不想把长辈之间的恩怨加负在下一代身上,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的一时心软竟然会酿成那样的大错! 现在乔以漠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她怎么可能让他再跟那个姓何的女人有任何交集? 就在她果断否定了和天鸿合作提议之后没几天,她接到一通电话。 这些年因为网络和手机普遍的应用,家里用座机的人家已经不多了。吴庆芬几十年的习惯,改不了,而且没有座机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天响的正是她卧室的座机。 她还好奇谁居然记得她房间的座机号,话筒那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庆芬啊,听说你一口就拒绝了和我们天鸿合作的方案啊?”何夫人在那头笑,“怎么这几年人老了,胆子也越来越小了啊?” 吴庆芬一听这声音就一口气堵上心头。 “你是怕你们家乔以漠碰上我们家阿欢吧?”她笑得仿佛年轻少女,“要说你们乔家也是奇怪,你生个儿子吧,非得捡个我儿子不要了的女人,再生个孙子吧,又非得缠着我孙女儿不放。不知道是该说你乔家的人太没眼光,还是该说我何家人太优秀啊?” “洛桑桑!” “哎,其实你怕也是正常的,他争锋吃个醋都能打死人,万一没看好,又缠上我家阿欢,我也怕哪!” “洛桑桑!你……” “看你生怕他们见面的样子,你家孙子是蹲过三年监狱还忘不了我家阿欢啊?那你一定看好他了,别再凑到我家阿欢身边一不小心打死一个两个人的,到时候可没那么好运只判三年了!”无不得意地挂了电话。 吴庆芬气得双手直发抖,狠狠地摔了话筒。 Chapter 14 何夫人和吴庆芬斗了几十年,自然知道怎么踩她的痛脚最痛快、最解气。她那一番话,生生气得吴庆芬一连几天吃不香睡不好,想到电话那头的嘴脸就恨不得过去跟她面对面大吵一架,甚至还有几次打电话到公司的冲动。 怕?她吴庆芬活了六十多年,拉扯一家老小纵横商场这么些年,怕过什么啊? 不就合作开发个项目吗?合作就合作谁怕谁啊! 然而静下心来一想,还是忍住了。 她毕竟是疼爱乔以漠的。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但人是感情动物,就算养个猫猫狗狗地养了十几年也会有感情的不是?就算乔以漠现在已经订婚,对何娇娇的感情不复当初,再见面心里又怎么会舒坦? 不过就是一口气的事儿,她没必要因为咽不下一口气,再把自己孙子往刀口前送。 所以她没再提这件事,洛桑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任她在那头张牙舞爪,自己不理就是了。 不过她看这几天乔以漠格外地忙,也没听说最近又有什么新项目,吃饭的时候就问了句:“以漠,丰玉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乔以漠淡然地吃着饭,答道:“前天合同已经签了。” “签了?”吴庆芬讶然,“丰玉这么快就重新换了块地批下来?” “没有。”乔以漠没有抬眼,送了口饭到嘴里,“和天鸿合作的合同,签了。” 吴庆芬拿着筷子,看着自家孙子面不改色的样子,愣住了。 良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啪地放下筷子,“我不是说合作方案没得谈!谁这么大胆子不经我同意就签那个合同!” 乔以宁准毕业生,学校没什么课,在家的时间比较多。这会儿也在饭桌上,被吴庆芬的尖锐吓得一个哆嗦。 乔以漠倒一直淡定着,夹了一口菜,“我同意的。” 吴庆芬就一口气提上心头。 你不知道那个项目的负责人是何娇娇? 我们盛世是缺钱还是缺项目要跟天鸿合作? 我忍气吞声为你考虑你倒好自己凑上去了? 一系列问责,在看到乔以漠近年来愈发冷毅的脸时,却出不了口。 “奶奶。”乔以漠抬眼望着吴庆芬,寂然的眸底略略一沉,便是无尽的墨色,“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吴庆芬哑然地张了张嘴,乔以宁插话进来,“哎呀奶奶,我都快大学毕业了,你还当哥是小学生啊?” 吴庆芬叹了口气。 尽管不愿承认,但当初那个会在她怀里软软糯糯地喊她,哄她开心的乔以漠,的确长大了。长到已经轻易看不出心思的年纪。 “你和小婉怎么样了?”吴庆芬换了个话题,“最近怎么没看她来家里玩了?” 乔以漠答道:“我约了她明天吃饭。” 吴庆芬意外地扬起眉头。 “我吃完了,你们慢用。”乔以漠放下筷子,转身上楼。 乔以宁看他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咬着筷子说道:“奶奶,这次不是我牵线搭桥的哦!” 吴庆芬点了点头,这才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 唐婉最近也有些话想跟乔以漠说。 自从那天晚上在乔以漠的书房看到那些视频,她就没再去过乔家了。乔以宁也没再喊她过去。两个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都心知肚明似的。 她也说不清看那些视频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 心里酸酸涩涩的,有些怅然,又有些豁然。 原来乔以漠心头那颗朱砂痣,是这个模样。 笑起来像春天里的花朵,明媚张扬;娇起来像花瓣上的晨露,让人不舍轻易碰触;怒起来都像是娇嫩的花瓣不小心打了卷儿,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抚平,好好呵护。 乔以漠心里种着这样娇媚的一朵花,难怪和她之间总缺点什么。 缺心。 他的心思大概全部用来灌溉这朵花了,所以再匀不出其他精力来照看其他的小草。 好在她的心够大。 虽然以未婚妻的身份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但他总把距离保持得那么远,只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小点而已。她看到何娇娇的时候,有点酸涩自己比不上那么明媚的姑娘,有点怅然乔以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原来那么快乐,但更多的是羡慕。 他们看起来感情真好啊。 青梅竹马心心相印,一年又一年,都被乔以漠小心翼翼地保存着。 怎么她就没碰上这么美的爱情呢? 惆怅归惆怅,羡慕归羡慕,她很快调整好心态。乔以宁大概也是被那些视频触到了,没再来跟她研究怎么和乔以漠培养感情。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约乔以漠出来的时候,乔以漠居然主动约她了。 她想着大概是乔奶奶看她最近没去乔家,才逼着他来约她了。 但他见她的第一句话却是说:“唐小姐,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谈一谈。” 唐婉吃了一惊,“啊,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们约在一间情侣约会最喜欢去的西餐厅,环境清雅,灯光幽暗。乔以漠还穿着上班时的西装,面容清俊,轮廓明晰,闻言眸色微微一沉,道:“唐小姐请先讲。” 唐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乔以漠不愧是乔以漠,不管什么时候总这么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都是绅士风度。其实她还和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想法一样,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恋爱对象、结婚对象。 可惜她不是他的女主角,他也不是她的男主角。 唐婉深吸一口气,把心中那点遗憾咽下,笑着抓了下脑袋,说:“以漠哥,我先要跟你道歉。” 她先说了那天和乔以宁偷偷看视频的事,“真是对不起啊……” 乔以漠轻轻垂下眼,略颔首道:“这件事应该是我向唐小姐道歉。” 是指他在和她交往的时候还惦记着前女友吗?唐婉呵呵地笑了几声,“没事没事啦……本来订婚很仓促,我也都知道的。不过这件事让我发现,我们俩……可能不太合适。” 唐婉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说:“我觉得我想找一个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人,就像……” 就像他对何娇娇那样的。 不过这话她没说,转而笑道:“以漠哥,我就是想说……我们还是分手吧。”虽然其实也没牵过手…… 她有点局促地看着乔以漠。 其实她以前都没谈过恋爱,更别说提分手这事儿了。虽然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分手,但乔以漠这些年越来越深沉,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人有些压迫感。特别是这餐厅的灯光这么幽暗,她难免有些紧张。 乔以漠没有马上答话,沉默了几秒。 “以漠哥呢?不是也有话想对我说的么?”唐婉故作轻松地问道。 乔以漠眉目依旧清淡,抬眼看着唐婉,正色道:“唐小姐刚刚所说的,正好也是我想要说的。” *** 大概是拖的时间太久,何欢那天回来,尽管吃了药,还是没能控制住病势,一连几天高烧不退,差点直接送进住院部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何夫人来看过她几次,低声责骂着什么,具体怎么骂的她也没听清。 大约是嫌她不争气,病得太久了吧。 等她精神气稍微好点,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下楼吃的第一顿饭就听到天鸿和盛世一起把丰玉的合同签了。 “真签了?”何夫人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 何念衾点头,“前天乔以漠带着人亲自签的。” 何夫人“呵”了一声,“那个女人就这个作死的性子,我以为她这几年能收敛收敛,没想到还真敢签啊。” 何欢一直低头吃饭。 她也万万没想到,乔老夫人居然会同意这次的合作。 “奶奶,那这个案子……”何念衾扫了何欢一眼,紧接着开口。 没等他话说完,何夫人就打断了,“这个案子还是阿欢负责。念衾,你别想替她推脱。” 继而又对何欢说道:“阿欢,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何欢垂着眼,“阿欢知道。” 大病初愈的关系,何欢脸色有些苍白,这几天也清瘦了许多。何夫人伸手过来帮她把头发捋到耳后,脸上带着何欢都看不出真假的怜惜,“阿欢要一直这么乖,奶奶会一直看着你。” 第二天何欢就挽起头发开始上班了。 丰玉那项目签是签下来了,如果只有天鸿一家来做,照惯例,他们只要拿到地,很多琐碎的事情可以直接承包出去。但现在跟盛世合作,就有很多细节需要一起磨合协商。 所以上班没几天,刚刚把工作接手,就是和盛世从早到晚的会议。 她和乔以漠早不是第一次见面,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处理和他面对面的关系。乔以漠工作起来也非常认真,一天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敲定了几个悬而未签的合约。 会议是在盛世的办公楼开的,临近散会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而且外头开始下雪了。只剩下签字敲章的事,乔以漠让盛世的员工先下班了。何欢见状,也让跟自己过来的人先回去了。 所有事情都结束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何欢本来留着小悦在身边,但她一看事情做完,扫了眼她和乔以漠,连声招呼都没打,拿着公文包一溜烟就跑了。乔以漠身边的秘书大概是不敢和老板一起下班,说还有些文件要打印,溜回办公室了。 于是下楼的电梯里就只有她和乔以漠两个人。 楼层有点高,下班的时间晚,一路并没有其他人下来。 两个人没有刻意保持疏远,但站得也不亲近,看起来很随意的一个距离。 “病好了?”乔以漠先开口。 何欢扬起笑脸,“好了,乔先生费心了。” 乔以漠撇了下唇角,没说什么。 但他既然先说话了,何欢也不想让场面冷下去,于是说:“没想到丰玉这么小的案子,会是乔先生亲自来做。” 这个是实话。乔以漠回国,必然是全盘接手盛世的。之前在丰玉出现,估计只是出面把地拿到手,剩下的事情应该交给下面的人来做才是。他当然不应该和她这个项目经理做一样的事情。 “乔氏和何氏近几十年来首个重新合作的案子,乔氏自然放在心上。”乔以漠语气清淡。 会是这个原因? 何欢当然没再追问,只是表明立场,笑着道:“那乔总,今后合作愉快。” 她朝乔以漠公式化地伸出手。 乔以漠就在她身边,和第一次在电梯里遇见一样,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打量她那只手。 何欢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估计是上次被他撞到她和何念衾,他们之间又从握手之谊回到点头之交了。 她打算收回手。 “从乔先生到乔总……”乔以漠却突然出声了,微微一个转首,沉黑的眸子就盯到她脸上,扯起嘴角笑了笑,“何娇娇,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俩就此算作两清了吧?” Chapter 15 何欢的心就像乍然进水的行船,被人敲击出一个巨大的洞,猛然下沉。 这是六年来她第一次从乔以漠嘴里正式听到“何娇娇”三个字,也是这二十几年第一次从乔以漠嘴里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喊出“何娇娇”三个字。 她怀疑她听错了,刚刚他说的是“何小姐”三个字吧? 心下猛然的顿挫让她脸上的笑容跟着僵住,伸出去的手都忘记收回,僵在空中,只是抬眼望着他。 他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有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也没继续说点什么,更没有等她答复的打算。电梯到了底楼,他干脆地收回眼神,没再看她,也没握她的手,转身就走了。 停车场里浑浊的空气带着冬日冰冷的凉意,穿过打开的电梯门吹在身上,刺骨地凉。 何欢直接开车回家,一路都想重踩油门,奈何正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时间段,又正下着雪,路上拥堵不堪。 她看着路灯下飞飞扬扬的雪花,脑中一直盘旋着他那句话。 “何娇娇,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俩就此算作两清了吧?” 二十几年的情分,他们之间算得清么? 是,她欠他的。 所以呢? 何欢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回到何家,何念衾又在门口等着她。 这几年一直这样,他总喜欢跟她保持同出同进。看到何欢从车里出来,他就扬了扬眉头,“阿欢姐,哭过?” 何欢没理他。 自从上次丰玉那晚,她和他之前保持的客套也都免了。能不和他说话就不说,能少见面就少见。 “阿欢姐,你这样进去,可会让奶奶起疑。”何念衾抬起眼皮望着她,嘴角挂着一抹轻笑,“你知道奶奶最讨厌什么。” 何欢目不斜视,直接就打算进屋。 何念衾伸手扣住她的手臂,“你要受不了何必硬扛?去跟奶奶服个软求求情,把这个项目脱手了。” 何欢蹙眉甩开他的手,“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阿欢姐,你也算是奶奶带大的,跟奶奶处了二十几年,怎么就还不了解她的性子?”何念衾斜靠在大门上,“服个软撒个娇有那么难?这样硬扛着吃亏的是你自己!” “让开。”何欢冷声道。 何念衾置若罔闻,“还是你想借此机会和乔以漠旧情复燃?”他笑了笑,“别天真了阿欢姐。他已经订婚三年了。放着公司那么多事情不做,跑来做这个麻烦不讨好的合作项目,你以为他怎么想的?没几个男人忍得了那种事情,更何况他还……” “何念衾你闭嘴!” 何欢眼里又渗出一抹嫣红。何念衾笑容敛住,同样不悦地盯着她。 “念衾你们一直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屋里传来何夫人的声音,“有什么事情不能进屋里来说?” 何念衾神色松了下,嘴角又挂起笑容,朝着里面懒懒地说:“奶奶,我正在笑话阿欢姐呢,今天下雪她估计是冻坏了,鼻子眼睛都是红的。我让她缓缓,免得您看到以为她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替她担心。” “她能受什么委屈?”何夫人嗤笑了声,又说,“你快点进来,外头冷,别真冻坏了。” “好的奶奶。” 何念衾这才让开路,眸色深深地看了何欢一眼,转身进屋。 因为何念衾那几句话,何夫人没问何欢双眼异常的红肿。何欢吃完饭就上楼,给奈奈打电话。 这些年也就奈奈那里可以让她倾诉一下了。 奈奈听完就呵呵一笑,“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打算报复下你?要当复仇的基督山伯爵哦?” “也可能是我太敏感想太多了吧。”何欢找奈奈也不过是说出来让自己好过一些,笑了笑,“算了,随便他吧。” “关键是他得要有立场啊?他有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奈奈不服气地说,“当初又不是你要他去跟姓佟的打架,又不是你要他下重手,把人家往死里打,又不是你让姓佟的有病,揍一顿就那什么了……再说当时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凭什么把这些怪在你头上?” “奈奈。”何欢喊了她一声。 奈奈知道她的意思,“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反正不管他做什么你都见不得有人说他坏话。” 何欢觉得奈奈用的“报复”这个词,可能也夸张了些。接下来的日子乔以漠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一来她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像同乘一部电梯这种事再也没发生过了。二来他们碰面的时候多半是工作场合。乔以漠是个工作认真的人,就算有什么负面情绪,工作起来也是公事公办。 最多就是言语冷淡些,给她点难堪。 比如偶尔会议迟到,他会当着全体与会人员的面,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说:“何小姐原来就是如此家教,对待工作的态度这么敷衍。” 比如偶尔双方意见不和,还没开始细致地进行讨论,他就会冷着脸不留一点情面地说:“何小姐的方案如果可行,还会这么多年只做个项目经理的位子?” 再比如现在。项目的各项合作细节基本已经达成一致,丰玉那边可以开始动工了,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大的进展。近来一起工作的伙伴们在一起吃顿饭,因为心情愉快,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 有人开玩笑问:“我们乔总都订婚了,怎么看何经理还没交男朋友啊?” 这种问题何欢向来是笑而不答的。乔以漠却替她答了:“何小姐的男朋友从来走马观灯似的换,自然不会给你们撞见了。” “乔总您别开玩笑了,何经理看起来……” 没等他说完,乔以漠就别有深意地扬起眉头,“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让人浮想联翩。 看自家老板被人这样说,天鸿的人不服气了,“乔总,您别说得好像您撞见过似得。” 乔以漠轻轻一笑:“我撞见的可不止一次两次。”他抬眼望向何欢,眼睛里噙着寒意,“我说得没错吧,何小姐?” 何欢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饭桌上的气氛也有些尴尬。 “吃饭吧,菜都上来了。”何欢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笑容。 其实没关系。 只要他不像上次那样,用那种极尽刻薄的语气喊她“何娇娇”,只要是“何小姐”,他说什么都没关系。 她知道他向来是个温和又绅士的男人,即使是面对打心底里厌恶的人,都是极有修养的,不会直接表露在脸上。更别说故意做这种让人难堪下不了台面的事了。 她也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再多的怨愤,依他的修养,最多就是他把她当做陌生人不予理睬罢了。 可目前这状态,他约摸是恨她恨到极点了。 既然他要发泄,那就随他吧。 只是这样一来,很快几乎整个盛世和天鸿都传遍了,乔氏乔以漠和何氏何欢不和,处处与她刁难。何夫人那边都听到风声,还骂过她几句:“他能给你难堪,你就不会反击回去?我们何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干净了!” 何念衾不忘实时替她说着好话:“奶奶,阿欢姐向来温柔善良……” “温柔善良有什么用?温柔善良是对家里人!”何夫人横眉冷对,“对仇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但无论如何,何夫人还是坚持让何欢做这个项目,不许何念衾插手,并且每天耳提面命何欢不能让乔氏占了上风。 转眼临近春节。 唐婉和乔以宁早就放了寒假,近来又整天黏在一起了。 乔以宁听唐婉说了和乔以漠分手的事,虽然有些惆怅,还是松了口气。毕竟这件事是她起头的,一个是她亲哥,一个是她闺蜜,在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前分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唐婉把这件事也跟父母说过,她父母却坚决反对。 “他们说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唐婉在乔以宁床上打滚,“哎,都培养了三年还没培养出来,还培个毛毛啊!” “脏话脏话,请注意你唐家淑女的身份!”乔以宁又在刷微博。 唐婉叹气说:“他们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都是骗人的鬼话,处长了谁都一样。就算以漠哥对我没感情,以他的为人和脾性,只要我嫁给他,也肯定事事依着我,尊重我,会好好对我。” 乔以宁表示赞同,“后面这话说得对,我哥是个好人。” “你哥是挺好的。”唐婉也表示赞同,“我让他帮我保密,他都同意了。他似乎都不会对人说‘不好’。” 唐婉在和乔以漠说分手前就把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说了一下,但没想到父母反对的声音会那么强烈,说乔以漠才回国一个多月,让她怎么都得再坚持几个月试试看。 但她一想着乔以漠电脑里的视频,就觉得自己铁定没戏,何必浪费彼此的感情和时间呢?所以还是自作主张把话先说了。不过暂时瞒住父母,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我哥肯定也没打算公开的,这事儿我奶奶要是知道,还不得气坏啊!”乔以宁说,“不过我觉得你爸妈肯定还是跟奶奶说了点什么,或者奶奶看出点什么,否则怎么无缘无故地说咱们全家一起去泡个温泉?” 吴庆芬今年是挺喜欢去泡温泉的,但是之前乔以漠忙,她也不会要求他跟着一起去。这次赶上年底,公司都忙到起飞了,她却非得他一起,还要带上唐婉。 明显就是想制造机会,再撮合一下两个人嘛。 “你决定好没?去不去啊?”乔以宁问她。 唐婉托着脸蛋,“还是去吧。不去的话铁定被我爸妈念死,整个寒假都不用好好过了!而且乔奶奶也会不开心的吧。反正去的话我就跟你一起玩!” “那行。”乔以宁退回主页面,“我这就跟奶奶说。” 何欢那边同样很忙。虽然丰玉那边因为天气不太好,又接近年关,暂时停工了,但一到年底正是公司清算的时候,各种大事小事接踵而至。 偏偏这个时候何夫人突然说要去泡温泉,她和何念衾都愣了一愣。 “丰玉的项目里不是也有温泉?正好可以去考察考察。”何夫人说得面不改色,而且不容置喙,“你们把公司的事情暂时放一放,也就一个周末的时间。” 何念衾扫了何欢一眼,何欢垂目。 何夫人说的话,何念衾向来不会反对,何欢也从不多说什么。于是接下来,何夫人又说了下具体安排。 何欢正好这周末约了奈奈,一听又告吹了,奈奈有些不愉快,“你跟那个老巫婆和假弟弟去泡温泉?是关系好还是感情深啊,有什么好泡的也不嫌尴尬!要不你说你大姨妈来了去不了?” 何欢笑了笑,“她决定好的事情,就算是大姨父来了我也得去。” “……” “好了,咱们下次再约吧奈奈。” 奈奈“哼”一声挂了电话。 何欢也很无奈。她一样觉得很奇怪,何夫人从来没组织过类似的活动,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要去泡温泉。 而何夫人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次她是打听好乔家的安排,特地去会一会她几年没见的“好姐妹”和蹲了三年监狱还意气风发的乔以漠的。 Chapter 16 旅途果然如奈奈所言,非常无趣。 因为路途遥远,开车要五六个小时。何念衾做司机,何夫人坐副驾驶,何欢一个人坐在后排。 何念衾开着车还不忘讨何夫人开心,一直说着话。何夫人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三个人很少这样在密闭空间里这样长时间的单独相处,何欢觉得就像吃了一顿长达六个小时枯燥无味的饭,仍旧何念衾是发言者,何夫人是倾听者,她是局外人。 偶尔何念衾也会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她耳朵里塞着耳机,闭眼装作自己睡着了。 乔以漠那边一行四个人却很是热闹。乔以宁和唐婉都早就拿了驾照,但开车的机会少,这会儿争着轮流当司机,让乔以漠在副驾驶指导。吴庆芬心惊胆战地坐在后头,时不时惊叫一下:“以宁你速度别那么快!小婉你变道是不是没打转向灯?” 中间休息过两次,在高速路服务区吃过中午饭,抵达度假村的时候下午两点。 “哥,你真的不去啊?” 他们住的度假村里的独栋小别墅,乔以宁收拾好东西就朝着楼上嚷。 乔以漠一过来就上楼睡觉去了。 虽然别墅里有私池,但乔以宁和唐婉两个是爱热闹的,在那么个小池子里泡多无趣啊,还是得去公共区玩儿一下。 “算了,我看他昨天整晚都没睡,早上又一直在高速上盯着你们两个,估计是累坏了。”吴庆芬心情也很不错。 反正这边温泉是仿日式的,男女池分开,乔以漠去也就他一个人,她就不强求了。 “是啊,现在年底正是公司忙的时候。我们泡完让以漠哥过去吃饭就可以了。”唐婉也说。 自从她和乔以漠把话说开,打心底就跟乔以宁一样,把乔以漠当哥哥看了,反而轻松多了。 何欢那边出发晚,比他们稍晚点到。一看温泉介绍,男女池分开的,她顿时松了口气。如果不是和何念衾住一间别墅,其实她也不介意就在别墅自带的私池里泡一泡算了,但如果她不去,想都不用想,何念衾肯定会找个借口也留下来。 不过到了大厅,说不去的人却是提议过来的何夫人。 她坐在大厅休息区,说:“你们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何念衾大概也觉得奇怪,“奶奶,您不进去?” 何夫人说:“不去了,里面高温,年纪大了哪受得了。” 她人都来了,不在这里守株待兔怎么对得起她的不辞辛苦? 何欢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不进去更好了,她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正如何夫人所说的,年纪大了泡高温受不了。吴庆芬进去泡了没多久就找个休息区躺着去了。乔以宁和唐婉倒是玩儿得开心。因为这地方偏僻,过来的游人并不多,就算是公共汤池,人也挺少。所以唐婉一抬眼就看到有几分眼熟的人。 算起来她其实见过何欢两次,一次在三年前的订婚宴上,一次在电梯里,和乔以漠一起碰上何欢和梁子谦。但唐婉是个粗线条,哪里会记得那么多,只是看到乔以漠电脑里的视频时,才恍惚觉得这女孩儿有些眼熟,却也记不得到底在哪里见过了。 这会儿再碰上,倒是一眼认出来,猛地揣乔以宁说:“宁宁,你看你看。” 乔以宁对何欢熟悉得很,一看就惊讶道:“娇娇姐?” 因为里面人少,何欢又正好走过她们的池子,也在雾气蔼蔼中一眼扫到那两个人。乔以宁她早就认识,唐婉的脸她当然也一直记着,乍一撞见脸上表情微微一僵,接着带起微笑,朝她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想往其他的池子去。 那两个却是动作快的,三两下就从池子里爬起来,披上浴巾走到她面前。 “娇娇姐,你怎么也来了啊?”乔以宁笑着问。 唐婉也跟着她叫:“娇娇姐,你好,我是唐婉,你可以叫我小婉!” 乔以宁补充,“可以叫我宁宁!” 何欢两个人都认识,但都没有被人正式引见过的,所以这会儿也就握握唐婉的手,笑着道:“你们好,何欢。” 唐婉不知道何欢这个名字,当即好奇道:“咦,娇娇是娇娇姐的小名吗?” 乔以宁马上踩了她一脚。 何欢笑了笑,没说什么,指了指不远处说:“我去……” “一起啊娇娇姐!”乔以宁和唐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在乔以宁看来,上次她问乔以漠他和何娇娇分手的原因,就是想找到突破口,看能不能帮帮忙。既然他还那么惦记着何娇娇,那就再追回来呗?再大的事情,只要还有感情在,都可以慢慢商量的不是?而且她从前就想接触何娇娇,却一直没有机会。 在唐婉看来,她对何欢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好奇她为什么会跟乔以漠分手。他们就像故事里的男女主角,那么好的感情,却最终没有在一起,让她忍不住想要探知。 整个温泉只有这么大,何欢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她们。于是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地挽着她,很是亲热地聊起来。 她们也不是没情商,自然不会故意提到乔以漠,而是旁敲侧击地问着。 比如唐婉问:“娇娇姐,上次在电梯上碰到的那个,是你男友吗?” 何欢和上次一样扎着头发,所以唐婉想起那一幕了,还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乔以漠居然不握那男人的手,他平时都不会那样。 何欢笑了笑,“不是。” 乔以宁接着问:“娇娇姐,你没交男朋友吗?” 何欢如实答道:“没有。” 乔以宁和唐婉交换了一下眼神。没一会儿,乔以宁爬出去倒水喝了,唐婉酝酿了一下,蹭到何欢身边,笑眯眯地说:“娇娇姐,那个……” 何欢觉得唐婉都知道自己何娇娇的名字,肯定也知道她和乔以漠之前的关系的,礼貌地说道:“唐小姐,我和乔先生现在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只有公事上的往来,私下没有任何交集,你可以放心。” 唐婉一听,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娇娇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唐婉琢磨了一下,说:“我是想跟你说,我和以漠哥早就分手了。” 何欢一愣。 唐婉觉得自己和乔以漠之间的来龙去脉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就是……反正我和他就是做做样子,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明白吗?” 何欢惊讶地望着她青雉的面庞和干净的双眼。 她的确没想到,唐婉会是这样一个天真少女的性格,居然会拉着她讲这样一番话。 “其实我觉得以漠哥……” 唐婉想说,觉得乔以漠还是非常非常喜欢她的,不如你们和好吧。又觉得这是人家两个人的私事,她说这种话不合适又显得自己幼稚,于是闭了嘴。 何欢也没追问什么,脸上一直挂着客套的笑容。 就算没有订婚,她和乔以漠之间,也改变不了什么。 泡完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何欢其实还是有意避着乔以宁和唐婉,所以特地洗了个头发,再吹干才出去。只是没想到她出去的时候,她们两人还坐在大厅,再仔细一看,不止是她们两个,吴庆芬也在。 何念衾似乎早就出来了,坐在何夫人身边,而他们对面坐的,正是吴庆芬、乔以宁,和唐婉。 何欢之前听乔以宁和唐婉的言语,以为只是闺蜜俩过来玩玩而已,断断想不到是这么个场面。 她心下一顿,跟着脚步也顿了顿,再下意识地扫一眼,就看到已现夜幕的大厅外,乔以漠正信步走来。 大概因为出来休假,他并没有穿西装,而是简单地穿着一件休闲卫衣,神气也不像上班时那样冷峻,看起来柔和许多,更像她记忆里熟悉的乔以漠。 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正低头把钥匙往裤兜里放,再抬头也一眼看见正望着他的何欢。 何欢的头发还是半干的,齐腰卷在背后,因为刚刚泡过温泉的关系,皮肤比平时看起来更白嫩一些,脸颊上还飘着几许红润。 她一触到乔以漠的眼神就挪开眼,低眉垂目地往何夫人那边去了。 何夫人和吴庆芬正在谈笑,看起来聊得非常开心,但各自的眸子里却是冰冷没有笑意的。吴庆芬正对大厅,扫到何欢和乔以漠就扬了下眉头,笑道:“人到齐了,可以走了。” 何夫人笑着拉过何欢的手,“阿欢,走吧。” 何欢其实还没弄清楚状况,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乔以漠却是接到电话,知道来吃饭的,沉默地扫过一行人,眸色沉了沉,却没多说什么。 度假村是自带酒店的。 七个人坐了间包厢。何欢这边何夫人坐中间,左边是何念衾,右边是何欢。乔家也是吴庆芬坐中间,一左一右坐着乔以漠和乔以宁,乔以漠身边是唐婉。桌上空出三个位子,乔以宁和何欢之间隔了一个,唐婉和何念衾之间隔了两个。 这还真是几十年来何夫人和吴庆芬头一次同桌吃饭。 上次还是何欢的生父何衾旭满月酒的时候。那时候何氏和乔氏不比上两代亲近,但还一直保持正常往来。那时候何夫人和吴庆芬也还是人前好朋友,人后好“战”友的状态,正处于“拼脸蛋比丈夫斗儿子挣生意”里斗儿子的阶段。 那时候还没有乔靳南,吴庆芬先后生下的两个儿子乔靳东和乔靳西先后夭折。酒席上何夫人抱着满月的何衾旭,一边逗弄一边笑着说:“阿旭啊,你可千万要争气,健健康康的长大,别像庆芬家的乔靳东和乔靳西,不知道是什么东东西西的,没几天就夭折了。” 吴庆芬当场甩了茶杯,差点连桌子都掀了,就此跟她撕破脸。何、乔两家也就此彻底疏远,慢慢从曾经的世交发展成世仇。 不过这几十年后的重聚,表面看来气氛好极了。 至少双方都是笑着的。 何欢走进来就猜出事情始末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何夫人突然说要来泡温泉,就正好跟乔家这一行人撞个正着。而且是她提议的,她偏偏又不进去,只在外面干坐着。 这一次她大概是有备而来。 乔以宁和唐婉没那么多心眼,以为是真恰巧碰上的。遇上长辈也知道哄抬气氛,嘴甜地一会儿夸何夫人年轻,一会儿夸何念衾长得帅气,一会儿夸何欢举止优雅。 何夫人面带笑容一一应着,转而问道:“唐小姐和以漠订婚都三年了,好事将近了吧?” 因为一直认识乔以漠,她没有用“乔先生”这样的称呼,而是很亲昵地说“以漠”。何欢听见就把脑袋埋得更低。 唐婉分别扫了何欢和乔以漠,又看了眼吴庆芬,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还早呢。” 何夫人意不在此,接着说:“唐小姐也真是温婉大方还很大度,以漠身上出过人命蹲过监狱也不计较,还愿意与他成婚。” 唐婉哪里听过人笑着说这种话,一下子愣住了。 吴庆芬就知道她会拿这个来说事,早有准备,笑着回道:“我们乔家的孩子,受这点挫折算什么?可比不得桑桑的两个儿子,一个受点压力就郁郁而终,一个没了女人就不顾老小远走高飞,孝顺得很啊。” 郁郁而终的,说的是何欢的生父;远走高飞的,说的何欢的养父;虽然话是针对的何夫人,但她听着也不会好过,只是嘴角僵着笑容,垂眼低头。 何夫人眉尾闪过一丝讥讽,“儿子再能干,生出来的孙子不争气有什么用。” 吴庆芬“哼”笑一声,“说得好像你有孙子似得。” “没孙子有孙女儿啊,莫不是这个年头了,庆芬还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何夫人握住何欢的手。 吴庆芬扫了一眼何念衾,“有孙女儿还去领养个没血缘的,这要外人看来,还不得以为你是想孙子想疯了?” “我是心疼我们家阿欢,让念衾替她分忧解难罢了。”何夫人处变不惊,看向何念衾道,“是吗念衾?” 何念衾连连称是,正好开始上菜了,他掐断了话题,“泡了一下午温泉,肯定都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何夫人哼笑一声,吴庆芬也哼笑一声。 第一回合,算是打个平手。 吃了没一会儿,这次是吴庆芬先开口,笑着问:“桑桑啊,一直忘记问你,衾生这些年有消息了吗?” 何衾生的失踪一直是何夫人心里一道结。何念衾笑着接过话来答道:“乔夫人,我们一直在跟欧洲那边联系。” 吴庆芬却不当这是个回答,继续笑道:“也是桑桑取的好名字,衾生衾生,有谁给自己儿子取这种名字啊?最后还真轻生了。” 何夫人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了。 “还有啊,万一一个不小心衾生没轻生,而是回来了,你说你家这念衾,应该喊他爸爸还是叔叔呢?” 何夫人还能保持镇定,“庆芬还真关心我家念衾。我也好久没关心过你家乔靳南了,眼睛好了吗?不是说要瞎了?” 吴庆芬还没回话,何夫人就叹口气,惋惜说:“早劝过你,姓杜的那女人命硬,脸皮又厚,让你不要娶回家,这下好了吧?克完儿子克孙子,孙女儿你可注意看好了。” 说着看向乔以宁。 乔以宁哪能容人这样说自己母亲,当即红着脸就要发怒了,却被吴庆芬一掌按下去了。 女人之间的战争,比的是淡定自若,拼的是和颜悦色。 吴庆芬笑着回:“靳南好着呢,比你那个轻生的儿子好多了。” 第二回合,仍旧不分高下。 何欢不明白何夫人为什么一定要赶过来破坏人家的周末,就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么?她牢牢低头,盯着烫金的桌面一句话都没说,只希望能尽快结束。 何夫人却又开口了,笑着对乔以漠道:“以漠要多吃些,这饭菜还合胃口吧?应该比牢饭要好吃些吧?” 乔以漠抬头,平静无澜的眸子盯着她,扯了下唇角,“何夫人感兴趣可以去尝尝看。” 何夫人扬眉笑道:“我哪有那个徒手把人打死的能耐啊?” 乔以漠垂下眼,显然对这种唇枪舌剑不太感兴趣,没搭话。 何夫人又说:“听说你在公事上总在为难我们阿欢?身为男人可不能这么小肚鸡肠。” 乔以漠转而看住何欢,“有吗?何小姐。” 何欢心头咯噔一下,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奶奶,休假吃饭的时间就不谈公事了吧。” 何夫人嗤笑一声,“我在谈公事吗?我是在说这个男人小肚鸡肠。” 乔以宁没想到她们刚刚还在讨好的老奶奶,看起来满脸笑容,温和慈祥,说起话来却处处针对,这么狠毒,早就忍不了了,反问道:“我哥怎么小肚鸡肠了?我哥哪里小肚鸡肠了?” 这话正如了何夫人的意,盯着乔以漠说:“不是小肚鸡肠会因为人家几句话就把人打到重伤致死?我看不止是小肚鸡肠,还心思歹毒,可怜了那位年纪轻轻的佟少爷。” 乔以漠眼底幽黑,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又落到何欢脸上,“何夫人要追究这件事的话,也是有人放荡在先吧?” 何欢本来无意识地拿着勺子搅动碗里的汤水,闻言手上一颤,瓷勺“叮”地一声砸在碗上。 乔以漠再次掀起唇角,“何小姐,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当年你和那位佟先生做过什么?” 何欢脸上倏然一片惨白,只不敢置信地望着乔以漠,哪里说得出一句话。 倒是何夫人冷冷一笑,道:“我们阿欢和他做过什么,关你什么事?说起来这事也是早有预兆,当时你在那几乎把人家酒店都拆了,警察就该当场把你关起来。”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说得刚刚就要发火的乔以宁有些发愣。 那位死去的佟先生和何娇娇去过酒店?她哥还去酒店闹过?所以何娇娇是和那位佟先生在酒店…… 吴庆芬却是再清楚当年的情况不过,嗤笑道:“要抓也该先抓光天化日苟合偷欢的狗男女吧?” 何欢脸上已是一阵红一阵白,一股尖锐的硬气哽在喉头,背后也是冷汗涔涔。她近乎恳求地看向何夫人。 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何夫人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这种场合她又怎么会服输?当即笑道:“庆芬这话说得倒奇怪了,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什么叫偷欢?” “哦,不是偷欢。”乔以漠不甚在意地开口,淡淡然地抬起眼,“正应了何夫人取的好名字,是——‘合’欢。” 他复又盯住何欢,点墨般的眸子里是无穷尽的黑,凉薄的嘴角撇出一抹冷意来,“我说得对吗?何欢小姐。” 第17章 番外——青梅竹马 吴庆芬为了照顾乔以漠,特地停过一年多的工作,等他一岁七个月的时候,实在有些熬不住了,早早把他送去早教班,自己回盛世上班了。 一岁多的乔以漠,会讲话,讲得不太多,会走路,走得不太稳。 第一天去早教班就被一个孩子推倒了,他懵懂地坐在地上,想哭,却不太敢。 从小成长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地明白,乖巧的孩子才有人疼爱。 就在他坐在地上瘪嘴的时候,有人在看他。 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儿,打扮得像商店里卖的洋娃娃,朝他眨眼,眨眼,然后走过来,伸出手。 那时候他们还不太会和陌生人打招呼,她拉他起来之后,各玩各的去了。 乔以漠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知道她叫何娇娇,何娇娇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知道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儿叫乔以漠,他们上同一个早教班,后来又上同一个幼儿园。 而且无论在哪个班,他们总是留到最后,才有人来接。 终于有一天,何娇娇问他:“你的家里人也那么忙吗?” 乔以漠点头:“奶奶要上班。” 何娇娇惊讶地说:“为什么你是奶奶来接?” 乔以漠眨了下眼,“因为我爸爸更忙啊。” “那你妈妈呢?” 乔以漠捧着脸,“我没有妈妈。” 何娇娇望着他,轻轻撅起小嘴,低声说:“我也没有妈妈。” 乔以漠浅淡的眉毛轻轻蹙起,两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似乎突然很懂彼此。不过何娇娇马上笑起来,“那我们做好朋友吧乔以漠?” 她再次朝他伸出手。 乔以漠也笑起来,“好啊何娇娇。”握住她的手。 两个好朋友的友谊正式建立那天,应该是在幼儿园,乔以漠想,他应该没有记错,因为到他上幼儿园,吴庆芬也很少去接他了,大多时候是司机。 而且那天他亲了一下何娇娇。 这是乔以漠惯用的示好方式,奶奶吃这套,小姑姑吃这套,孟叔叔也吃这套,他认为何娇娇也会喜欢。 没想到她生气了,紧紧皱着眉头嚷道:“乔以漠!男孩子不能随便亲女孩子你不知道吗!” 她生气的模样娇俏极了,以至于成年后的乔以漠还记忆犹新,一次同学聚会上朋友们打趣问他初吻是什么时候,他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角落,不再是何娇娇的何娇娇,笑着说:“三岁。” 所有人都认为他在说笑话,“骗三岁小孩儿的呢!三岁的事情你现在还记得?” 他仍旧笑着,眸光流转过何娇娇身上,没再说话。 成了好朋友的何娇娇和乔以漠,经常会躲在一起说悄悄话。比如说说周末去哪儿玩,比如讨论一下怎么安抚生气的爸爸。偶尔他们也会吵架,大多数时候悄悄给对方塞块糖就和好了,吵得厉害的时候,比如抢妈妈那阵子,会有几天不说话。 但孩子的天空,始终是湛蓝色的。 干净到一觉醒来就可以忘记全部烦恼,忘记他们前几天还争得快要打起来,只用一个微笑,两个人又重新坐在一起。 那段单纯而美好的回忆,大多时候是充满欢笑的,即使是最后机场的分别,也是依依不舍却仍旧微笑着。 唯一有眼泪的记忆是在一次室外活动课。 乔以漠教室里里外外找了很久,都没看到何娇娇。 最后是在一处小树丛里找到她。 天气有些闷热,快要下雨的模样。她一人蹲在树丛地下,专注地望着地上忙碌的蚂蚁们。 乔以漠钻过去,轻轻地说:“蚂蚁在搬家。” 何娇娇点头,“乔以漠,连蚂蚁都有家。” 乔以漠不明白她怎么这样说,好奇地望着她,何娇娇也抬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说:“乔以漠,我也想有个家。” 乔以漠拧着眉头说:“你有家呀,等会儿放学就回家了!” 何娇娇溢满水色的大眼望着他,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没了专属于孩子的无忧无虑。 “乔以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跟别人讲哦。” “嗯!”乔以漠点头,他们经常互相分享秘密。 何娇娇的眼泪就掉下来,“乔以漠,其实我爸爸不是我爸爸。” 乔以漠不理解。 何娇娇又说:“原来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她突然哭出声,“乔以漠,我亲生的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了。” 乔以漠一下子慌了,也不再拿以前那套“结婚”的说法来安慰她了。尽管才五岁出头,他们却都明白,亲生的“爸爸妈妈”,和可以喊的“爸爸妈妈”,是不一样的。 “乔以漠,我没有家。”何娇娇越哭越伤心,“为什么连蚂蚁都有家?我却没有家呢?” 乔以漠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急之下,跟着她一起哭起来。 最后幼儿园的老师找到的,就是两个哭得眼睛红肿的孩子,还以为他们是闹了什么矛盾,问他们怎么了,又都摇头,谁都不肯多说。 那天回去,乔以漠问杜若:“妈妈,什么是家呢?” 杜若抱着他说:“有爸爸,有妈妈,有像以漠这样的小宝贝,就是家啊。” 乔以漠搂着杜若的脖子,心想,他真幸福,有爸爸,也有妈妈了。 怎么能把他的幸福分一点给何娇娇呢? 这件事没有人再提,第二天何娇娇还是那个爱玩儿爱笑,无忧无虑的何娇娇,乔以漠也会快抛之脑后,每天和她一起玩耍,只是他们再也没有悄悄讨论过“爸爸”或者“妈妈”这个话题。直到有一天何娇娇突然对他说:“乔以漠,我就要跟爸爸出国了哦。” 出国啊。 这对乔以漠而言不是一个陌生的词,“出国去玩儿吗?” 何娇娇摇头,“爸爸说我们去巴黎,再也不回来了。” 听到“再也不回来”,乔以漠有些失落。 “你别难过,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哦!”何娇娇望着他笑,一双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星。 送完何娇娇的那天,乔以漠问杜若:“妈妈,你说我和何娇娇还会再见吗?” 杜若说:“有缘分的话,会吧。” 那时候乔以漠不懂什么是“缘分”,直到有一天班上来了个新生。 那是春天,第二学期刚刚开始没多久,阳光懒洋洋的,晒得人想睡觉。她被老师领进来,两条麻花辫上的头花折射着阳光,一闪一闪的,连带着她的笑容也一闪一闪的,格外明媚。 他的个子已经比从前高很多了,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她却还是小小的一只,被安排在第一排。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两个角落,她像是察觉到什么,扭头看过来,鬼使神差地,他低头躲过去了。 一整节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他犯困,没听到名字,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 好不容易下课了,他上去擦黑板,特地绕了两个组,到她身边的时候悄悄扔下一张纸条。 只有三个字——“何娇娇”。 他回到座位,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一个人影从他课桌边经过,随之落下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他打开,同样只有三个字——“乔以漠”。 他抬头望过去,她正好回头。 一个在教室的左上角,一个在教室的右下角,隔着有限空间里最遥远的距离,相视一笑。 Chapter 17 何欢倏地站起身,因为用力过猛,凳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拉出尖锐的一声响。 乔以漠那双眸子随着她上移,盯在她脸上一动不动。 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一般,手脚发软,甚至还在轻微颤抖。包房里闷燥得让人呼吸不过来,而这里每个人的眼神都像一把刀子,剜得她无所适从。 “抱……抱歉……”她慌张地看了下四周,再颤抖着手拿起自己的包,“我……我吃饱了,先走了。” 不忘尽全力扯出一个笑容来,跟在座欠欠身,拽着包落荒而逃。 刚刚走出包厢就一阵凉风袭来,哽在喉头那股尖锐的硬气化作眼泪唰地掉下来。 她没想过。 她从头到尾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样一天。 她以为乔以漠是恨她恨到极点了,可原来不止,他是把她恨到骨子里了。 所以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放荡”、“合欢”这样的词,说她六年来从来不愿多提,连做梦都不敢多想的事情。 原来他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也可以冷漠刻薄至此。 原来真的是这二十多年的感情,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切。 原来她根本无法面对。面对一个已经完全陌生的乔以漠,面对一个对她冷言相讥的乔以漠,面对一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戳穿自己痛处的乔以漠。 原来并不是他说什么她都无所谓。 何欢几乎是仓皇地逃出酒店,浑身都是冰凉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只有双眼不停涌出的液体滚烫而灼热。只是被外头的凉风一刮,冰凌似的挂在脸上。 “阿欢姐。”身后传来何念衾的声音。 何欢伸手擦掉眼泪,步子走得更快,但还是被何念衾拦住。 “阿欢姐,这附近都是山林,你想去哪里?”何念衾拉住何欢的手臂,微微皱眉。 何欢甩开他,“用不着你来关心!” 何念衾复又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放软声音说:“阿欢姐,天都黑了,看样子又要下场雪,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何欢低斥:“让开!” 何念衾横在她身前,“不让。” 何欢躲不过他,只怒道:“何念衾,你到底想怎么样?” 何念衾没有平日里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路灯下的侧脸沉敛而严肃。他倾身过去重新拉住何欢的手臂,语气温和地说道:“阿欢姐,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除了乔以漠,没有人还在乎。现在他表明立场不是更好?以后也不用再硬着头皮跟他打交道,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 “这当然是你希望的。”何欢带着冷然的笑意望向他,“这一切都是你所期待的是吧?今天看到这一幕,你很开心是吧?” 看到乔以漠终于对她撕下伪装,毫不留情地与她对峙,所有人都很开心吧? 何念衾蹙眉。 “何念衾,我早说过不会跟你争什么,你不用在我面前虚情假意惺惺作态装作很关心我的样子。这世上谁是真心待我谁又心怀不轨我清楚得很!”何欢不掩嫌恶地瞪着他,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何念衾脸上露出几分冷意,“所以就算乔以漠刚刚那样羞辱你就是真心待你,我这些年守在你身边就是心怀不轨咯?” 何欢嗤笑,“不要把你自己说得那么深情款款的样子。你到底怀的什么心思一定要我说破吗?” “我怀的什么心思?我能怀什么心思?”何念衾的手越收越紧,脸上又带起嘲弄的笑意,“我不过就是喜欢你罢了。” “真是承蒙您的喜欢了,麻烦您把您这样的喜欢老老实实地收起来,我并不需要!”何欢再次甩掉他的手,径直快步向前走。 “何欢!”何念衾冷声喊道。 何欢的脚步微微一顿。 何念衾也顿了一下,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何欢回头,望着路灯下的何念衾。 她从巴黎回来那年,何念衾才六岁。模样长得乖巧,又听话,好像生怕她会不喜欢他,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她认为他跟她一样,都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所以对于他的讨好,都欣然接受。也会很开心地和他一起玩耍,好像自己真的多了一个弟弟那样照顾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融洽。何夫人不喜欢她,每次训斥都是他替她说情。他是个男孩子,却比她还会撒娇,每每哄得何夫人眉开眼笑。偶尔何夫人管得严,不让她出门,也都是他上前去替她解围。她并不嫉妒何夫人对他的宠爱,反而觉得有这样一个弟弟,真好。 到如今,他的个子已经高过她许多,容貌比起幼时有了很大的改变,言谈举止间越来越稳重,并看不出他比她小两岁,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早就变了味道。 “何念衾,你真不知道?”何欢神色平静下来,笑了笑。 果然又下起雪,绵绵无声地落在两个人中间。 “六年前,乔以漠怎么会知道我和佟祝洋在酒店?时间、地点,连哪个房间都那么清楚?我不想提不想问,何念衾,你就以为我是真傻吗?” 何欢的确不想提这件事,但她不提,有人就真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那时候乔以漠已经准备出国了,如果你没刻意透露给他,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这件事他不会去酒店闹,不会去喝酒,不会一言不合和佟祝洋打起来;如果佟祝洋没死,他不会入狱,我也不会……”何欢的眼睛又开始发红,说到最后一句直接哽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又说:“所有的事情本不应该是今天这个模样。” 何念衾有些微怔愣,接着笑得眼尾都扬起来,“所以阿欢姐,你认为所有事情都是我的责任咯?” 何欢垂眼。 雪花落在地面上,将原本深灰色的柏油马路铺垫成莹润的白。 “没有。都是我的错。”何欢说。 “只是也请你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好意。我不需要。”何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此时原本唇枪舌剑的酒店包厢里,格外安静。 何欢走后,何念衾喊了声“阿欢姐”跟着追出去了,何夫人的脸色当即沉下来,咬牙讥笑了一句“乔家的男人,还真是好教养啊”,从容淡定地拿着包,趾高气昂地走了。 剩下四个人。乔以宁万万没想到在她心中萦绕多年的问题,会在今天这种场合,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得到了答案。也万万没想到之前她怎么问都不肯说出口的乔以漠,会以这样一种刻薄尖锐又无情的方式,把答案公之于众。更万万没想到,当年的事情,竟然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 她挑着筷子戳了半天米饭,才把思路调整过来。 照她了解的情况,结合他们刚刚的对话,是先有何娇娇和那位佟先生去开房,结果被乔以漠发现,还去酒店闹了一场,接着乔以漠去喝酒,遇到佟先生言语挑衅,就打了一架,没想到佟先生有病在身,意外过世了? 这样说起来,乔以漠入狱的始末,似乎就说得通了…… 又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唐婉同样没什么心情吃饭了,心里压着一肚子的疑问,对着乔以宁眨了眨眼,乔以宁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吴庆芬倒是心情极好,何夫人一走,顿时觉得菜香了,饭好吃了,茶水都格外可口。 她就知道,这顿饭她吃不了亏。好歹他们家四个人,何家只有三个人不是?谁怕谁啊? 不过乔以漠的反应还是让她意外了一把。 本来以为他性子随他妈,从小到大温柔惯了,却想不到还有从没表现出来的一面,那张嘴刻薄起来,根本不输乔靳南,竟然说得洛桑桑哑口无言。 真是痛快! 而且她之前还担心他会不会对何娇娇余情未了,丰玉那个案子经常见面不太合适。这下完全放心了。但凡乔以漠还顾念半点往日情分,哪怕是对着完全陌生的人,依他的性子,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那种话来。 “怎么?吃饱了?”吴庆芬斜睨乔以宁一眼。 乔以宁还在戳米饭,闻言看了眼乔以漠。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似乎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只是眉眼垂得比往日更低,脸上的线条似乎比平时要生硬一些,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白到整张脸都看起来有点陌生。 “哥……”乔以宁嘀咕道,“你刚刚那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 吴庆芬说道:“有什么过分的?你哥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可是……”乔以宁两条眉毛拧起来。 太不给人留情面了…… 而且…… 乔以宁突然想到不对劲的地方。 那段时间,正好是乔以漠跟她说已经和何娇娇分手,打算出国的时候。 她猛然放下筷子问道:“不对啊哥,娇娇姐怎么会突然和别的男人去酒店……”开房? 对啊!就算当时何娇娇和她哥分手了,那也才没多久啊,怎么就那么快交了新男友还发展那么快? 还没问完吴庆芬又把话接了过去,哼笑一声道:“当然是因为何家人生性浪荡。”出口又觉得当着晚辈的面用这样的措辞不太合适,轻咳两声道:“她的生父一直身体不好还有所收敛,她那位养父的风流成性我算是见识过,她从小跟着那样的人一起,能好到哪里去?” “奶奶,我是问我哥的,又没问您!”乔以宁不太满意吴庆芬的打岔。 但乔以漠似乎也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打算,眼都没抬,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一般,放下筷子低声道:“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接着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出去了。 吴庆芬见状,忙给唐婉使了个眼色。唐婉眨了眨眼,还是让老人家放心比较好,也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Chapter 18 唐婉觉得自己动作挺快的,领略到老太太的意思就马上跑了出来,连外套都忘记拿了。但她才落后乔以漠那么十几步而已,再出来却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已经积了拇指深的厚度。她怕再慢了更看不到乔以漠的影子,干脆直接抱着双臂跑了出去。 何念衾跟何欢那么一番争执过后,没再跟着她,也没马上回别墅。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抽了几根烟。 何欢不太喜欢男人抽烟。乔以漠就不抽。但他也隐约明白,就算他能把烟戒了,何欢也未必会把视线从乔以漠身上转移到他身上。 就像同样是一起长大,他们甚至每天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和乔以漠是青梅竹马,到了他身上,就成了居心叵测。 何念衾想到自己拼命读书那几年。 他也想跟何欢一个年级一个班,但他比何欢小两岁,晚入学两年,所以每次只能扒在窗子口张望高年级的大门口。有天他同桌笑他:“你每天就巴望着下课跑去找你姐,反正你这么聪明,那就跳级跳过去嘛!” 他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能跳到她一个班,那和她同校同班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的人就是他何念衾,没乔以漠什么事了。 所以他开始拼命念书,不是为了讨好何夫人,而是想和他洋娃娃似的小姐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 只是他成绩再出众,何夫人却不同意他连跳两级,认为那是拔苗助长,但挨不住他苦苦哀求,还是让他跳了一级。那时候的何欢还是何娇娇,知道他跳级的消息,不遗余力地夸奖了他一顿,“何念衾,你真聪明!” “跟乔哥哥比呢?”那时候他还很乖巧地喊乔以漠“乔哥哥”。 何娇娇水灵的大眼提溜转了一圈,带着娇态嘻嘻笑道:“那还是乔以漠更聪明!” 他的欣喜马上跑了大半。 小时候和何欢走得近,他早就知道她和乔以漠玩得好,也知道何夫人最讨厌他们和乔家人玩儿。但那时候他听话,尤其听何娇娇的话,更舍不得看她被何夫人骂,所以每次她和乔以漠出去玩,都是他打掩护。 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开心,他也就跟着笑了。那时候的想法也很天真,总以为何欢会记得他的好,记得他的好就会对他更好。 然而年复一年,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在何欢眼里,总归是比不上乔以漠的。他也开始反省,这么些年,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明明自己也喜欢的洋娃娃,却双手捧给了别人。 何念衾扔下手上的烟头,抬脚踩灭,又重新在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打亮火机,正打算点燃再抽一根,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了。 他侧目望过去。 竟然是刚刚在饭桌上见过的人,唐婉。 何念衾眯了眯那双漂亮的眼睛,眉梢就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来。 乔以漠的未婚妻。 一眼看着就知道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收起准备抽的烟和打火机,几步就走到正道上,略带点惊讶地喊道:“唐小姐?” 唐婉找了许久都没看到乔以漠的人,手机又是关机,正打算找完这一圈就回去算了,迎面就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何娇娇的弟弟。 “何先生。”唐婉客气地朝他打招呼,问道,“你有看到以漠哥吗?” “唐小姐出来找乔先生的?”何念衾往路的尽头看了眼,“我没看到他往这条路经过。” “哦……那算了吧。”唐婉笑了笑,指着后面说,“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何念衾上前一步,“夜深人稀,你们也住的别墅区吧?离这边有点远,我送你回去。” “呃,不……不用那么麻烦……” “没关系,顺路。”何念衾跟上唐婉的脚步,“唐小姐出门怎么连件外套都没穿上?这么冷的天,披一披吧。” 唐婉还没反应过来,带着烟草气息的外套就已经搭在她身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穿男人的衣服,当下心跳就快了两拍,一条围巾紧接着围上她的脖子,“女孩子出门在外,注意保暖。” 何念衾的声线温软,面上带着浅润的笑容。 唐婉刚刚的确是冻坏了,衣服和围巾上面都还沾着暖意,一上身就让她心头热了热。 “谢……谢谢啊……”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了,娇娇姐没事吧?” 听到她喊“娇娇姐”,何念衾轻扬了下眉头,接着笑答道:“没事,让她静静地待一待就好。” “以漠哥刚刚说那些话是有些过分了……”唐婉眨了眨眼,“麻烦你向娇娇姐解释一下吧,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他平时也不这样……可能是被激怒了所以才……” 何念衾笑了笑,“乔先生能找到唐小姐这样温柔漂亮又善解人意的未婚妻,真是福气。” 被人这样夸,唐婉有点脸红。 路途其实并不远,两人又聊了几句,很快就到了别墅门口。唐婉忙脱下外套,“我到了。”她把外套递给何念衾,“谢谢……谢谢你啊。” “唐小姐太客气了。”何念衾接过外套,“对了,我还打算再逛逛,唐小姐介不介意留个电话,我看到乔先生的话,可以通知你。” 唐婉想了想,点头。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唐婉才跑上别墅门口的楼梯,走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围巾还没还给他,也就转头望回去。 何念衾还站在院子门口,隔着铁栅栏,远远望去,身姿挺拔又欣长。大雪正如鹅毛般洒下来,他的头上身上都是点点片片的白色,只是这样冷的天气里,他看到她就微微一笑,眉眼弯起来,像突然融入了暖洋洋的春意。 唐婉一怔。 这一幕,竟跟画出来的似的。 “天冷,唐小姐先进去吧。”他笑容绅士,声音清润,“围巾下次再还我,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啊。 唐婉笑着点点头,捂着围巾就进屋了。 约摸半个小时候乔以漠才回去,带了些水果,放下就打开客厅的电视机,眼都不眨地看起来。乔以宁看他还有心情买水果,没什么事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吴庆芬跟他说了几句话,见他没回应,只当他是看电视看得专注了。再跟唐婉说话,她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吴庆芬原本打算再带着他们在周边逛逛,突然撞上何家人,虽然吃饭那场赢得痛快,但想想还是挺影响心情,乔以漠又实在很忙的样子,第二天一早干脆打道回府了。 何家那边状况相似。 何夫人原本是信心满满过来给吴庆芬和乔以漠找茬的,哪知道居然有比她嘴还贱的人,一个大男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合欢”?简直教养全无! 回去之后看到何欢把自己闷在房里一步都没再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闷着气睡了一觉,第二天也不想继续找茬了,直接折返。一路上时不时回头看何欢红肿的双眼,越看脸色就越难看。 “有什么好哭的?现在这个社会,做就是做了,有什么好丢人的?被人说几句就跑了才是真丢人!”何夫人坐在副驾驶斥责何欢。 何欢昨天的确大哭了一场,哭到今早面色还没恢复。闻言只是侧了侧身子,闭着眼将半张脸埋进椅背。 “奶奶,阿欢姐只是脸皮薄……” “让她跟乔以漠争口气的时候不知道脸皮薄,这个时候就知道了啊!”何夫人怒气不减,“自己做的事情,又没人强迫她,敢做还不敢当了啊?” “奶奶。”何念衾无奈地喊了她一声,“阿欢姐当时也是听您的话……” “我只是说佟家那个儿子还不错,让她去接触接触,我让她跟人家去酒店开房了?”何夫人声音越来越大。 何欢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让耳边充斥着喧闹刺耳的重金属音乐,将两个人的对话淹没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泡过温泉之后受凉,何欢回去又有些发烧。好在没有上次严重,只是见风就有些头疼。第二天周一,丰玉项目年前最后一次会议,天鸿和盛世的人都到得格外齐全。会议仍旧在盛世的大楼里,讨论年后开工的时间,以及下一步合作的细节。 “复工时间暂定年初八。”乔以漠和何欢一并主持会议,两人并排坐着,他合上钢笔盖帽,神色清淡地问道,“届时再看天气条件调整,各位有异议吗?” 盛世众人纷纷摇头,天鸿众人看向何欢。 何欢坐在乔以漠右边,正单手撑着额头,眼神落在打开的文件夹上,却仿佛没听到刚刚的话似的,一动不动。 “何小姐。”乔以漠伸手敲了敲桌面,声音里的不悦显而易见。 小悦几乎同时戳了下何欢,小声唤了句“阿欢姐”。 何欢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嗯?” 乔以漠不快地皱眉。小悦轻声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何欢这才点头,笑容有些僵硬,“可以。” 接下来商量明年开年就要处理的一些事情。 因为项目规模大,双方投资都不小,耗时会很长,但丰玉离s市太远,每天来回的话,交通状况好的情况下都要花四五个小时。所以盛世这边提议在丰玉临时新增一个办事处,双方主要负责人暂时迁移过去办公,更方便监工,也能更好地沟通。 这个提议之前就断断续续地提过,这是第一次正式拿到会议上来商讨。 助手将具体实施方案讲述了一遍,乔以漠继而问:“各位觉得这个提议如何?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每天上下班那么远,谁都不愿意,所以这个方案基本得到一致认可,只是就一些细节再讨论了一下,助手把需要修改的地方都进行了备注,再把文件递给乔以漠看。 乔以漠垂眼扫看完,抬眼问:“那就这样定下了?” 天鸿众人再次看向何欢。 何欢仍旧单手撑着额头,低眉垂目。 “阿欢姐……”小悦再次戳了她一下。 她也不知道何欢今天是怎么了,一早来上班面色看起来就特别憔悴,开会也一直在走神。 “嗯?”何欢再次抬头,眼里有几分茫然。 但这次讨论的事情,不是小悦几句话就说得清的。 乔以漠的眉头快速拢起,转椅轻轻一动就往后退了些,不悦地盯了她片刻,突然合上文件夹,举起就是“啪”一声,狠狠甩在会议桌上。 会议室的气息明显一滞,顿时鸦雀无声。 何欢被吓得肩膀一抖,坐直身子望向他。 “何小姐,你这种工作态度实在让人怀疑你的专业素养以及贵公司和盛世合作的诚意。”乔以漠薄唇轻启,声音尖刻又冰冷,脸上的表情更是刀子刻出来的一般,“如果天鸿培养的都是您这样的人才,那我有必要再慎重考虑一下这次合作的必要性,以及如果何小姐对这项工作有心无力,请贵公司尽快换个负责人过来,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盛世众人一向觉得自家年轻的老板虽然时常冷着脸,但还算好说话,哪见过他这样声厉色荏地发火?天鸿也没想到彼此是合作方,乔以漠虽然此前也有针对何欢,但竟然会这样不顾及对方颜面地直接发火,一时都愣住了。 会议室里安静得呼吸的声音都隐去似的。 众目睽睽下,何欢想像之前那样笑出来就没事了,但她拼尽全力也没扬起嘴角,倒是把眼泪逼出来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往下掉。 何欢尽力低着头,想掩饰自己狼狈的模样,眼泪却滴答滴答地落在会文件夹上,声音异常清晰。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就快步出了会议室。 Chapter 19 “盛世的老板也太过分了!”小悦为何欢鸣不平,“没看到我们阿欢姐脸色不太好吗!不就是开会走个神,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那么大的火吗!亏我以前还老说他好话,我看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就是他自己!” 纪杨也啧啧道:“年轻气盛啊,难怪当年……” 说到一半自己闭嘴了。 盛世的人都闭口不提他们老板当年入狱的事儿,他们人还在盛世呢,这种非议的话还是少说。 “就是!”小悦却知道他的后话,“难怪会打……” 纪杨一手就把她嘴巴捂住了。 小悦狠狠瞪了他一眼。纪杨也不理睬,转而安慰何欢道:“阿欢姐,您也别放在心上,估计他们乔总就是这么个火爆脾气。” 何欢没说话。 乔以漠是什么脾气,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这场会议开得不欢而散,最后那个临时办事处的方案并没有正式达成一致。纪杨出面调和,说回去再商量商量,之后邮件答复,接着和小悦匆匆出来追何欢了。 去停车场的路上纪杨把情况跟何欢简单说了下,何欢只是点点头。 “纪杨,你帮我把车开回公司吧。”何欢把车钥匙递给纪杨,轻轻笑道,“今天的状态不太适合开车,我直接打车回去了。” 纪杨一愣,“那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何欢笑道,“趁着还没下班,你们回去把今天的情况跟何总说说。” “跟何总说?” 何总又不管这个案子,为什么跟他说? “嗯,他同意了就尽快给盛世回邮件吧。”何欢仍旧笑着,“谢谢了。” 纪杨迷茫地接过钥匙,她就重新进了电梯。 小悦看着她的背影就叹了口气,“大叔,你以前见过阿欢姐哭没?” 纪杨这次忽略了“大叔”的称呼,也叹了口气,“没有。” 这么些年的第一次。 何欢直接从盛世的一楼出去,准备打车回去。临近下班时间,也是出租车换班的时间,路上空车不多。 她站了会儿,没等到出租车,倒是看到乔以漠的车了。 依旧严肃的冷着脸,仿佛还在会议上,似乎察觉到她的眼神,一眼扫过来,一股冷意了顺势而来。 何欢马上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一会儿那辆车滚动着四个轮子,在她身前飞驰而过。 下午四五点,照往常的情况,何夫人已经回来了。何欢问了下家里的佣人,直接去了茶室。 何夫人沏了茶,正拿本书斜倚在茶桌边看着。 其实年轻时候的洛桑桑也系出名门,读过不少书。只是在那个年代家里就只有她一个独女,所以养得格外骄纵。这些骄纵在年轻的时候看来,还有些不暗世事的大小姐那种任性的可爱,但年纪大了,就变成可怕的固执了。 固执到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谏。 “奶奶。”何欢安静地过去,跪坐在她对面。 何夫人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念衾呢?” 何欢垂着眼,“奶奶,今天阿欢有件事想跟奶奶说,所以提前回来了。” 何夫人再次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什么事?” 何欢的脑袋低了低,酝酿了一下才轻声说:“奶奶,我想……丰玉的案子就让念衾来接手吧。” 何夫人一听就皱眉,一脸不满地睨着她,“为什么?” 何欢在路上就把措辞想好了,说:“正像念衾之前说的,我没做过类似的案子,没有经验,做起来非常棘手。” “凡事都有第一次,念衾就天生什么都会?”何夫人冷声道。 何欢默了默,继续道:“而且明年丰玉的案子走上正轨,会在那边开设一个办事处,恐怕没有一年半载脱不开身,我……我舍不得奶奶。” 何夫人哼笑了一声,“你说什么?舍不得我?”似乎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好笑的事,她接下来又笑了几声,才说:“阿欢,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在想点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你舍不得我?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吧!” “没有,我……” 不等她分辩,何夫人已经变了脸,“你老老实实地说!不想做这个案子,是不敢面对乔以漠对不对?” 何欢一直低着头,尽管回来的路上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幕,但听到“乔以漠”的名字,还是酸了鼻尖。 何夫人说对了。 她是不敢面对乔以漠。 原本她以为过去这么多年,所有的事情都被时间掩埋,不会再锐利到可以伤人。她以为她可以平静坦然地面对乔以漠,公事公办,不牵扯往日的感情。她也以为乔以漠会把那些旧事收归在记忆里,最多只当他从来没认识过她。 她以为他们至少在表面上,还可以维持平和的关系。 但她以为的都是错的。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曾经温文尔雅也可以变得那样尖锐,想不到那双熟悉的眼里会只剩下满满的嘲讽,更想不到他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们过往,让她无地自容的乔以漠。 “何娇娇你从小到大跟我服过几次软?”何夫人嗤笑道,“六年前一次,现在一次,不都是因为乔以漠?” “不是。”何欢否定地干脆。 “六年前的事情过去就算了,不管是与不是,我都懒得再与你计较。”何夫人盯着她,“但这次,你别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不知道你的意图!” “奶奶……”何欢喊得无奈,声音里有些微的哽咽,抬起的双眼更是通红的,“奶奶,您没看到吗?他已经那么恨我了,还不够吗?究竟要怎么样您才能解气?” 她看不懂何夫人,一丝一毫都看不懂。 当初她和乔以漠好的时候,她百般反对,恨不得能把她抽筋拆骨了一般地拆散他们。现在终于她和乔以漠分开了,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她却又生怕他们真的没有瓜葛一般,想方设法地把她往他面前送。 一定要看着她被他羞辱她才开心吗? “那你恨他吗?”何夫人突然问,“既然他恨你,你恨他吗?” 何欢一怔。 原来分开还不够,要让彼此怨恨才是最终目的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哭,还敢说不是因为他才不想做这个项目?” 何欢想忍住眼泪,但胸口那股酸胀,越忍眼泪掉得越凶。 “何娇娇我告诉你,那个项目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何夫人气得站起来,直接下了茶桌,“乔以漠恨你,你也好好恨恨他!乔以漠讽刺你,你就好好学学怎么反唇相讥!乔以漠针对你,你就好好琢磨下怎么让他也不好过!” 何夫人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准备出门。 “奶奶……”何欢拉住她的手。 她居然有点想求她。 就像六年前那样声泪俱下地求她。 她受不了了。 如果此前还可以自我安慰,粉饰太平,那乔以漠在饭桌上那番话之后,她在他面前的每一秒钟都像在□□裸地被凌迟。 她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何夫人却是最见不得她这个模样。 何家人什么都可以怕,唯独不能怕姓乔的! “何娇娇,你别忘了你的父亲怎么死的!你的母亲怎么死的!你爸爸又是怎么死的!”她用力甩掉她的手,出去了。 何欢的脊背猛然僵直,沉沉垂下的脸颊低埋在茶室的阴影中,再没有声音。 盛世和天鸿很快又传遍了乔以漠在会议上公然对何欢发火的事情,还有他提出要求撤换项目负责人的事。但何夫人不容置喙地坚持让何欢继续负责,还生怕她会做逃兵似的,临时办事处的方案也毫不犹豫就替她同意了。何欢的眼泪似乎成了她情绪的催化剂,任何念衾怎么劝说她都坚持己见。 那之后何欢又病了几天,等她恢复过来,一切已成定局,公司也开始放春节假期了。 病好了,何欢的情绪也渐渐恢复过来。 既然躲不过,就只有面对了。 就像何夫人说的,或许有一天她被逼到极点,也能硬着心肠和乔以漠对峙,如何夫人所愿,从一对情人彻彻底底地变成一对仇人。 奈奈好几天没接到她电话,打过来得知她又生病了,斥责了几句:“就你现在那个破身体,吹个风淋个雨都能病上十天半个月的,别可着劲瞎折腾了!什么何家乔家,都让他们滚蛋吧!” 何欢跟她说了下这几天发生的事。 “乔以漠更年期到了?” 何欢一听就笑起来,“奈奈你别逗了。” “本来就是嘛,突然发神经了一样,那种话都说得出来。”奈奈埋怨,“所以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以后该怎么就怎么,他总不能把那些话总挂在嘴边刺激你,掉不掉身份啊?” 何欢“嗯”了声,可能是休息了几天,也可能是这几天没见到他,再说起来心绪也没那么激动了。 “而且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奈奈想了下。 “嗯?” 奈奈继续说,“你说开年你们就在丰玉开设新的办事处?得搬过去工作个一年半载的,而且老巫婆居然同意了?” “嗯。” “真的同意了?” “同意了。” “这多棒啊!”奈奈兴奋道,“简直不能更棒了好吧!你想想啊,上大学你奶奶都非得把你锁在身边,不许住宿舍每天必须回家,毕业这几年就更不用说了,这次居然破天荒让你出去工作,可不就等于让你搬出何家了?至少短时间内你都不用回家面对她和那个假弟弟,多开心!” 何欢之前只顾着不想再面对乔以漠的心情,经奈奈这么一说,也才反应过来。 这几年她时时刻刻都想搬出去,不想回来面对何夫人和何念衾,不想每天完成任务似的和他们吃那顿索然无味的晚饭。