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蒙蒙的天,一眼看不到头,太阳明亮而冰冷,照在空荡荡的街头,却没有温度一般,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吹动粗陋斑驳的墙壁上成群结队色泽艳~丽的蘑菇。 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旧金属混合着食物*的味道,嗅在鼻中让人作呕。 街上廉价的酒馆里隐隐传出男人的吆喝声,扫地的是男人,游荡的是男人,偶尔一只大老鼠跑过,便被半~裸~着晒太阳的男人拎起来,在那光溜溜的肚子上抹上一抹,就听见失望而猥琐的笑声:“他娘,公的。” 整个城市,除了肆意乱长的花,看不到一点女性的气息。 偶见有人全副武装带着全身裹纱的伴侣匆匆走过,便立刻引得所有人转过头去,绿着眼睛看那厚纱下面纤细而略显僵硬的脚踝。 一女难求。众口难调。 此刻,一群面目模糊的男人聚集在街头尽处一家商店,噼里啪啦拍门。 “喜仔,知道你在里面,识相的自己开门!” “这个月马哥刚刚收过钱,实在是……”店铺大门滋啦啦的电流声后,不高的像素显出店主疲惫的脸。 “马大那蠢货,就凭着他弟弟马二是赏玉猎手,毛没长齐就想划地盘,现在这片归我们老大看了?咋滴,不服?” “可是,月初这,这、不是已经孝敬过几位大哥了吗?” 为首那人一脚踹在门上,店门的光影显示器立刻晃了两晃。 “月初是月初!谁叫你给了马大钱……没钱是吧,也行,听说你这预备进几个女人,拿出来给哥几个开开眼,下个月保护费也不用缴了。” 店主眼角的筋跳了跳,那几个没有生育能力的次类女人是他花了大价钱费了多少人情进的,也是他现在翻身的唯一资本,岂能说给就给。这些小啰啰,三天两头,争地盘,收保护费,前几天竟然连枪炮都整上了,轰得到处一片狼藉,听说连城东的墓地都弄出几个大坑来。 这世道,来一个老大收一次钱。 他积蓄了几年的钱,一来二去干干净净,现在,他们竟然还想打他那几个新进美人的主意! 知不知道现在一个女人在越城已经是什么价格?还给几个? 妈的,一群智障。 店主一只手握住了一支管制短~枪,咬牙走向门口的虹膜门禁系统。 然而等他预备开门,却突然发现前面的几个啰啰都静止了,正张大嘴巴看着外面的街道。 透过光点透视系统,他也张大了嘴巴。 远远的,一个脚步僵硬衣衫褴褛的女人正慢吞吞走在路上。 说是女人,更像是年久失修的老古董。 一头拖到地上的油腻长发在身上缠了几圈,将里面破破烂烂的衣裳裹得别扭难看,牢牢遮住重要位置,长长的手指甲上面还能看到粗糙的折痕,还有两个指甲长的太长已经蜷曲起来,只有布满绿色水痕的娇小脚踝和鼓鼓囊囊的胸脯能勉强看出一点女人的痕迹。 说是走,但因为她怪异生硬的步伐,更像是在一点点蠕动。 “艹,都这样了还能动,神货。”一个啰啰感叹。 另一个搓搓手:“嘿嘿,不知道味道咋样?” “脑子被屎糊了,都这样谁知道被多少人用过,谁知道有没病。” 被骂的嗤之以鼻:“去你大~爷,那留香街都被睡烂的特制小姐你不照样睡得美滋滋。” “这么老的货,莫不是前几天马大傻那小子从城东坟地轰出来的?”也有人没完全昏头。 “用点药,估计还能用。”队伍里面一个年长些的煞有其事,贪婪看着女人僵硬的脚踝。 “还得先看有监护人手环没有,已经有主就麻烦了……” 在联邦世界,因为女性的致命缺陷:所有女人在生产或者生下子嗣后就会死亡,所以女人数量极其稀少。而在狼多~肉少、生一次死一个的年代,为了争夺尽可能多的繁殖资源,战争自然不可避免,但最终联邦军团以强悍的枪械优势稳定了局面,并严格制定了规程。 每一个女人作为所有物,都会有特定的监护人手环,以保障她们最初的生存权利,也是作交换/买卖时的依据。 按照联邦法规,现在的普通男人获得女人只有两种正常途径:一是依靠阿姆给自己生一个可以换亲的妹妹,二是努力奋斗存够足够的钱,在女子商行比如满玉坊这样的地方买一个女人回来。 好在一般女人生的最少都是双胞胎三胞胎,有女儿的人家换亲也不成问题,也因母体都是一次性死亡,所以胎儿在发育时都会竭尽所能汲取母体全部营养,一般发育都会很完善,存活率非常高。 最近更听说新出了一种多仔丸,甚至可以达到惊人的六胞胎。但这药副作用极大——吃了多仔丸的女人大部分胎儿还未满月,母体就因为超大的负荷已枯竭而死,常常一尸七命。联邦于是下令禁止此药,不过明面禁止,黑市还是有途径可以购买。 在这种情况下,能捉到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女人,那简直和天上掉馅饼粪池挖金子没什么区别了。为首的男人一努嘴,几个小啰啰麻溜窜了上去,而原本隐匿在街头巷尾的流浪汉闲散人员也全都都围了上去。 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 彻底没有形象可言的唐格站定在原地,透过杂乱的头发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一个个剑拔弩张的男人,有的手里还扛着迫击炮,默默咽了口口水。 梦游般的感觉,她真的醒过来了,拜那只蠢狗所赐,醒在了这见鬼的世界,留在脑海中最后的印象是那张一副‘我赚!你果然有好东西’得意万分表情的狗脸。 麻蛋,她做了什么孽啊。 作为理工大学美宅一族,她不过是如饥似渴学习的间隙,想亲眼验证一下广义相对论关于日环食时,光线在巨大的引力场中会拐弯的自然铁律,结果那只蠢狗以为她准备偷摸吃好东西,横空出世扑出来,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她瞬间失去了知觉。 欲哭无泪……蠢狗……蠢狗…… 早就告诉父亲那宝贝新娇~娘养啥别养二哈,狗再萌,一蠢毁所有,哎,不听。 她自然知道,观测日食时不能直视太阳,不然会造成短暂性失明,严重时甚至会瞎掉,但是,谁说的连幻觉也会出来的啊喂。醒来以后几乎凭着本能爬出黑乎乎的泥地,她一直处在一种懵逼状态,直到几乎茫茫然走上这荒凉的街道。 围观的男人打扮粗犷,眼神惊奇、热烈,带着过份“友好”的逡巡。 唐格心头一凛,看着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又咽了口口水,呃,劫财,她一毛钱都没有。 劫色?不不……就她现在这样,靠,得要多重口味饥不择食才会有兴趣…… 第二章 她显然低估了每个人对于口味的下限。 对眼前这些人来说,这是这般形容这个长相也如黑暗中的萤火虫般闪闪发亮——废话,一堆钱摆在哪里怎么不亮。 蠢蠢欲动的人越来越多,气氛如同热锅里翻滚的气泡,身上背着的□□短刀不时挤压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我先看到的!”一个彪悍的男人挥着手大声说。 “你先看到就你的?那太阳还是你先看到的呢。” “你妹还我先看到的呢。” 人群中传出哄笑声。 “闪开,闪开,不想活了是不是?”两个喽啰拨开人群,让他们的老大先进去。 臭烘烘的味道涌进鼻尖,唐格只觉胃液翻涌,如同窒息一般,然而左右前后哪里有可以逃跑的间隙。 “你们要干什么?”她的声音被淹没了。 “啊!她没有手环!”一个颤抖的声音惊呼,紧接着人群全都沸腾起来,齐齐摩拳擦掌便要一涌而上。 砰的一声巨响,众人猛然一惊。 便看见消失数日的马大一脸得意嚣张站在前面,身后是他那做赏玉猎手的靠山弟弟马二。 喽啰老大转头黑脸骂自己的小弟:“靠,你不是说这马二这个月都不在越女城吗?” 那小弟哭丧着脸:“谁,谁知道他又回来了啊。” 有买卖就有伤害,有压迫就有反抗。赏玉猎手是经过甄别,专门负责追踪那些逃跑的女子,将她们送回女子商行,靠悬赏吃饭的独行者。 这便需要赏玉猎手具有较强的自制力和信誉保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受住诱惑。 如赏玉联盟在招募公告上所号称的那样,他们在维护联邦的微妙平衡同时也可以领取一笔可观的奖金,具有相当的豁免权,是高尚的职业。但这职业,也有铁律,凡是被发现违背赏玉联盟和联邦法令的人,将会被永远驱逐出去。 “这个女人,我带走了。”马二抱刀走上前来。 “凭什么你说带走就带走,她没有手环,那就不是逃奴,无主的东西,自然人人得而居之——”喽啰头子强撑气势。 “可以。”马二冷冷的目光瞟向喽啰头子,冷厉的眼神如万年寒霜,那神态恍如邀请他前来挑战。 喽啰头子欲言又止,满心不甘,最近的女人商行满玉坊离这里也有三十里,而这些豢养的女人一般来说,智商不足以逃离十公里之外的地方。 根本不可能是这赏玉猎手的悬赏之物,这不分明就是明抢吗? 可就是明抢,他也没辙。 有了靠山的马大哼哼冷笑两声,一挥手,他下面两个喽啰立刻狗仗人势拨开人群,伸手去捉唐格。 此为火坑,彼为狼窝。 唐格进退两难,但马上想到只要能出去,总是有机会的,她沉声道:“我自己会走。” “啪”的一巴掌打在她后脑勺,一个喽啰喝道:“让你说话了吗?” 人群中发出可惜的叹气声。 女人声音很清亮,听起来年龄不大,看样子刚刚成熟不久。这种不用买回去还要养一段时间,是上好的货,虽然丑了点,但也能卖个非常不错的价钱。 