但这样的想法一星半点都不能流露出来,否则等着她的,只有何夫人一顿大骂以及……更加严厉的管教。 “以后我要找你玩儿就直接去丰玉了!再也不用看老巫婆的心情了!”奈奈在那边大笑起来。 何欢自嘲地笑了下。 所以她这算是……因祸得福? Chapter 20 何家这个年,和往年一样,过得安安静静的。 何夫人不喜欢去别人家拜年,更不喜欢别人上何家来拜年,特别何老爷子住院之后,来往走动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本来何念衾建议三个人出国去玩一趟,结果何欢的护照快到期了,又来不及去重新办一个,办不了签证。何夫人似乎也没那个心情,只说在家里待着算了。 何念衾外头倒有很多你来我往的朋友,过年几天都没闲着,经常不在家。何欢则每天去医院陪何一鸣。何夫人也和她一起去过一次,但也只有一次而已。 何夫人和何一鸣也向来不太和气。他生病之前何欢的日子会好过些,一来因为老爷子多少会护着她,二来何夫人有什么火气,都朝着他发泄了,不会找何欢麻烦。 何欢有时候会想,何家上上下下,包括她已经过世的生父和失踪多年的养父在内,似乎最讨何夫人喜欢的,真的就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何念衾。 她总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何一鸣虽然一直住在医院,但情况还是渐渐衰败下去。何欢每次看到他,都仿佛能听见时光腐朽的声音。这三年来,他连喊“娇娇”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是每次看到她眼里就会浮上喜悦的神色。 “爷爷,明年可能没办法经常来看您了。”何欢又推他在湖边散步,“不过我尽量每周末都回来。” 老爷子也不知听懂她的话没,只是面带笑容地望着结出冰凌的湖面。 何家人丁单薄,乔家这些年却是越来越热闹。 当年吴庆芬膝下的乔靳东乔靳西先后夭折,最后只得乔靳南和乔颜兮一儿一女,门庭也曾经十分冷清。不过等杜若嫁过来之后,亲家之间时常走动,乔以漠和乔以宁又相继长大,到了过年,就没闲着过。 这天初五,亲戚总算走完了,一家人去拜完财神,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顿晚饭。 “以宁,你等下再去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带若若回来玩两天再回去。”吴庆芬一边吃饭,一边吩咐乔以宁。 “若若”指的是乔以漠和乔以宁的母亲杜若。乔靳南夫妇自乔以漠入狱那年移居欧洲,本来只打算过去短暂看病修养,结果正好那边负责欧洲市场的叔父病重,直接把整个市场转手给他负责,这几年都没怎么回国了。 “奶奶,欧洲又没有春节假期,我爸向来是工作狂,他肯回来才怪了。”乔以宁嘟囔。 虽然乔靳南疼她,但这种原则性问题他从来不会让步。 当然,为她妈除外。 “他们过年都不回来,还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吴庆芬有些许不满,“他们不回,怎么商量以漠和小婉的婚事?” 这一句话落地,桌子上剩下三个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唐婉过年期间直接被父母赶到乔家了,闻言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勇气说出话来。 倒是乔以漠略略垂目,再淡然抬眼,只是刚刚动了动唇角,乔以宁就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之前都没说,大过年的,她可不想爆发家庭战争啊! “奶奶,我哥和小婉的事还早着呢,急什么啊。小婉毕业还打算读个研究生呢。”乔以宁朝唐婉眨眨眼,“是不是啊小婉?” 唐婉忙点头,“是啊乔奶奶,就算不读研,我也打算工作两年再考虑结婚的事。” 吴庆芬长叹一口气,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啊,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对了!小姑姑说明天咱们一起去逛街,奶奶,您想逛哪里?”乔以宁马上转移了话题。 逛街购物什么的,向来是任何年龄的女人都热衷的一项活动。很快饭桌上又热闹起来,三个女人开心地讨论起今年的流行趋势。 乔以漠看了三人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临到结束还是开口道:“奶奶,开年我会搬出乔家。” *** 年初七,何欢已经收拾好行李,打算往丰玉搬了。 何夫人似乎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这么放何欢出去住,怎么都有点说不上的不放心。但当时说得掷地有声的话,总不能没几天就反悔了。因此只是寒着脸叮嘱了几句:“阿欢,你记着我的脾性,记着我说过的话,别以为人在外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何欢非常顺从地说:“奶奶放心。” 其实她不知道何夫人在担心些什么。跟乔氏合作丰玉的项目,是她一意孤行一定要同意的。负责跟进这个项目,是她执意要求她不能退缩,一定要推她上前的。她和乔以漠之间早不复当年,他恨她入骨,她也无法再坦然地站在他面前。就算她起了心思想逃,她所有的证件,户口、身份证、护照,包括各种学历证件等等等等,全在何夫人手里,逃无可逃。 她早是她的一个提线木偶。 无论她说什么,她只能称是。 出门时何念衾坚持要送她,说她一个女孩子,行李搬起来不方便。当着何夫人的面,何欢没有反对,好在她之前已经跟奈奈说好了,今天跟她一起去丰玉帮她搬家。 奈奈虽然早就对何念衾不满,但表面工作做得还不错,一路上何欢没怎么说话,倒是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办公室和住房都是盛世那边租好的。虽然说是双方一起的办事处,但两个公司的办公地点还是分开的。何念衾有意无意地往两个地方都兜了一圈,因为还没正式上班,都没什么人。奈奈看完之后忍不住吐槽,“盛世那边也是奇怪啊,两个办公地点离这么远,那还一起弄什么办事处啊?要商量个事情都要跑来跑去的,你们也没反对?” 何欢笑了笑。 有什么好反对的。 两个公司上下都知道乔以漠和何欢不合,导致合作气氛剑拔弩张,办公室分开再正常不过了。 “眼不见为净吧。”何欢淡淡地说。 虽然等开年,盛世那边肯定会换人来跟进,但乔以漠总会隔段时间来看看,老在办公室看到她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何念衾透过后视镜瞟了她一眼,脸上习惯性地带着笑,没说什么。 两个公司的住处倒是在一起。照之前讨论的细节,天鸿住一个单元,盛世住另外一个单元。 何念衾很是尽责地把何欢的东西往楼上搬。 因为是老式住宅,并没有电梯,何欢又住在顶楼,奈奈看他大冬天搬得大汗淋漓的,悄悄凑到何欢身边说:“你这个假弟弟,演戏挺尽责嘛。” 何欢无奈地睨她一眼。 她一直没跟奈奈说何念衾对她别有所图的事,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搬完行李,何念衾在屋子里前后看了看,接着状似无意地问:“不知道这对门和楼下都住了什么人?” 何欢轻轻笑了笑,“你不是早就查清楚了?何必明知故问?” 对面住的小悦,楼下住的设计总监和工程监理彭安,再楼下也都是天鸿的人。 何念衾扬眉笑起来,“阿欢姐知道我关心你就好。” “劳你费心了。”何欢拉开大门,“行李搬好了,你可以走了。” 何念衾看了眼奈奈,再看眼何欢,笑容变得捉摸不透,但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走到一半时却突然折回身子,弯下腰在何欢耳边低笑道:“阿欢姐,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何欢一个用力,“嘭”地关上门。 “哇靠他刚刚跟你说什么?”奈奈不停拍着胸脯,“他怎么一对上你,就变得阴阳怪气的。” 何欢不太想说何念衾,“奈奈,我们收拾收拾,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两人一起去市中心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回来,奈奈好不容易见着她,很快把何念衾抛之脑后。 “对了,罗素果然是个挺好的人,她今天怎么没来?”她说起何欢的一个朋友。 罗素是何欢的高中同学,也是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了。之前她放过好几次奈奈的鸽子,有一次电影票都买好了,何欢过意不去,就让罗素替她去了。 “她在医院工作,都是轮休,哪有那么空。”何欢在收拾屋子。 “那我下次再喊她一起过来玩好了。”奈奈一头倒在何欢的床上。 何欢看她乐得恨不得在床上打滚的样子,笑道:“怎么我搬出来,你比我还开心的样子。” “当然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玩得上的朋友比你还少!” 奈奈是名职业画手,平时的工作也都宅在家里就做完了,渐渐和现实中的朋友越来越疏远,所以每次出去玩都只找何欢。 何欢也笑着躺在床上,两个人认识六年来第一次闺蜜一样窝在床上讲了好半天话。 奈奈走后,何欢又收拾了一遍屋子。再简单地吃过晚饭,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丰玉城市小,夜晚入眠的时间自然早。这个时间点,周围已经是静悄悄的了,从窗口往外面看过去,甚至连几盏寥寥灯光都瞧不见,只有白日里还没融化的雪,斑驳地在夜色里反射出莹莹月光。 这屋子一室一厅,外面还有一个小阳台。大概是搬出来的第一个夜晚,何欢有些睡不着,干脆捧了杯热茶,打算去阳台上看看这少见的宁静夜色。 客厅到阳台是推拉门,何欢轻轻推开,就有一阵凉风袭来,吹得心思瞬间澄明许多。 也因为她拉开窗帘推开门的关系,客厅里的灯光跟着得了自由,倾泻在夜色中,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周遭。 何欢很轻易就借着那道亮光看到正站在隔壁阳台上的人。 他简单地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毛衣,察觉不到冷似的,修长的脖颈□□在空气中,围巾都没戴一条,一手随意插在裤兜里,一手端着一个小瓷杯,长身玉立地望着外头苍茫的雪夜。随着她的门打开,光线照亮他融入夜色的一半侧脸,是沁人的冰冷。 何欢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他,心尖猛然一颤,手也跟着一抖,刚刚倒满的热茶荡了一些在手背上,烫得她条件反射地松开茶杯,落在阳台上就是“噼啪”一声脆响。 Chapter 21 虽然知道盛世住在隔壁的一栋,但没想到隔壁隔壁,真的只有一墙之隔。也没想到丰玉这个项目已经步上正轨,办事处这边乔以漠居然会亲自过来。更没想到他会这么晚出现在隔壁的阳台上,所以……他这是住到她隔壁了? 何欢的茶杯摔在地上,身姿修长的人微微一个皱眉,端着咖啡杯看过来。 何欢有些无措地垂下眼,没敢与他对视,只是心跳突然加速,人也有些窘迫,低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接着也顾不上地上打碎的茶杯,匆匆忙忙地关上门就进去了。 一整晚何欢都睡得不□□稳。她的噩梦终于有了新的内容,从六年前乔以漠在房间外疯狂地砸门,变成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侧,灯光下的侧脸是耀眼的白,凉薄的唇角微微上扬,声音清澈而没有温度,“正应了何夫人取的好名字,是——‘合’欢。” 他眉眼一挑,“我说得对吗?何欢小姐。” 她就惊醒过来。 这样惊醒四五次之后,天也蒙蒙亮了。何欢再没有睡意,干脆直接起床了。 新年第一天上班,她特地挑了套色彩偏亮的新衣服。 这房子虽然比较老,但里面的装修应该是翻新过的。最让何欢满意的,一是地板都是实木,二是卧室里的穿衣镜。 从上到下,有一扇门那么大。 她站在镜子前看了片刻,因为没有睡好觉,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她拿出胭脂特地多刷了两笔,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些。再在镜子前努力练习了一下笑容,希望自己笑起来别那么僵硬。 小悦一早就过来找她一起去办公室。 “阿欢姐,过个年果然气色好多了啊!”小悦亲亲热热地挽着何欢的胳膊。 何欢笑着问她:“新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啊!”小悦笑嘻嘻地说,“这边的房间都是我安排的?阿欢姐喜欢的不?” 何欢笑着说:“喜欢喜欢。”难怪会有女孩子必不可少的穿衣镜。 办公室同样是小悦一手安排的,到了之后她又拉着何欢前后介绍了一遍。 “阿欢姐,这个是您的办公室,您看喜欢不?” 办公室朝向好,大片的阳光洒进来,显得明媚又敞亮。里面布置得也很完备,还有一些女生才有的小心机,比如棉芯靠枕,偶尔休息用的围脖,连眼罩都有。 “这里有个小药箱。小悦无不细心地说,“我看阿欢姐身体不太好经常感冒的样子,里面各种常备药都有,身体不舒服记得有这个就行啦!” 何欢心头柔软,真诚地对小悦说道:“谢谢你。” 小悦俏皮地眨了下杏眼,开心得红着脸一蹦一跳就出去了。 第一天上班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中午丰玉这边的领导请他们吃饭。 已经不是第一次吃饭了,又是工作日,开年第一顿,不存在使劲灌酒的问题,只是天鸿和盛世因为年前乔以漠发的那顿火,气氛有点微妙。 丰玉这边的姜书记却是上次见过何欢和乔以漠手拉手的,合作案又出乎他意料的顺利通过,更觉得两人应该是有点什么,特地把他们安排坐在一起。 两人却一直没怎么说话。 何欢眼观鼻鼻观心,菜上来吃菜,有人敬酒喝酒,有人搭话也面带笑容地答着,只是没看身侧的乔以漠一眼。 饭到一半,一直沉默的乔以漠却突然说:“何小姐,你好像很怕我?” 何欢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笑容更深,“怎么会。”举起酒杯,“乔先生,新年好。” 乔以漠扯了下嘴角,淡淡然收回眼神,没理她。 何欢举着酒杯的手僵在空中,自讨了个没趣。饭桌上的气氛更尴尬了。 一顿饭下来小悦肺都要气炸了,不停说:“阿欢姐你就是脾气太好了!盛世那边凭什么啊!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脸色看!年前那样,年后还这样!要是我,刚刚那杯酒我就直接砸了非要大吵一架不可……” 她早把当初撞上何欢和乔以漠的暧昧模样忘得一干二净了,心里认定那果然是个美丽的误会。 “好了小悦。”纪杨打断她,“阿欢姐会比你考虑得少?盛世的人还没走干净呢,就你这张嘴啊!” 小悦气鼓鼓地撅起嘴。 何欢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来,“回去上班吧。” 第一天的工作结束得还算顺利。下班之后何欢又去市区买了些东西,还是小悦给她的灵感,买了些抱枕、毛毯、地毯之类的东西。丰玉比s市要冷许多,那些东西可以让家里感觉暖和一些。 只是这些东西体积大,地毯还很重,何欢好不容易把它们从车里挪出来,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给纪杨和小悦下来帮忙。 电话还没拨出去,身后就有车鸣的声音。 这小区不大,又是老式的,路很窄。何欢知道自己拦着别人的路了,转身想跟人家道个歉打声招呼,转头却看到是乔以漠的车,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下。 乔以漠在驾驶室,眸色沉沉地望着她。 何欢马上垂下眼,“抱歉……我……我马上挪车。” 但她的东西好不容易从车上挪下来,正拦着路,也不是那么好挪回车上的。她一慌张,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正垂眸弯腰的时候,听到“砰”一声关上车门的声音,手里的东西,包括地上还没拿得上的东西,都被乔以漠拿到了手上。 “乔先生……”何欢忙拉住他,笑道:“乔先生不用客气,我……我马上让同事下来……” 乔以漠的眼神淡淡地落在何欢抓着他手臂的手上。 何欢心下一顿,嘴里的话也顿住,悻悻地收回手。 乔以漠继而上楼,她忙把剩下的东西拎上,跟了上去。 所幸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一到了顶层,何欢就开门让乔以漠把东西拿进去,自己也一个闪身跟进去,接着关上门,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谢谢啊。” 何欢把东西一一接下来。乔以漠站在门口,随意地往屋内扫了两眼,没说话。 何欢也没坐着,气氛有点局促。 她默了一会儿才扬起笑脸,说:“乔先生,我送您下去?” 乔以漠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变化,是真真看不出任何喜怒来,也没说上一句话,声都没吭一个。只是何欢说送他下去,他反倒一个跨步进来了,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何欢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又沉默了一下,说:“那乔先生先休息一下,我下去挪个车。” 乔以漠这个时候却开口了,“帮我也挪一下。” 他随手把车钥匙扔在茶几上。 何欢愣住。 乔以漠抬眼望住她,“多谢。” 眼神清淡又深邃,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何欢握了下双拳,低头拿着他的车钥匙下楼了。 再上来的时候沙发上只剩下一件脱下的西服外套,乔以漠半蹲在阳台的推门那边,旁边放着个垃圾桶,看样子在清理昨晚被她摔烂的茶杯。 “乔先生,我待会用扫把清理就好了……”何欢的声音有点僵硬,“您划到手就不好了……” 乔以漠却已经清理完了,站起身拍了拍双手,嗤笑了一声:“你还知道容易划伤?” 他望了眼何欢,再扫了眼她赤着的双脚,继而去了厨房。 何欢一直有这个习惯,进房就不喜欢穿拖鞋,喜欢光着脚丫来来去去。 何欢望着他弯腰洗手,心头有点发堵。 “乔先生,天色有点晚了。”何欢看他洗完手,提醒他该回去了。 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厨房用纸巾,垂目擦手。 何欢补充道:“我要准备做晚饭了。” 乔以漠悠悠抬眼,又笑:“你会做饭?” 何欢心头更是发堵。 她和乔以漠说是青梅竹马,但从她回国那年开始,因为害怕何夫人责骂,表面上他们都是装作不熟的样子,就连同班同学都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关系很好。 在学校装作不认识,在校外,也不敢公然约会,怕被撞上。 大学的时候乔以漠偷偷在外面租了套房子,他们才算有了自己的私人小空间,几乎大部分的约会都在那里。 虽然因为何夫人管得严,何欢不会在那边过夜,但吃吃饭是常有的事情。两个人都是大家出生,从小连厨房都没进过,更不用说做饭了。何欢硬着头皮做过几次,差点没把厨房都烧了,最后还是乔以漠围着围裙拿着锅铲上阵。 那时候何欢暗搓搓地开心极了,看着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为自己洗手作羹汤,故意前前后后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乔煮夫”,每次约会前都要报备,“乔煮夫我想吃……”,恨不得把满汉全席都报上一遍。 后来她和乔以漠分开,她不是在公司吃饭,就是回何家吃饭,更不会研究怎么做饭了。 “昨晚吃的什么?”她走神的时候乔以漠问她。 “泡面。”她下意识地说了实话。 乔以漠转身就打开冰箱门,上下扫了眼,利落地挑了几样菜拿出来。接着转身,熟稔地放下砧板,拿出菜刀。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何欢迅速慌乱起来。 “乔先生,不用麻烦您。”她还是尽量保持笑意,快步往厨房走去,“我自己来就可以。” “乔先生,您快回去吧。” “乔先生……” 人刚刚要到门口,乔以漠却一个反手,狠重地将厨房门摔上。 ——砰! 似乎他所有情绪都无法控制地宣泄在这一下摔门上。门关上了,门框还在隐隐地“嗡嗡”作响。 何欢怔在门口,早上画的几笔胭脂早就掉了,脸色是失血一般的苍白。 Chapter 22 何欢知道自己不会做菜,特别是肉类的菜,所以买回来的都是些蔬菜,打算实在不行的话,就用水煮一下,沾点料随便吃吃算了。 半个小时不到,桌上两菜一汤。 白灼西蓝花,清炒小白菜,紫菜鸡蛋汤。 再常见不过的菜色,素得绿油油的,不过氤氲的热气还是让屋子里看起来暖和了许多。乔以漠摆好碗筷,好像刚刚的怒意已经全然不在,问何欢:“暖气没开?” 何欢这才察觉到冷,“哦,忘了。” 她站起身。乔以漠却比她动作更快,已经朝着暖气片走过去,路过她时蹙着眉头又扫了眼她光着的脚丫。 何欢低头,悻悻地去穿上拖鞋。 以前乔以漠就叮嘱过她很多次,让她改掉这个习惯,说地上万一有个什么利器,容易把脚划伤。就算一不小心踢到哪里,光着脚丫也疼,踢翻指甲盖更有得她受了。 乔以漠以前最怕什么呢? 怕她疼,怕她皱眉。 怕到什么程度呢? 就算是在□□的时候,碰上她状态不好,他偶尔一下太用力,她哼一声皱起眉头,他就会俯下身来问她:“疼?”她点头,他会毫不犹豫地全身而退,不再缠着她。 说他怕,或许也不算准确。 那时候他宠着她,心疼她罢了。 暖气打开了,温度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升起来的。何欢低头望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一直没动筷子。 “不好吃?”乔以漠问,声音不无温和,只是下一秒眸色一沉,眼神又变得高深起来,“还是……你口味变了?” 何欢干笑了下,“没有。” 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顿饭吃得沉默,何欢没敢轻易开口,似乎无论说什么,都容易让气氛变得尴尬。乔以漠也一直没说话,冷峻的眉眼微微下垂,安静地吃着饭。 饭后何欢很自觉地收拾碗筷,进厨房洗碗。出来的时候乔以漠在给她铺地毯。 因为是铺在地上,要挪动沙发和茶几,的确是个力气活,只有何欢一个人的话,恐怕折腾一晚上也未必能成功。乔以漠却熟练得很,三两下把障碍物挪开,选好角度铺上地毯,再三两下把挪开的物品恢复原样。 何欢深吸一口气,找点话说,问他:“在欧洲三年都是一个人住?” 否则不会做起家事来这么利索。 “嗯。”乔以漠的脸在灯光下很显沉静。 “在巴黎?” “苏黎世。” 瑞士啊。 何欢没再问,趁他去洗手的时间,替他泡了杯热茶。 “今天真是谢谢你,乔先生。”她把茶水放在他跟前的茶几上,脸上的笑容客气又疏离。 乔以漠幽黑的眼微微一抬,眼神就落在她脸上。 何欢迅速垂眼,躲了过去。 他低笑了声,“你不必急着跟我撇清关系。” 他睨了她一眼,拿起之前何欢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和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起身就准备走了。何欢心下松了口气,忙给他开门,客套地笑着:“再见,乔先生。” 乔以漠站在门外,眸色深沉地盯了她片刻,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何欢关上门,背靠在冰凉的防盗门上,无意识地捂住额头。 这样的夜晚,还真是难熬。 只是抬头,看到刚刚买回来的东西,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这个不大的屋子里。灯光明亮,四下却是静悄悄的,茶几上刚刚给他倒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到底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何欢关了客厅的灯,进到卧室,打开电脑,登陆邮箱,给何衾生写信。 “爸爸,新年过得好吗? 我又长大一岁了。 新年快乐。 还有,爸爸,我从何家搬出来了。 你回来的话,记得来丰玉找我。” *** 上班第二天,众人就已经摆脱年节的懒散,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因为做的旅游项目,又是新成立的部门,从上到下几乎都是些爱玩儿、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办事处氛围极好。 “大叔,您就悠着点儿吧,我们这儿目前可就您年纪最大了!小心闪了腰啊!” 纪杨正在和一个小伙子一起把刚刚做好的度假村沙盘模型往办公室扛,小悦跟在后面咯咯直笑。 纪杨的确搬得大汗淋漓的,咬着牙说道:“小丫头片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小悦笑得一张脸都红了,做了个鬼脸就跑到何欢办公室。 “阿欢姐,准备好了吗?”小悦敲了下门,看何欢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说,“阿欢姐,其实这件事也不用你亲自去,我也很会说的!我自己去就行!” 何欢是有些手忙脚乱,收拾了一下就说:“没事,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本来项目都已经开始动工了,该修路的修路,该爆破的地方爆破,该打地基的地方开始打地基。但过了一个年,却生了点变故。 此前同意拆迁的原住民,有一家年后来突然反悔了,说什么都不肯搬。 本来今天一大早就有一批人去过了,但谈判无果。对方是个空巢老人,给钱不要,说理不听,年纪又大,如果不管她,万一一个人住在工地里出了什么事,那就有扯不清的麻烦了。 她带着小悦,刚刚走出办公室,身后就传来纪杨的声音:“诶!等等我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悦看他身上汗糊糊的还没干呢,白他一眼,“我说纪大叔,你好歹也是堂堂设计主管,怎么天天跟着我们跑腿干小弟干的活啊!充年轻啊!” “这还不是怕你们两个女孩子出什么事?”纪杨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跟上她们的步子,“听说那位老人家年纪大是大,但极为凶悍啊!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反正工作上午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小悦看何欢没说什么,朝他皱了皱鼻子。 何欢每次看这两只斗嘴,就忍不住想笑。 有一种…… 青春的味道。 一行人三个人吸取上次的教训,开车进去的。 附近果然该拆的拆,该搬走的搬走了,只有一个山头上孤零零地留着一幢老土房。何欢下车,徒步上去,就看到丰玉那边的姜书记和乔以漠都在。 这件事要真说起来,是姜书记那边的事。按理他们是开发商,从政府那里拿到地就行了,拆迁该政府部门来管。但事情到眼前了,又影响工程进度,还是大过年的,不可能不闻不问。 姜书记原本在跟乔以漠低声说些什么,一见着何欢,就大笑着过来和她握手。乔以漠又恢复成那副冷淡漠然的样子,撇开脸没看她。 “姜书记,情况怎么样啊?老人家还是不肯出来吗?”何欢扫了眼砸在地上的各种锅碗瓢盆。 姜书记无奈地摇头,“说点什么就砸个碗啊盆子的出来。这老人家又无儿无女的,没人劝得了。” “那当初的同意书是怎么签的?”何欢不解地问。 “拆迁的事情是一个村一个村的,找村长谈,村长再说服下面的居民,都同意了就一起签同意书。”姜书记摊摊手,“老人家现在说村长当初骗她,只说签了就有一笔钱拿,没说让她搬出祖宅,同意书她签是签了,但上头的字她一个都不认得。现在她钱不要了,人也不搬,说什么都不管用。” 正说话间,乔以漠那边又有人去试着敲了一下门,“老人家,有话咱们出来好好说,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 “有屁话好说啊!老娘叫你们滚啊!滚啊!听不懂吗!”屋子里传来中气十足的嘶吼声,随之又扔出来一叠盘子,“要老娘搬!等老娘死了你们再来搬老娘的尸体!全都滚远点!” 跟在一边的小悦弱弱说了句:“还真是凶悍……真有七十多岁了吗……” 不远处的乔以漠凉凉看过来一眼,低笑一声,“倒是跟某位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何欢当然知道他指的何夫人,垂下眼没说什么。 “我去试试看吧。”何欢笑了笑。 “阿欢姐你小心哦,不要被砸到。”小悦拉着她的手。 何欢拍了拍她的脑袋,“没事,我站在门侧边,她扔东西砸不到我。” 何欢上前,先轻轻地敲了三下门,没有反应,她才放柔声音说:“胡奶奶,我是这边的开发负责人。听说您有别的诉求,今天特地来听听您的想法。不管您愿不愿意搬,先开门,咱们出来聊一聊好不好?” 里头还是没反应,也没之前的骂声,何欢再接再厉,“您看您闷在屋子里一天了,不开门不开窗的,闷坏了对您的身体也不好。老奶奶,我们不会强迫您什么,只是想了解一下您那边的情况。” 何欢隐约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想到刚刚砸东西的场景,忙往旁边侧了侧。 老木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一众人都出乎意料地看过来,何欢也没想到门竟然开了,愣了一愣,转身跨步进去,笑着道:“胡奶奶,您……” 一句话没说几个字,冷不丁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了下来。 “滚!” 何欢还没回过神来,连老太太的脸都没看清,只觉得一阵阵刺骨的冷,让她全身都僵住,紧接着被人用力一推,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地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面上,刚刚打开的门也“砰”一声,关了她一鼻子灰。 她原本就怕冷,今天本来坐办公室,穿得也不多,那股从头到脚的凉意很快就让她浑身开始颤抖,牙齿不停打磕,思维也被冻住了一般,有点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事情。 但这样的迷茫没有持续多久,她就被人拥入怀里,紧接着僵硬的身体悬空,被人抱了起来,温暖的气息侵入鼻腔,让她思绪活跃了些。 她似乎正被乔以漠抱着,快步下山。有人喊着“乔总”和“阿欢姐”,紧随其后。 Chapter 23 “去医院。” 司机远远就看着自己老板手里抱着个人,急匆匆地下山,忙先下车把后排的车门打开,听到吩咐应了声就钻进驾驶室。 乔以漠把*的何欢放下,打算再从另一边上车,袖口却被何欢拽住。 “多……多谢了……”何欢神智还是清醒的,只是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说话的舌头也有点不由自己,“我……我有车。” 乔以漠眉头紧蹙,动作没停,显然不打算搭理何欢的话。 “乔先生。”何欢却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不……不劳烦乔先生了……” “何娇娇!你……”乔以漠几乎是咬牙切齿。 “乔先生,我不想……不想有人误会什么……”何欢已经自行往车外挪。 乔以漠看她那个模样,双拳慢慢握紧,薄唇几乎要抿成一条没有颜色的直线,紧紧地盯着她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 最终还是弯下腰,重新将她抱起来,送到前面那辆车里。 正好小悦和纪杨下山,匆匆忙忙地道了谢,一个钻到车里,一个钻到驾驶室,踩下油门就走了。 “回玉岛。”何欢在车后说。 玉岛是他们住的小区。 “不去医院吗?”小悦一边给她盖上自己的外套,一边把她湿透的围巾取下来,“阿欢姐你摔在地上手都刮伤了。” “没事……”何欢的牙齿还是止不住地上下磕,“回去换身衣服就好了。” 她还不想新年上班第二天就闹出进医院的事,回头何夫人又不知该怎么骂她没用。 “阿欢姐……”小悦往后头望,“乔总好像还站在那里呢……” 望着他们的方向,好像入定一般。 这身影让她又想起第一次撞到何欢和他,何欢匆匆拉着她走,她回头,就看到他站在原地,身影挺拔得……像是一颗孤单的大树。 “他没见过……老太太的阵仗,吓到了吧……”何欢哆嗦着说。 小悦收起心里的异样,点头说:“是啊是啊,刚刚他脸都白了呢!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你下山了!” 何欢笑了笑,“乔氏的大人物,反应自然比我们常人快些。” 正好到了路口,纪杨问:“阿欢姐,真的不去医院?” 何欢坚定道:“不去。” 回到住处,何欢坚持还是上班时间,打发小悦和纪杨离开,还特地叮嘱今天的事不要在公司说,以免传回去家人担心。 纪杨是个有经验的,知道这种工程总是各种状况不断,何欢一个女孩子亲自来做确实不容易。又清楚何家的状况,觉得她这么拼命,大概跟争权什么的有点关系,点头表示不会说。何欢继而特地看了小悦一眼。 “我保证!一定管住嘴巴绝对不会说的!”小悦拍胸口。 打发完那两个,何欢绷着身子换下衣服,去洗了个热水澡。还没洗完就已经开始流鼻涕,打喷嚏。 还真被奈奈说对了,她现在是吹个风淋个雨都能病上十天半个月。 小悦准备的药箱在办公室,她刚刚搬过来,没什么常备药,想着外头那么冷,也懒得再出去,干脆窝在床上开始睡觉。 只是迷迷糊糊的还没睡沉,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她自觉头疼得不行,身上也酸软无力,不想去搭理,但那敲门声却是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夹杂着怒意。 这些年这样的敲门声一直是她的梦魇。 何欢忙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打开门。 外面站着的是一身寒意的乔以漠。 何欢的门只开了一道小缝,触到那股寒意就打了个喷嚏,一句“乔先生”还没从喉咙里挤出来,门已经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 “你……” 何欢急急地想关上门,他人却已经侧身进来,反手帮她把门关上,接着自己脱了鞋,把手里的东西放上餐桌。 全程寒着脸,没看何欢一眼。 何欢扫了一眼时钟,不到下午五点,还没下班,应该不会有人看到。 她略松一口气,开口想问他怎么过来了,不用上班么,看到他那张脸,又把话咽了下去。 她也不是没见过乔以漠生气的样子。 只是从前的乔以漠,就算生起气来,气息也是温和的,最多沉着脸不和她说话。如今的乔以漠,就算平时都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逼仄感,脸一沉,更是浑身上下都透着尖锐的冷意,让暖和的屋子都跟着冷下来。 而且从前她看得透他,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气些什么,怎么可以哄好他。 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变得难以捉摸。 何欢干脆坐在沙发上,他不做声,她也不说话,只是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他在做什么。 他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东西,一个纸袋,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大概是些菜,他脱下外套就走进厨房,先打了壶水烧上,再打开冰箱门,把那些菜依次往冰箱里放。 等他收拾好了,水也开了。他倒了杯水就往客厅来。 何欢忙垂下眼,不再看他。 只听到餐桌上纸袋窸窣的声音,接着他的脚步声过来。 往茶几上扔了几盒药,将水杯放在她跟前。 因为蕴着怒意,力度有点大,杯子里的开水荡了些在了茶几上,剩下的水杯束在杯子里,前后晃荡着久久未能平静。何欢默默地坐着,望着杯子上热气寥寥,荡出的水缓缓流动,打湿了躺在茶几上的药盒。 “要人喂?”乔以漠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里还有未消散的薄怒。 何欢的眼睫微微一颤,伸手拿药,再抬头,拉出一个笑容来,“谢谢,乔先生。” 乔以漠深沉的眸子盯着她,轻嗤了一声,转身走开。 何欢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深吸一口气,打开药盒,各塞了两粒到嘴里。 吃完药再抬头,乔以漠又朝着她走过来,手里拿着棉签和药水。 “手伸出来。”他在她旁边坐下,沉声说道。 何欢磨蹭了一下,看他眼神瞟向自己,还是把手伸出来。 摔跤的时候是手掌着地,好几块都蹭破了皮,之前还流了点血。她洗澡的时候虽然尽量避开了,但还是有些地方碰到水,有点肿胀。 乔以漠看着那伤口,眸色就更深了些,抿着唇重出了一口气,才拿棉签沾着药水,给她清理。 “嘶……”有些伤口上还沾着没掉的尘土,太轻了清不掉,重了又疼。 乔以漠看她一眼,又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帮她擦,最后帮她缠上纱布,“这两天别碰水。” “嗯。”何欢垂眼应着。 乔以漠收拾好棉签和药水,重新站起身。何欢不由自主地就抬眼,看他很利索地拐进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吹风筒。 尽管只是昨天来了一趟,他似乎就很了解这间房子,顺利地在沙发边上找到插座,坐下就望着她。 仍旧冷着脸,何欢却知道他的意思。 她的头发又长又厚,每次要吹干,怎么都得半个小时。刚刚洗完澡,她避开伤口洗完头发就已经累得不行,直接倒在床上了。现在头发还是湿的搭在脑袋上。 “我自己来吧。”何欢笑了笑,伸手就要拿吹风筒。 乔以漠眉头一蹙,扣着她的手臂将她扯了一把。 用的力气有点大,直接将她拉得倒在他膝盖上。 他很是熟稔地把她的头发从他的膝盖和她的脖颈间理出来,接着按下开关,开始给她吹那一头长发。 身上的气息还是冰冷的,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的。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从前她就很喜欢伏在他双膝上。 或是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或是惬意地捧着本书,他帮她打理那一头长发,她一心二用地享受他给她的宠爱。 有段时间网上特别流行那句“待我长发及腰时……”,那次他给她吹着头发时,她就伏在他膝头有腔有调地说:“待我长发及腰时……” 他笑吟吟地接上,“你便嫁我可好?” 她笑着掐一把他的大腿,“乔以漠!哪有人求婚这么随便的!” 吹风筒的声音聒噪地响在耳边,暖风扑面而来,何欢却把脑袋往下埋了埋。 突然有点想哭。 闭上双眼,温热的液体就真的顺着眼角流下来。 她哭起来向来很安静,不会抽泣,不会呜咽,只默默地掉着眼泪。 何欢以为自己只是小小的情绪失控而已,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但这眼泪掉起来却是没完,直到乔以漠帮她吹完头发,她想着自己就要被发现了,眼泪掉得更凶。 “哭什么?”果然她刚刚坐直身子,乔以漠就问她。 何欢没有抬眼,低着头,刚刚吹干的头发蓬在两边,拿手背擦眼泪,“没什么。” 乔以漠暗沉的眸子盯着她,握着吹风筒的手渐渐收紧,眸色也越来越深,最终紧蹙着眉头,放下吹风筒,跨步去了阳台。 他快速地打开推拉门,又快速地关上,转身将双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身体微斜,脑袋微垂。只有一个僵直的背影,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双握着栏杆的手,仿佛承载着千千斤的重量,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发白,青筋凸起。 Chapter 24 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 片刻之后,乔以漠回头,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何欢也没有再抹眼泪了,只是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他重新回到客厅,路过何欢的时候她开口了。 “你走吧。”何欢轻声说,“趁他们还没下班。” 屋子外天色很沉,看起来又要下雪的样子,时间却并不晚,还不到五点半。再晚点到了下班时间,就该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 乔以漠的脚步轻微一个顿挫,却没有停下来,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径直去了厨房。 何欢趿着拖鞋跟上去。 “乔先生,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何欢跟在他后面说,“也不需要你来照顾我。” 乔以漠却一直没理她,从冰箱里拿出几样菜。 “乔先生,你快点走吧。”何欢语气里透着焦急与请求。 她是真不想被人看到乔以漠进出她的屋子,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传回s市。随行的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何夫人的耳目,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那边都清楚得很。 乔以漠仍旧不搭理,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从冰箱里拿着东西。 何欢心急之下扶住冰箱门,冷下神色强调了一遍,“乔先生,我请你尽快离开这里!” 乔以漠却是眉头一皱,突然“啪”一声关上冰箱门,“何娇娇你再喊一句‘乔先生’试试看?” 黑色的瞳仁盯着她,里头像是藏了刀片,戾气尽显。 何欢被吓得浑身一颤,心头那股气瞬间就虚了。她只习惯温柔以待的乔以漠,疾言厉色的乔以漠让她心生畏惧。 她喉头有些发干,还是提起一口气,放软了声调说:“我只是想让你快点走,等会儿他们下班……” “我走了你吃什么?”乔以漠冷冷瞥着她,“又吃泡面?” 何欢扫过后面垃圾桶里,她早上吃完还没来得及扔的泡面包装袋,眼神闪烁地垂了下眼。 “出去。”乔以漠的声势也收敛了些,淡声道。 何欢还有些犹豫,再抬眼,乔以漠也抬眼,眸色冰冷地望着她。她悻悻地垂下眼,出了厨房。 屋子里很快又有了饭菜香,有了生活的味道。何欢抱着抱枕半躺在沙发上,或许是吃了药的原因,思绪有些混乱。 半个月前还在狠狠讽刺她跟其他男人“合欢”的那个人,现在却在厨房给她做饭。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没一会儿传来乔以漠清淡的声音,“过来吃饭。” 何欢放开手里的抱枕,正过去,突然传来敲门声。 她心下一跳,脚步也顿住了。 “阿欢姐?”是小悦的声音,“阿欢姐是我,小悦。我给你送药和饭菜来了。” 何欢看了眼乔以漠,再看了眼门口,心虚得心跳加速起来。 乔以漠放盘子的手也顿了顿,但只是一瞬而已,下一刻就若无其事地转身去盛饭了。 “阿欢姐?阿欢姐你没事吧?”小悦声音有些着急。 何欢再看了眼已经淡定地坐下,开始吃饭的某人。 这个门肯定是不能开了。 “打电话看看。”纪杨的声音。 她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回沙发边,拿起自己手机,调了静音。 打了两个都没人接,小悦说:“会不会睡着了?” 纪杨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太清。小悦也把音量放低了,两人似乎商量了什么,外面就安静下来。没一会儿何欢收到短信,小悦发过来的:“阿欢姐,刚刚找你你可能睡着了。我们把饭菜和感冒药放在门外,你等会儿醒了记得拿。饭菜冷了的话,一定要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哦(*^__^*)。” 何欢心里松口气,短信的内容也看得一阵熨帖,抬头看了一眼淡定自若地吃着饭的乔以漠。 “你觉得外卖的味道比我做的好,可以去拿进来。”乔以漠看到短信内容了似的,眼皮都不抬地说道。 何欢默默地拿起筷子。 要不以前她怎么总说乔以漠聪明呢?每次考试都能算计着刚好比她少个一两分就算了,每次比赛也总能拿捏着在她后面一名也就算了,煮饭做菜应该是女孩子擅长的事,她也不笨,却像少了根筋一样怎么都学不会,乔以漠拿着菜谱就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因为手上有伤,吃完饭乔以漠没让她洗碗,盯着她再吃了一次药,让她去睡觉。 何欢望着他靠在沙发上岿然不动的脸,看不出喜怒,不敢轻易再开口赶他走,生怕他下一刻又变脸了。 乔以漠大概猜出她心中所想,眼睛看着电视机,却在声色清淡地与她说话:“你先去睡觉。锅里熬了汤和粥,还要一段时间。你明早起床吃粥,中午喝汤,记得吃药,不许去上班。我会晚点再走。” 何欢有些怔忪地望着他。 “还有什么问题?”乔以漠看过来。 何欢马上垂眼,轻声说:“没有。” “你放心,我会足够晚,晚到不让任何人看见。”乔以漠复又看回电视机。 何欢眼角一酸,一股硬气哽在心头,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了。 大概真是吃了药的原因,她躺上床,没一会儿身上就暖洋洋的,迷糊中外面刻意压低的电视声隐隐绰绰地传来,却并没有影响她的睡意,反倒让她心中安宁,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起来何欢觉得情况好多了,至少不头疼,也没有发烧,只是有点打喷嚏。乔以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桌上放好了药,锅里的粥也还是热的。 她照他昨天说的,都吃过一遍,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上班。 感冒并不严重,不去上班的话,还是会有消息传回s市,待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小悦看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舒了一大口气,“阿欢姐,还以为你要像前两次那样,病上好几天不能上班呢!” 何欢安慰了她一下,“对了,谢谢你昨天的药和晚餐。” 小悦嘻嘻笑着:“我和纪大叔一起买的。饭菜好吃吗?” 何欢顿了下,笑道:“好吃……” 小悦更是眉飞色舞了,开始说在哪家菜馆点的,那家菜色如何如何,老板如何如何。 何欢也不嫌她吵,笑着一边工作一边留出一只耳朵听她唠嗑。 这次感冒的症状轻微,她估摸着最多两三天就能痊愈了,所以并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天晚上,乔以漠又来敲门了。 何欢怕他被人看到,很迅速地开了门,但脸上的表情就没那么乐意了。 她皱眉望着他,他却什么都看不到似的,换下鞋径直往沙发上去。 “乔……”想到他昨天不许她喊“乔先生”的表情,何欢把后面两个字吞了下去,跟过去,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气说,“我的感冒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麻烦你来照顾了。” 乔以漠抬起眼皮子,“手呢?” 何欢垂眼,把手背在背后。 乔以漠伸手打开茶几上的药水,抽出几根棉签,“手伸过来。” 何欢拿手指头摩挲着昨天缠好的纱布。伤口结痂的确还需要几天,目前也需要每天换药,但她可以两手互相给彼此擦药,不需要人帮忙。 她正要开口,乔以漠又一眼望着她。 沉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不容置喙的眼神。 何欢垂着脑袋,慢慢过去,伸出双手。 换完药,乔以漠又起身去了厨房。 何欢没再说什么了。她隐隐地明白,他们不再是从前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乔以漠,不会凡事都听她的,什么都依着她。他决意做什么事情,她大概是拦不下来了。 一连几天,乔以漠每晚都过来,给她换好药,吃完饭,待到很晚才回去。她经常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几点才走的,反正每天睡着前他还在,睡醒之后屋子就是她一个人了。 有着六年的隔阂在,两个人也没多少话,多半在屋子里各干各的,何欢睡觉的时间也因此越来越早。 到了她的手开始结痂,不用再换药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的手已经好了。”何欢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不用再麻烦你每天过来给我换药了。” 乔以漠没说什么,只是去了厨房。 这天何欢没早早睡下,特地等到他走的时候去送门。 “你明天不用来了,我的手真的没事了。”她笑。 乔以漠默默地望了她片刻,“那你吃什么?” 不等何欢说话,他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他仍旧出现在她门口。 这样又连续三天。无论何欢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第二天照旧出现,做饭,吃饭,待到半夜再回去。他不找何欢的麻烦,也不怎么和她说话,只坚持做自己的事情。 何欢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但她拦不过他,总躲得过吧? 第四天,她脸上照旧挂着笑,对他说:“你不用再担心我吃饭的问题了,以后我晚上都跟小悦一起吃。” 乔以漠原本正在吃饭,闻言放下筷子,静默了片刻,说:“我从天台过来,不会有人看见。” 顶层上面都是天台,整栋楼都是通的,只要有楼梯口的钥匙就行。何欢知道他这几天都走的天台,但她考虑的不仅仅是有没有被人看见的问题。 何欢保持着她的客套笑容,“乔先生,我已经跟小悦说好了。” 不得不说中文博大精深,“乔先生”,三个字,一个简单的称呼,就能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乔以漠黑色的瞳仁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蓦地眼神一松,嘴角溢出一声轻笑,没再说什么。 这天之后何欢每天下班就直接去小悦那边。 小悦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其实也不太会做饭。但年近四十还未婚的纪杨却是个生活小能手,做出来的菜像模像样的,三个人一起吃饭倒也热闹。 何欢不知道乔以漠还有没有再去敲过门,她每天在小悦这边待到睡觉才回去。正好小悦一个人也嫌孤单,巴不得何欢直接在她那边睡了。 而度假村的项目,前期准备工作做得足,真正开工之后天鸿和盛世各负责各的,没有太多摩擦,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有太多需要协商的地方,得经常开会。真碰上什么需要交涉的事情,何欢都交给下面去做,尽量避免和乔以漠的碰面。 所以何欢再见乔以漠,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是在一次例行会议上。 双方为了更好地了解彼此的进度,将这个周一的晨会并在一起开。 很官方地打过招呼之后,何欢照例和乔以漠一左一右地坐在会议桌的首端,一起主持会议。身体状态良好,并且心绪平静的时候,何欢工作起来也是非常专注的,并不容易走神。她全神贯注地听完各个负责人的报告,轮到她的时候,打开文件夹。 “非常感谢各位这半个月工作上的努力及配合,我这边主要想说三个问题,首先……” 冰凉的左手突然被一片温热握住。 皮肤间的触感太过熟悉,让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不可思议地看向坐在她左边的人。 他却单手支着额头,眼神平静地望着眼下的文件。不止眼神平静,表情也很平静,仿佛桌子下面握着她的那只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何小姐,怎么不说话了?”他侧目望向她,声音也是静无波澜。 何欢一口气堵上来,欲要将手抽离。 乔以漠却是眼神一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Chapter 25 会议桌上有桌布,会议室里的人也都坐着,没人看得到他们桌子底下的小动作。 何欢又抽了一下,乔以漠眼神更紧,手上也半点不松。 她瞪着他,他冷睨着她。 两位老板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这会儿一看两个人的眼神,众人呼吸屏住,以为又有人要发火了。 “阿欢姐……”小悦喉咙里挤出来一点声音,轻轻戳了她一下。 何欢眨了下眼,轻咳两声,收回眼神,“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会议继续,何欢不想分神,没再挣扎什么,但那只手还不依不饶得寸进尺了,握着她的手把玩起来。 粗粝的手指轻轻地揉捏她的五指,偶尔划过手心,一阵□□。 一场会议下来,何欢脸上红透了。 乔以漠倒从头到尾淡定如常,最后还一本正经地和她握了下手,“再会。”带着人离开会议室。 小悦看盛世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凑上来,摸何欢的额头,“阿欢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发烧了吧?” 何欢的左手都快发麻了,深吸几口气,僵硬地笑着说:“没事……” 这样的会议一周最多一次,下次她把双手都放在桌面上,他总不能众目睽睽握过来。 会议上又提了下那位拒绝拆迁的钉子户。 之前被那么泼了一盆凉水,纪杨说这件事就交给他们下面的人了,让何欢别再管。可这半个月下来,还是没什么进展。 下午处理完工作,何欢看天色还早,就叫上小悦和纪杨,打算再过去看看。 刚刚过去的那个春节过得晚,开年半个月,已经是阳历三月了。 天气算不上多暖和,但也比隆冬时好上许多,至少上山的路上没有雪了。 那位老太太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天鸿这边打算做漂流的一块,附近都已经开工,就那一片空出来,还没开始动。 姜书记那边劝了半个月无果,态度有些疲软。近来没听到他们什么消息,何欢以为不会再碰到什么人,但车开到山脚,还是一眼看到乔以漠的座驾。 和乔氏惯来的作风一样,低调的黑色,品牌也不大起眼,但那车,可是价值不菲。 “老板,这块本来就是天鸿管辖,其实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乔以漠身边的助理高慎正在他身后,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您不用每天都亲自来,天鸿那边自然会解决。” “嗯。”乔以漠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下手表。 “老板,太阳都要下山了,不如我们回去?” “嗯。”乔以漠抬头举步,“明天再来。” “……” 高慎也不明白,他们老板这种做大事的人,怎么就跟一个老太太杠上了,每天都要过来几个小时。那老太太又倔,半个月了硬是一个字都不吐。 “胡老太,我们先走啦,您可以出来透透气。”高慎朝着屋子里大喊,“我们明天再来。” 两人一前一后,刚要走出院子,意料之外的,身后的木门嘎吱一声开了。 何欢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众人口中一见到有人去就闭门不出的老太太已经出来了,坐在院子里,乔以漠也坐了个农家小板凳,他的助理正往外搬桌子,“来来来,坐下好好喝杯茶,有什么问题我们慢慢谈。” 出来扫见何欢,带点嘲弄地说道:“哟,何经理,来得还真巧啊。” 乔以漠抬起眼皮盯他一眼。高慎心尖一颤,马上闭嘴了,讪讪说道:“我再去拿两把椅子,倒壶茶出来。” 何欢也有点尴尬,她这个时候来,似乎是捡便宜了…… 但工作上的事,本来就是互相合作,哪有谁吃苦谁捡便宜的说法。她自然地坐到老太太身边。乔以漠见她来,反倒挪开了一些。 “胡奶奶,您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我们说的。”何欢摆起招牌的甜美笑容,“您看您这附近都搬完了,您一个人住这里不方便,又孤单。” 老太太虽然七十多岁,精神头却比许多城里年轻人还好,抬头打量了何欢片刻,用方言说:“你就是那天被我泼的小女娃?” 何欢讪笑道:“是的……” 胡老太脸上露出几分歉意,“这么冷的天,不是我倚老卖老难为你们。我是真不想搬!也不能搬!” 只要她肯开口说就行,何欢笑着:“您就跟我们说说您为难的地方,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来协商是不是?毕竟我们人多,又都是年轻人,给出来的方案您不满意咱们再谈您看行吗?” 何欢的声音本来就软,这会儿更是放低了腔调说话的。胡老太看了她片刻,又看了眼在自己屋子门口守了十几天的男人,叹口气说:“这个是我们胡家的祖宅!我得留在这里,在这里等我儿子回来!” 因为她说的方言,何欢小心谨慎地听着,才听出缘由来。 原来老人家空巢多年,有两个儿子在外,十几年前就失去联系,没再回来。老人家觉得这是他们唯一的家,她如果搬了,万一儿子回来就找不到她了。并一再表示当时村长过来,确实没跟她说清楚,否则同意书她是不会签的。 “跟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懂。”胡老太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你们这些商人啊,只知道怎么赚钱。” 何欢心中也有些酸涩,但还是笑着说:“胡奶奶,我们懂的。” “你们哪里懂啊?你们只想着怎么把我这个老太婆骗出去!”胡老太情绪又有些激动,“我不会上当!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胡奶奶,我真的明白您的顾虑。”何欢说,“其实我爸爸也失踪了十几年,我也一直在等他。” 何欢笑得很温和,“所以我特别明白您的想法。” 胡老太愣了愣。 何欢尽量笑着。 乔以漠看她那表情,撇开眼。 “我给您说说我的想法,您看您同不同意。”何欢的确是很清楚胡老太的顾虑,所以很快就有了对策,“您看这附近都搬空了,又都是工地,您住在这里不安全,这是其一。其二,同意书您之前签了,您现在坚持不搬,到时候动用法律效力,您还是得搬。其三呢,除了赔偿给您的那笔拆迁费,我们另付费用,帮您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以及搬家的消息,另外我们也认识很多媒体朋友,可以给您做个访谈。您也知道现在的社会不一样,通讯发达,说不定您儿子看到就回来找您了,是不是比您守在这里等更好呢?” 经过半个月的拉锯战,胡老太反抗的情绪没那么强烈,此时听完何欢的话,垂着眼似乎是在考虑。 “胡奶奶,我们也不着急。”何欢继续说,“您可以慢慢考虑。如果还有哪些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跟我们说。今天天色有点晚了,我们不打扰您,您先回去休息吧。” 高慎倒出来的茶水都已经冷了,太阳也早就下山,这个季节,到了晚上外头还是挺冷的。几个人又帮忙把桌椅都搬进去了,胡老太也客气了许多。 临走的时候,还摸着何欢的头发,长叹一口气说:“真是乖女,我要有你这样又漂亮又温柔的孙女就福气咯。” 这句话却把何欢刺到了,到出门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 何欢把小悦和纪杨送回玉岛,说自己要进市区买点东西。 小悦朝她招手,“那我和纪大叔先上去做饭,正好等你回来可以一起吃饭了哦!” 何欢笑着应允。 只是踩着油门离开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不是真有什么东西要买,而是今天……莫名有些难过。想稍稍躲开一下,不再强颜欢笑。 胡老太说一直在等她儿子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到,会不会等她到了这个白发苍苍的年纪,还在给爸爸写信? 而发出去那些的邮件,永远没有回音。 胡老太说有她这样一个孙女儿多好,可她真正的奶奶,却恨不得她从来就没存在过。 何欢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围着丰玉晃了几圈,等到情绪缓和了,才打算往回开。 只是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后面似乎一直跟着辆车。 乔以漠的车。 何欢想到他早上会议的时候一定要握过来的手,就有些发闷。 她现在是真不了解他了,根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何欢转了下方向盘,打算把车靠边停下,让他先走。他却也跟着靠过来,她已经停下,他的车却继续向前。 嘭—— 追尾了。 何欢连忙下车,也顾不上挂着笑容了,皱眉就说:“乔先生!” 她速度那么慢,他还能撞上来,分明故意的。 乔以漠也不紧不慢地下了车,路灯下的侧脸是一片漠然。 “哦,抱歉,撞上了。”他不咸不淡地看了何欢一眼,“我赔你。” 何欢深吸两口气,去车尾看了眼,只蹭掉了些油漆,“算了,不劳烦您。” 说着转身回去,又上了车。只是刚刚系好安全带,还没开动引擎,就看到后视镜里的车往后倒了些,接着快速向前。 ——嘭。 又是一下。 何欢就有些上火了,再次下车。 乔以漠也已经下来,“怎么?现在还要我赔吗?” 这下就不止掉漆了,车后面的保险杠都撞弯了,后备箱也撞变形了。 她这辆也不过是二十万出头的车而已,比不得他的车名贵。何欢想说“不用”,又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皱眉瞪着他,他则是冷眼睨着她。 片刻,他重新伸手拉车门,“那我再撞撞。” “你……”何欢上前阻拦。 但乔以漠要甩开她的手是轻而易举,根本不管她,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乔先生!” 乔以漠目不斜视,冷眼望着前方,发动引擎。 “乔先生!” 挂了倒挡,开始倒车。 “乔以漠!”何欢一声冷喝。 乔以漠这才抬起眼皮望向她,“什么事?”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何欢站在车外,路灯把她的头发映得莹润又有光泽,她的脸却是沉着的。 只是她沉着脸,有人比她沉得更加厉害。 乔以漠坐在驾驶室里,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越过摇下一半的车窗望着何欢,眼神晦暗而阴沉。盯了片刻,那眸光才渐渐清亮一些,脸色也慢慢柔和一点,开口道:“晚上一起吃饭。” 顿了顿,加了两个字:“每天。” Chapter 26 几乎是下意识的,何欢回答:“不可能。” 乔以漠眼底闪过一片暗芒,眼神很快变得冷寂,扯了扯嘴角,“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又开始倒车。 “乔以漠!”何欢无奈地喊道,“你先下车。” 乔以漠踩住刹车,静静地望着她。 何欢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调,“乔以漠,你先下车,下来我们再慢慢说好不好?” 见他不动,她放软声音,又喊了一声:“乔以漠……” 曾经的乔以漠一直认为何娇娇的名字取得极好,人如其名,娇媚又娇俏。不管碰到什么事情,只要她稍稍向他服软撒娇,他就没有任何抵御力,事事都随着她。 此刻的乔以漠望着她紧皱的眉头,听着她软绵的叫喊声,轻轻挪开眼,解开安全带,下车。 他斜靠在车门上,眉眼微微下垂。 何欢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眉头还是皱着,灯光下,柔软的脸庞投映一道阴影。 “说什么?”乔以漠抱着双臂,抬头问。 何欢抿了下唇角,放低声音道:“乔以漠,我们不要再纠缠不清了。不会有好处,也不会有结果。” 乔以漠的轮廓蓦然变得冷锐,却只是静静地垂着眼。 “你不是已经订婚了吗?我上次见过唐婉,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早就与她和平分手。”乔以漠淡淡地说。 何欢默了默,“我不想再连累你。” 乔以漠也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又变得生冷,“何小姐似乎忘了上次我在电梯里说的话吧?” 何欢一直望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何娇娇,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俩就此算作两清了吧? 怎么会忘? 从这之后他就开始找她麻烦了。 “那你想要怎么样?”何欢轻声问。 乔以漠远远地望着她,眼神捉摸不透,半晌,才凉凉地开口:“我还没让你卖身肉偿呢,一起吃个晚饭有那么困难?” 何欢捏紧了手心,深吸一口气,说道:“乔以漠,你知道我奶奶是什么脾气,她肯放我出来,我在这里每天做些什么,和哪些人交往,她怎么会不知道?你去我那里来来回回,信不信不到一个星期,她就会把我抓回何家去?” “不会有人看到。”乔以漠说。 何欢叹口气,“就算你从天台过来,总会撞上什么人,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我说了不会有人看到。”乔以漠声调冷沉。 何欢又望向地面。 因为道路两侧都有路灯,她的影子是向左的,而乔以漠的影子,是向右的。距离一两米的两个人,影子却是交叠在一起。 一个x型,交叠的是心脏的位置。 半晌,她挪开眼,抬起的眼底有些许水色,启唇正要说点什么,乔以漠也抬眼望着她,凛冽的眸光深深浅浅,让她的唇角又僵住了。 “何娇娇,只是吃顿饭而已。”他一开口,眸光就恢复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销声匿迹,说话的声线都平坦得像是一条直线,“我不碰你。不会做其他事。” 夜风有点凉。 他顿了顿,静静地望着她:“只是吃顿饭而已。” 何欢心头一哽,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酸酸麻麻的,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再深吸一口气,才让心间宽裕些。 “可是如果被人看到……”何欢有很多拒绝的理由。 如果被人看到,她会被马上抓回s市;如果被人看到,她又要失去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如果被人看到…… 只是望着乔以漠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哽在吼口。 “如果被人看到……”她放低了声音,轻声说,“如果被任何人看到,哪怕一次,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取消。” 终究还是让了步…… 何欢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可以。”乔以漠回答得干脆,随即弯起唇角,眼神也重新变得闪烁多彩,“明天记得给我开门。” 他重新拉开车门,上车,仿佛马上就阴转多云,不再低沉着脸。 何欢深吸一口气,转身去开车。 上车前回头看一眼,乔以漠已经多云转晴了,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她揉了揉太阳穴。 这情绪变化……也太快了吧? 跟乔以漠这么一纠缠,何欢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下车的时候没拿手机,上楼才发现有很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小悦和纪杨打来的,虽然就快到了,她还是回拨了过去。 “阿欢姐!”小悦的声音急得有些沙哑,“你没事吧?这么晚没回电话也不接,吓死我们了!” 何欢有些抱歉,“没事。就是车子被追尾了,处理了一下。” “啊……人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给你留了菜,你到哪儿了?回来吃过饭再睡觉啊!” 何欢笑了笑,“正好到门口了。” 小悦几乎是下一刻就打开了门,看到何欢就大出一口气,笑着把她拉进去,“阿欢姐!担心死我们了!” 餐桌上果然还留着菜,看样子都没怎么动过。纪杨也还在,问了一下追尾的事情,三个人就坐下一起吃饭了。 “阿欢姐,您下次碰到这种事情找我。”纪杨拍拍胸脯,“我太有经验了,保险公司也有朋友,处理起来快!” 小悦睨他一眼,“就知道吹牛!阿欢姐就没朋友啦?” 纪杨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小丫头片子,不跟我对着干就不舒坦是吧!” 何欢笑起来,“没关系。追得不厉害,我嫌麻烦,直接把车送到私人维修处了。” 纪杨点头,“也行,我看丰玉这边也没有4s店,走保险麻烦。” 三人又说了点其他的事情,收碗的时候何欢说:“对了,小悦,纪杨,我明天开始不在这边吃饭了。” 两个人都是一愣,小悦问:“为什么啊阿欢姐?” 纪杨说:“我做的饭不合口味?” 两个人大惊小怪的倒让何欢有些不好意思了,轻笑道:“不是。本来让纪杨一个人做饭就怪不好意思了,我有点事情你们还要等着我,太麻烦了……” “没关系……”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何欢接着道:“以后在丰玉的日子还长,我总不能一直蹭饭是不是?我想学着做饭试试。你们放心,到时候不行,我再回来找你们搭伙。” 这样一说,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二天何欢又去了一下胡老太那里。 那里的大门终于不再紧闭着,老太太拿了躺椅出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何欢买了些水果和生活必需品过去,胡老太感动得不行,直说要早知道是个这么好的姑娘,那天怎么都不该泼那盆水。 何欢笑着说没关系,坐着跟她聊了会儿天,没说拆迁的事情。倒是她主动问了一句:“如果安排电视节目,最早能到什么时候啊?” 这算是想通了,打算接受何欢的提议了。 她的车拿去修了,今天开的纪杨的车。回去的路上纪杨边开车边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早上我问过村长,老太太那两个儿子好好活着呢。真想让他们回来,把我们项目动工,这边几个村子拆迁的事情往报上一刊,保管不足三天就看到人影了!” 小悦“哼”一声,“那他们怎么以前都没回?” 纪杨透过后视镜看了何欢一眼,再瞥小悦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叔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啊?两个儿子在外不回来,无非是因为家里清贫,又不想承担养老的责任。看到这边拆迁了,知道有笔拆迁费,那还不屁颠回来讨好老人家啊?” “那也太没良心了吧!”小悦惊呼,“那还找回来干嘛!生这种儿子还不如生颗蛋!” 纪杨白她一眼,“现在不找回来,将来老太太故去了,遗产不也是他们俩的?还不如先找回来让老太太开心一把。阿欢姐,你怎么看?” 何欢叹了口气。 她一早也问过村长,说是前几年就找到过那两个儿子,但没一个愿意回的。村里看胡老太孤家寡人一个,也不好直接跟她说两个儿子嫌弃她所以不回,只说没消息,却想不到老太太不愿意拆迁是为了等儿子。 纪杨看何欢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今早听高慎说,他们老板的车昨天晚上也被撞了。” 纪杨和盛世那边的关系一直还不错,啧啧道:“那辆车撞下可是不少钱。昨晚直接开回s市修理去了。” 小悦听了直鼓掌,“太好了!这就叫恶人有恶报!活该!” 何欢本来正在喝水,听他们这样说,一口呛到,咳嗽起来。 “阿欢姐,是不是我开太快了?”纪杨问。 “咳咳……不是……”何欢扭上瓶盖,“胡老太那边,你就照你刚刚说的,先在报上发度假村动工的消息吧,也算为初期宣传蓄点势。” “那行,小悦,稿子就交给你了。” 小悦本身就是文字工作者,当下保证,“没问题!” 这天下班,小悦还问了句:“阿欢姐,你真的不去我那边吃饭啦?”何欢摇头。小悦叹口气,“那只好我一个人面对了无生趣的大叔了。” 何欢回去之后就开始后悔。 昨天不该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乔以漠的要求,就算他每天从天台过来,时间长了,总会被眼尖的人发现点什么。而且小悦就住对面,他不经过楼下,却要经过小悦门口的,迟到会被碰到几次,到时候怎么解释?再者,他在这边的时候有人来找她,她难道每次都假装不在家或者假装睡着了? 越想心里就越忐忑,暗自决定今晚一定要把昨天说的话反悔掉。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接近六点。她心下一跳,忙跑去开门,但门打开,外头却空空如也。 何欢悬起的心蓦地一空,难道她太紧张,刚刚是幻听了? 关上门,那敲门声却又响起来。 何欢蹙眉,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好像是……从卧室里传来的。 何欢狐疑地走进卧室,敲门声停了下,接着更清晰地响起来。 从她颇为满意的那面穿衣镜后传来的。 她惊诧地走过去,前后看了许久,才发现镜面是活动的。她拉开,那巨大的穿衣镜后面…… 竟然是一扇门。 她眨眨眼,在门前愣住了,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按下把手,开门。 乔以漠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她面前。 “晚上好。”他面色如常,淡定地从他的卧室直接走到她的卧室,目不斜视地往客厅去。 “你……”何欢已经震惊地快说不出话来。 难怪他昨天那么笃定地说不会被人看到,他把两套房子打通了,可不是不会被人看到? “你……你……你什么时候做的?”何欢的舌头有点打结,“物业怎么可能让你……” 乔以漠走到餐桌边,熟稔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哦,盛世不太习惯租房子。” 意思这房子他已经买下来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间房?”何欢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乔以漠浅饮了两口茶水,“贵公司的小悦,嘴巴很热情。” 小悦的嘴巴是不太管得住,丰玉办事处的建议也是盛世那边提的,办公室及住房都是他们负责,但方案是很早就在商量了,买房子,打听好她的住房,再把两套房子打通、做好掩饰,哪是一两天就可以做好的事情? 何欢一口气提起来,“乔以漠,你……你根本是蓄谋已久!” 乔以漠抬起眼皮,好笑地看着她,“你现在才知道?” Chapter 27 何欢被他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堵得无话可说。 所以他之前对她那些冷嘲热讽,针锋相对,都是故意的吗? 她没问。 但如果不是看他们闹得那么僵,何夫人未必会这么轻易放她一个人到丰玉来。 乔以漠端着菜出来的时候,何欢还盘腿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低笑了一声,“蓄谋已久和你吃顿饭而已,不骗财也不劫色,不用那么一脸苦大仇深吧?” 何欢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趿着拖鞋走到餐桌边,“你怎么想到把两套房打通的?” 乔以漠把筷子递给她,“不是你说的?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何欢悻悻地接过来。 是的…… 就她家的墙透得最厉害,直接透成一扇门了…… 何欢塞了一口米饭在嘴里,悄然看乔以漠一眼。 虽然还是淡淡然的一张脸,不像从前那样时刻微笑着,说话也跟她挑着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但至少,气息不像初时那样冷锐,温和多了。 吃完饭乔以漠没有马上走,何欢也没催他。 这屋子不大,没有书房,也没有书桌。他带了电脑过来,坐在沙发上,把电脑直接放在上,估摸是开始工作了。 何欢没他那么忙,平时晚上也是拿电脑坐沙发上上网,听听音乐,看点视频聊下天,到点就睡觉。但这会儿他坐在沙发上了,何欢抱着电脑犹豫了一下,往餐桌边坐下。 乔以漠远远地扫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何欢也瞥了他好几眼,见他没说话,自己也默默地上网,只是上到一半,突然想到点什么。 “你之前几次,就是从那扇门回去的吗?”她问。 她生病那几天,睡得早,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没有。”乔以漠淡声道,“没有你的允准,我不会开那扇门。” 何欢心下一动。 这才是乔以漠。 一个懂得尊重他人,随时都翩翩有礼的乔以漠。 乔以漠信守诺言,每天过来做饭,何欢自觉地洗碗,然后各干各的。他没有对她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也没再出现过上次那样会议桌底下偷偷拉她手的情况。 两个人相敬如宾。 日子过得快起来。 除了周末回去看爷爷,陪何夫人吃顿饭,向她汇报一下工作情况并表示自己一直很乖很听话,何欢埋头在丰玉这边的项目里。 乔以漠也是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就敲那扇镜子……门。她不太过问他工作上的事,只是隐约觉得他似乎并不是跟她一样只跟进这个项目,而是频繁地往返与s市和丰玉之间。 转眼半个月就过去。 度假村动工的新闻报道开始大面积见诸于报端。乔氏和何氏的不合,已经是这十几年来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这个度假村,竟然是两家合作共同开发的。这新闻一出,立刻引起广泛关注。 甚至有评论大胆猜测,乔、何两家关系转好,会不会丰玉度假村不过是两大家族合作的试水项目,以后的合作会越来越多,许多行业都面临被垄断的危险。 何欢早习惯了媒体捕风捉影的爱好,对于这样的评论只是一笑而过。 新闻稿初稿都是小悦攥写的,因为别有用心,所以特地多提了几句,耗巨资拆迁周边原住民什么的。 还真如纪杨所言,没几天,就有人上门认亲了。 “阿欢姐,你是没看着早上那个阵仗!”小悦在何欢办公室,不服气地说,“前脚小儿子带着鞭炮进屋,后脚大儿子就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出现了。两个人争先恐后地点了炮竹,那声响哦,比我们爆破还热闹呢!”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小悦义愤填膺,一张笑脸都气红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喊着‘妈’,可亲热了!还说什么这些年实在太忙了,又要养老婆又要养孩子的,没时间回来,呸!” “今天去了好些人,他们还可高兴了,以为是去给他们接风洗尘的,实际上都是去看热闹的!背后都在笑话呢!” “胡老太高兴吗?”何欢问。 小悦用力点头,“那当然啊!一下子两个儿子都回来了,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直问我你今天怎么没去,要给你登门道谢呢!” 何欢叹了口气。 人间百态,老人家开心就好。 临近下班时间,小悦突然问:“阿欢姐,你做饭学得怎么样了?学会了吗?” 何欢的笑容僵硬了那么一小会儿,“还……还凑合吧……” “那什么时候我要过去尝尝你的手艺!” 何欢轻咳了两声,“等我……我再练练吧。” “阿欢姐你别紧张,你再怎么都比纪大叔做得好吃的!”小悦捂嘴笑。 办公室门开着,外面马上传来纪杨阴恻恻的声音,“张小悦你今晚别想吃饭了!” 小悦杏眼圆瞪,忙跑出去了,“哎呀纪大哥我发现你最近好像越长越嫩了……” 何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轻笑着摇头,真是一对活宝。 这天吃饭的时候,何欢还在想着胡老太的事。 这半个月她有空就会去胡老太那边坐坐,所以他们家的情况她也算了解。 老人的丈夫去世的早,年轻守寡,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生活不易,因此脾气向来不太好。但对两个儿子却格外溺爱,什么事都依着顺着。村里只要有人说他们谁不孝了,她就上去一阵大骂,久了也没人管她的事。现在两个儿子回来,看热闹的就等着看她拆迁的钱被骗走,继续孤苦下去。 “乔以漠,你说他们真会拿到钱就走?”何欢早就不去触他逆鳞再喊他“乔先生”,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托着脸颊道,“胡老太真会由他们骗?要钱就给了?” “会。”乔以漠毫不犹豫地回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更何况那两个人丝毫没有要改过的痕迹。 何欢又叹口气。 “何娇娇,你对别人总这么心软。”乔以漠突然抬起眼,“怎么偏偏对我那么狠心?” 何欢一怔,在他幽深的注视下略有些慌乱地撇开眼。 乔以漠起身,把吃完的碗筷放进水槽,再去了沙发,打开电脑。 何欢之前就有些走神,吃得慢,现下再吃,更有些食之无味了。草草扒完饭,洗过碗,再出来,乔以漠已经投入工作。 完美的侧脸在白炽灯下轮廓分明。眼神沉着,嘴角微抿,是他最专注,最认真,也最……帅气的模样。 何欢轻轻垂下眼,默默地深吸一口气。 这晚她把上网的地点,从餐桌改到了沙发上。 *** 高慎转过头,把理财合同递给乔以漠,说道:“老板,这个是您昨天让我拟的合同,您看看有没问题?” 两人正在车上,高慎在副驾驶。乔以漠坐在后座,闻言接过合同,上下扫了一眼,几个重点数据没错,就递了回去,“嗯,帮我约秦彦。” 高慎张大嘴,“秦顾问……亲自做这个合同吗?” 乔以漠没抬眼,继续看手上的文件,“对。” “老板……” 乔以漠冷冷一个瞥眼,高慎就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他们老板虽然年轻,但处事之间已经越来越冷静和果决,哪是他一个助理可以插手的?他只是好奇…… 也不知那位姓胡的老太太,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之前为了她拆迁的事情,老板抛下日理万机的宝贵时间去她家门口守着也就算了,现在人搬走了,一共也就百来万的拆迁款,居然还找秦顾问亲自给她做理财投资? 要知道那位惊才艳艳的秦彦,一般人就算是有钱也未必约得到,投资额度最少也是千万起底。 不过他这个年纪轻轻的老板,也不止做这一件奇怪的事儿。 比如丰玉这个度假村。 投资说不上少,但也不是什么大案子,他一定要亲自负责,引得许多个股东不满不说,一周大部分时间都在两边跑,每个来回都是四五个小时啊,他跟着都累得慌。 他知道这个项目原本是为了乔老太太投资的,可能因为孝顺奶奶所以老板格外上心?又因为孝顺奶奶,孝屋及屋,带着那个七十多的胡老太一并孝顺上了? 咳咳…… 高慎轻咳两声,收起自己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转而对后面的人说:“老板,刚刚您开会的时候以宁小姐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您晚上要不要回去吃饭,说您已经一个月没回去了。” 乔以漠闻言,轻轻皱了下眉,抬手看了眼时间。 今天会议的时间拖得有点长,已经六点多了。 “老板,以宁小姐说,您再不回去,乔老夫人都要发火了。”高慎提醒他。 乔以漠揉了揉眉心,再次抬起手腕看了看,少顷,才说:“回乔宅吧。” 这是半个月来乔以漠第一次没有过来吃晚饭。何欢估摸着他是工作太忙了,到八点多的时候自己老老实实地煮了碗面吃,再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打开电脑把平时晚上干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十点多,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她应该去洗澡睡觉了。 但她又有点担心,怕乔以漠会在她洗澡的时间过来,她听不到敲门声没法给他开门。 一直拖到十一点,她才拿着衣服磨磨蹭蹭地准备去洗澡,正走到洗手间门口,就听到轻细的“砰砰”声。 没有任何的犹豫的,她马上把衣服扔进衣柜,去开了门,笑着道:“你回啦?” 乔以漠一身商务西装,外面的长大衣都没脱下,身上带着潮湿的露气,刚刚回来的样子。 反应到自己开门的速度太快,有点毛毛躁躁的,何欢尴尬地抿了下唇,收敛了一下笑容,轻声道:“今天……这么晚啊……” 乔以漠手里仍旧拿着电脑包,径直进屋,“今天回了趟乔家。”接着问:“吃饭了?” 何欢跟上他的步子,点头,“吃了。” “不是吃的泡面。”何欢补充,“我自己用白菜下的面条,还加了个鸡蛋!”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喜悦与轻快,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容。 乔以漠回头,嘴角也有浅淡的笑意,眼里更是暖意融融,伸手就揉了揉她的脑袋。 何欢身子一僵,笑容也僵住。 从前她做了什么讨乔以漠开心的事情,乔以漠总喜欢发挥他的身高优势,像对孩子似得揉她的脑袋,宠溺地夸一声:“乖。” 不等他这个字说出口,何欢的身子往后一绕,躲了开去。 乔以漠的手顿在空中,笑容渐渐消散,眼里的融融暖意也随之寂灭。 Chapter 28 气氛突然有一瞬间的僵持。 下一刻,乔以漠收回手,恢复到平日的清淡神情,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脑。 何欢眨了眨眼,不自觉地握紧五指。 她默默地走到沙发边,打开电脑,开始重复她刚刚做过的事情。 只有鼠标和键盘的声音。 空气中莫名就有几分冷意。 “以宁今年二十二了吧?”何欢找了点话说。 乔以漠淡淡地应,“嗯。” “七月就该大学毕业了吧?” “嗯。” “接下来出国读研?” “不知道。” 语气有点冷,何欢收声。 她漫无目的地浏览了一下网页,看了些什么也不往脑子里过,就是觉得这样的气氛下,时间似乎都被拉长了,一秒一秒地往心里淌。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问:“最近工作很忙吗?” “嗯。” “你是不是……经常在s市和丰玉之间往返?” “嗯。” “明天还要回s市吗?” “嗯。” “其实……”何欢犹豫了下,说,“下次这么晚的话,你可以不用赶回来。我……” 话没说完,气压更低沉了。 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何欢闭嘴,没再继续。 不大的房子里,又只剩下鼠标和键盘的声音。细细听去,还有时钟的秒针移动,滴答滴答,偶尔还能听见外面的风声呼呼而过。 明明很晚了,何欢没有困意,时不时瞟乔以漠一眼。 乔以漠也不困的样子,一直盯着电脑。 “何娇娇。”乔以漠突然喊她,冷峻的侧脸看向她,“只是牵手也不行吗?” 何欢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问题,有点迷茫地望过去。 “我现在不满足于吃顿饭。”乔以漠倚在沙发上,侧身望她,“我想牵手。” 这话把何欢烫到一般,让她慌乱地垂下眼。 “我们之前说好的。”何欢轻声说。 默了半晌。 “那你过来我们一起看个电影。”乔以漠又说。 沙发是l型,他和何欢各坐了一个角。 何欢双眼垂得更低,“我就不影响你工作了。” 乔以漠:“今天的工作已经做完。” 何欢埋下脑袋,垂下的长卷发遮住她半张脸。 “坐一起也不愿意?”乔以漠又问,轻轻笑了声。 “很……很晚了,我该去洗澡睡觉了。”何欢倏地合上电脑,放上茶几,站起身,垂着脑袋,匆忙去了洗手间。 *** 没有人再提这件事。第二天一切照旧,做饭、吃饭、洗碗,然后各干各的。两人也依旧在l型沙发的两端,偶尔说上几句话。 何欢也不清楚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乔以漠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却总觉得他冷淡疏远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那晚的事情生气。 这样过了几天,直到胡老太来办公室找何欢。 虽然小悦之前就说胡老太特别高兴,想登门道谢,却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来跟她商量投资理财的事儿。 “我一个老太婆,大字不识一个,那两个儿子更没什么出息,不懂这些。”胡老太递给何欢一份合同,“想来想去还是给你看看最合适,你如果说没问题,我就放心了。” 高慎跟老太太一起来的,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何经理,老太太比较信任您,所以一定要您过目了,才肯签这合同。” 何欢没想到乔以漠会管这么细碎的事情,而且聘用的理财顾问是业界非常有名的秦彦,合同里的收益额更是签到了每年不低于15%。这在正规路径的投资理财里,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了。 她跟胡老太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再强调了一下好处,“这样那些拆迁款钱每年都会多生出一笔钱来,您用来满足平时过日子的需求,绰绰有余,那些本金也不会动的。” 胡老太一听就喜笑颜开,说两个儿子知道每年有那么多收入,也同意做投资,当场就签了合同。 这晚吃饭的时候,何欢默默看了乔以漠好几眼,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想着给胡老太做理财投资的?” 乔以漠不咸不淡地吃着饭,“你不是担心老太太被骗走拆迁款,今后老无所依?” 何欢抿了下唇,轻轻点头。 “这样钱在投资公司,任那两个儿子怎么花言巧语,也不是马上能取出来。”乔以漠淡淡地说,“这几年看在拆迁款和每年收益的份上,他们也会竞相孝顺老太太,不会拿了钱人走茶凉。” 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何欢一听就笑起来,“乔以漠,你真……” 从前乔以漠做了些让她开心的事情时,她都会不遗余力地夸他。 乔以漠,你真聪明! 乔以漠,你真厉害! 乔以漠,你真帅! 这会儿话说到一半,她又顿住。 “真什么?”乔以漠抬起眼皮。 何欢有些尴尬地垂下眼,但还是轻声说:“真聪明……” 乔以漠闻言,幽深的眼底渐渐沁出一丝笑意,接着笑意越来越浓,再吃饭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 何欢悄眼扫着他。 这个男人还是这么容易满足,这么好哄。 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的关系这才算有所缓和,没有更近,却也没有更远。 四月底,度假村已经初见规模。虽然每天仍旧有大大小小的杂事需要何欢处理,但有下面的人帮忙,盛世那边也一直积极协作,每次碰到问题都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工作越来越顺手,何欢心理上都轻松很多。中途奈奈约着罗素一起来玩过一次,刚进屋就发现她茶几下面开过封的药,一唱一和地把她数落了一顿,让她一定注意身体。特别是身为医生的罗素,恨不得让她饭前饭后洗八次手。 何欢笑着听她们说,也不反驳。 从前她每到春天,肯定会流感感冒几次。今年除了被胡老太泼水那次有轻微的感冒,都没再生过病,她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临走的时候,奈奈甚是满意地捏她的脸,“脱离了老巫婆的掌控就是好啊,脸都圆了一圈。” 何欢当然没说那是乔以漠喂养得好。 实际上罗素跟她一路同学到高中,都不知道她和乔以漠关系好,只隐约知道她有个神秘的男朋友,却从来不多问。而奈奈是何欢在乔以漠入狱之后才认识,那时候她如果不找个人说一说,恐怕就要去见心理医生了。 将近五月,天气暖和了许多,天黑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这天乔以漠过来的时间特别早,吃完饭天也才勉强擦黑。 她的工作越来越轻松,乔以漠却似乎越来越忙,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过来了。何欢见他倚在沙发上,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坐下就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估摸着他应该是刚刚忙完一个什么项目,可以休息休息。 她自己照常打开了电脑上网,没一会儿,就听乔以漠说:“一起看个电影?” 时隔一个月又提这个要求,何欢没上次反应那么大,瞅着他有点疲倦的脸,犹豫了一下,默默叹口气,抱着电脑坐到他身边,“想看什么?” 身边人嘴角微微上扬,接过她的鼠标。 两人从前就经常窝一起看电影,早就熟悉彼此的喜好,很快就选好一部电影看起来。 只是刚开场没几分钟,敲门声响了。 何欢心下一紧,看了下时间,再看看客厅亮着的灯,对乔以漠轻声道:“可能是小悦找我有事,你……你先回避下?”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乔以漠乌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她卧室去了。 何欢打开门,果然是小悦在外头。 “阿欢姐,你吃过饭了吗?”小悦也没打算进来的样子,扶着门框问。 今天他们吃饭比较早,何欢实话实说,“吃过了……” “啊……”小悦遗憾地说,“纪杨今天有点事回s市了,我还想着来你这里蹭饭呢。算了算了,我回去自己做点吧。” 小悦蹦蹦跳跳地回对面了。 何欢舒口气,关上门,再去卧室,乔以漠没回去,翘着腿闲适地坐在她床边。 “好了……”何欢赔笑,“我们继续吧。” 两人出去接着看电影。 过了十来分钟,门又响了。 乔以漠不满地瞥何欢一眼,自觉地去了卧室。 “阿欢姐,炒菜发现家里没盐了……”小悦在外头苦兮兮地说。 何欢拿了剩下的半包盐给她。 又看了几分钟,门再次响了。 乔以漠这次看都没看何欢,直接起身去卧室。 “阿欢姐,酱油也没有了……qaq” 何欢无奈地把酱油拿给她。 两人再次坐下看电影。 好在这次终于安生下来,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正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地看到紧张又刺激的高潮部分时,敲门声……再次响了。 何欢不用看都察觉到乔以漠从上到下由里到外溢出来的不快。她也没办法,拉了拉他的袖角:“算了,你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起身就去开门,无奈地问:“小悦,又有什么没有了吗?” 门开了,话也落音了,抬起头,却是一愣。 站在门外的不是小悦。 竟然是何念衾。 Chapter 29 何欢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慌乱之下条件反射地“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乔以漠皱眉看过来,“怎么了?” 何欢忙把食指放在嘴巴前面,示意他小点声,接着轻声说:“何念衾来了,你快先回去。” 乔以漠一听“何念衾”三个字,眼神就是一沉,并没有何欢那么紧张,反倒气定神闲地靠回沙发,完全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乔以漠!”何欢着急地低声喊他。 乔以漠闲闲地看过来,“我为什么要躲着他?” 何欢急得眼睛都要红了,轻跺了下脚,“乔以漠!”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略有点急促,“阿欢姐,你这么害怕我进去,该不是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何欢强自镇定地说:“我换身衣服,你等等。” 过去就拽着乔以漠的手臂,“乔以漠,你就先回去好不好?现在被他看到你在这里没有好处!” 乔以漠凉凉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乔以漠!”何欢都要哭了。 乔以漠眼神一冷,甩开她的手,带着一身薄怒径直往卧室去了,还特地把卧室门带得哐当一声巨响。 何欢顾不了那么多,忙跟上,拿了衣服去洗手间,把睡衣换下来,才去给何念衾开门。 何念衾一看到何欢就不善地扬起唇角,“阿欢姐,怎么看到我跟见了鬼似的?脸都吓白了。” 何欢并没有彻底开门让他进来,将他堵在门口,冷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不是早就说过,会‘经常’过来看你。”何念衾笑。 何欢皱眉。 大概是见她没有让开的迹象,何念衾提了提手里的东西,“奶奶让我来看看你。” 手里拎了些何欢平时喜欢吃的水果和糕点。 “你不让我进去的话,回头奶奶亲自来看你也行。”何念衾望着她沉沉地笑。 何欢稍作犹豫,将门打开。 何念衾一进来就四下观望,还嗅了嗅,笑着说:“阿欢姐,我怎么觉得……你这屋子里有股男人的味道?” 何欢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电脑,冷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属狗啊?再说了,我这屋子里是男人的味道,是女人的味道,还是畜生的味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念衾睨着她,“才出来一个多月,阿欢姐倒是牙尖嘴利了许多。” 何欢一直盯着电脑,“承蒙夸奖。” 何念衾不介意地笑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就扬起眉头,“阿欢姐会做饭了?” “我什么时候不会吗?” 何念衾倒真不知道何欢到底会不会做饭,没再说什么,而是打开了橱柜。 “阿欢姐,你这碗筷连喝水的杯子都是成双成对的,圆满得很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住连一双碗筷都不能多出来?朋友来了吃手抓饭?” 何欢表现得很平静。何念衾狐疑地扫她一眼,转而去了卧室。 她的心就提了起来。 其实那面穿衣镜,出现在女孩子的卧室里再正常不过了,但她多少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的紧张。 何念衾在里面悠悠转了一圈,还打开衣柜门看了看,大概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继而去了洗手间。 何欢默默吐出一口气。 乔以漠每次过来,最多带个笔记本电脑,今天大概因为工作不忙,连电脑都没带,只身一人来的。这个屋子里除了吃饭的那些碗筷,没有他什么痕迹。 “阿欢姐,盛世身为我们的合作伙伴。”何念衾站在洗手间门口,抱胸说道,“这一个多月来,你居然没和他们老板有过任何一通电话。这会不会有点奇怪?” 何欢早就料到她的通讯记录随时会被人查,笑笑道:“需要传达什么他有助手我有秘书,需要商议什么每周都有会议,真需要通电话他,他的办公室有座机,我的办公室也有座机。你难道会经常私下里跟乔以漠打电话?” “你们做得这样滴水不露倒有点欲盖弥彰之嫌?”何念衾的眸光深深浅浅,笑意也是捉摸不定。 何欢皱着眉头就放下电脑,冷声道:“何念衾,你不用试探这个试探那个。我每天在做些什么跟哪些人有接触你不是都清楚得很?你要真怀疑什么,干脆直接回去跟奶奶说我和乔以漠在这里同居了,保管奶奶二话不说把我押回何家,也省得你疑神疑鬼都快成侦探似的打探蛛丝马迹来证明你的猜测!反正不需要任何证据,你说什么奶奶都会相信!” 何念衾笑,不疾不徐地说:“阿欢姐,你明知道我心疼你,就算是既成事实,也从来不在奶奶面前打你的小报告。” 何欢一手臂的鸡皮疙瘩,站起身,打开大门,“要送的东西送来了,要看的你也看完了,该走了吧?” 何念衾却并不打算走人,悠悠地走到沙发边坐下,“阿欢姐也未免太不顾念你我姐弟之情,我不辞辛苦大老远跑过来看你,连杯茶都没喝,凳子还没坐热,就赶我走?” “这里并不欢迎你!”何欢冷声道。 何念衾笑望着她:“那欢迎谁?” 何欢一口气堵在胸口,“何念衾你……” “今天奶奶特地叮嘱我来照看阿欢姐一晚,明早再回去。”何念衾稳稳坐在沙发上。 “你给我出去!”何欢冷喝。 何念衾置若罔闻,按开遥控器,看起电视。 何欢气急地瞪了他片刻。男女体力悬殊,她没那个能耐把赖在这里的何念衾甩出去,报警不会有人处理这种家事,这栋楼更上下都是天鸿的人,不会拿他这个老板如何。 她深深呼吸几口,平静地关上门,“那你随意。”转身去了卧室,关门反锁。 随着她的人影消失,何念衾脸上的笑容也冷却下来。 冷冷地盯了电视机片刻,拿起何欢刚刚放下的电脑。 除了刚刚看到大半的电影,什么都没有。 *** 何欢自然是一整夜没睡好。 一会儿想想乔以漠是不是睡了,会不会跑来敲门,一会儿想想何念衾到底走了没,听不见外面的声响,房门又没有猫眼。 让她欣慰的是乔以漠一整晚都安安静静的,没再过来;让她失望的是何念衾并没有走,第二天一大早精神抖擞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她。 她只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洗漱好,收拾好打算出门。 小悦照常来找她一起上班,看到何念衾就是一愣。 “何……何总。”小悦对这个笑里藏刀的老板还是心有忌惮的。 “小悦,每天和阿欢姐一起上班?”何念衾笑着问。 小悦连连点头,“上下班都一起,还经常一起吃饭呢!” 何念衾笑睨了何欢一眼。 “我……我今天还是坐纪杨的车好了。”小悦笑嘻嘻地加快脚步,赶紧地溜了。 何欢同样加快脚步,只是到了停车场,却发现乔以漠也在那里。 不知道是故意等着她还是正好也这个时间下楼,一见到她和何念衾,本就有些发白的面色就蓦然变得森然。 何欢想尽快钻进车里离开,何念衾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臂,朝乔以漠走过去。 “乔先生,这么巧啊。”他死扣着何欢的手臂,外表看来却是一副亲昵模样,“听说乔先生孝顺得很,丰玉的项目一定要亲力亲为,在这边住得还习惯?” 乔以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按开车门。 “阿欢在这边,以后还承蒙乔先生多多照顾了。”何念衾放开何欢的手臂,转而亲昵地搭上她的肩膀。 乔以漠正要开车门,眼神转而沉沉地落在他那只手上。 “何念衾你放开我!”何欢甩开何念衾的手。 何念衾眼含宠溺地笑道:“阿欢,在外人面前就不要闹脾气了。” 何欢没敢看乔以漠,只被他浑身沉冷的气息逼喘不过气来,余光扫见他握着车门的手,因为太过用力,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心也仿佛被他那只手拧着一般,甩开何念衾转身就走,利索地上了车,发动引擎,猛地踩下油门。 何念衾倒没马上追过去,站在原地笑着与表面看来没有任何情绪的乔以漠对峙了一会儿,说:“后会有期。”才开车离开。 何欢上车就拼命深呼吸。 这些年她只学会了这种方法让自己迅速恢复冷静,必须冷静,除了冷静她别无选择。 她扫了一眼后视镜,还好何念衾没有跟上,应该是达到目的回s市了。 丰玉城小,她今天又开得比平时快点,很快就到了办公处。 只是刚刚下车,身后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车稳稳地错停在她的车边,乔以漠下车,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雨骤来,浑身更是带着昭昭怒气,过来就拽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塞到车里。 “乔以漠……”何欢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扣好安全带,只听嘭一声车门关上,车子像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乔以漠你要干什么?”何欢见他冲出主干道,毫不犹豫地拐上一条不知名的道路,“你要去哪里?” 他一言不发,只沉沉地望着前方,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乔以漠你开慢点!”身边的景物飞快后退,前方是沉得漫长无边的天际,乔以漠置若罔闻,踩着油门的脚丝毫没有放松,一路加速飙车前行。 何欢早就吓得面无人色,拉住车上的把手,惊慌地扫了一眼仪表盘,直指180。 “乔以漠你冷静点!”车内令人绝望的压抑感和高速行驶的生理性畏惧让何欢迅速红了眼圈,哽咽着低吼道,“你明知道我和何念衾不会有什么。” 她和何念衾真有什么,这些年早在一起了,哪还有这么些纠纠缠缠? 乔以漠仍旧冷然地盯着前方,闻言极为讥讽地冷笑一声,“没有什么……” 乔以漠猛地踩下刹车,调转方向盘,飞速地调了个头,接着继续高速前行。 “乔以漠你开这么快会出事的!”何欢焦急地嚷道,“你开慢点!” “你闭嘴!”乔以漠冷声低喝。 仍旧不管不顾地直接把车飚进了丰玉市区。好在丰玉城区车不多,他一路横冲直闯,最后一脚刹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口,接着又不由分说把何欢往车外拽。 何欢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走进酒店大厅才猛然想起,这是几个月前丰玉的领导接他们吃饭的那家酒店。 乔以漠电梯都不等,直接上安全通道,继续拽着她上楼梯。似乎全身的怒气都化作脚底和手上的力气,死死地拉着她,一步不停地往上爬。 何欢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到了哪层楼,最终被甩在出口等待电梯的大厅里,头晕脑胀时就听到乔以漠咬牙切齿地问:“你和他没什么?你和他那天晚上在这里做什么?” 何欢面色发白,大口喘着气。 这里大约是上次被乔以漠撞到她和何念衾的那层楼。 那时候他就静静地站在转角处望着他们,接着说:“打扰了。” “何娇娇。”乔以漠欺身将她逼到墙角,尽管有所压抑,脸上仍旧是不可揭的怒意,夹带着森然的冷意,“你连手都不让我碰一下,却能跟其他的男人卿卿我我?嗯?” 何欢渐渐缓过气来,被他逼得太近,轻轻推了他一把,“乔以漠,你冷静点。” “冷静?”乔以漠冷笑,“你说要怎么冷静?你跟他就在隔壁,隔着一扇门我却不能过去。整整一晚,你倒是说说你们整整一晚都做了些什么?” “乔以漠……”何欢声音有些哽咽。 “是不是任何男人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乔以漠抵着她的鼻尖,呼吸近在咫尺。 何欢呼吸一滞。 任何男人都可以? 她默默地望着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低低垂着眼。 “是。”她低声说:“任何男人都可以,只有你不可以。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所以你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再……” 剩下的话都被乔以漠一个凶狠的吻吞下肚中。 他突然压过来,将她抵在墙壁上动弹不得,一个吻霸道地制住她的全部感官,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恨不得将她的灵魂都吻过去。 何欢被这股力道吻得呼吸的余地都没有,牙齿沉猛地磕在她的唇上,舌头不留余地地在她口腔中肆虐,手上的力气也是越来越大。 直到她近乎要瘫软到地上,他才放开她,眼里是冰冷的猩红,就那么带着恨意地盯着她。 是的,她怎么忘了?他还是恨她的。 只有在极致的爱恨纠缠中,他才会这样疯狂地失去理智,无法控制自己吧。 “何娇娇,你怎么总用这么拙劣的方法?”乔以漠的声音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低哑里带着绝望的张力,“六年前我已经答应你了。我什么都答应你了!我答应分手,答应出国留学,答应一切等我学成回国再说,你为什么还要用那么拙劣的方法让我死心?现在你又要故技重施再赶我走?” 何欢没有说话,只是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 “所以你就离我远点不好吗?”何欢抬低吼道,“你离我远远的,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就当从来没在一起过!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我都只是陌生人!是我做得不对,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这样的错再也无法挽回了,我们回不到过去了!我们回不到过去了乔以漠,你明白吗?” 何欢瞪着他,眼泪滚滚地落下来。 乔以漠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同样是眼圈发红,浑身的戾气渐渐收敛。 两个人都没说话,清晨的阳光折射在前方不远的转角处,薄尘在其中跳跃。 何欢抹了把眼泪,乔以漠突然笑了笑。 “我没想过回到过去,何娇娇。”他说。 何欢一愣。 乔以漠接着说:“是不是我也要在你面前开个房,当着你的面跟别人上床,才有资格跟你在一起?” 何欢怔愣地望着他。 “可以啊。”他扬起唇角,随手捡了酒店地上常见的小卡片,“你来打电话。”他把卡片塞到何欢手里,“来,你亲自打电话,随便找个什么人来,我就在这里如你所愿。” 那卡片像是有灼人的温度,何欢刚刚触到就手一抖,扔在地上。 “乔以漠……”何欢全身发虚。 她似乎是真的把他逼坏了,没有把他逼得离开她,却是把他逼到一个她都不敢想象的地步。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和何念衾在这里,贴得不分你我,卿卿我我的耳鬓厮磨,在想些什么?”乔以漠声气放软了些,重新倾下身子将她抵在墙壁上,不似之前冷意森然,却让人更觉得无力。 他的眉眼都笑起来,眸色却是沉不见底,倾到她耳边低声说:“我在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倒不如三年前直接判我死刑算了。” 这话像自带了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何欢浑身动弹不得。 正好电梯“叮”地一声,有人到这一楼层。 乔以漠又笑了笑,“哦,又有人来了,我该走了,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对吗?” 他倏然放开何欢,转身就从楼梯直接下楼了。 何欢瘫软在冰冷的墙壁上,良久才回过神来,“乔以漠……” 她低喃着乔以漠的名字,转身就想追上去。 “何小姐?”突然有人叫住她,“何小姐?是天鸿的何娇娇吗?” Chapter 30 天鸿的何娇娇? 这个称呼让何欢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在十八岁那年就改名何欢了,整个天鸿上下几乎都没人知道她从前的名字。可这个声音,问她是不是天鸿的何娇娇? 她迅速地整理好情绪,也整理了一下有点狼狈的脸,看向来人。 是个他并不认识的男人,年纪有点大,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模样,头发有点花白,戴副眼镜,精神却还不错,穿着西服,看起来是个商务人士。 “您是……”她还是习惯性地挂起笑容。 “真的是何娇娇?”男人脸上是止不住的惊喜,“我就说看着眼熟,你这双眼睛真跟你爸爸一模一样!” 何欢看着这个陌生男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他说的“爸爸”,是指何衾旭还是何衾生。 “你应该不认识我,冒昧了。”男人抓了下脑袋,过来伸出手,“我是这间酒店的老板,姓金。之前就听说天鸿和盛世在这边投资做度假村,一直想去找你,碰巧家里有点事,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 男人见到她很高兴的模样,何欢和他握了握手,“你好,金老板。” 金老板用一种沧桑又欣慰地眼神望了她片刻,“走走,远来是客,请你喝杯茶吧。” 何欢随他去了酒店里自带的茶社,刚刚坐下他就问:“何先生近来怎么样了?转眼二十多年没见到他了啊。” 何欢想了想,他说的“爸爸”和“何先生”,应该都是指何衾生。毕竟在五岁之前,何衾生一直坚称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笑了笑,“金老板跟我爸爸是旧识?” 金老板大笑道:“可不是!跟你也算旧识啊,看着你在医院出生的。” 这下何欢更确定他指的是何衾生了,何衾旭早在她出生前就过世了。 “算起来也有二十三年了吧。”金老板皱起花白的眉毛,仿佛往回忆里数了数,“我记得何先生应该是在二十三年前出国?” 何欢笑着点了下头,二十三年前,她五岁的时候。 “我记得当年他跟我说带你出去,不打算再回来了?” 何欢轻“嗯”了一声,“出了点变故,所以……” 她没说下去。金老板看她的神色,也没追问,只是说道:“那你回头帮我问声好,替我道声谢,没有当年他给我的那笔钱,我现在还开着一家小旅馆,哪能做成这么大的酒店哪?” 看何欢有些不明所以,金老板解释了一下。 原来二十多年前,丰玉更加贫穷,他也不过在本地开个不知名的小旅馆。当年何衾生出国前,特地来给了他一笔钱,他靠着那笔钱做投资,才有了今天这个规模。 “何先生也是个重情义的好人啊,说感谢我当年照顾你们母女,以后不再回国,说什么都要我收下那笔钱。”金老板感慨。 何欢心下一跳,“您照顾过我的……妈妈?” “对啊,你不知道?你就是在丰玉出生的啊。”金老板笑着说,“还以为你是这个原因才跑回来投资的哪。” 何欢眨了眨眼,“我妈妈……是丰玉人?” “那倒不是。”金老板笑着摇头,“只是当年她落魄的时候,正好是在丰玉,住在我那时候的小旅馆。何先生找来的时候,她正临盆,我们一起送她去的医院,可惜啊……她身子太弱,生下你就……” 金老板面露遗憾。 这还是何欢第一次,在何衾生和何夫人之外的人嘴里听到自己妈妈的消息。 她知道因为何夫人反对,父亲过世的时候母亲并不在身边,母亲也有段时间过得落魄,正是那时候是何衾生找到她并带回何家。 但没想到何衾生找到她的地方,会是丰玉。 “那金老板,你知道……我妈妈的名字吗?”何欢的笑容难免有些僵硬。 她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从前问何衾生,他不喜欢多提,后来跟着何夫人,她更不敢问了。 “这个……全名还真不知道。”金老板为难地抓了抓脑袋,“我们都叫她小艾。” 小艾啊…… 所以她的妈妈姓艾吗? “那你有没有……”何欢带点希翼地问她,“她的照片?” 金老板又遗憾地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她其他的一些事情?”何欢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比如她的朋友,或者亲人什么的?或者你知道她以前做什么的吗?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或者能不能说说她长什么模样?我……” 我对于她,一无所知。 何欢喉头一哽,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马上垂下眼,“不好意思啊……” 金老板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当时她在我这里虽然住得久,但似乎在躲着什么人……一直怕和生人接触,几乎足不出户,所以我对她的情况也知之有限。不过你跟她长得很像。”他慈祥地望着何欢,笑着说:“你和她一样漂亮。” 何欢晦涩地笑了笑,“谢谢。”接着又问:“她在……躲什么人?” 金老板叹了口气,“是啊,不过具体情况我……真是抱歉,我并不太清楚。” 何欢低笑着说“没关系”。 别说眼前这个陌生人,就算是她这个亲生女儿,无论是关于她的父亲还是她的母亲,都知道得不多。幼时何衾生拗不过她的询问,只说他们都是生病过世的。后来何夫人则口口声声他们都是乔家人害死的。 具体怎么害死的,她不知道,何夫人也不容她问。 两人又闲聊了下丰玉这边的度假村项目,临走的时候,金老板还在叮嘱:“记得替我向何先生问好啊,替我好好感谢他。” 何欢迎着阳光,笑着说“好的”。 一个上午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何欢随手拦了辆的士,让送她去办公室。掏出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都是小悦的。问怎么车停在门口,人不见了。 她随手回道:“去处理了一些事情,马上回。” 回完她靠回出租车的后背,望着外面阳光灿烂,风景秀丽的小城。 这些年一直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日升月落,地球始终在转动。她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是下午工作的时候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到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她特地把何念衾昨天带来的水果和糕点都拿下楼扔了,再前后确定了一下,昨天他在这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只是到了平时吃饭的时间,乔以漠却没有过来。 她也没什么心情自己去做吃的,一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屋子里却静悄悄的,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没有响起那熟悉的敲门声。 临近十点的时候,何欢踌躇着走到镜子前面,拉开,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乔以漠……”她轻声地喊他,“乔以漠你在吗?” 没有人应她。 她继续敲,“乔以漠,我有话跟你说。” 那边屋子里却一直没有声响。 她盯着门把手看了会儿,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门打开了。 刺骨的凉意袭来。 那边屋子没开暖气,也没开灯。只是借着她这边的光,可以隐约看到那边的景致。 一壁之隔的,也是他的卧室。只是他的卧室看起来简洁多了,除了一张床,没有多余的摆设。 她抬步过去。 同样是一室一厅的布局,无论是卧室还是客厅,或是厨房洗手间,放着的东西寥寥无几。没有灯也没有人,更没有半点生气,仿佛并没住过人,空荡荡的。 何欢丧气地站了会儿,折回自己的房间。 这之后一连几天,她都没再见到乔以漠。 隔壁屋子的灯一直是关着的,他似乎没有再回来。有一次她还没忍住在办公室拨通了他那边的办公电话,接的人是他的助理高慎,说乔总最近很忙,并没回丰玉。 她盯了很久他的私人号码,最终没有拨出去。 再见乔以漠又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某个周一晨会上。 他垂眸敛目地坐在那儿,沉着脸,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使得会议室的气压莫名地低沉。 小悦一见他那写在脸上“心情不佳”的模样,想到何欢最近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就连忙拿胳膊肘撞了她几下,冲她眨眨眼。 这次开会千万别走神啊! 何欢笑了笑,摇头表示没事。 会议进行得还算顺利。 气压虽然低,但因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没出什么错。 直到讨论一个法国引进的水上项目。 是一个3d的水幕灯光电影项目。 这项目是何欢当初做规划的时候就提出来的。小时候何衾生带她去过法国小城poitiers的一个4d电影乐园,她对里面的梦幻般的水幕电影印象深刻,就想着可以引进过来,作为他们水上乐园的主打吸睛项目。 “何小姐,这个项目需要过去考察了吧?”乔以漠神色生冷地望着她。 何欢公事公办的态度,微笑着答道:“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们已经安排好,会在下个月开始跟法国那边进行接洽,接洽好就会有团队过去考察。” 乔以漠冷笑了一声,“所以作为水上乐园的负责人,以及水幕电影的策划者,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居然不是何小姐您本人?另外,何小姐好歹在法国待过三年,难道不知道法国人办事效率较低,这种事情需要越早越好?” 何欢深吸一口气,笑道:“负责这个项目的是我们一位资深项目经理,非常有经验。乔先生如果担心时间上来不及,我会让他今天就开始和法国那边接洽。” “似乎没听说过贵公司哪位项目经理有留法经验并且精通法语?” “并不是和法国人接触就一定要有留法经验并精通法语。” “那其中沟通失误造成的损失,是不是由贵公司单方面承担?”乔以漠声色一冷,“贵公司单方面找来一个我方并不承认的负责人负责核心项目,届时工程有所延误,是不是损失也由贵公司全权承担?” 何欢尽量平心静气,“乔先生请相信您的合作伙伴。” “抱歉,何小姐此前的总总表现并无法使人信任。” “照您的意思,我都无法信任的话,那干脆把我也直接换掉好了?” “这个建议我年前就提过,何小姐这么快就忘了?”乔以漠一声嗤笑。 何欢一时语塞。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 这件事根本不急于一时。何欢知道上次争吵,乔以漠心里还有怒气,但私事就在私下解决不好吗?一定要在工作的时候的发泄? 她气得呼吸有些急促,压抑下来,说:“这件事情下次再商量。” 乔以漠却是眉眼一沉,再次“啪”地甩下手里的文件夹,“何小姐遇事难道都是这样逃避拖延的态度?” “乔以漠你……”何欢紧紧皱眉,极力压制但还是忍不住怒道,“你根本是在以公报私!” 乔以漠一声嗤笑:“何小姐这话说得微妙,我和你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私情?” “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 两人一左一右,一个怒目相瞪,一个冷眼以对。 会议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何小姐请在下周之前给出完满的解决方案,否则这个合作案是否有必要继续下去还需商榷。”乔以漠合上文件夹,冷然地留下这么一句话,自己率先出去了。 何欢也皱起眉头,举起手里的文件,用力砸在会议桌上。 Chapter 31 乔以漠明明知道她的户口、身份证包括护照,所有重要证件全在何夫人手里。她连平时去外省出个差都忌惮不已,怎么可能让她出差去法国考察? 何欢出了会议室还一直沉着脸。 小悦这次倒没大肆指责乔以漠,而是不停安慰何欢,“阿欢姐,你也别生气了。他们乔总不就那个脾性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这事儿传出去,也没人说我们的不是。分明是他们欺人太甚!” 何欢没说什么,纪杨紧接着问:“那这个水上电影的负责人,需要换吗?如果要换,得赶紧……” “不换。”何欢皱眉说。 乔以漠本意也不在这个小项目的负责人到底是谁,无非故意撒点气给她为难让她难堪罢了。 “那……”纪杨有点摸不清局势。 “合作合同白纸黑字,他亲自签的,项目也已经动工半年,该投的人力物力财力全投进去了,还能凭他一句话就撕合同不成?” 何欢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就上了车,回天鸿的办事处。 她确实有些生气。 从前和乔以漠很少吵架,吵起来也是小打小闹三分钟就和好如初。她从来不知道乔以漠的脾气这么大,纵然是她有错在先,就不能公私分明公说公私说私吗? 回到办公室,她又打了一通乔以漠那边的电话,还是高慎接的,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哦何经理,乔总现在没空接您的电话。” 直到下班前,她陆续打了三通,都是同样的回答。 下班回去,乔以漠也始终没有回来。 五月的天气,早已不再寒冷。偶尔还有那么几天会有些燥热。何欢晚上没再上网,而是把躺椅搬到阳台,拉开阳台外的灯,捧本书看。 这样能看到隔壁的灯光,有人回来的话,她马上就能知道。 但隔壁的屋子,始终整夜整夜地暗着。 乔以漠约摸是不会再来了。 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或许这样也挺好的。 从此她和他只剩怒目相对,没有那么多牵牵绊绊,也没有那么多前情后事需要说的。 天鸿这边没再提是否换水上电影负责人的事,盛世那边倒也没追问。不过何欢和乔以漠在会议上大吵一架的事情,还是传到何夫人耳里。 这周末她回去吃饭的时候,何夫人状似无意地问:“听说乔以漠又在会上给你难堪?” 何欢一如既往地低眉垂目,“有些意见不合罢了。” 何夫人笑了笑,“这次倒是长进了,还能硬着性子反驳几句,不像上次一句话没说就哭着跑了。” 何欢将脑袋垂得更低。 果然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何夫人都是一清二楚的。 何夫人继而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 何欢低声道:“这件事原本就是盛世无理取闹。负责人我们这边不会换。” 何夫人低笑了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何欢拿着筷子默默吃饭。何夫人转而对何念衾说:“念衾,上次春节打算出国玩,阿欢的护照是快过期了吧?” 何念衾扫了何欢一眼,接着笑道:“是的,奶奶。” “阿欢今天就不回丰玉了。明天周一,放她一天假,念衾你带她去办手续换个新本吧。”何夫人徐徐说道。 何念衾望着何欢的眸色一深,仍旧笑着:“好的奶奶。” 何欢一直垂着眼,没看饭桌上的两个人。 何夫人放下筷子,伸手将她的长发挽在耳后,亲昵地抚摩她的脑袋:“阿欢,奶奶没想过要把你一辈子绑在身边,也不是故意让你不能做自己喜欢的项目。这个项目最终由谁做,什么时候给你更多的自由,就看你的表现了。” 何欢也放下筷子,轻声答道:“阿欢明白。” *** 乔以宁最近过得有些发闷。 首先是过年乔以漠突然说今年要搬出乔家单独住。吴庆芬虽然反对,但耐不住他态度坚决,只得同意。 本来她觉得她哥这么大个人,搬出去也无可厚非,但无论她怎么问,乔以漠都不肯说她到底住哪儿,回乔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吴庆芬为此每周都有那么几天不太愉快。 其次是唐婉。 过年之后唐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成天神秘兮兮的,约她十次有九次约不出来,问她在忙些什么,她又不肯说。 难道真的在偷偷复习准备考研? 哥哥不理她,闺蜜也不理她了。 哎…… 她戳了几下白米饭,瞥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吃着饭的乔以漠。 最近半个月他回来得倒是勤了,但对于住哪里,还是绝口不提。连吴庆芬问他都不肯说。而且整个人愈发地冷清,那叫一个宁静致远啊……人坐在你面前,可压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哥,明天你能陪我去逛街不?”乔以宁脆生生地问。 乔以漠眼都没抬,“没空。” 看吧…… 乔以宁颓丧地都要趴在桌子上了。 “宁宁,吃饭哪有你这个吃相的?”吴庆芬拿筷子头敲了敲乔以宁的碗。 吴庆芬倒没觉得乔以漠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这个孙子跟他爸爸越来越像了,连要搬出去单独住都跟他爸当年如出一辙。 乔以宁撅了下嘴,坐直身子,掏出手机看了看。 明天虽然周一,但她和唐婉都是毕业生,学校早没课了。她发信息约她明天出去逛街,现在都没回! 唐婉那边收到信息,托着腮犹豫了半天。 她明天已经有约了啊,但是一连好几次推掉乔以宁的邀约了,是不是太重色轻友了啊? 她想了一会儿,发了条信息:“念衾,要不我们改天再约?明天有点事……” 对方很快回过来:“好。正好明天临时有事。” 这么巧? 唐婉捧着手机笑眯眯地回了个:“好哒!” 第二天何欢和何念衾一起去出入境管理局。重新办理护照的一系列资料都在何念衾手里,何欢只负责填表。 那本旧护照是她18岁那年改名之后重新办的一个,只有大学期间少数两次的出国旅游记录。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用过了。 “转眼十年过去了啊。”何念衾笑吟吟地望了护照上的照片一眼,再看了一眼就在她面前的何欢,“阿欢姐,真是一点都没变,还那么年轻漂亮,就是不爱笑。” 何欢默默填着表格,没看他一眼。 当年她的名字改得不情不愿的,所以所有的证件照,都苦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笑容。 “办个加急吧,回头我再陪你一起过来拿。”何念衾在一旁看着她填表。 何欢勾选了加急,但是说:“不用了,我没空,直接寄到你公司,你拿回去给奶奶。” 她选了ems邮寄,很自觉地填上了天鸿的地址和何念衾的名字、电话。 “阿欢姐居然记得我的手机号,受宠若惊。”何念衾仍旧笑着说。 何欢皱了下眉头,没理睬他,拿着表格坐到一边等叫号。 办完手续已近正午,何念衾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何欢没有悬念地拒绝了。何念衾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送走何欢,“阿欢姐,下次再去丰玉看你。” 何欢上车就一脚油门下去,把他甩在身后老远。 如今不仅是乔以漠她看不透,何念衾她更是捉摸不清。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跟他说清楚,他却似乎还没放弃,别有深意的笑容总能让人全身都不舒服,感觉在打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算盘,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欢回到丰玉就开始上班,把办理护照的事情抛之脑后。 她太了解何夫人了。水上电影的项目不可能因为她和乔以漠起了几句争执,她就交给她做。重新办个护照,不过给她画块美好的饼,给她两颗糖吃罢了。她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她一个人出国。 负责人最终没有换,盛世那边没再纠缠什么,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也仍旧没看到乔以漠的人影。 何欢不再把躺椅搬到小阳台去守隔壁的灯光。她回到原本该有的正常生活,每天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自己学着炒点青菜,偶尔吃碗面条,实在懒的时候就吃个泡面。何念衾中途还真来过一次,照旧在她屋子里前后看了个遍,在沙发上躺一晚,第二天离开。 她以为她在丰玉的日子会一直就这样过下去了,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乔以漠的电话。 私人号码打来的。 他们谈过那么些年的地下恋爱,早就约定俗成,不会用自己的手机拨打对方的私人号码。所以何欢看到的时候有些怔愣,有点怀疑自己眼花。但手机一直叮铃铃地响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毕竟她和乔以漠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联系,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估计他也不会打到她手机上。 她还没说话,乔以漠清冷的声音就传来,“在哪?” 声音里没有怒气,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何欢怔了怔,答:“办公室。” “下来。”不等何欢回答,挂了电话。 正是午休时间,刚刚吃完中午饭,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多数人都在休息。何欢凝眉想了会儿,默默地下了楼。 乔以漠的车果然就在楼下。 她刚刚下楼,人还没站稳,就被塞到车里,直接扣上安全带。 “乔……”不等何欢弄清状况,乔以漠已经踩下油门,飞快地冲了出去。 “乔以漠!”何欢吓了一跳,“你又是干什么?” 乔以漠置若罔闻,只直直地望着前方。 车速其实并没有上次快,可以说急而不乱,乔以漠的侧脸上也不像上次那样怒气蓬勃,而是冷静,非常地冷静。他直视前方,有条不紊地拐弯,直行,再拐弯,上了高速。 “乔以漠你要带我去哪里?”何欢却是有些着急的,眼看越开越远,他却没有停下的迹象,“你到底要干嘛?” 正是上班时间,她出来没跟任何人讲,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拿。 乔以漠仍旧冷静地望着前方,腾出一只手,从外套里抽出一本护照甩在她身上,目不斜视地说:“私奔。” Chapter 32 私奔? 这个词并不陌生。 从前他们想光明正大约个会却思前想后不敢出门的时候,他们每次见完面依依不舍不愿意分开的时候,他们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却无法明确前路在何方的时候,总会说:“不如我们私奔吧?” 就像美丽的爱情故事里的那样,不顾一切地放下一切羁绊逃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这话有时候是乔以漠说,有时候是她自己说。但任由说过多少次,何欢知道,只是说说而已,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彼此都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顾虑。所有问题,并不是可以一逃了之的。 何欢拿过护照,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新护照。翻开签证页,竟然已经办理好赴法申根签。 “乔以漠,你哪来……” 何欢本来想问他哪里来办签证需要的材料,转而想起大学毕业那年,他们原本是约好一起出国,当时准备材料都是一起,估计有些复印件他一直留着。而需要临时准备的在职证明银行流水出行计划等,对他而言都不是难事。 “你怎么拿到……”话问到一半,又顿住了。 虽然她当时填的邮寄护照,但如果出入境管理局有认识的朋友,找人动下手脚也不是难事。最难的其实是让何夫人拿出她的一系列身份材料,去重新办理新护照。 “乔以漠,你该不会是来真的吧?”何欢合上护照,看着他把车速维持在高速限速的最高值。 乔以漠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拐个弯就上了机场高速。 “乔以漠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何欢扶着有些发懵的额头。 乔以漠这会儿答话了,扯起嘴角好笑地说道:“你认为我是一时冲动?” 何欢拽紧了手里的护照。 如果是一时冲动,不可能碰巧知道她在重办护照,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到护照并且办好了签证。这分明跟他住到她隔壁一样……是蓄谋已久。 “乔以漠,这太突然了。”何欢按着发胀的太阳穴,“我什么都没想清楚,什么都没带,而且……” “你需要什么?”乔以漠不由分说地打断她,“我都有。” 私奔需要什么? 人,钱,身份。 人就是她,钱他有,身份在她手里捏着。 何欢的脑袋里一时乱糟糟的。 “乔以漠……” “闭嘴。” 何欢心下一滞,扶着额头靠回座位上,没再说话。只是随着时间飞逝,离机场越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们在干什么? 私奔? 真的私奔? 丰玉离s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离s市的机场却只有一个半小时,再加上乔以漠车速快,一个小时出头他们就到了机场。 “乔以漠……乔以漠你让我静一静。”何欢站在原地不肯动,“你让我想想,我……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实在太突然。一个月前他们还在争吵,这一个月都没怎么说话,两个小时前她还在办公室上班,安排着下午的工作。现在她却已经在机场,要跟一个男人私奔。 乔以漠却皱着眉头将她拽着往前走,“要想飞机上再想。” “乔以漠……”何欢挣他的手,“乔以漠你听我说……” “听你说?”乔以漠将她的手扣得更紧,回头冷冷道,“这些年我听你的还听得不够多?结果呢?”他拉着她过马路,“何娇娇,现在你我之间的规则,我说了算。” “乔以漠!”何欢无奈地喊他,“我们就这样走了,公司的事情怎么办?你的家人怎么办?我的家人怎么办?” “公司项目换个负责人不会垮。我的家人我自会交代,你的家人?”他嗤笑了一声,“你确定你的那些叫‘家人’?” 仍旧拽着他向前走。 “乔以漠……” “何娇娇!”乔以漠突然回头一声冷喝,“你就不能好好听我一次?” 正是阳光灿烂的时候,乔以漠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温度,微微蹙眉,平日沉静的眼里还隐隐透出几分焦虑,不等何欢反应,转身拉着她进了机场。 何欢整个人还是懵的,怔怔地看着他径直走到售票柜台,毫不犹豫地刷卡,买了两张去巴黎的机票。最近的航班,两个小时之后。 他继续拽着她去领登机牌,直接走的vip通道,连个寄存的行李都没有,几乎只是眨眼间的速度,又带着她要过安检,进边防。 “乔以漠!”临进安检的时候,何欢猛地甩掉乔以漠的手,红着眼瞪着他。 乔以漠猛然一怔,抬眼望着何欢,眼圈也有些发红。 “乔以漠你别傻了,这根本不现实!”何欢哽声道,“你要放弃你的大好前途,以后就跟着我过逃犯般颠沛流离的生活吗?你的父母会接受这样的你,你的奶奶会接受这样的你吗?就算他们随你过喜欢的生活,他们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何欢抹了把眼泪,“乔以漠,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乔以漠静静地望了她片刻,“谁说我们要过逃犯般颠沛流离的生活?” 何欢动了动唇,还没说话,乔以漠继续道:“你无非怕何夫人逮你回去,只要踏出国境线,今后我们想去哪里去哪里,她哪里找得到我们?就算找到我们又如何?只要你和我一起我又何必怕她?” “可是……” “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可是……” “等上了飞机我再跟你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现在不要问,我们没有时间。” “可是……” “唯一的可是就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乔以漠声色一沉,何欢面上一怔。 “何娇娇,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孤身清落地站在灯光敞亮的机场大厅,脊背笔直,身姿修长,漠然的脸上有几分苍白,望着何欢的神情寡淡,似乎一切情绪都隐匿在沉不见底的黑色眸子里。 何欢眨了下通红的双眼,心里像是突然生出无数蔓枝缠绕,纠结得她喘不过气来。乔以漠望着她的眼神又让她心生颤抖,让她不敢与他直视。脑中断断续续地浮现这些年的无数画面,他们的欢笑,他们的誓言,他们曾经悉心描绘的未来。 但接下来是黑暗。 漫无边际的黑暗。 眼泪,哀求,恐惧。 她垂下眼,被烫到般缩回被乔以漠握着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些年她一直告诫自己:她和乔以漠已经结束了。她连累他太多太多,累他没有入读理想的大学,累他没能顺利出国留学,甚至累他伤人入狱,在他原本一片光明的大好前程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污迹。 她累他无法正常地谈一场恋爱,无法光明地和朋友们坦诚一切,累他与家人闹得水火不容。如果没有认识她,他这样千金万贵的天之骄子,大可以选一个天真烂漫门当户对的年轻女孩儿幸幸福福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拖累他太多。 她不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吃饭,不是不愿意和他手拉手,不是不愿意和他肩并肩地坐一起看场电影。她只是害怕和他有了牵连之后,又将他拉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他却似乎从来没放弃,在她身上栽了那么大的跟头,还是义无反顾地靠过来。 “乔以漠……”何欢刚刚开口就已经哽咽。 她像是突然被抛在了在茫茫大海上,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原本坚定的意志,在他一步步的逼近下逐渐瓦解。到了现在,摇摇欲坠几近坍塌。 “你不是恨我的吗乔以漠?”她紧紧抓住最后那一块浮木,提醒他。 她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去酒店开房,他在门外苦苦哀求她却不愿意出去见他,他入狱三年她不闻不问哪怕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对,他应该是恨她的。 恨之入骨。 乔以漠的身子微微一颤,稍一抬步就将她退的那两步距离拉了回来,刚刚还寡淡的眼神蓦然像淬了冰似的,刻骨的情绪由内而外地溢出来,一览无遗。 “是。”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扣住她的手腕,一步步地欺近她,紧盯着她,“我恨你为了赶我走不择手段,我恨你心肠硬起来丝毫余地不留头都不回,我恨你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替我选择未来的人生,我恨得想要掏出你的心看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那又怎么样?”只是眨眼间,乔以漠的神情又柔软下来,刚刚宛若冰霜的眼里仿佛一瞬遇春,冰雪融化,只剩下一湾春水。 他俯下身子就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摩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道:“何娇娇,不要让过去的事情决定我们的将来。” 不要让过去的事情决定我们的将来。 何欢清晰地听到“轰”的一声,心里某个苦苦支撑的角落再坚持不住,轰然一下分崩离析。 “乖,跟我走。”乔以漠吻了吻她的额头,握着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她由他拉着,过安检,过边检,茫茫然地望着出境处的摄像头,看着边检人员在护照上戳下一个出境章。 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表示反对,坐在候机厅的座椅上时,压抑着越来越快的心跳不停安慰自己。 拿着护照私奔,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 国外不需要身份证,不需要户口本,只要一本护照一份出生证明,她想去哪里都行。何夫人再厉害,关系网不可能遍布全球,她拿着申根签证只在欧洲各国之间游走,连过境记录都不会留下。 大不了就是何夫人在世的时候她都不回中国,大不了就是乔家人对她会有反对和争议,只要她和乔以漠坚持,一定会没事的。 对的,人这辈子总要有一次抛却所有瞻前顾后的奋不顾身。 她这辈子的那次,就是现在。 对,就是现在。 只要他们出国,可以找个冷僻的小国家,到一个何夫人永远不可能想到的小镇子,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安置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今后天高海阔,再也没人能管到她和乔以漠。 想到这里,何欢的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耳边的声音远去,坐在候机室仿佛是坐在云端,飘飘然像在做梦…… 只有紧握着她的手,是温暖有力,又真实的。 就在她努力深呼吸,想要平复心情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空旷的候机大厅格外刺耳,惊得她几乎站了起来。 也就是这样一个电话,猛然把她拉回了现实。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医院刘护工”。 Chapter 33 一个小时前疾驰驶来机场的车子,一个小时之后又疾驰着飞奔离开。 刚刚那通电话里只有一句话:“何小姐,何老爷发病病危,恐怕……恐怕今天就不行了,您快过来看看吧!” 车子里的气压比来时要低,车速也仍旧保持高速的最高限速。两个人都没说话,乔以漠沉静地望着前方,何欢低头无意识地看着手机。 机场离s市市中心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车子很快停在医院门口。 何欢心急如焚,但下车前还是缓了缓,抬起头,“乔以漠……” 乔以漠一手放在方向盘上,一手握着换挡器,听到她的声音,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护照扔还给她,面无表情地把脸侧向左边,并不看她。 他们都清楚,今天走不了,以后更不可能走了。何欢垂着眼,也没看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快速下车,匆匆进了住院部。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后视镜里,乔以漠才一脚踩下油门,拐个弯就出了医院。 在市区漫无目的地晃了两圈,他最终把车开去了大学。他毕业的那所大学,也是他和何娇娇一起入读的那所大学。 初夏,下午三点的阳光有些*。乔以漠穿着一件米色薄款风衣,修长的身姿和出色的容貌使得不少年轻的女学生频频回头。他信步穿梭在洒满阳光的校园里,炙热的温度并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走到食堂旁边的信息栏前,驻足抬目。 那里有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虽然已经毕业六年,何娇娇的照片还高高地悬挂其中。 他还记得这照片是他亲自拍的,在那间出租屋内。当时他随便找了块红色的布做背景,何娇娇说什么都不愿意,噘嘴说:“乔以漠,出去拍一张不就十分钟的事儿吗!” 但他就喜欢给她拍照。 喜欢给她拍照,也喜欢给她拍视频。 她喜的、怒的、娇的、嗔的,他都喜欢留下来。因为能见到她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大概是当时不太乐意,这照片里的何娇娇眼里还有几分嗔怨,但到底是笑着的,笑得很灿烂。 乔以漠仰首望着,眼底透出几分柔软。只是在看向右边时,那份柔软又消失不见。 原本他的照片也在其中,就并列在她旁边。应该是他入狱之后,照片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并不太熟悉的脸庞。 和他熟悉的何娇娇放在一起,真刺眼。 乔以漠低笑了一声,转而踱步去了学校的一个中心湖。 湖面辽阔,清风阵阵。 他随意地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这里是许多校园情侣热爱的约会地点。但是大多数情侣都不知道,绕过这泊湖,对面有个极为隐秘的小山坡。从前他和何娇娇经常在那里一起看看书,聊聊天,说说笑。嗯……还偶尔会做些恋人们常做的坏事。 说起来大学也算不得他和何娇娇最恣意的时候。 原本他们说好了大学一起去外省的某所学校,临近填志愿的时候,何夫人却突然变卦,不许她远走。她留在本地,他自然也改了志愿。只是这么一改,似乎让何夫人察觉了什么,大概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勃然大怒,坚持让何娇娇改了名字,并从此将她管控起来。 所以大学里的恋爱,谈得小心翼翼又不见天日。 乔以漠掏出手机,长按开机键,屏幕刚亮起来,手机就不停震动,涌进来许多条信息,大多是未接来电提醒。再等手机彻底开机完毕,铃声马上响起来。 他淡淡地望着来电显示上的人名,接起来。 “你还没走?”对方有点惊讶,“我看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打来试试看,你竟然还没走?” 乔以漠轻轻笑了声:“不走了。” 打电话的正是做金融的投资好手秦彦。他和乔以漠认识有十来年了,更是为数不多知道何娇娇的朋友之一。 “不走了?”秦彦也在那头笑,“前前后后几个月,费了那么大一番功夫,最后说不走了?” 秦彦身为金融届的新贵,人脉极广,许多乔以漠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是他帮忙解决,这会儿有点怒极反笑的意思,问道:“她不愿意?” 乔以漠眯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默了默,浅淡道:“没什么好说的,挂了。” 接着挂了电话,关了手机。 他和何娇娇总差那么一点。 大学想去外省差一点,大学毕业想一起去留学差一点,这次想带她远走高飞,人都到了机场过了边检,又差了一点。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想带何娇娇私奔。 第一次认真的有这种念头是大学毕业那年。 他和何娇娇一起申请留学,虽然在同一个国家,但特地申请的不同城市不同学校,而且过程中双方都非常低调。但何夫人不知哪里又得到消息,说他们大学四年根本没分开过,蛮横地掐断了她的留学计划。 那时候他与家里也闹得很不愉快。她要求分手,他不同意。她哄他说:“乔以漠,你先出去,等念完书回国,我们再在一起好不好?” “乔以漠,你现在就为我跟家里人闹僵了,以后我就算嫁过去,他们怎么会对我满意?” “乔以漠,我们还年轻,我们迟早会在一起的。” 其实乔以漠倔起来也很厉害,任由何娇娇怎么说,他都不肯同意,执意要陪她留在国内。直到一次争执中,他意外地拉开了她的长袖。 她的手臂上一片片的青青紫紫。 何夫人打她。 全身上下都是伤痕。 那是成年后的何娇娇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似乎被人发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哭着赶他走。 已过经年,很难形容那时候的心情。他捧在手心生怕有半点闪失的宝贝,却被人踩在脚下肆意□□。 只是过去再多年,当时的愤怒与心疼都不会磨灭。 那时他就想不顾一切带她远走高飞。 “乔以漠你别傻了!这根本就不现实!”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说,“我所有证件都在奶奶手里,我们能跑到哪里去?去深山老林躲起来吗?” “乔以漠,你先听我的,你出国去,等你回来,说不定情况就不一样了。” “乔以漠,只要我们分手,只要我们不在一起,奶奶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最终还是他做出让步,决定依她所言,分手出国。 “以漠哥?”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乔以漠回过神来,瞬时觉得湖面的阳光刺得双眼发疼,眯起双眼就看到唐婉正一脸诧异地望着他。 “以漠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s市顶尖的高校也就那么两所,唐婉正好在乔以漠和何欢之前就读的学校,没想到会在学校撞到孤身一人的乔以漠。 乔以漠绅士地颔首:“回来逛逛。”接着起身,往外走。 唐婉知道这是他的母校,也没多问,跟上前去,“你现在回去吗?正好我跟以宁约了下午逛街,她应该在校门口等我。” 乔以漠轻轻地“嗯”了一声。 乔以宁看到乔以漠和唐婉一起走出校门,更是惊讶。不过不等她说话,唐婉就解释道:“正好撞到以漠哥在逛母校。” 乔以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哥,你今天居然没去上班?” 乔以漠没答话,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去哪里?我送你们。” *** 何欢进了电梯就开始给刘护工打电话,但打了两通,一通没人接,一通直接掐断了。正奇怪着,刚出电梯,就看到何念衾抱胸靠在病房门口。 扫了一眼没看到何夫人,何欢也就匆忙地走过去,“爷爷怎么样了?” 她说着就要推开病房门,却被何念衾一手扣住手腕阻住了。 何欢这才注意到何念衾的神色。他不像平时那样脸上挂着面具似的笑容,神情是少见的肃冷,一双桃花眼里还泛着浅薄的怒意,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阿欢姐,护照呢?” 何欢心头咯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何念衾拽着往走道另一头走。 “阿欢姐,你们这招阳奉阴违瞒天过海玩得真是妙啊!”何念衾毫不留情地将何欢甩在走廊尽头,笑容里满是讥讽,“要不是留个心眼发现护照迟迟没收到,一时兴起给阿欢姐的手机定个位,你现在是不是就跟着乔以漠浪迹天涯了?” 何欢听他的话脸上就一片苍白,咬牙道:“何念衾,你故意的?” 何念衾嗤笑:“我不让刘护工说爷爷有事,你会这么快赶回来?” “卑鄙!”何欢扬起手就是一个耳光。 这次何念衾倒是没躲,生生受了那一耳光,接着又笑起来:“阿欢姐这样说倒是提醒我了,不用点卑鄙的手段,是得不到你的,对吗?” 何欢刚刚的担忧全都化作愤怒,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狠狠瞪着他。 “你的护照呢?”何念衾眯着双眼逼近。 路都被他堵住了,何欢咬着唇角,不说话。 何念衾上前一步就拧住她的下巴,扬声道:“阿欢姐,护照你给我,你知道我向来心疼你,这件事我会替你瞒住奶奶。但你不肯给,为免你再跑了,我只好带你回何家了。”他眼神一冷,沉声道:“奶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何欢扭头别过他的手,又退了两步。 何念衾却直接把手伸到她紧拽着的口袋里,微微用力就扯出她手里的护照,翻开看到签证页和出境章,那张漂亮的脸上笑容就有些狰狞,“好,好,真是好啊。神不知鬼不觉签证都办好了!你们真是演得一手好戏啊!” 何欢皱起眉头就用力推他一把,“你让开!我就是打算跟乔以漠私奔,那又怎么样了?何念衾,我和他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过仗着我舍不得你受苦!”何念衾低斥,“仗着我不会跟奶奶说这件事!” “嘴长在你身上,说不说随你便。”何欢得了间隙就想走。 “别说我没警告你!”何念衾扣住她的手腕,弯腰在她耳边低笑道,“阿欢姐,我可以等你,等你多久都没关系。但你最好保持你和乔以漠之间的距离,不要把我惹急了。” 他捏过何欢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双眼一眯,就透出几分危险的邪气:“把我惹急了,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Chapter 34 何欢觉得好笑极了。 “何念衾,请你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她咬牙说道。 他是她什么人? 名义上的弟弟而已。 就算没有六年前他对乔以漠做过的事情,就算他们还是从前关系融洽的姐弟,他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什么立场来管她和乔以漠的事情? “还有,你听好了。”何欢甩掉何念衾的手,乌黑的大眼冷然瞪着他,眼底是不容置喙的坚定,“就算没有乔以漠,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说罢转身就走。 何念衾闻言,站在原地愣了愣,接着笑起来,笑得难以捉摸,望着何欢的背影用近乎低喃的声音道:“阿欢姐,那我们拭目以待。” 何欢自然没听到他最后这句话,用力地深呼吸几口,才把心头的怒气压下去。 她料到何念衾会查她的通话记录,就算他不查,何夫人也会查,却想不到他竟然连自己的行踪都要随时监控。 她站在病房门口,握紧了双拳才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推门进去,“爷爷。” 这个时间点何一鸣果然是清醒的,正愣愣地坐在轮椅上,侧首远远望着窗子外面。一扫到何欢,那双苍老的眼眸就蓦然亮起来,露出孩子般兴奋的神情。 “何……何小姐……”刘护工在一旁低着脑袋说,“抱歉何小姐,是何先生一定要求我……” “算了。”何欢在何一鸣身边坐下,并没看刘护工,虽然余怒未散,还是尽量放软语气,“以后尽好你的本分就好。” 毕竟刘护工已经照顾何一鸣好几年,要找一个合心意又放心的护工并不容易。而且就算她不打那通电话,何念衾完全有办法在医院找个护士什么的说那番话让她回来。 何欢伸手握住何一鸣枯瘦的手。尽管年事已大,他的手依旧温暖。 何念衾何其了解她? 何一鸣是她在何家这些年唯一的避风港湾,抱过她逗过她哄过她疼过她。她所有缺失的亲情都在这一个人身上,她又怎会轻易弃他而去? 陪何一鸣坐了会儿,何欢才出了医院。 何念衾已经拿着她的护照消失了。她只身一人站在夜风萧瑟的住院部门口,没开车,没带钱包,全身上下只有一个手机。愣愣地站了片刻,她拨了奈奈的号码。 奈奈的时间向来自由,没一会儿就赶来跟她汇合。 何欢也没打算立刻回丰玉,找个小饭馆俩闺蜜一起吃了顿饭。 奈奈好奇她怎么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就跑到s市,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何欢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把这些日子和乔以漠之间的事情都跟她说了,包括她之前隐瞒的何念衾那些事。 奈奈拿着筷子,惊讶得嘴巴里都能塞下鸡蛋了,“所以乔以漠是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以前那些事了?” “还有你那个假弟弟,你的意思是他对你……”事情大大超乎她的意料。 何欢默默地吃了一口米饭,重出一口气,转首望着身侧的奈奈,点头。 “我去……他野心还真是大大的啊!做梦吧就!”奈奈愤愤放下筷子,“而且我现在收回以前说的乔以漠的坏话!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啊……” 奈奈斟酌了一会儿,也就想到一个“好”字,最适合来形容乔以漠了。 温柔多金深情大度还足智。事到如今,在旁人都以为他对何欢恨之入骨的时候,连她都以为他想伺机报复的时候,他计划的却是抛下一切带她逃离火坑。 真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能做到这个程度。 “哎……”奈奈靠回沙发上,“娇娇……” 欲言又止。 餐厅环境清幽,且私密性极好,两人在一个四人卡座,坐在同一边。 何欢也放下筷子,颓然地背靠沙发,脑袋搁在身边的人肩上,“奈奈……我是不是逼他逼得太过分了?” 奈奈挽住她的胳膊,又叹口气,“要不一切随心吧。” 她是最了解事情始末,也是最了解何欢想法的人。 “现在这样拧着,你不好过他也不好过。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不是?就像你也没料到发生这么多事他还能带你私奔不是?” 何欢靠奈奈更紧。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情,现在她的心情就像疯狂过山车之后麻木的平静,有点茫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下去。 两人吃完饭,何欢首先就去换了个手机。她不知道何念衾什么时候在她手机上动了手脚,居然还可以实时定位。 最后奈奈送她上计程车,给她塞了几百块钱,“回去记得还我啊!” 何欢笑嗔她一眼,跟她挥手再见。 天气不再寒冷,甚至还有些闷热。她打开车窗,让外头的清风吹进来,将思绪吹得澄明一些。 乔以漠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司机师傅正提醒她,“小姐,上高速了,您最好把车窗都关上。” 何欢一手摇起车窗,一手接起电话。 陌生的座机号码打来的,只有电流的沙沙声,非常安静。但她还是猜到是乔以漠。他的气息她熟悉到隔着手机都能辨认出来。 “怎么样了?”他问。 何欢知道他问的何一鸣,答道:“没事了。” “嗯。” “乔以……” 不等她的话落音,已经挂了电话。 何欢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靠回座位上,望着外面不断后退的夜景,鼻尖有些发酸。 他今天应该是生气的。 哪怕没有生气,也是极为失望的。 他大约是真的打算带她走,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他为这件事默默策划了多久,又下了多大的决心? 可他从来知道她在乎的哪些人哪些事,即便再失望再生气,还是打这通电话问问何一鸣的情况,问问她的情况。 他怕何一鸣真的过世,她会伤心难过。 何欢擦掉眼角的湿意。 回到丰玉已经有些晚了,隔壁仍旧是黑乎乎的。 日子又回到死水般的平静,仿佛那场私奔不过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梦。乔以漠没再打过她的电话,隔壁的灯仍旧整夜整夜地暗着,甚至在工作场合,何欢都没再见过他。偶尔问起,他的助理会非常客气地回答:“乔总最近有其他事情忙,会迟点再回丰玉。” 这一迟,就是一个月后了。 而且他大概是真的很忙,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已经是正夏,他的皮肤却比冬日更显苍白,整张脸上寡淡得瞧不见半点血色。 正是周一的例行晨会上。 乔以漠已经一个月没出现,但大家似乎还对上次他和何欢的针锋相对记忆犹新,四处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气氛,生怕把他惹火了。 他却不复之前的冷刻尖锐。 虽然仍旧沉默着不怎么说话,气场却不是高不可攀的冷清,而是全身隐隐散发着颓然的气息,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无所谓,眉眼间都是浓厚的倦意。 何欢坐在他身边就开始难受。 像是有无数条小虫在心头噬咬,密密麻麻的让她招架不住。 会议进行到一半,乔以漠总共就没说几个字,碰上什么问题都淡淡地“嗯”一声,还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那咳嗽更像是搭了根线在何欢心头,他咳一声,她的心就跟着扯一下。 