这一巴掌让唐格先是一懵,继而浑身热血一涌。 作为德智体美劳长相身材全面发展的格格同学,向来是以学霸那漫不经心的傲娇状态出现。连句重话都不曾听过,竟然这样随随便便挨了人生第一次打。 她转头怒目而视。 那小喽啰哟了一声:“还有脾气呢。”伸手便去摸自己腰上的鞭子。 “好了。”马二冷冷道。 那小喽啰脊背一僵,立刻住手,恶毒地瞪了唐格一眼,将她使劲推搡出去。 人常常说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唐格显然没有给自己开一个好头,如同印证她的预感,被马二带回去的当天她就被卖了。 因为这场买卖,两兄弟还当着唐格的面吵了一架,完全无视当事人的感受和愤怒。 “二弟,你真的要去换。你说你这不说一声就自己跑去偷人,你一走,那赵四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没日没夜抢我地盘。” “大哥。她是我妹妹。”马二冷淡回答,手臂衣袖有隐隐侵透的血丝。 “二弟,她是你同胞妹妹,可也是我的妹子不是。我不是说不救!况且这个事情本来就是父亲不对,上回他卖了我妹子换女人不说,这回他竟然只顾着自己娶新媳妇把小只也卖了——这个老不死的!”马大真诚咒骂道。 他怨恨自己那自私的父亲,当年他用自个妹妹换了媳妇回来后,生下马大和妹妹一对龙凤胎,竟然不管马大死活,将女儿略略养大又给自己换了一个女人回来,这个女人便是马二和马小只的阿姆。现在,第二次了,这个老不死的还是没管他,不提给他换亲竟直接将小只卖到了满玉坊。 那明明是他该有的!害他白白等了那么多年,马大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忿忿不平。 他本想着将这女人带回来,到时候用那多仔丸,多生上几个,还怕换不到漂亮的女人,发不了财? “但是你也不能为了小只把自个的身家全部搭进去啊。”马大卖力劝道,“大家都知道,可这满玉坊以物易物的规矩都是以好换劣,虽说现在咱手里有了,可你看这样,就这模样,哎——你这哪里能赎回来,不是白搭不是?听哥哥一句劝,咱们呐,先把她养着,养胖些,再用多仔丸,到时候还怕换不回小只?” “等不到那时。”马二伸手去拉唐格,触手便是滑腻腻的绿色液体,他皱了皱眉。 “二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上次抢小只本来就犯了规矩,要追究起来,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赏玉猎手有连坐之责,大哥如不嫌麻烦,尽管去说。”马二不为所动。 马大气的跺脚:“去吧去吧!尽做折本买卖!早晚败光家!” 唐格因为逃跑的奢望在路上挨了第二顿打,鼻青脸肿双手反剪被卖到了满玉坊。 大约因为她的伤和奄奄一息影响了价格,马二走的时候很不开心。 被卖到满玉坊的第三天,唐格已经开始无比庆幸自己这一身斑斓的绿色花纹和脸上的鼻青脸肿。 满玉坊是帝都女子商行在越城的分所,采用的也是帝都的集约化管理模式,为了提高售卖的价格,里面的女孩子也分成不同的用途会有相应的学习。 至于不同用途的分类,那自然是根据身体状态和长相区别了。 唐格毫无疑问被分为最基础的一组,不用学习任何技能,只要有人看上,就可以付钱买下带走,回家生娃,完成使命orz。 奈何,她这模样,同样的价格,自然不会是首选。被拉出去溜的多了,她甚至隐隐有了世人皆看皮囊,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感慨。 想当年,她那是一出门,目光荟萃,众星拱月。 好女不提当年美。唐格默默将自己额头的包在床上再多碰两次。 很好,肿的更逼真了。 所有的女孩子平日的休息都是在一间大房间里,房间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张小床,每张床又有一二三四层。只是因为目的不同,在外学习和吃饭的地方不同。 所谓的学习,也不过是教导如何取悦男人。 所谓的吃饭,是以不同女孩的用处分配饭量,比如生育派——唐格每次都能拿到瞠目结舌的饭团,而能歌善舞派的,就可怜了,好几次,她都看见对面的女孩子饿的吐酸水。 这个女孩子叫雪儿,她还有一个妹妹,叫霜儿,霜儿还很小,六七岁的样子,容貌出众,平时就像小鸡崽一样跟着自己的姐姐,形影不离,轻易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便是这么小而卑微的世界,也是有隐隐的派别的,儿“字”派的以雪儿为首,各种莲儿,玉儿,裹儿,大多都是往能歌善舞的舞姬类尤物培养。 “小”字派的很多是配置给较高层级的男人为主,天生充满淡淡的优越感,为首的叫小嫚。 儿“字”派看不惯“小”字派是一次性生育用品,“小”字派见不得儿“字”派是以色侍人的流莺。 两派波涛暗涌,不和已久。 一般新进来的女孩子都会选择在这派中选择一个,名字便是选择的依据。 所以,唐格进来的第一天,两个女孩子都象征性问了她。 “你小名是什么?” 唐格警惕看着两个如花似玉曼联期待的女孩子,慢慢回答:“格格。” …… 反正她这长相加入哪一派也都不是什么荣誉的事,两女沉默半晌,心照不宣搁置不提。此问之后,唐格便成功在满玉坊创建了唯一一人的叠音派。 唐格内心是更愿意亲近儿“字”派的,不为别的,就是雪儿对妹妹的细心照顾让她终于看到一丝丝久违的温暖。但是,除了偶尔在她们枕下偷偷放上两个馒头,她从不流露一点多余的情绪。 这些日子,她不放过一丝一毫可以到外间的机会,多天观察下来,她发现一个巨大的漏洞,通往外间的大门是一个巨大的电子锁,只需要用输入密码就可以打开。 为了保证女孩们的绝对安全,入夜之后,房间里面甚至整个满玉坊內间里面不会有一个男人看守。 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只有男人才真正了解男人。 第三章 除此之外的双重防御,商行委派的坊主也是找的喜好男风的人来担任。唐格见过那个坊主,平日里偶然来巡视,总带着一个腻腻歪歪的小男人。 小男宠其貌不扬,尖尖的脸,尖尖的下巴,细细的眼睛,甚得这坊主的欢心,日日同来,而后同去。 但唐格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欢,说不上为什么,他们甚至没有说过话,没有过目光接触,但女人的本能便让她觉得这个男人不可靠,如果非要追究,大约得益于高考结束后她恶补的几十部电视剧吧。 凡奸佞之人,面部肌肉较薄,目泄狐邪之相,面目浑浊,虚浮惺忪。特别那提溜转个不停的眼神,真是看一次辣一次眼睛。 然就是这样的人,竟然是雪儿她们的特聘授业专师,专门教习各种取~悦男人的课程,对此唐格只能呵呵呵。 不过这个小男宠有个非常棒的嗜好,他每周逢双二四六必定要去越城城外泡温泉,寒暑不辍,风雨无阻。 而每次他泡澡,坊主那个老色鬼也必定随行,于是,那一天,满玉坊便会提前禁闭。 如此天赐良机,唐格自然不会放过,不过两次偷偷去外门探察情况,都看见有雪儿一派的人在那里徘徊,倒是没有机会去实地一窥究竟,如此几次,连门都没摸~到的唐格好生焦躁。 这些日子,她一声不吭住在玉~房中,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为的便是能在不知不觉中伺机找到逃跑的机会。逃跑突围成功之事,向来靠的是低调细心胆子粗,她也想过有机会可以敞开门将大家都放了,但这些小丫头平日里自己没有觉悟就算了,还专爱拖别人进步的后腿,平日里稍不注意就要去告状,货真价实小丫头片子一群,唐格不想冒任何险。 来的这些日子,经过满玉坊里面大大小小的龃龉,她也是七七八八明白了。 这个世界,男人多如牛毛,女人稀少如珍宝。但这荒唐的男女比例不但没有让女人地位的提升,反而让女人成为了商品,人说物以稀为贵,但这贵显然不是高贵的贵。 只要有价格,再贵的珍珠也有人偏爱磨成粉,肯定不会有人去问问珍珠自己愿不愿意。 估计现在这世道女人的地位,甚至连天~朝古代女人地位都不如——至少那时候还有个母以子贵……可这里的女人呢,生完孩子就挂掉……跟交~配玩就被吃掉的公螳螂差不多。 唐格漫不经心地观察房间里那些叽叽喳喳满脸兴奋的女孩子,小心收好自己唯一的布裙子和这些日子偷偷攒下的几块发硬的馒头。 今天早上,有人看到了帝都标志的飞行器,据说按照飞行器的级别,这人来头不小。大家自然想到了而与之对应的,是满玉坊很快就会举行的今年首轮拍卖。 这是满玉坊一年一度的大事,坊中奇货可居的女孩子命运将就此定版,为了让利大促销,也会将那些臭在手里卖不出去的打包发售。 虽然非常不想承认自己属于臭手里的那一拨,但—— 唐格现在充满了被促销大甩卖的紧迫感。 从今天下午坊主带着他的小男宠离开后,大家都在议论帝都贵宾会不会是和这次拍卖有关,女孩子们都在猜测不知道会有谁有幸被这个远方来的贵客拍到。山野菏泽和繁华都市,就算是赠品,对她们来说也真是最幸运的归宿了。 天真的女孩啊。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屋子里面仿佛滚着小小的粉红泡泡。 