生病了么?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不会轻易生病。 他削瘦成这副模样,仅仅是因为工作太忙吗? 莫名耳边又响起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何娇娇,你对别人总这么心软,怎么偏偏对我那么狠心?” 心烦意乱下,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握住了乔以漠桌子底下的手。 明显地察觉到乔以漠的身子微微一僵,连呼吸都滞了滞,转首望向她。 刚刚还灰败的眼睛里,像是乍然点亮一盏明灯,眸光闪烁起来。 何欢只扫了一眼,就不敢再和他对视。他却直直地望住她,没有挪开。 那眼神太过复杂,外人看不懂,小悦更是看不懂,只知道盛世老板又盯着他们阿欢姐了,而何欢低眉垂目,一副又在走神的模样。 小悦戳了下何欢。 快回神啊!否则又要挨骂了! 何欢轻咳了一声,“刚刚说到哪了?我们……” 话刚出口,又顿住,桌子底下,乔以漠已经反握住她的手。 这天下班何欢就匆匆回去,竖起耳朵安静地坐在卧室里,听到轻微的一声咳嗽就忙打开那扇门。 看到消失许久的人身姿利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蓦然就红了眼圈。 “乔以漠……”她踮起脚尖,哽声搂住他的脖子。 她有太多太多话想跟他说。 乔以漠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捧起她的脸,微红的眼盯了她片刻,动情地吻下来。 缠绵而深沉的一个吻,轻轻撬开她的唇齿,辗转吮吸,由浅入深,似乎因为竭力控制力度,身子还有微微颤抖,但随着长吻的加深,力度仍是不由自主地越来越重。 何欢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这绵长的亲吻攫去,纯然的男性气息逐步侵袭她的感官,因为他力度的加重,她不由地往后退,他却步步紧逼,直把她抵在墙角。她全身发软,亲吻愈发热烈,她愈发招架不住,本能地轻推了他两把。他一手把住她的两只手腕,剪在背后,更加沉猛地吻下来,似乎要将这些年的心欲和念想尽数发泄出来。 只吻双唇似乎还不能满足他,他很快辗转向下,埋首在她脖颈间。何欢刚刚可以吸上两口新鲜空气,“乔以漠……明天还要上班……” 乔以漠放过她的脖子,继而到了胸口,报复她的顾虑似的,狠狠吮了几口。 何欢低吟两声,“乔以漠,我……我还有话要说……” 乔以漠复又上来,以额抵额,呼吸还有些急促,火辣辣地喷在她脸上,开口的声音更有几分低哑的醉人,“刚刚是你先拉我的手,嗯?” 何欢的脸早就开始发红,双眼更是噙着秋水一般,点头,“嗯。” “还爱我?”他又近了几寸,声音像挠在心尖尖上。 何欢忘神地凝视他,“一直都爱你。” 乔以漠瞳孔轻微地一个收缩,带着凛冽的气息更加热烈地吻下来。 似乎只要这一句话,只要这一句话,其他他都听不下去,也没有必要听下去。 他搂着她虚软的身体,带着他全身的力度压下来,呼吸交接间,气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灼热,他却像怎么都吻不够似的,滚烫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身体,双唇游移到她脖颈下凹的线条里,压抑着大口的喘息,轻轻地啃咬她的耳朵,“何娇娇,我想要你。” Chapter 35 阔别多年的一场欢爱,激烈而持久。 正是盛夏,两具身体稍一动就大汗淋漓,更不用说彼此纠缠不休。何欢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夏日本身的高温灼得头昏脑涨,还是被身上的人缠得浮浮沉沉,恍恍惚惚不知何年何月,自己又身在何方。 只知道覆着她的气息是熟悉的,是她深深眷念着的,是她舍不得推开的。 但时间长了,她又实在有些吃不消,稍一反抗,双手就被人一手剪到头顶,更加没有障碍地在她身上予取予求。 他像是一匹饿极了的狼,多年前的温润在他身上不复存在,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压抑与自持尽数发泄在她身上,不依不挠地逼着她高叫出声,逼着将她推到最顶峰,逼着她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别无依附,只能紧紧搂着他,呜咽出声。 最后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像是受伤的小兽,依偎着蜷缩在他怀里,身体还在不受控制的轻微抽搐,眼泪也没止住,鼻子一抽一抽的。 餍足之后的某人终于温柔起来,搂着她轻轻吻掉她的眼泪。 两具身体仍旧火热,何欢身上也是大汗不止,但她没有推开他,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反手抱住他。 哪怕是一起下地狱,她也不要再推开他。 只是双手伏在他背上,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乔以漠,你背上是什么?” 她的声音还有些嘶哑,显得这句问话有点狰狞。 乔以漠不容置喙地拉下她的双手,轻而易举地将她翻个身,从背后抱着她,却没说话。 “乔以漠,你的背怎么了?”何欢哪里肯放弃,爬起来就想翻到他后面去看个究竟。 那种坑坑洼洼的手感……分明是重伤愈合之后留下的疤。 乔以漠却一个用力将她拉回床上,重新将她压在身下,双眸微微眯起,眼底有细碎的光点在其中闪烁,低声道:“何娇娇,上次我在机场说什么?” 何欢被他的气息呛得有点语塞,“你说……说……不要让过去的事情决定我们的将来。” “嗯。”他把她的脑袋摁到胸口,“所以以前的事情,谁都不许再提了。” 他轻轻一声喟叹,“何娇娇,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何欢被他搂在怀里,肌肤相贴,敏锐的身体很快又察觉到了反应。 “我们重新开始。”也不知道他到底说的哪个“重新开始”,就见他点墨似的眸子渗出些许笑意,轻轻一个俯身,重新进入她的身体。 何欢呼吸一滞,即便是在深夜,也看得到面色蓦然变得绯红。 “乔以漠……”她绵软地喊了一声。 乔以漠缓缓沉下身子,声音黯哑地说道:“这次我轻点。” 最后何欢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身体轻得像是一片羽毛,随着微风在天际遨游,迷迷糊糊中乔以漠的声音不停响在耳边。 “以前的事情,谁都不许再提了。”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我们重新开始。” 第二天何欢是被热醒的。身边有个烙铁似的,她嫌热,挪一下身子,那烙铁跟着过来,再挪一下,直接被拽了回去。 她睁眼就看到乔以漠棱角分明的脸,和漂亮的锁骨线。 “乔以漠?”他应该是醒了。 “嗯?” 何欢的食指在他的锁骨上打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短短一个月,形销骨立,看得她…… “心疼了?”乔以漠垂眸望她,眼里隐隐含着笑意,“我说是苦肉计你信不信?” 何欢眉头一皱,看不出他是真是假,捏起拳头在他胸口来了一下。 乔以漠一个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一本正经地说:“何娇娇,我还想再要一次。” 何欢脸上一红,“你不是生病了吗?” “相思病,已痊愈。” 何欢噗嗤笑出声来。压着她的身体还真的有了反应,不着寸缕地抵着她。 何欢推了推他,“你昨晚已经……” “已经什么?”乔以漠眯眼。 已经好几次了…… 何欢咽了咽口水,“要不……要不今晚?今晚再……来?” 她红脸望着他,似水的眸子里清光闪烁,含着些微笑意。 他们不急于一时,有今天,还有许多个明天。 乔以漠眼神一软,低头一个重重的亲吻,“依你。”利落地放开她,起身下床,穿衣。 何欢没好意思看他赤身*的模样,但他穿上衬衣之前,还是忍不住看了几眼。她昨天摸到的后背,从肩胛骨到腰椎,整整一大片,像是被人剥皮削骨过,触目惊心的疤痕。 她背过身子,不再看。 他们说好了,过去的事情,谁都不许再提。 没一会儿她也起身,把茶几下面的药翻出来,盯着乔以漠吃了几颗,两人一起吃完早餐,她送他去上班。 太久没过来,他这边没有夏装,换了身薄款春装,长袖,白色衬衣,扣子习惯性扣到领口最后一颗,因为消瘦许多,面颊的轮廓看起来有些冷硬,整个人的气息却是温和的。 何欢站在门口不远处望着他整理好袖口,开门前回头看她。 她朝他挥手再见。他却突然转身,三两步过来,弯腰抱她。 轻而易举地将她捞到怀里,硬挺的胸膛紧贴着她的柔软,双臂拢着她的腰背,手掌扣着她的后脑勺,越收越紧,紧到她有点呼吸不畅了。 但她没有推开他,由他这么抱着,回拥他。两人就这样紧紧拥抱了几分钟,乔以漠才松开一些,低哑着嗓音说:“晚上见。” 何欢望着他笑,“晚上见。” 生活好像翻开了新篇章。 乔以漠又开始每天回丰玉,即使偶尔忙,不能回来吃晚饭,但不管多晚,他一定会回来过夜。何欢每次想劝他不用这么来回赶,太辛苦,他就一脸不快地说:“何娇娇,你又想赶我走?” 何欢拿他没办法,只好随着他。不过只要他在的时候,她都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陪着他。两人晚上窝在一起看看电影,靠在一起说说话。他工作忙的话,她就静静地坐在一边,他时不时过来捞捞她的手,搂搂她的腰,时间过得特别快。 奈奈非常不满意何欢给她打电话的频率大大降低,不过听她说了最近的进展,还是开心得吭哧直笑:“棒!恭喜你们终于摆脱枷锁和好如初!” 何欢是趁着乔以漠洗澡的时间给她打电话,“或许就像你说的,谁知道结局怎么样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本来就是嘛!”奈奈表示赞同,“你们先地下谈着,指不定你爸哪天就回来给你主持大局了呢?” 说起何衾生,何欢有些沉默。 “哎呀,反正就现在这样挺好的。”奈奈拐了个话题,“乔以漠说得也挺对,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该吃的苦吃了,该受的罪受了,没必要再扯出来伤一次人。你记得想开点啊!” “我知道,早没想了。”何欢看了看屋子里,“他出来了,我不跟你说了。” “啊喂!你这是重色轻友还是夫管严啊……” 何欢笑着就挂了电话。 乔以漠洗完澡,穿一件简单的白色纯棉的t恤,下身随意的一条大裤衩,头发还是*的,见何欢笑眯眯地钻进来就问她:“给谁电话这么开心?” “奈奈啊。”何欢关上阳台门。 “丁奈奈?”乔以漠看她一眼。 何欢点头,“对!” 乔以漠扬了下眉尖,没再说什么,斜靠着沙发坐下,“过来。”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招呼她过去。 何欢眨了眨眼,脱了拖鞋窝过去。他身上有刚刚沐浴完的清新香味,何欢闻着就又笑起来,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让人安心、踏实的感觉。 乔以漠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腰,让她靠他更近,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指开始把玩。 “何娇娇,你好像胖了。”他笑起来。 “是吗?”何欢绕住他的手指,笑着说,“你也胖了!” 嗯,没错,大多时候,他们靠在一起,说的都是这些根本没有营养又很无聊的对话,当然,还有…… 乔以漠握起她的手就亲了亲她的掌心。 那是她的敏感部位,何欢脸颊马上红了,一双眼里藏着些许羞意地望着乔以漠。乔以漠看见她这副神色就双眼一黯,捞过她的脑袋开始亲吻她。 初时还只是轻吮浅尝,何欢略一回应,他就无法自制地愈发深入,接着干脆一手托着她,直接让她跨坐在她身上,方便他吻得更加肆意,再接着这样的姿势也无法满足他,他略略一个让身,原本跨坐在她身上的何欢就直接躺倒在沙发上,他顺势压下去,双手穿过她的睡衣抚摩她光滑的背,气息渐渐不稳,亲吻也愈渐凶狠。 何欢回吻他,和他一样,舍不得放开,身体在他的抚摸下变得柔软,忍不住微微颤抖,连带着呼吸也像是呻/吟,攀附着想要更多。 这样的亲吻,怎么都不嫌腻。 这样的夜晚,怎么都不嫌长。 一段时间下来,嘴巴大条神经却不大条的小悦敏锐地发现了何欢的变化。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蹭到何欢办公室偷偷问:“阿欢姐,你是不是恋爱了?” 何欢心下一惊,担心她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忙否认道:“没有啊,怎么了?” “没有吗?”小悦好奇地抓了抓脑袋,“看你最近多开心啊!” 从前她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和气温柔,虽然嘴角也挂着笑,但那绝对是出于礼貌和教养习惯性的笑对来人,不像最近这段时间…… 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眉梢眼底都是从内而外散出来的笑意,而且面色是真真很好,可不是化妆抹胭脂的那种面色好可以比的! “没有。”何欢必须得否认,说,“最近工作上的事情比较顺心,心情自然好了。” 小悦点头。 也是,近来盛世那个狂躁症病患的老板似乎恢复正常了,没再找他们家阿欢姐的麻烦。而且工程进展很顺利,没出什么幺蛾子。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不到年底就可以竣工准备开业了。 何欢见小悦没再追问,松了口气。 或许真是心情好干什么都顺心的原因,工作上的确是越来越顺利了,即使碰到点麻烦也能很快解决。 但这天回去,乔以漠却对此表示了不满。 “何娇娇,你工作会不会太尽心了点?” 几盘菜上桌,何欢还窝在沙发上看图纸。 “反正你做饭的时候我也没事干啊。”她收起图纸,脚步轻快地走到餐桌边,“呀,今天的菜色好丰盛!” 抬眼乔以漠却正眸光沉沉地睨着她,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怎么了?”何欢眨眨眼,“回家工作一下也不行啊……” 真要成夫管严了…… 乔以漠无奈地望着她,“何娇娇,你就那么想这个工程快点结束?” 何欢这才恍然,丰玉这边的工程结束,不就意味着她得回s市了?回s市就得回何家,她还怎么像这样每天跟乔以漠黏在一起? “那……”何欢忙说道,“那我明天就消极怠工!” 乔以漠眼一垂就笑起来,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先吃饭。” 何欢笑着去盛饭。 不过两碗饭上桌,两个人刚刚坐下拿起筷子,外头响起敲门声。 Chapter 36 何欢的神经跟着一跳,忙朝乔以漠眨了眨眼。 乔以漠蹙眉,脸上明显浮起不快,但还是站起身,刚打算转身,似乎想到什么令人不悦的回忆,折下身子抬起何欢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才算作罢。 何欢红着脸过去开门,透过猫眼看了看,见是小悦大松了口气。 刚刚打开门,小悦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阿欢姐……你吃饭没有呀?” 何欢不擅长说谎,菜才刚刚上桌呢,也就怔愣了一下。 小悦其实站在门外就闻到饭菜香了,何欢怔愣的那会儿她就贼兮兮地探进半个脑袋,“哇,阿欢姐,晚饭好丰盛啊!” 何欢看她那副模样,问道:“今天纪杨又不在?” “对啊对啊。”小悦脑袋点得拨浪鼓似的,探着身子看里面,“他回家了,我又没饭吃了!哇,阿欢姐,你饭菜都摆好了,是打算请我吃饭的吗!” 何欢眼角一跳。她见是小悦就没什么防备心,刚刚乔以漠也没把他的碗筷收进去。 算了…… 她干脆侧身让小悦进来,“是啊……正打算去叫你……” 小悦顿时心花怒放,“阿欢姐你简直太好了!!!” 何欢讪讪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只能……委屈一下你了乔以漠。 “哇,阿欢姐!你简直是天才!”小悦一筷子送到嘴里,一双眼都亮了,“这才多久就做得这么好吃了!你上次还那么谦虚地说需要再练练!现在的水平已经五星级大厨了好吗!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三菜一汤,荤素搭配,颜色摆盘都很漂亮。 何欢心虚地垂着眼,“呵呵”笑道:“是……啊……” 总不能说她这里有个田螺先生吧…… “下次一定要让纪杨来尝尝!看看他还敢吹牛逼!”小悦一边吃着一边兴奋地说,“还要好好宣传一下,让全公司都知道我们阿欢姐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还做得一手好菜!” “别……”何欢连忙出声阻止,又觉得自己反应过猛不太好,放缓了语速和声调,“别这么高调吧……” 乔以漠脾气再好,也只给她一个人做过饭,还没好到默默无闻帮她给其他人做饭自己再退避三舍的程度…… 小悦咬着筷子,眼珠转了一圈儿,“也是,到时候他们都要来蹭饭,可得累坏阿欢姐了!对了这个糖醋排骨,到底怎么做到这么晶晶亮啊!太漂亮了!” 何欢都要笑不出来了,夹了几块排骨到小悦碗里,“吃饭,吃饭……” 小悦还真不是拍马屁,三两下风卷残云,几道菜吃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吃完饭说什么都要帮忙把碗刷了,最后走的时候已经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乔以漠大概一直待在卧室没回去,不等她去叫人就自行出来,一脸的不愉快,扫了眼光秃秃的餐桌就往沙发上一坐。 “乔以漠……”何欢喏喏地蹭过去,“小悦进来要吃饭,我总不能把她赶走吧……” 不得不说气场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何欢在外人面前从来一本正经低调内敛的疏离模样,到了乔以漠面前,就能自然而然地露出女儿娇态,活泼起来。乔以漠在外人面前也从来一副云淡风轻不苟言笑的表情,到了何欢面前,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 他目不斜视,靠在沙发上翘起腿,双手一抱,写了满脸的“我不高兴”。 “乔以漠……”何欢讨好他,“我去给你下碗面吃?” “除了面条,你还会做什么?”乔以漠语气不善地说。 “我还会……”何欢眨眨眼,突然凑过去亲了乔以漠一口,“好了吧?” 乔以漠眉尖微动,却是不动声色。 何欢又亲了他一下,“好了没?” 乔以漠还是一脸木然。 何欢再亲一下。 乔以漠神色稳如泰山。 “你还没好啊!”何欢捶他一粉拳,笑起来。 乔以漠这才绷不住,微一低头就弯起唇角笑了。 “我不吃泡面。”他的声音还是一本正经的。 何欢嗔他一眼,“是是是!我的煮夫大人!”起身眉眼含笑地往厨房去了。 煮面的时候何欢还想乔以漠喜欢什么口味呢? 小时候他喜欢吃甜食,巧克力啊糖果啊这些都不在话下。但他父亲管他管得严厉,从不给他多吃。那时候何衾生却是极宠她的,她要什么他都不会拒绝。所以幼儿园的时候她经常给乔以漠攒糖果带去给他吃。 长大之后,也不记得是哪年开始,口味突然变了,喜欢吃酸。 尤其喜欢吃醋。 何欢拿起调料瓶就往锅里倒了好大几勺陈醋。 于是这碗面端出去的时候,黑乎乎的。 乔以漠一见就嫌弃地皱了下眉头。 “别以貌取面啊!”何欢把筷子递给他,“你尝尝,保管合你胃口!” 乔以漠怀疑地睨她一眼,但面对她的劳动成果,也没拂她面子,还是吃了一口。 只是这一口吃下去,面色更难看了。 “何娇娇!”他不满地喊了一声,语气还有点重。 “不好吃吗?”何欢也怀疑地看他一眼。 “你试试?”乔以漠扬眉。 何欢不服气地接筷子,挑起一口塞到嘴里。 哦啦啦…… 把酱油当醋了。 *** 第二天去上班,何欢还真有意地放缓了工作速度。 但这么大的工程,进展当然不由她个人意志所决定。她越是想慢点的时候,进展反而越来越顺利。 她不知道的是,当初姜书记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两个公司合作,相互制约又相互鞭策,特别此前她和乔以漠太过水火不容,以至于两个公司的人也都彼此看不对眼,在暗地里叫着劲,谁都不愿意在工作上输对方一头。 夏末,度假村的名字都已经定下来,盛世那边拍的板,取名“天骄”。 其实这名字是乔以漠跟何欢商量出来的。起初他想叫“天娇”,何欢想来想去,何夫人对这个“娇”字敏感,连她叫了十八年的“何娇娇”都看不顺眼,这会儿还是不要引她侧目,改用“骄”字好了。 名字定好了,度假村又在各大媒体上宣传了一番,反响非常好,特别是何欢指名引进的3d水幕电影饱受期待,已经有许多粉丝群体热议天骄具体的开幕时间和最终票价。 群众们关注的问题,自然也是公司正在讨论的问题。 整个工程按原计划,是年底开业,赶上春节那一拨旅游高峰,很容易顺势而起打响名头。但两位老板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一致地犹豫了。何欢表示,水上乐园有许多游乐项目,无论是针对成人还是针对孩子,这些项目的安全性一定要有保障。所以这块儿肯定不能赶工。所有项目必须空车运行至少三个月,以排除运行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故障。 虽然很多游乐场为了尽快盈利,缩短了试运行的时间,但天骄不能贪这个便宜。 水上乐园有这个顾虑无可厚非,所以何欢的建议没有人反对。但盛世那边的是温泉项目,按道理应该赶在冬天越早开业越好,盛世的老板却不以为然。 “同一个项目有开两次业的?这是还没开业就倒闭的兆头?” 他冷着脸这么一说,就没人搭话了。 接下来是讨论票价的问题。 按最初的合作合同,合作目的就是水上乐园和温泉一夏一冬,彼此互补,所以为了保障双方利益,整个度假村是一票制,共同管理,收益五五分。 何欢拿出了几种不同价位的方案,还有不同价位可能带来的人群流量的估测表,跟盛世商量具体定哪个价位比较合适。 当然,其实主要是跟乔以漠商量。 他们在外人面前,还跟此前的二十几年一样,是“不熟”的关系。 原以为公事公办的该怎么商量怎么商量就好,哪知道乔以漠拿过她给的文件,突然一声冷笑,“何小姐,你这种定价方式,有强制消费之嫌吧?” 何欢一愣,乔以漠接着说:“何小姐认为有多少人会大夏天去泡三四十度的温泉?又有多少人会寒风阵阵的时候穿着泳衣去水上乐园玩儿?” 何欢一口气提起来,乔以漠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黑色的眼眸冷冷盯着她,满是讽刺的意味,“何小姐还真是个‘合格’的商人,只是如此欺坑消费者,您这项目做得长久?”说着把何欢给他的文件甩在桌上,“今天的会议就到这了。何小姐还是摸摸自己的良心,重新交一份定价方案上来,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么荒唐的东西浪费我的时间!” 从头到尾何欢一个字都没说,他就已经甩脸走人了。 何欢气坏了,毫不夸张地说,气得肺都要炸了! 什么跟什么啊! 一票制明明是他们最初签合作合同的时候定下来的,那时候她正生病呢,合同是他和何念衾两个人签的,关她什么事啊? 而且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觉得一票制不行那改成分票制不就完了? 而且什么叫“交”一份定价方案上来?他是她领导吗?他们俩明明是合作关系平起平坐的好吗! 这都第几次在会议上甩她脸了?第几次第几次第几次了? 就因为她前几天给他做了碗难吃的面条吗?! 一直到下班,何欢这股怒气还没消,而且是越想越气。 但这天乔以漠来得倒是早,她刚刚回来,他就在隔壁敲门了。何欢正在气头上呢,咬着牙不去给他开门。可没两分钟,门锁自己动了动,乔以漠在那头直接拿钥匙打开了。 “你不是说没有我的允准,你不会开那扇门吗!”何欢一见到他怒气就控制不住了,“你这叫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乔以漠没了会议上的生冷模样,扬了下眉尖,眼底还有笑意,“这叫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所以你知道我会生气咯?”何欢怒气腾腾地坐在沙发上,一抱枕砸过去,“知道我会生气还那么说!” 乔以漠见她怒发冲冠的模样就笑起来,何欢更生气了,再砸过去一个抱枕,“你还笑!” “好了。”乔以漠过去把她搂在怀里,“你不知道我在演戏?我们之间太平太久了,得传点消息回去让老人们放心。” “那你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么?而且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吼我啊?”何欢推开他,往厨房去,“我吼你也是我们俩闹矛盾不和气啊!” 乔以漠跟上去,从背后搂着她的腰,“你会演?” “是是是!”何欢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减怒气地放下水壶,“就你会演!奥斯卡怎么不给你颁个小金人啊!” 乔以漠俯首在她耳边低笑,“奥斯卡的小金人我不感兴趣,我只喜欢你这个小美人。” “少油嘴滑舌了!”何欢拐了他一胳膊肘子,“你旁边去!我不想跟你说话!” 乔以漠却凑得更近,“何娇娇,我有没有说过你生气的时候很可爱?” “没有!”何欢拍掉他的手。 “真生气了?” “生气了!” “特别生气?” “非常生气!” “那可如何是好?”乔以漠笑意连连。 何欢喝了一大口水,狠狠瞪他一眼,转身从冰箱里拿菜出来,气到连饭都不要他做的架势。 乔以漠也不再缠着她,抱胸在一旁看她拿砧板拿刀切菜。 明明不会做,菜倒还切得有模有样。 “何娇娇。”他突然开口,脸上都是揶揄的笑意,“你的幽闭空间亲亲症痊愈了?” 何欢手上动作一顿,一张脸霎时红起来,“什……什么幽闭空间什么症……你……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哦?不记得了?”乔以漠过去,搂着她一个转身就将她贴在墙壁上,“要不要我提醒你?” 何欢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在厨房找个地洞钻进去。 从前她在乔以漠面前最擅长什么? 撒娇。 作天作地没脸没皮的撒娇。 那时候年纪小,和乔以漠相处的机会又实在少,乔以漠那会儿还是个青涩的大男孩,恪守理智不会轻易对她动手动脚。可她每每垂涎美色啊,经常看到他就想扑上去亲一口,又觉得一个女孩子太主动多不矜持啊。有一天她就抱着他的手臂无厘头地对他说:“乔以漠,我病了。” 乔以漠很严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可怜兮兮地说:“我得了幽闭空间亲亲症。”看乔以漠一脸莫名的表情,她还不要脸地解释,“跟幽闭空间恐惧症差不多!就是……就是四下没人,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就想么么哒!” 乔以漠听着就笑了,笑得肩膀直颤,笑声从他的胸腔溢出来,足足有五分钟之久。 从那之后,只要他们俩单独相处,不用她多说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他就心领神会,弯腰下来亲她一口。 那时候是真年轻,才18岁,转眼已经过去十年了。 何欢被乔以漠抱起来,抵在墙壁上,双脚没处着地,只能盘着他的腰,年龄大了,反倒不像18岁的时候没羞没臊,一张脸红得就要滴出血了。 “你这病似乎传染给我了。”乔以漠笑得双眼都是亮闪闪的,扶着她的腰就亲下来。 轻轻柔柔地吻,像是品尝糖果一般温柔地捋过,却不是浅尝辄止,吮着她的唇舌渐渐深入。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亲吻,这样的两个人,气氛很快暧昧起来。乔以漠的手也开始不老实,钻到她裙子底下拨弄。 “乔以漠……”何欢绵软无力地捶了他一拳头,“这是厨房……啊……” 声音太过娇媚,反而更引人遐想。 乔以漠可不再是18岁恪守理智的青涩男孩儿,抵着她更进一步,身体开始发烫,声音也变得黯哑,“没关系,正好我们还没在厨房做过。” Chapter 38 天骄最终定在年后,3月正式开业。 何欢下意识地翻日历,离3月还有六个月时间,除掉中间过年半个月,她和乔以漠还能这样相处五个半月。 才刚刚开始,就想着结束的时候。 这不是个好习惯。 何欢把手机灭掉,塞到枕头底下,转身蹭到乔以漠怀里。 他昨天回来得很晚,这会儿还没醒,只是手一直搂着她的腰,似乎察觉到她靠过来,收了收手,将她搂得更紧。 何欢的脸蹭了蹭他胸口的热气,轻声地喊:“乔以漠?” 乔以漠眼皮动了动,“嗯?” 何欢伸手,用指尖轻轻地捋他黑长的睫毛。 乔以漠还没睡醒,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半个身子把她压住,“别闹。” 何欢笑着推他,“你再不起床可就要迟到了!” 他一周里大部分时间得回s市,路程两个小时,每天至少得六点起床,否则就赶不上了。 乔以漠眯开眼,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皱眉。 何欢突然又有些心疼,“要不你今天晚点去?”反正老板又不用打卡…… 乔以漠揉了揉眉心,还是起床,“你再睡会儿。”把掀起来的杯子扯回何欢身上。 “等等。”何欢拉住他的手,枕头上的侧脸露出一个笑容,“你……这周末有空吗?” 乔以漠扬了下眉尖,“你不回何家?” “奶奶这周去美国度假了。”何欢脸上有几分羞赧的红色,“不如……不如我们……” “约个会?”乔以漠也笑起来,脸上的倦意也跟着一扫而尽,弯下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依你。” 乔以宁也在找人周末陪她。八月底了,她已经毕业,因为没打算读研,就直接找好了工作,等着九月入职,想趁着周末去买几套衣服。 虽然知道乔以漠不可能陪她逛街,但他好不容易回来吃个晚饭,她还是问他:“哥,你周末有时间吗?” 乔以漠淡淡地扫她一眼,“怎么?” “你能不能陪我逛……” 话没说完,旁边的吴庆芬就打断她,“你哥怎么会对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事情感兴趣?要逛街奶奶陪你逛。” 奶奶陪逛…… 乔以宁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乔以漠正好吃完饭,“嗯,我有约了。”放下筷子起身,“还有事,我先走了。”路过乔以宁的时候笑着揉了把她的脑袋,“周末愉快。” 乔以宁简直怀疑自己幻视幻听了。 刚刚她哥是在笑着跟她说周末愉快? 好心情总是相互传染的,乔以漠虽然走了,吴庆芬却满意地笑起来,“以漠最近心情不错。” 乔以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岂止是不错啊?他近来已经很少像之前那样冷言冷语了,更不会深情寡淡到缥缈不定,而且这样笑着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话,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乔以宁向来关注她哥,想到他现在每天都不着家,下了班就算过来吃个晚饭都匆匆忙忙就走的状态,莫非……是谈恋爱了? 说起谈恋爱,乔以宁又想起最近形迹可疑的某个人,当即怒冲冲地发了条信息:“唐婉!!!你这周还是没空吗!!!” 唐婉这次的信息倒是回得快:“我……我这周回老家看我爷爷奶奶……” *** “约会”这件事,何欢和乔以漠谈了这么多年恋爱,当然做得不少。但像普通恋人那样正正经经地约会,次数就屈指可数了。特别等乔以漠说把周末两天都空了出来,两个人可以开车去其他城市玩儿一圈,何欢的心情指数瞬间更上一层楼。 两天一夜,都算一个短途小旅游了,而且去其他城市,不怕被熟人碰上,可以光明正大地手拉手走在街头。 这是她和乔以漠之间从来没有过的。 何欢周五晚上就开始收拾东西,全程哼着歌,明明只出去住一晚而已,却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带上。 乔以漠笑话她:“不如我们下个项目去h市做?” 何欢默默地睨他一眼。 还下个项目? 这个项目何夫人肯跟盛世合作已经是不按常理出牌了,下个项目未必有这次好运。 不过他们是去h市,又不是去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缺什么再买就行了,于是她又把收拾好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乔以漠,你确定h市不冷?”八月底了,h市偏北一些,照理会比这边凉一点。 乔以漠答道:“天气预报30度。” 好吧…… 何欢把外套也拿了出来。 收拾到最后,何欢看到自己的手机充电器。 人在心情雀跃的时候,最怕被人临门泼一盆冷水。想到上次在机场的那通电话,何欢甩开充电器。 她不太清楚何念衾用了什么方法把她护照上有签证和出境记录的事情瞒过去了,或者他又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护照直接在他那里,根本没交给何夫人。总之何夫人压根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从没提起,而且度假村的项目进行得顺利,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对她的防范松了许多。 至于何念衾,那次之后就没再出现了。 何欢想了想,直接把手机拿出来,按了关机键。 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火车票和飞机票,两个人是开车过去的。丰玉离h市有五六个小时的路程,虽然一大早就出发了,但抵达的时候还是午后了。两人简单地吃过午饭就直奔目的地。 何欢从小就喜欢去游乐场。 以前每年生日,何衾生必然带她去游乐场,从早玩儿到晚,夜场都不放过。她八岁那年回国之后,就没怎么玩过了,跟乔以漠一起更是顾忌人多,一次都没去过。 h市有个挺有名的欢乐世界,是孩子们的天地,当然,也有不少成人可玩的项目。 何欢一进去就买了个兔子耳朵戴上,乔以漠看了一眼就:“……” 何欢还问:“不好看吗?” 乔以漠:“……好看。” 何欢看他的表情就不是说实话,往店家的小镜子里看了看。 两人此行早有准备,穿的一套搭配低调的情侣装,比起平时工作的正装,休闲得多。她的头发也是散下来的,虽然有装嫩的嫌疑…… 何欢理了下自己的长卷发,把碎发都挽在耳后再戴上兔子耳朵,朝镜子里眨了眨眼,还是挺可爱的……嘛? 转头看到乔以漠在不远处单手握拳挡在嘴角,正低着头笑。 “你笑什么?”何欢皱眉。 乔以漠低咳一声,敛住笑容,招手让她过去。 何欢狐疑地过去,他就递过来他的手机。 一张性感兔女郎的照片。 “乔以漠!”何欢又羞又恼,扑上去就挠他痒痒。 “何娇娇你敢挠我啊?”乔以漠笑出声来,凭借身高和体格优势,很快反守为攻,从背后将何欢搂在怀里,整个儿抱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挠了。”何欢求饶,“你快放我下来!” 天气极好,初秋的阳光灿烂得近乎透明,照得两个人的笑容生动而多彩。乔以漠放下她,帅气的脸上露出一对酒窝,刮了刮她的鼻子,“想玩什么?我带你去。” 何欢自然是什么都要玩一遍。 刺激的不刺激的,惊险的不惊险的,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都是她喜欢的。 只是一圈玩儿下来,到底有点累,太阳也渐渐落下山头了。 何欢的头发已经快不成形了,兔子耳朵也早不知忘在哪里去了,挽着乔以漠去觅食,准备接着玩夜场。 “咦,那边有人打气球。” 餐厅聚集的地方,总是游客最多的地方。大概是暑假最后一个周末的缘故,这个傍晚更是热闹。何欢本来想找那种圈娃娃的游戏,看了一圈没找到,倒是看到一排打气球的摊位。 “想打?”乔以漠扫她一眼。 “我不会……”何欢撇嘴,她手残,从来打不准。 “走。”乔以漠拉着她就过去。 “你会?” 乔以漠眉眼含笑地睨她一眼,径直过去付钱拿枪。 砰、砰、砰—— “呀,不错!”枪枪精准,而且姿势帅气,动作利落。 乔以漠上膛继续。 何欢却没再看他打的气球,而是看他夕阳下的侧脸。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眼神沉静,面容比起从前更显成熟,也更加深邃立体,绯红的夕阳在他清俊的脸颊留下一抹暖意,随着他唇角弯起,漂亮得像是一幅精致的水彩画。 “哇,大哥哥好厉害!” 孩子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何欢抬眼一看,乔以漠一枪不差地把粉色气球墙打出了一个标准的心形。 爱心的心形。 何欢心下一甜,就露出一个笑容来。 乔以漠换了一幕气球墙,继续,没几分钟,又一枪不差地画出一个心形,然后继续换一幕气球墙。 原以为他打几个也就算了,他却打完一个接着一个。本来这一块人多,很快有人过来围观,当然,大多都是孩子,以及带着孩子的家长。 何欢的脸不由自主地跟粉色气球的颜色越来越接近了,跟在他后面扯他衣角,“好了乔以漠……” 乔以漠扬着唇角继续,大有要把十几面气球墙都打成心形的趋势。 “哇,大姐姐!大哥哥在跟你说他喜欢你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笑嘻嘻地嚷了一句,身后一群孩子开始跟着笑着起哄。 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笑闹着围观,何欢脸色红得像是火烧云了,再扯了他一下,嗔道:“乔以漠!” 乔以漠这才放下枪,眸中带笑地问她:“你不喜欢?” 何欢红着脸拉他的手,“走了走了!我们去坐摩天轮!” 摩天轮向来是夜场的必玩项目。灯火阑珊的时候随着摩天轮转到城市的最顶端俯瞰万家灯火,非常美,也非常惬意。心思都仿佛跟着摩天轮变得高远,烦恼就像地底下密密麻麻的灯光一样,变得渺小又遥远。 何欢一直都很雀跃,只是坐上密闭的小空间,欢声笑语都隔绝在外界之后,她望着越来越远的地面,也慢慢安静下来。 “在想什么?”乔以漠握着她的手,点了下她的鼻尖。 何欢回过神来望向他,“乔以漠,你知道每年圣诞节前后,香榭丽舍大街前面就会有一个巨大的摩天轮吗?” “嗯?”乔以漠等她的后话。 何欢却没有继续下去。 她只是突然想起她最后一次坐摩天轮是什么时候。是八岁那年的圣诞节前夕,何衾生带她去香街的圣诞集市。 她还记得那摩天轮就在协和广场,凯旋门对面,灯光一闪一闪的,非常漂亮。坐上去之后,整个巴黎的夜景尽收眼底。她闹着何衾生带她在寒风里排队好几个小时,坐了三次。 那之后何衾生说出门远游,让她乖乖在巴黎等他回来,从此一去不复返。 正好摩天轮到了最高处,何欢笑着朝乔以漠眨眨眼。 乔以漠眉眼微弯,心领神会地俯首亲吻她。 很纯粹,不带欲念地亲吻。 何欢搂着他的脖子,清浅地回应。 传说摩天轮转到最高的时候虔诚地许下一个愿望,这个愿望会被众神听见而得以实现。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可以静止,摩天轮可以永不停歇地转下去,而她拉着他的手,亲吻着他的唇,就这样,一直一直地,幸福下去。 Chapter 39 乔以漠交往三年的未婚妻,竟然是个雏儿。 何念衾对着镜子打好领带,冷笑一声。 再出去的时候,脸上的冷然已经收敛,换上温存的笑容,“小婉,我一早的飞机,你再睡会?” 唐婉脸色红扑扑的,伸手搂住何念衾的脖子,“念衾……我想……想跟我父母摊牌我们之间的事情。” 何念衾双眼一眯,又笑起来,柔声道:“小婉,我之前就跟你分析过,目前我还没在何氏站稳脚跟,我一个领养子的身份,你父母不会同意你和我一起。” “可是……”唐婉有点失落。 现在明明她和乔以漠各有所爱,为什么还要维持这个名存实亡的所谓“订婚”……而且当初是她让乔以漠暂时保密,现在他和何娇娇和好了,万一想跟家里人说,又顾忌对她的承诺,多不好啊…… “小婉,再等等。”何念衾微微笑着,言语坚定到让人不得不信服,“再等一段时间。何家老夫人已经放话了,只要我拿下接下来的两个大案,何氏就全权交给我来打理。”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何念衾笑,“到时候我身份地位不输乔以漠,你父母也不会反对了。” 唐婉拿被子捂住半张脸,思考状。 “好了。”何念衾吻了下她的额头,“我先去机场了。” 唐婉望着他就要离开的背影,还有些不舍,问道:“念衾,那还要等多久?” 何念衾回头,“很快。” 唐婉甜甜地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状。 何欢第二天起床开机才看到何念衾的无数个未接来电提醒,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并没回拨过去。 这些年她尽量避开和何念衾之间的接触,连工作上两人都没什么交集,更别提私交了。她不认为他找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更不想主动拨回去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虽然头天晚上高烧,何欢自觉睡了一觉精神还不错,乔以漠看她一副打算要上班地样子,不悦地喊了一声:“何娇娇。” 何欢过去帮他打领带,笑着说:“没事啦,最近工作不忙,我待在家里反而无聊,午饭都没有工作餐吃。” 乔以漠对着她的笑脸声色就软下来,“带上药,别偷懒,知道?” “知道知道。”何欢笑道,“就算没带,小悦在办公室帮我准备了一个药箱,不会忘记吃的。” 乔以漠弯起唇角,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我最近都会比较晚,有两个大案子要接过来。”乔以漠垂眸望着她道。 何欢扬了下眉头,大案子啊?乔以漠都说大案子,那就真是大案子了,不是这投资几个亿的天骄度假村可以比的。 “你就安心工作吧!”何欢系好领带结,拍拍他的肩膀,“我在家等你。” “家?”乔以漠眯眼,眼里闪烁着细碎的笑意。 “是啊,家。”何欢抬眼笑起来,娇俏的脸是只有在他面前才有的生动。 乔以漠微微一笑,倾身将她抱在怀里。 “好啦。”何欢推推他,“你该走了,上班要迟到了!” 乔以漠在她唇上印下一个亲吻才离开。 天色还早,何欢走出阳台,双手撑在栏杆上,托腮望着楼下。 初秋的早晨六点,太阳才刚刚露出一个小脑袋,东方正是一片秀美的竹林,朝阳携着壮美的云彩给竹林描上一幅令人叹为观止的底色。楼底下黑色的轿车缓缓出现在视线中,小蛇般拐上主路,承载着她最爱的男人,蜿蜿蜒蜒地消失不见。 *** 何念衾周一回到s市,心心念念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公司开晨会,而是打了通电话给助理,“给我调出h市昨天汇美大厦中午11点到12点之间所有电梯的监控视频。” 汇美大厦就是昨天他和唐婉,当然,也是乔以漠和何欢吃饭的大楼,是h市很有名的一个美食场所。所以都在h市的几个人在那里撞上也不稀奇。 虽然那大厦不是何氏开的,但他想要,下面的人自然有办法给他弄来。 下午,大量视频就到了何念衾电脑里。 他耐着性子一个个地看。 临近下班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画面。 很短的一段视频,不到一分钟。视频里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米色长裤,看起来青春得很。女人穿着白色雪纺上衣,米色碎花短裙,浓密的长卷发顺着肩膀蔓延到腰下,清纯的穿着,却仍旧透着妩媚的味道。 刚进电梯的时候她还有意无意地噘着嘴,似乎在置气。男人说了点什么,视频里没有声音,她脑袋一偏,男人就笑起来,几步过去又说了点什么,她瞬间就多云转晴,咧嘴笑起来。 他就开始亲她。 她笑着躲,他笑着亲。 没有声音,画质还很不清晰,却并不妨碍满满的欢愉和甜蜜冲出屏幕。 直冲得人头脑发胀心火燃烧。 何念衾紧紧盯着那屏幕,盯着何欢的一怒一嗔一羞一笑,盯着他从未见过的那些细微的神色与表情,心头有翻江倒海的酸意膨胀。 他最初发现自己对何欢有不一样的情愫是什么时候? 是有一次他向何夫人谎称和何欢一起去书城买书,实际上是让她和乔以漠去约会。那次他实在嫌一个人在书城无聊,所以偷偷地跟在了她后面。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和平时并不一样的何欢。 穿着漂亮的裙子在阳光下欢笑的何欢,飞舞着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奔跑的何欢,黏在乔以漠身边娇俏而生动的何欢。 那样的何欢,让他想到深藏在记忆里的何娇娇,那个从国外回来,活泼爱笑,真诚而友好地递给他糖果的何娇娇。 他一度以为那个何娇娇在何夫人多年严厉的管教下渐渐消失了,变成了沉静乖巧,默然内敛,对谁都客气疏离微微笑着的何欢。 原来不是。 她在乔以漠面前,是不一样的。 那为什么在他面前,不能和在乔以漠面前一样? 不,最好她在乔以漠面前也是一副安安静静温柔淑女的模样,只在他面前,才露出那么生动美好的一面。 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乔以漠之间横亘了那么多事,甚至横亘了人命和牢狱之灾,他们怎么还能和从前一样笑得肆意? 她怎么就能宁愿选一个蹲过监狱的犯人,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何念衾盯着那段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得何欢的一颦一笑都烙在脑海里,双眼刺辣的酸痛,他猛地合上电脑屏幕,拿起车钥匙就下楼。 明明找到视频的时候还不到下班时间,他出公司的时候却已经夜幕降临了,再等他一路加足马力开到丰玉,夜色已经有些深沉。 他没像头两次那样直接上楼,而是把车停在偏僻处,站在楼下抽起烟。 停车场有何欢的车,却没有乔以漠的车。 他靠在一处隐蔽的墙角,烟头荧荧闪亮的光亮把他平日带笑的脸庞映得冰冷。从他这里抬头看去,可以看到何欢的楼层,亮着灯。 他猜不到她在干些什么。 虽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年,但何欢的房门从来对他紧闭的,他并不了解她的日常习性。 直到十一点多,这院子里才有车灯照进来。 何念衾眯眼望去,原来有人比他更不辞辛苦,这么晚还赶过来。 他望着车子开到停车场,乔以漠只身一人走过来,快步地进了隔壁门洞,一分钟不到,何欢隔壁的灯光亮了。 何念衾突然被烟呛到,咳嗽了几声,接着笑起来。 好啊,好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好一个移花接木珠胎暗结! 何欢好不容易才等回乔以漠,催着他赶紧去洗澡,洗完早点睡觉,明天又要早起。刚刚把他赶进洗手间,手机就响了。 又是何念衾。 她不太想接,但想到昨天他疯了般打了那么多通电话,她还是走到阳台上,接了起来。 何念衾把手机放在耳边,望着五楼阳台上出现纤细的人影,接着耳边传来不带感□□彩的声音,“什么事?” 何念衾又笑起来,“阿欢姐,同居生活可还开心?” 何欢声音冷下来,“何念衾,你在胡说些什么?” “阿欢姐,你上个周末在哪里?” “与你何干?” “阿欢姐,我提醒过你,不要把我逼急了。” 何欢在那头也怒了,“何念衾,我早就把话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还这么死缠不休!我就算跟乔以漠同居又怎么了?跟乔以漠一起过周末又怎么了?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不要一副好像我原本应该跟你在一起,却对不起你,出轨被抓的语气?请你认清你的身份,你姓何,我也姓何,我们在一个户口本上,从法律上讲我甚至应该喊你一声小叔!” 何念衾是何夫人领养的,法律上讲他的确算是她小叔,但何夫人一直让他喊她“奶奶”,何欢自然成了姐姐。 “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质问我跟谁在一起,不管我是跟乔以漠在一起,还是跟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在一起,都跟你没、有、关、系!”怒气冲冲就挂了电话。 何念衾看着她转身进屋,手机里传来“嘟嘟”的短线声,猛地踢了一脚身边的石柱。 她有一句话说对了。 她原本就应该跟他在一起! 他不管从前的何娇娇是谁的,如今的何欢,只能是他何念衾的! 何念衾浑身的怒气都化作阴鸷的冰冷盘旋在周身,他紧紧盯着五楼的两间屋子,看着它们的灯光一起熄灭,眼底像是有火星子迸燃。 他看了眼时间,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佟太太?在加拿大还好?” “您不用知道我是谁,只用知道我打电话是来告诉您一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Chapter 40 唐婉回到s市之后也是心绪不宁。 她原本就不是擅长撒谎的人,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这几个月跟何念衾谈恋爱已经竭力隐瞒,连好闺蜜乔以宁都一句没提过。现在她和何念衾都已经发展到那个程度,她早就认准他,非他不嫁了。虽然他说“再等等”,“很快”,但是…… 要不她先探探父母的口风? 于是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唐婉再次在唐父唐母面前提起,“爸,妈,我想跟乔以漠分手。” 距她上次说想分手已经大半年了,唐父唐母闻言只是看了她一眼,唐父说道:“小婉,没事别闹小脾气。” 唐母笑着道:“闹闹小脾气就算了,别老把‘分手’挂在嘴边,常说可就成真的了。” “可是我真的想分手啊!”她放下筷子,“爸,妈,我和以漠哥根本没有感情,不如还是分手算了吧。” 唐父唐母同时止住动作,抬头望着她。 唐婉一看他们在听她说话,继续道:“没感情硬凑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还耽误彼此,分手……” “胡闹!”不等她话说完,唐父“啪”一声放下筷子。 唐婉吓了一跳。她向来被父母捧在手心,很少挨骂。但是这一吓,她也怒了:“爸,我和他就是没有感情啊!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培养出什么感情!我现在都大学毕业了,为什么分个手还要得到你们的允许啊!反正我就是要分!以漠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也已经有……” “男朋友”这三个字她还是给憋了回去。 “男人出去沾个花惹个草有什么稀奇的?更何况是他乔家的男人?”唐父少见的疾言厉色。 “关键是我不喜欢他啊!”唐婉被父亲的言论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你以为这世界上有多少夫妻是因为相互喜欢才结婚的?” 唐婉愤愤地瞪着自己的父亲,不知道怎么跟一个隔了好几个代沟的人解释“爱情”这个东西,只气道:“不管你们怎么说,这个手我分定了!” 一脚踢开凳子,转身就走。 唐父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响在身后:“唐婉你要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唐氏破产,看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流落街头,只管去分手!潇潇洒洒地去分手!” 唐婉一怔,回头道:“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父的眉头紧紧皱起,“这些年真是把你宠坏了!你以为你今天吃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乔家给的?” 唐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爸,难道我们家不是一直这样吗?” 唐婉家里虽然比不上乔家势大,但生意人,家里条件从来不差,否则她跟乔以宁也走不到一起去。 唐父怒道:“你以为唐氏凭什么短短两年时间里发展成上市公司?你以为上市就是件只赚不赔没有风险的事?你以为为什么今年你要毕业,唐氏的股票就一涨再涨?你信不信今天你放出消息说要跟乔以漠分手,明天股票就能直接跌停?” 唐婉木然地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父亲有点陌生。 难道不就是谈个恋爱,觉得不合适就分手的事情吗?当初她和乔以漠相亲订婚,和他们商量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说的啊?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变得这么复杂,分个手还能让他们家破产? “小婉。”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唐母无奈地喊了她一声,又拿出之前的那套说辞,“你现在还小,什么爱情不爱情的,都是骗人的鬼话!将来你和乔以漠处久了,自然……” 唐婉却不想再听她说了,跑上楼,用力将房门关得一声巨响。 爱情才不是骗人的! 如果是骗人的,那乔以漠和何娇娇之间是什么?而且现在她已经碰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了啊…… 她拿出手机,给何念衾打电话。 何念衾听了她的话倒没多少意外,反而笑着说:“早说过你父母不会同意,你不听话,一定要去撞一鼻子灰,现在知道疼了?” 唐婉抽搭着鼻子,“他们还说什么破产,是危言耸听对不对?” “你父亲的说法倒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才说要等我站稳脚跟了你再公布我们的关系,到时候对唐氏的影响也不会太大,懂了?” 唐婉想了想,“嗯,明白了。” “现在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何念衾的声音穿过电波,依旧温柔,“你只用等着,等我上门提亲。” 唐婉破涕为笑,“就你嘴巴甜。” “不甜怎么骗得到你?” 唐婉笑起来,心里的郁气顿时少了大半。 “对了,你上次说这周乔以宁生日?”何念衾问。 *** “周六以宁生日啊?”何欢正低头帮乔以漠熨着衬衣。 家事上她只是不会做饭而已,其他还是很能干的。 “生日礼物准备好了么?”她的长发卷成一个团,清爽干净地束在头顶,更显得双眼水灵,脸上还因着熨斗的热气有点发红。 乔以漠过来,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脑袋凑到她颈窝,“你喜欢什么?” 他的短发扎得她有点痒,她笑着让了让,“以宁生日,你问我喜欢什么做什么?” 乔以漠声音慵懒地回答:“欠你七份生日礼物。” 何欢想了想,他们分开六年,算上他回来这一年,可不正好是七份生日礼物。 “不如你送我七个小矮人?”何欢含着笑意眸光闪闪地望着他,“让我也做一回白雪公主。” 她小时候和所有小女孩儿一样,喜欢各种童话,白雪公主灰姑娘海的女儿,读了一遍又一遍。 “白雪公主有什么好做的?”乔以漠低笑,“要做就做乔以漠的公主。” 何欢笑着给了他一胳膊肘子,“乔以漠你好肉麻!” 乔以漠笑着放开她,转而坐在沙发上,翘腿看她给他熨衣服的模样。 “那周六你陪以宁吃饭,不要回来了。”何欢低着眼,一丝不苟地把衬衣翻了个面,“我白天跟小悦逛逛好了,晚上得回何家陪奶奶吃饭,星期天去看完爷爷再回来。” 何夫人从美国回来了,她还得跟从前一样,每周回去报到一次。也和从前一样,她从不在那个宅子里多逗留,都是掐好了吃饭的点才回去,所以周六白天都是空的。 或许真是心情好的缘故,以前没什么事总喜欢窝在家里,不太愿意出门,最近倒总觉得一个人在家太闷,喜欢出去溜达溜达。 却没想到一向最黏她的小悦,竟然拒绝她了。 周五下班的时候,她挽着何欢的胳膊,贼兮兮地说:“阿欢姐,我和纪大叔……谈恋爱了!” 这下轮到何欢惊讶得张嘴了。 虽然她之前一直觉得这两个是一对活宝,喜欢听他们斗嘴,但纪杨比小悦大了有一轮了…… “他也就是年纪大点,嘴巴贱点,爱装逼一点。”小悦笑嘻嘻地说,“其他都挺好啊!会做饭啊,见识广啊,会赚钱啊,有时候还很体贴啊!” “不过我还需要调查一下,他为什么三十好几了还没女人要他!”小悦哼哼道,“而且他那么老,到时候我爸妈肯定会反对的!” “不过也没关系!”小悦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真合适了就为了爱情斗争到底!他们还能拿我们怎么样啊?你说对不对阿欢姐?” 这个问题倒是把何欢问住了。 当年她偷偷摸摸地和乔以漠在一起,也是抱着一丝侥幸,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他们态度坚定,何夫人总会慢慢接受现实。她能拿她怎么样? 事实是何夫人就是有手段拿她怎么样。 但一般人都做不到何夫人那个程度的。 何欢也就笑着安慰小悦,“只要纪杨真心待你好,你父母会明事理,不会为难你们的。” 小悦要跟纪杨约会,何欢只好约奈奈,没想到一向很闲的奈奈正好有个画稿要赶,据说已经被编辑追到火烧眉毛了,出不了门。她再约一向很忙的罗素,罗素也依旧很忙,周末医院要加班。 她没有一个人在外面晃悠的习惯,只好放弃出门的打算,下了几部电影打算看。 周六一早她送走乔以漠,就开始给屋子打扫卫生,收拾完不到中午。 初秋天气凉爽,阳光正好,她抱着电脑晒着太阳看着电影。这样的周末也不无惬意。 只是她一部电影没看完,又接到何念衾的电话。 “阿欢姐,半个月没见奶奶,今天不要早点回来?”电话里的声音笑意吟吟。 何欢早就不在他面前装出和善的样子,直接冷声道:“到了饭点我自然会回去。” 何念衾笑了笑,“今天阿欢姐可以早点回来,今晚给奶奶接风,我们去外面吃。” 外面吃? 何欢皱了下眉头,没有多问,只说:“知道了。”挂了电话。 何家的厨师是照何夫人的口味挑的,他们其实很少出门下馆子。 何欢看回电影,没有再多想。 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这顿晚饭,是某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鸿门宴。 Chapter 41 乔以宁这个生日,从一早开始就又喜又悲的。 喜的当然是来自各方的生日祝福,而且难得今年生日周六,可以好好庆祝一番,再而且她收到了很多生日礼物,其中竟然还包括乔以漠的,说明他还是记着她这个妹妹的嘛。 悲的是她趁着生日给乔靳南撒娇,他还是不肯松口说什么时候回国。而且虽然是她生日,但乔以漠还是要上班,吴庆芬照例约了朋友打麻将,她本来约好了唐婉,结果唐婉竟然失、约、了! 等唐婉到乔家来找她的时候,乔以宁还气得不想跟她说话。 “宁宁,我今天真的是去面试了!公司突然改了面试时间,我也没办法啊……”唐婉最终还是决定工作,而不是读研,“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了嘛……” 乔以宁气呼呼地问:“唐婉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不是谈恋爱了!” 唐婉心头一塞,“哎呀宁宁,以后我再跟你讲好不好?”说着脸还有些发红。 她也不是故意瞒着乔以宁,但何念衾叮嘱过几次,现在还不到时机,让她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和他的关系。她想着乔家和何家的关系,要是说破了,说不定真会给何念衾带来什么麻烦。 “哼!那你不要跟我说话了!”乔以宁生气地鼓起嘴。 “宁宁,过生日就别耍脾气了嘛!今天吃饭我请客赔罪好了吧!”唐婉拉着她的手臂,笑嘻嘻地哄她,“走走走,去我今天特地为你挑的饭馆,你一定会喜欢的!” 今天的饭馆与其说是唐婉选的,不如说是何念衾选的,至少是他向她推荐的。 饭馆名字很特别,只有一个“唐”字,里面的装修古色古香,服务生都是帅气的小哥,梳着发髻打扮成古人的模样,有穿着雍容唐装的女人弹着古琴,又让饭点里气氛显得格外高雅。翻开菜单一看,居然都是唐诗命名的。 这饭店乔以宁还没来过,顿时觉得有趣极了,果然把和唐婉闹别扭的事情抛之脑后,开始给吴庆芬打电话:“奶奶,你们牌局还没散吗?” 接着给催她哥:“哥,你快点下班!我和唐婉都要等得脑袋长蘑菇了!” *** 何欢依何念衾所言,提前大半个小时回到何家。 何夫人出去玩儿了半个月,看起来精神不错,心情也很好的样子。何欢坐在沙发上默默等出发的时候,她还递了一个精美的首饰盒过来。 何欢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套钻石首饰。 项链、耳坠、手镯,外加一枚戒指,都是高调奢华的造型,镶满了亮闪闪的钻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还真是何夫人的风格。 “知道你喜欢珍珠。”何夫人瞥她一眼,“但你瘦得干煸煸的样子,锁骨都凸出来了,哪里适合戴珍珠了?” 何欢愣愣地看了眼那套首饰,再看了眼何夫人。 “怎么?不喜欢?”何夫人笑了声,坐到她身边。 何欢垂下眼,“很漂亮。” 所以这是送给她的礼物么? 她由不得扯了扯嘴角。二十几年来头一遭收到何夫人的礼物,一时间竟然是难以形容的心情。 “阿欢。”似乎是看出她的愕然,何夫人再次伸手替她将长发挽在耳后,面露慈爱地说,“我说过,只要你听话,该给你的,奶奶都会给你。” 何欢抿唇,低声道:“阿欢明白。” 何念衾身为天鸿的老板,自然没有周末可言,不过这天他也特地早点回来,载她们去饭店。 何欢一进去就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小桥流水,仿古的庭院设计,服务生都是古人打扮,安安静静的大厅里响着的是现场演奏的古琴,颇有格调。 何夫人原本还在念叨怎么没订个包间,看到各桌之间距离绰绰有余,而且用复古的屏风隔开,反倒比封闭的包房更有情致,反口夸起何念衾来:“念衾,你在哪里找到的这家饭店?以前倒是没来过。” 何念衾低笑:“一个朋友新近开业的,还没怎么宣传。” 何欢四下看了看,大约真开业没多久,正是饭点,用餐的人却不多。否则这样标新的主题设计,在s市应该很红火。 “哦?哪个朋友?奶奶见过没有?” 何欢跟在何夫人和何念衾身后,一如既往沉默地听他们聊天,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放在心上,只是何夫人突然脚步一停,让她险些撞在她身上。 “哟,庆芬?” 何夫人蓦然尖锐的声音让她神经一跳,抬头看去,正是吴庆芬一家人,乔以漠乔以宁和唐婉,居然都在。 一时间空气一滞。 两家人再次碰头,神色各异。 何欢和乔以漠对视一眼,都有点意外地怔愣了一下;唐婉闻声看到何念衾,更是愣得手里的茶水都荡了荡;乔以宁还认得何夫人,马上想起上次泡温泉不愉快的经历,皱起眉头;只有吴庆芬最为淡定,眼里暗芒一闪就扬眉笑道:“哟,桑桑啊。” s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何夫人和吴庆芬又是一个圈子的,这也不是她们第一次撞上。只是拖家带口的撞上,除了上次何夫人有意为之,这还真是第一次。 何夫人扫过桌面上的台号,“这么巧啊,订座都订到隔壁桌了。” 吴庆芬透过屏风看了眼隔壁的空桌,“是啊,还真是‘巧’啊。” 两个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四目相对,笑意吟吟的瞬间,闪过无数火花。 按理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说直接吵起来,互不理睬也属常事。但吴庆芬和何夫人偏不,两人年轻的时候还做过十几年的“好姐妹”呢,都认为破口大骂显得小气又失了格调。但从“朋友”的角度来讲,这种时候碰上,对方人都不多,又正好隔壁桌,一般会拼桌一起吃个饭,至少会客气地问问,要不要一起吃? 何夫人这次不是蓄意来找茬,想到上次吃亏,有一丝犹豫,口头就慢了点。 吴庆芬却不知道这次是“真巧”还是“假巧”。她打心底里不想跟何夫人一起吃饭,但想想她在隔壁,只隔着个屏风,想找茬大着嗓门说几句指桑骂槐的话,他们听着还不能反驳,岂不是更难受?再扫到何夫人眼里的犹豫,更是给了她胆气,上次她都赢了,这次还怕什么啊? 思绪飞转,也不过眨眼的时间而已,吴庆芬扬起唇角:“桑桑啊,既然这么巧,要不你们干脆过来一起吃?” 何夫人即使犹豫,却不是怕事的人,当即应道:“好啊。”接着跟何念衾说:“念衾,你跟服务生招呼一声,把我们的订位撤了,再来加几个凳子几套餐具。” 本来吴庆芬这一桌是个中桌,再加三个人正好满满当当一桌人。她和乔以宁坐中间,乔以宁身边是唐婉,她身边是乔以漠。 何夫人这边自然是她坐中间,何欢扫了一眼桌面马上自觉地坐在唐婉身边,何念衾就坐在了乔以漠身边。 同样的一桌人,与半年前相比,更是各怀心事。 首先是唐婉,心里噗通直跳,忍不住看了何念衾好几眼。这饭店原本是他推荐的,怎么没听他说今晚他们也过来吃饭了? 其次是何欢,多少有点忐忑,不知道是真巧合还是跟上次一样有人蓄意安排,不自觉地各看了一眼何夫人和何念衾一眼。 然后是乔以宁。今天是她过生日,想到上次饭桌上何夫人咄咄逼人的模样就不高兴地撅起嘴,埋怨地看了吴庆芬好几眼。干嘛要他们一起吃饭啊? 剩下几个都淡定得很。 何夫人和吴庆芬是老江湖,自然是不露声色。何念衾一直面带微笑,完全不认识唐婉的样子。乔以漠神色淡然,也瞧不出什么异样。 何夫人一眼扫到旁边放着的生日蛋糕,率先发言:“原来今天是以宁的生日啊?” 吴庆芬很快地哼笑一声:“难得桑桑这么有心,连我孙女儿的生日都记得啊。” 何夫人当然记得,有关吴庆芬的事情她都记得清楚着呢,笑着说道:“以宁今年22了吧?” 不等答话,接着说道:“哎,多值得纪念的年纪啊。杜若就是这个年纪非要缠着我们衾生谈恋爱的吧?你们家以漠也是这个年纪进的监狱吧?” 吴庆芬瞥她一眼,呵一声道:“总拿这些陈年旧事来说有意思吗?桑桑啊,你就没点新鲜的话题来说说?” 眼看火药味起来了,乔以宁突然开口,嗔着道:“哎呀咱们就不能好好吃顿饭吗!” “何家奶奶,今天以宁过生日,您就看在晚辈的份儿上,咱们好好吃顿饭怎么样?”她乖巧地笑着,起身给何夫人倒了杯茶,“以前有什么过节,都是我们乔家的错,乔家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算了吧!” 乔家人居然主动认错?何夫人稀奇地望着她。 吴庆芬一眼瞪着乔以宁,什么叫都是他们的错? “奶奶奶奶,您也喝茶。”乔以宁撒娇地朝她不停眨眼。 好不容易过个生日啊奶奶,您就别砸场子了! 吴庆芬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 何夫人满意地喝了口茶:“以宁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啊。” 乔以宁朝着她笑:“谢谢何奶奶。” 饭桌上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何夫人刚刚旅游回来,心情的确不错,今天也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又有人服软,没再挑着刺说话。吴庆芬顾念今天是乔以宁的生日,心里有些不乐意,但也没发作。何欢一见局面缓和下来,就松了口气,菜上来就一直低头吃饭。乔以漠也不多看她一眼,淡淡然地沉默着,有人问话就答上两句。何念衾同样安静,全程眸含笑意,没说几句话。 只有乔以宁和唐婉最热闹,早就交换眼神,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活跃气氛。 尽管心思各异,但这顿气氛微妙的饭还是接近尾声,何欢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懈下来。不过就在她以为今晚会有惊无险地过去时,原本安静的饭店里突然响起一片嘈杂声。 有服务生的声音,“先生,太太,您要找什么人我们帮您找,你们不能这样!” “滚开!” 中气十足的男声,接着有人跌倒的声音,外头更热闹了。 声音渐近,突然有人哗啦一下拉开这边的屏风,原本就不热闹的饭桌蓦然一静,齐齐向拉开屏风的人看过去。 一男一女,看起来夫妻模样,男的凶神恶煞,女的眉头紧皱,乍见到一桌子人,也是一愣。 “乔……乔夫人?”男人声色马上收敛下来,有点惊讶地吞吐道。 吴庆芬向来淡定的脸爬上显而易见的错愕,下一刻就变得冷若冰霜,对着何夫人“啪”一声拍桌而起,“洛桑桑你太过分了!这就是你今晚的目的对吗?故意招来这两个人给我一家人不痛快是不是?” 何夫人似乎没料到吴庆芬突然发火,同样拍桌而起,“吴庆芬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吴庆芬看来怒不可揭,“我就说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偏偏今晚就在这里碰上了,还能隔壁桌!为了给我添堵,你把他们都叫回来了,还真是不辞辛苦啊!” 何夫人一脸莫名,“你胡说些什么!这两个人我根本不认识!” 两个长辈突然站着吵起来,晚辈们也都站起来,转身的转身,退步的退步,纷纷看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 何欢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对中年人,见不认识,下意识扫向饭桌。吴庆芬和何夫人剑拔弩张,乔以宁和唐婉一脸莫名,应该也不认识来人,何念衾抱胸靠在角落,看不清明神色,再看乔以漠…… 只有他还坐在餐桌边,静静地盯着那两个人,面色隐隐有些发白,似乎,是认识他们的…… 所以这两个人,是来找乔家人的? 但两人马上否定了她这个猜想,中年男人早就偃旗息鼓,唯诺道:“乔……乔夫人不要误会,我们回国不是找你们的麻烦,是……是听说……” 话没说完,身边的女人推了他一把,“你让开!”接着朝何欢的方向走来。 她看了一眼何夫人,“你是洛桑桑?那……”眼神落在何欢脸上,脸上极为勉强地带上笑容,“那你是何小姐对不对?何欢何小姐对不对?” 何欢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何小姐,我……我是佟祝洋的妈妈。”她殷切地拉住何欢的手,“你和祝洋在一起的时候,还没见过我。” 何欢脸上倏然一白。 中年女人继续她的话,“你……你给我们祝洋怀过一个孩子对不对?”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就诊记录,“何小姐,孩子呢?这个孩子呢?” 她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何小姐,我求求你,你把祝洋的孩子还给我们吧!” Chapter 42 嘈杂的饭馆,莫名地安静了一瞬。 何欢也不清楚是因为自己耳边嗡地一声导致她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还是现场真的一下子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甩了下手,却被人拽得正紧。 她看向刚刚还同桌吃饭的人。 乔以宁和唐婉似乎都被吓到了,一脸惊诧地望着她们。吴庆芬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靠坐在凳子上,怒气全消,一脸看戏的表情。乔以漠的脸色比刚刚更显苍白,唇角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放在桌上的双手握成拳,不带任何情绪地望着她。 “什么孩子!”不等何欢说一句话,何夫人率先反应过来,上前将她往后拉了一把。 “佟太太是吧?”何夫人垂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横眉冷对,“麻烦你注意一下这是什么场合!弄清楚‘自重’两个字怎么写!” 最初凶神恶煞的男人过来拉起女人,低声道:“你看看这里这么多人……”说话间还有些畏缩地看了吴庆芬两眼。 女人却没那么多顾忌,甩开手道:“这么多人怎么了?我们当初是答应乔夫人不回国了,但那时候又不知道国内还有我们的孙子!” “什么孙子!简直好笑!”何夫人上前一步,把何欢拦在身后,“你自己拿着检查单看看!一个多月的胚胎而已!你凭什么认为它还活着!” “我们查过……” 早在乔以漠入狱那年何夫人就听说佟家这个太太不是善茬,这会儿哪能给她说话的机会,紧接着说道:“而且就算当年它活着,你儿子都不在了,我们留着一个没爸的孩子做什么?” “你……”佟太太被何夫人说到痛脚,激得脸都白了,转而想到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你的意思是……” “你要怪就怪他们乔家!”何夫人仍旧不给她说完一句话的机会,指着乔家几个人就说道,“要不是乔以漠打死你儿子,说不定我们阿欢还会留着那个孩子,现在你都儿孙双全了!” 吴庆芬原本还打算看热闹,没想到何夫人竟然能把这种事情都推在她乔家身上,再次拍桌怒道:“洛桑桑你胡说些什么!他们儿子到底怎么死的他们清楚得很!如果不是你的好孙女水性杨花在先,以漠怎么会去跟他打架?” 两人平时笑脸迎人的时候都互不相让了,这会儿撕破脸,更是谁也不让谁。何夫人当即反击道:“我孙女跟什么人谈恋爱关你乔家乔以漠什么事?阿欢指使他去跟人打架了?阿欢逼他直接把人打死了?” “那难道是我乔家指使你何娇娇跟人厮混未婚先孕?难道是我乔家逼着她怀孕又逼她不要肚子里的孩子?” “不是你乔家的人打死那孩子的父亲,我……” “够了!”一直沉默的何欢突然一声冷喝。 何夫人的气焰却还正旺,哪里停得下来,当即对着她吼道:“难道不是乔以漠……” “我说够了不要再吵了!”何欢冷然地瞪着何夫人。 何夫人明显的一个怔愣。 何欢上前两步,不再被何夫人挡在身后。 她的脸色早就苍白得薄纸一般,显得双眼格外通红,来回看了看何夫人和吴庆芬,垂下眼皮,掩去眸底那一抹嘲讽。 多么可笑。 都是双方最亲的人。 他们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化成一把剑,自以为可以执剑伤到对方哪怕分毫,可剑剑挥向的,只有她和…… 她看了一眼仍旧坐在原位一言不发的乔以漠。 他不再看着她,而是固执地盯着桌面的某个角落,仿佛超脱于世,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但再怎么压抑,浑身凛然的气息还是不可遏制地散发出来。 饭店的灯光是常见的暖黄色,明亮通透,因为刚刚一时的争吵,正在用餐的不少客人都在纷纷往这边看,何欢那一声高嚷让硝烟弥漫的战场蓦然安静下来,却也让场面显得萧索。餐桌上还摆着吃剩的残羹冷炙,零零散散的,刚刚还同桌吃饭的人也都零零散散地站着,神色各异。 “对不起。”何欢轻软的声音响在席间,垂着眼,不知道这三个字到底是跟谁说的。 “对不起。”她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向那对来找孙子的夫妇,“六年前我的确怀过一个孩子。” 一句话让气氛更加凝滞,只有饭店的古琴瑟瑟,撩拨着众人的神经。 “但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她平静地说,“六年前就不在了。” “你胡说!明明有人告诉我说……” “谁告诉你的你找谁要孩子去!”何欢冷声打断佟太太的话。 佟太太却仍旧不服气,“我们查过医院的就诊记录,根本没有你流产……” “那难道有我生孩子的记录吗?” 佟太太收声。 何欢深吸一口气,眨眼将眼泪逼回眼眶,平静地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抱歉,打扰大家今晚的兴致了。” 她来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这会儿什么都不用拿,只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徒劳地撺着那一层薄薄的布料,转身就走。 何念衾仍旧是第一个跟着她出去的,何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紧跟着出去。 佟太太似乎还有不服气,佟先生又看了一眼吴庆芬,拖着她出去,一边拖着她一边还在埋怨:“都跟你说了不可能的事情!你非听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说什么何家偷偷养了个孙子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真养一个怎么可能瞒得这么严实!” “那何欢不也是偷偷养大的吗?他们何家这种事儿又不是没做过!” “现在好了?你该死心了?走!马上回去!” “你就这点出息!看到乔家人就怂了!我们当年是拿人家钱了,但是……” 两人的声音渐去渐远,很快再听不见。 一顿饭吃得和上次一样,又只剩下乔家四个人。吴庆芬已经气得直接坐下,把茶杯甩地老远。乔以宁和唐婉都还怔怔地没回过神来,一会儿看看怒气未散的吴庆芬,一会儿看看面沉如钟的乔以漠,一会儿再对视一眼。 还是乔以宁先开了口:“奶奶……究竟怎么回事啊……刚刚那两个人是……” “佟祝洋”的名字她当然记得,就是和她哥打架那个…… “是那个人的爸妈吗?”乔以宁犹犹豫豫地问,“刚刚他们来是……” “来干什么你没听见?”吴庆芬一声嗤笑,“还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何娇娇还怀过佟祝洋的孩子。 好在以漠现在跟她是没任何关系了。吴庆芬没把话继续说下去,乔以宁却又问:“那他们说拿钱,奶奶……是你给他们钱了吗?” 吴庆芬闻言看了眼乔以漠,见他面色沉冷,叹气道:“以漠,你不要生气,奶奶当时给他们钱,只是让他们走远点,免得在面前晃悠碍眼。” 这些年吴庆芬一直不太愿意面对六年前的事情。 当年全家都乱了套,只有她最镇定,场场庭审都出席了,不是因为她不甘心不受怕,而是只因为她从不认为佟祝洋是被乔以漠打死的。即使是在六年后的今天,乔以漠已经服刑出狱三年,她还是坚持当年的想法。 乔以漠的确是和他打了一架,但他又不是当场身亡,分明是哮喘病发作,还是乔以漠和朋友一起把他送到医院。 而且当时是佟祝洋先开口挑衅。 说了些什么来着? 乔以漠在庭上抵死不肯说,连他的朋友都受他胁迫似的不肯说,最后还是酒吧的路人作证。 “好像被告的女朋友跟死者上床了吧?” “我听他跟被告说,‘你砸门有什么用啊?你砸门的时候她在我身下叫得欢畅呢’。” “其他我也不记得了,而且酒吧那么吵,哪能全听清啊。” “哦,还说了‘那位大小姐可真紧致啊,夹得我欲欲死’之类的……说完这句被告就跟他打起来了……” 吴庆芬至今忘不了当时证人都尴尬到不好意思的表情,和法庭上哄然响起的议论声。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简直下流之至! 但乔以漠和佟祝洋打架是事实,因为打架导致哮喘发作不治身亡也是事实,任由吴庆芬再不服气,法庭的判决下来,她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看到佟氏夫妇,更不希望他们哪天再出现在乔以漠面前惹麻烦。 佟家当年在s市虽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但实则外强中干,企业正遭遇危机,一口答应吴庆芬的要求,拿着钱去了加拿大,承诺有生之年都不再回国。 只是没想到…… 吴庆芬又嗤笑了一声。 “走吧。”好好一顿饭被人搅了局,吴庆芬拿起包准备走人。 乔以宁却担忧地望着乔以漠。 她哥……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 从刚刚开始一言不发也就算了,整张脸苍白得不像话,隐隐透出一股说不清的沉冷气息,浑身更是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颤抖一下,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 她正要开口,乔以漠却又有动作了。 “你们开车回去。”他把车钥匙放在餐桌上,声音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仿佛她刚刚看到的都是错觉,“我回公司还有点事处理。” 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哥……”乔以宁还是下意识地喊了声,见他径直离开,又无措地看回吴庆芬,“奶奶……” 吴庆芬叹口气。 看到佟祝洋的父母他怎么会好过?更何况何娇娇,他到底跟她在一起那么些年,还是因为她入狱…… “算了,回家吧。”吴庆芬揉着吵了整晚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 秦彦大晚上接到乔以漠的电话已经很稀奇了,再听到他让他查的事情,更稀奇了。最后将收到的资料打印出来,一页一页翻过去,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一车直接到盛世,在顶楼找到乔以漠。 办公室是漆黑的,连盏台灯都没打开。他驾轻熟路地按下开关,灯光乍亮,倚靠在沙发上的乔以漠就蹙起眉头。 “你要的东西。”他一手将文件夹甩在茶几上。 乔以漠眉头皱得更紧,拿起来就开始翻阅。 “不用看了,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吧。”秦彦靠在沙发另一头翘起腿。 他是个很干净的男人,即便晚上出门,也收拾得干脆利落,与乔以漠的沉静不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明的锐利,坐姿优雅,举手抬足都写满了“养尊处优“四个字。 “最后一页也不用看了,我帮你看过也算过了。”秦彦目光灼灼地望着乔以漠,“一个半月,47天,正是你和她分手那段日子。” 秦彦和乔以漠多年的兄弟,他和何娇娇之间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乔以漠冲去酒店砸门找何娇娇的时候他在场,乔以漠喝酒和佟祝洋打架的时候他在场,送哮喘发作的佟祝洋去医院的时候,他也在场。 “之后的就诊记录都没有了,这些年她也没再去过医院。”秦彦摊手。 虽然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乔以漠仍旧翻到最后。 验血的单子,b超的单子,医生的诊断,就诊人的姓名,就诊日期,一字不漏地看下去。 “乔以漠,你到底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秦彦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自己算算这么些年你为她吃过多少亏!你不计前嫌费尽心思要带她私奔又怎么样?关键得人家领情啊!” “好好的欧洲不待着,非要跑回来,现在好了?让那女人再在心口插一刀的滋味好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样?她跟别的男人上床你不计较了,怀别人的孩子你也……” 啪! 乔以漠猛地合上文件夹,一个抬眼就盯着他。 暗沉的眸子里,像是尘封了千年的积雪,瞧不见半点温度,尖锐的冷意更要将人吞噬一般,把秦彦都镇住了,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乔……” 秦彦再开口,一个音还没落地,乔以漠倏然皱起眉头,抡起手里的文件夹,扬手就狠狠砸在了对面的落地窗上。 Chapter 43 何欢经常会想,既然她和乔以漠注定情深缘浅,命运为什么要安排他们认识? 既然何家和乔家水火不容了几十年,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入同一所幼儿园?为什么要让他们一直念同一所学校?为什么要让他们从小就结缘还成了彼此的倚靠? 如果一开始他们就不曾相识,何娇娇是何娇娇,乔以漠是乔以漠,他们的人生是不是会截然不同? 秋天的夜晚,风略凉。 仍旧是何念衾开车,车上难得的安静。何夫人更是难得地坐在了后座,跟何欢并排。 何欢把车窗放下了一条小缝,一直望着车外。没有说话,没有哭,也没有其他的什么表情,只是眸光寡淡地睁着眼。 “佟家人怎么知道那件事?”何夫人突然问,“还知道我们今晚在哪里吃饭?” 何念衾开着车,抬眸扫了眼后视镜,继而答道:“哪里捕风捉影听来的吧。看他们医院的就诊记录都找出来了,说不定跟了我们好几天,就等阿欢姐出现了。” 何夫人皱起眉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何欢。 何夫人自己是个要强的性子,这会儿如果何欢在哭,说不定她还会心烦气躁地骂几句,但看她一脸木然的表情,她的神色反倒没有那么冷硬,语气也比平时软和许多,“阿欢。” 她伸手去握何欢的手。 指尖刚刚碰到她的手背,何欢就像突然受到惊吓一般,浑身一个激灵把手缩了回去,下意识就是一脸防备的表情看向何夫人。 何夫人的表情马上沉下来,“阿欢,你怕我?” 何欢迅速垂眼,“没有。” 何夫人的脸色更难看,“那你是还在怪我?” 何欢望着自己发白的指尖,“阿欢不敢。” “今天你难道没看到?佟氏夫妇那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当年那个孩子留下来了,你以为就能有安生日子过?”何夫人尖锐的声音响在车内。 不等何欢说话,何念衾就搭腔道:“奶奶,那对夫妇突然出现,阿欢姐应该只是被吓坏了。” 何夫人皱眉望着脸色苍白的何欢,最终没再骂什么,而是重新握住她的手,放软了语调:“阿欢,奶奶都是为你好。” 为她好。 都是为她好。 何欢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一整晚都没再说话,只是回到何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埋进被子里,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和六年前一样,瑟瑟发抖。 这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吴庆芬回到乔家就心情不愉地自己回房了。乔以宁好好的生日被搅成这副模样,自然也不开心,唐婉看乔家冷冷清清的,留下来陪她。 只是留下来两个人也没怎么说话,而是各有所思。 乔以宁这边,其实看前段时间乔以漠的心情,一直在暗暗猜测他会不会又偷偷跟何娇娇和好了,但想想何娇娇做过那么过分的事情,又觉得不太可能。今晚再撞上这一出,更觉得他俩不可能了。 那跟她哥谈恋爱的是谁呢?不会因为这件事乔以漠心情不好,又谈崩了吧? 唐婉却是亲眼看到乔以漠和何欢在一起的,所以今晚她更是震惊不已。看乔以漠的反应,该是不知道何娇娇怀过孕的事情,那接下来…… 哎…… 闺蜜俩同时叹了口气。 “我先去洗澡。”乔以宁非常不愉快地噘着嘴,去了洗手间。 唐婉听到沐浴的水声,才钻到小阳台上,拨通了何念衾的电话。 今晚这事……总透着一股子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吧,她又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让人很不安心。 电话只响一声就接通了,何念衾很快解答了她的疑问:“订在隔壁桌?当然是为了多看你两眼,哪知道两位老太太上次闹那么僵这次还要坐同桌。又凑巧碰上佟家过来找麻烦。” 唐婉捧着电话,“那……那娇娇姐怀孕的事……” 何念衾打断她:“怎么?关心起未婚夫的前女友了?” “不是啦……”唐婉听他语气酸酸的,说,“我和以漠哥的事情都跟你解释过嘛,我只是觉得……觉得挺突然的。” 唐婉其实想说她觉得这么一出闹下来,乔家奶奶更不会接受何娇娇了,但想到何念衾向来不喜欢她管乔以漠的事情,也就没说出来。 果然下一句何念衾就说:“小婉,何家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乔家的事情更跟你没关系。乖乖睡觉去,嗯?” “好吧……”唐婉叹口气,乖巧地挂了电话。 *** 第二天一早的何家,仍是三个人的早餐。 气氛比平时沉静,只有安静的刀叉声。 “你今天就别去医院了,姓佟那对夫妇不知道走了没,省的跑去找你麻烦。”何夫人对何欢说。 何欢:“嗯。” “奶奶。”何念衾也开口道,“佟氏夫妇这次特地赶回来,恐怕不会只找一次就善罢甘休,不如让阿欢姐先暂时不要回丰玉,住在家里?” 何欢拿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 何念衾继续道:“反正那边的基建和设备都进得差不多了,不用阿欢姐再亲力亲为。” “奶奶,我没事,也不怕佟家人来找麻烦。”何欢垂着眼,平静道,“而且项目已经接近尾声了,我不想半途而废。” 何念衾笑了笑,抬眼望着何欢,“真的只是这样吗?阿欢姐。” 何欢也抬眼,冷冷地回视。 两人很少在何夫人面前有争执,何夫人又向来敏感得很,见状双眼一眯,“念衾,你想说什么?” 何念衾漆黑的眸子盯着何欢有些发白的脸,闪过一丝暗芒,垂下眼,说道:“没什么奶奶,我是担心阿欢姐硬要逞强,一个人在丰玉遇到什么麻烦也没人帮她。” 何夫人冷笑了一声,“姓佟那对还能追到丰玉去不成?孩子没就是没了,他们想要自己生去!缠着阿欢还能折腾出什么水花来?” 何欢显然不太想听到他们的对话,三两下吃完盘中的食物,放下刀叉,说道:“那我今天早点回丰玉。” 何夫人没有表示异议,只是说道:“这个案子你也别守着那三个月的试运行了,12月竣工就回来吧,功劳会记在你头上。” 何欢的长睫微微一颤,“嗯。” “我吃完了,先走了。”她率先离桌,去地下车库,身后何夫人还在问何念衾,“蓝光集团和f.m的两个案子有信心吗?” 何欢并没有马上离开。 她在车库里站了会儿,就在何念衾的车边。 没多久何念衾就下来,不见外人的时候他脸上并不带笑,甚至表情还有几分少见的生冷。 一见何欢他就意外地扬眉,眼里渗出油滑的笑意来,“阿欢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在这里等我?” 他在她身前不远处站定,上下打量她。 何欢的脸色很苍白,似乎从昨晚开始就没恢复过血色,站在线条硬朗的车边,显得寡瘦而削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刮倒。 但她的眼神却是坚毅的,坚毅的冰冷。 “何念衾,昨天是你一手安排的对不对?”她冷声问。 当年的事情,知道的根本没几个人。昨天那么“凑巧”的和乔家订在了隔壁桌,又那么“凑巧”佟氏夫妇知道他们在那家饭店,还那么“凑巧”,居然有人信口雌黄,说她偷偷养着一个孩子? 何念衾欣然一笑,上前两步,靠坐在隔壁车子的引擎盖上,正在何欢对面。他没有否认,眼眸深深地看住何欢,“阿欢姐,我提醒过你,你不听,我……” 啪—— 何欢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断了何念衾的话。 何念衾的话停了,笑意却是不止,眼色沉沉目光灼灼地盯着何欢,“阿欢姐,这是你给我的第二个耳光。” “何念衾!”何欢咬牙道,“你把这件事捅出来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居然连我偷养孩子的谎话都编造得出来?” 何欢不掩厌恶地盯着他,“你别以为挑拨了我和乔以漠你就有机可趁,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罢了!” 何念衾眼里的笑意浮浮沉沉,不知真假,“没所谓了。” 他微微笑着,在阴暗的车库里甚至显得有些诡谲,“阿欢姐,没所谓了。我努力了二十多年,试图讨你喜欢,结果呢?”他眼里渗出几分嘲意,“倒不如讨你讨厌,至少你会正眼看我是不是?至少你不会戴着那令人厌恶的面具对我虚情假意的笑是不是?你看你这不是主动找我说话了?” 何欢握紧双拳怒瞪着他,“疯子!” 不欲与他多言,转身就走。 “我是疯了。”何念衾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笑容也沉下来,“被你逼疯的。” “何念衾我到底逼过你什么?”何欢用力甩开他的手。 她到底逼过他什么? 从最初察觉到他不一样的心思开始,她就客气地和他保持距离,他的任何示好她都婉拒,就是告诉他她并不喜欢他,不希望他投入太多感情。 她从来不曾与他争过何家的一分一毫,不曾因为他的身份给过她半点难堪,更不曾在背后给他下过绊脚石做过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从小到大她都是真心实意地待他,最后他却说她在逼他? 何欢径直走到自己的车前,伸手拉车门。 “阿欢姐,你这么迫不及待,是要去找乔以漠么?”何念衾的声音重新变回懒洋洋的模样。 何欢没搭理,直接拉开车门。 “阿欢姐,当年那个孩子……”何念衾顿了顿,笑道,“是乔以漠的吧?” 何欢手上的动作猛然滞住,回头,双眼蓦然变得通红。 “瞧,果然是吧。”何念衾靠坐在引擎盖上,双手抱胸,扬起眉头,“你去啊,去找乔以漠。去告诉他六年前你为什么跟佟祝洋上床,告诉他当年你怀的是他的孩子,告诉他……” 何念衾眸色一沉,勾起唇角,“告诉他当年他手上可不止佟祝洋一条人命,还有他亲生骨肉一条命。” Chapter 44 何欢曾经以为这件事再也不会有人提了。 不会有人提,不会有人记得,就连她自己,也会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渐渐遗忘。 乔以漠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她真的想让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再提起来伤害任何人。 可偏偏有人不放过她,不放过她,也不放过乔以漠。 “阿欢姐,我太了解你了。”何念衾的脸明明暗暗地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侧上还残留着她甩出的五指印,“就算你在奶奶面前抵死不承认那是跟乔以漠的孩子,就算你的诊断书上孕期正好和佟祝洋去酒店的时间相符,就算这些年你守口如瓶从不对任何人提及……” 他灼灼地盯着何欢,轻笑道:“乔以漠准备出国留学,你却发现有孕在身。料定奶奶知道是乔家血脉一定不会留下,想保住孩子又被奶奶逼着交新男友,所以想到了李代桃僵这一招是吗?” “诊断书是你那个叫罗素的朋友帮你弄的吧?”何念衾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本想骗过奶奶留下那个孩子,却想不到乔以漠出手打得佟祝洋丧了命,奶奶一见孩子父亲都不在了……” “你闭嘴!”何欢苍白着脸低嚷道。 “全都说中了对吗?”何念衾却不肯收声,语气越发尖锐,“如果乔以漠没有打死佟祝洋,他不仅不会入狱三年,你现在说不定早已成婚,也早已为人母,那个孩子该有五岁大了,说不定……” “我让你闭嘴!”何欢猛地一下甩上车门,眼泪滚滚而出。 何念衾果然闭嘴了,冷幽幽地盯着她。 阴暗的车库里,一时间安静极了。 何欢没有反驳他的说法,也没有多说什么,擦掉眼泪,重新拉开车门。 何念衾却又开口了,“连我都看得透你,查得出事情的原委,乔以漠呢?他信任过你吗?他问过你六年前为什么突然跟佟祝洋好了?” 何欢不想搭理他,他却还在继续。 “他口口声声说你跟佟祝洋‘合欢’,你都忘了么?昨天饭桌上他又是什么表情?他根本不信任你!根本没想过……” 何欢迅速地钻进车,用力关上车门,将何念衾的声音隔绝在车窗外,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何念衾少见的怒火外露,一直盯着她的车绝尘而去,浑身的戾气才收敛了些,摸出一支烟,靠在车边抽起来。 这些年的种种,他亲眼目睹。 但何欢说什么? 她质问他:“六年前,乔以漠怎么会知道我和佟祝洋在酒店?时间、地点,连哪个房间都那么清楚?我不想提不想问,何念衾,你就以为我是真傻吗?” 就算她不承认,但她打心底里还是认为一切都因他而起。否则这些年怎么对他越发地冷淡? 那罪魁祸首乔以漠呢? 他就能两袖清风摘得一干二净? 六年前她频繁让他帮她出门,难道不是去找乔以漠?结果呢? 何念衾用力吸了几口,将烟头仍在地上,一脚踩灭。 反正不管怎样,不管从前怎样,不管六年前怎样,这次,他不会再犯蠢了。 他上到车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唐婉的手机号。 *** 何欢径直回了丰玉。 周末,宿舍楼里空荡荡的,安静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屋子里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秋天的阳光穿过阳台的玻璃门斜洒进来,细密的粉尘在其中跳跃。 她去厨房,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冰水,然后把窗帘都拉上,窝到卧室的床上,闷头就睡。 冰凉的水可以让她的心脏冷却,而被子上乔以漠残留的气息让她心头安稳。 她需要好好休息。 昨天她就一夜没睡着,现在她先要好好地睡一觉,然后再平静地想想,想想发生了什么事,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这一觉她睡得沉,心无旁骛昏天暗地。 六年前她也经常这样睡,睡的时候想,能这样睡过去就好了。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用再思考,什么都不用面对,什么都不用顾及。 偶尔坚强一点的时候她就安慰自己。睡吧,发生什么事情都没关系,一觉醒来,太阳仍旧会升起,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现在她也是这样想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终究会过去的。 这沉沉一觉,最后是被“哐当”一声吵醒。何欢猛地惊坐起身,“乔以漠?” 回答她的却是又一下“哐当”。 屋子里暗沉无光,遮光窗帘关得严实,分不出白天还是夜晚。何欢怔怔地坐在床上,没由来的一身冷汗,被子滑下肩膀,就有几分刺骨的寒凉。 她起床,开灯。 那哐当声并不是有人开门,而是洗手间的窗子。 她过去关窗才发现天色已经漆黑,外头正刮着大风。 她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 乔以漠并没有回来。 之前他无论多晚,都会回来的。 何欢下意识就去了阳台,推开门,光着脚丫走出去,隔壁漆黑一片。她愣愣地看了许久,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才发现外头不止在刮风,还在下雨。 细雨密如针落。 一场秋雨一场凉,变天了。 她退回去,打开客厅的灯,盘腿坐在沙发上。 大概是夜色太浓,屋子里的灯光亮得晃眼。 搬过来半年时间,她几乎已经忘记这间屋子最初的模样。搬进来之前她也从来没想过,她和乔以漠会以此为家,度过有生以来最为平静甜蜜的一段时光。 这屋子里处处都是他的身影。他做饭的厨房,他们吃饭的饭桌,倚靠在一起的沙发,相拥缠绵的卧室。熨衣服的烫板还斜靠在墙壁边,两天前他还从背后亲昵地搂着他的腰,问她喜欢什么,要补她七份生日礼物。 他并不是不信任她。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她选择了一种最愚蠢的方法来刺激他,想让他对她彻底死心。 但他仍旧费尽心思在这个地方替他们安了个家,试图放弃一切带她私奔,告诉她不许再提过去的事,陪她蜗居在这一隅天地。 何欢捂住发胀的双眼,不再环顾四周,而是站起身,去卧室拿了件外套就出门。 她驱车开往s市,两个小时后停在乔家别墅门口。 跟何家一样,这栋别墅有着近百年的历史,前□□院绿树茵茵,只有几颗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 她来过很多次,却没有进去过这里。 从前乔以漠总让她进去,说没关系。说一切有他在,他的父母他的奶奶不会讨厌她。但她却不敢,她怕事情传到何夫人耳朵里,她和乔以漠之间就玩儿完了。 最后一次来是六年前,她站在门口等乔以漠,等了他六个小时。 何欢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她知道乔以漠的卧室是哪间。 举目望去,整栋别墅只有门庭处亮着微弱的夜灯,其他房间暗黑又寂静。 他应该不在这里。 何欢重新踩下油门。 凌晨四点半,这座城市正在沉睡,路上偶见几辆车子飞奔而过,路灯下细雨如丝,和着夜风飘洒在挡风玻璃上。 这次何欢停在盛世楼下。 整栋大楼淹没在狰狞的夜色里,只有顶层隐约可见微弱的光亮。 那是乔以漠的办公室。 她没有门禁卡,进不去。开着车在市区转了两条街,找到一家便利店,用公用电话打了他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那头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何欢捏着话筒,良久,才开口喊了声,“乔以漠。” 电话那头仍是沉默,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乔以漠,你下来,我们谈谈。”何欢轻声说。 “嗯。”淡淡一声,挂了电话。 何欢重新把车开到盛世门口,就看到一楼大厅的灯正好亮了,乔以漠脊背笔直地走出来,坚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左右看了两眼,眼神就落在正开门下车的何欢身上。 一觉醒来,何欢脸上不施粉黛,日夜颠倒的关系,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一头浓密的长卷发随意散在腰间,在细雨里寸寸氤氲。 她也正望着乔以漠。 一天没见而已,却觉得他又削瘦了些,大概是一天两夜都没合眼,脸上有浓厚的倦意。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向来温和,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发脾气,就算再难过,也只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默默平复。 但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因为她跟人打架,因为她被送进监狱,因为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四目相对,两人间隔了三四米的距离,都没有再动。 仿佛一夜之间陌生了许多,气氛静默。 何欢拽紧了自己的袖角,往前两步,拉开笑容,说道:“走走?” 乔以漠垂了垂眼,颔首。 在s市,两人鲜少这样大大方方地走在街头。细雨仍在下,携带着一阵阵的寒风,两人却都察觉不到似的,各有所思,没有人开口。 大睡过一觉,何欢已经平静很多。但到了乔以漠身边,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从何开口。从胸口到鼻腔,都塞满了酸涩之气。 “乔以漠……”她想尽量地拉开笑容,轻松一点和他说话,但一开口,那股酸涩就涌上喉头,让她哽住。 乔以漠停下脚步。 两人正在一处十字路口,虽是深夜,路灯却亮如白昼。秋雨冰凉,丝丝撞在两人身上。何欢抬头,乔以漠脸上挂着雨水,显得湿泞而没有温度。他也正望着她,黑色的瞳仁里没有映入丝毫芒光,暗沉得密不透风。 “乔以漠,我和佟祝洋……” 听到这个名字乔以漠的瞳孔就是一个收缩,眸光变得冰冷。何欢又是一滞,眼眶也开始发红。 “乔以漠。”何欢过去拉他的手,“我和佟祝洋……” “算了。”乔以漠却突然开口。 他伸出右手,拇指抚上她的眼尾,擦掉她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眼神变得柔软,“算了,不要再说了。” 他轻轻收拢手臂,就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将她的脑袋安抚在他胸口,低沉的嗓音像是被沙子砺过,“不要再说了。无论你做过什么,永远是我的何娇娇。” 何欢的心却被他这句话猛然扼住,更加酸涩得厉害,眼泪和着雨水一并掉下来。 “不是这样的。”她反手抱住乔以漠,“不是这样的乔以漠。” 事情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最初她打算让他永远误会下去,让他就恨着她离她越远越好。可他一步一步地靠过来,逼得她毫无反抗之力。然后她想如他所言,再也不要提过去的事情了,就让时间将它掩埋,不要再挖出来伤人伤己。 可她不挖,有人替她挖。 究竟是将错就错继续隐瞒下去对乔以漠伤害更小,还是实话实说坦承一切才对他更好,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该让外人利用,以她为饵来伤害他。 “乔以漠你听我说。”她站直身子,抹掉眼泪,抬头,通红的眸子认真的望着他,“我和佟祝洋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初在酒店,我和佟祝洋什么都没发生过。” “乔以漠,除了你,我没有跟任何其他男人发生过什么。” 乔以漠双眼微眯,眼底浮起几分困惑,但下一刻,他仿佛就明白了什么,暗沉的眸子里惊涛骇浪般卷起无尽的悲凉与哀伤。 Chapter 45 何欢没有悬念的又生病了。 照她以往的经验,连着吃几天药,好好睡几天就差不多了,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关系,缠缠绵绵病了有半月之久。 中途何夫人给她打电话。 大约是见她最近听话,佟氏夫妇又把六年前的事情再次捅出来,何夫人竟然破天荒地态度温和,让她周末好好养病,不用回何家,还问她:“要不要念衾去看看你?” “不用了奶奶,有公司的小悦照顾我。”何欢说。 何夫人停顿了一下,“那也行,念衾最近也挺忙的。” 何欢没问何念衾最近在忙什么,她向来不插手他的事情,更没有在电话里跟何夫人拉家常的习惯,很快双方就挂了电话。 正是中午,何欢其实已经好了很多,没再吃药,只是没什么精神,需要多休息。她没去上班,打开卧室门想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人还没出去,就看到乔以漠斜倚沙发上,一身休闲的白衬衣,衬得面色清寡,两指轻轻撑着太阳穴,眼神无意识地落在原木地板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以漠,你没去上班?”何欢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乔以漠听到才声音就回过神似的,望过来,双眼里就有了颜色,问道:“醒了?中午想吃什么?” “嗯……”何欢想了会儿,“吃点清淡的吧。不如……”她眼珠转了转,笑起来,“清炒乔以漠?” 乔以漠正站起身,笑睨她一眼,“你舍得?” 何欢穿着睡衣,笑眯眯地跟他去了厨房。 他还是煮了粥,锅里有已经煲好的汤,很快就炒好两个青菜。 吃粥又喝汤,虽然天气已经转凉,何欢还是出了一身汗。出完汗就觉得乏,坐不住,干脆躺回床上打算再睡睡。 乔以漠却跟着她一起上床了。 “你不用回盛世吗?”何欢一边挪开身子给他让位子,一边问道,“前几天不是说有两个大案子?” 乔以漠直接躺在她身边,“都处理好了。” 何欢侧过身子面对他。 前几天她病得严重,成天头昏脑涨的,还在发烧,不清楚他到底去上班没。窗帘拉着,灯关着,分不清白天黑夜,反正每次醒来他都在,也没见他躺在她身边,就一个人坐在床边,有时候静静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候开着电脑,屏幕幽然的光线照亮他的脸,清冷又寂然。 “那今天不去上班了?”何欢眨眼望着他。 没记错的话,今天周三,不是周末。 乔以漠粗粝的拇指拂过她的眉毛,“我就陪陪你。” 何欢清亮的眼落在他青灰色的下巴上,胡茬都没收拾,他很少这么邋遢。她叹口气,不再看他,翻个身背对着他,轻声说:“乔以漠,我们不是说好了?” 乔以漠没说话,只是从背后搂住她,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生怕她会受凉一般,良久,一只手游移到她小腹,哑声问:“疼吗?” 何欢喉间一哽。 “不疼。”何欢轻声道,转过身,重新面对他,笑着推他一把,“乔以漠,你不要逗我哭好不好?都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没事了。” 乔以漠垂眸看她发红的眼,低头吻她。 何欢回吻,唇舌交缠间,莫名地想到一个词语——相濡以沫。 他们的爱情大概就像无水之鱼,在困境中彼此相依,挣扎求生。 “乔以漠,你也不要难过了。”一吻过后,何欢伏在他胸口轻声说。 虽然他没再详细地问她六年前的事情,她也没主动提及,但她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他或许也猜得到事情的始末。 他们都了解彼此,所以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 “我不难过。”乔以漠温柔地抚着她的脑袋,“睡吧。” “嗯……”何欢安静地闭上眼,在乔以漠怀里总能让她感到安心,很快就放松下来,意识渐渐迷糊。 乔以漠却没有睡着。 他单手弯曲,枕着脑袋,微微垂目就望着她熟睡的脸。 恬静而无害,眉眼间柔软得仿佛与世无争。可实际上是个执着又有主见的性子,认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松口。 比如总是怕连累他,怕他因为她与家里人决裂。 “乔以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一个完整的家?” 因为从小缺失的关系,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家人。所以每每在家人和她之间选择,比如念大学,比如留学,她总会用那句话试图告诉他要珍惜,试图说服他听家里人的话。 可她又知不知道,他有多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乔以漠的眼神在她脸上胶着了片刻,凑过去轻轻吻了下她的眼角,翻身下床。再抬眼时,眸底的缱绻温柔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深邃的沉着。 他关好卧室门,在客厅压低声音打了通电话。 金九银十,做投资的人,这会儿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但秦彦看到来电显示,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只是一听对方的要求,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他径直回到办公室,关上门,脸上压抑着几分怒气,“乔以漠你是真中邪了吧!”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开口斥道:“上次就因为她犯事,关了三年还不够?你这次回来多少人盯着?就巴不得你出点错把你赶出国内,好分食盛世的市场!你现在让我做什么?找人再给她弄套假身份?这是违法的你不知道?!” 要真说起来,秦彦其实是个冷情的人,但他在乔以漠面前也不端着,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他就是不理解。何娇娇的确长得漂亮,一双眼睛就风情万种的,但他乔以漠也不差啊,好好的金贵大少爷,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说一打也能要来成双的,偏得在她那一棵树上吊死? 况且姓何那家人还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乔以漠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那我找别人。” “等等……”秦彦知道他下一秒就直接挂电话了,叫住,平了下火气,才说,“你就不能再等等?何家那位年纪也不小了,等她升天了,谁还管得着你们?” 秦彦一直都明白横亘在乔以漠和何娇娇之间的是什么。 就如今乔以漠这实了心眼的劲头来看,乔家人哪里还能拦得住他?唯一跨不过去的就是那位在s市盛名远扬的何夫人了。 那位老人家出了名的蛮横霸道,且心狠手辣。据传二十多年前就亲手拆散了两个儿子的因缘,闹得何氏早不复往日兴旺,只要她一意反对何娇娇和乔以漠,当年那两个举止不凡还有点权势在手的大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如今一个一直被她防着的小姑娘? 出了六年前那件事,别说乔老夫人向来跟何夫人不合,就算从前没什么恩怨,这下也不可能允许乔氏为了一个何娇娇跟何氏公然叫板。 闹大了谁脸上好看? 所以在他看来,目前最妥当的方法,就是等。 等那位难缠的老人家去世了,不说去世,就身体差点,没力气折腾出那么多幺蛾子,他俩再一起解决乔家的内部矛盾,也容易多了。 总归这十几年他们都是避着外人在一起,到如今还在乎多等几年? 但乔以漠很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等不了了。”乔以漠冷声道,“我现在需要在有必要的时候,能马上带她走。” 秦彦按了下太阳穴,之前私奔了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乔……”秦彦还想劝,但又知道他这个兄弟倔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知道做这个很麻烦,要安全没破绽,需要一段时间。” 乔以漠“嗯”了一声,“尽快。”挂了电话。 秦彦看着结束掉的通话记录,再一次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戏剧性的发展还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简直想给乔以漠颁个“全球最深情男人”的金奖了。他说事情不合理,就算当年那些资料造假,那孩子真是乔以漠的,何娇娇至少得跟他通口气找他商量吧?怎么会想出跟其他男人上床这么操蛋的办法?让他问,人家不肯,说:“那是问责。” “那孩子呢?什么时候没有的,怎么没有的?这个你也不问?” 人家继续说:“那是揭她伤疤。” 秦彦嗤笑着把手机扔在办公桌上,看了眼外头明艳的太阳。 也不知道这两位上辈子到底是结下了怎样的孽缘,这辈子才纠纠缠缠了二十几年却还是没个清白。 何欢身体彻底好起来的时候已经十月了。 终于不再软绵绵成天想睡觉,秋天的空气又凉爽,瞬时觉得整个人都清明起来。 最近乔以漠每天都回来得很早,以至于她跟着一到下午就开始魂不守舍,不停看时间。早点回去的话,她可以跟他一起靠在沙发上晒晒太阳。 秋天的太阳不像夏日那样灼热,又不像冬天被寒凉的空气浸染,客厅贵妃榻的那头,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阳光正好铺洒进来,躺在那里晒一会儿,暖洋洋的,惬意极了。 何欢知道乔以漠每天这么早回来是为了陪她,虽然她真的已经没事了。 时隔六年,她早已经接受事实。 有事的人其实是他。 她晒着太阳,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膝盖上,乖顺得像只猫。 卷曲的长发顺着膝盖一路向下,发尾落了些铺散在地上。乔以漠一手落在她腰上,一手以指为梳,细致而温柔地替她捋着头发。 “乔以漠,你这样好像谄媚讨好,替母猩猩抓虱子的公猩猩。” “你头上有虱子?” 何欢笑起来。 她继续枕在他膝盖上,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良久,才说:“乔以漠,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乔以漠捋着头发的手微微一顿。 “我给你生两个?”何欢眼里藏笑地转首望他,看他眉眼没动,继续说,“四个?” 见他还是没反应,举起五指,“那五朵金花。不能再多了!” 乔以漠这才弯起眉眼,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乔以漠,我们还年轻。”何欢继续安慰他。 乔以漠扬眉,“年轻?你以为我们还是18岁?” “但是我们还有一辈子啊。”何欢眼眸闪烁的说,“一辈子那………………………………么长。” 她有意哄他开心,故意将声调拉长,两手也比得老长。 乔以漠果然笑起来,一笑,眸底就变得生动了。 “一辈子?”他伸出小手指。 “一辈子。”何欢勾住他的小手指。 就像小时候一样,勾勾小指头,说好的一辈子,一百年,不许变。 Chapter 46 在何欢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乔以漠总算逐渐恢复正常,不再常常独自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恢复正常的上下班时间,不再隔三差五就不去盛世说要陪她。 何欢也恢复原来的步调,上班下班,等乔以漠回来,两人不分你我的腻乎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她站在阳台上目送他去上班。 日子又平顺起来,就是…… 就是乔以漠还真把她那“五朵金花”听进去了似的,在床上越发地缠着她,而且…… 就比如现在。 他抬着她的腿,一下比一下凶狠就算了,嘴里还在数着:“一朵金花,两朵金花。” 撞一下就数一下,“三朵金花,四朵金花。” 何欢终于忍不住,抗议道:“乔以漠!”她脸颊沁透出粉嫩的红色,眼里都是娇嗔,“哪有人在床上像你这样的!” 都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故意的! 乔以漠停下来,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微微眯眼就说:“那你说在床上应该是什么样子?” 何欢语塞,红着脸继续抗议,“你这样太破坏兴致了!” 乔以漠勾起唇角,精壮的身子压下来,眼含笑意地望着她,“没性致了?”说着调整了一下角度,某处就不轻不重地抵在她的敏感点上。 他对她的身子不能更熟悉了,多的是法子让她欲罢不能。 何欢一声轻呼,酸软着身子,只能扬起拳头给他一下。 明明从前都是他依着她顺着她,拿她没办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学会了耍赖外加任性这招,现在是完全倒过来,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气渐渐转凉,又一年的冬天无法避免地来了。 何欢在阳台的栏杆上装了一排悬挂花架,养了些绿意盎然的小植物。再给屋子里新增了一些抱枕和毛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显得温馨又暖和。 乔以漠虽然没具体问过,但似乎是知道她如今的身体大不比从前,竟然研究起药膳。每天的饮食都缺不了汤汤水水,所以气温一降再降,她却一点儿没觉得冷。 前几年每逢变天她都容易生病,今年被护得特宝儿似的,过得精神极了。 天骄的基建已经基本完工,设备陆续入场。盛世负责的温泉那边比他们水上乐园进展得快一些,已经开始做绿化了。 随着一些外包项目收尾,进入验收结算程序,何欢的工作也渐渐开始忙碌起来。而乔以漠几乎已经不在两家公司的晨会上出现,基本不管天骄这边的事。 转眼到了十月底,这天何欢要验收各个大楼、包括酒店的安全设施,所以特地早一些去了办公室。 小悦这阵子大概是跟纪杨恋爱得很顺利,每天兴高采烈的,但这天看着她却有点欲言又止。 何欢看了下其他人。不止小悦,今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有点奇奇怪怪的。 “阿欢姐,你看新闻没?”不等何欢开口问,小悦先问她。 何欢摇头。 她每天晚上跟乔以漠一起,哪有功夫看新闻,今天更是一早送走乔以漠就直接准备过来了,还没空闲看手机。 小悦既然说了,她也就拿出手机一看。 还真有一个大头条,跟何氏相关的。 确切地说,是何念衾相关的。 内容不得不说……让她大吃一惊。 各个app都在推送,天鸿现任ceo,何氏养子何念衾寻回失散二十余年亲生父母,认祖归宗。 何欢盯着详细内容看了片刻。大抵就是说何念衾这二十几年来一直在寻找亲生父母,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今年等来好消息,并且大度的不计当年父母抛弃之怨,决定认祖归宗,今天就带着材料去警察局办手续了。 看完就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好笑。 何念衾是被何夫人从孤儿院领回来的,据说此前还去过两户人家,却又被送回去了。亲生父母到底是不在世了,还是当年将他抛弃,她不知道。但是说他找了他们二十几年? 这二十几年他都在琢磨怎么在何氏站稳脚跟倒是真的。 就算何念衾真找到亲生父母了,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大张旗鼓认祖归宗是什么意思? 至少法律上来讲,养子也是养子,他和她一样,都有法定继承权。现在他把自己摘出去,想向奶奶表忠心?表示自己一直都不贪图何家家产? 何念衾成年之后,她已经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了。 何欢按灭手机,放回桌上,再抬头,小悦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难怪办公室气氛奇怪了。何念衾动静大到各版头条都是他,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连她看了都觉得不合情理,下面的人自然得猜测是不是何家出了什么变故。 “没事啦。”何欢朝小悦笑,“快工作去。” 小悦见她这样说,笑嘻嘻地点着脑袋就走了。 何欢没再多想,毕竟她上周末回去,何家还一切正常,想必何念衾认祖归宗这件事,何夫人是同意的,所以也不会改变目前天鸿的格局。 不过这天晚上回去,她还是跟乔以漠说了几句。 乔以漠应该也看了新闻,并没表现出意外,只是低着嗓子嗤笑了几声,收拾碗筷去厨房了。 现在天气变凉,乔以漠碗都不让她洗了,说水凉。 趁着他洗碗的时间,何欢去洗澡。 再出来乔以漠已经坐在沙发上,她也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 他正在开电脑,一眼扫见她光着的脚丫,就轻蹙起眉头,继而望着她。 何欢知道他是嫌弃她没穿袜子,还没到隆冬,她已经开始手脚冰凉了。但这些日子她的撒娇技能也有所回升,脚丫往他跟前一伸,冲他眨眨眼。 乔以漠眼里噙起几分笑意,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起身去拿了双棉袜过来,一只脚一只脚的帮她穿上。 “过两天我要出躺差,一个人在家不许这样。”他帮她穿好袜子就轻轻地拍了她的脚丫一巴掌。 “出差?” “嗯。”乔以漠垂着眼,将她的睡衣裤管往下撸,“b市,去趟蓝海集团和fm公司总部,不远。” 何欢皱了下眉头,收回脚丫继续盘腿坐着,“这两个案子,何念衾是不是也在接触?” 电脑已经开机完毕,乔以漠一眼扫在屏幕,眼神就变得沉着,嘴角挂上一抹轻笑,“他不是我的对手。” 笃定又自信的笑容,看得何欢心头一动。 这个男人,真是优秀到无论在一起多少年,都能随时让她怦然心动。 乔以漠出差前拿回来两部手机。 何欢自己的手机,从她大学那年开始,何夫人就会定期查看通信记录,有什么可疑的都会拎出来让她解释一番。那时候他们暗地里各自有另外一部手机,都只有彼此的号码,用来私下联系。 不能见面的时候,就只有捧着手机发信息、打电话。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念书,恋爱却谈得跟异地恋的恋人们似的。 “不是才去几天而已?”何欢看到手机就想起那些甜蜜又心酸的岁月,笑着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你不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乔以漠从背后搂住她,低声一笑,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颈窝。 两人正在餐桌边,手机还没拆完呢,何欢被他充满挑逗意味的语调一撩,身子就有些发软,转身想要推他一把,刚刚侧过来就被他垂首攫住唇舌。 深沉又热烈地吻住她,不容拒绝地紧贴着她的身子,一手将她托起来,直接就去了卧室。 等乔以漠真走了,何欢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们从前恋爱的时间不短,却连一起过夜都没有过,就不说像这几个月,一直保持同居状态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习惯了有乔以漠暖洋洋的屋子,他乍一离开,总觉得哪里都空荡荡的。 于是她每天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看手机。 好像回到了大学的热恋时期,总心心念念会不会有信息,有电话过来。 而乔以漠出差的时间,从最初的三天,变成五天,又变成七天,最后…… 他们在一起这半年,乔以漠都没出过差,应该是有意避开了。虽然知道这次肯定是很重要,非去不可,但回来的日子一推再推,第九天的时候,何欢还是忍不住问他:“乔以漠,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想我了?”乔以漠声音低沉,穿过电波更有股说不出的性感。 “是啊。”何欢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想你三九二十七载了。” 乔以漠在那头笑起来。 “明天有个惊喜等着你。”乔以漠说。 惊喜? 难道他明天就要回了? 何欢一下子开心起来,第二天工作都格外有劲头,早早就下班回去。 但等着她的不是乔以漠,而是一份快递。 何欢拿着快递盒子,难免有些失望。 但想想也是。真要直接回来给她惊喜,就不会在电话里说,而是悄悄在这里等着她了。何欢掏出手机想给他发信息说:“一点都不惊喜!”但想了想,还是先开快递盒。 包裹得很严实,何欢费了一番力气才拆开,里面是一个精美的硬质礼盒,长方形,挺大,不会是首饰,也不像常见的包包衣服什么的。 她摇了摇,声音挺轻,猜不出是什么,解开包装带,打开盒子,竟然…… 何欢一愣。 竟然…… 是七只小公仔。 确切地说,是七只小小的、q版的乔以漠。 穿着t恤的、衬衣的、毛衣的、夹克的、风衣的、西装的、棉袄的,七只乔以漠,模样可爱得几乎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表情有天真微笑的、骄傲撇嘴的、冷然斜眼的、抿唇生气的、开怀大笑的、两眼汪汪装可怜的,最后一只羞涩地垂着眼,脸颊还有两团红晕。随意拿起一只,侧面还有缝合的标签,用幼圆小巧的字写着“何娇娇的私人订制”。 何欢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这么多的乔以漠,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着不同的表情的乔以漠,专属于她一人、私人订制的乔以漠。 笑着笑着,差点哭了出来。 她说她想要七个小矮人,他就送她七只小以漠。 何娇娇从来、一直,都是乔以漠的公主。 Chapter 47 乔以漠出差的时候,何念衾也在出差。 唐婉却比何欢幸福得多,见何念衾迟迟不回,周末直接飞去b市了。乔以宁给她打电话,知道她居然跑去b市大吃了一惊,“你一个人去的吗?好好的周末跑那么远干嘛?” 唐婉支支吾吾地说:“b市不是下雪了吗……我来……看雪……” 乔以宁:“……” 挂了电话何念衾不满的声音传来,“说跟乔以漠没什么,跟乔以宁的关系倒好得不分你我?” 唐婉收起手机爬上床,搂住他的脖子,“我和宁宁十几年的好闺蜜嘛!你不是连她的醋都要吃吧?” 何念衾扬了下眉头,不置可否地拿起遥控器,按开酒店电视机。 “你这人醋劲怎么这么大?我都跟你说了一百次我和以漠哥没什么了!”唐婉穿着白色的浴袍躺在他身边,转而挽住他的手臂,“你是不知道以漠哥有多喜欢娇娇姐,他电脑里存了好几百个给娇娇姐拍的视频呢,跟我订婚那三年虽然没跟娇娇姐在一起,但是经常会拿出来看啊,所以……” “乔以漠还让你看那么*的东西?”何念衾突然打断她的话。 唐婉担心他又误会什么,忙解释道:“不是啦,是偷偷看的……” 何念衾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光亮,又沉溺在一片暗色里。他转首睨着唐婉,抬起音调说道:“你连乔以漠电脑的密码都知道,还说跟他没什么?” 唐婉见越解释越乱,急道:“不是我知道,是宁宁知道啦,我和她一起看的。” 何念衾却冷着脸抱起双臂,不太相信她的模样。 “念衾,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唐婉摇晃他的手臂哄他。 何念衾却还是不动声色。 唐婉无奈地眨眨眼,“真的没骗你!以漠哥连密码都用的娇娇姐的生日……” 何念衾双眼微眯,这才重新看回她,“0218?” 唐婉连连点头。 “他竟然用这么简单的密码?”何念衾嗤笑。 “是啊是啊。”唐婉道,“还有一个是hjj,何娇娇的首字母呢。所以你就别老拿他说事了,就算我们订婚三年,他心里没我,我心里也没他的!” 何念衾这才真正笑起来,融融笑意轻水般浮在眼底,嘴角愉悦地勾起,单手抬起唐婉的下巴,“不愧是我最可爱的小婉。”,吻上她的唇。 *** 何欢等来等去,终于在半个月之后等到乔以漠要回来的消息。 明明已经冬天了,却觉得外头的太阳和春光一般明媚。何欢一早就爬起来,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下班去菜市场买了些新鲜蔬果,还特地买了一束花。 一颗心像要飞起来似的,走路都带风,回到屋子里就一直哼着歌。 她正盘算着上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手机震动,乔以漠的信息。 她兴冲冲地打开,却是让她失望的内容:“加班,晚点回。” 怎么刚刚出差回来就加班啊? 何欢本来还打算去厨房做饭,这半个月她勉强学会了两道还算拿得出手的菜,想做来让乔以漠尝尝。一见这信息忽然什么劲头都没了,颓然地坐在餐桌边,托腮望着那条信息,半天才回了一条:“大概几点?” 乔以漠没有明确回答,只说:“会有点晚。” 他说有点晚,就是真晚了,估计不到十一二点是回不来的,说不定还更晚……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思念更是让这样的漫长变得绵延,丝丝绕绕缠在心头,可任你如何柔肠满肚,面对的却一直是空荡荡的屋子。 一个人枯等到八点,何欢终于坐不住,拿起包就下了楼。 乔以漠这个会议的确开到很晚。 两个年度重点项目撞到了一起,董事会高层重视,公司上下更像拧紧的发条,没有停歇地连轴转。 加班加点的会议开完,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了。 乔以漠没有片刻耽误地径直下到停车场,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车前,正要开门,听到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乔以漠……” 他准确无误地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何欢猫在转角的阴影处,只悄悄地露出半个脑袋,对上他的眼就笑起来。 眉眼弯弯,开心得……像个孩子。 错愕不过一瞬,乔以漠马上大步过去,“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给我发条信息?”他伸手摸她的脸,触到冰凉的皮肤就开始皱眉,“怎么连个帽子都没戴?围巾呢?”他又去握她的手,眉头皱得更紧,“手套都不戴一个?没开车来?在这儿等多久了?”满脸的心疼。 天气已经转凉了,这晚又变天,停车场还没暖气。 何欢一直笑着,双眼闪烁着清徐的光亮,任他将她的十指暖在掌心,嗔道:“也没有很久啦,刚到……” 乔以漠捏了捏她冻得冰冷的手,狐疑地眯眼,“刚到?” “哎呀不会生病啦。”何欢搂着他的脖子,含笑的眼里还有几分羞涩,“我就是想……早点看到你。” 乔以漠心下一软,望着她明媚的笑脸,弯腰就吻下去。 吻得缠缠绵绵的,足足有十分钟,直到何欢的脸颊开始发热了他才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带她上车。 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何欢既然过来,就不用再长途跋涉回丰玉了。她本以为他们今晚要去住酒店了,没想到乔以漠带她到了一处离盛世很近的公寓。 进门灯都没开,他甩开她的包就开始扒她衣服。 何欢轻喘不止,“乔……乔以漠……” 乔以漠轻而易举地解掉她的大衣,两手熟练地塞进她身前,轻轻一抬就撸掉毛衣,急切地靠过来抚摸、亲吻。 “我……我们说会儿话先?”何欢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刚刚还冰凉的身子很快回暖,喘息也不由自主地加重,“那……那两个案子,不顺利吗?怎么……哼……” 乔以漠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过几天就签合同了。”乔以漠继续剥她的衣服。 “那怎么出差这么久……还……” 乔以漠不太愉快地抵着她,“就不能做完再说?” 何欢红着脸感受他蓄势待发的身体,还有不容拒绝的语气,恨恨地在他脖子上反咬了一口。 不如以前听她的话就算了,*上也变得不依不饶了,说要就要,也不像从前温柔,每每要她求饶才肯罢休。 心中诸多不满,乔以漠却没再给她分神的时间,她被剥个精光,他却只是衣衫轻解就长驱直入。半月没见,原本就相思成灾,被他轻轻拨弄就酸软得不行,这么一撞,心里那点想法瞬时破碎到九霄云外去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 新婚是什么滋味何欢还没体会过,但小别重逢的喜悦和激情她算是体验到了。 两人纠纠缠缠,从客厅做到餐厅,从餐厅做到卧室,再从卧室做到浴室,最终躺在床上时她已经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而乔以漠还在不知餍足地找她索吻。 分明已经认识二十八年,“爱情的保质期”这东西似乎从来没在他们身上出现过,怎么腻歪都嫌不够,怎么亲吻都嫌不够,怎么抵死缠绵都嫌不够。 只恨不能……一夜到白头。 到睡着的时候,何欢已经意识凋零了,只依偎在乔以漠怀里,不知今夕何夕。 虽然一夜劳累,第二天她还是早早醒来,接着发现她和乔以漠没能一夜白头,外面的世界却是一夜白头了。 “乔以漠!”她趴在窗口,惊喜地喊道,“乔以漠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场雪,在十一月中旬出人意料地落下来,将喧嚣的世界打扮成一片银装素裹的白。 “乔以漠我们下楼堆雪人吧?”何欢满脸都是盎然的笑意。 从前何娇娇爱玩儿,怕冷又喜欢雪,每年冬天都免不了堆几个雪人打几次雪仗,从小到大,她和乔以漠都不知道堆过多少个奇形怪状的雪人了。 两人还是照在丰玉的作息时间,六点多就醒了,有足够的时间堆个雪人出来。 乔以漠笑着睨了眼外面雪白的世界,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羽绒服给她裹上,再给她套上在自己的围巾帽子,才准她出门。 何欢整个人都“罩”在他宽大的衣裳里,动作却一点儿没受到阻挠,反而暖和,还带着让她安心的气息,整个人开心得不行。两人很快堆起一个雪人,看时间还够,乔以漠又堆起第二个。 两个雪人互相依偎着。何欢把自己脑袋上的帽子给个子大点的那只戴上,正在琢磨再给它们装饰点什么的时候,乔以漠已经在堆第三只了。 “金花。”他拿着一个球状雪球,对何欢说。 何欢噗嗤笑出来,过去捶他一拳头,“你不会打算咱们的孩子以后就叫乔金花吧?那要是个男孩儿怎么办?” 乔以漠笑着把“金花”的脑袋放在小雪人的身子上,“叫乔金叶?” 何欢吭哧笑着,“那还是不要生了……他们会恨我们的……” 本来堆雪人的时候运动起来,何欢又穿得多,两颊是发红的,这会儿一笑,皑皑白雪里,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乔以漠眸色一深,过去拉着她的手,俯身又要吻下来。 何欢避了一下,“在外面呢……”她垂眼轻声说:“而且我该回去了。” 下大雪迟迟到很正常,不去上班就不行了。 乔以漠没有继续,只是搂着她,脑袋抵在她额头,柔声道:“我让司机送你?” 昨天何欢担心被发现,没开自己的车,直接计程车过来的。 “不用那么麻烦,而且……”何欢眨眼看了看乔以漠,低声说,“而且被人看见了不好……” 乔以漠脸上浮起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心疼,叹口气,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何娇娇,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乔以漠所说的“很快就结束”,是指一旦身份证件做好,不管她同意与否,他会毫不犹豫不顾一切地带她走。但他没料到,这个“结束”,的确是很快,却并不是以他所计划的方式。 即将到来的十二月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何一鸣过世了。 第二件,原本胸有成竹只等签约的两个案子莫名其妙落马了。 第三件,他和何欢维持大半年的地下恋情终究曝光。 Chapter 48 何一鸣过世是在十二月初。 何欢照例周日去医院看他,陪了他一整天。当时还觉得他精神特别好,好几次握着她的手,眼里都是笑意,还能发声了,吃力地喊了几声“娇娇”。 她以为是换了新的药物,病情有所遏制,却想不到只是回光返照而已。第二天就传来他过世的消息。 这个儒雅又懦弱的男人,娶了洛桑桑之后就逐渐交出手中的何氏,到最后在何家的发言权所剩无几,每日喝茶读书,与世无争。即便这样,何夫人始终看他不顺眼,在他生病后毫不犹豫地送去医院,一住就是近十年。 但何夫人始终是好面子的。 何一鸣生前她没怎么去看过他,这会儿他过世,她反倒把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 何欢不知道她有没有半点愧疚与难过,但她最终还是在何一鸣去世后尊重了一次他的意愿,让她扶的灵,而不是何念衾。 何欢一直没有哭。 从得知何一鸣的死讯到最后的葬礼,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对何一鸣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用再一个人孤单的从早待到晚,不用再待在冷冰冰的医院,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 葬礼结束后她也没有哭,只是默默地依偎在乔以漠怀里,整晚都没怎么说话。 乔以漠安静地陪着她,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时不时地低头亲亲她。 他太明白“亲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而何一鸣,大约是这二十年来唯一一个给过她温暖的亲人,也是最后一个会给她温暖的亲人。 “乔以漠,你说会不会真的存在另外一个世界。”何欢轻声地说,“所有逝去的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爷爷,还有……还有那个未成形的小生命,他们都在那里重聚?或许还有我爸爸也在……” 乔以漠紧了紧搂着她的臂弯,沉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何欢抬头看他皱眉的模样,笑了笑,“我没事啦,只是想想而已。无论如何,我还有你对不对?” 她脸上的确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望着乔以漠的眼睛清亮而柔软。乔以漠眸光一闪,揽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拥在胸口。 何欢回抱他。 无论如何,她都还有他。 她最爱的人,也是她最亲的人。 而乔以漠丢案子的事,是在半月以后了。天骄项目就要竣工,就在何欢琢磨怎么跟乔以漠说何夫人并不允许她在这边待到三月,而是工程竣工后马上回何家的时候,何氏发生了件人人喜上眉梢的事。 天鸿成功接下来两个大案子,在竞争对手是盛世的前提下,而且是后来居上,可以说是生生从盛世手里抢下来的。 所谓的“大案子”,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天鸿今后三年什么事情都不干,只靠这两个案子,都能实现每年的销售目标并且是稳步增长的。 “哇塞,我们何总太厉害了!”小悦钦佩的声音从办公室外传进来,“一拿就是俩!听说今晚有庆功会,全体员工都能参加呢!我们要回去吗要回去吗?” 何欢过去把窗关上,门也带上,外头弹冠相庆的声音才小了些。 公司接到大案子,员工跟着有肉吃,自然开心。 但何欢却是开心不起来的。 这两个案子原本是乔以漠的。 不是她小看何念衾,是她对乔以漠有信心。最早知道这件事时她就莫名地心里不安,总担心事情不顺利,问过乔以漠好几次,就在几天前她还特地问过,那时候他还很笃定地说没问题,却想不到还是出了意外…… 虽然很少过问他工作上的事,何欢还是拿出她和乔以漠专用的手机给他打了通电话。 “怎么……回事?” 何欢没说具体问什么,乔以漠却明白她的意思,低声道:“情况有点复杂,回去再跟你细说。” “严重吗?” 乔以漠默了默,放柔了语调,“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何欢捧着手机不说话。 乔以漠低笑了两声,“何娇娇,丢了两个案子而已,多大点事儿?” 听他笑,何欢才松口气。乔家势大,如果算上海外的产业,实际体量不是何氏所能比拟的。所以丢了两个案子,或许也不像她想的那么严重。 事情的确不是她想象的那么严重,但也不像乔以漠嘴里那么的轻描淡写。 上午丢案子的消息刚刚传出来,下午吴庆芬这边就接到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一个是跟过她的亲信打过来的。她接了一下午的电话,早就坐不住了,一听对方说的话更是火气往外直冒。 “你说什么?他们想弹劾以漠?造了反了!”吴庆芬当年掌管盛世的时候,都是一人□□,哪有弹劾一说?当即拍了桌子,恨不得直接把手机甩了。 电话那头劝她:“老夫人先别生气。乔少爷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还有三年的案底,虽然在欧洲做过几个很漂亮的案子,但毕竟不是盛世的股东们亲眼看到的,今年又是他刚刚回来的第一年,就……” “就怎么样?”吴庆芬怒不可揭,“不就是两个案子损失点钱?怎么没人算算盛世这些年给他们赚了多少钱?”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是出了内鬼把资料泄露出去了,否则天鸿能两个项目正好比我们报价少一千万方案还几乎一模一样?事情没查清楚就把账算到以漠头上?” “你去跟那群无知无畏的后生说清楚了!弹劾?”吴庆芬一声冷笑,“不管是‘弹’是‘劾’,谁敢在以漠面前提一个字!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盛世没个长辈当家,就各个倚老卖老当乔家人好欺负了?在她面前都是狗屁! 说什么乔以漠十月有半个月都没怎么去上班,别说半个月了,她家孙子就是半年不上班又怎么样! 还说什么乔以漠在丰玉那个小案子上投入的精力过多,她要做的项目,她家孙子重视又怎么了? 又说关键报价等资料都是在乔以漠那边保管,但一个项目组,难道只有她家孙子一个人知道具体报价?凭什么认定就是从他这里走漏的? 墙倒众人推,这还没倒呢,一个个的告状电话就打过来了。 吴庆芬一个人在乔家客厅坐了大半个小时,怒火才渐渐平息。生气归生气,护短归护短,冷静下来,她还是有分析能力的。 乔以漠半个月没上班,也没回乔家,去哪儿了? 已经不止一个人跟她说他在丰玉投入的精力过多,到底怎么个多法? 这大半年他搬出去住,着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又到底在忙些什么? 吴庆芬当即打了个电话给乔以漠的助理高慎。 高慎在那头支支吾吾。 “老夫人,我……我也不清楚乔总到底住哪里……” “司机……司机好几个月前乔总就不用了,都是他自己开车。” “乔总……乔总三四月是有段时间晚上住丰玉,白天回盛世……但那之后他不用司机,也不让我跟着,我……我就不清楚了。” 吴庆芬听着,怒火又爬了上来,“你把他住丰玉的地址发给我,立刻马上!” 接着她召司机,一车就开去了丰玉。 何欢和乔以漠一直保持谨慎,虽然其实同住在一个屋子里有几个月了,但都不会在对方的屋子里留下彼此的东西。何欢平时打扫屋子,也会把乔以漠这边都打扫一遍,看起来是有人日常居住的模样。 吴庆芬过去,的确没看出什么破绽。 但越是没有破绽,越让她窝火。衣柜里的冬装告诉她乔以漠的确在这里住,屋子里整整齐齐的表示他还有按时打扫,冰箱里甚至还有没喝完的牛奶和没吃完的水果,但他到底为什么好端端的s市不住,要不辞辛苦每天来回四个小时跑来丰玉睡一觉? 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又或者处于对乔以漠的了解,临走时卧室里那扇巨大的穿衣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大男人的卧室里这么大一面穿衣镜。 蕴了一下午的火,吴庆芬扬起手就将包砸在了镜子上。 镜子噼啪一声碎得彻底,露出一扇门。 下楼的时候吴庆芬一直扶着额头,她已经记不清这辈子还有没有比这次更生气的时候了。但气生到头,她的表现反而冷静下来,吩咐司机去盛世,接着在车上给何夫人挂了个电话。 “洛桑桑,原本以为你只是做人心狠手辣,做生意上还有点底线,不屑于用些鸡鸣狗盗的手段取胜,想不到真是误会你了!你以为让何娇娇接近以漠偷取盛世的资料就能赢了?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赢得了一次两次你赢得了一辈子?简直让人不齿!” “你不用急着否认,你家那个何念衾有几斤几两我不清楚?何娇娇在丰玉不知羞耻地跟以漠同居了你会不知道?要不是另有目的你会允许他们两个在一起?” “还有,别以为只有你会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对付人,我是不屑,但不是不敢!你管好你的何娇娇,再让她出现在乔以漠身边,别怪我下手太狠!” 何欢回去的路上还想着乔以漠的案子。这是他回盛世的第一年,根基本就不稳,首战又告败,就算背后有乔家,恐怕现在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想着想着,心情又沉重起来,沉重到并没注意到今天小区里有点异样。直到她漫不经心地走到顶层,抬头看到大开的门和站在门口的两个男人,心里才“咯噔”一下。 黑色西装墨色的眼镜,木然冰冷的表情,太过熟悉的画面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想跑,但不过片刻就被人拽了回去。 何夫人正在屋子里等她。 这半年来她一次都没来过,这会儿坐在她和乔以漠经常依偎的沙发上,姿势优雅,面带微笑。 何欢望着她收拾得整洁干净的屋子像遭了贼般被翻得一片狼藉,她小心收藏起来的七只小以漠被凌乱地仍在地上,左一个右一个,还有一个正在何夫人手里。 “何娇娇的私人订制?”何夫人笑容晦暗地望着她。 何欢只脸色苍白的抿唇。 也不等她有什么反应说什么话,何夫人站起身,气息冰冷地走过来,扬起手就一个凌厉的耳光甩下来。 Chapter 49 吴庆芬怒气冲冲就去了盛世。 丰玉一来一回,她到盛世的时候,乔以漠正准备下班,一眼看到破门而入的吴庆芬就微微皱眉。 吴庆芬径直走到乔以漠办公桌前,重重放下手上的包,抱胸坐下,抬眼瞪着乔以漠。 吴庆芬不问公事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办公室。乔以漠只当她是为今早丢的两个案子来的,收拾东西的动作并未停下,淡淡道:“奶奶,公司的事情我会调查清楚。” 吴庆芬却不提公事,嗤笑一声道:“你这么着急下班是要去哪里啊?” 乔以漠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回家。” “回家?”吴庆芬看他不咸不淡的样子,加重了语气,“你要回哪个家?啊?” 乔以漠眉头微蹙,“我早已成年,不必事事向您汇报。” “我就是冲着你已经成年,所以事事宽容,不想插手太多,结果呢?”人在公司,吴庆芬不想太激动,但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尖锐起来,“你说想要更多的自由,要搬出去住,我同意了;你说和小婉的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让我不要过问,我没问了;这么些年你想出国就出国,想回来就回来,你要做的什么事情我反对过?结果你搬出去就为了跟何娇娇同居?你为了她不辞辛苦每天四个小时的车程来回跑?为了她班都不想上了连续旷工半个月?” 吴庆芬自认向来最疼的就是乔以漠。 一来他幼时没有妈妈招人疼,二来他向来温和听话又会哄她开心,她对他的纵容程度,比当年乔靳南更甚。 但爱之深责之切。 她自认是个很开明的人,从来不想在儿孙娶老婆的事情上有所为难。当年乔靳南非要娶个跟何衾生纠缠不清的女人,她反对过一次,失败告终。那次她也反思过自己,儿孙的事情不要插手太多,所以轮到乔以漠和何娇娇,她确确实实想过由着他们不加反对,但…… “以漠,奶奶也想你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吴庆芬放软了语气,双眼还有点发红,“但是这么多年,你难道还没看清何娇娇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乔以漠没想到吴庆芬已经知道他在丰玉的事情,揉了揉眉心,再看了眼时间。今天恐怕不是轻易能走的了。他干脆坐下,拿出份文件来看着。 “如果不是何娇娇,你念的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不会留在本市;如果不是何娇娇,你早就在国外学成归来,在盛世的地位不会这么尴尬;如果不是何娇娇,你根本不会跟姓佟那家人扯上什么关系……” 乔以漠眼都没抬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些都是我自愿的,跟何娇娇没关系。” “如果没有何娇娇,你会自愿?”一听乔以漠那副不在意的语调吴庆芬压抑的怒气又上来了,“但凡她对你有半点情意,会在你人还没出国的时候就跟那个姓佟的勾勾搭搭?上次饭桌上你难道没听到?她跟姓佟的连孩子都有了!你怎么……” 乔以漠眉头一皱就猛地合上文件夹,“事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还能怎么样?她又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你是不是?难不成她还能说那个孩子是你的?” 乔以漠眉头拢得更紧,倏然站起身,不欲与她多言。 “你就没想过这次泄露资料的人就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轻易碰到你的电脑?她接近你根本就是意有所图!” 乔以漠身上已经有压抑的怒气溢出来,抿着唇角没说什么,却显然不想在这里过多纠缠,目不斜视就往外走。 但吴庆芬何尝见过这样不将她看在眼里对她不予理睬的乔以漠?当即拍桌而起,嚷道:“乔以漠你站住!” 乔以漠脚步顿住,再回头,脸上已有几分明显的不耐,“您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您听得进去?” “那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说?” 乔以漠又低头看了眼时间,面上更显焦躁。 “你都看了几次时间了?就那么迫不及待去见何娇娇?” “我想去见她又怎么了?”乔以漠眉头紧蹙,清俊的脸上有几分无奈,“是违法还是有违人道了?为什么要经得您的同意?为什么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您跟何夫人一样,一定要出来指手画脚?” 什么叫她跟洛桑桑一样? 什么叫她一定要出来指手画脚? 吴庆芬一时语塞,乔以漠敛眉就要出门。 “你以为你斗得过洛桑桑?”吴庆芬痛心疾首地嚷道,“你知道洛桑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她会轻易让你娶何娇娇?你又知道当年何娇娇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乔以漠回头冷喝道,“但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些陈年往事与我和何娇娇又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强加在我们身上?” 几个问句问得吴庆芬脸色发白。 乔以漠居然吼她? 乔靳南都没吼过她,他竟然敢吼她? 死咬着过去不放的分明是洛桑桑,她拼命护着他,生怕他再受伤再吃苦,却得来他这样的质问?难道做错的人是她吗?! “乔以漠你不用再想着回丰玉!我已经警告过洛桑桑,再让何娇娇出现在你身边,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你也一样!再敢去找何娇娇,别怪我……” “您说什么?”乔以漠一声嗤笑打断了她的话,“您居然通知何夫人了?” 他望着吴庆芬,眼神高远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嘴角嘲弄的笑意不过片刻就收拢、僵硬,眸光逐渐变得寂冷,连带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寒意十足,紧接着眼底迅速渗出一抹令人心惊的猩红,声音仿佛从破碎的冰层里挤压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她会对她做些什么!” 吴庆芬被他从未见过的生冷神情摄住,哑然失色。 乔以漠不再看她,迅速转身,大步走到电梯口,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拨号,一边急促地按了几下电梯。 但不等电梯上来,秘书惊恐的声音就传来:“乔总,乔总!老夫人晕倒了!” *** 何夫人会对她做什么呢? 何欢从前也认为没什么。 她能把她怎么样呢?她再怎么都是她唯一的亲孙女儿,她再讨厌她,她总有长大的一天,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她的阴影下,受她摆布。 幼时的何娇娇知道奶奶不喜欢她,所以只是出于本能地怕她,出于本能地隐瞒她和乔以漠的事情。到了十八岁,她让她改名,让她改大学志愿,她有过挣扎,但最终还是惧怕地服从于她。 她潜意识觉得何夫人可怕,可除了会让人胆颤地骂她,她究竟可怕在哪里呢?最初的十几年里何欢并没有真正体会过。直到她真正开始反抗她。 第一次起意反抗是大学毕业那年。 何夫人发现她计划和乔以漠一起出国留学,发现她在她一次次耳提面命的警告下,依然瞒着她和乔以漠悄悄交往了四年。 她再一次大发雷霆,比18岁那年发的火还大,让她终止留学计划,老老实实地留在国内,留在何家,出去相亲找个人嫁了。 凭什么啊? 那时候的何欢想。 她已经二十多岁,可以独立生活了,为什么还要怕她,为什么还要听她的,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爱人自己的人生啊? 她就不听她的,她能拿她怎么样啊?她不许她出国,不给她护照,她就去重新办一个呗。 补办护照需要户口本和身份证,这两样她都没有。她又查补办户口和身份证需要的手续,最后发现她只能去警察局报案。 然后她真的去了警察局。 没有报案,只是想咨询一下,她这种情况可以怎么合法地拿到自己的身份证件。 警察局的办事人员用打量稀有动物的眼神看着她,“小姐您开玩笑吧?奶奶不给你户口你就来警察局?那全国多少父母反对结婚不给户口本的,都来警察局补办啦?回去回去回去,内部矛盾内部解决,别浪费公共资源。” 因为是亲人,她和何夫人之间的矛盾连民事纠纷都算不上。 而她走出警察局没有五分钟,就被何夫人的……姑且可以称之为保镖?逮了回去。 然后她被押到列满何家祖辈灵位的屋子里,跪着。 就像现在一样,何夫人拿着粗长的拐棍,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抽在她身上。 只是六年前她吓坏了,哭得泣不成声,六年后的现在却不会了。 “你父亲是谁害死的?” “乔家。” “你母亲是谁害死的?” “乔家。” “你爸爸是谁害死的?” “乔家。” 问一句就抽一下,问题都和六年前一样的。何欢低垂着脑袋,眉头都不皱一下,如她所愿地回答。 “那你还和乔以漠厮混?”又是一棍。 何欢闷哼一声,却没有回答。 “这些年你别的没什么长进,倒是学会说一套做一套了啊?和乔以漠一唱一和把我糊弄得团团转,很得意是吧?” “我辛辛苦苦给你挑了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不要,非要跟我对着来跟姓乔的牵扯不清是吧?居然还不知羞耻地同居?” “说话啊!”再抽一下。 何欢紧紧咬着唇角,固执地望着灰白色的冰冷大理石地面,直到背上的疼痛扩散出去,才低声道:“奶奶,我爱他。” 不知是声音太低何夫人没听清还是这回答太让她意外,她问了句:“你说什么?” 何欢直起脊背,声音清晰而坚定,“奶奶,我爱乔以漠。” 大概是气急了,何夫人双手操起拐杖,不加犹豫用尽全力一下下去。 何欢并不想哭。 但生理上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身子蜷缩,双眼刺辣,泪水滚滚地落下来。 “你还知道疼,啊?”何夫人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气息有些不稳,再次举起拐杖,“你再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何欢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还是握紧了双拳,直起脊背,擦掉泪水,看了眼高高举起的拐杖,再望住何夫人,脸色异常苍白又异常倔强,“我说,我爱乔以漠。我要,和他在一起。” Chapter 50 不出意外又是狠狠一棍。 这一下重过头了,角度又刁钻了点,何欢连声咳嗽起来。 何夫人约摸是气到了极点,没再动手,也没再说话,只离开的时候将门带得一声巨响。 她一走,何欢就直接坐在了地上,深吸几口气,冷静了会儿,才撑着身子站起来,扶着墙壁挪到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那里的转角不是大理石,是木制的,靠起来没那么冷。 她蹲着身子坐下,斜靠过去,没用背,会疼。再把长发放下来,双手抱住膝盖,会暖和一些。然后她抬起眼,静静地打量这间屋子。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因为某些让人恐惧的记忆,可以说是熟悉的,包括大理石地面的温度。 这里和六年前比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方长桌上摆着何氏先人的遗照,有她父亲,没有她母亲,就在半个月前新添了她爷爷。 她并不感到害怕。那些都是她的亲人,她不害怕。 只是这里实在冷。 虽然是冬天,但这间祭祖才会用到的屋子,自然不会有暖气。这里像特地为她造的似的,连扇窗都没有,冷风穿过不停转动的排气扇鼓吹进来。 天应该还没彻底黑,灰白的光线也透过排气扇的缝隙照进来,使得屋子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何欢坐在地上,望着那扇子不停地转啊转,转啊转,就像她的人生,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地方。 她来过几次这里呢?不论祭祖,只算在这里挨打的话。 她托着腮,就当是分散注意力,开始回忆。 第一次当然是试图补□□件被逮回来了。第二次是她不甘心,受够了在何夫人面前唯唯诺诺,跟她顶嘴。 “凭什么不让我出国念书啊?”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未来我的人生?” “如果爸爸在,根本不会反对我跟谁在一起去哪里念书!” 何夫人命人将她拖到这里,一棍棍地抽打在她身上,告诉她:“就凭你吃何家的饭长大!凭你流着何家的血!凭我是你奶奶!” “那你爸爸呢?你那不负责任的爸爸早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你懂吗?” 第三次,似乎又是跟何夫人顶嘴? 记不清了。 那段时间她几乎用上了十几年来压抑着的全部叛逆劲头,何夫人越打越骂,她反抗得愈加厉害。 她想,何夫人能把她怎么样啊?就是打打骂骂呗,能把她打死不成?只要她彻底反抗一次,只要这次她赢了,以后她和乔以漠就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 大学还没毕业,她和乔以漠都已经提前申请好了学校,何夫人此前也是允许她出去留学的,但发现乔以漠也申请了同一个国家之后骤然暴起。 约摸有半个月的时间,她被关在何家,不停与何夫人争吵。 那会儿衣服穿得薄,何夫人也比现在年轻,更有力气些,每每把她打到哭都没了声音。 那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何衾生明明深爱着杜若,在巴黎常常醉酒都念着她的名字,当年为什么因为何夫人反对,就草草分了手?原来她是真的可怕。她对自己的亲生孙女尚且如此,又会怎么对待一个外人呢? 再顽强的意志也在一顿顿的毒打中逐渐瓦解。何欢也不记得究竟是在哪次终于低了头,说:“奶奶,我不出国念书了,我都听您的,我跟乔以漠分手。” 然后她开始给乔以漠打电话。 那时候她和乔以漠私下联系的手机还没被发现,她打给他提分手。 乔以漠当然不同意,说她不出去,他也留在s市。 分手提了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她说什么,乔以漠一直不肯松口。但她知道,就算乔以漠留在s市,他们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再偷偷谈恋爱,何夫人恨不得把她24小时无死角地监控起来。 而且那时候她真的认为,他们还年轻啊,等乔以漠学成归来,等何夫人将来管不动她的那一天,他们迟早有机会在一起。 乔以漠不松口,她也不让步,到后来他甚至直接把手机关了,不再接她的电话。 她没有办法,让何念衾帮她出去,她找到他,再次劝他出国。 那次他们吵架了,争执得很厉害,拉扯中乔以漠发现她身上的伤。 她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愤怒得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当场就拉着她要带她走,不许她再回何家。 私奔么? 何欢没有当真。 他们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手,她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没有护照,私奔到哪里去?更何况无论他们去到哪里,何夫人迟早会找到。不止她会找,乔以漠的家人也会找。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不欢而散。何欢回到何家,不再给乔以漠打电话,将自己的手机也关掉,铁了心要分手。 后来? 后来啊…… 自觉身体不适,偷偷去药房买验孕棒,找罗素帮她确定结果,接着…… 何欢捂住发胀的额头。 做不到。 尽管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尽管早已接受现实,但还是无法再回忆那段黑色的过往。只是轻轻掀起一个细小的角落,就仿佛有烈火在灼烧她的身心,让她无法继续下去。 跳过去,下一段吧。 六年前最后一次来这里,和现在一样,是个冬天。 那时候她想保护的生命已经没有了;那时候乔以漠的案子已经立案,因为引起广泛的社会舆论关注,被列为重点,取保候审一直办不下来;那时候她已经乖巧了几个月,何夫人对她的看管有所松懈。 她偷偷溜去看守所,想看乔以漠。 没想过去解释什么,也不想让他更难过,只是很单纯的,想去看他一眼而已。 但她人没看到,路到一半,又被逮了回去。 何夫人看似对她松懈,实际上找了人盯着她。 那次她的脾气又硬起来。为什么乔以漠打人就要入狱?何夫人打她就连民事纠纷都算不上?她到底凭什么这样对待她?是不是只有出人命了才会有人会管这件事? 那她直接打死她算了。 反正她和乔以漠之间已经再无可能,反正她所眷恋的她所依赖的都已离她远去,反正她已经走在绝望的尽头,再无前路可行。 那次无论何夫人怎么用力,怎么叱骂,她都一声不吭,不服软,不求饶。 最后她被关在这间屋子里。 那年冬天严寒,无论白天还是夜晚,这里都能冷得让人蜷缩起来,而且何夫人不给她吃喝。 似乎她下决心硬抗到底,何夫人也决意跟她死磕到底。 最终谁赢谁输,就看谁的心更硬而已。 而向来是人生赢家的何夫人怎么会输呢? 何欢记不起来自己在这里被关了多久,只是最初她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白天的时候望着排气扇转啊转,把光线切割成万花筒的模样,晚上这里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其实有灯,但她懒得去开。 