裹儿:“我听说帝都的男人都很温柔,也不会强迫女人。” 桃儿:“是啊——听说吃的也好,而且还管饱呢——哎,我还没去过越城意外的地方呢。” 小锦:“哼,我听说,这回帝都来人是专门选育女的——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会带走。”既然是育女,那自然是有生育能力的女人,而这便和“儿”字派无关了,当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裹儿:“你说谁乱七八糟?” 小袖:“呵呵,谁承认就是说谁咯。” 小软:“大家不要吵了,吵了生气会影响排~卵的。” …… 渐渐变成两派的混战。 “小”字派:“一群不会下蛋的鸡!” “儿”字派:“总比只会下蛋的鸡好——” “小”字派:“连孩子都生不了,你们这样、也配称作女人?” “儿”字派:“呵呵,有命生没命养——生下来还不是给我们养?” “小”字派:“骚狐狸!” “儿”字派:“大肚猪!” …… 屋子里面声音越来越大,长期以来,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摆上了台面。 连帝都的夫人们都被扯出来做了大旗。 她们说的夫人是指联邦高层、特别是在帝都,很多权贵人家的女儿可以终生不~育,被当作妻子一般存在,负责抚养男人其他女宠生下的子嗣。 价值追求已经决定地位,在唐格听来,两者都是同样的悲催:但是一个终生生不得,一个生完就结束终生。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这悲催的一员,唐格果断决定逃出去,而且必须在拍卖大会戒备加强之前。她仔细考虑过:既然她的到来和日食有关,那应该是强大的引力磁场完全和光线和时间磁场,那只需要再等一个日食,如法炮制的穿越过去的可能性至少在90%以上。 所以,现在唐格巴不得她们吵得更厉害,要是能打一架就更好了。她偷偷顺着床柱下来,左看右看,很好。并没有人注意她。 吵吧吵吧,这一团散沙,一堆乱麻,仿佛大家都巴不得女人越少越好,只剩自己一个。唐格很想告诉她们,按照社会学基本原理,就算她们掐死对方,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了,那绝对不可能如她们所愿成为万千宠爱的夫人和宝贝,反而,大概会被关在实验室里面,当作珍惜灭绝的珍奇一样研究概率更大些。 真该让他们去接受一下九年义务教育,普及一下社会主义新时代价值观。 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学霸唐格幽幽叹了口气,继续麻利的准备溜号。 再次确认,没人注意。动。 她看不见的地方,阴影处的雪儿缓缓抚摸躺在自己膝盖上妹妹霜儿的头发,面色冷凝,仿佛觉察到唐格的探视,她垂下了眼睑。 这边唐格前脚溜出去,后面貌似不胜其烦的雪儿就带着霜儿也出来透气。 刚刚入夜,群星暗淡,云遮月藏,黑暗还未浓郁到不见五指,但这也够了。 唐格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到了大门处,太好了,果真一个人都没有,额,可也一盏灯都没有,乌漆麻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伸手在电子门上摸索,滋啦一声,手上有微微的电流窜过,好麻!她猛地一抖,下一秒,手背猛然被捉住。 唐格心头咯噔狂跳一声,未及惊叫嘴巴也被一双暗香柔软的手紧紧捂住。 “是我。”她听见雪儿的声音,“不要叫。” 唐格立马大力点头,黑暗中担心她看不清,忙哼哼了两句表示赞同。 雪儿放开她,淡淡的油烟味,然后一簇小小的火光燃起,她转头看着唐格:“果然是你。” “我——就是没事出来透透气……”她的声音略僵。 雪儿却早已心知肚明模样:“这个电子锁,上面有很多数字,打开的密码就在里面,但每天只能输错两次,是防止输入的人不小心碰到。第三次就会被强烈的电流击昏,然后警报系统就会响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大约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雪儿并不隐瞒:“我用了些法子,从仆织那里知道的。” 那个小男宠?想到那张脸,唐格本能对这情报打了半折。 “相信我。——我已经悄悄试过了其他所有的数字,现在只剩下最下面的这三个没试过。”她伸手指了指最下面的三个数字,一个8,一个9,一个0。 小蜡烛的火光微闪,唐格不由后悔:“可是我刚刚不小心碰了一下,现在还有一次错误一次正确机会。” 雪儿将手上的蜡烛递给旁边的妹妹,小小的女孩子在烛光照映下竟然有了倾城的影子,睫毛纤长,鼻翼小巧。 “所以,现在我试一次,如果不对,最后一次你来。” “——那万一失败了……我们不能改天再来吗?” “不能。明天是我妹妹初洗的日子。” 唐格猛然瞪大了眼睛,她自然知道初洗是什么意思,这是舞姬和女宠第一次接客的日子,在接受了第一次的初洗之后,便会有系统的训练和培养。 “可是,可是她还不到十岁啊。” “恶鬼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子就放过你。”她慢慢说,“对他们来说,绝~经的女人和小女孩是最安全的,也是最特别的。” 她抬眼看着唐格:“虽然很为难。但是这事情也是因为格格你才会这样的,不是吗?” 唐格心生愧疚,的确,如果不是自己不小心碰了电子锁,浪费了一次机会,现在她们完全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就可以轻易逃出去。她向来不会推避自己的责任。 “好。” 第四章 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火苗在夜色中微动如萤。 唐格侧开身子,雪儿走上前,眼睛在那三个数字上面扫过,略略一顿,她便选了一个。 “其实我觉得那个8……”唐格低声提醒,向来生意人偏爱888,666啥的……但话未说完。 雪儿已经按在9上,按下的瞬间,唐格清楚的看见淡黄色的火花闪过,而那一瞬间,电子锁上面的显示屏清晰出现一列计算数据。 她猛然回神——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能的密码,每一次的密码都是随机的数学~运算数据。 那个小男宠果然是个骗子。 ——所以这个电子锁对满玉坊的女孩子们是绝对免疫的,她们并不识字,谈何计算,而且每次的计算数据都是随机的话,也根本不可能从外面预先知道答案。 唐格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激动得微微颤抖,她转头看向雪儿,她已经退向一旁,一手紧紧搂着妹妹,瘦小的霜儿脸色雪白,脊背挺得笔直,几乎喘不过气一般。 她便对她笑了笑,缓缓吸了口气:“把火给我。” “别担心,我们有一半的机会。”雪儿轻声说。 唐格眯起眼睛:10*6+20/2+10。 她果断伸出两根手指,对着80戳了下去。 雪儿面色微变,然而已经来不及。 预料中激烈的电击和警报并没有想起,四周静谧如初,只有隐隐约约女孩子的飘渺儿遥远的说话声。 巨大的铁门发出轻微的解锁声,伸手探上去,冰冷的金属透彻手心,唐格回过头看两姐妹,雪儿震惊的看着铁门,仿佛做梦一般。 “走啊。”唐格轻声说,眼睛看向院落深处,舞场和奉台在黑暗中仿佛巨大的鬼影。 整个满玉坊内核区域宛如密封的鸟笼,无缝的铁门在一般情况下只能从内部往外推开,或者使用特制的身份识别从外层层而进。 这样的设计从商行角度来说一面是为了在付费圈层看到不同的女子,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一旦成交最快为客人带出挑选好的商品。 常年的安逸让整个满玉坊内部防卫非常松散,借着两派守卫换班的间隙,三人顺利逃了出来。 夜风习习,露水打湿裙摆,粘在身上凉凉的难受。 雪儿见状取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唐格,唐格果断拒绝:“别了,你也就这一件。” 雪儿摇摇头:“露水来了,你的裙子会全部湿透。很危险。穿上这个。” 她深深看着唐格:“就当是——谢谢你的那些馒头。” 呵,她都知道。 唐格心头一暖,伸手接了过来:“那,你们小心啊。” 雪儿没有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牵起妹妹的手:“你也小心。”她的声音很小,瞬间消散在风中。 唐格走得很快,她不认识路,但是凭着直觉,她尽量往草丛树林茂盛的地方前行,只要没有留下脚印,找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先躲过追踪最紧密的前三天,等到风声小了,再想法子逃回去。 逃跑的精髓,不在于跑得远,而在于躲得好。对于她这样其貌不扬(?)的人来说,丢了就丢了,满玉坊的重点大概也不会放在她身上吧。