她想,乔以漠在看守所里,约摸也和她一样,正冷着,饿着吧。 这样想想她就不难过了。至少她以另外一种方式,一直陪着他。 但她毕竟没有铁打的身体,没有多久就开始意识模糊了。 那应该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其实那种感觉并不差。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饥渴,没有止境地穿梭在各种幻境中。每一个幻境都是阳光灿烂的,充满了欢声笑语。何衾生在,乔以漠在,看不清脸的父亲母亲也在,他们都把她捧在掌心,像公主一样宠爱着。 如果不是何念衾,或许她就在那样的幻境中永生下去了。 何念衾的声音对她说:“阿欢姐,乔以漠的案子今天开庭。” “阿欢姐,你向奶奶低头,将来还能再见到乔以漠。” “阿欢姐,想想乔以漠是因为什么闹出人命的?你难道想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替你扫墓?” 乔以漠啊。 那个五岁开始就说要跟她结婚的男人。 那个给她所有温暖和阳光的男人。 她还想再见他一面,不是幻境里的他,而是真真实实的他。 她舍不得他。 她在何念衾在搀扶下向何夫人下跪,用低如蚊呐的声音认错。 “奶奶我错了。” “奶奶我再也不会跟乔以漠,跟乔家人,有任何牵扯。” “奶奶,我再也不会忤逆您的意思。” 那之后她明白,她永远赢不了何夫人。你永远无法跟一个并不在乎你是喜是怒、是疼是痛、是生是死的人置气斗狠。 但她这次又不知好歹地杠上了。 何欢搓了下双手,让自己再往里靠了点。 大概夜深了,没有光线再透进来,而且越来越冷了。她一个人静静地蜷在角落里,耳下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外面才有了人声。 何念衾的声音。 何夫人关着她还不放心,门口通常留了两个人守着。何念衾大约在跟他们说什么,不一会儿,一道光线透进来,门打开了,他走进来,很熟练地找到她所在的角落。 “回来才听到消息。”他的声音有点低,听不出什么情绪,西装革履的,着装很正式,身上还有酒味,应该是刚刚庆功宴回。 何欢没搭话。 他站着,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弯下腰把手里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再把围巾往她脖子上挂。 羽绒服和围巾都是他的味道,何欢下意识就躲。 “阿欢姐,你自己清楚,你的身体比不得六年前能熬。”何念衾轻声说。 何欢动作顿了顿,没再挣扎。 何念衾在她身边蹲下,“奶奶正在气头上,明天我再向她求情。” 何欢没说话,垂着眼睑看向它处,并不看他。 “阿欢姐……”何念衾声音里有几分无奈。 “何念衾。”何欢却突然打断他,“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何念衾在暗色中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嘲弄,轻笑道:“阿欢姐,你知道你的要求我从来不会拒绝。” 拿出手机递到何欢眼前。 “谢谢。”何欢接过手机就避开何念衾,站到屋子的另一头,开始拨号。 电话很快就接通。 “哪位?”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欢就笑起来,“乔以漠,是我。” Chapter 51 何欢其实并不知道何夫人怎么找去的丰玉,也不知道乔以漠那边早已东窗事发,只是想着这么晚,他或许已经回丰玉了。 如果已经回去,看到那满屋的狼藉,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没回去,她也应该提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我用何念衾的手机打的电话。”不等乔以漠说话,何欢就马上解释,轻声道,“乔以漠,我回何家了。” 她这边很安静,乔以漠那边同样没有什么声响。 何欢就想着他应该是明白了。 他们太了解彼此,说起话来从来不需要太多的缀词。如果只是单纯地回何家,用不着拿何念衾的手机给他打电话。 “你别着急,也不用担心,我很好。”何欢的声音软绵绵的,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奶奶只是骂了我几句,把我关起来,手机也拿走了。” 乔以漠那边却一直没做声。 “乔以漠?”何欢轻轻唤了声。 良久,他才答:“嗯。” 何欢笑了笑,“乔以漠,我真的没事。奶奶她……她没有打我。”她拼命眨眼,将眼泪逼了回去,又笑着说:“乔以漠,奶奶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动作太大……只会让我处境更糟糕。你现在就照常上班,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等……等过段时间奶奶消气就会放我出去了。” 乔以漠那边仍是安静。 似乎是正站在窗边,可以听见呼呼风声。 “乔以漠,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何欢软声道。 又沉默了许久,他才“嗯”了一声。 何欢要的却不是这个答复,说道:“我问的是好不好。” 乔以漠没做声,默了会儿,声线低哑地喊她:“何娇娇。” 何欢态度坚决,“乔以漠,好不好?” 风声瑟瑟地穿过听筒激荡在耳膜上,两相沉默,最终还是乔以漠让步,“好。” 何欢的确是了解乔以漠的,就在这通电话前,秦彦还在不遗余力地劝他不要冲动。 “你想干什么?去何家抢人?” “何娇娇再怎么都姓何,你是她什么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位何夫人执掌何氏四十年,黑白两道通吃,咱们上头有人,她未必就没有。到时候扯出来那伙人谁也不会得罪,只会做和事老让有话好好说。闹大了便宜了谁?看热闹的媒体呗!” “更何况你看看乔老夫人,能准你闹大吗?现在就气得住院了,你再不管不顾地闹下去,想把老人家气死?” 两人正是在医院,吴庆芬住的vip套房,她在里面休息,秦彦和乔以漠在外面的客厅。 乔以漠一直没松口,直到接了那通电话,浑身剑拔弩张的冷锐气息才有了颓靡之势,一个人靠在沙发里,一手紧紧拽着手机,一手抵着额头,冷峻的眉眼下垂,没再说话。 “何娇娇打来的?”秦彦问。 也只有何娇娇的电话能有这个能耐,他费尽口舌一两个小时,都比不上她几句话管用。 乔以漠没有否认。 秦彦嗤笑道:“我早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虎毒还不食子,那洛桑桑再心狠手辣,还能对自己亲孙女儿下手?就算以前动过手,现在她都二十八了,还能说打就打?” “倒是你一冲动,反而真要把事情越闹越遭。” 乔以漠没搭他这话,只是眉眼微微一抬,就问他:“证件做得怎么样了?” 秦彦微微一愣。 他并不赞同乔以漠用最后的法子。 诚如他刚刚所说,他们上头有人,何夫人同样有人。早在乔以漠第一次准备带何娇娇私奔的时候,他们就想过,就算材料不齐全,找关系重新给她补办个护照也不是难事。结果人家直说了,谁的都可以,只有“何欢”的不行。 为什么? 当然是有人招呼在先,而且是早在六年前就打的招呼。 所以最后他们才用了下下策,看准何夫人的脾性,对症下药,先把何娇娇弄出何家,再弄出她的护照。 但第一次拿着正正经经的护照私奔没成功,想再来一次,就只有……改名换姓做假证了。 “护照啊老兄!要出国过边检的!”秦彦无奈地翘起腿,“比弄个身份证难多了好吧?哪那么快?” 乔以漠轻蹙眉头。 秦彦又说:“这个月底,最迟下个月初,我一定把东西给你。” 乔以漠神色这才松了些,幽黑的眼望着他,“多谢。” 不等秦彦再说什么,他已经施施然站起身,踱步到大开的玻璃窗前。 病房层高,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万家灯火星子一般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乔以漠并不惧这寒冷,迎风眯起双眼,望着悠然的远方,眸色渐渐深沉。 她让他等。 他姑且再信她一次,耐着性子等一等。 *** 何欢对乔以漠说那番话,不无自己的考虑。 她知道由着乔以漠的性子,她突然被抓回何家,如果不劝,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闹起来。 她根本无法想象他夹在两家之间,被两位老太太左右围攻的场景。更何况她了解何夫人的脾性。 也就是挨挨打罢了。 没关系。 疼一点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她挂了电话,就把手机还给何念衾。 他还是蹲在刚刚何欢所在的角落里,晦暗的光线,看不清神色,只轻笑了一声:“阿欢姐,你还是这么为他考虑。” 怕他伤心,怕他难过,怕他为她做蠢事,宁愿自己默默受苦也要笑着面对他。 “阿欢姐,你到底喜欢乔以漠什么?”何念衾问。 何欢见他在那边,扶着墙壁离得远了些,才重新靠下来。 喜欢乔以漠什么? 这真是个不错的问题。 她喜欢他的全部。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从头发丝儿到指甲盖,只要是乔以漠的,她都喜欢。这种喜欢从年少时就已扎根,多年来早已攀附着她的骨血长成参天大树,要将它盘剥而去,堪比取她性命。 何念衾似乎习惯这种问题何欢不会回答他,继而问道:“你今天又跟奶奶顶嘴了?” 何欢抱着膝盖坐下,低笑了声,“有区别吗?” 她今天正在气头上,无论她顶不顶嘴都难免一顿打。 她轻易认错她会说她虚伪。她说她不喜欢乔以漠,她会说她撒谎。她一声不吭她会打到她哭出声为止。 骄傲的何夫人怎么能允许她揣着她“恩赐”的自由,表面上骗着她跟乔以漠水火不容,暗地里却跟乔以漠同居了好几个月呢? 这顿火她不发泄出来就不叫何夫人了。 何念衾站起身,缓步过去,欣长的身影停在她身前,脸上没有挂笑,垂眸望着她,道:“这件事不是我告诉奶奶。” 何欢望着冰冷的地面,“我知道。”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曾经非常信任何念衾。大概因为他从小到大都在帮她,他一直知道她的很多秘密,却一直替她保守着,只除了六年前那次…… “你今天先在这里呆一晚。”何念衾弯下腰,伸手去捋何欢有些凌乱的发,“明天……” 何欢反应很快地躲掉了他的手,一脸防备地皱眉瞪着他。 何念衾就笑起来。 笑容浮在脸上,不入眼底。 “阿欢姐,你迟早会习惯我。”他重新站直身子,西装革履的模样看起来风流倜傥,微微垂首,一双桃花眼睨着她,“我会让你知道我跟乔以漠不一样。” “只有我能带你摆脱这一切,再也不用吃这样的苦。”他笑容笃定地说着,没再碰何欢,转身离开。 人一走,屋子更显寂静。 何欢木然地坐在原地,没去想何念衾那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闭上双眼,把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蜷进羽绒服里。 她想何夫人最多也就像上次那样把她关个几天,她最多也就像上次那样大病一场,等她气消了,她再奄奄一息地向她低头,她总不能关她一辈子,总归会放她出门。 这是何欢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 但事实总比她能想到的,更加糟糕。 何夫人没有像上次那样把她扔在这里不闻不问,第二天一大早,又来了。 她看到她手里的拐杖就开始瑟瑟发抖。 不是她胆小,而是一种……本能反应。 那个被何夫人称之为“家法”的东西,她不知道她拿她打过多少人,有没有打过年轻力壮的父亲和爸爸,她的父亲和爸爸会不会像她这样,毫无反抗之力任她宰割。 她只知道她真的怕,那一棍下来,非常地……疼。 何夫人过来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那两个保镖似的人还守着门,她逃不掉,反抗也会直接被制住。 她顶着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望向何夫人。 何夫人余怒未消的样子,看着她就冷笑了一声,“你还有脸穿念衾的衣服?” 何欢并不想自己真的生病,她的身体早就大不如前,何念衾给她的羽绒服和围巾她没有取下。 明明昨天跟乔以漠通电话的时候还想得好好的,等何夫人下次再来,她不能再犟,要开始示弱少吃点亏,但看到何夫人那张冷笑的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奶奶我错了”这种话,只坐在墙角,漠然地撇开眼,不看她,也不说话。 但她这样的反应显然又激怒了何夫人,气得杵着拐杖直敲地面,“何娇娇你敢给我脸色看?” 何欢咬着唇角,直视冰冷的地面。 何夫人扬起手一棍就打下来。 这下打的不是背,而是正面,何欢本能地举起手臂护住脑袋,那一棍就直接打在她半截手臂上。 尽管冬日穿的衣服多,她还多了一件羽绒服,但手臂太细,那一棍还是疼得她瞬时酸了鼻尖。 “还不知悔改是吧?”一棍并不能解气,何夫人举着拐杖发泄般一下下抽来,“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你对得起衾旭吗?对得起衾生吗?你配姓何吗?” 何欢一直拿手臂挡着,倔强地咬着牙,不吭声也不哭泣。 只是在她提起何衾旭的时候,一眼扫到他的遗像。 已经是白天,门也开着,屋子里光线并不暗淡。她能很清楚地看到父亲的照片,虽然是黑白的,却依旧英俊,那双极为熟悉的桃花眼似乎正望着她,嘴角还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他看得到吗? 她现在的遭遇,她的亲生父亲,看得到吗? 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 “哭?你还有脸哭?”何夫人向来见不得何欢哭,手上的动作不停,反倒更加用力。 “你打死我算了啊!”何欢突然大声嚷道,倏地站起身,指着那一面墙的遗照,“有本事你当着父亲的面,当着爷爷的面打死我算了啊!” 她的声音经过一夜的寒冷,很是沙哑,身子有些站立不稳,扶着墙壁,苍白的脸上双眼通红,哭道:“你说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何家,你什么时候又把我当成何家人看过?” 何夫人没想到何欢竟然敢反驳,一时哑然地怔住,但很快反应过来,怒火更盛,举起拐杖就要一棍下去。何欢条件反射地举起手臂来挡,但意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何念衾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一手将那一棍拦住,“奶奶,不要打了。” 何夫人抽了下拐杖,“念衾你放开!不打?不打她永远长不了记性!永远跟姓乔的藕断丝连!” “不会了,奶奶,阿欢姐以后不会了。”大概是过来得有点赶,他呼吸还有点急促,看了眼何欢,“阿欢姐,你不会了是不是?” 何欢脸上还有泪,抬手擦掉眼泪,望向别处,不说话。 “你看看!你看看她什么态度!”何夫人再次想要举起拐杖。 “奶奶!”何念衾却将拐杖握得更紧。 “念衾你!” “奶奶。”何念衾放缓了语调,“奶奶,我向您保证,阿欢姐今后都不会在跟乔家有任何关系。” 语气笃定。 笃定到何欢抬眼看他。 他有什么立场来说这样的话? “奶奶,您上次说,只要我接下蓝海和f.m的两个案子,就答应我一件事对不对?”何念衾接着说。 何夫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说这个,那双苍老的眼睛微微一眯,不解地看着何念衾。 何念衾看了何欢一眼。 何欢蹙眉。 “奶奶,我不要天鸿的股份。”何念衾脸上没有挂笑,神色难得的严肃正经,放开何夫人的拐杖,缓缓在她面前跪下,“奶奶,您让阿欢姐嫁给我吧。” Chapter 52+53 r52 临近圣诞节。大雪一场又一场地往下落,天气变得愈发寒冷。街道上很热闹,挂满了七彩的街灯和各式雪花、圣诞树、圣诞老人,来往的人群也都欢声笑语,洋溢着一片节日气氛。 乔以宁特地绕了几个街区,徒步在何家别墅门口路过。 居然……是真的呢。 她听了乔以漠和秦彦的墙角,他们讨论何家的事情,那位秦彦说现在何家上下都是保镖,跟铁桶一样,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更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把人弄出来了。 尽管现在正下着雪,何家从院子大门,到屋子大门,都笔直地站着几个人,站岗似的…… 她从前也好奇何家,假装无意经过过,都不会这样。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哥和何娇娇旧情复燃,她哥被奶奶发现了,何娇娇也被何家奶奶发现,关在屋子里了吗? 乔以宁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心头发闷,有点吐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听到吴庆芬和乔以漠争执,她也想不到发生那么多事情,她哥还会跟何娇娇和好。 但正因为这样,才说明他们感情深厚到分不开啊,为什么还要反对呢? 何夫人本来就那么凶就算了,她奶奶也跟着闹闹闹,起初是气得去了医院,幸亏没什么大碍,躺了三天回来就开始整天跟着他哥,上班跟着,下班跟着,生怕他来找何娇娇了。 她掏出手机,想找人说说话。可家里的事情她不好跟外人说,至于唐婉,她哥的事情似乎也不好跟她吐槽。 她在远处遥遥望了何家几眼,阴沉沉的宅子,没有一点儿生气。 叹口气,回乔家。 因为最近家里气氛压抑,她都没在家吃饭,总是磨蹭到很晚才回去。这天回去,胡兰刚刚给她开门就大松一口气,“宁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接着指了指楼上。 乔以宁马上明白她的意思,甩下包蹬蹬蹬就上楼了。 还没到书房门口,就听到吴庆芬的声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接丰玉那个案子你也是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结果呢?就是巴巴跑去跟何娇娇又好上了!” “以漠,不是奶奶固执,以前我也想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但洛桑桑放过你们吗?” “我们乔家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你休想跟黑道上那些旁门左道沾上半点关系!三年的苦还没吃够?还想再进一次监狱吗?” 乔以漠一句没回,只偶尔咳嗽几声。 乔以宁知道他生病了。 最近盛世事情特别多,他经常熬夜工作,天气又骤然转凉,他却丝毫察觉不到似的。上次她进他书房,他穿着单薄的衣衫坐在电脑前,面色冷毅地不停敲打键盘,暖气没开就算了,书房的窗还打开着,凉风正对着他直灌。 “奶奶您就不能让我哥安静一下吗?”乔以宁想都没想就嚷嚷着推门进去了。 书房里气氛一滞,吴庆芬皱着眉头看过来,“宁宁你跑进来干什么?” “奶奶您就出去吧!”乔以宁过去就拉坐在沙发上的吴庆芬。 “我就跟以漠说说话……”吴庆芬被她拉得站起来。 乔以宁把她往外直推,“您都快24小时跟着我哥了,还不够吗?您就让我哥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给点自由……” “乔以宁!”眼看着就要被推出去,吴庆芬一声冷喝。 乔以宁却是个不怕她的,被这么一喝还觉得委屈极了,瞪着眼睛嚷道:“您就一定要这么逼哥哥吗!如果不是不想惹您生气为您的身体着想,哥早就搬出去了,用得着每天被您念叨吗!哥哥为您着想您就不能为他想想吗?” 几句话说得吴庆芬愣住了,看了眼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甚至连眼神都没投来一个的乔以漠,眉头慢慢皱起,最终带点烦躁地叹了口气,出去了。 乔以宁继而回头看乔以漠。 他仍旧没有抬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安静得超脱于外物,只盯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 “哥……”乔以宁小步过去,“你没事吧?” 乔以漠没有抬眼,薄唇轻启,“没事。” 乔以宁悄眼看了他几眼,摸出口袋里的药,放在桌上,“哥,记得吃药。” 乔以漠敲着键盘的手这才顿了顿,“嗯。”说着把桌上的手机按亮,看了一眼。 乔以宁觉得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每次进来他都无意识地隔段时间看看手机,是……在等什么人电话的样子。 “你出去。”乔以漠淡淡说。 乔以宁还想说点什么,但看着乔以漠寂静的脸,想到她刚刚才把奶奶赶走了,不能她自己又跑来烦她哥,磨蹭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门还没完全关上,就听到乔以漠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概刚刚她和吴庆芬在,他一直忍着,这会儿咳个不停,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乔以宁透过门缝看着他咳得不停抖动的肩膀,鼻尖一酸眼泪就掉下来。 她关上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妈妈,你的机票买好了吗?” *** 何欢没再拿何念衾的手机给乔以漠打电话。 估计何念衾也不会再愿意把手机给她。 事情发展已经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曾经以为只要何念衾还在何家,只要他还想留在天鸿,他对她的那点心思,就万万不敢表露出来。毕竟这二十年,无论是外人还是何夫人,都把他们当真姐弟看待。 但他居然直截了当堂而皇之地跟何夫人说要娶她? 他怎么敢?! 当天他那么一说,何夫人也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愣了很久,他却又强调了一句:“奶奶,我喜欢阿欢姐……很多年了。” 何欢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然,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何夫人还是和往常一样,不会轻易朝何念衾发火,低声说了句“你跟我下来”就和何念衾一起离开。 何欢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何夫人是否会同意何念衾的要求,只是当天她就不再被关在那件祭祖的屋子,转而关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这间房她也不陌生。 同样没有窗,甚至连个透光的排气扇都没有,倒是跟着别墅的装修一起,有暖气,所以不至于阴冷。 六年前她生死边缘徘徊那一次后,病了整整一个月。何夫人不肯送她去医院,只请了私人医生来给她看病。大约是余怒未散,想要给她点颜色让她长记性,生病期间就一直把她关在地下室这间房。 除了洗手间就只有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也是在这里,她熟练掌握了实时睡觉的技巧。 一觉一觉又一觉地睡过去,总有一天能再见到阳光。 这次已经是第三天。 她被关在这里,每天会有人送饭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老老实实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时间就睡觉。 但这天的晚饭不是送来的。 何念衾来开的门,斜倚在门口,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声音不无温和地说道:“阿欢姐,上楼一起吃饭。” 何欢正靠着墙壁坐在床上,闻言没说什么,自行穿好鞋,披上外套。 虽然没再挨打,但这样被关着,她脸色多少有些憔悴。刚到门口,何念衾就亲昵地伸手过来,不知是要捋她的发还是摸她的脸。 何欢迅速躲过,皱眉瞪着他。 何念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抬步先往前走。 依然是三个人的饭桌,平静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平静,也安静。何欢低头一声不吭地吃着,何夫人对着她仍旧冷着脸,从前话最多的何念衾今天也保持沉默。 饭到一半的时候,何夫人终于开口,“婚礼定在2月18号怎么样?大年初八,周末,还是阿欢的生日。” 何欢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何念衾接话,“念衾没有意见。” “那你们挑个日子尽快去把婚纱照拍了。” “好。” “还有婚戒、礼服、首饰这些也要尽早预定。” “奶奶放心。” “婚礼你们喜欢什么样的?中式?西式?” “阿欢姐应该喜欢西式。” “还有结婚证……” “奶奶,我和何念衾是姐弟关系。”何欢声音极轻地打断正热络的对话。 何念衾此前还看她几眼,何夫人却现在才发现她的存在一般,嗤笑道:“谁不知道念衾是领养的?更何况他上个月不是已经把户口迁出去了?” “奶奶,我只把念衾当弟弟看。”何欢低垂着眼。 “今后亲上加亲,更是一家人。”何夫人不容置喙地说。 “奶奶,我不想嫁。”何欢放下筷子,声音轻缓,始终没抬眼。 何夫人一声冷笑,“你是不想嫁?还是不想嫁念衾?还是除了姓乔的,你谁都不想嫁?” 何欢没答话。 何夫人冷冷睨了她片刻,才收敛起情绪,接着说道:“这件事我会在年底的记者招待会上公布,我们何家嫁孙女儿,当然要风风光光,不能再藏藏掖掖的,到时候……” “我不嫁。”何欢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 何夫人瞥了她一眼,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念衾,你看你下周什么时候有空,带阿欢先去把证领了,免得……” “我不嫁。”何欢仍是说。 何夫人很是不快话被打断,冷看她一眼,接着说:“免得横生枝节,户口本我周末拿给你,你……” “我说我不嫁!”何欢倏地站起身,一手挥掉桌上的碗筷,碎在大理石地面上刺耳一声响。 整个饭厅蓦然一片死寂。 r53 何欢又被关了起来。 何夫人大约还想再打她一顿,被何念衾拦住了,于是又被扔回地下室。只是她无法像之前那样待得泰然,一觉又一觉地睡过去,想着何夫人总会放她出去。她开始拒绝进食。 她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八年,还是足够天真。 她向来觉得何念衾对她的感情是件羞于启齿的事,因为她自小真把他当做弟弟来看待。所以她以为他也不敢堂而皇之将这样带点禁断色彩的感情公之于众。她也以为何夫人那么爱脸面的人,如果知道这件事,至少会顾忌外界的评价,不说坚决反对,也不会轻易同意。 但事实并非如此。 何念衾一直隐而不发,不是羞愧于对姐姐有了别样的心思,也不是畏于旁人的非议,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筹码,足够的让他在何氏站稳脚跟的筹码,足够的让何夫人没有疑心决意让她嫁他的筹码。 而何夫人的思维总出乎她的意料。她似乎不觉得把姐弟关系变成夫妻关系有什么不妥,也不认为外人会以此耻笑,短短几天就接受了何念衾的提议,并且觉得没有比何念衾更适合的孙女婿人选。 何欢后知后觉地发现,何念衾比她更了解何夫人,了解得多得多。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何夫人的意思和乔以漠藕断丝连,在她面前早就没有“信任”可言,早几年何夫人就催促她相亲尽快嫁出去,只是那些年乔以漠不在,她也不逼她太狠。而这次再次被发现,她哪还会再相信她说的话?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怎么会容许她带着她和乔家斗了大半辈子的成果,嫁进乔家?尽管她并不打算拿她一分一毫。 何念衾在这个时候说要娶她,正中何夫人下怀。 是啊,还有比何念衾更合适的人选吗? 原本就把他当做一家人,这下真成一家人了。不用计较何念衾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用再担心他会不会别有所图,拿到天鸿的股份就翻脸不认人,更不用担心她将来管不动她的时候,她还是嫁给乔以漠。 多完美的一盘棋,多圆满的结局。 唯一不愿意的就是她而已。 而何夫人从来不会考虑她愿不愿意,何念衾更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她不愿意。 何念衾端着午饭进来的时候,何欢和之前一样,抱着双膝靠坐在床上。尽管是正午,这间屋子却不透光,何欢也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他顺手就按开灯。 光亮来得太突然,何欢眉头一皱,就拿手挡住眼睛。 三天没进食,她看起来消瘦了一圈,脸色也很苍白。 这房间连个桌子都没有,何念衾直接把餐盘放在床上。很精致的一顿午饭,三碟小菜一碗汤,热气袅袅。 “阿欢姐,今天圣诞节。”何念衾声音轻柔,说,“外面很热闹。” 何欢并不看他。 她被关着,何念衾倒闲下来似的,也不见每天去上班了,一日三餐送饭菜过来哄着她吃。 这么清闲,因为赢了那两个案子么? 硬生生从乔氏手里抢下来的呢,多了不起啊。公司上下现在将他奉若神明呢,哪会管他有没有按时上下班呢? “阿欢姐,你还记得以前每年圣诞节你都会在我床头藏礼物吗?”何念衾轻轻笑道。 幼时的何娇娇跟着何衾生,宠她宠得厉害,各种节日礼物从来不会缺。后来去巴黎待了三年,对国外这些节日更是有概念。回国第一年的圣诞节,就想着应该给乖巧的小弟弟一个惊喜,在他床头藏了长筒羊毛袜子,塞了一盒巧克力进去。 对何欢而言,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节日礼物。对何念衾而言,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圣诞节是有礼物的,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偷偷地给他惊喜。 何欢还是头次见人收份礼物开心成那副模样,此后每年都会为他准备一份。而且不仅圣诞节,万圣节、新年、生日,曾经她收到礼物的日子,她都不忘记为他准备一份。 她认为这是身为姐姐,应该做的。 当然,这样的友好,在六年前戛然而止。 何念衾不提从前还好,提起从前何欢身上就浮起一股戾气。 是啊,她每年都会给他藏礼物,还是颇费心思地考量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看着藏的。她自认对他并不差,结果呢? 何欢扬手就掀翻放在床上的餐盘,饭菜洒了一地,碗盘也都碎了。 “滚。”何欢冷声道。 何念衾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沉寂下来,“阿欢姐,你知道,不吃饭吃亏的是你自己。” 何欢不语。 何念衾嘴角撇了撇,“你也知道,即便是不吃饭,要让你活下来方法多的是。” 何欢固执地望着地面。 “过几天奶奶会向外公布我们的婚讯。”何念衾悠悠站起身,垂下眸子睨着她,“你作再多反抗也是徒劳无功,六年前你就尝试过一次。” 何欢垂下的长睫微微一颤,身子也紧跟着颤抖起来。 “我明天再来看你。”何念衾转身。 “何念衾,一切都是你处心积虑的对不对?”何欢的身子在发抖,声音却平静得像是枯井里传出来的。 从突然叫回佟氏夫妇,揭露她曾经怀有身孕开始。用这件事分散乔以漠注意力,大张旗鼓“认祖归宗”把户口迁出何家,不知用什么手段抢到那两个案子,然后说不要股份只要娶她。 一切都像早有预谋的一局棋。 何念衾笑了笑,“一切都是为了你。” “一切为了我?还是为了何氏?或者是为了赢乔以漠罢了?”何欢低着眼,低着声音说。 何念衾眼神一紧,抬手就捏起她的下巴,“阿欢姐,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他眯着眼欺近何欢,“要怎么你才会相信我是喜欢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你以为我离了何氏就不能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用得着处处跟乔以漠作对?” 他越近,何欢的眼垂得越低,并不看他。 何念衾面上一恼,甩开她的下巴,转身就要走。 何欢却突然拉住他的手。 何念衾身子微微一僵,回眸看她。 “那何念衾……”何欢抬头,双眼已是通红,“你说过你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也是真的对不对?” 何念衾蹙眉。 “何念衾,那你收回对奶奶说的话好不好?”何欢拽紧了他的手腕,“何念衾,你明明知道……知道我并不喜欢你,你去跟奶奶说不要娶我好不好?” “何念衾,这些年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她望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这次就当我求你,我求你替我跟奶奶求求情,我求你不要娶我,不要对外公布什么婚讯,不要逼我嫁给你好不好?” 何念衾说得对。 她知道她斗不过何夫人,赢不了何夫人。何夫人打定主意要她做的事情,她再怎么反抗都是徒劳。 那……那她求他呢?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应该舍不得她难受,舍不得她疼,舍不得她哭的吧?就像她喜欢乔以漠,乔以漠喜欢她那样。 但何念衾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望着她,瞳孔渐渐缩紧,嘴角抿紧,被她握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捏成拳。 这的确是何欢第一次求他。 她生来有一双柔软的眼睛,表面看来性格温顺,平时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绵绵的,其实有一副倔强的性子。何夫人将她打成那副模样,从头到尾她也只真正求过她一次。 求她留下她的孩子。 声泪俱下,撕心裂肺。 曾经何念衾想,何欢别说哭着求他,哪怕软着语气跟他说句话,他都舍不得拒绝。可她当真有一天哭着求他,却不一样了。 她在为另外一个男人求他。 “阿欢姐。”他眼神一松,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为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何欢望着他的眼神怔住,苍白的脸上渐渐渗出绝望的情绪来。她放开何念衾的手,抓到床上的枕头就往他身上砸,“骗子!骗子!你滚!你滚开!” 枕头还不解气似的,她下床要推他离开,但几天没吃饭哪里来的力气,刚刚一个用力就跌坐在地上,压抑了许多天的情绪也倾泻而出。 “我不嫁!我不嫁!”何欢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捡起刚刚碎掉的碗盘就往何念衾身上扔,“你滚开!我不嫁你!我不嫁给你!死都不嫁给你!” 她不嫁。 谁都不嫁。 她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违背当初的诺言。 但为什么要逼她? 爱情不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么?不该彼此尊重彼此爱慕彼此为对方考虑对方开心自己才开心么?为什么还有何念衾这样的人?她已经不止一次清楚明白地说并不喜欢他,他却还要用各种手段将她留在身边,甚至说要娶她? 这样强求来的爱情有意思吗? 何念衾也不躲,由她拿着破碎的瓷片砸过来。直到她哭得声嘶力竭,他才过去,蹲下身子。 “阿欢姐,你嫁给我。”他突然伸手抱住何欢,何欢本能地挣扎,他只用力将她抱得更紧,将她死死扣在怀里,“阿欢姐,你睁眼看看,我跟乔以漠不一样!我不会让你挨打,不会连我们的孩子都保不住,不会让你哭着求任何人。” “阿欢姐,你嫁给我。”他用尽全力地抱住她,想将她嵌入怀里一般,低声道,“我会对你好,我会比乔以漠对你更好,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对你更好。” Chapter 54 乔以宁老早就开始打电话给杜若求助。 她再不回,她哥该被奶奶逼疯了! 但杜若最终还是拖到圣诞节当天才到的s市,并且出乎她意料的,乔靳南……也跟着回来了。 乔以宁亲自去接的机,见到她爸下巴都要掉了。 本来想召唤个救世主回来,这下可好,连带着附赠了个阎王爷。 乔家的家教要说起来,是标准的慈母严父类型,特别是对乔以漠。杜若因为从他出生就跟他分开过五年,对他格外疼爱,舍不得他吃半点苦头。而乔靳南,生来性格孤冷,对他这个儿子更是自小严苛,对乔以宁反倒宽容许多。 乔以宁知道乔靳南这些年鲜少回国,就是不想管她哥的事儿,他不回,连带着也不让杜若回。没想到这会儿杜若回来了,他又跟着回了。 接到人乔以宁就开始给杜若使眼色:不是让你一个人回吗,你怎么把老爸也带回来了…… 杜若婚后生活顺遂,除了乔以漠入狱那几年操了些心,其他日子可算过得惬意,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保养得当,看来并不显年纪,朝乔以宁无奈地眨了眨眼。 乔靳南说要一起回,她可没胆子说不要他跟着。 乔以宁噘嘴扫了眼下了飞机就一言不发的乔靳南。 他本身就气场极强,小时候她带同学到家里玩,不等他开口说话呢,刚扬起眉毛小伙伴就直接吓哭了,以后每次过来都要问“你爸爸在不在”。 这些年愈发冷锐不说,今天估计是已经知道最近公司和家里发生的事了,看到她居然连个笑脸都没给。 老天爷保佑,看在今天圣诞节的份上,看在一家人难得团聚的份上,他可千万别刚回家就朝她哥发火啊。 杜若回国这件事乔以宁没跟吴庆芬说过,所以三个人回到乔家,吴庆芬惊讶之余,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最近这一年她也就暑假跟乔以宁一起去了趟欧洲,此前怎么说乔靳南都不肯回来,这会儿来了个意外之喜,能不开心吗? 她忙前忙后地招呼胡兰出去买菜,又叮嘱厨房乔靳南喜欢吃什么,杜若喜欢什么做法,再让家佣赶紧把主卧打扫好,床单被套都重新换一遍,最后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家儿子儿媳妇,一下子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宁宁,你打电话给以漠了吗?”吴庆芬招呼乔以宁,“让他今天早点回。” 自从上次乔以宁吼了几句,吴庆芬也不跟着乔以漠了。 “我给哥发信息了。”乔以宁回答。 乔以漠收到乔以宁信息的时候正在跟秦彦通电话,秦彦在那头拿他无可奈何,“我跟你说过月底,就一定月底!现在不是还有六天吗?你先别着急啊乔大少,反正现在何夫人也还没放何娇娇出门不是?” “而且月底拿到总要去试试看能不能用吧?万一你们人还没出去就被发现证件有问题……”秦彦叹口气,“这事真急不得。你再等等。何娇娇只是被禁足而已,不用好像晚个一两天就能要她性命似的吧?” 等。 乔以漠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就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近来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明明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低头一看,才几分钟而已。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他每天看手表的次数不下千次。 挂了电话他就看到乔以宁发来的信息——“哥,爸和妈回来了。” 圣诞节的夜晚,街道上人声鼎沸,四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欢快气氛。一年一度的全城大拥堵,最后乔以漠回去的时间还是比计划中晚了点。饭菜已经都上桌了,人也都落座,就等他回来。 一家人难得的齐全,吴庆芬坐主座,左手边是乔靳南和杜若,右手边是乔以宁,还有一个空位留给乔以漠的。 乔以漠进屋就淡淡地扫了眼餐桌,一边脱下大衣,一边取着围巾过来,到了桌前再看了眼乔靳南和杜若,“爸,妈。” 慢条斯理地把围巾和大衣挂在椅背上,坐下。 杜若一见他就笑起来,只是看到他清瘦不少,又听他声音有些沙哑,真如乔以宁所说,是在生病,脸上闪过一丝心疼。 乔靳南则是抬着眼皮睨着他,似乎在等他说点什么。 乔以漠却没有要开口说话的迹象,上了桌就微微垂目。 乔以宁生怕乔靳南开口就要训人,忙捂着肚子,“哎呀饿死了!胡阿姨胡阿姨,快上饭吧!” 杜若也拿胳膊肘子撞了乔靳南一下,接着皱眉看着他,示意他不要那么严厉。乔靳南瞥她一眼,神色冷淡,显然不打算采用她的劝谏,接着他就开口了,“盛世那两个案子怎么回事?” 乔以漠之前应该都忍着,这会儿刚打算开口,就以拳掩唇,低咳了两声,“抱歉。”气息平下来他才继续道:“有人泄露公司内部资料。” “谁?” “还没查到。” 说到这个吴庆芬就想开口,乔靳南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奶奶认为是何娇娇所为,你作何解释?”他接着道。 乔以漠眼皮一抬,眼神坚定地望住乔靳南,“不是。” “理由。” “我相信她。” 乔靳南狭长的双眼微微一眯,透出几许闪烁的暗芒来,唇角轻扬,却不说话。乔以漠也不加避讳的直视他,薄唇轻抿,眼神暗沉。 父子俩其实长得极为相似,特别乔以漠沉下脸的时候,更与乔靳南有九分神似。不过他的模样和神采会更清润一些,而乔靳南五官更为深邃,气场也更冷厉。此刻两人一对视,饭桌上的气氛瞬时变得压抑。 乔以宁捧着噗通直跳的心,正要打断两人,乔靳南的眼神已经松下来,接着道:“所以奶奶说你回来跟何娇娇重修旧好,是真的?” 乔以漠没有犹豫地回答:“是。” 乔靳南扯了扯嘴角,“你知道何家那位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 “那你打算如何处理?”乔靳南笑了笑,“等她一命呜呼?” 乔以漠垂下眼睑。 餐厅灯光亮堂,乔以漠的脸上却莫名有几分暗沉,他没有马上答话,蜜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静默的阴影。 乔靳南这么一问,饭桌上就变得格外安静。 他问到了事情的关键。乔家家风向来不迂腐,就算吴庆芬与何夫人不和,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强行拆散有情人,但何夫人不一样。 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会不择手段穷追不舍的人。 除了乔靳南,其他三个人也都望着乔以漠,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沉默不过片刻,乔以漠抬起眼皮,眸底是沉着的冷静。 “我会带她走。”他说,“这次何夫人一旦放她出门,我就带她走。” 乔靳南扬眉,“走去哪?” “天涯海角。” 四个字让饭桌上气息一滞。 乔以宁吸进一口凉气,差点被呛到了。 她哥在说什么?说要带何娇娇走?天涯海角? 他要带何娇娇私奔? 还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乔靳南似乎觉得他极为可笑,几乎是哼笑着出声,“乔以漠,你几岁了?” 乔以漠面不改色,“二十八。”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只有八岁!”乔靳南倏然放下筷子,空气里顿时崩起一股肃冷之气。 乔以宁被吓了一跳,开口想替她哥说话,被吴庆芬一个眼神拦住。杜若却是当即低喝了声:“乔靳南!” 乔靳南一个冷眼瞥过去,杜若剩下的话也堵在了喉口。 夫妻俩教育孩子有一套彼此默认的方式,一方在训斥的时候,另一方再多不满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指责对方。 “我不会连累乔家的声誉。”乔以漠面色冷寂,声音平静无澜,似乎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带她走,以个人名义,不会动用乔家任何一分财力物力。” 饭桌上更加安静了。 “照这样看来,你是都计划好了?”乔靳南嘴角挂着笑,眸底却是沉冷的。 乔以漠也不像外人那样惧他,坦然地回答:“是。”他挺直脊背,迎着乔靳南的眸子,淡然说道:“最近我已经在做盛世的交接工作,不出意外月底就可以交接完毕。我也联系好上任经理人,邀请他重回盛世,薪资报酬已经谈好。另外,既然你们都回来了,正好约唐小姐的家人出来见一面,说清楚我和她的婚约问题。” 他有条不紊地说着,似乎是酝酿已久。但他每说一句,饭桌上的气压就低沉一分。最后他说:“如果你们觉得难以接受,看我和她不顺眼,我会带她走得远远的,不再回来。” 偌大的别墅,鸦雀无声。 良久,才响起乔以宁的声音,“奶奶,奶奶您没事吧?” 吴庆芬捂着心口,大口喘起气来。 乔以漠垂下眼睑,“抱歉。”拿起外套和围巾,起身就打算走。 “以漠!” “以漠!” 吴庆芬和杜若几乎是同时开口叫他。 乔以漠的动作顿了顿,声色温和了些,“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他轻轻颔首,将衣服和围巾揽在手臂上,转身就走,背影笔直到透出一股凌厉的决然。 “乔以漠!”乔靳南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可以说是低沉,却沉冷得让人无法忽视。 乔以漠停下脚步,回头。 乔靳南缓缓站起身,一身黑色的商务装显得脸色格外冷刻,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乔以漠,尖利的怒意呼之欲出,“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乔以漠抿着唇角,神色仍旧坦然,“知道。” “你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乔靳南极为少见的失控,说话的同时拿指关节敲着饭桌。 乔以漠面色有些发白,“知道。” 意味着他将离开乔氏,离开乔家,从此“乔”字于他而言,只是一个简单的姓氏罢了。 乔靳南的面色愈发生冷,乔以漠面色也依然坚定,灯火通明的别墅里,父子俩有生以来首次静默无言,两相对峙。 没有人敢多出一口气,连呼吸都隐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以漠率先开口,“爸,你和妈认识多久了?” 他声色清冷地发问,却不等乔靳南回答,自行答道:“二十八年。” 他的眼神在餐桌上的四个人脸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回到乔靳南身上,黑沉的眸子里渗出一抹嫣红,哑声道:“我和何娇娇,也认识了二十八年。” r55 诚如何念衾所言,何欢不吃饭,他自然有别的法子让她活下去。 她的身体受不得冻,更挨不住饿,上次和他吵过一架之后就直接病倒了。但这样日子反而过得快了起来,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在被喂些什么,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针。只是每次醒来,分不清白天黑夜,何念衾都在她床边。 换在从前,她或许还会有些许感动,但现在,他那副样子只会让她想起乔以漠。上次她生病,乔以漠也是这样整天整天地守在她身边。 她不知道乔以漠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清楚到底病了多久,等她意识清醒,且有些力气的时候,她望着正拿着笔记本敲打键盘的何念衾说:“何念衾,能不能借你手机用用?” 这是这么些天何欢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点沙哑。何念衾一听她的声音眸底就闪起一丝光亮,再听到她说话的内容那抹光亮又暗淡下去。 “想给乔以漠打电话?”他挂上最常见的面具式笑容。 何欢没有否认。 “阿欢姐你放心。”何念衾收起电脑站起身,笑吟吟地望着她,“不出两个小时,乔以漠就会知道我们的婚讯,你不用急着通知他这件事。” 何欢淡淡地望着他。 和往日在何家的休闲装扮不同,今天他穿得尤为正式,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袖扣领夹一样不缺,年轻的面庞微微一笑,神采飞扬。 大概到了何夫人之前说的新闻发布会吧。 何欢收回眼神,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阿欢姐,我下午再来看你。” 何念衾望着她躺着的背影笑,见她没有反应,拿着电脑出了门。 刚刚关上房门,他脸上的笑容就如潮水般褪去,神色是外人见不到的沉冷,在光线暗淡的地下室,还隐隐有几分阴鸷的味道。 正好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唐婉”。 他面上闪过一丝讥诮,接起来。 唐婉已经很久没和何念衾见面了。 这里的“很久”,是相对何念衾追她的那会儿。 那阵子他天天找各种理由要跟她见面,她回趟老家他都迫不及待地追过去。几乎每天他们都要见上一面的。 但这阵子,其实唐婉也理解,她知道何念衾接了两个大案子,应该是很忙的,所以暂时没时间见面也挺正常。 “小婉。”听到他的声音唐婉就放下心来,“你在哪?有点吵。” 唐婉笑着看了下四周。 她正在医院呢。 不过她并没有直说,而是捧着电话柔声说道:“念衾……” 喊了名字却没继续下去,还有点羞涩的味道。 “怎么?” 唐婉又看了眼手里的化验单,带点羞涩地说:“念衾,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哦?”何念衾在那头低笑了一声,“正好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唐婉笑起来,“什么好消息?” “下午两点,天鸿新闻发布会,记得看直播。”何念衾笑意满满地说完,挂了电话。 这么急着挂电话? 哼! 唐婉没多想,把手机和化验单一并放进包里,出了医院吃过饭直接打车回家。 她和父母住一起,但上班时间,家里并没人。她看了眼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连忙打开了电视机。 天鸿每年年底都会有新闻发布会,但从来没哪次像今年这样大张旗鼓,邀请了各大媒体,还直接做起直播。 唐婉换好频道就看到何夫人保养得益的脸和端庄正式的着装,坐在一排人的正中央。 何夫人已经好几年不问天鸿的事儿了,新闻发布会也鲜少亲自参加,看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唐婉其实隐隐猜到是什么,雀跃地去给自己泡了个奶茶,捧着热乎乎的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电视机。 公关部的发言人很慎重地开了场,说完系列客套话之后,把话筒交给了何夫人。 何夫人面带从容的微笑,说了一番感谢的话之后,话锋一转:“今天我这个隐退多年的老人家来主持这次发布会,主要有三件对天鸿、对何氏而言非常重要的事要宣布。” 不停的闪光灯和相机的咔擦声。 “诸位对我这位老太婆想必非常熟悉。”何夫人首先自我调侃了一番,“我执掌天鸿集团四十余年,五年前方才逐渐隐退,这几年天鸿一直得亏养子何念衾费心打理。念衾能力如何,相信各位有目共睹。所以今天我要宣布的第一件事——” “我将于今日正式退休,空出天鸿总裁的位置,而顶替这个位置的,正是不负众望的现任总经理——何念衾。” 唐婉看到镜头转向朝镜头点头致谢的何念衾。 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她弯眉笑起来,还真是个好消息。 她等待已久的好消息。 唐婉一边继续听着电视里的声音,一边开心地翻包。 “诸位想必还记得一个月前念衾已经认祖归宗,正式迁出何家,惦念于何氏多年养育之情才未改姓。也还记得我年纪轻轻就因病故去的长子何衾旭。今天第二件事,就是要给诸位介绍一个人。” 唐婉正好翻到手机,抬头就看到发布会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何娇娇的照片。 不是现在的“何欢”,而是何娇娇。 自从看过乔以漠电脑里的视频,唐婉就能很明确的分辨出“何欢”和“何娇娇”。 照片里的她长发是放下的,穿着一条修身的连衣长裙,正站在何家的院子里。那棵银杏树唐婉认得,每到秋天,叶子黄灿灿的,特别漂亮。 照片应该是抓拍的,看样子是有人喊她,在她回头那一瞬间按下快门,捕捉到了她脸上盎然的笑意。 “何欢。”何夫人面带笑容地介绍道,“正是长子何衾旭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是我的亲生孙女儿,也是我何家唯一的年轻血脉。” 何欢的存在,虽然外界有过风声,但还是第一次这样被正式地承认。 何衾旭未婚,何欢怎么都算私生女,在何氏这样的人家被公然承认,实属罕见。 快门声响得更厉害了。 唐婉看着又笑起来。 又一个好消息呢,娇娇姐终于被正式承认了。 她拿着手机编辑短信,也应该把她的好消息告诉何念衾才是。 何夫人的声音继续透过电视机传来。 “第三件事,是想跟诸位分享一个喜讯。”何夫人顿了顿,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说道,“念衾与孙女何欢,将于2月18日,新年初八喜结连理,正式成婚。” 唐婉的信息正好按了“发送”键,乍然听见,手一抖,手机就掉进了她的奶茶杯里。 她听到了什么? 听错了吧? 但何夫人还在说着“届时欢迎前来捧场”,“喝喜酒”之类的话,刚刚放着何欢照片的屏幕,已经换成了张照片,发布会的现场,在倏然的安静后议论声四起,相机镜头和闪光灯纷纷对向那张……婚纱照。 何念衾和……何欢的婚纱照。 唐婉的脸色猛然变得惨白,手里的奶茶杯都握不住,直接掉落在了地毯上,手机也随之蹦出,还未熄灭的屏幕上是一条已经发出的消息——念衾,我怀孕了。 *** 天鸿这次新闻发布会声势浩大,发布的内容更是噱头十足。何念衾当任新晋总裁是在意料之中,并没激起多大火花,但何欢的曝光因为带着“私生”两个字本就足够吸引眼球,再加上和何念衾突如其来的婚讯,迅速点燃了各版头条,引得一众哗然。 乔以宁下午一看新闻就吓了一大跳,奈何她已经开始上班,又不敢轻易打电话给乔以漠,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匆匆赶往盛世。 她知道,最近乔以漠是真的在忙交接盛世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去,偶尔甚至忙得彻夜不休。 自从她毕业,就配了辆小车,方便上下班。她把车停在停车场,直接上了顶层,四下一问,知道乔以漠还在开会,就大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她哥那么忙,未必有空关注新闻。 她也就坐在会议室外面等他。 这个会议开得有点晚。乔以漠面色沉着地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乔以宁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以宁。”乔以漠看到她就喊了声。 乔以宁一个激灵就站起来,“哥……” 乔以宁很少来盛世。乔以漠微微蹙眉,“你来做什么?” “哥……”乔以宁有些局促地望着神情冷峻的乔以漠,“哥,你的感冒好了吗?” 乔以漠有些莫名地望了她一眼,“没事了。天色不早,你回去吧。”转身就打算去自己办公室。 “哥,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乔以宁跟着他。 “不饿。”乔以漠简单地回答,拿出手机,按开机键。 乔以宁看着就心下一跳,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 乔以漠蹙眉,“你干什么?” 乔以宁拽着手机。 “还我。”乔以漠道。 乔以宁不给。 “乔以宁!”乔以漠声色一冷。 “哥……”乔以宁都要哭了。 她是真不想乔以漠看到那条新闻。上面还有何念衾和何娇娇的结婚照呢,何娇娇穿着婚纱,笑得可灿烂了。他只要打开手机,各种客户端推送的新闻就会发过来…… 但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乔以宁不情不愿地把手机还给他。手机正好开机完毕,各种消息弹送过来。乔以漠仍旧皱着眉头,一边查看消息,一边往办公桌走去。 乔以宁小心翼翼地跟着,就见他脚步蓦然一顿,整个人都僵住。 “哥,这新闻……这新闻未必是真的……”乔以宁急匆匆地说,“那照片……照片一看就是p的!你别信啊……” 这话虚得乔以宁自己都不相信,就算照片是假的,新闻都头条各大客户端推送了,不可能是假的。 “哥,你别伤心,别难过,就是……就是个女人嘛,将来,将来你还会……”剩下的话,都被吓得咽入腹中。 乔以漠已经抬头,面色是从未见过的阴沉,甚至可以说是阴鸷,眼底更像寒流来袭,偏偏眼神静得令人发指,面部轮廓也蓦然变得尖利,周身戾气萦绕。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疑地,他抬步,转身就走。 “哥!”乔以宁被他那个模样吓坏了,“哥你不要冲动!” 乔以漠利落地甩开她的手,几乎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转角。 “哥哥!”乔以宁跑来盛世,就是怕他看到那条新闻出什么事,这会儿连忙跟上。 只是乔以漠动作太快,人已经坐电梯下去,乔以宁只好乘另外一部。等她出电梯,就看到乔以漠的车飞速开出了停车场。她连忙上了车,但论飙车,她哪里比得过乔以漠?不过跟了两条街,他的车已经再瞧不见踪影。 乔以宁哭着给杜若打电话:“妈,妈你快去何家,我哥冲去何家了。” Chapter 56 乔以漠有个特性。 越是情绪到达临界点的时候,就越是冷静、自持。 他一车刹在何家别墅门口,神色如同悠远的深海般冷寂,被门口的看护拦住也不轻易发火,沉声说要见何夫人。 何夫人今天心情非常好。 她向来不是古板老套的人,从前是完全没想过把何念衾和何欢配对,毕竟他算她的养子,还比何欢小两岁。但何念衾在她面前说喜欢何欢很多年,希望她能成全他的时候,她恍然发现,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从此何念衾就真是何家人了,何欢更别想再和姓乔的有任何干系。 至于外界评论,她早就找好公关公司,现在无论网络还是媒体上,都是一片赞扬祝福声。 交出天鸿,解决了何欢的婚事,一天之内完成两件心头大事,下面的人过来说有人来访的时候,何夫人正惬意地看着新闻里有关今天发布会的报导,一听来人的名字就愉悦地扬起眉尖。 她这么晚没睡,就是预料到今天会有人按耐不住。 时间还比她设想的晚了一些。 “让他进来。” 何夫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一个乔以漠? 乔以漠进屋的时候,自带了屋外的一身寒凉。 何夫人一见他就扬眉笑起来,“乔家小少爷到我何家来,还真是稀客啊。” 乔以漠薄唇紧抿,眸色低沉,面上并看不出什么波澜,步子也是急而不乱,瞥了一眼何夫人就走过来,在她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何夫人仍是笑,“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啊?” 乔以漠呼吸有点沉,开口的声音却还克制,说道:“何夫人,我要见何娇娇。” “何娇娇?”何夫人一声嗤笑,“何家有这个人?” 乔以漠眸色一紧,呼吸急了下,又压抑下来,沉声道:“我要见何欢。” 何夫人仍是笑,“要见阿欢啊?见阿欢做什么?都这么晚了,她现在应该已经跟念衾睡了吧。” 乔以漠气息猛然一滞,抬眼就盯着何夫人,黑色的眸子里像是积了万年陈冰,冷锐的戾气在其中跳跃。何夫人笑吟吟地与他对视,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得意。乔以漠眸色渐沉,压抑着的气息渐渐外溢,额头青筋跳动,盯了她片刻,倏然站起身,快步往楼上去。 屋子里何夫人雇的那些保镖还在,见状想要上前拦,何夫人一个眼神止住了。 这是乔以漠第一次到何家来,他并不知道何欢的房是哪间,也不知道她可能在哪间房。上了楼就开始依次拍门,“何娇娇,何娇娇!” 楼上六间房,每间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他越来越重的敲门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叫唤回响在过道上。 没有人回应,他却并不放弃,抬脚就开始踹门。 何欢的确正跟何念衾在一起。 应该说这些日子大部分的时间,何念衾都在她被关着的那间小房里。这会儿他正把今天的战利品给何欢看。 发布会结束之后,他去买了些首饰,包括钻戒和婚戒。 “不喜欢吗?”何念衾合上首饰盒,微微笑道,“没关系。阿欢姐不喜欢的话,我们再换,换到阿欢姐满意为止。” 何欢靠在床边的墙壁上抱膝坐着,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从头到尾都没看何念衾一眼,更别说理睬他说的话了。 “阿欢姐先来吃口饭?”何念衾特地在房间里加了张桌子,把首饰盒放上去,拿起上面的饭碗,舀了一勺米饭送到她嘴边,“再不吃又该冷了。” 何欢瞥过脑袋。 何念衾也不恼,只笑道:“阿欢姐不吃的话,只能让医生明天再来给你打营养针了。” “对了,今天发布会上,奶奶正式承认了你何家长孙女儿的事。”何念衾接着道,“阿欢姐,开心吗?” 说起新闻发布会,何欢情绪才有了点波澜,扬手就打掉了何念衾手里的勺子,接着快速下床,伸手将桌上的首饰和饭菜挥了满地。 “滚!”何欢赤脚站在地上,红眼瞪着他。 何念衾的笑容这才敛了敛,望着何欢,眸子里的光也渐渐冷却。 两相静默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就格外明显,可以隐隐听见“咚”、“咚”,一下又一下。 两人同时注意到这声响,何念衾眉头一皱,转身开门出去。 就在他开门那一瞬,被隔绝在外的动静更清晰地传来,除了砸门声,还有一声“何娇娇”。 “乔以漠……”何欢灰败的双眼瞬间亮起来,地上刚刚被她摔破的瓷片都看不见,不管不顾地往门口跑去,何念衾却已经反手关上门。何欢使劲拍门,“何念衾,何念衾你让我出去!” 她用尽全身不多的力气拍那扇门,扯着嗓子嘶喊,但那声音微乎其微,并不能让外面的人听见。 何宅的地下室是从前的酒窖改造的,入口不明显,门一关上,隔音更是好得很。楼上几间房,但凡锁上的房门,都被乔以漠踹开,等他再下楼,双眼已是赤红。 “乔以漠你看清楚这是在哪里!”何夫人见他下楼就冷喝,“你再放肆下去别怪我马上报警拿人!” 乔以漠冷瞥她一眼,不管不顾地开始踹楼下的房门。 何夫人原本是想看他束手无策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哪知道他发起火来竟一发不可收拾,地狱来的阎王一般,那一眼生生瞥得她浑身汗毛直立,心跳都莫名快起来,忙招呼之前就打算动手的保镖,“过去拦着他!” 乔以漠却也不真是金窝银窝里捧出来弱不禁风的大少爷,那三年的监狱生涯很少有人提及,却不代表不存在。拦着他?不等来人靠近,乔以漠一拳就挥了过去。 局面很快混乱起来。 何夫人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看来温文尔雅的乔以漠,竟然跟外面的流氓地痞一样能打,当即让惊慌失措的家佣把外面的看护都叫进来,接着拨了110。 所以杜若赶过来的时候,没有人拦着,院子的门都是敞开的。何家老宅她来过几次,熟练地绕过门前小径,直接一掌推开大门,就看到满屋子狼藉,一身暴戾的乔以漠,和面色苍白的何夫人。 “以漠!”杜若脱口就是一声惊呼。 岂止是何夫人,就连她都没见过乔以漠这副模样,六年前乔以漠伤人入狱的事情可以说是她一场噩梦,哪里能再看到乔以漠与人斗殴,当即面色发白,斥道:“以漠你在干什么?” 乔以漠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猩红的眼扫了扫杜若,双手握拳,浑身的锐气收敛了一些。 “杜若?”何夫人看到来人就一声嗤笑,冷冷盯着她。 杜若也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何夫人了,客气地叫了声“何夫人”,接着过去拉乔以漠。 乔以漠神色仍旧冷肃,紧抿的唇角宣示着他压抑的情绪。杜若拉他的手臂,他却不动,一双眼睛在宅子里扫视,似乎在找什么突破口。 “以漠,有什么话好好说,毕竟是在长辈面前。”杜若放低声音劝他。 长辈? 乔以漠再次冷然盯了何夫人一眼,扯了扯嘴角。 何夫人见杜若来了,反倒放松下来,被乔以漠这么一盯,就笑道:“杜若,你养的好儿子啊,都要把我这老宅砸了。” 杜若再次拉了下乔以漠,“以漠,你跟我来。” 乔以漠不动。 “以漠!”杜若皱眉。 乔以漠再次瞥了眼何夫人,再望向杜若。杜若一脸焦急,生怕她闯出什么祸事的表情。他却一脸冷毅,眼眸沉沉,并没有服软的趋势。 就在母子俩僵持的时候,何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哟,一家三口到齐了。” 杜若回头,就看到乔靳南同样冷着脸,正急步走来。 *** 杜若过来何家是瞒着乔靳南的。原本她回国都是瞒着乔靳南想自己偷偷回来,因为他对乔以漠从来是“放养”政策,并不主张她过多干涉他的生活,当然,他自己更是从不多加管束。 “他的人生,他自己选择,至于选择是对是错,冷暖自知,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每次说起乔以漠的问题,乔靳南都这样说,“他是个男人!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在外人看来,乔以漠已经是成熟有担当的大男人,但身为人母,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怕他吃苦受罪,怎么能完完全全放任不管? 何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年她和何衾生分手已经六年,只是重逢而已,还没有实质性的发展,她就能命人放火烧她的房子,把她的弟弟打伤住院,以此威胁她或者说威胁何衾生老实点。乔以漠一个人正在气头上冲过来,能讨得什么好处? 一家三口在沙发上坐定,乔以漠的气焰总算消停下来,只是斜倚在沙发上并不说话,也不看正在对面的何夫人,垂着眉眼,沉静得仿佛一具精美的雕塑。 杜若也安静地垂首,既然乔靳南来了,她相信他已经想好怎么处理目前的局面。 只是乔靳南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几个人都惊讶地抬了头。 “何夫人,今日前来,是为犬子提亲。”他声色清落地说道。 乔以漠沉静的眉眼微微一动,就侧目看着这个向来对他冷言少语的父亲。杜若同样很惊讶,就在昨晚他们还为此有口角,乔靳南指责她不该回国来管乔以漠到底要跟哪个女人在一起的事,让她赶紧跟他回欧洲。 何夫人倒是嗤声一笑,“乔大总裁,我没听错吧?提亲?你没看到今天的新闻?” “正是看了,才过来提亲。”乔靳南双手交叠在膝头,面不改色地说道,“何夫人想必也清楚,以漠与何娇娇自小情投意合,你如果对乔家有任何不满,尽管直说,何必为难两个小辈?” 何夫人看他那副淡定的模样就有怒火窜上来,“乔靳南,亏你有脸说这种话?我对乔家有什么不满?当年你和杜若两个人逼得衾生远走他乡,你能陪他一条命来?” 乔靳南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说法,扬起眉尖就说道:“何夫人,何衾生和杜若分手在先,我和杜若相识在后,说是我们逼走他,于理不合吧?况且当年何衾生想要重新追回杜若,难道不是何夫人亲手阻拦?” “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错咯?”何夫人倏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杜若就骂道,“她但凡对衾生有半分真情,会在分手不到一个月就跟你厮混在一起,连孩子都有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何家能要?” 一听“水性杨花”四个字乔以漠就眉头一皱,身子刚刚一动,就被乔靳南捏住手腕。 他也曾年轻气盛过,到如今,却不是几个字就能挑得动他情绪的。 何夫人接着指向乔靳南,“还有你!衾旭过世那几年,你趁火打劫,侵吞多少我何家产业?你乔家能有今天,踩的全是我何家的骨血!现在还有脸说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你以为说出来就能一笔勾销?” 乔靳南望着她的眼里泛出几分冷意,不一会儿淹没在一片墨色中,他仍旧平静道:“何夫人如果介意当年被我拿下的案子和收购的几家公司,大可以连本带利还给你……” “那人命呢?”不等乔靳南说完,何夫人就打断,“以命抵命吗?!” 乔靳南眉头一皱,眼神不加掩饰的冷锐起来,凉凉的盯着何夫人。杜若也跟着皱眉,安抚地握住乔靳南的手。乔以漠却并不意外,何夫人的胡搅蛮缠他早就领教过,所以他初初过来,何夫人言语不善,他就没打算跟她多说。 何夫人见三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乎才舒坦了些,重新坐下,扬着眉头道:“其实以漠和阿欢的婚事,也不是不能谈。” 乔靳南压了下情绪,“何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何夫人脸上含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并没马上答话。 “我洛桑桑活了六十多年,不缺钱,不缺权。”静默半晌,她才悠悠然抬眼,“我不要你乔家一分钱,也不要你们做那些没有意义的所谓弥补。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一定能做到。” 她定定地望着乔靳南和杜若,眼睛苍老,眼神却仍旧犀利,“我要你和杜若上楼去,在我何家列祖列宗面前跪着认错,承认是你们逼死了衾生!” “我要害死阿欢父亲和母亲的吴庆芬过来道歉!”何夫人声音干涩,双眼里像是倏然藏了刀片,字字铿锵地说道,“我要她亲自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 Chapter 57 何欢被何念衾搀着走出地下室那扇大门的时候,就正好听到何夫人掷地有声的那句话。 “我要你和杜若上楼去,在我何家列祖列宗面前跪着认错,承认是你们逼死了衾生!我要害死阿欢父亲和母亲的吴庆芬过来道歉!我要她亲自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 这句话落,偌大的别墅里死般的寂静。 何欢的心也跟着被这句话直接踩到了泥泞里。 从丰玉项目开始她就知道,何夫人虽然千方百计地拆散了她和乔以漠,却并不介意乔以漠对她余情未了。 为什么? 因为她恨乔家啊。 于何夫人而言,最想看到的大约就是她无情,而乔以漠有意。乔以漠对她的感情,在她手里就是一把利剑,她可以拿着它,肆意地挥向乔以漠的家人。 就像现在。 何念衾在门外一句句地告诉她外面发生了什么。 “阿欢姐,乔以漠和看护们打起来了。” “阿欢姐,乔以漠的母亲来了。” “阿欢姐,乔以漠的父亲居然也来了。” 走出这间地下室之前她就知道,何夫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个以他们的感情为把柄,□□乔家人的机会。 又或许她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只要她和乔以漠在一起,就迟早会有这一天。所以在乔以漠百般靠近的时候,她百般犹疑,不敢前进。打心眼里她就害怕看到今天这样的局面,何夫人盛气凌人地提出各种荒唐的条件,而乔以漠的家人出于对他的宠爱无可奈何忍气吞声。 临到客厅的时候,何欢抽出了何念衾搀着的手。 她倒不是虚弱得站都站不住,只是刚刚冲向门边的时候没注意到地上的瓷片,脚底被划伤了,走起路来会疼,有些不稳。 何念衾也不勉强她,只是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她一句:“阿欢姐,你别忘记刚刚答应我的事情。” 何欢抿唇“嗯”了一声,正好到了门厅口,一眼望向客厅,轻喊了一声:“奶奶。” 这一声轻易地打破了僵持到有些阴沉的局面,乔以漠倏地站起身,望着她眼圈就有些发红。 何欢本就算不上丰腴,这半个月更是消瘦得厉害,面色苍白,唇瓣没有什么颜色,连平日里光泽莹润的长发都显得有些枯黄。 她并没有看乔以漠,扫了一眼客厅,眼神落在乔靳南和杜若身上,礼貌地喊人:“乔伯父,乔伯母。” 接着才看向乔以漠,平静地喊了一句:“乔先生。” 三个字,轻易撩起乔以漠好不容易平复的戾气,他薄唇一抿,就要跨步过来,却被乔靳南一手扣住手腕,不容置喙地拉他坐下。 何欢迅速地垂眼,抬步过去。 脚底是钻心的疼,外表看来却还正常。 何夫人见到何欢也有些意外,但看到她身后的何念衾,也就释然了。 何欢直接在何夫人身边坐下,何念衾过来,也紧挨着她坐下。 两家人面对面,二十多年来的头一次。乔家三口的眼神都在何欢身上,乔以漠眼神隐忍,乔靳南眉头微蹙,而杜若自小认识何娇娇,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何家三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保持微笑。何夫人笑容里有几分轻蔑,何念衾笑容玩味,而何欢,难以掩饰的憔悴。 “乔伯父,乔伯母,乔……先生。”何欢保持笑容,因为声音沙哑,她尽量轻柔,显得好听些,“我和……”一开口仍然顿了顿,笑容也有些僵硬,但还是接着说:“我和念衾的婚礼会在2月18号举行,届时……欢迎过来观礼。” 乔以漠盯着她的瞳孔猛然收缩,凛然的气息溢满全身,身子却像被钉住一般,绷直得像是被拉满的弦。 看不见的角落,乔靳南正紧紧扣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轻举妄动。 何欢仍旧笑着,“今天夜深了,三位请先回吧。过阵子我们会下正式的喜帖,邀请你们参加婚宴。” 简单的两句话落音,灯火通明的别墅里更加安静了。大概谁也没料到何欢会说这么一番话,包括何夫人在内。她眯眼一会儿看看何欢,一会儿再看看何念衾,最后扫见脸色低沉的乔家三口时,面上闪过一丝快意。何念衾单手抵着下巴,一直望着何欢,笑而不语。何欢说完就垂着眼,两手紧紧交握在膝盖上。 “何娇娇。”乔以漠突然低声喊了她一句。 何欢笑容微微一滞,抬眼看向他,“乔先生,‘何娇娇’这个名字我已经不用了。” “何娇娇。”乔以漠仍旧喊她。 何欢也仍旧笑着,“乔先生,请柬我们会亲自发您一份,到时候您有空的话……” “何娇娇。”又一声。 何欢的话一顿,眼也跟着红起来。 乔以漠。 三个字哽在喉间。 两相对视,心意相通的两个人,似乎能看透彼此,似乎恨不得就这样留在彼此眼中的世界里,不要再有言语,也不要再有任何人打扰。 “所以何小姐的意思,是已经和家人商榷好婚事了?” 乔靳南清冷的声音让何欢回过神来。 她眸光一闪,又笑起来,“是的。”她重新看住乔以漠,“所以请乔先生不要再过多纠缠,新闻所说的都是事实,过几天我就会跟念衾去订礼服了。” 乔以漠的眼神同样一个闪烁,沉沉地盯着她。 何欢没有避讳地回视。 “既然如此,今晚叨扰了。”乔靳南站起身,没有再扣着乔以漠的手,而是拉着杜若,客气地颔首,带她离开。 *** 杜若出了何家就甩开乔靳南的手,“乔靳南你怎么回事?就这么把以漠扔在里面?” “刚刚那种情况,你认为还有什么好说的?”乔靳南冷瞥她一眼,开车门。 杜若却不肯上去,“他一个人在里边,万一又……” 正说着,一眼扫到乔以漠已经出来了,步履匆忙,正在打电话,大概太专注,竟然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径直上了自己的车。 乔靳南也不管杜若的反应,直接把她塞到车里。 回去的路上杜若还是有十分不满。 她知道乔靳南对乔以漠的态度,所以压根不希望他跟着回国,可他偏偏要回来。回来的路上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对以漠太凶,结果当天第一顿饭就把儿子说得直接搬出乔家了。到现在她回来快一周了,总共就没见上乔以漠两面。 但想到乔靳南刚刚在何家的表现,她的气又消了点。 这些年他年纪渐长,脾气却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嘴硬心软,说是不管乔以漠的事,却肯放下身段向何夫人提亲,如果不是何夫人太过分…… 杜若想着就头疼地扶额。 “你这两天跟唐家人约个时间一起吃饭。”乔靳南一边开车一边吩咐,“趁我们还在把话说清楚。” 杜若叹口气。事到如今,和唐家的关系是不能再拖了,乔以漠一颗心全扑在何娇娇身上,对人家姑娘也不公平。 “处理完这件事你跟我回欧洲。”乔靳南看着前方,冷言冷语地说,“别跟着瞎掺和小一辈的儿女情长。” 杜若白他一眼,不搭理他。 两人回到乔家,想不到乔以漠的车居然也在。杜若匆忙上楼,却没见着他,倒是乔以宁和吴庆芬都还在客厅。乔以宁一见她就心领神会地指了指屋子外头,杜若就顾不上吴庆芬喊她,直接去了院子里。 乔以漠果然在外面。 还在打电话,声音低沉,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深冬,天气正凉,白天还下过一场雪。杜若扫掉长椅上还没融化的积雪,坐在上面等乔以漠。 他也看见她了,没再多说就收了线,坐过来。 母子俩向来感情好,但随着乔以漠长大,也不是什么话都会对杜若讲。杜若也很知道分寸,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插手他的事情。 但他和何娇娇之间…… 杜若侧目望着乔以漠清俊的脸。 曾经阳光爱笑的少年,已经褪去从前的青涩模样,岁月赋予他更多的沉静与内敛,却让她这个为人生母的有些眷恋和不舍。 如果可以,她宁愿他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简单快乐地生活着。 “以漠。”杜若开口,轻声道,“还是喜欢何娇娇?” 乔以漠的侧脸微微动容,垂下双目,“嗯。” 杜若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以漠,有件事一直没机会跟你说。” 与其说是没机会说,不如说是拿不准他和何娇娇的关系,所以在查到之后没有对他讲。 “嗯?”乔以漠也侧目看过来,暗色的眸子里微光浮动,不像之前看着那么冷意森然。 杜若又有些语塞。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是关于何衾生的事情。” 乔以漠眸光一闪,双眼微沉。 他们都知道何衾生失踪多年,何夫人把这件事归责在乔家头上,如果…… “你大学那几年我就在着手找他了。”杜若抬头看向苍茫的夜空。 因为和何衾生曾经的关系,她并不好出面去找人。乔以漠大学时候跟何娇娇打得火热她也知道,为了两个孩子的将来着想,她百般说服乔靳南,才开始在欧洲寻找何衾生的下落。 “在你入狱后才得到确切的消息。”杜若低声说,“他大约是一个人去了躺北欧。据称是酗酒后只身一人去峡谷徒步,失足……” 杜若顿住,没再说下去。 毕竟是曾经深爱过的人,当初得知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难过。 轻叹了口气,她才继续:“挪威那边早就联系过何夫人,但是何夫人拒绝过去确认身份和领取遗物。她或许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对外宣称失踪,实际上……” 杜若沉默下来。 “实际上他早已经过世了。”乔以漠接过她的话,声线低沉,声色黯哑,“所以何娇娇一直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他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夜风有点大,吹得人浑身净凉。杜若想伸手去抚摸乔以漠的脑袋,却发现他的个子已经高到她要仰视的程度,伸到一半的手放了下来,又叹了口气。 “以漠,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送何衾生和娇娇去机场,回来的路上你问我还会不会和娇娇再见,我怎么回答的?”杜若轻声问。 “嗯。”乔以漠垂眼,“你说有缘分的话,会。” 杜若望着他沉寂下来的神情,握住他冰凉的左手,“以漠,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有缘无分。” 乔以漠的手猛然握拳,抽出来,望着杜若的表情蓦然变得生冷,“连你都反对。” 杜若的心仿佛被他这眼神蛰了一下,想要再拉住乔以漠的手,他却已经站起身。 “以漠,妈妈不是反对你跟何娇娇在一起,只是……” 只是心疼他啊。 杜若何尝不明白?这世上有“有缘无分”,却也有“纵然缘浅,奈何情深”。乔以漠和何娇娇之间,哪怕任何一方情意稍弱,他们走不到今天。 但身为人母的她一方面清楚地明白乔以漠对何娇娇的感情,一方面又忍不住还是想劝一劝,毕竟这一路他走得太艰辛。 杜若拉回乔以漠,语重心长地说道:“以漠,我就和你说说话。” 乔以漠重新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轻抚额头,闭上双眼。 杜若良久地望着他,看他眉头紧锁,看他眼尾沉倦,看他气息恹恹,叹口气,说道:“以漠,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带她走吧。”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尽管刚刚何娇娇说打算成婚,但她一个外人都看得出她憔悴不堪,说那些话未必是真心实意。 “走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越远越好。” 乔以漠有些意外地抬头,看过来。 杜若面露柔软,“以漠,我们哪会真反对你跟何娇娇?你爸就是那个脾气,说话难听,态度又不好。” 他们也明白乔以漠的考虑。 何夫人年轻的时候就强势,随着两个儿子的过世,性格越来越极端。当年有人得罪她,她找了一茬又一茬的流氓混混去人家家里闹,公司闹,最后逼得人不得不远走他乡。也曾经有人抢了她一个案子而已,她表面没什么,暗地里恐吓威胁对方公司的员工,弄得人心惶惶纷纷辞职。偏偏她做这种事还格外有经验,从来不留人告她的把柄。 乔以漠从她手里抢过何娇娇,她势必穷追不舍,闹得满城风雨,而且不会轻易放弃。