这样想来,忽然有点担心那两娇娇怯怯的姐妹…… 快天亮的时候,果真被她找到一处地方,流水淙淙,宽阔平静的河面,两旁是高大的密不透光的树冠,唐格站在下面,仰着头长长舒了口气,新鲜的树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她捡了片巴掌大的叶子,在河边捧水喝,水摸起来温温的,但喝了一口,呸呸呸她连吐了两口,好酸涩的水。 将就干啃了两个馒头,噎得唐格差点没上来气。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唐格果断开始爬树,身上的斗篷太碍事,她索性将它裹成一团背在背上,轻装上阵,但——还是爬不上去。 失败数次的唐格最终放弃了最枝繁叶茂那一棵,但是摔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斗篷竟滚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它在水里打了两个圈,然后顺流而下去…… 新选的树枝桠丛生,好爬不少,提心吊胆昏昏欲睡的唐格在树上干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第一波搜查看守。 她打了个哈欠,取下眼皮上支棱的两根小树枝,揉揉眼睛终于稍稍放松一点准备打个小瞌睡。 但瞌睡这东西,就跟通关的游戏一样,哪里会有一点点——明明只是说迷糊一会,结果不知不觉竟然酣睡如泥,要不是口水流下来打湿~了脖子,要不是隐隐听见模糊的狗叫……谁愿意睁眼啊? 狗叫! 唐格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腰~肢酸~软,让她全身一晃,透过树荫凌空看去,果不其然,远处的草地上,隐隐之间探照灯明亮如昼,十几只跑得羊癫疯状的大狗正如撒泼的哈士奇一般夺命狂奔而来。 我的个妈妈。 原来不是不动手,是动手就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啊。感情在这憋着大坏呢。 完了,完了,有狗,怎么她就没想到有狗呢。 不要慌,不要慌,唐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射间,她突然看见黄昏将尽泛着冷光的河流,水流平缓如软稠。 激动的狗群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叼着舌头奔到了河边,在四下哼哼乱嗅,几只狗在唐格栖身的树下停下来,汪汪狂吠起来,立刻便有追捕的商行看守取出巨大的探照灯,整棵树霎时间明亮如白昼。 但树上什么也没有。 另一边的岸边,几只猎犬正围着一件被水冲到岸边的斗篷乱叫,巨大的探照灯在河面仔仔细细扫过来扫过去,仿佛变动的灯塔。 为首的男子看向另外几个看守,其他人都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是不是顺着河水逃到了河对岸——”有人猜测。 “看不出来,没几斤肉,细细弱弱的这么能跑。要不是有狗群引路,也找不到这里。” “废话少说,这次丢的两个都是满玉坊的门脸——找不到等着回去受罚吧!” 黑下来的河水里面不着痕迹冒出几个疑惑的气泡。 两个?他们是在追霜雪两姐妹吗? 怎么会追到这里? 难道她们也往这里来了…… 唐格就着一根中空的草茎,很轻很轻的小口换着气,河水微温,但浸泡在水里,整个身体仿佛浸泡在灼热的水汽里一般,身体全是针刺般的痛楚,连皮肤都仿佛在逐层剥落,她默默忍受,紧紧闭着眼睛,不敢露出一点缝隙。 不知道过了多久,岸上仿佛没了声音,已经全身麻痹的唐格微微动了一下~身子。 这一动,仿佛蝴蝶轻轻扇了一下翅膀,陡然卷起一场狂暴的风雨,原本平稳的水面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隆声,下一秒,便是一股巨大的冲力狠狠甩在水面,整个河流仿佛突然被巨人的手掌狠狠拍下,荡起千层巨浪。 猝不及防的唐格被巨大的水浪一撞,整个人扑向岸边,聊以呼吸的草茎顿时成了碎尸,她咳咳两呛了两口水,狼狈挣扎想扑出~水面,在温柔泳池学习的游泳技能仿佛瞬间也被这水浪击散。 连基本的救命也不会喊了。 便在这时候,一只大爪子猛地拽住了她的头发,头皮剧痛的唐格一声惊呼,惊怒中猛地又灌了两口又酸又涩的水。 离开水面的瞬间,清冽的空气涌进鼻尖,湿漉漉的唐格仿佛一条惊慌失措的鱼被从水里捞了起来。 月上树梢,朦胧的月光碎影下,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 远处巨大的河床~上,稳稳停着一架黑灰色的飞行器,隐隐可见模样古老的图腾文字。但那和现在岸边阴影处的两人并不干系。 马二手里仍然拽着唐格的头发,女人的全身湿透,薄薄的裙下纤毫毕现,仿佛想看什么都能看得见,湿漉漉的头发从他指缝间落下来,顺着脖颈落在少女瘦削的肩头。 夜风吹动少女白~皙的脸庞和凌~乱随意的发梢,露出她娇嗔不悦的恼怒表情,风拍在她赤~裸的锁骨上。 也拍在他赤~裸的心上。 他一瞬间竟然忘了说话。 “放手!”她的话像细薄的刀片,将静默的夜割破了。马二一时怔怔,直到对上那双愤怒明亮的眼睛,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竟然是她? 竟然是她。 如果她是她,那他…… 他几不可见的迟疑后,利落伸手将套玉绳缚在了她的手腕上。 洁白如玉的手腕,哪里还有一丝一毫那恶心绿斑的痕迹。 马二看着那双手,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感觉。然而现在这些并不重要,他解下斗篷,扔给她。 “穿上。” 又是他! 唐格一副流年不利见鬼的模样,撇过头去:“不穿。” 马二的脸又变成没有表情的威胁:“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唐格胡乱将披风搭在身上,心有不甘:“你这是拐卖良家妇女。你缺钱的话……”——都好商量啊。 “闭嘴。”他转过脸,不再看她。赏玉猎人暗纹的肩章在月色下颇有几分颜色。 斗篷裹在她身上,明显大了一号,愈发显得裹在薄衫下那双肩膀说不出的妩媚。 然而对方显然毫不知情,兀自沉浸在被捉的愤怒和逃跑的幻想中。 果然还是要卖了她!又要卖了她! “你卖不出好价格的!我上次在满玉坊见了四十三个买主,没有一个人多看我一眼。”唐格做最后的挣扎,她那满身的绿斑,青肿的额头,但凡有点钱的,大约都不会考虑第二眼,今儿又在这古怪的河水里泡的全身生疼,相比更加不堪入目。 绿精灵可能有眼瘸的会注意,那如果是绿巨人呢!活生生赔本买卖啊。 马二看她一眼,取出了鞭子。 淫~威下唐格闭上了嘴。 我不会屈服的。悲愤脸的唐格心里默默呐喊,司马迁说:你可以摧残我的*,但是你不能毁灭我的灵魂! 司马迁:我没说过。 月光透过树梢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波光潋潋的河面,而那从远处天而降的巨大飞行器前,一个男人站在观察窗前。 柔润的月光脉脉含情洒在他肩膀,暂时淡化了男人冷峻的气息,远望夜视镜挡住他深邃的眼神。 第五章 细微的电流声在舱中缓缓流淌。 “少帅,要不要我去……”他身后一个长手长脚修长的副官凑上前来,深棕色的瞳孔闪着促狭的光芒。他微微咧着嘴巴,努力将剩下的笑意勉强压在喉咙里。 “不可。”另一个神情严肃的副官摇头,“崔答,那女子已归赏玉猎手所有,按照赏玉联盟的法则,被套上捕绳的女人便默认归主。切不可多生事端。” “我就不乐意听这话。珞忍,你总这么死板,自己爱老光棍就老光棍啊,可别影响少帅。” “崔答!”珞忍沉声,他本就是少年老成的模样,压下脸来更是严肃,紧紧的眉头锁显出几分压抑和不悦。“如今西患又起。越城中本就蠢~蠢~欲~动。少帅此行首要是和谈招安,切不可引起无谓纷争。” “什么叫多生事端——好像我们不吭声别人就能当看不见一样。”崔答可不买账,他伸手在迫降的飞行器上拍了拍,“瞧瞧,刚来就给了一个大礼。” “再说,别跟我扣大帽子——我只知道老爷子出门千叮万嘱要我好好为少爷选些育女回去——我看刚刚那个挺不错的,胸够大,又白……嘿嘿。” “假公济私。”珞忍的声音如大提琴般低沉,批评道,“这样不好。” “我这是关心少帅。”崔答理直气壮。 他们的争嘴显然已是常态,舱窗前的男人慢条斯理摘下夜视镜,随手扔给崔答:“老爷子的话你倒听得清楚。” 崔答微微正色,嘿嘿笑道:“那没办法,只要有关少帅的话,我这耳朵立马自己就竖起来了!” 傅婪笑了笑,咄咄逼人的目光藏在浓密的睫毛中,仿佛漫不经心:“既如此,那就安排一下,去满玉坊。” “少帅?”珞忍微微诧异。 “去安排吧。”傅婪言简意赅。 崔答面有得色:“招安又不是非要在谈判桌上,你也知道。那陆老匪的独生儿子向来好女色,满玉坊的拍卖大会他一定会参加。”他狡黠地笑起来,像一只狐狸,“况且,反正少帅都要带个女人回去交差,为什么不找个看得顺眼的。” 珞忍仍有不安,但见少帅只是淡淡扫了崔答一眼,未置可否,还是闭上了嘴,只是心里愈发不踏实。 ——这连崔答都知道是好东西,难道那陆家的花花土匪会不知道? ——万一都看上了,以这位的性子…… 月亮越升越高,这样的满月,淡淡的月晕缭绕其间,月下观美人,马上看壮士。 唐格幽幽叹气:“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是要吹风了啊。”一路走来,她早已抛开了读书人的节操和清高,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从大义凛然谈到了诗词歌赋,从愤怒声讨到小声商量,只差没有伏地请求。 ——如果那真的有用的话。 ——如果她现在还能动,而不是像粽子一样被抗在肩上的话。 头颠得太久,有些发昏,胃里那两块干馒头消化得干干净净,胃酸涌动,喉咙里一拱一拱全是酸水,加上后脖子那一手刀,眼下脚麻手软,她跟麻袋一样晃悠着,眼睛随着他腰上的软鞭的晃动起伏。 马二这是要彻底断了她所有磨蹭和逃跑的意图。 “喂。你不说话,是不是——其实你也很内疚,额,担心被我说服对不对……做人,本来就要顺着自己的本心啊,你看你这样,天天做着违心的事情,早晚会精神分裂的。”她搜肠刮肚,有一句没一句的劝,“你再想想,如果你也有个妹妹,也被别人这样子卖来卖去……” 马二身子突然一顿,唐格的脸砰一声撞在他背上。 撞出一脸鼻水。 她没有手可以用,只好就脸在马二衣衫上蹭了蹭,男人的身体微微一僵。 过了一会,她听那锯了嘴的葫芦闷闷吐出一句。 “所以,更不能放你了。” 她看不见的地方,马二侧头看了看她,但其实只能看到半旧的斗篷和上面隐约的起伏。 只是淡淡一瞥,他转开视线,已经上了正路。 唐格猛然醒悟:“对哦,你是有一个妹妹。” 她想起那次马二和他哥哥商量卖她的时候,可说过。 ——“大家都知道,可这满玉坊以物易物的规矩都是以好换劣,虽说现在咱手里有了,可你看这样,就这模样,哎——你这哪里能赎回来,不是白搭不是?听哥哥一句劝,咱们呐,先把她养着,养胖些,再用多仔丸,到时候还怕换不回小只?” ——“二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上次抢小只本来就犯了规矩,要追究起来,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赏玉猎手有连坐之责,大哥如不嫌麻烦,尽管去说。” 优越的记忆力,让那些话原封不动从她嘴里复述了出来。 “所以,如果满玉坊知道的话,那恐怕不好吧,不如——” ——不如你放了我,我一定做牛做马好好保护你的秘密……她笨拙的威胁他。 “——不如我将你送与我大哥,让他给你吃上几颗多仔丸,生上十个八个小娃娃?嗯?” 唐格脊背一僵,咽了口口水:“不要激动。” 这利弊清晰无比,她立马补上一句:“那个,我就是随便一说,呵呵。” 他拿她是想换他的妹妹,但是在满玉坊的这几日,她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名字叫“小只”的女孩子。 如果是他的妹妹,那年龄也差不多,但这个年龄的人不是作为女宠,便是作为底层的育女被发卖。 她想起第一天被带出去给客人挑选的时候,一层层透明的玻璃橱窗,最底层的她们被推搡进去,每一个玻璃橱窗前面都有不同的按钮,顾客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在不同的按钮下投币选择观看女奴的长相、身体、灵活度。 她总能听见有女孩子裸~身奔跑时被迫近的电流吓哭的声音。 那些声音,总让一些爱好奇怪的顾客哈哈大笑。 那时候,因为她的丑陋和恶心以及从不吭声的个性,为她暂时躲过了这一劫。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带我去,你妹妹也可能不在了,那时候你怎么办?” “我会找到买她的人,把她带回来。” 唐格涌起了莫名其妙的感触:“做你妹妹真幸福。” “是吗?”他沉默了一下,“或许吧。” “你妹妹长什么样子,也许我们见过呢?” “她左手腕有一个牙印。” 唐格仔细在脑海里搜索满玉坊中一张张面孔,这样的话,便是有瑕疵的一类了,那列入下三层的可能性更大。 “和我手腕的一样。”她听见他继续说,声音带着她从未察觉的情绪,“阿姆生完我们后,用最后力气在我们手腕上一人留下一个牙印。我想,她的意思是希望我能保护好妹妹。” “所以,对不起了。”所以,对不起了。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唐格感觉自己陡然失重,紧接着身子在空中两个翻转,像棉花一样落在地上。 唐格摔得七荤八素,在地上拱了两拱,才勉强露出头来。 马二蹲下~身子,冷漠的表情如同冰霜,他看着她的眼睛,和她想象的那白~皙俊秀的少年脸庞完全不同,她看见他的笑,阴森而又瘆人。 满玉坊的大门轰然打开,几个看守领着领队鱼贯而出。四周发出诧异的惊叹声。 过了一会,满玉坊的坊主和他那焦不离孟的小男宠也走了出来。 唐格所有的自尊心摔得七零八落,她绝望的看向马二。 他却避开她的眼睛,唐格缓缓低下了头,她裹紧身上的斗篷,仿佛这样可以将自己全部隐藏起来。 余光中,马二递上了悬赏的公告,和坊主肩并肩站在台阶上开始交接。 但赏玉猎手和坊主的沟通显然不太顺利,以至于最后他们几乎是在相互威胁了。 满玉坊坊主将一个箱子扔在地上,“你大可试试。”他吼起来,“就算你是赏玉猎手,到了帝都长老会,也不可能将物归原主的货要回去!” 马二手按在刀柄上,转头看那弱不经风活色生香的女子,她始终垂着头,大约是在哭泣吧,他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仿佛有点失望,仿佛又有点不甘。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将刀放进腰间:“既然如此,我会按照规矩来。” 门在身后轰然关上,马二被关在外面。她听见老坊主嘲弄的声音:“本来告诉他妹妹的下落已经是破例了,竟然还想不要钱、要我的人。” 小男宠尖尖细细的嗓子咦了一声,“但他那妹妹不是刚卖出去就病死了么?” “是啊,要不是当时当机立断打折,这亏的就多了。” “还是坊主高瞻远瞩啊。”小男宠看向唐格,“那她……” “虽然只捉回一个,不过也值了,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哈哈,这真是天要助我。唔,告诉他们继续追踪霜雪两姐妹。”坊主看向唐格,仿佛看见奇货可居的珍宝,笑出一脸褶子,“将她单独关起来。” “这事就这么算了?” “罚!自然要罚!” 唐格心头一咯噔,这个小白脸!她绞尽脑汁考虑关于解释的事,该怎么把责任推出去,甚至连梦游不小心走到门口黑灯瞎火又不小心打开了开关这样的理由都拿出来琢磨了两次。 还没来及开口,就听老坊主说:“今天全部饿一天。不过,她就算了。” 小男宠:“……” 唐格:!! 第六章 还记得今日早上,整个满玉坊陷入一片震惊,自越城分部建立以来,从来没有过的逃脱先例。 这回竟然丢了三个人。 看守领队满头冷汗,战战兢兢去回复春梦被截断的坊主:“还好只丢了三个人。” “只丢了三个?丢了个‘卖不出去的’就罢了——你知道霜雪两姐妹多贵,多少钱?今天说好了要给安老爷送人,现在拿什么送?拿你吗?”坊主气的胡子乱抖,一脚踹过去,没踹倒领队肩膀,险些闪了腰。 小男宠立马给他摸胸顺气。 “立刻去借搜查犬来,发布消息给赏玉猎手,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霜雪姐妹。” “那,那个——丑女人呢?”领队战战兢兢扬起身子。 坊主这回终于瞄准,攒足了力气,一脚将他踹了个大圆周:“去找啊!” 领队呆呆怔怔,没想到他随口一问丑女人竟然是这么一颗蒙尘的明珠! 他目送着被带走的唐格,擦了擦口水,真是肠子悔青半截,早知道当初折价时他咬咬牙,先买回去……或者坊主说的时候不去多那么一句嘴,兴许,兴许,那丑女人就是他的了啊!唉唉唉! 他并不知道,现在那个被他称作丑女人的唐格正如何焦灼滴面临人生的第二次美貌发育。 坑爹啊!关键时刻,她她她竟然……又(娘呀)好看回来了。 自小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唐格一路在学霸和知识的海洋里狂奔,而被人视为她最大优势的外貌因为盖过了对她智商的关注,而被她倍加嫌弃。 唐格那时候真真觉得,漂亮真是一件麻烦事,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肤浅,只看外表——在她吃饭、自习、走路、实验甚至买卫生巾充话费的各种时候看外表,这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反~动言论立刻遭到同寝室的无情碾压。 室友abc齐齐道:好比奥数考试,漂亮向来都是加分题啊! 苍天明鉴,这突如其来的第二次美貌,对唐格来说,哪里是什么加分题,分明是一道送命题啊。 