只要她活一天,就会不停找他们麻烦。只有走得够远,远到她找不到,再怎么闹腾都是徒劳,他们的生活也更安定自由。 “你先带娇娇远走避避风头,不要负气说什么不再回来这种话。”杜若站起来,弯腰给乔以漠一个拥抱,“以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无论结果如何,这个家,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Chapter 58 乔家三口走后,何宅一时陷入寂静。 何夫人再打一通电话,销了刚刚拨的110,接着似笑非笑地望向何欢,“怎么?想通了?” 何欢面色仍旧不太好看,垂眼,“嗯。”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年纪不大脾气倒大得很,少倔一点不就少吃些苦?”何夫人哼笑着睨她一眼,看向何念衾,“念衾,你送她下楼吧。” 何念衾刚刚就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眉头一敛,“奶奶,阿欢姐已经亲口答应会嫁给念衾,地下室潮湿,就让阿欢姐回房休息吧。” 何夫人已经站起身,正打算上楼,闻言回头,眼神在何欢和何念衾身上打了个转,轻笑一声,“你倒知道心疼她,那你送她上去吧。” 何念衾道了声好,眼神落回何欢身上。 何欢一直垂着眼,脸上没像乔家人在的时候挂着笑,但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来,只是安安静静的。 何念衾过去搀起她,她也不推开,顺着他的手臂站起身。 他把她送到她原本的卧室。 卧室已经重新打扫过一遍,桌子收拾得纤尘不染,床单都是崭新的,窗子上落了锁,大概是早有准备了。 何欢进房就放开何念衾的手臂,在床边坐下,脱下鞋子。 被瓷片割破的脚底还在渗血,袜子已经浸得都是暗红色。 何念衾一见就皱起眉头,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药。大概知道何欢不会上他上药,放在桌上就在一边望着她。 何欢却一直没抬头。 “阿欢姐。”何念衾低声喊她一句,“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在地下室说“何念衾你放我出去,我答应嫁给你”,对乔家人说他们的婚礼在2月18日,届时欢迎前来观礼。 “嗯。”何欢淡淡地应声。 “你刚刚也都听见了,你跟乔以漠……根本不可能。”何念衾又说。 “嗯。” 何念衾眸光微动,举步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打算替她脱掉袜子,何欢的双腿一缩,躲开了。 何念衾早知道是这个结果,笑了笑。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他站起身,嘴角仍旧挂笑,“那你自己记得上药,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退出房间,关上门,笑意有所收敛,但下一刻,又重新爬上眉梢,只是带了几分自嘲。 没关系。 的确是没关系。 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人,特别是对何欢。 只是安静了没一会儿的手机又震起来,他拿出来,看到来电显示,眸色一沉,眉梢笑意更浓,自嘲变成了讥诮。 唐婉已经给何念衾打了大半天的电话。 从下午看到新闻开始,起初那边是关机,后来好不容易打通了,一直没人接听。她不知道他是太忙了,还是……不愿意接她的电话。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她完全摸不着头脑。所以电话一通,她就急切道:“念衾……” 但何念衾一出声,就把她所有的急切都堵了回去。他抬高声调,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唐小姐。” 唐婉还有点不太相信这样的语调出自何念衾嘴里,顿了顿,又喊了一声:“念衾?” 何念衾低笑了两声,“唐小姐下午没看直播?” 唐婉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念衾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唐小姐其实也不笨,猜不到这是怎么回事?不用怀疑,你心中所想的,就是事实。” “念衾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没收到我给你发的信息吗?我……” “我收到了。”何念衾肯定地说,“但一切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唐小姐。”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利用你,现在目的达到了,戏该收场了。” 唐婉拿着手机,听着这冰冷的话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唐小姐需要了解一件事,你所喜欢的‘念衾’或许并不是我本人。真正的何念衾,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很显然,你并不是那个让我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人。” “至于你下午发的信息。”何念衾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唐小姐,容我提醒一句,这件事你最好尽早自己解决掉,而且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否则嘛……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乔以漠的未婚妻,现在你给他戴了绿帽,外界会怎么看你?你依乔氏而生的唐家,又会落得什么下场?上次你父亲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言尽于此。明天我会给你账上打一笔钱,今后唐小姐没什么事最好不要找我,我身边记者一向挺多的,被一两个爱八卦的拍到乔以漠的未婚妻对其他的男人死缠烂打,丢的可是你唐家和乔家的脸。” “何念衾你混蛋!”唐婉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何念衾又笑了笑,“恭喜你终于认识到我的本性。” “要怪就怪你偏偏是乔以漠的未婚妻。” “再见了,唐小姐。” *** 自从何欢松口说愿意嫁给何念衾,她就从被关在地下室,改由被关在卧室。唯一的变化大概是卧室至少有窗,可以分得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会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说不出的明亮。 哦,还有一个变化是她不再拒绝进食,也不再让屋子里黑漆漆的,到了晚上就打开灯,偶尔还会捧本书看。 这样说起来,日子是比之前好过多了。 何念衾更加殷勤地讨好她。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她,拿来一堆画册,有关于酒店的,有关于婚礼风格的,有关于首饰的,还有关于礼服的。 何欢通常就看着,不说话。 何念衾也不勉强她,看她的眼神在哪张上面停留的时间长一些,就问:“阿欢姐喜欢这个?” 何欢不回答,何念衾就说:“没关系,我们慢慢选。”第二天继续拿其他的画册回来给她看。 约摸一周过后,何欢脚底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何念衾带她下楼吃饭。她很乖顺地坐在餐桌边,就跟此前的多年一样,安安静静的。 何夫人一双眼上下在她脸上琢磨了很久,才问:“要订的东西选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是问何欢,还是问何念衾。何欢没答话,何念衾就说道:“阿欢姐一辈子的事情,自然要选得细致些,反正现在还早。” “还早?”何夫人扬眉,“酒店啊首饰那些,你自己看着定下来算了,至于礼服……”何夫人打量了一下何欢消瘦不少的身材,“你带她去jolie一次都订下来,人家出活需要一段时间,到时候来的都是名流要客,别穿寒碜了。” jolie是s市一家有名的高端礼服定制工作室,一般都得至少提前三个月下订单。何念衾听了就笑道:“那我明天就让那边遣人上门来给阿欢姐量尺寸,带些画册让她选款式。” “用不着上门那么麻烦,直接过去款式多还能当场试试。”何夫人举着筷子,瞥了一眼何欢就轻笑道,“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何念衾也在看何欢的神色。 何欢只垂着眼,吃饭,仿佛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一般。 何念衾笑了笑,“那我明天下班回来带阿欢姐过去。” 这天吃完饭,何夫人还把手机还给何欢了,递到她手里的时候笑吟吟地说道:“阿欢,这么些年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性,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吧?” 何欢敛目,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夫人没再说什么,何欢很自觉地回房。 她看了看手机,未接来电提醒和各种短信多得她看不过来,她只捡了一些比较重要的看。首先是奈奈的,发了有上百条了,不停问她,怎么要跟何念衾结婚了?真的要跟何念衾结婚了?你是不是又被老巫婆关起来了?要不我去报警?找媒体曝光?我去找过了,压根没人理!娇娇你快给我回音我要急死了! 还有几条是罗素发来的。她和奈奈不一样,并不知道她和乔以漠的关系,所以表示过惊讶之后,发来的都是真心实意的祝福,约她什么时候有空吃饭。 再接着是小悦的。语气还和从前一样欢快,问她怎么没去上班,惊叹她跟何总居然是一对,接着不无幸福地说:“阿欢姐,我告诉你哦,我父母不反对我和纪杨在一起了,纪杨父母也很喜欢我,催促我们快点结婚。我们的日子定得比你和何总还早呢!这个月就先去把证领了!” 何欢一条都没回复,只是看到小悦那些消息的时候笑了笑,总归还有人是幸福的。 第二天何念衾下班,吃完饭就依言带何欢出门。 半个月来第一次踏出家门,何欢没有表现出什么开心的神色,当然,也没什么其他表情。出门订个礼服而已,后面还跟着一车保镖呢。 jolie不是门市店,地处却是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工作室在本市最高楼,从上到下整整三层楼,外表看来不起眼,进去之后却和他们设计出的礼服一样,低调的奢华。 何欢不免俗的喜欢这家的设计,曾经还说过等结婚的时候,要把他们家的设计师承包了的话。只是真有一天来试礼服的时候,心情和当初自己设想的并不一样。 但她还是很乖顺,一件件礼服的试着,穿好一件出来就看何念衾,问他意见的样子。 何念衾对她的这个举动有些受宠若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温和,她每试一套出来,他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些挪不开眼。 但一连十多套试下来,就挑花眼了,何念衾看她拿不定注意,笑着道:“阿欢姐,不如都要了?” 何欢的神色也比出门的时候轻松许多,试礼服是个体力活,脸颊还有些发红,坐下来喝了好几口茶水,没有回答何念衾的话,而是说:“我先去趟洗手间。” 何念衾闻言也跟着起身,何欢的脸色就沉下来,“何念衾,不如你跟着我一起进女厕所算了?” 何念衾笑容一僵,何欢皱眉瞪着他。 到底不想破坏一整晚的和谐气氛,何念衾笑着坐下去,“那你自己去,我在这里等你。” 何欢拿着手包,转个身就出了礼服区。 因为试礼服,她特地换了工作室的高跟鞋,头发也是盘起来的,脸上还带了淡妆。洗手间其实就在同一层楼,不远,只是设计上为了藏拙,路径弯曲了些。 何欢弯弯绕绕了好一会儿才在角落里看到洗手间的标识,只是人正要靠近,一个踉跄,被人拉住了。几乎是没有任何犹疑地,甚至没有看来人一眼,她已经搂住他的脖子,倾身靠上去,“乔以漠。” Chapter 59 “乔以漠,你听懂我那天的话了?”何欢伏在他颈窝轻声说。 她说:“所以请乔先生不要再过多纠缠,新闻所说的都是事实,过几天我就会跟念衾去订礼服了。” 重点其实在后半句。她会想办法出门。 乔以漠吻了吻她的额头,拽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他当然听懂了,否则那天不会轻易离开。 两人从员工通道离开,迅速上了电梯,下到底层停车场。乔以漠今天开的是辆非常不起眼的大众车,把她安置好就一脚踩下油门。 1月初的天,正是严寒的时候,工作室暖气足,何欢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衣,车子开出停车场,外面竟还在下雪。 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冷的,她坐在副驾驶,牙齿上下打颤。 乔以漠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一边开车一边见缝插针地取下自己的围巾和外套,往她身上搭。 何欢却没在意自己冷不冷,突然想到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关机,把电池也拆下来,按下车窗,直接扔了出去。 谁知道他们拿走她手机的这几天,有没有再装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可以定位什么的。 两人一直没说话,车里静幽幽的,只有外面的车流声和风声不断划过耳边,还有细密的雪粒子敲打在车窗上的声音。直到一处红灯,车子停下来,乔以漠才侧首望她。 点墨的眸子里,微光浮沉,像是蕴藏着无数无法言说的情绪,因为消瘦不少,面部线条显得深刻又冷硬,只是看着何欢面上就闪过一丝柔软,伸手捞过她的脖子就吻下来。 要把暗藏起来的那些情绪都发泄出来一般,也顾不上是不是咬疼了何欢,扣着她的后脑勺不顾一切地吮吸她的唇舌,吞噬她的气息,越来越凶,越来越急。 直到后面响起不断的车鸣声,他才放开她。两相对视,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双眼发红。 车子重新开动,融入灯火璀璨的城市,何欢平息了心跳才轻声问道:“乔以漠,我们去哪儿?” 乔以漠开口的声音还有些黯哑,“他们大概认为我们会去机场,今晚我们先不去,明天开车去h市的机场再走。” 何欢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等何念衾发现她人跑了,肯定第一时间去机场火车站截人,就算明天去机场也会被人堵住,但去周边城市的机场就不一样了。 “那我的……”何欢想问证件问题。 话没说完乔以漠就说道:“我都安排好了。” 末了,给她吃定心丸似的,转首望住她,“何娇娇,你放心。” 他做事,何欢哪里会不放心,只是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眼神就有些飘忽。乔以漠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松开一只,过来握住她的手。 何欢指尖冰凉,被他这么一暖,轻轻一个反手,和他十指紧扣。 这个时间早过了城市最繁华拥堵的时候,车子前进得很顺利,一路上何欢还疑神疑鬼地不停回头看,生怕被跟踪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乔以漠带着她去的,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 熟悉到这些年她根本不敢去的地方。 他们的大学。 或许对很多同龄人而言,大学生涯是青春洋溢恣意盎然充满阳光的,可他们的大学,就像阴雨连绵的黄梅天,缠绵里带着不为人知的怅然,甜蜜里夹杂着无法与人言说的心酸,偶尔回忆起来,就像吃了颗早熟的青梅,酸酸涩涩的。 这些年和乔以漠分开,甜蜜也好,酸涩也罢,她都不敢再回忆了,也从来没再踏进大学一步。 但乔以漠的车没停下,只是到了人多的地方,放缓了车速。 “我们不下去走走吗?”何欢问。 她以为他特地带她过来回学校看看呢。 乔以漠摇头,“外头冷。” 雪已经越下越大了。何欢趴在车窗上,这个时间城市不再繁华,大学周围却仍旧是热闹的。周边很多小店都还开着,来来往往都是洋溢着笑脸的大学生,车子再往前,是一排小餐馆,吃烧烤的,打火锅的,还有冒着大雪卖碟片的,更热闹了。 “他们看起来真开心。”何欢笑着说。 乔以漠正好拐弯,将喧嚣的声音抛弃在一片夜色里,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来,“我们以后也会很开心。” 何欢垂着眼,弯起唇角。 最终他们去的地方,还是让何欢意外。 居然是他们大学期间租的那套小房子。 房子的格局一点都没变,甚至当年用过的很多东西都还在,连位置都没有变动。挂在墙上用来给她拍照的红幕布,桌子上用来喝水的情侣茶杯,沙发上她亲自绣的十字绣抱枕,储物架上他们经常一起读的书,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滞了。 “乔以漠,你……”何欢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你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 而且不是今年买下的样子,否则这些东西哪里还能留到现在。 乔以漠进门就打开窗透气,又怕何欢冷着,打开暖气,“那年你说不出国了,我打算留在国内和你一起,就把这里买下来了。” 顿了顿,又说:“这些年一直有阿姨来打扫。” 这房子比他们在丰玉那套要好很多。虽然也是一室一厅,但住进来的时候是新房,一桌一椅都是何欢当时照自己的喜好挑的,地上也直接铺的羊毛地毯,多少年过去了,无论是家具还是家居,都没见变旧,被时间封尘了一般。 何欢站在门口就有些发愣。 六年前最后一次来这里,是她让乔以漠出国,他不肯,关机不接她电话,她让何念衾帮她出门,在这里找到他。 两人大吵一架,他发现她身上的伤,不许她再回何家,说要带她走。她不同意,说他太天真,摔门而出。 她发愣的功夫,乔以漠已经进卧室拿了套衣服出来,过来取下她的围巾,捧起她的脸颊,声色温柔地说道:“还冷不冷?去洗个澡?” 何欢马上从回忆里抽出身来,笑着摇头说“不冷”,接着踮起脚尖,抱住他。 他身上暖和就够了。 乔以漠也弯下腰,全身心地将她拥入怀里。 何欢原本不算矮,但在乔以漠面前就显得娇小了,近来又清瘦许多,在他怀里她稍一用力,就像要把她揉碎了似的。她也不推开他,半月没见的两个人,恨不得将彼此融入骨血一般。 也不知这样抱了多久,乔以漠才放开她,抬起她的下巴亲吻她。 不像刚刚在车上时那么凶狠那么急切,而是一寸寸地侵入,将他的气息、他的温暖、他的思念在唇舌缠绵间一点点地传递给她。 暖气的温度一点点上去,两个人的体温也逐渐攀升,偶尔窗外吹来一阵凉风,也丝毫没有影响。乔以漠放弃最初的温柔,渐渐有点控制不住力度,吻着她,搂着她的腰,带她辗转到了卧室。 何欢原本就披的乔以漠的外套,脱掉之后就只剩下一件单衣,但两人身体紧贴,也不觉得冷,只是他扯她衣服的时候,她还是本能地拦了下。 “乔以漠……”她握着他要掀她衣服的手,声音娇柔,眼睛里也像盛了春水。 乔以漠的气息有点乱,眯了下眼,“让我看看。” 他知道何欢为什么拦他,何欢也知道他想看什么,拽着他的手不放。 乔以漠沉沉地望着她,她却一直垂着眼,他继续倾下身吻她。 何欢对他炙热的吻是没有抵抗力的,随着他的唇舌在她身上游移,扫着她最为敏感的耳廓,身子火热又酸软,挣扎着关掉卧室的房门,屋子里变得漆黑,她才由着他宽衣解带,拥着他倒在床上。 这张床的触感也还神奇的熟悉着。那四年时间里,他们无数次在这里抵死缠绵,拥抱着彼此舍不得放开。 现在的乔以漠也和六年前一样,熟悉她的每一个敏感点,用灼热的手掌抚摩她,压抑着呼吸一寸寸地点燃她,就在她打算容纳他的时候,他却突然离身,“啪嗒”一下,把卧室的灯打开了。 “乔以漠!”何欢一声惊呼,忙扯上旁边的毛毯盖住身体。 但她盖住也紧紧是前半身而已,她身上的重灾区是在手臂和后背,尽管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刚刚被抓回何家时挨打的伤痕还是密密麻麻,褐色的蜈蚣一样盘踞在她身上。 乔以漠紧紧地盯着她的身子,眼神冰冷,周身戾气环绕,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又骗我。” 何欢看他那么生冷的模样,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是,她又骗他。骗他奶奶没有打他,让他不要着急,不要轻举妄动。 她也希望可以不骗他,希望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希望自己的奶奶对自己存有哪怕一丝仁慈之心,但何夫人还是当年那个何夫人,从来没有变过。 何欢拿手背擦眼泪。 她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而已。 不想让她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不想让他看到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痕,在他面前她只想做何娇娇,做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只会笑的何娇娇。 乔以漠盯着她的眼神渐渐回暖,面部线条也柔软下来,放开紧握的双拳,重新坐上床,“好了,不哭了。” 他将她拥入怀里,红着眼说:“是我不对,不哭了何娇娇。” 何欢的眼泪却掉得更凶。 “不哭了,乖。”乔以漠轻轻摇晃她的身体,柔声哄她,垂首吻掉她的眼泪。 “乔以漠……”她抽泣出声,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眼泪不止,两手动作也不止,拉扯他的衬衣。 她翻身坐在他身上,唇舌卷入他的口腔,用力地吻他,微凉的十指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乔以漠却有所顾忌,看过她那一身的伤,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似的,低哑着嗓音问她:“疼吗?” “很疼吧何娇娇。” 何欢没回答,只抽着鼻子,两腿紧紧勾着他的腰,伏在他身上不断地亲吻他:“乔以漠,我要你,给我。” Chapter 60 她想要他。 她急切地需要他占满他,让她再也没有思考的空间。 “乔以漠……”她娇声唤他,柔软的手往他身下游移。 乔以漠原本就箭在弦上,哪经得起这样的撩拨,呼吸一滞就将她压倒在床上,驾轻熟路地进了去。 何欢却不像从前那样服顺,推着他翻个身就跨坐在他身上。 何欢的主动将这场别离后的烈火点得更旺,两人用尽力气彼此纠缠,将这些日子的思念和担忧尽数发泄出来,严寒冬日,不知不觉中大汗淋漓。 “乔以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她喘着气问他。 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在这间屋子,在这个房间,在这张床上。 那时候他最多也就对她亲亲抱抱,租个房子没有其他邪念,单纯想跟她有更多二人世界的时间罢了,即使一起躺在床上也往往克制住了。 那时候的她却是大胆的。 她爱他啊。 爱到愿意把她所有的美好都呈递给他,爱到迫不及待跟他不分你我,融为一体,爱到也不管羞不羞耻,矜不矜持的,笑眯眯地对他说:“乔以漠,我们玩个游戏吧?” 游戏玩着玩着,两个人都是呼吸急促,面红耳赤。最终她撩拨得他无法自持,步步紧逼,临到最后关头时却又停下了。 他最见不得她疼,她皱着眉头“嘶”一声他就舍不得继续了。 何欢也的确是个怕疼的,没想到做/爱这回事跟小黄书里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什么欲/仙/欲/死欲罢不能的,都是扯淡,还没完全进去呢,就已经疼得跟要撕了她似的。 但她又是个不肯轻易屈服的,都到这个份上了,哪能说放弃就放弃。那时候她就跟刚刚一样,翻身反客为主,一个狠心就坐下去。 事后她老拿这件事调戏乔以漠,说:“乔以漠,你要记得是我上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何欢问着就试图翻身,重新回到女上位,乔以漠却将她挟制在他身下,猛地加快速度,“是谁上了谁?” 何欢一声惊叫,抬起头就咬住他的唇。 一场让餍足的性爱永远是平复情绪的最佳方式,特别对于深爱的情侣而言,没有什么比融入彼此、索取彼此、占有彼此更能让人满足。 何欢还没有哪次像这次这样主动地纠缠过乔以漠,结束之后累得浑身都没了力气,软泥一样窝在他怀里。乔以漠也搂着她,呼吸渐渐平息之后,轻轻吻着她的后背。 “好了乔以漠。”何欢转个身,不让他吻下去,“不疼,真的。” 她轻轻弯起眉眼,“她年纪那么大,手能有多重啊。” 乔以漠显然不信她,将她拥到胸口,无奈道:“你就不会向她示示弱?她说什么你都说好就是了。” 何欢垂下眼,反手搂着他,两腿扒在他身上,八爪鱼一样抱着他,不说话。 乔以漠轻叹了口气,吻了下她的额头,“睡吧,明天早起。” “嗯。”何欢闷声道。 抱了他一会儿,又想和他再说说话,就问:“乔以漠,明天我们去h市的机场,然后去哪儿?法国?瑞士?” 乔以漠却没了回音。何欢抬眼,他轻合双眼,呼吸已经沉了。她知道他最近恐怕都没好好休息过,伸手抚摸过他眼下的暗青,盯着他的睡脸看了片刻,亲了下他的唇,起身去关灯。 房间暗下来,就蓦然变得清冷,清冷又安静。所以她很轻易就看见床头亮起的手机,乔以漠的手机。 *** 乔以漠的确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从何欢被逮回何家,吴庆芬给他施压,公司给他施压,接着他病了一场,乔靳南和杜若回来,他开始着手交接盛世的工作,再接着是何欢和何念衾结婚的消息。 他几乎没有一夜可以安稳的合上眼。 所以这夜他睡得又急又沉,几乎在吻过何欢的额头之后就已经睡了过去,等意识稍微恢复一点,第一件事就是搂身边的人,却扑了个空。 他猛然惊醒。 “何娇娇。”几乎有些惊慌地,他马上喊了一声,打开房门,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外套都顾不上拿一件,径直就穿过客厅,打算出门。 人刚到门口,门锁咔擦一声,门开了,何欢正在门口。 也不管她身上沾染的寒意,乔以漠弯腰就抱住她,“你干嘛去了?” 何欢身上还有没化开的雪,推了推他,他却不放手。 “我下楼去买点吃的啦。”何欢抬眸望着他笑,举了下手里的购物袋,“买了点面条和青菜,想吃我做的碗翡翠白玉面不?” 乔以漠的神色这才放松,但还是说了她几句,“这种时候怎么能一个人出门?出门也应该跟我说一声。” 何欢脱下鞋子进门,往厨房去,“我看你睡得沉,而且我只是下个楼而已啊。” 她的嗓子有点沙哑,语气却是轻快的,说:“楼下那个便利店居然还开着呢,那个老板娘竟然还认得我,还问我记不记得你呢。” 她说着就吭哧笑起来。 这房子楼下有家24小时便利店,上大学那会儿就在,老板娘是个打扮时髦又热情的中年女人。那时候何欢和乔以漠经常分开去便利店买东西,时间长老板娘就都认识了,还特别喜欢拉着何欢聊天,有一次就拉着她的手两眼发光地说:“唉哟,你这姑娘我是真喜欢,有男朋友没啊?没有阿姨给你介绍一个?我们这楼上有个小伙子,可帅可帅了,跟你铁定般配,看着就是天生一对啊!” 何欢说有男朋友了她还不信,还说就算有也是个不体贴的,成天看她独来独往。有天她刚刚下课就接到老板娘的电话,让她赶紧过去一趟,她还以为是有什么事要帮忙,过去一看,乔以漠正被她缠着走不开身,一见她老板娘就指过来,“喏喏喏,就是这个小姑娘,漂亮吧?” 大概也想到当时尴尬又滑稽的场面,乔以漠轻轻扬起唇角。 “你再去睡会儿吧,我动作慢,而且天色还早。”何欢在厨房高声说。 天色其实不早了,将近七点,只是冬天天亮晚,现在外面还是漆黑的。乔以漠没有回卧室,而是进了洗手间,开始洗漱。 何欢动作的确不快,等她两碗面条端出来,乔以漠已经在收拾行李箱了。 昨天何欢就注意到,乔以漠在这间房子里安置了充足的衣物和外出的必备用品,看来是准备多时了。 她没多看那行李箱,只笑着唤乔以漠,“开饭了开饭了。”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吃面条。 和在丰玉的感觉不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带着太多过往的回忆。何欢一直默默吃着,没多说话,倒是乔以漠,在一句句说着昨晚没来得及讲的话。 “证件不是你本名,待会儿在车上你记一下出生年月和证件号码。” “我们下午四点的飞机,直飞日内瓦,接着去趟苏黎世,处理完最后一点事情我们就可以走了。” “你想去哪里?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摩纳哥?” 见何欢没回答,他叫了她一声,“何娇娇?” 何欢回过神来,笑着问:“面条好吃吗?” 乔以漠看她一眼,继续说:“摩纳哥国家小,目标却大,不如我们先在法国南部找个小镇?那边暖和,而且普罗旺斯风情,你会喜欢。” 何欢也继续说:“刚刚老板娘说这小白菜是今天刚刚送来的,特别新鲜呢,你尝尝,打过霜的,特别甜。” 乔以漠把筷子插在面条上,抬眸望她。 何欢垂着眼,不与他对视。 沉默了片刻。 乔以漠说:“面条很好吃,白菜也很甜。”他沉沉地望住何欢,“何娇娇,我问,你想去哪里?” 何欢覆在眼下的睫毛微微一颤,良久,才说:“乔以漠,我没打算跟你走。” 乔以漠的眼轻轻一垂,放在餐桌上的手渐渐收紧,但开口的声音还是轻柔的,“证件不会有问题,我们都打点好了,签证都办得下来,出入境不会有问题。” “盛世的工作已经交接好,家里人我也都交代过了,你不用担心。” “我们只是暂时离开,等这阵子风头过了,你想回来,我带你回。” “何娇娇。”他放开握着的拳,过去拉何欢的手,“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用跟着我。” 何欢却将五指从他手心抽离。 她低下眼眸,眼睑投映着一片青灰色,衬得面色有些发白,再抬眼时,那抹青灰色就消失不见了,平日生动的眸底光泽暗淡,只有饭桌上的两盏明灯映了两瓣光点在其中。 “乔以漠,我们分手吧。”她声色平静地说。 Chapter 61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刚刚还热腾腾的两碗面仿佛瞬间冷却。 何欢望着乔以漠,眸色寡淡,静无波澜;乔以漠也望着她,瞳孔轻轻一个收缩之后是沉不见底的暗色。 “为什么?”他开口,看起来同样很平静。 何欢眼都不眨地说:“我累了。” 她轻轻垂眼,慢慢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望住他,“乔以漠,我累了。我受够了这样暗无天日躲躲藏藏的日子,不想再继续下去。” 乔以漠的眼圈开始发红,“只要你今天跟我走……” “你手里拿着的,是份□□。”何欢抬起脸,盯着他的眼,“一旦被发现,我就算了,你这一手经办的人……伪造、变造居民身份证,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情节严重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乔以漠,之前那三年还不够吗?” “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那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 “何娇娇!”乔以漠倏地站起身,“证件的事情难道你之前想不到?累不累难道你今天才发现?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走,你告诉我你会去试礼服是什么意思?你昨天跟我走又是什么意思?昨晚又算什么?最后的狂欢?最后的晚餐?” 何欢的眼睫颤了颤,抿着唇角,“嗯。” 乔以漠居高临下地冷盯着她,却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倔起来向来厉害的,一旦下定决心说出口,就万难再改变主意。就如当年她说要分手,任由他如何反对她都不肯松口。 他盯着她的一脸冷漠,扯了扯唇角,转身往沙发上去,翘腿坐下,“我不同意。” “我是告诉你这件事,不是征求你的同意。” “我不同意。” “无论你同不同意,今天我不会跟你走。” “我不同意。” 何欢不再说话,只起身往外走。 乔以漠却猛地踹了一脚茶几,“我说我不同意!” 他冷眼瞥过来,浑身戾气暴涨,起身就过来把她往屋子里拖,“你想干什么?你想出去?出了这个门你想去哪里?回何家?” 何欢被他拖得踉跄不止,又挣不脱他的手,只能嚷着:“乔以漠!” “你回何家想干什么?嫁给何念衾?”乔以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拖到卧室,嘭一下关上卧室门,转身将她推在门上,“何娇娇,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何娇娇,不管你做什么,你做什么都好,你不要踩这根线。”乔以漠欺近她,漆黑的眼牢牢锁住她,音色深沉地说道。 何欢双眼一红,垂下眼皮。 乔以漠收敛了气势,垂首吻她。 他喜欢吻她。从他们第一次接吻之后,他就食髓知味,喜欢唇舌之间的你追我赶,喜欢用舌尖探知她的温度,攫取她的气息,喜欢从各个角度挑起她的温度,占据她的感官,更喜欢她缱绻又带点儿羞涩地回应他,仿佛在告诉他,她也和他一样,喜欢他。 但这次何欢没有回应他。任由他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用力,将她抵得越来越近,她都没有像从前那样搂着他的脖子回应,反而一把用力推开了他。 “乔以漠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吗?”她瞪着他低吼,“我说我们分手!我不会跟你走!” 乔以漠浑身的气息都被这一声低吼扼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何欢。 “乔以漠,这些年我们一直这样,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每次约会都心惊胆战,每次相聚都想着下一次的分离,每次甜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每次拥有今天却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所以你决定屈服于何夫人,嫁给何念衾?” “是。”何欢冷声说,“何念衾说他会对我好,比你对我更好。” 乔以漠突然笑了笑,“原来谁对你好你就嫁给谁,原来我对你的意义就是‘对你好’三个字?” 何欢撇开眼,不看他,伸手拉开房门往外走。 乔以漠几步上前就将她拽了回来,扣在墙壁上再次吻下去。 这次却不管她有没有回应,所有的凶狠霸道都诠释在这一吻间,唇齿相撞,随之而来一股腥甜的血腥味,他仍旧不管不顾,愈加用力地啃咬着。何欢双手去推,他轻而易举地将她两手握住,剪在背后,一手扣住,另一只手撕扯她的衣衫。 何欢挣扎,但全身都被掣肘,哪里动得了半分。 乔以漠的吻很快从唇舌转到脖颈。说是吻或许不太确切,应该说是啃咬,带着愤怒而绝望的啃咬,从脖颈到锁骨,由锁骨继续往下,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片的紫红色,到了她胸前的柔软处,更是一口用力咬下去。 何欢吃痛,却也顾不上叫喊,上身一片狼藉,下/身也开始失守。 乔以漠像是发怒失控的雄狮,全身都是火,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有所克制,要连带着将她一起燃烧般。何欢认识他二十多年,却还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惊慌得反抗都忘了,只是身下突如其来的撕裂感让她惊叫出声。 乔以漠几乎是没有任何前戏地进入她,不留余力地开始冲撞。 “疼……”何欢本能地叫,哭起来,“乔以漠,我疼……” 乔以漠却并不放缓力度,只是将她压在墙壁上,“疼?你还知道疼?”更加用力。 “知道疼你还要回何家?”他抽出身,将何欢翻了个身,毫不留情地从背后入得更深,“我就是对你太好了是吧?好到你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从来轻而易举地放弃我,没有疼过所以记不住是吧?” 何欢贴在冰冷的墙面上,身子瑟瑟发抖,眼泪也簌簌落下,只哽声呜咽道:“疼……乔以漠,好疼……你轻点……” 正是盛怒的乔以漠哪里听得进去,她越是喊,他越是用力往她身上撞,只恨不得在她身上刻出一个印子,让她再也不能将他忽视。 结束之后天已经大亮了。 冬日的朝阳落了一角在床头,阳光下粉尘飞舞。 两个人都是衣衫凌乱,乔以漠坐在床头,何欢跪坐在地上,都显得有些狼狈。 半晌,何欢扶着墙壁站起来,在衣柜里拿了套衣服进洗手间。 等她洗完澡出来,乔以漠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他身子弯曲,两手撑着额头,看来有些颓然。何欢刚刚出来,他就说:“何娇娇,现在走还来得及。” 何欢过去,在他不远处坐下。 屋子里暖气开得足,她只穿了件单衣,乔以漠一抬头,就看到他刚刚留下的痕迹。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最近实在太累,刚刚……”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何欢面色寡淡,望着交握的两手,说,“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你,让你过去我那边吃饭,更不该一步步后退,最后跟你和好。” “是我对不起你,明知道没有结果,明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还抱着侥幸心理想要跟你在一起,是我把你逼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何欢望着乔以漠,望着他的清瘦,他的憔悴,他脸上的无奈。 “何娇娇,先不管那么多,你先跟我走好不好?” “一走了之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你说怎么处理更合适?” “分手。” 乔以漠的气息猛然一顿。 何欢不再说话,垂眼望着她曾经最喜欢的羊毛地毯。 “何娇娇。”乔以漠点墨般的眸子定定望着何欢,眼眸深处像有无数条情绪的小河,时而湍急,时而静默,两相争斗间,双眼变作通红,他站起身,动作轻柔地将何欢揽入怀里,“何娇娇,刚刚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他轻轻地抚摸她柔软的发,声音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是我不对何娇娇,你再生气也不要说分手,你说什么都不要说分手。” “我们说好的何娇娇。” 说好的一辈子,说好的五朵金花,说好的一百年,不许变。 何欢的脑袋被他摁在他腰间,有那么一瞬,呼吸都要提不上来。他的手指是少见的冰凉,穿过她的发丝贴在头皮上,引起一阵战栗。他的气息也是少见的虚浮,仿佛身处惊慌,茫茫然不知所措。他的声音更是少见的颤抖,几乎已经无法独立成句。 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好在最近她被关得修剪指甲的机会都没有,稍一用力指甲就陷入掌窝。 “对不起。”她站起来,利落地抽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再次准备出门。 乔以漠没有再拉她,甚至还让了两步,靠在电视墙旁。外头已经天光大亮,昨天一夜的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屋子里灯也没人记得关,映在他脸上是雪样的白。他没有再怒气腾腾,也没有再戾气萦绕,眼底也再找不到压抑的绝望,只是嫣红还未褪去,脖子上有一道何欢喊着疼时抓下的一道痕迹,使得整张脸上看起来格外萧索。 他静静地看着何欢穿上大衣,那是他替她准备的行李之一,她昨天跟他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衣;接着她开始穿鞋,鞋子是昨天工作室的高跟单鞋,和她的着装不搭,大雪天,会很冷,再接着她注意到了鞋柜上她的小手包,拿了起来,昨天她已经把里面的手机扔了,应该只剩下一点钱…… “何娇娇。”乔以漠突然开口,“既然你昨天就没打算跟我走,为什么要把手机扔了?” 何欢正抬手准备开门,闻言动作一顿。 “何娇娇,那天在何家,你前后说了那么多话,我只信了最后一句,去工作室接应你。因为我相信你。” “所以我现在也不信你说的要分手是实话。” 何欢的手握着门把手,五指发紧。 “何娇娇,我相信你,相信我们二十八年的感情,也请你相信我。”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何欢的身子微微一颤,终于回头。 向来干净的一双大眼里浅浅溢出一抹殷红。 乔以漠也正看着她,所有隐忍的、压抑的、碰撞着的情绪,都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里,沉如远山。 *** 已经没有再下雪,天气特别好,天色湛蓝,阳光明媚,只是雪后的风格外凌厉,吹得整个人的血液都要结冰一般。 何欢下楼正好拦到辆出租车。 “小姑娘,去哪儿?”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大概把她当成学校里的学生了。 “槐新路。”何欢低声道。 司机拐了弯。何欢默了会儿又说:“师傅,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下?”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见她一个小姑娘,无害的模样,没多犹豫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何欢接过就拨了个号码,冷声道:“我马上就回去,你放了奈奈。” “是,我和乔以漠分手了,一切如您所愿,满意了?” “我让你放了奈奈!不要再碰她!” Chapter 62 这天何家的早餐格外沉闷。向来负责逗何夫人开心的何念衾一言不发,平日挂在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一双桃花眼眸色沉沉。 何夫人心情倒还不错的样子,扬着唇角看了他好几眼,“怎么?担心你阿欢姐不肯回来?” 何念衾微微一抿唇,“是念衾的疏忽。” 何夫人笑了笑,“念衾,你以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会放她出何家?” “这些年她出逃过多少次?又有哪次是成功的?”何夫人爬满皱纹的眼角是从容的笑意,“念衾,你要学着点,打蛇打七寸,抓人抓软肋。留住身是最下乘,扣住心才能让她想走都不敢走,就算走了,也得乖乖给我回来。” 何念衾垂眼,“念衾受教。” 何夫人悠悠扫了他一眼,放下刀叉,“我先上去喝口茶,她回来让她去茶室找我。” “是。”何念衾目送何夫人上楼,又想到什么,叫住她道,“奶奶,您等会能不能……” “我知道。”何夫人正在楼梯上,转过身,望着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养子,“你向来护着她,我不会打她。”她嗤了一声,“省得婚礼穿礼服都难看。”转身上楼了。 何欢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何念衾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她没看他一眼,径直上楼。 何念衾起身跟上。 何欢直接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作从前,大概会在进门后直接甩上房门,不让何念衾进去,但这次她没有。她仿佛并没发现何念衾的存在,木然地进房,木然地在床边坐下,木然地望着卧室里的地毯。 反倒是何念衾跟着进来就反手把门关上,站在门边打量何欢。 她微微低着头,头发披在肩后,略有些凌乱,身上穿着一件他没见过的羊绒大衣,脚下却还是昨天工作室的单鞋,因为没有穿袜子,冻得通红。脸色苍白,大概是哭过,鼻子和眼睛都还是红的,脸颊也有些浮肿。 “阿欢姐,一夜没睡?” 何欢一动没动。 “阿欢姐,你明知道奶奶不会轻易放过你和乔以漠,何必还苦苦挣扎。”何念衾抬步过去。 何欢仍旧眼神涣散地看着地毯。 何念衾在她身前蹲下,强行进入她的视线,“阿欢姐,以后你听话些,你少吃点苦,你的朋友也少吃点苦。” 何欢的眼神这才开始聚焦,落在他脸上,嘴角扯了扯,“是啊,我昨天一夜没睡。” 她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微笑地望着他,“你猜我和乔以漠昨晚做了几次?” 她脖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吻痕,成片,几乎可以看出留下痕迹的人是多么急切又是多么用力。 “我离开之前我们还做了一次呢。”何欢轻笑,“怎么样,高兴吗?” 何念衾瞳孔微缩,眸光迅速变得冷冽,轻薄的怒意由浅入深,倏地站起身,捏着何欢的下巴就要吻下来。 “何念衾你敢碰我一下试试看!”何欢抬眼就冷瞪着他。 何念衾动作一顿,捏着她下巴的两指用力,但最终没有进一步动作。 “阿欢姐,我说过会对你好,说到做到。”他松手,“你不愿意,我不强迫你。哪怕你一辈子不愿意,我一辈子都不强迫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退了两步,眸光在何欢脸上浮沉,半晌,沁出一抹笑意来,“阿欢姐,一辈子还很长。” 他转身出门,临走前说道:“奶奶在茶室等你。” *** 何欢重新换了套衣服才去茶室。 何夫人还坐在老位置,茶香袅袅,她在蒸腾的雾气后看书。 何欢一声不吭地坐在她对面。 “舍得回来了?”何夫人头都没抬地嗤笑了一声。 何欢木然地看着煮沸的茶水,不言语。 “怨气还很足啊?”何夫人看她一眼。 “奈奈呢?”何欢只问。 何夫人轻扬了下眉头,“去医院了吧。”顿了下,又说,“可怜好好一个画手,以一双巧手为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何欢长睫一颤,握紧双拳。 “亏得你醒悟及时,否则她现在怎么也得落个终身残疾吧。”何夫人不咸不淡地,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何欢抬眼盯着她,“奶奶,光天化日做这种绑架伤人的事,您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何夫人好笑地看着她,“丁奈奈,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算圆了,也就几千万身家,能扑腾出什么水花?更何况……” 她坐直身子,又去撩何欢的长发,“阿欢放心,奶奶做事从来干净利落,不露破绽,不留把柄。” 何欢由着她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继续木然地看着那一壶茶水。 “终于死心了?”何夫人又问。 何欢不说话。 “没死心也没关系。”何夫人笑着道,“到底丁奈奈那双手还没废掉,下次我不介意下手再狠点。除了她,你还有个做医生的朋友吧?叫罗素?” “这年头医患矛盾这么严重,你说哪天他们科室去了个凶神恶煞的医闹,一不小心把那年纪轻轻的罗素砍个一刀两刀的,也挺正常的吧?” 何欢紧抿着唇角,倔强地看着虚无的前方,不眨眼。 “还有公司那个叫张小悦的小丫头,最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转吧?”何夫人继续笑道,“听说她这个月就要跟纪杨结婚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前不久的年会上,他们有幸抽中了为期半月的蜜月游,好巧不巧,你和念衾成婚的时候,她和纪杨正在国外度蜜月。万一你们的婚礼不顺利,你说他们远在国外,倒霉碰上个恐怖分子挟持该怎么办?” 何欢紧握的双拳已经在微微颤抖。 “哦,她们和你还不一样,她们还有父母,万一父母出点事,也会很伤心的吧?” 何欢抬眼瞪她,双眼通红。 何夫人却不介意,“阿欢,奶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活了这么多年,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还多。”她眸光徐徐地望着何欢,脸上是真假不分的慈祥,抚摩着何欢的头发,“你要记住,生而为人,不能独活于世。” 生而为人,不能独活于世。 何夫人走后,何欢还跪坐在茶桌前,细细咀嚼这句话,咀嚼着咀嚼着,低低地笑出声来。 都是多会说话的人啊。 阿欢姐,一辈子还很长。 生而为人,不能独活于世。 是啊,她这很长很长的一辈子,一定不会独活于世。 *** 杜若一早就开始给乔以漠打电话。她照乔靳南所言,约了唐家人一起吃饭,想把唐婉和乔以漠的事情说清楚。这种时候当然乔以漠在场会更合适一些,但乔以漠的手机一直不通,她打去公司,秘书说他没有上班。 乔以漠一般不会这样,昨天她才跟他通过电话。 难道是带着何娇娇走了? 到了傍晚,杜若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是带着何娇娇走了,何夫人早就上门来闹了,不可能这么安静。 “还没联系上哥哥吗?”乔以宁也有些着急。 杜若叹气摇头,“算了,宁宁,你等会哄着点你爸,他看以漠不来,又该不高兴了。” 乔以宁连连点头。 虽然礼节上应该把唐家父母请到家里来做客,但考虑到要谈的内容,杜若还是将饭局约在了外面的饭馆,包了个包厢。 乔以漠订婚的时候杜若和乔靳南都没回,这几年也几乎没回国,所以这还是双方父母第一次正式见面。唐父唐母非常客气地准备了很多礼物,杜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想表现得太热络,接下来却泼人家一盆冷水,所以都没准备礼物。 唐父唐母也不介意,只是问道:“以漠还没到?” 说起这个乔靳南脸上就闪过一丝不快,杜若还没开口,乔以宁就甜甜地说:“唐伯伯,我哥最近比较忙……” 盛世丢案子的事情唐父也有所耳闻,当即点头表示理解,没多问下去。 两家人围桌坐下,吴庆芬看着唐婉只惋惜,“小婉,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按照她的脾性,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主动提解除婚约的事的,毕竟乔以漠不是还没跟何娇娇在一起吗? 唐婉却失神地盯着饭桌上的某个点,直到乔以宁掐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嗯?” “奶奶跟你说话呢。”乔以宁也觉得唐婉最近很奇怪,以前十次有九次约不出来,现在是十成十约不出来了,成天见不到人,经常电话短信都不回。而且她也觉得唐婉瘦了好多,整个人看起来怪憔悴的。 唐婉脸上挂起几分笑容,但到底不擅长伪装,笑容有点僵硬,正要说话,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抱歉,这几天……这几天胃着凉了。”她急急解释。 吴庆芬没多想,“难怪看着脸色不太好,待会儿汤上来多喝几碗,暖暖胃。”到底处了三年多,吴庆芬还是很喜欢唐婉的。 另一边乔靳南杜若和唐父唐母寒暄了几句,杜若还在愁怎么好意思跟人家开口,乔靳南已经把一份文件给唐父递了过去,“唐先生可以先看看。” 那是乔以漠事先就做好的几分合作企划案,都是盛世和唐氏合作的。 明眼人都清楚唐氏这几年发展迅速的原因,一旦和乔家解除婚约,损失不小,所以乔以漠事先就准备好了几分分量足够大的合作案,将解除婚约对唐氏的影响降到最低。 唐父也是个脑子明白的,草草翻了一遍心里对这顿饭的目的就有底了。 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来谈婚事。 “这件事不如等饭后再来具体商议?”唐父将合同按下,笑道,“两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先吃饭吃饭。” 在饭桌上谈正事的确不太合适,唐父也很适时地没把话题往乔以漠和唐婉身上带。 不过菜刚刚上来两份,唐婉又干呕了一声。这下一桌子都看过来。 “对……对不起……”唐婉有些无措地道歉。 “小婉你最近是怎么了?”这种场合失礼,唐母也有些不满意。 “你今天不是去医院了?”乔以宁也关心地问道,“医生怎么说?” “你今天去医院了?”唐母问。 唐婉却低着头没回答。 乔以宁也问:“是的吧?我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听叫号的声音不是在医院?” 正好又上来一盘肉菜,唐婉捂着嘴又是一声干呕,这下连话都没来得及说,直接起身跑进了包厢洗手间。 “这是……”吴庆芬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唐母皱着眉头拿起唐婉的包,打开,里面果然有检查单。只是拿出来一看,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 “小婉……”她看了看唐父,又看了看和唐婉最为熟悉的乔以宁,“小婉……” 正好唐婉从洗手间出来了,唐母这才掩不住惊讶地看向她,“小婉,你怀孕了?” 唐婉脸上一白,而乔家众人更是一惊,面面相觑,一时没了言语。 Chapter 63 r63 “应该跟我哥没关系啊!”乔以宁正被乔家三个长辈围攻,“小婉跟我哥早就分手了,真的!去年年底不到就分手了。” “早就分手了?”吴庆芬不满道,“那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那时候小婉怕爸妈骂,想保密,所以……” 乔靳南抓住了关键词,眉眼一抬道:“应该?” 乔以宁垂着眼睛低声道:“我之前是觉得小婉在谈恋爱,但是具体跟谁谈我也不清楚……我哥也在谈恋爱,但他不是在跟何娇娇谈吗?” 她抓了抓脑袋,“不过仔细想一想,我有次撞到哥哥跟小婉逛大学,还有次小婉回老家,哥哥那周也在h市,还有哥哥去b市出差的时候……小婉也正好去了。所以我都迷糊了……按理我哥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啊。” 杜若听她说着就扶额。乔靳南手里正拿着饭桌上递出去的方案书,脸上也有几分不耐。 唐婉怀孕的事情一出,乔家人这边当然不好直接问唐婉是不是乔以漠的,毕竟他们都订婚近四年了,这样怀疑的问句太唐突。饭没吃完唐父就把方案书还回来了,说事情还有待商榷。 “还是联系不上他?”乔靳南问。 杜若为难地摇头。 “简直一塌糊涂!”乔靳南冷然地把方案书甩在茶几上。 同样在打乔以漠电话的,还有唐婉。 她在父母半是欣慰半是疑惑的目光中,不等他们问话,就落荒而逃。 接着她开始打乔以漠的手机。 手机是关机,她在乔家的路口处站了半个小时,没看到他回来,转而想起乔以宁说他早搬出去住了。但她不知道他到底住哪里,所以只好去公司碰运气,整栋大楼黑漆漆的,没有人。 她并不了解乔以漠,除了家里和公司,再去哪里找他,她也不知道了。只是她不想回家,于是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上次偶然碰到乔以漠的湖边。 她决定过去看看,却想不到真的在那里找到他了。 他还和上次一样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连姿势都几乎一模一样,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两腿优雅轻叠,湖边风大,他却岿然不动,只眯眼望着波澜四起的湖面,似乎正陷入沉思,身姿冷硬得仿佛一塑雕像。 唐婉坐过去,乔以漠却似乎并未察觉,直到她喊了一声,“以漠哥。” 她此前哭过,又吹了近一个小时的凉风,声音有些沙哑。 乔以漠侧首看过来,夜色里漆黑的眸子渐渐回神,定焦在她脸上之后,声色极淡地喊了声:“唐小姐。” 唐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因为面色苍白,显得笑容单薄。她用力绞着双手,似乎在紧张,又似乎在犹豫,迟迟没有开口。 她不说话,乔以漠也沉默。 良久,她才重新看向乔以漠,一开口,双眼就红了,“以漠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因为记挂乔以漠的事情,乔家四个人都没睡。 杜若仍在不停打乔以漠的手机,始终是关机。她找他的助理要了和他比较亲近的秦彦的电话,助理那边却只有工作号,这个时间点人家早就下班了;乔靳南神色沉着地看着电视,没多说什么;吴庆芬倒没觉得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毕竟现在年轻人性观念开放,真是以漠的孩子那就早点结婚呗,正好她挺喜欢唐婉,而且想着想着就开心起来:“如果真是以漠的孩子,那我不是要抱重孙了?” 没有人搭她的话。乔以宁在时不时打下唐婉的电话,一样拨不通,只好靠沙发上刷微博。 乔以漠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别墅里还是灯火通明。乔以宁依旧是眼最尖的那个,一眼看到就激动地喊了声:“哥!” 吴庆芬和杜若回头,异口同声地喊了句:“以漠。” 乔以漠身上沾染着屋外浓重的寒意,头发上挂了几枚还没完全化开的雪花,轻抿着唇角,眼神沉静地看了眼乔以宁,接着喊人:“奶奶,妈。” “以漠,你的电话怎么……”杜若正急着说话。 “抱歉,手机出了点故障,送店维修了。”乔以漠打断她,转而看向乔靳南,“爸,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乔靳南原本就眸色深沉地看着他,闻言轻扬了下眉尖,微微颔首,起身上楼。 乔以漠紧随其后,留下三个老老小小的女人面面相觑。 *** 何欢这次回到何家之后一直很听话。 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每天在房间里看看书,偶尔去阳台晒晒太阳,除了不能出门,比起之前,勉强算自由,只是还是不怎么说话。 当然,也没什么人跟她说话。大概是何夫人叮嘱过什么,佣人们各个看到她就躲,生怕惹到什么麻烦似的。 何念衾拿回来的画册她不再只看着不说话,他偶尔问她:“阿欢姐喜欢这个?”她会“嗯”一声,那样东西就算定下来了。 这天何念衾拿回来的是酒店的画册。 足足有十多本,都是本市,还有临近城市最好的酒店。画册里是不同风格、不同主色调的婚礼布置,有内场也有外场。 何念衾一页一页地翻给她看,给她讲每个酒店的特色,面积大小,所处的位置。一边讲解着,一边留意何欢的神色,见她在一套大红色的布景图上停留时间比较长,就问:“阿欢姐喜欢这种风格?” 何欢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盯着那似血的鲜红色,“嗯。” “那就这间?”何念衾微微笑道,“这间离市区一个小时车程,做外场的后花园要不要看看?” 何欢偏头看向窗外。 “阿欢姐累了的话,明天再看。”何念衾收回画册。 何欢温顺,他也跟着温和起来,每每说话都轻声细语,见何欢有点厌色就会出去,留她一个人。 这天也一样,抱着画册打算出门了。 “何念衾。”何欢却突然喊了他一声,转首望过来,“我最近在家好闷,想约罗素出来吃饭聚一聚,可以吗?” 何欢的声音天生就软,这会儿一轻,就更显细软柔和,扫在人心尖似的。 何念衾听着就眸光一闪,“好,我来安排。” *** 和罗素见面的时间定在周末,何欢没有任何和外界取得联系的工具,所以都是何念衾约的。不过吃饭的餐厅还是问过何欢的意见才确定。 有何念衾带着,何夫人没有多过问。两人到餐厅的时候,罗素已经在了,看到他们就开心地挥手,“娇娇,何念衾,这边。” 罗素和何欢是高中同学,所以还是喊她“娇娇”,也一直认识何念衾。 “闹半天原来你的神秘男友就是他啊!”两人一落座罗素就拉着何欢的手亲热地说道,“难怪你一直神神秘秘的,都不愿意跟我多说。” 何欢也拉着她的手笑。 她和罗素相交多年,罗素虽然是个天性热情的,但何欢不说的事情,她从来不多问,就算当年她找她查怀孕的事,甚至拜托她做假的检查结果,罗素也只念叨了一句“你那个神秘男友怎么这么不靠谱”,不会问她到底是谁。 这会儿她也不否认,罗素就接着说:“你们这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真是不容易啊!你们不知道我看到新闻的时候,都惊呆了!来来来,恭喜啊。” 何念衾跟她握手,笑着道:“谢谢。” “对了娇娇,我之前给你发的信息你怎么都没回啊?结婚要忙也不能回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吧!” 何欢笑道:“手机掉了。” “那你还不知道奈奈住院了吧?”罗素惊讶道,“难怪你都不来看她!” 说起奈奈对面两个人的笑容都有些不自在,罗素却没注意到,叹口气继续说道:“哎,也不知道哪个没人性的,你说绑架就绑架吧,要多少钱开口啊,非把奈奈的一双手弄得骨折了。”说起来罗素的眼就有些发红,“娇娇,你不知道,奈奈手臂上还被划了很多伤口……” “我先去拿点水果过来。”何念衾站起身,打断了罗素的话。 这餐厅有餐前水果自取。罗素可能也觉得这种时候说这个不太合适,“算了,回头再跟你细说吧,你不去补个手机吗?” 何欢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何念衾的背影,直到看他走远了,才用力捏了捏罗素的手,低声道:“素素,能不能帮我个忙?” 罗素一愣。 桌子底下何欢已经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她低头一看,是一支录音笔。 r64 乔以宁特别特别后悔,那天晚上没去蹲书房的墙角,以至于不知道她哥到底跟她爸谈了些什么,以至于完全搞不清目前的局面。 那一番谈话后,第二天乔靳南和杜若就直接飞回欧洲了,还强行拎走了吴庆芬。 吴庆芬虽说一百个不愿意,哪耐得住儿子和儿媳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左训右劝的,两手一甩也就跟着他们走了。 而且头天晚上他们还在讨论的唐婉的问题,直到他们走都压根没人提了。她问最好说话的杜若吧,杜若拍着她的脑袋,“大人的事情你少过问。” 什么啊!她都大学毕业早就长大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唐婉怀孕的事,跟她哥是没什么关系了。因为接下来几天,外面就有了乔家和唐家解除婚约的消息,有几个好友过来偷偷问她情况。盛世也高调宣布了几项和唐氏的合作案。一切还是照之前的计划进行着。 只是毕竟是好闺蜜,乔以宁还是很担心唐婉,但她的电话打不通,她上门去找,唐父唐母也一副颓然的模样,说她回老家休息了。 “哥,小婉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的吧?”吴庆芬走后,乔家就只有她和乔以漠了,乔以漠又搬了回来,没再出去住。 “大人的事情你少过问。”两人正在饭桌上,乔以漠回了句同样的话。 乔以宁嘴一撅,明明她和唐婉一样大。 “那你和……”何娇娇呢? 之前说要带她走,但他搬回老宅,这几天按时上下班,不像随时准备走的样子…… “有人找我让他去书房。”不等她话问完,乔以漠已经放下筷子,上楼了。 乔以宁托腮看他笔挺的背影。 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个情况,但家里三个长辈不在了,特别一直跟着乔以漠后面念叨的吴庆芬不在了,气氛顿时没那么压抑了。 不等乔以宁饭吃完,家里还真来了个客人。 秦彦也不等乔以宁给他指路,驾轻熟路地上了楼,进书房就把一沓资料放在乔以漠眼前。 “丁奈奈的伤情报告。”他在书桌对面坐下,两手抱胸,说道,“照我看情况并不乐观。她压根没看到绑她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两个男人。你手机上那条图片信息虽然恢复回来了,用的却是没有实名的新号,没人能证明是何夫人在用。” 乔以漠静静地翻看伤情报告,两眼微垂,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除非当时她打过来的那通威胁电话你们录下来了。”秦彦单手摸着下巴,“看来给手机开个通话录音很重要。” 乔以漠的眼神仍然在报告上,“那通电话不是她亲自打的。” 秦彦扬眉,“还真是小心。” 乔以漠扯了扯嘴角,把报告放下,抽开左边的抽屉,拿出一样东西,“有这个呢?” 按下播放键,安静的书房里瞬间响起了清晰的对话声。 “奈奈呢?” “去医院了吧。可怜好好一个画手,以一双巧手为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亏得你醒悟及时,否则她现在怎么也得落个终身残疾吧。” “奶奶,光天化日做这种绑架伤人的事,您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丁奈奈,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算圆了,也就几千万身家,能扑腾出什么水花?更何况……阿欢放心,奶奶做事从来干净利落,不露破绽,不留把柄。” 秦彦听着就凝了神,一直到最后一句:“你要记住,生而为人,不能独活于世。” 录音播完后,书房里一时静默。 “这位何夫人……这位洛桑桑……”秦彦一声嗤笑,“还真是名不虚传啊!亲生孙女都这样逼迫,下手还如此狠辣!” 乔以漠眼沉沉地盯着那支录音笔,没说什么。 秦彦却还愤怒得很,哼笑一声:“还说什么不露破绽,不留把柄!人往往就在最得意的时候露了破绽。乔以漠,这件事就交给我,只要找出绑丁奈奈的两个人,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绑架定罪,怎么都五年往上走!” “找人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其他人来办。”乔以漠收起录音笔,轻轻抬眼,“你帮我查何念衾那边。” 说起这个,秦彦又摸着下巴,轻蹙起眉头,“你真跟何娇娇都商量好了?” 乔以漠瞥他一眼,“你说呢?” 秦彦撇嘴。 查何念衾,自然是查被他抢走的两个案子。虽然他们都知道何念衾肯定是盗取了盛世的资料,但要拿到在法庭上有效的证据,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他考虑的是,万一千辛万苦最后真能用泄露商业机密来告倒何念衾,何娇娇不会临时反悔吧? 毕竟那两个案子体量过大,一旦揭发出来,天鸿恐怕难以为继。 他也瞥了乔以漠一眼。 他向来觉得乔以漠跟何娇娇在一起太麻烦。换个其他女人,有人从中作梗,凭着乔家的声势,想怎么整怎么整,谁能破坏得了?偏偏何娇娇那边,作梗的一个是亲奶奶,一个是何念衾。对天鸿下手轻吧,不痛不痒没意思,下手太重,伤筋动骨的毕竟是何家祖辈传下来的产业。 “她念及自己姓何,却未必有人跟她一样念及。”乔以漠嗤笑了一声。 秦彦扬了下眉头,又想到刚刚听到的录音。也是,都被逼到那个份上了,还什么姓不姓何,祖业不祖业的。 “你还真是会给我派差事。”秦彦摊手,“这件事压根没头绪,只知道资料大概是从你的电脑里流出去的,就这还是从唐婉的话里推测出来的。而唐婉这个所谓的‘证人’,只能证明何念衾曾经从她嘴里套到你电脑的密码,这个不能证明实质性的问题。” “对了。”说到这个,秦彦打了个岔,“唐婉肚子里怀的,真是何念衾的孩子?” 大概觉得他今晚都问些没有智商的问题,乔以漠又瞥了他一眼,“她亲口说的。” 秦彦却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简直跟何夫人如出一辙,不愧是她亲手养大的。 “那有没有可能拿走资料的就是她?为了维护何念衾才瞒住了?”毕竟一旦定罪,这么大的涉案金额,没个十几年是出不来了。而且她和乔家的关系,要进出乔以漠的书房碰到他的电脑,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她不是还求你帮她保住孩子?”秦彦继续推测,“可见她对何念衾用情不浅。” “应该不是。”乔以漠淡淡道,“唐婉不是会说谎的人,而且,何念衾一开始就对她不怀好意,会让她做这么重要的事情?” 秦彦无奈地靠在椅背上,翘起腿。他倒希望真是唐婉拿给何念衾的,那样这件事就容易多了…… “唐小姐那里说不定还有一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线索,你可以约她出来再详细谈一谈。”乔以漠拿出手机,给他发号码,“她表示过愿意帮忙并作证。” “她不是回老家休养去了?”秦彦撇嘴。 “不急。”乔以漠低眉敛目,“这件事不急。” “我想快刀斩乱麻,不与他们太多纠缠直接带她一走了之,他们不肯。”乔以漠低笑一声,英俊的脸庞有一半掩埋在灯光略过的阴影中,“现在我走不了,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斤斤计较,一耗到底。” *** 距离婚期还有整整一个月。酒店订下了,礼服订下了,各种首饰也都订下了,还有一些非常琐碎的事情,婚礼主持,婚礼流程,邀请的宾客以及排座等,虽然何夫人之前让何念衾自己拿主意,但婚礼相关事无巨细,他还是问过何欢的意见,包括喜帖的样式。 何欢说不上配合,但也不像之前完全拒绝,好歹算是一项项都定下来。 何夫人是个爱脸面的,这场婚礼又广而告之过,各个细节她也经常过问。其他都没什么意见,只是这天突然想到,“你们的婚纱照拍了?难道整个婚礼现场都打算用合成照片?” 正在饭桌上,何欢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沉默吃饭。 何念衾看了她一眼,笑道:“奶奶,拍套婚纱照要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最近忙,而且天冷,阿欢姐的身体不太合适。” “那在室内拍一套不就行了?”何夫人不满道,“年前公司是忙,但能比得上婚礼重要?” 何念衾赔笑,“奶奶别生气,我这几天就安排。” 吃完饭何夫人早早上楼了。何欢这两天不再一直闷在房间里,没上楼,而是在客厅按开了电视机。 她不上去,何念衾也在楼下,在她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其实他们平时很少看电视,何欢木木然地看了会儿,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突然说:“何念衾,可以把我的电脑还给我吗?每天在家很无聊。” 她的手机没有,电脑在丰玉没拿回来。 “或者你给我一个新的。”何欢补充道。 何念衾抬头望向她,“阿欢姐,你知道奶奶不会同意。” 何欢垂下眼,又换了个台,没再说话。 电视里的声音起起伏伏,偌大的别墅,气氛却仍然清寂。良久,何念衾突然开口道:“阿欢姐想用电脑的话,可以等我下班回来用我的。” 何欢眉眼一动,抬眸看向他。 何念衾正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里眸光浮动,弯眉笑了笑,“阿欢姐开心就好。” 何欢收回眼神,“好。” Chapter 65 何念衾肯让她用他的电脑,这电脑里估计是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的,何欢想。 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也不是她能轻易找到的。 但她还是在找。 每天何念衾都会把电脑拿给她,两人都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就坐在她左前方不到一米的距离,偶尔看看电视,偶尔看看手机,再偶尔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她一脸沉着地应着,开着平时最常上的论坛,最常用的门户网站,偶尔还玩下游戏。 但大多数时间她都在一个个文件夹地查找着,动作不疾不徐,表情波澜不惊,甚至连心跳都没有一个加速的。 她不怕何念衾会突然过来,发现她正在做的事情。 有什么好怕的呢? 事到如今,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 何欢曾经以为最绝望不过六年前。嗯,现在应该说七年前了。她身怀有孕却求助无门,乔以漠阴差阳错伤人入狱,何夫人凶神恶煞百般折磨。那是她人生最为痛苦的一段时光。 但即便那个时候,她也没想过轻生。 可是和乔以漠私奔的那个夜晚,她在被拘禁半个月之后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她说服自己不要再顾虑重重和乔以漠一起远走高飞,她压抑着忐忑和不安,带点欢欣和期待地描绘起她和乔以漠的将来,接着她收到那条短信。 一张图片,奈奈鲜血淋漓的双手。 电话里的男人对她说:“何小姐,您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给您一晚考虑的时间,为您的朋友多想想,否则这双画画的手从此不能握笔,怪可惜的。” 挂掉电话她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自小她就知道她和别人的出身不同。别人家有爸爸,有妈妈,她却只有爸爸,还不是亲生的。后来爸爸也不在了,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待她温柔,经常怜惜地将她抱在膝盖上感叹一句:“我可怜的娇娇。”奶奶却时不时给她冷眼,似乎她做什么她都不太喜欢。 那时候她觉得或许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所以奶奶不喜欢她。但她对她的认知,也就停留在她不喜欢她罢了。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对她施暴,会为了惩罚她关着她不让她吃喝,会不惜动用一切势力不让她离开何家。 到了最后,甚至用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来威胁她。 那晚何欢一夜未眠。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和乔以漠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他们什么都不要,只想简简单单在一起而已,可一个是她亲生的奶奶,一个是她曾经真心相待的弟弟,他们一步一步地逼迫着他们,不肯放过他们。 她无法摆脱何夫人的桎梏,弃奈奈而不顾;她深知乔以漠为她付出了多少,却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她不知道她的未来在哪里,不明白她为什么来到这个处处受缚的世界,一直以来她所憧憬的、她所向往的,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何夫人总有一千种方法来对付她,让她跟乔以漠不得相守。 那一刻她想到了死。 如果一定要回何家,如果一定要嫁给何念衾,那不如死了算了吧。 死了何夫人就再也威胁不到她了,死了就再也不会连累到朋友们,连累到乔以漠了,死了就再也不用活在阴霾中左右为难。 死了,他们就开心了吧? 那她就如他们所愿,跟乔以漠分手,让他对她彻底死心,再回到何家跟他们死磕到底。 那时候她真真切切的只有这一个念头,大不了一死了之。整整一夜,她甚至想好了自杀方式。她可以找罗素拿到抗凝血的药,茶几下面就有水果刀,浴室有浴缸。她只要吞下抗凝血的药,放一缸热水,划开动脉,不到十五分钟,她就再也不用理会这世间的烦恼。 可乔以漠不放手。 不管她怎么毅然决然地推开他,他从来都不肯轻易放手。他总在绝望的边缘紧紧拉着她的手,在她一头扎入黑暗的死胡同时让她回头,在她深陷泥潭时不遗余力地拽她抽身,提醒她,这世上不是只有她孤身一人,还有一个他。 乔以漠从来不仅仅只是乔以漠,何娇娇也不只是何娇娇,他们相识二十八年,早已融入彼此,当他说出乔以漠和何娇娇从此以后再无瓜葛时,由内致外无法抗拒的惶恐,竟然比死还可怕。 是啊,她连死都不怕了,到底还在怕什么? 她怕连累他,怕何夫人把矛头指向他,怕他因为她受到伤害。可她不遗余力推开他的同时,给他的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伤害? 她为什么就不能跟他站在一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怕失败,最坏不也就一个“死”字? *** 每晚用完电脑,何欢清除电脑文件浏览记录,保留网页浏览记录,她没有使用过社交软件,也没有试图和外界联系,每天“玩”一会儿就把电脑还给何念衾。 何念衾对此没有怀疑。 何欢不清楚他是对她放心,还是对他的电脑放心。虽然找了几天没有成果,但她还是不甘心,不信在他电脑里找不出什么来。哪怕找到蓝海和f.m两个案子相关的一点点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可电脑里干干净净。何欢也不是什么专业高手,能找到的都是最基本的文件而已。但她地毯式的搜索下来,这天还是发现一个隐藏的加密文件。 她下意识就看了何念衾一眼。 他正在看电视。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在旁边看着,所以都会特地拉开距离,不盯着她看。 何欢盯着屏幕,试了几个密码,何念衾的生日,车牌号,身份证后几位,手机号后几位等等,能想到的她都试了一遍,都不对。 她想了想,又看了何念衾一眼,输入r,进去了。 心跳难免快了一拍,但她没抬头再看何念衾,松了一下捏紧鼠标的手,再看文件夹里的内容,又有点失望。 只有一个excel表格而已。 但她还是点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密码。 *** 自从上次威胁何欢回来之后,何夫人并没有放松警惕,何家的保镖还在屋子外头守着,只要何欢在家,何夫人也不再出门。 她不出门,何欢也不正面和她碰着。 上午何夫人一般都在茶室待着看看书,何欢就在楼下看看电视,或者去阳台晒晒太阳。下午何夫人下楼了,何欢就上楼回房看书。直到晚上何念衾回来,三个人吃顿晚饭,何夫人说什么话,她最多“嗯”一声。 不过这天何夫人在茶室的时间,何欢没有下楼。 她安安静静地进了何夫人的房间。 她大约有十年时间?没再来过这里了。 差不多吧。何一鸣生病住院,离开何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入过这间房了。房间的布置和她印象中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不再有何一鸣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香氛味。 何欢一进去就折步到旁边的衣帽间,从容地打开衣柜门,扫视一遍后关上,从左到右,打开另一扇。 昨天发现的那张excel表格,大概是何念衾怕忘记,所以把各种密码都记录在上面。其中有些不太重要的门禁密码,也有些很重要的□□密码,还有一些她想都想不到的密码,比如何夫人房间的保险箱密码。 何欢不清楚是何夫人对何念衾信任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连自己卧室的保险箱密码都告诉他,还是那密码只是他用什么方法套出来的,当然,这个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她既然知道密码了,她得来看看,保险箱里会不会有些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她一个个柜子的翻找着,有条不紊,何夫人就在隔壁的茶室,她也不紧张。反正万一被发现,最坏也就是拼得鱼死网破,没什么好怕的。 最终她在临近阳台的书柜里找到了保险箱。 比她想象中大很多的保险箱,有半人高,一臂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她照昨天记下的密码,很顺利地打开,不过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愣了愣。 不是她想象中的珠宝首饰重要文件,而是…… 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证书,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何欢随手抽了本书出来,竟然是本年代久远的教科书,翻开扉页,很工整地写着三个字——何衾旭。 她又拿了几本出来,有教科书,也有小说,扉页同样都写着“何衾旭”三个字,笔触从生涩到成熟,几乎可以看到不同年纪的不同痕迹。 她再翻开那些大红色的证书。 全省围棋大赛一等奖,全国诗歌朗诵一等奖,s市十佳中学生,q大优秀毕业生,三好学生,优秀志愿者…… 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三十本荣誉证书,还有大学和美国mba毕业证书,都属于同一个人——何衾旭。 何欢继续翻,里面还有些照片。 都是她没见过的,她父亲的照片。年轻英俊,镜头前的笑容灿烂得刺眼。还有她没见过的,何夫人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还年轻,面容更是她没见过的温和,站在何衾旭旁边,一脸显而易见的骄傲和自豪。 保险箱不仅大,还深,何欢干脆坐在地上,把那些东西一样样的理出来,再看更深处还有些什么。 整整一柜子,全是她父亲相关的东西,甚至还有几个破旧的笔袋,都好好地存放其中。所有东西都整理得很干净,连每本书皱起来的书脚都被捋平整。她甚至还找到一个作文本,年代久远到上面的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但其中一篇被人拿笔描摹过一次,歪歪曲曲的字还看得清。 那篇的主题是“我的妈妈”。 “我有一个漂亮的妈妈,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妈妈的性格不好,常发脾气,但她其实很温柔。 妈妈每天陪我写作业,教我画画、下围棋,给我讲故事…… 妈妈每天都要上班,非常辛苦,我希望长大后可以帮她分担烦恼…… 妈妈说她最大的愿望是我长大成才,我一定会努力,达成她的愿望! …… 这就是我的妈妈,爱我的妈妈,也是我爱的妈妈。” 