她仔细想来,大约是那酸性温水的浸泡,她身上的绿斑和痕迹都被侵蚀洗净——那怪那时候那么难受,而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肌肤变得异常白皙娇嫩,阳光出来的时候,放在太阳下,几乎要透明一般。 小嫚来的时候,看见她还蹲在地上研究几块碎石屑,乱糟糟的头发因为仔细清洗(浸泡?)过,显得德外蓬松柔软,因为低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大约蹲的太久,她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手扣了扣眼屎。 像一只懒懒晒太阳的猫。 她默默在玻璃窗外看了好一会,直到唐格察觉到视压的异样抬起头,然后她仰着脸,微微笑了。 即使已非初见,小嫚仍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她顿了顿,打开门,将食盒放在桌上。 这是今天第二次送餐,可以停留的时间更长些。 小嫚不是个多话的人,虽然她有一副好嗓子。 她自然不会说,昨天晚上,半夜外出寻霜雪姐妹的裹儿和兔儿是怎么战战兢兢回了房间爬上了床。 那时,屋子里只剩下沉默压抑的喘气声。为了掩饰她们的慌乱的呼吸,她开始缓慢的咳嗽。 而年轻的女孩子们仍然难以克制辗转反侧。 “快睡吧,要天亮了。”她于是轻轻说。天亮了,也许将会有一场浩大的审讯和盘问,需要精力应对,也需要无辜的脸庞。 而黑眼圈和憔悴的脸庞会出卖女孩子们的所有情绪。 她也不会说,她其实也会默默在大家牵挂雪儿安危时为她祈祷。 如同现在,她被坊主钦点的去禁闭室专给唐格培训送餐,回去后,什么也没说。 “这次有什么好吃的。”唐格伸手揉揉眼睛,屈从于五脏庙的召唤,放下手上的小石子,围了上来。 “知道你中午没吃饱,我在最下面放了两个馒头。” “小嫚,你真好。”唐格真心诚意的说,伸手便去掀盖子。 一顿饭风卷残云,唐格吃的干干净净,只恨不得将碗底再刮一刮。小嫚见她不由更亲近,微笑着拿了帕子递给她,唐格随手一擦,感慨地拍拍肚子:“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嗯。吃饱了就开始正事吧。” “嗯?” “上午跟你说的拍卖大会,这之前,坊主要我告诉你所有的相关事项。我们的时间有限,只有五天。” “啊?你……拍卖大会……”唐格顿时跟泄了气的球一样。 “大约,”小嫚看着她那嫣红的嘴唇和懊恼迷人的眼睛,“坊主已经不放心其他教习来指导你了吧。格格,虽然我很佩服你上次逃跑的勇气,但是这一回,如果你在拍卖大会前有了差错,我会被连坐,最好的狭长也是被按照最低阶的育女直接处理掉吧。” 唐格垂下眼睛,默默握紧了手上把玩的碎石。 没有人再去关心唐格她们是如何逃出去的,从满玉坊到女子商行都倾向于是因为她们踩了狗屎运,无意中碰到了正确的答案。毕竟,战乱之后的联邦世界,教育本来就是有限的资源,而女人,或为玩物,或为育女,更是完全没有浪费这一资源的必要。 唐格自然不会老实坦白,但是她惊人的学习能力显然吓到了小嫚。 她本人已经是这群女孩子中的佼佼者,但是她花了三天去理解的问题比如受精卵的着床和母体生育时候的变化,唐格竟然一说就懂了,而且单凭自己模糊的描述,她竟还能简单的画出图来,将自己原本都拿不太准的地方提纲挈领地复述一次。 倒更像是她是老师。 几次之后,小嫚不得不有了其他猜想:“格格,如果你是有别的身份,其实大可直说,坊主再爱财,也绝对不敢动帝都里的夫人小姐。”或许只有这个解释才能勉强说得通。 唐格幽幽叹气:“我要真有个了不得的身份,也不至于被人一而再再而三随便卖来卖去了?这卖了,连毛钱都没看到。” 小嫚是非常负责的老师,再加上一个天资卓越的学生,这一次本已超负荷的教学任务竟然还提前两天完成。 再次确认完毕,讲完正题,还有时间,小嫚经不住唐格的磨,又细细将这回可能参加拍卖的人物一一说来。 “以往会参加的,大约都还会参加,镇西军陆家的小陆公子,附近城邦的权贵,黑道的、白路的……算下来少少也有几十。但这一次和往年不同,据说是帝都来了贵客,便是坊主,也格外仔细,又将参与的人筛了筛,听说这回不会超过十人。”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我们来说,只要不被小陆公子买走,都不是坏事。” “诶?为什么?” “他……呵呵…” 两天的时间眨眼而过,而虽然百般理由拜托小嫚捎带进来的酵母粉老姜块这样的强碱物体,除了让她现在口干舌燥动不动就隐隐流鼻血,完全没有再按照她的期望,让被酸软河水融合的肌肤哪怕长出一块绿斑来。 她想的美:只要不再小嫚负责的时间出了事,那自然也不会要她负责。 但人算到底不如天算。 所以不管唐格如何百般不情愿千般寻机会,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便看起来是个好日子,对女孩子们来说,阴阴的天,风很小,妆粉不会在烈日下太突兀,而风也不会吹乱头发。最重要的是,客人们在这样的天气里脾气都会格外好。 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女孩子们便鱼贯而出,黑沉沉的大地渐渐清晰,整个内庭所有空置的地方都被用起来了,难得的鲜花和味道清雅的香料从昨晚就开始烧着,女孩子们年轻的脸庞带着莫名的忐忑,她们关上房门,出门前将杯子仔细叠好,也许有人便不回回来了。 年轻的生命在阳光下露出茫然的恐惧和天生的希望,她们的生命如此短暂,她们美好如斯,却浑然不知自己对于世界是多么珍贵的价值。 坊主很早就在奉台两侧设置了雅座,以花丛相隔,既能看清奉台,而又不会显得特殊。 和小嫚想象的不同,这一回,除了两侧的雅座,在台下,还是留了有百余号散座,满玉坊的号从年前便开始出售,生意以诚为主,断不会因为今番来了特殊人物便寒了老主顾的心。更为了这次的拍卖,特意从邻近几个城邦分店调了不少舞姬育女过来以供备选。 坊主是拿定主意要在任期大干一票。 第七章 这日甚早,坊主便先来将所有流程过了一次,这几日身子虚耗太多,稍微用点精神便有些不得力,看了安排也算满意。 倒是小男宠想的细,仍然心有忧虑:“坊主,您说,这小陆公子肯定是要来的,可是那帝都来的这位,可听说是少帅旁边的得力副官,万一他们要是争起来,只怕不好收场吧。” 老坊主闻言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拍,果真如愿得了一声娇嗔:“讨厌。” 他这才略得意的说:“莫慌,虽这位崔副官是少帅身旁的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小陆公子的性子众人皆知,他要真挑起事情也不担心。我们已经给足了面子,也先做了提醒。若是他自己没准备好,那自然也怪不到咱们身上。” 小男宠想想又奇道:“这帝都多少年不曾来人,而那里要什么样的角没有,怎么今年忽地巴巴来了个副官,没名没职,要不是总行那里发了特别告令,还真以为是骗子呢。” “镇西军偏安一隅,已然成势——帝都长老会新选出的这位执政官听说是行伍出身,自然要从这里来搏一搏功绩。”坊主顺着他的话说到这里,老奸巨猾的脸突然一怔,“你去将那告令拿来,我再看看。” 小男宠扭着屁股慢慢去了,他一款一款地走,以往老坊主最喜他这模样,少不得就事搁下磋磨一番,然而今天,他却似乎心事重重,连软话都没有一句。小男宠有些失望。 告令拿过来,老坊主又细细看了一次,这一回,他突然改了主意。 “这次拍卖,得改个形式。” 命令很快传下去,好在不过是顺手添花的事,也不曾费了多少功夫。 此时,少女们根据承担的价值和作用不同被分在不同的暗室里。她们穿着薄薄的裙衫如同美丽的蝴蝶,轻盈、易折。 散座上已三三两两坐上了人,而雅座还是空空如也。 唐格所在的暗室不过十人,她们进来前都预先带了面具,彼此被严令禁止交谈。 唐格的位置恰好在靠近暗室外墙的地方,而透过纱网状的透气孔,从她的位置,可以隐隐看清外面。 和小嫚所说的相差无几,但又有所不同。 宽阔粗粝的奉台,并行衍生出两条笔直挺括的长台,以“丌”字形状横贯内庭,“丌”意为垫物的器具,而这奉台石路上,此刻洒满了细密的碎花瓣,轻缓的乐声在回音壁缓缓复响,有淡淡的轻烟缭绕期间。 雅间的席位上和台下散座旁,都无一例外放着两个精致的玉罐,一个里面是不同颜色的筹码,每一个颜色代表着不同金额的银币,故称之为聚珍玉罐;另一个则空空如也,为竞拍计数所用,成为揽玉宝罐。 这些筹码都必须事先在满玉坊以真金实银兑换而得,以免携带不便或者临时客人出钱反悔。(大概就是刷卡和付现的区别吧,o(╯□╰)o) 满玉坊每年的盛会说是拍卖,其实更像是竞标,每一个女子推出来后,下面的客人根据自己的心理价位将筹码放在空罐子里面。 揽玉罐会自动感应筹码价格,根据结果价高者得。 这样操作,每人放置的筹码不会公之于众,哪怕为了装装逼,每次只放一个也没问题。再说这价格,就是单单过过眼瘾也是非常划算的。 况且既然价高者得,很可能某人比你只是高了一枚银币,因此得失全凭个人运气和缘分。 最重要的是,最开始和结束的人因为筹码的恰当使用,总有人能以非常公道的价格买得合心的女子。 以上,便成就了满玉坊每年一度的盛会。 今年第一个不同。奉台两侧多了数座雅间。 如有细心人仔细看去,便能看到雅间那精致的黄花梨桌上,软锦铺就的桌旗上放着一方小小的玉牒,玉牒上稳稳托着花苞形状的玉钟,旁边摆着一只小玉锤,若有看看上的女子,便轻轻敲钟,一次便是十枚金币。 ——这是帝都贵族和有钱人的玩法。 大体来说,各地分所,特别边缘城邦类似满玉坊这样的商行分店中,一个普通育女至多不会超过十枚银币,而上等的育女最贵的价格尚未有超过百枚的例子。 是以,这玉钟摆出来更多是对来宾尊贵身份的一种尊重而已。 也通常提醒大家,来贵人了,没有金刚钻别烂瓷器活,不识相瞎显摆——回头怎么咔嚓的都不知道。 唐格看着鱼贯而入的人群,粗胖高壮,小白脸老汉子,林林总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光芒,和她那帮室友看见商场大减价一模一样,她看了一会,怒从心头起,生出一种愤怒的无助和对周围女孩子无动于衷的焦灼。 无论什么时候,对于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件事,无论男女,都是一样义愤填膺的。 还是得想办法逃出去。 看着看着,她骨碌碌的眼睛突然一定,在一众参差不齐的汉子中,她再次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马二、竟然也来了。 咳咳,唐格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这人有病吗?若是他是来买她,何苦非要卖她? 若他还不是来买她?——那他更是有病。丧尽天良的病。 大约她怨恨的视线太灼热,马二竟然若有所察一般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唐格立马转过头。 这一动,她才发现,所有的雅座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上了人。 左面为首的,是一个白皮肤小青年,他有一张刚刚长成男人的脸,狡黠的双眼微微低垂着,正和身后一个男子说话,一副随时准备张嘴大笑的样子。 他身后的两人都站着,正好被垂帘挡住了肩膀以上的位置,只能看见冷硬笔挺的军装。 ——这大约便是帝都来的贵宾,是来选购育女的,若是小嫚随他们而去,大约也是一个尚好的结果吧……她想着。 而在另一边的为首雅座,则坐着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他随意坐在位置上,身后一个年轻柔美的女人正轻轻帮他捏拿肩颈,在那动作熟练小手下,只能看到紧闭的唇线和浓密的眉毛,他整个人都涌现着一种不受控制的桀骜不驯,让唐格总觉得下一刻他跳起来炸裂掉。 他的身份,大概就是小嫚也语焉不详的小陆公子吧。 坊主今儿穿了一身新衣裳,雪白的挂衫让他看起来像一块发酵的白面团,他略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开始了拍卖。 这次拍卖前头的形式和过程和过去几年基本没有变化,浅纱薄衣的女孩子们依次出场。 每一个女孩子被看守带出来后,赤足踏上高高的奉台,若是育女,便行左路(便也是坊主为帝都贵宾挑拣育女的特意安排),若是女宠,便走右路,正好为满足小陆公子一众的仔细赏鉴。 年轻便是美丽,加之玲珑身姿,娇怯模样,总能引起下面人激烈的情绪。成交顺利非常。 马二身旁的大鼻子新得了一个娟秀的女孩子,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见马二巍然不动,不由劝道:“你别发傻,听那些人说的,留到最后出手,最后的可不一定是好的!” 马二转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大鼻子顿时背上一冷,嘿嘿笑了笑:“我,我就是随便瞎说。” 这次的供应充足,开场结束时,下面的散客大多得了中意的女子,但是雅阁中的玉钟却一声也没响起。 有人低声议论:“这帝都的自然是见多了好东西矜持着,可这小陆公子不应该吧。上回他可是眉条顺眼的都拍了回去。” “有你操心的,这不正好?次次买那么多,次次还买?这小陆公子可真是了不得。” 两人心照不宣笑起来。 又有人说:“我这回可是听说,这回满玉坊有十年难遇的好东西出手。” 立刻便被其他人辩驳:“我也听那祝领队吹嘘过,切,要真是这样,那老坊主早就打出天大的招牌了,何苦这么藏着掖着?” 在座议论的几人,以前不乏被老坊主过度广告坑过的人,都纷纷赞同。 得了赞同的人便得意起来:“我可见过号称满玉坊的头牌的雪儿姑娘一面,便是好,也绝对不可能比她好。” 另一个得了便宜的人便笑:“那是,说不定还没我这新买的美人好看呢!” 马二坐在一旁,嘴角轻轻抽了抽。 众人的议论之间,坊主再一次上了台,他宣布了即将进行最后一轮竞拍,而这一次的拍卖将会采用盲拍的形式。 “盲拍?”有人不解。 “最后一轮的美人,都是从各个分所和满玉坊千中选一的精品,但春华秋月各有声色,为了公平起见,所有的美人都会以带上面罩,相得像选,各凭缘分。” 此言一出,散座里面哼哼声顿时高出一截:“果真是这样,这老狐狸,这回牛皮圆不过去,连脸都不给见了。” 坊主自顾说罢,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女孩子便先走了上来,她模样端正,但也只是端正,哪里有半分绝色资本,台下伸长脖子的散客不由起哄。 却见那女孩子并没有如先前女子那般走上奉台前面的长台,而是走向坊主身后,轻轻一拉。 奉台后面的纱屏缓缓落下,堆积地上,如云如霞。 紧接着纱屏后面的隐墙全数打开,然后,便见十位美人聘聘婷婷走了上来。十位美人,八位贵宾,便是有人多占两位,也完全够分了,况且,这本来就是贵族间心照不宣的游戏。 女孩子们衣饰简单,但并不过份□□,纯白宽阔的大块长纱,懒懒散散随意往身上一披,轮廓宽松,她们纤细的手臂上带着不同颜色的宽手镯,上面刻着自己的代码。腰肢胸脯间大多用别针随意一扣,在洁白的皮肤和殷红的嘴唇衬托下,恍若从雕塑中化身而出的神女。 而那衣衫上层层叠叠的皱褶高低辉映,愈发缠裹出玲珑的腰身和绸缎般的起伏的曲线。 这样的衣衫,只要轻轻一扯,便会轻易而完整剥落。 每个女孩子都带着面具,但是端端是那身段和气质,便已将台下散客惊住,有没有用完筹码的立刻开始盘算。 坊主满意地拍了拍手:“开始。” 唐格抿着嘴巴,不动声色混在女孩子中,她拍在第九个,胸上的布条裹得太紧,有点喘不过气,但从外面看来,至少和其他人相差无余,衣服的每一个接口她悄不做声都打了死结。 她有限的文青细胞里面,曾经一度对这古希腊式的披挂长袍充满幻想。 现实和幻想,果真不是一个妈生的。 自最左边的女孩子开始,缓缓从奉台走上前。 她走的是左边的长台,这是一个育女。 崔答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一扫,便移开了去。 不对,胸不够大。 崔答没有动静,左边下首的雅座是阳城的执政官的小儿子,他敲下了第一声玉钟,清脆的钟声经由特殊的处理响彻在奉台上方。 静默五秒,没有对接的钟声。 坊主一使眼色,他身后的那个女奴用力一记敲碎了一号姑娘身后对应的瓷球,里面是清晰的身体记录和契约。 然后被买下的女孩子在台上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柔软的眉眼,如云鸦羽,果真是一张担得起压轴场面的脸庞,她敛眉低首微微向新主人鞠躬,然后退了下去。 台下众客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艳慕之色昭然若揭。小小的遗憾变成连连后悔:为什么不多换些筹码。 谁也没想到,这回,老坊主这个老滑头真的拿出了老底。 第八章 唐格丝毫没有被作为珍品隆重推出的荣誉,尽管努力调整呼吸,但随着女孩子们随意而又顺利的拍卖,还是不由自主的双脚紧绷,脊背僵直,面目僵硬。 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电视里谁说的这么轻巧的话,真想请她多来参加参加这样的活动。 她默默看着左边的女孩子越来越少。 第二个女孩,为雁城首富所得,面具揭下后,姿容更甚首位,自然又是一阵感叹声。 第三个,归了小陆公子下首的镇西军中的高将。 第四个女孩子,则不幸被一个膀大腰圆脑脑满肠肥的中年人买走。 第五个…… 皆是一锤定音。 下面的散客一时惊叹,一时感慨,眼看一个个美人如此惊艳,不由越发猜想后面的女孩子是何等的倾城绝色。 又见雅座的买客们如此有来有往,倒不像是竞拍的,更像是来分赃的,气氛太和谐,便总有些意犹未尽。 唐格已经听不见下面的议论纷纷和惊叹,面具下她闭上眼睛,基督佛主圣母玛利亚……再次向九天诸神表明心迹。 可惜,祈祷有用的话,世上得少多少警察叔叔。 娘亲,有惊雷吗,也许说不定就穿回去了,或者来场地震……要不泥石流也可以…… 实在没有,来个温和善良圣母心爆棚的汉子——也是可以的啊。 她一定会把这十九年所有攒下的眼泪和演技都奉献出来。 待回去以后,定会供奉长生牌位日日高香果品大猪头。 