大概是何衾旭小学时候的作文,何欢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这样的东西,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穿越时空,最近距离地看到了她的父亲。 但她手上动作没停,继续翻出保险箱里的东西,然后在一堆整整齐齐的物品里,看到塞在保险箱最深处,褶皱不堪的一沓纸张。 她捞出来,展开,是一份病历,病历的主人依旧是何衾旭。 何欢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当年何衾生告诉她父亲去世,就是因为旧疾复发,具体什么旧疾她就不清楚了。 她也就翻开病历。和小学生用的铅笔不同,病历上的字依旧清晰,她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医生的诊断:“外伤致颅内出血,肺水肿。” Chapter 66 这天何念衾下班格外早,回到何家时太阳还没落山。 “阿欢姐,我带你下去走走?”他敲何欢的房门。 何欢看了眼外面的阳光,放下书,“嗯。” 何夫人不许何欢出门,但只要何念衾带着,她也不多说什么。 何宅的后院够大,何欢通常不愿意走远,所谓“走走”,也就是在院子里吹吹凉风,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罢了。 “阿欢姐,喜帖已经全都发出去了。” 两人正在后院的一处人工亭,何欢靠坐在暗红色的栏杆边,眯眼正对着夕阳。何念衾双手抱胸,靠在圆柱上,眼神落在她脸上。 “嗯。”何欢眼都不眨地应了声。 “还有二十一天。”何念衾又说。 “嗯。”何欢放下腿,正打算站起身,就看到一个白绒绒的小家伙朝她奔过来。 “汪汪”叫着,奔得欢腾,何欢下意识就伸手,将它抱了起来。 是只雪白的小贵宾,乌黑的大眼卷曲的毛发,很可爱。 “阿欢姐,你终于笑了。”何念衾在一旁轻笑道。 何欢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她一直喜欢贵宾,在巴黎那几年,何衾生给她养过一只,他不在的时候,都是那只小贵宾陪着她。可最后回国,何夫人嫌小狗太吵,怎么都不肯带上。 “今天下班去买的,阿欢姐喜欢的话就留下。”何念衾微微笑道,“叫它peggy怎么样?” 何欢从前那只,就叫peggy。她刚刚回来那会儿,经常跟何念衾说她想念peggy。 “叫它peggy它也不是从前那只peggy了。”何欢把小贵宾放下,它又欢腾地跑了。 何念衾的笑容敛了敛,却还是挂在嘴角。 沉默了一会儿,何欢望向他,“何念衾,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何念衾眯着的眼微微一沉。 他轻抬双腿,单膝在何欢面前蹲下。 “阿欢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好。”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何欢,“只要你嫁给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方设法地给你。” 何欢撇开眼,继续看西沉的落日。何念衾也站起身,继续抱着双臂陪着她。 冬日的傍晚,凉风阵阵,伴随着落叶的窸窣声。 良久,才又响起何欢轻软的声音,“何念衾,我想去医院看奈奈,可以吗?” *** 何念衾很快安排好了何欢去医院的时间,又是一个周末。他像上次和罗素吃饭一样,直接送她到医院,不过到了病房门口,他没进去,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对何欢说道:“阿欢姐,绑丁奈奈伤她威胁你回来这件事,我没有参与。” 何欢有些意外地停住脚步,看着他。 他继续说:“张小悦和纪杨抽中蜜月游也不是我刻意安排的。” 何欢垂下眼,“嗯。”推门进房。 奈奈一见何欢就开心地笑起来,“娇娇!你终于来看我了!” 何欢见着她却是迅速红了眼眶。 她的两只手都上了石膏,露出来的手腕上还看得到伤疤,脸上挂着笑,却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对不起……”何欢哽咽道。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连累到奈奈。 “别哭啦,我当时被迷晕了,没感觉的。手也只是骨折了,等痊愈应该不影响画画的。”奈奈安慰她,“而且,该向我说对不起的是那个老巫婆!” 何欢擦掉眼泪,“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奈奈笑了笑,够着脑袋看了眼门外,低声道:“他居然让你一个人进来?” 何欢从自己带来的水果里拿出一个桔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嗯,他不好意思面对你吧,而且我人就在病房里,又不能长翅膀飞了。” 奈奈“嘁”了一声,继续压低声音道:“正好不用找理由支开他了。”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神色也正经起来,“乔以漠让我告诉你他已经都安排妥当了,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朋友,如果没有,随时可以接应你离开何家。” 何欢剥桔子的手顿了顿,“谢谢你,奈奈。” 奈奈白她一眼,“咱俩谁跟谁啊!我还指望你帮我告倒老巫婆呢!” 何欢把剥好的桔子喂给奈奈吃,沉声道:“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我有机会碰到何念衾的电脑,说不定……能找出一些更有利的证据。你让他不要担心我,我知道分寸。另外,你让他帮我找一个人。” “找人?” “嗯。我的生母,我只知道别人叫她小艾……艾叶的艾。或许是姓艾,也可能名字里有个艾字……” “你母亲?她不是已经……” “嗯,她已经过世了。但是她过世了,她的亲朋好友总有的,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吧。我想……想查查当年他们去世的事情。” “你父亲不是生病?你母亲不是生你的时候……” 何欢沉默了一会儿。此前她也一直以为是这样,但她前两天翻到的病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外伤所致,上次在丰玉碰到酒店的金老板,也隐晦地说过她母亲当时在躲什么人。何夫人又口口声声说她父母是被乔家老太太害死的…… 事情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这件事你不用让我来转达了。”何欢沉思的时候奈奈拿眼神瞟了瞟旁边的抽屉,“里面有你的东西。” 何欢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部手机。 当时她和乔以漠时间不多,只匆匆说好了她先回何家,等何夫人放了奈奈,他把她其他的朋友都安置妥当了,就想办法接她出去。中途如果有什么事情就通过奈奈联系。何欢担心看奈奈太频繁,何念衾会不同意,所以第一次找的罗素。 “你用的时候小心一些……”奈奈小声提醒她。 “没关系。”不等她说完,何欢就打断道,“就算被他们发现又怎么样?既然乔以漠已经都安排好了,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回去的路上何欢一直拽着口袋里的手机,回到何家,上楼,回房,拿出来开机,里面只有一个号码。 她马上发了条信息过去,三个字——“乔以漠”。 没一会儿,信息回过来,同样是三个字——“何娇娇”。 她拿着手机,望着那一来一回的“乔以漠”、“何娇娇”六个字,心里突然涌起从未有过的安稳。 *** 离婚期还有半个月的时候,何夫人的心情愈发好起来。心情一好,对何欢也和颜悦色了。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首饰,都是各种宝石翡翠,一一交给何欢,“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太奶奶交给我,现在我交给你。” “阿欢,我说过,只要你不跟乔家人纠缠不清,该给你的,奶奶都会给你。” 何欢一如既往地沉默,她给,她就接着,她说话,她就“嗯”一声。 何念衾对她也愈发温和,把她房间窗子上的锁卸了,婚礼相关事宜定下来之后,他开始让她选看他们的婚房,选蜜月的旅行地。 似乎只要她嫁给何念衾,就真的万事大吉了。 何欢对此也一如之前的态度,没有生冷拒绝,也没有热情迎合。只是中途何念衾大概想哄她开心,提出带她出去玩,去游乐场,听演奏会,看电影,都提过,她以外头太冷,不想出门为由,一一拒绝了。 这天何念衾又问她:“阿欢姐,今天罗素给我打电话,说丁奈奈明天出院,想三个人聚一聚,你去吗?” 又是一个傍晚,落日的余晖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洒在书桌一角,何欢靠在那里看书,卷发随意挽在耳后,镀上薄薄一层金光,安静又恬淡。 闻言她抬头,看了何念衾一会儿,最终收回眼神,“算了,不去了。” 这回答让何念衾意外,“怎么了?阿欢姐,你已经一周没出门了。” 何欢淡淡地看着书本,“你知道奈奈不喜欢你。” 何念衾靠在房门口,沉默。 何欢也重新看书,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何念衾又开口,“阿欢姐想去的话,我不参与你们,在楼下等你。” 何欢笑了笑,“不怕我跑了?”接着又笑了声,看过来,眼里夹着几分尖锐,“也是,奈奈刚刚出院,我还敢再跑,她那双手真要残废了。” 何念衾眉头一蹙,“阿欢姐,我说过这件事我没有参与。” 何欢收回眼神,不再说话。 何念衾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明天下班我回来送你过去,你们三个姐妹聚,我不打扰你们。” 再看了何欢一会儿,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何欢才起身,关上房门,拿出枕头下的手机,“他同意了。方案一。” Chapter 67 何念衾查了下乔以漠最近在忙些什么。 乔氏夫妇回来,却并没有在盛世帮这个唯一的儿子说点什么好话,只是解决了他和唐婉的婚约就匆匆走了,还带走了吴庆芬。 没有长辈压场,乔以漠才回国一年,在盛世资历尚浅,每天都因为之前丢的两个案子,被下面的股东吵得焦头烂额。 他和何欢的喜帖送了一份到盛世,再送了一份到乔家,没再激起什么水花。 其实照他对何欢的了解,什么事情都不想拖累乔以漠,乔以漠入狱三年,回到盛世第一年就丢了两个大案子,这种节骨眼上如果再为了一个女人公然跟何氏闹开,将来在盛世的风评可想而知。她不会容忍自己再次影响他的前途,那晚应该是彻底跟他划清界限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 婚期越近,就越发有些忐忑,所以还是想一探究竟。 “何总,盛世那边最近还在研究蓝海和f.m的案子,似乎怀疑我们用了什么不正当的竞争手法,在查这件事。”一旁的助理毕恭毕敬地汇报道。 何念衾扬了下眉头。 查? 这些年何夫人把他教得很好,他做任何事情,也不喜欢露破绽。 “今天我早点下班。”他看了眼手表。 何念衾回去的时候,何欢已经换好衣服,在客厅等着他。 “阿欢姐,我们成婚后搬出去住,偶尔回来看看奶奶,你想去哪里都随意。”何念衾今天心情还不错,开着车一直跟何欢说话。 “你之前选中那套海庭的房子已经交给设计师软装了。”何念衾微微笑着说道,“到时候直接让朋友们过去玩也可以。” “蜜月的签证也都办下来了。公司的假我一直帮你请到三月,等蜜月回来你想继续上班或者留在家里都可以。” 何欢一直没搭话,坐在副驾驶默默望着窗外。 “阿欢姐……”何念衾空出方向盘上的右手,过来拉何欢的手。 不等他碰到,何欢已经把手放到口袋里,“开车注意安全。” 何念衾僵持了一瞬的笑容放松下来。 很快到了目的地。约的餐厅不在市中心,何念衾随意停在一个露天停车位,“阿欢姐,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们吃完饭直接过来。” “嗯。”何欢打算下车。 “阿欢姐。”何念衾突然拉住她的胳膊。 何欢眉头一蹙,偏头望着他。 何念衾笑了笑,“玩得开心。” “嗯。”何欢垂眼,利落地下车,关上车门。 一月底,天气仍旧寒凉,何欢下车就把两手放进口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径直走进街边的饭馆。平静了半个月的心,在这个时候突然没有规则地跳动了几下。 她今天要见的,当然不是奈奈和罗素。 只知道“小艾”这个名字,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她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能不能找到认识她的人,却不想不到一周时间,乔以漠那边就有了消息。 何欢进了饭馆就报了包厢号,迎宾带她过去。 开门之前她尽量挂上了很久没在脸上出现的笑容,只是门一打开,表情难免还是有些僵硬。 等着她的是一男一女,女人白发苍苍,形态苍老,男人皮肤黝黑,五十来岁的模样,眼角额头已经爬上皱纹,两人看起来都不是本市人,穿着比较简陋,男人椅子旁边还放着拐杖,约摸是腿脚不太方便。 乔以漠只说找到了她想找的人,却没具体说是什么人,说她见到就知道了。 那两人原本坐在桌边,表情有些局促,一见何欢似乎有些紧张,双双站起来想迎过来,又有些尴尬地停住了。 “娇娇?”还是白发老太太率先反应过来,话开口,一双眼睛也变得通红,“跟小艾长得这么像,一定是娇娇吧?” “嗯,我是何娇娇。”何欢眨了眨酸涩的双眼,走过去放下包,坐下,尽量笑着问道,“你们是……” “我是你外婆。”老太太说着就抹起眼泪,拉着旁边中年男人的胳膊说,“这是你舅舅。” 何欢的眼一瞬间就红了。 外婆,舅舅。 小时候她也问过何衾生,“爸爸,我有爷爷奶奶,那我的外公外婆呢?他们也跟我亲生爸爸妈妈一样,不在了吗?” 何衾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娇娇,以后不要提你外公外婆,就算长大了,也不要去找她。” 她不理解:“为什么啊?外公外婆也不要娇娇了吗?” 何衾生揉着她的脑袋安慰她,“娇娇,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所以这些年她从来没想过去找母亲那边的家人,潜意识里她是不能去找他们的,他们是不要她的。 何欢胸口哽着一股硬气,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娇娇,你不要怪我们这些年都没来看你,我们……”老太太哽咽着说不下去,坐在那儿不停地抹着眼泪。 何欢深吸一口气,笑着道:“没关系。这些年我也没找过你们。”说着看住他们,郑重地喊了一声,“外婆,舅舅。” 她一直以为除了何夫人和爷爷,她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这一声叫唤,让老太太的眼泪淌得更厉害,中年男人都跟着擦了擦眼角,接着匆忙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何欢,“这是你妈妈,艾晓,破晓的晓,她的朋友都叫她小艾,也有叫她爱笑的。我叫艾明,你妈的亲弟弟。” 何欢把照片接过来。 二十多年前的照片,挥之不散的岁月痕迹,但丝毫不影响照片中女人灿烂的笑容。蓄着短发,抱着把吉他,年轻的脸庞生动又活泼。 “你妈十九岁就认识你爸了,生下你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一岁。”艾明看着那张照片,眼里露出几分和煦的笑意,“这张照片就是你爸在酒吧帮她拍的。” “我妈妈是……” “她是酒吧驻唱歌手。” 何欢看着那张照片,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长到二十多岁,她终于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从前是干什么的。 “那外婆,舅舅。”何欢擦掉眼泪,扣下照片,“你们能给我讲讲,当年我父亲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念衾如约在楼下等何欢。 除了结婚这件事,他愿意最大限度地满足何欢的要求,只要她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他也始终相信,只要她嫁给他,只要时间够长,何欢总有一天会被他打动。 不确定她会什么时候下楼,他没去吃饭,而是靠在车边抽烟,一根又一根。 一边抽着一边想接下来他还有哪些事要做。 何欢的礼服应该已经出来了,抽空去拿回来试一试;她最近又瘦了些,戒指的尺寸需要继续改小;婚礼临近,可以开始打电话一个个地邀请比较重要的宾客了…… 想着想着,就看到何欢从饭馆里出来了。 他掐灭烟头,坐上车,按了下喇叭。何欢也径直上车,却不像他想象中心情愉悦一些,反倒面色苍白,双眼通红,紧咬着唇角。 “阿欢姐,发生什么事了?”何念衾皱眉。 “回何家。”何欢一开口,声音黯哑得像是从破碎的冰层里挤压出来,双眼固执地盯着前方,眼泪掉下来,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我要见奶奶。” “阿欢姐……” “回何家!我要见奶奶!” Chapter 68 “阿欢姐,是丁奈奈的手又出什么问题了?”何念衾以为何欢见的是奈奈和罗素,下意识认为是这方面的问题。 何欢却不说话。 一直回到何家,她没再哭,只是眼神执拧,下车就直接上楼。何念衾停好车勉强跟上她,扣她的手臂,“阿欢姐,别在奶奶面前放肆,你知道……” “你放开!”何欢不加犹豫地甩开他的手。 这晚他们出门早,何欢在饭店呆的时间也不长,回来正是平时吃饭的点。何夫人一个人坐在餐厅,桌上菜肴丰富,热气萦绕。她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一眼瞥见何欢和何念衾,轻扬起眉头,“不是出去吃饭?这么早就回了?” 何欢径直走到餐桌边,在她常坐的位置坐下。何念衾不安地看了她好几眼,但当着何夫人的面,没说什么,一样在他常坐的位置,何欢对面,坐下。 “怎么?两个人都没吃饭?”何夫人看了两人一眼,何欢最近一直是这么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她也没在意,喊佣人添了两副碗筷。 何欢还真没吃晚饭。一番话谈下来,桌子上的菜一筷未动,她就匆匆走了。这会儿碗筷拿上来,她也没动手,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些,静静地垂着眼皮,眼神不知落在哪里。 何夫人早习惯她这副模样,跟何念衾说话,“上次让你们去拍婚纱照,拍了?” 何念衾仍旧不安地看了何欢一眼,撒了个谎,“拍了,回头拿给您看。” 他很清楚何欢不可能同意跟他去拍婚纱照,所以压根没在她面前提,早就找好了ps高手,何夫人是行外人,看不出来。 “奶奶,我父亲是个很出色的人吧?”沉默的何欢突然开口。 这是何欢第一次在何夫人面前主动提起她父亲,何夫人和何念衾都是一愣。 何欢抬头,微微笑道:“从小到大的三好学生,各种考试状元,美国h大名校毕业,回国打理天鸿,当年业绩翻番,不出三年在s市声名鹊起,无人不知何衾旭的大名。” “奶奶,您很疼他吧?”何欢不加避讳地直视何夫人。 何夫人怔愣过后,眉头就皱起来。 “奶奶,您还记得艾晓吗?”何欢仍旧盯着她,嘴角浮着她教给她的笑容。 何夫人面色一变,“啪”地放下筷子,“何娇娇你今天吃错药了?” “是啊,我就是吃错药了才被您骗了这么多年。”何欢面带嘲意的望着何夫人,“奶奶,爸爸告诉我,父亲是病逝的,母亲是生我的时候过世的,您却一直说他们都是乔家人害死的,您能不能告诉我,乔家人到底是怎么害死他们的?” “何娇娇你别以为婚期将近我就不敢打你,你……” “您打啊,想打就打,您随意。”何欢低笑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奶奶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何夫人盯着今晚不太正常的何欢,转而沈着脸问何念衾,“你们今天去哪了?” 何念衾皱着眉头喊了声,“阿欢姐,少说两句。” 何欢却直接答了何夫人的话,“奶奶,今天我碰到一个叫艾明的人,好可怜,二十多年前一条腿就被人打断了,现在要靠拐杖才能正常行走,您认识他吗?知道是谁那么没人性打断他的腿吗?” 何夫人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对何念衾道:“你把她带上去!不!带到地下室去!关起来!给我关起来!” 何欢却倏地站起身,直直瞪着她,“奶奶您心虚了是吗?艾明是我的舅舅,艾晓是我的母亲,您都忘记了吗?”她拿出艾晓的照片递到她面前,“您忘记了我帮您记起来,您看看,看看这张照片,除了这双眼睛,我长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对不对?看她多年轻啊,她去世的时候才21岁。您不喜欢她是吧?她一个低微的酒吧驻场歌手,连个大学学历都没有,怎么配得上您优秀出色,引以为傲的儿子?” “您没忘记的吧?怎么会忘记呢?我每天就在您眼前出现,每次看到我这张脸,您就想起她对不对?所以您那样地讨厌我,不,应该说是憎恶我,恨不得我根本没存在过对吗?”何欢一字不顿,神态逼仄,双眼通红,“不止是想起我,还想起你做过的那些事情对不对?那些心狠手辣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何娇娇你在胡说些什么!”何夫人猛地站起身,指着何念衾道,“念衾你把她拖上去!拖上去!” 何念衾显然不太清楚何欢父辈的事情,这会儿听着何欢的话还没回过神来,正要动身,何欢一个挥手,将餐桌上的碗筷餐盘全都甩到了地上,对着何夫人吼道:“你说啊!你回答我的问题啊!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到底怎么过世的?乔家人到底怎么害死他们的?” 何欢没有哭,但双眼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浑身戾气萦绕,嚷道:“是乔家人派人拆散父亲和母亲吗?是乔家人指使人去打母亲的家人,以此来威胁母亲离父亲远点吗?是乔家人下手太狠把舅舅的腿打断了,还错把父亲打得颅内出血昏迷不醒吗?是乔家人在父亲过世之后还对母亲穷追不舍以至于她要躲到宾馆里一连几个月不敢出门见人吗?” 从八岁那年回到何家,何欢在何夫人面前向来服服帖帖柔柔顺顺,哪曾像现在这样大嚷大叫气势逼人。一时间何夫人愣住了,何念衾也站在原地看着何欢,连旁边的佣人都大气不敢出一个,偌大的别墅,安静极了。 何欢冷瞪着何夫人,气势稍有收敛,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奶奶,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我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罪大恶极的事情,我以为我父母的死或许真的多多少少跟乔家有什么关系,所以您才那么憎恨乔家,那么憎恨我跟乔以漠的交往,宁愿把我往死里逼都要拆散我和他。” “可原来不是的。”她往后退了两步,离何夫人更远,远远地望着她,“这一切根本和乔家没有半分关系。是你指使人去骚扰母亲的家人,以此胁迫她离开父亲;是你派去的人没认出父亲,逮着他一起打,打得舅舅断了腿,父亲重伤入院;是你把这些错又归咎到母亲身上,对她穷追不舍,导致她一个人躲在宾馆憔悴不堪郁郁寡欢,生下我就撒手人寰。是你!一切都是你!是你打死了我的父亲,害死了我的母亲!是你……” “不是我!”何夫人的面色一寸寸地苍白下去,也不再嚷着把何欢拖下去了,低喃道,“不是我的错……是吴庆芬……”她抬高音量,“是吴庆芬!都是吴庆芬!是她嘲笑我,说衾旭再优秀也没用,要娶一个歌女做老婆!是她先嘲笑我!” 何欢听着她的辩解,突然笑起来,“奶奶,原来……你所谓乔家人害死我的父亲母亲,就是因为这个?” “如果不是她嘲笑我,我不会一怒之下动狠手拆散他们!如果不是她嘲笑我,我不会跟衾旭闹翻!如果不是她嘲笑我,你父亲不会死,你母亲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是吴庆芬造成的!” “那警察为什么没把她抓起来判刑?!” 何欢这一声吼得何夫人一滞。 “奶奶,您从来都是这样。”何欢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盯着何夫人道,“所有事情都是别人的错,你永远是对的。父亲母亲的事情我从前不清楚,爸爸的事我会不知道吗?当年你拆散他和杜若,你知道最后他在机场离开的时候,是哭着的吗?你知道那几年他在巴黎,每每醉酒都喊的杜若的名字吗?” “我都是为他好!杜若那个女人……” “是!您永远有道理!说不清的就是对别人好!”何欢打断她的话,“拆散爸爸和杜若是为爸爸好,逼我不要那个孩子也是为我好对吗?”她抹了一把眼泪,泪水却继续掉下来,她也不管了,指着别墅的楼梯说道,“你还记得吗?我就是从那个楼梯滚下来……” “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失足对吗?”何欢哭道,“如果不是你找来私人医生要拿掉那个孩子,如果不是你命人把我往楼下拖,我会奋力抵抗从楼梯上滚下来吗?你知道那个孩子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我有多想留住那个孩子吗?”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何欢又笑起来,“你连你自己最疼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得了手,又哪里懂什么是亲情?又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我没有!我没有对衾旭动手!我没有!”说起何衾旭何夫人就歇斯底里地嚷起来。 “你有!你害死了我的父亲,害死了我的母亲,害死了我的爸爸,害死了我腹中的胎儿!”何欢一脸决绝,不容置喙,“何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全是被你害死的!应该到楼上磕头认错的人是你!是你何夫人洛桑桑!” “不是我!”何夫人突然一声大嚷,向来强势的人竟然也掉下眼泪,“不是我!都是乔家人惹的祸!是吴庆芬先嘲笑我,是乔靳南抢走了杜若,是乔以漠非要招惹你,跟我没有关系!” 何欢寸步不让,笑着道:“是啊,不是你,你怎么能承认呢?你怎么能承认是你亲手害死了你最疼爱的儿子?一旦承认了,自责、愧疚、悔恨,如跗骨之蛆每天折磨您吧,您还怎么活下去呢?” “你闭嘴!何娇娇你闭嘴!”何夫人冲过来就想抓住何欢。 何欢退后几步躲了过去,继续说道:“人都被您打死了,您还留着他那一箱遗物做什么呢?想念的时候就翻出来看一看,再对自己强调一遍对乔家的仇恨吗?一遍又一遍,麻木到你自己都忘记真相了吧?” “不要再说了!”何夫人想再过来,脚下一个不稳,跌在地上坐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 “我要说!”何欢的情绪同样无法控制,“我为什么不说?你才是我真正的杀父杀母仇人!我为什么不能说?你摸着良心扪心自问,真相到底是怎样?多么优秀的何衾旭啊,不仅优秀,还敬爱着你。” “我有一个漂亮的妈妈,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妈妈的性格不好,常发脾气,但她其实很温柔。”何欢开始复述何念衾幼时的作文,一字不漏。 “妈妈每天陪我写作业,教我画画、下围棋,给我讲故事……” “妈妈每天都要上班,非常辛苦,我希望长大后可以帮她分担烦恼……”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何欢每吐出一个字何夫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跟着眼泪涟涟,捂着心口痛哭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让他们去警告一下姓艾那家人而已。我不知道衾旭和他们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会下手那么重……衾旭,我的衾旭……”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说是乔家人害死我父亲?”何欢也跟着哭起来,“究竟为什么恨乔家入骨?究竟为什么千方百计一定要拆散我和乔以漠?明明罪魁祸首就是你的执迷不悟你的争强好胜你的心狠手辣!” “不!不是我!是乔家人!是乔家!”何夫人大嚷着摇头否认,“不是我害死了衾旭!不是我害死了衾生!” “是乔家!一切都是乔家人的错!”她哭嚷着大喊,形容是从未见过的狼狈,突然气息一滞,捂着心口,喘不过来的样子,匆忙喊道,“念衾,念衾……医院,送我去医院……” Chapter 69 何念衾带着何夫人匆匆离开何家,留下一屋子的狼藉,佣人都不敢过来收拾,只看着向来温顺少语的大小姐发了疯一般跟老夫人大吵一架,接着坐在饭厅里大哭。 何欢觉得她大概是真的要疯了。 凭何夫人平时的为人,她猜得到父母的事情不会跟乔家真有直接关系,可她猜不到真相这样残忍。难怪何衾生从来不在她面前多提父母的过世,难怪他连母亲的亲人都让她不要去找,难怪他总说大人的世界太复杂。 复杂到她根本参不透。 她从来不想承认这个地方是她的家,可她偏偏姓何,她在这个地方长大,她得喊何夫人一声“奶奶”。也是这个地方,承载了她人生里所有的噩梦,也是那个她不得不承认的亲人,亲手剥夺了她所珍视的一切。 何欢擦掉眼泪,不再去想为什么。她不能在这个冰冷又黑暗的地方继续待下去,一刻都不能。 她站起身,冷静地穿上外套,戴上围巾,扫视了愣在一旁的两个佣人一眼。 她们自然是不敢上前来拦她的。 冷冷扫过一眼后,她径直往门口走,路过沙发时看到靠在一边的电脑,何念衾的电脑。这些日子她每天用他的电脑,他下班回来都直接放在沙发边。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来,出门,不出意外地被外面的保镖拦住。 “何夫人给你们多少报酬?”何欢冷眼望着门口两个人,“我出双倍。” “五倍。” “十倍。” “你们送我去一个地方。” *** 又开始下大雪。 洋洋洒洒地棉絮般落下,何欢出门的时候地面只是薄薄一层浅白,车子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覆上两寸厚的雪白地毯一般。 何欢刚刚下车,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人。 笔挺的黑色大衣,两手随意插在口袋里,沿墙壁靠在花园大门边,大概是站了有一会儿,发顶落满了雪花,大衣也沾染成了花白色,一听见车声就抬头望过来,清寂的眼底渐渐浮起颜色。 何欢在车上就给他打了电话,但没想到他会在门口等着她,浓郁的夜色里,莹润的雪光隐约照亮他坚毅的侧脸,风雪淹没他一半身形,他却始终岿然不动,一见到她,眉头就慢慢舒展开,面上有了暖意。 乔以漠。 何欢眼圈霎时就红了,奔着步子跑过去,一头栽到他怀里。 “对不起。”她埋首在他胸口,哽声道,“那个地方我不想再待下去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不过我拿来了何念衾的电脑,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她往上提了提手里的电脑。 她一过来乔以漠就将她整个人裹进他的大衣里,闻言没说什么,只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走。”一手接过电脑,另一手拉着她打算进屋。 何欢回头看了看那一车跟她过来的人,晃了下他的手。 “有人会处理好。”乔以漠已经打开大门,带她进乔家。 已经晚上九点多,最近乔以漠上下班都很准时,乔以宁正好奇,怎么她哥今天这么晚都还没回,想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听到前院的动静,连忙过去给他开门。 不过一声“哥”还没叫出口,看到他拉着的人,一下子傻眼了。 何……娇娇? 这是何欢第一次真正踏入乔家家门,她并不知道乔氏夫妇包括吴庆芬已经走了,所以难免有些紧张,看到开门的乔以宁就往乔以漠身后躲了躲。 乔以漠直接把她拉了进去,乔以宁跟在后面不停眨眼,“哥……哥你和……” 前几天她才刚刚收到何娇娇的婚贴啊,怕他难过特地收起来了。 “大人的事情你少过问。”乔以漠把手里的电脑放在沙发上,眼神正落在何欢身上,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手机,看了看何欢,再看向乔以宁,“照顾好你嫂子。”揉了揉何欢的脑袋,拿着手机出去了。 何欢本来见乔家只有乔以宁一个还松了口气,一听乔以漠说“嫂子”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乔以宁听乔以漠这样说,更是惊奇得不得了,乔以漠一走,她就忍不住盯着何欢看,心里一万个疑问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就有些尴尬。 “娇娇姐,你跟我哥……”最终还是乔以宁先开口,“和好了?” 何欢坐在沙发上,抿了下唇角,“嗯。” “那……”那你跟那个何念衾的婚事怎么办? 乔以宁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难怪她哥把她奶奶打发走了,否则奶奶在家肯定闹翻天,而且当时是她爸和她妈一起把奶奶驾走的,可见这件事情她爸妈是知情的。这样说起来,早在乔以漠跟乔靳南谈话的那个晚上,他们就商量好一切了。那么现在的情况怎么应对,她哥应该是早有打算了…… “娇娇姐,我去给你弄点水果来吃。”乔以宁蹦跶去了厨房。 何欢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打量灯火通明的屋子。 同样是别墅,装修风格甚至也类似,屋子里也寥寥三人而已,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一个冷毅森然,一个暖意融融。 曾经有人对她说她这辈子都别想踏进这里一步。 何欢垂下眼。 乔以宁端了切好的橙子和苹果出来,没有再问她和乔以漠之间的事情,而是拉着她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乔以漠一直在阳台打电话,低沉的声音隐隐传来,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能从铃声判断电话是一个接一个。中途有人过来敲门,拿走了沙发上的电脑。乔以宁本来想问那电脑是干嘛用的,但毕竟跟何欢不熟,还是没问,看着时间差不多,就问:“娇娇姐,不如我带你去我哥的房间?” 何欢很温顺地点头。 乔以漠的房间有浴室,乔以宁看已经十一点多了,本来想拿自己的衣服给何欢,让她先去洗澡,想了想,打开乔以漠的衣柜看了下。 一看就忍不住撇嘴。 果然是早有准备,衣柜里早就有了女装,各种内衣外衣一应俱全。 “娇娇姐,那我先回房啦,有什么事你再喊我,我哥看起来很忙的样子。”乔以宁把衣服拿给何欢,带她去了浴室就准备走了。 何欢微微笑着道:“谢谢你,以宁。” 乔以宁笑嘻嘻地吐了下舌头,蹦跶出了房门。 乔以漠的确是很忙。何欢洗完澡,吹干头发,又在卧室坐了会儿,他还没上楼。她悄悄下去了一趟,听他还在打电话,没过去打扰。 他在忙些什么,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何欢老实地回了房,钻到被子里。 乔以漠进房的时候,床头点着幽暗的夜灯,何欢蜷在一角,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他刚刚上床,她就翻了个身。 “吵醒你了?”乔以漠轻声道。 “没有。睡不着。”何欢声音有些低哑,双手枕着脸,抬眼看着乔以漠。 乔以漠盖上被子,也侧身望着她,黑眸深深,暗芒浮沉,两相凝视了半晌,他才伸手,轻轻地将她粘在脸颊上的发丝撩到耳后。 这样温柔的动作,让何欢一瞬又红了眼圈。 “乔以漠,你是怎么找到我外婆和舅舅的?”何欢低声问。 “你父亲当年声名不小,朋友也很多,又只交过你母亲一个女友,要查起来并不难。”乔以漠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缓缓说道,“只是他们都忌惮何夫人,花了一番功夫才让他们同意来s市。” “那你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对不对?”何欢哽声道。 “嗯。” 屋子里暖气开得足,小夜灯光芒幽暗,两人默默望着彼此,两相沉默。 良久,乔以漠的指尖捋过她的眉心,“别难过。” 何欢握住他的食指,“我不难过,就是……”她笑了笑,“觉得我的人生特别可笑。” 她从小到大生活在何夫人的阴影里,最初回国试图讨好她,屡屡失败后以不惹她生气为目标,到后来开始惧怕她,躲避她,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得她每每怒目相对恨不得将她扒皮脱骨一般。 原来答案这样可笑。 乔以漠轻叹口气,将她揽入怀里。 “我今天把她气得进医院了,如果没什么事,她恐怕还是不会放过我们。”何欢埋在他胸口,用力地吸了口他身上的温暖,“她坚持了二十几年的事情,哪会轻易放弃。” “她的确没什么大碍,现在大概已经知道你离开何家了。”乔以漠低笑了一声。 “那……”何欢身子一紧,差点翻身起来。 乔以漠将她按回胸口,沉稳有力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别怕,何娇娇。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 何欢鼻尖酸涩,趴在他心口不再动弹。 他侧了个身,一只手臂穿过她颈窝的空隙将她搂住,手掌正好落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直接搭在她腰上,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落在发顶,亲密无间的姿势,又让她有足够呼吸的空间。 她仍旧蜷缩着,浑身上下都是他笼罩着的温暖。 两人呼吸渐渐平稳时,何欢突然说:“乔以漠,对不起。”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响在幽静的卧室里,“上一次,我不该对你说那么过分的话。就算钻进死胡同,也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乔以漠不知是不是睡着了,许久都没答话。 何欢轻轻地翻了个身,将脑袋下移,以免一直压着他的手臂。 乔以漠却也跟着她挪了挪,转而从背后搂住她,低浅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何娇娇,没有谁对不起谁,其实我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那天她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回到大学校园,回到他们经常约会那泊湖边,很认真,很仔细地思考,为什么局面会变得这么糟糕,为什么他已经决意放弃所有,却还是得不来他想要的结局。 然后他发现他和何娇娇,一直在错误地坚持己见,做自以为正确的事。 何娇娇顾虑他,不愿意连累他,担心影响他的前途,遇事宁愿回去玉石俱焚也要将他往外推;他也顾虑她,深知家人对她的重要性,不愿意与何夫人正面冲突,担心她左右为难,一心只想带她私奔。她高估了何夫人的能耐,他却是低估了何夫人的能耐,两人都不想彼此受到伤害,于是选了一条迂回曲折的路,磕磕绊绊一身伤痕地走到了今天。 “何娇娇,这次我不会手软。”他落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掌心的热度透过轻薄的衣料直达心尖,“任何人,都要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Chapter 70 农历新年前一周,正是心思浮躁人人期盼春节早日放假回家的时候,这天一大早,出了件足以勾起所有人同情心、正义心,以及八卦心的事儿。 知名画手“奈何”在其微博挂出了两张照片,一段录音音频。照片都是一双手,一张打着石膏,缠满了纱布,一张鲜血淋漓,让人不敢直视。而录音内容,虽然经过处理屏蔽了关键人名等*信息,还是可以很清晰地听出是有人通过绑架伤害来威胁他人。 紧接着她又发了条文字微博,表示照片里的人的确就是她本人,而她最近久久没出现,也的确是被人绑架伤了双手,目前还没完全恢复,这几条微博都是朋友代发。之所以发微博曝光,是因为绑架她的人权大势大,她担心自己无力抵抗,所以动用舆论力量,希望这么恶劣的绑架伤人事件能得到网友的关注。 “奈何”原本就算是网络大v,粉丝数十万,微博一发,一片哗然,迅速刷爆了微博首页。很快有高手将音频还原,从抓取的关键字里轻易地人肉出“罪魁祸首”。 最大的嫌疑人竟然就是前段时间高调认回孙女儿并宣布婚讯的曾经何氏掌门人洛桑桑。无论是“奶奶”的称呼,还是“阿欢”的名字,甚至录音里有胁迫结婚的内容,都跟何家的情况高度吻合。 事情沾上豪门八卦,愈演愈烈,不到下午,就已经抢占各版头条。 网络上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恰好有“知情者”爆料,称何老夫人目前正在医院,据说是与人争吵高血压犯了,所在的科室病房都说得一清二楚,于是大批媒体记者蜂拥而至,将医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又上了一次头条。 “哇塞,她的那句‘生而为人,不能独活于世’上热门话题榜了!这是要成金句的节奏啊!”乔以宁最喜欢刷微博,这么热闹的事情她当然不会错过,正好周末,她都捧着手机刷了一早上了。 何欢在沙发上捧本书看。 “娇娇姐,我哥肯定请了水军推波助澜对不对?否则怎么这么快啊……”乔以宁啃了口苹果。 “我也不太清楚。”何欢轻声说。 她没有问过乔以漠具体安排。但先下手占据优势地位,让何夫人措手不及无暇他顾,的确是很好的法子。 “那我哥找了那么多炫酷的人守在咱们家门口,何家奶奶难道会真的上门抢人啊?”乔以宁够着脖子看一夜之间出现在屋子外面的人。 何欢听着她可爱的用词就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炫酷”的人,就是之前她在何家被关着的时候何夫人找保镖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现在乔以漠如法炮制,也请了些人把乔家看起来了。 “她现在应该还没空顾及到我吧。”何欢低头继续看书。 现在何夫人最紧要的事情,一个是应付病房外的记者,一个是请公关公司,把网上的事情尽快压下去,一个是联系向来关系好的几家媒体,准备澄清工作。 但那录音是何欢亲手录的,那些话也是何夫人亲口说的,想要“澄清”,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欢没上网关注这件事,乔以宁一直在她身边实时直播,傍晚时就有不同的言论出现,表示录音可以造假,照片未必是真,“奈何”正好有新画本上市,说不定在借此炒作自己,而何家的婚事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人家真不愿意,还能押着到民政局去不成? 乔以宁原本还只是看热闹,一刷到这反驳的声音,就不停问何欢。 “娇娇姐,录音应该不会是我哥伪造的吧?” “娇娇姐,‘奈何’是你的朋友对不对?不是炒作自己对不对?” “娇娇姐,当初何氏公布婚讯,真的一点点都没经过你同意吗?” 在乔以宁看来,乔以漠和何娇娇之间,简直是比戏剧还戏剧化的谜。何欢一一应着她,简单又不失礼节。 到了晚上,局势大面积反扑。“奈何”一怒之下不顾*,发布了一张双手打着石膏的露脸照片,并称经过公司同意,公开图书合同证明自己就是录音中提到的“丁奈奈”,再出示了医院的诊断病历。同时网上有技术帝们出面表示录音除了一开始对人名有处理,并没有剪辑处理的迹象,还有人直接把年底新闻发布会上何夫人发言的音轨调出来,和录音做对比,以证明出自同一个人。紧接着又有人注意到发布会上公布的婚纱照,对其ps技术大肆嘲笑。 一来一回互掐之下,关注的人越来越多,一天时间,局势不停反转,不断有新料爆出来,一时间竟然比三幕戏还精彩。 “哈哈,大家都说去洗洗睡了,让有料明早再爆,明天继续掐。”晚上十二点多,乔以宁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一整天都只有她和何欢在家,她集中火力刷微博,连中饭和晚饭都草草了事,这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娇娇姐,我哥还没回?” 何欢也看了眼时间,“他应该很忙吧。” 临睡前何欢给乔以漠打了个电话,乔以漠那边的确很忙碌的样子,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等何欢问话,他就说道:“别担心。这件事不仅要抢占先机,还要速战速决。” “嗯。”何欢轻声应着,“那你注意身体。” “何娇娇。”乔以漠突然喊她。 “嗯?” “你带来的电脑里,或许能找到非常重要的证据。”乔以漠顿了顿,说,“到时候盛世会正式起诉何念衾和天鸿。” 何欢正站在窗口,望着凄静的夜色,轻轻垂眼,“好。” 一连两三天,乔以漠都早出晚归。还是跟在丰玉的时候一样,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第二天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何欢通过床榻边温热的气息知道他回来过,乔以宁却一直以为他忙到脚不沾地,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每天在念叨我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实在是好奇,网上那一把火到底是不是他刻意安排的。 如果说前两天舆论的关注点还是“奈何”的绑架案到底是真是假,绑架主使是天鸿何夫人到底是真是假,何氏姐弟联姻是被逼迫到底是真是假,随着事态发展,有人跳出来指摘何夫人洛桑桑用些不正当的手段威胁他人达到自己的目的早有先例,有人认出何欢,称她原名“何娇娇”,为人低调内敛,根本看不出和何氏有任何关系,还有人细扒这些年某位夫人做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视线渐渐从“绑架案”,转移到何家的“家事”上。 这天更有人直接爆出一份警局内部资料,七次报警记录。报警人都是“何欢”,报警原因不是非法拘禁就是家庭暴力。 “哇塞,娇娇姐,这是真的吗?”乔以宁跟一众网友一样,都看傻眼了,想不到外表光鲜的何家,竟然会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你真的报过七次警吗?警察都不管吗?” 何欢一时语塞。 她见识过网上人肉的厉害,却没想到会连这个都挖出来。 这天乔以漠回来得早了些,何欢刚刚钻进被子,他就推开房门。何欢一见他又爬起来,望着他笑,“好久不见。” 她刚刚洗过澡,脸上还是红扑扑的,一笑,眸底就像漾着水光。 乔以漠也跟着扬起唇角,过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等我。”脱下外套去了浴室。 何欢很老实地等着乔以漠洗完澡出来,不等他上床就问道:“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乔以漠直接上床,却没有马上躺下,也没有关灯,而是垂眸望着只露出脑袋的何欢。 “怎么了?”何欢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笑起来,“脸没洗干净?” 乔以漠眼底渗出几分无奈,“何娇娇,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何欢的笑意敛了敛,垂下眼。 如果她之前也和乔以宁一样,不清楚哪些爆料是乔以漠操作,哪些又是网友自发,那么在战火烧到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她能隐约猜到乔以漠并没花太多心思在这件事情上,否则他不会不顾及她的*。 “乔以漠,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何欢抬眸,又重新笑起来。 “什么游戏?”乔以漠扬眉。 “分享秘密的游戏。” 就像小时候,在幼儿园的时候一样,午睡的时候趁着老师不注意,钻到对方的被窝里,“乔以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知道这些秘密的人,不许生气,不许难过,不许跟任何人讲,特别是那个叫乔以漠的家伙。”何欢重新笑起来,“怎么样?” 乔以漠静静地望着她的笑脸,半晌,关掉灯,躺下,“好。” 两人躺在床上,难得没有两相依偎,而是平躺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有两手交握在一起,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何欢睁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开口,“第一个秘密。” “其实我不仅报过7次警,还请过3次律师,在你刚被警方控制的那一个月里。”何欢睁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只是几乎每次报警警察都说这是家务事,不予理睬。有过两次深入了解,得知我的家世后就不再过问。律师一开始都说得信誓旦旦,说奶奶对我是非法拘禁,最后的结果都是我被奶奶逮回去一顿打骂,律师再也不接我的电话。” “我还有5次试图离开s市,3次在火车站办好了临时身份证,就要上火车了,2次在长途汽车站已经坐上大巴,最后还是被逮回去。所以我特别害怕奶奶,害怕跟你私奔,总觉得奶奶无所不能,我们迟早都会被逮回去的。” 何欢顿了顿,继续说:“第二个秘密。” “其实我刚刚得知怀孕的时候去找过你,但那时候我们吵架,你不肯接我电话,手机一直关机,奶奶那时候怕我找你,一直关着我,我让何念衾帮我出过几次门,却找不到你的人。” “后来我去乔家,在乔家门口等了六个小时没看到你,鼓起勇气按了门铃,出来见我的是乔家奶奶。她……骂了我一顿,说我这辈子都别想踏进乔家家门。所以我特别害怕你的家人,总觉得他们是讨厌我的,只是不当着你的面讲罢了。” “第三个秘密。” “其实我很想留住那个孩子,我找不到你,也没有其他人能帮我,奶奶又安排我跟佟祝洋相亲,心灰意冷下我想出那个下下策。你终于出现,在门外砸门,我想出去跟你说清楚,佟祝洋却恼羞成怒,制住我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出声。我挣扎时有动静的,你却误会了对不对?” “后来佟祝洋不在了,我有身孕的事情瞒不住,报警没用,想离开何家又屡屡被逮回去,就找罗素做了假的孕检报告,试图在奶奶那里蒙混过关。奶奶起初不信,逼问我是不是你的孩子,我不承认,她却还是以佟祝洋已经不在世为由,逼我拿掉那个孩子,我在反抗的时候从楼梯滚落,就……” “所以我特别害怕跟你提起佟祝洋的事情,提起孩子的事情,我觉得你已经为此承受了三年牢狱之灾,不愿再让你承受一次丧子之痛,更不希望你把这些都归罪在自己身上,自责难过。” 何欢的声音平平稳稳的,轻柔地响在安静的卧室里。乔以漠一直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静得呼吸都隐了去,只有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而且越来越紧。 “第四个秘密。”何欢侧了个身子,反握住他的手,“那些害怕,现在我都不怕了。我不再怕奶奶,不再怕你的家人,也不再怕你受到伤害。你猜为什么?” 她望着乔以漠,眸光清亮,眉眼微弯,“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不顾一切地爱着我。” “你给我的爱,是我最柔软的软肋,却也是我最坚固的盔甲。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了。”何欢静静地望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落满了星辰,“还有最后一个秘密。” 她伸手搂住乔以漠的脖子,全身心地靠到他怀里,“乔以漠,我也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我也希望能做你最坚固的盔甲,让你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 一场围观八卦的看热闹,经过几天的发酵,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当事人何夫人一直没有正面回应,更让舆论笃定她绑架伤人、拘禁虐待孙女是真。公安部门开始介入,但具体进展无人知晓,只有人爆出何夫人被请进去喝茶,24小时之后又被放了出来,疑似证据不足。 就在众人义愤填膺时,又发生一件事将舆论再次点燃。 盛世集团正式起诉天鸿集团新任继承人何念衾非法盗取商业机密,案子立得悄无声息,但公安部门上门“请”嫌疑人协助调查时,当事人何念衾失踪,疑似畏罪潜逃。 Chapter 71 “他应该看到我拿走他的电脑,就想到了。”何欢给乔以漠打领带。 一个私人电脑,就算清理得再干净,一旦拿到专业人员手里,想要什么数据都有办法恢复。何念衾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以为她只是单纯赌气离家出走顺带拎走了他的电脑。 “他能逃到哪里去?”乔以漠低笑了一声,“不如敢作敢当,来得光明磊落。” 何欢叹口气。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乔以漠那样,坦然面对自己的过错,接受眼看躲不过的牢狱之灾。 “奶奶那边呢?”打完领带,她继续给他戴围巾。 乔以漠笔直地站在那儿,由着她替他打理,淡淡道:“她做那种事情的确很有经验,绑架丁奈奈的两个人早就被送往国外,她在警局抵口不认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说那段录音不过是她顺水推舟,借着丁奈奈的事情让你听话而已。至于非法拘禁,她说只是家人之间的争吵,她关你几天压压你的脾气罢了。” 何欢轻轻皱眉。 “别担心,在国外的两人目前我们已经有了线索,迟早会找到。”乔以漠伸手捋她的眉头,“而且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她,她不敢再轻举妄动,拿我们怎么样。” “我每天都足不出户,没什么好担心的。”何欢搂住他的脖子,“倒是你,你出入都小心点,我奶奶根本……” 是个疯子。 她永远能做出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也永远估算不到她的下一招是什么。 “我的身手你还没见过?”乔以漠扬眉,揉她的脑袋,“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笑着转身拿起公文包,准备出门了。 最忙碌的几天已经过去,局已全部布好,乔以漠没再早出晚归,下班晚点,上班还是准时的。乔以宁也是个有工作的,所以白天都只有何欢一个人在乔家。 归功于何夫人关着她的日子,她一个人从早待到晚也不觉得无聊,乔以漠虽然留了电脑给她,但她不想看到网上那些各种各样的言论,没有用,每天就待在书房看看书,偶尔下楼帮阿姨打扫一下卫生。那阿姨在乔家待了二十多年,看着乔以漠长大,跟她说点乔以漠小时候的趣事,时间过得倒挺快。 这天阿姨出门买菜,何欢照旧在书房看书,突然听到一阵铃声。 起初她还没在意,但那铃声一直不停,她不得不起身去寻找铃声的来源。 居然是吴庆芬卧室传来的。 乔家上下,也就吴庆芬的卧室还保留了一个老式座机而已。 不是她的电话,何欢原本不该接,但铃声尖锐又刺耳,一声比一声急促,这屋子里又刚好只有她一个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接起来。 不等她说话,话筒里就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欢?” 几乎是下意识地,何欢也反问了一句,“奶奶?” “何娇娇你果然在乔家!”电话那头的声音马上尖锐起来,“你居然跟乔以漠暗中串通好!你居然敢录我的音!你居然敢告我!” 何欢眉头一皱,接着轻笑了声,“奶奶,我为什么不能在乔家?为什么不能录你的音?为什么不能告你?” “何娇娇,你别忘了你姓何!别忘了……” “别忘了我的父亲怎么死的,我的母亲怎么死的,我的爸爸怎么死的?”何欢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何夫人的话,“奶奶,我不会忘,这辈子都不会忘!” 不等何夫人的后话,直接挂了电话。 那铃声却不依不饶,继续响起来。 何欢望着恨不得跳起来的座机话筒,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接起来。 “何娇娇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何夫人的情绪仍旧激动。 “回去被你关起来,继续遭你毒打么?”何欢的声音却很平静。 “何娇娇我有话对你说,我告诉你,事情不是……” “但我没什么话对你说了。”何欢低声说,“要见的话,法庭见吧。” “何娇娇你知道我的脾性!你敢不听话你知道……” 不再听何夫人接下来的话,何欢再次挂了电话,接着马上拔了电话线,关上房门,回到书房。 她的手机是后来乔以漠重新给她的,只用来联系过乔以漠一个人,她不用电脑,不登陆社交软件,何夫人找不到她;她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诚如乔以漠所言,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何夫人的一举一动,她能拿她怎么样? 何欢没多想这件事,不过还是跟乔以漠说了声。 早在“分享秘密”的那个夜晚,他们就说好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彼此坦诚,不向对方隐瞒哪怕丁点细节。 乔以漠表面没说什么,第二天直接把吴庆芬房间的座机扔了。 接下来的日子,何欢耐心等待乔以漠的寻人结果,寻出逃在国外的那两个人,以及何念衾的结果。可惜很快就到春节,进度难免受到影响。 春节,乔以漠继续加班,乔以宁却放假了。明明屋子里只多了一个人而已,却一下子热闹起来。 乔以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一会儿给吴庆芬打电话:“什么啊!何家的事情跟我哥没关系没关系,那位老人家做的坏事太多了,遭报应了呗!起诉何念衾?难道不应该吗?股东们都可高兴了!” 一会儿给杜若打电话:“我哥太棒了!事情都是我哥安排的,而且他肯定不会输的!妈,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千万别让奶奶回来压迫我哥!一定要hold住啊!” 通常打完这两通就开始给其他亲朋好友们电话,拜年的、拉家常的、八卦的,再闲下来就拉着何欢说话,一整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好心情总是相互传染的,有这么个活泼爱笑的人在眼前,何欢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不过这天乔以宁捧着她几乎不离手的手机走到她跟前,“娇娇姐,这个电话……”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找你的呢……” 何欢听着就皱眉。 犹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手机,去了阳台。 “阿欢,你来见我一面。”居然又是何夫人。 何欢的眉头皱得更紧,“奶奶,上次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没什么需要再说的,要见法庭见。” “何娇娇我让你来见我一面!就一面!”何夫人开始叫嚷。 “到底还有什么要说的?您在电话里说,我听着。” “电话里怎么说得清楚?你来见我!就见一面!我跟你把话都说清楚!” 去见她?羊入虎口么?但何欢也不想再跟她争吵,没说话,没一会儿,耳边又响起何夫人最常说的话:“何娇娇你知道我的脾性!你……” 何欢再次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按了关机键。 好不容易平顺的心情多少受点影响。她没想到何夫人居然会把电话打到乔以宁这边,把手机还给她的时候很抱歉地说了声,让她不要再开机了,以免受到不必要的骚扰。以她对何夫人的了解,只要电话是通的,她会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 乔以宁是个心里明白的,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一口答应了。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何欢还是有点辗转难眠。 “乔以漠,让以宁最近也不要出门了吧。”她窝在乔以漠身侧,轻声道,“我昨天听她约了朋友明后天出去玩。今天奶奶的电话都打到她手上了,总有点不放心。” 乔以漠也没睡着,闻言默了会儿,收紧放在何欢腰上的手,“明天我跟她说。” 何欢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对不起……” “你说什么?”乔以漠声色一沉,将她的身子掰过来。 何欢眨眨眼,搂住他靠过去,“好了,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对不起。” 两人抱在一起,冬日的夜晚,却丝毫察觉不到寒冷,肌肤相贴,气息相融,像原本就是一体。 “何念衾呢?还是没有消息么?”何欢又问。 乔以漠沉吟片刻,道:“没有。只能确定他还留在s市,没有离开。” “他还留在s市?”何欢有点惊讶。 从她拿着他的电脑离开何家,到公安机关上门找人,他真想逃,其实有足够的时间离开s市,甚至是离开国内。留在s市,一旦案发,所有人都在找他,想要离开就难多了。 “用不着担心,迟早的事情。”乔以漠安抚地摸着她的后脑。 何欢也明白她着急了点。她来乔家其实还不到半个月,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乐观了,所有事情不可能那么快尘埃落定。只是何夫人一个又一个电话的打过来,何念衾人找不到,又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多少让她有些忐忑。 第二天乔以宁很乖巧地接受了近期不要再出门的提议,不过等乔以漠走后,她又蹭到何欢身边,可怜兮兮地说:“娇娇姐,我可以先开下手机,跟我的朋友们说约会取消么?不打电话亲口说,他们肯定会骂死我的!” 何欢想了想,点头。 乔以宁笑嘻嘻地躺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开机。 何欢去厨房。过年,乔家的阿姨放了几天假,虽然她的厨艺也上不了台面,但比起油盐酱醋茶都分不清的乔以宁……还是好一些的。 “以宁,你中午想吃什么?”她打开冰箱就问乔以宁。 “娇娇姐你随意啊,你做的我都爱吃!” 小姑娘就是嘴甜,何欢听着就笑起来。 菜都是阿姨临走前买好的,前两天何欢已经捡着会做的都做过了,这会儿她看着冰箱犯了一下难,想到乔以漠最近不忙,干脆拨通电话让他远程指导了。 乔以宁再进厨房的时候,就看到阳光正透过厨房的窗子洒在案板上,何欢站在旁边,一手拿着把菜,一手捧着手机正笑得灿烂,“乔以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把韭菜当葱用了!” 突然就有点不想打扰她,但何欢已经看过来,敛了下笑容,“等会儿再跟你说。”挂了电话,问她,“以宁,有什么事吗?” 乔以宁有点抱歉地蹭过去,“娇娇姐……”人走近,脸上的歉意就更明显了,“娇娇姐,还是……还是有人找你……”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不过这次是个男人!你……你要接吗?” 何欢的眼神落在她亮着的屏幕上,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消失。 “如果不想接的话……” 何欢却已经拿过手机。 何欢没说话,电话那头也沉默。 半晌,何欢问:“何念衾?” 那边又静默了片刻,低哑的声音才缓缓传来,“阿欢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Chapter 72 “阿欢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何欢没有马上答话。 她不得不承认,在何家时,她能出门见罗素,见奈奈,能拿到他的电脑,多少有利用何念衾对她的感情。虽然她始终看不透,何念衾对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何念衾,你自首吧。”何欢低声说道。 何念衾却仍旧问:“阿欢姐,我对你不够好吗?” 何欢站在厨房,一手扶在案板上,轻轻地低头。 “阿欢姐,再过几天就是我们的婚期了。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对不对?”何念衾轻声道。 何欢无奈地扶住额头,“何念衾,你从来都知道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何念衾沉默。 “何念衾,你在哪里?”何欢问。 何念衾没答,却说:“阿欢姐,我想再见你一面。” “你在哪里?” “你答应见我一面,我告诉你我在哪里。” 这次换何欢沉默。 何夫人要见她,何念衾也要见她,但她并不想离开这里,这个让她感觉安全的地方。乔以漠也不会同意她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去见何念衾。 “我不想见你。”何欢直接说。 “阿欢姐,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而已,我什么时候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何念衾声音有点急,“就算伤害全世界所有人,我都不会伤害你。” “可能你和我理解的‘伤害’不一样。”何欢沉声说,“我不会去见你,你也不要再打这个电话了。” 不等何念衾的后话,按下挂断键。 或许在何念衾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会在娶到她之后千百倍地对她好,想方设法地弥补她,但在她看来,他屡屡在她和乔以漠之间作梗,不顾她意愿的逼她嫁给他,就是一种伤害。 乔以漠回来之后,何欢又把这件事跟他说了一遍,“他那边很安静,但是偶尔有车经过的声音,应该在一条比较偏僻的马路边。电话号码在以宁手机里,可以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在卧室,何欢半躺在床上,不疾不徐地对乔以漠说着。 乔以漠掀开被子就直接上床,微微皱眉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更不许瞒着我出去跟他见面。” “不会啦。我们说好的是不是?”何欢偏着脑袋笑望着他。 乔以漠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睡觉。”翻身关灯。 “乔以漠,你觉不觉得我俩现在特别像老夫老妻?”何欢挽上他的胳膊,笑着说,“每天晚上睡觉前唠唠嗑磕的。” “难道不是老夫老妻?”乔以漠笑睨她一眼,凑过去,“还是你觉得太过老夫老妻了,激情不够?” 何欢脸上一热,笑着推了他一把,两人就在床上笑闹起来。 *** 何欢的确没再过问何夫人和何念衾的事,正如乔以漠所说,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乔以宁也没再开手机,跟着何欢一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过两天,阿姨回来了,伙食问题也不用操心了。 不过乔以宁向来是个怕闷的,不能用手机,过年期间网上又很安静,没什么八卦可围观,她就每天缠着何欢,让她讲她和乔以漠以前的事情。 那些事情乔以宁本来就好奇了很多年,找乔以漠的朋友都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会儿逮着何欢,何欢喜欢她,又愧疚于她因为自己不能出门,基本她问的她都会回答,乔以宁瞬间觉得不无聊了,人生又有趣了。 “那你跟我哥到底啥时候正式在一起的?没有谁追谁,至少有一个先表白的吧!”乔以宁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认真地捋着故事的来龙去脉。 何欢在乔以宁的追问下,也渐渐陷入多年前的回忆里,嘴角不自觉地维持着欢愉的笑意。 她和乔以漠从小就关系好,但的确不是从小就谈恋爱的,那时候哪有这个概念,就是单纯的喜欢跟他在一起玩罢了。一直到高中,两人还是非常熟,熟到不分彼此的小伙伴那种。不过豆蔻年华,青春飞扬的时候,总有人比他们开窍早。 有天班上来了个转校生,长得高高瘦瘦挺好看的,转过来没几天就跟何欢热络起来。那时候何欢还没开窍,只觉得挺巧的,走哪儿都能碰上那人,连在食堂吃饭都是。那时候她跟乔以漠在班上还是不说话,每天形影不离的人是罗素,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变成她、罗素、转校生的三人行。 何欢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乔以漠的脾气突然变差,不怎么理她了。她以为他心情不好,或者学习压力太大,想办法哄他却没用。直到有一天罗素请假,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剩下她和那个转校生了。 那天何欢记得很清楚,她的值日生,下楼晚,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一眼就看到转校生在跟她招手,饭都帮她打好了。她从善如流地过去,饭还没吃两口,再抬眼,就看到乔以漠在不远处望着她,眼眸沉沉的,应该说是盯着她。 不等她有什么反应,他猛地甩掉手上的餐盘,“啪”的一声,食堂为数不多的人都看过去,他已经沉着脸走了。 “哇哦,我哥吃醋了!”乔以宁听得直拍手,“好想看我哥幼稚甩盘子的样子哈哈哈!” 何欢想起那些青涩年龄的事情,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和乔以漠之间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如果一定要说什么时候表白的,就是在那天吧。那天她知道他生气了,却不明白为什么,跑去问他怎么了,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抱着她,带点未消的怒气,孩子般置气地说:“我不许你跟他走得那么近,不许你跟他一起吃饭,不许你对他笑!我不管,何娇娇,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何欢当然不好意思跟乔以宁讲后面这段,乔以宁也转移了注意力,继续问道:“那你和我哥大学都怎么偷偷谈恋爱的?” 几天时间下来,乔以宁跟何欢的话越来越多,话题越来越广,两个人也越处越融洽。转眼到了大年初八,2月18日,乔以漠和何欢的生日,也是何欢和何念衾原本婚礼的日子。 何欢刚刚下楼,就听到电视机里的声音。 “何氏前任掌门人洛桑桑身陷绑架伤人、非法拘禁的丑闻,新任ceo何念衾被诉采用不正当竞争手法,盗取商业机密,年前蓝海集团已停止与其合作项目,f.m更声称欲将天鸿告上法庭,天鸿迟迟没有回应,何念衾更是在光键时刻消失无踪,今天股市刚刚复盘,不到两分钟,天鸿旗下所有股票全线跌停,企业面临……” 乔以宁本来拿着遥控器,一眼扫到何欢,连忙把电视按掉了。 何欢笑了笑,“没关系以宁,想看就看吧。” 从她和乔以漠商量着走出那一步开始,就有了今天这个局面的打算,真正到了这一天,也没有什么愧疚可言。 她和乔以漠的要求从来都很简单,不想跟他们正面冲突,不想把何氏牵扯进来,不想管从前的恩恩怨怨,只想简简单单的在一起罢了。但他们退一步,有人就进一步,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最后他们退无可退,只能奋力反击。 “算了,不看那些糟心事。”乔以宁笑眯眯地说,“今天两个大寿星呢,咱们来干点开心的事儿吧!” 乔以宁昨天就说她要掌勺,给两个寿星做生日宴。何欢看她热情高涨,也不打击她,反正两个人闲在家没事干,阿姨过完年也回来了,让她在旁边一路指导,一时间,整个厨房都是欢声笑语。 “娇娇姐,我哥真的会做饭吗?”乔以宁一边手忙脚乱,一边还不忘打听她哥的事儿。 何欢应她,“会做,而且非常会做。” 乔以宁哼一声,“我哥做的能有我做的好看又好吃吗!” 乔以宁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忙碌了一天的结果,显然不信她两手不沾洋葱水的哥哥会做什么菜。 “乔以宁,你做的这能叫菜?”一道揶揄的笑声□□来。 乔以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两手抱胸地站在厨房门口,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来心情不错。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乔以宁惊喜地喊了声。 何欢看了眼天色,的确够早的,天都没黑,不过外面要下雪的样子,阴沉沉的。乔以漠举了下手里的蛋糕,“回来过生日。”接着看住何欢,“过来。” 何欢擦了下双手就出去。 “怎么?” 乔以漠牵着她的手就往阳台去。 “今天事情有进展了?”何欢跟在他身后问。 “今天不提扫兴的人和扫兴的事。”乔以漠说。 “那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两人正好在阳台站定。外面没有暖气,凉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细小的雪粒子,何欢却不觉得冷,抬头看乔以漠,他也察觉不到冷似的,眸光灼热地望着她。 “乔以漠……”这眼神,竟然让她有点不自在,“你怎么这样看我……” 乔以漠垂下眼,笑起来,难得的笑得脸颊上的酒窝都露出来。 “何娇娇。”他轻声喊她。 “嗯?” 他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手,清徐的眸子瞥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 “乔以漠!你要干嘛嘛……”何欢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扭捏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 “何娇娇。”乔以漠又喊她,轻轻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捞出一枚小钢圈,直接套在她无名指上,又看了她一眼,笑道,“生日礼物。” 何欢望着手上多出的一枚戒指,尽管没有阳光,却仍旧折射出熠熠光芒。手指不受控制的轻缩了一下,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复杂到无法形容的味道,像是艳阳的温暖,像是青梅的酸涩,夹杂着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苦楚。 “何娇娇?” 乔以漠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她抬起眼,也望着他笑,笑得极尽灿烂,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了下他的唇,“生日礼物。” 乔以漠一笑,捧着她的脸吻下来。 两人正缠绵的时候,传来乔以宁的惊叫声,“哥!你买蛋糕竟然没拿蜡烛!过生日没蜡烛怎么行!我还特地叮嘱你要拿18,永远的18岁啊!” 乔以漠依依不舍地放开何欢,乔以宁的声音还在继续,“哥,这蛋糕是我跟你说的那家买的吧?你快去拿两根蜡烛回来,趁着人家还没关门。” “哥?” 乔以漠无奈地应了声,“好了,我马上去。”转身刮了下何欢的鼻子,“等我回来。”抬步出去了。 何欢一个人又在阳台站了会儿,垂首望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细细地摩挲了一圈又一圈,真是下再大的雪,都不觉得冷了。 “娇娇姐,准备吃饭啦!”乔以宁在屋子里喊。 何欢收起手插到大衣口袋里,正要进屋,手机响了。 “怎么了?”她的手机只有乔以漠一个人打,所以她直接就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出乎她的意料。 “何娇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来见我!” 竟然是何夫人。 何欢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对着手机低吼道:“奶奶,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来见我!” “不可能。” “你来见我!我有话对你说!” “不见。” “何娇娇你不要把我逼急了!” “奶奶,从来都是您逼我,我哪有能耐逼您?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也不想再见你,你就不能放过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何夫人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何娇娇,你等着。”挂了电话。 何欢走进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丢得老远,好心情消失殆尽,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何夫人现在不该操心绑架案的事情,操心天鸿全线跌停的股票么?无休止地缠着她要说些什么?她也还是那么神通广大,现在这种情况她还能查到她的手机号,怎么查到的?查了乔以漠的通讯记录么? 所以她是在盯着乔以漠?烦躁突然被一股不安取代。 “以宁,你哥去哪里拿蜡烛了?远么?”何欢问。 “不远啊,就在街口,那家蛋糕可好吃了,我特地……” “来回需要多久?”何欢打断她的话。 “步行也就十五分钟吧,我哥腿长,最多十分钟。”乔以宁人还在厨房。 何欢低头看了眼时间,皱起眉头,又把刚刚扔掉的手机捞回来,给乔以漠拨号,铃声却直接在客厅里响起来。 大约是距离近,他手机没拿,跟车钥匙一起放在餐桌上。 何欢眉头皱得更紧,再次看了眼时间。 “怎么了娇娇姐?”乔以宁从厨房出来,看她一脸焦躁不安的样子,“外面下雪了,可能路滑,我哥就慢点。” 何欢深吸一口气,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帮阿姨摆碗筷。 只是又过了半个小时,乔以漠还是没回,连乔以宁都开始嘀咕,“我哥干嘛去了……菜都要冷了……” 何欢也坐不住,拿起围巾围上,“以宁,我出去看看。” “娇娇姐,我哥不是说……”不要出门…… “没关系,我就在门口等他,不走远。”何欢直接出了大门。 乔家跟何家一样,前庭后院。自从何欢来乔家,不管是前庭还是后院的门口,乔以漠都差了人守着。何欢是心急,但也知道她贸然出去找人没什么用,只是站在大门口张望街角,想早点看到乔以漠的身影。 雪早就下大了,鹅毛般落下,天也黑了,夜幕沉沉,只有街道边的灯是暖黄色的。何欢在门口徘徊,跟看守确定了一下乔以漠出门的时间和方向,不停看手表,琢磨着何夫人电话里说的话。 “何娇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何娇娇你不要把我逼急了!” “何娇娇,你等着。” 心里愈发不安,她从来不怀疑,何夫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好在她站了一会儿,还是看到熟悉的身影了,心里那根弦蓦地松下来,对着来人喊:“乔以漠!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乔以漠看到她,有些惊讶,接着笑起来,“蜡烛没有了,等了一会儿。” 两人间就隔了条马路,乔以漠见她站在门口,加快了脚步,何欢心里松口气,也上前两步打算迎他。只是正过着马路,乔以漠往何欢左边扫了一眼,不知看到什么,脚步一顿,眉头马上皱起来,“何娇娇!” 何欢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却看到一辆车正对着乔以漠飞奔而来,“乔以漠!”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她冲上前去用力地推了乔以漠一把。 电光火石间,耳边响起刺耳的刹车声,身体被用力拉扯,几乎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两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何娇娇!” “阿欢姐!” 紧接着“嘭”地一声巨响,*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伴随着经久不散的尖锐刹车片摩擦地面的声音。 恍惚间何欢几乎以为自己被那疾驰而来的轿车撞倒了,但她一身冷汗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乔以漠紧紧扣着手臂,已经退出马路。凄厉的夜晚,大雪纷飞,乔以漠的面色苍白,正望着前方已经刹停的车,和撞倒的人。 竟然是消失许久的何念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