要真的没有,那……就是被马二买走也可以(咬牙!)至少他在越城,找准机会等待日蚀还有一丝希望…… 但是,马二怎么知道她就是她呢! 唐格突然想到这么一个问题。 他们仅仅见过两面,如果他再打她一顿,从手感上或许还能分出来,但是现在她带着面具,穿着和其他女孩子一模一样的衣裳,还新剪了短发。 唐格紧紧盯着他,但是他的目光显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几乎虚幻的停留在某一处,仿佛在回忆什么,又仿佛在思考什么。 这男的,不管老少,总一到关键时候就装逼。 第六声玉钟是从左边的雅阁里传出的,坊主精神一振,立马转头热烈的看向那几位帝都的贵宾,只要今天帝都这位在满玉坊买走一位,那他明年的广告就可以直接打到长老院外面的影壁上。 短暂静默的两秒,他清了清嗓子,正预备让女奴将彩球敲破,却忽然听见右边首位的小陆公子那便响起了第二声钟声。 这是要竞拍的意思啊。 老坊主很快回过神来,圆滚滚的脸上堆出热烈的笑意:“小陆公子加一钟。” 话音未落,左边又响起了一声。 老坊主便唱道:“崔副官加一钟。” 一般到这时候大家意思也很清楚,意思意思也该到此为止了。 但见小陆公子却将手上的玉锤给了那小女奴:“敲。” 如此往复三次。老坊主脸上的笑几乎要僵了。这两人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好在这时候,帝都这位似乎迟疑了一下,没有加钟。 老坊主暗暗松气。第六个女孩子最终为小陆公子所得。 然而揭开面具,姿容虽美,比起之前几位,却还略逊几分,倒是身段婀娜,走在台上,摇曳生姿,却是小陆公子一惯的审美。 紧接着是第七个女孩子。她有着异常白皙的脖颈,柔弱的肩膀堪堪可握。并不是小陆公子惯常喜欢的类型。 仍然是帝都的崔副官敲响了第一钟,因为前一轮的失利,在他敲钟之前,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动手了。 然而他刚刚敲下,小陆公子的钟声便紧随其后。 崔答脸上的神色有些僵硬,这是公然的挑衅了。 他毫不迟疑,双方来往四局,根本不理会坊主的唱价。 最后,崔答仍然先停了手,第七个女孩子又为小陆公子所得。 第八个女孩子一上场,众人便为她纤细款摆的步伐心头一动,女孩子走的是右边的道路,显示她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宠。 小陆公子待她自长台走回雅阁前面,便敲下了第一声。 崔答板着脸坐在原位,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小陆公子和他那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父亲完全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留一点面子。 这脸打得太痛,他犹豫着是否要和他死磕一下,至少也抢回一个对方中意的回来扳回一城。 但这没有生育能力,基础条件便不适合,迟疑间,忽听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傅婪低低的声音:“和他竞拍——” 崔答心头一定,仿佛就等这句话,砰的一声敲上去,清脆的玉钟发出悦耳的声音。 畅快。 傅婪慢条斯理说完剩下的话:“——三轮。” 跃跃欲试的崔答闻言顿时泄了一半气,搞了半天,这还是个花架子。这根本就不是少帅应有的作风嘛。 所以,是因为这样这次才要他出场吗?果然是背锅专业户。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心里想想。 不出所料,第八个女孩子,仍为小陆公子所得。 连输三局。这一下,连下面散客看向这位帝都贵宾的眼里都带了几丝同情的目光。 还剩下最后两个人,这回,恐怕是小陆公子将要全部都收归囊中了吧。 帝都的贵族,也不过是名头好看啊,听说这位副官,还是少帅身旁的红人,可惜这强龙,总是打不过地头蛇,便是那镇西军自主开发的金矿便已经够他们喝一壶了。 老坊主脸上的笑怎么也挂不住了,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回头看向第九个,也是他压轴的珍品,而那珍品显然和他一样紧张,他看见她紧绷的身子像一根白玉柱子,哎要是真的剩下俩都是柱子就好了。 连输三局,无论是谁,也经不起这堂而皇之挑衅的下一次了。 他实在不想这两位大神直接在满玉坊就翻脸。 但箭在弦上,他咬咬牙,拍了拍手,示意唐格出场。 这出场,自然是在奉台“丌”字长台上展示一番。 十号便是小嫚,她微不可闻对唐格说了一声:“慢慢走,不要紧张。” 唐格嗯了一声,抬头看向眼前延伸到散客处的长台。 地上是洒满花瓣的粗砾石子路,这样的路据说是为了检验拍卖女子的沉稳和温顺程度。 恰如刀尖上的舞蹈。 走上去,脚底便膈得生疼,她不由佩服刚刚那些面色从容仪态婀娜的女孩子。 可怜唐格同学多年浸淫三年高考五年模拟,除了上台英语演讲便是军训踢正步。连高跟鞋都从不曾穿超过七厘米的。 前几日小嫚恶补的小碎步,她耍赖躲懒没有实实在在在小碎瓷上练过,此刻在实操上一露便泄了底。 走下奉台,唐格踏上长台第一步便皱了眉头。 疼。真疼。 地上的花瓣被女孩子们踩过,碾压出饱满鲜艳的颜色,留在过者的脚底,恍若初生的春花,步步妖娆。 唐格走得很慢很慢——不是她拖时间,而实在是地太滑,脚太疼。但因为她缓步碎行,倒意外有了折纤腰以微步的情态,迤地纱蔓滚在地上,拖出斑斓的颜色,又随着柔软的风轻轻飘起来,而因为她的轻缓,在她脚边环绕痴缠,细细碎碎的花瓣吹起来,让女孩好像行走在花云之上。 清扬的音乐一如既往,但现在听起来却似乎不那么一样了。回音恍惚如流水一般席卷着她的脚步,相得益彰,十里花红。 她脊背挺直,脸上带着面具,但是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会以为那下面是和方才那些女孩子一样讨好而温顺的脸。 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从她脚踝转到那面具后面隐隐而灵动的眼睛。 经过前三场的角逐,所有人都在猜想,这样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模样,而又会归属何人。 崔答轻轻咽了口口水,他终于认出来了,这个方才一直垂首不声的人,便是他们那晚看到的女人。 他几乎本能的回头:“她……” 傅婪点了点头。 崔答立刻捋起了袖子。 “看我的。”他眼睛一亮,立马正襟危坐,露出半拉洁白的虎牙。 场上一时静默,都在等待第一声玉钟响起。 便在这时候,台下突然站起一人,他随手一推,挡在身前的两个汉子便像门帘一样被轻轻推开了。 “坊主。” 老坊主抬头看向下面的男子,焦头烂额的表情又添一丝痛苦。 “坊主,在下记得满玉坊有个规矩,叫做满押,便是说若几位不同身份买客都有意向而又无法达成共识,便可采用兜底的盲拍办法,将自己所有的赌注全数压上,价高者得。”他一手紧握聚珍宝罐,从罐底缓缓出现裂纹,然后轻轻一拎,所有的筹码稀里哗啦全数倒进了旁边呃空罐子。 老坊主僵硬着点头。的确是有这规矩。年轻男人的话犹在耳畔:“既然如此,我会按照规矩来。” “在下已先行下注,不知道是否还有同好相跟。” 马二身旁一直妄图套近乎的大鼻子闻言立马将椅子挪出二尺缝隙,用实际行动划开和马二的界限。 崔答微微一愣,没想到突然会有这么一变故。 而他身旁的珞忍面色如常,走上前随手一击,整个玉牒连同玉钟全数碎掉。 ——这便是回应了马二的应战。 “欸!”崔答愣了,人家对面还没出手了,事不过三,再输,就不是他个人的里子面子问题了! “放心吧。那小陆公子眼下身上不过百枚金币。” “不到百枚金币?” “少帅让我给商行的会长打过电话,让他们公函给满玉坊,要求控制溢价。这次买客不能携带超过三百的金币。小陆公子方才买了三个女子,花了二百一十枚金币。”珞忍解释道。 崔答顿时觉得他的法令纹和那服帖的直发都顺眼起来,“靠,早说啊你。” 难怪方才少帅一直要他拍啊拍,又不买。他不得不再次佩服自家少帅那狐狸一样的心思。 “早说你的表现就不会那么自然了。”珞忍道,“我查过桐城被抢的那位小公子,他被抢时统共带了不到两百金币。”他眼睛扫了扫下面的马二,崔答顿时心领神会。 他吁了口气:“这样便稳当了。”如今他身上刚刚好三百金币,如果没问题,此行终于可以给老爷子交一个差了。仰天。贴身男保姆多么不容易。 与之对面的小陆公子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场上,这个女人的确不错,从他挑剔的目光来看,但是也并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好。 不过,能让帝都那位和这赏玉猎手同时出手,他却突然有兴趣了。 他用目光丈量奉台上女子的身体,她此刻站在长台尽头,目光似乎追随那位赏玉猎手。 这就有意思了。 他侧头看向身旁欲言又止的副官:“我要看看她的脸,看她值不值得让我出价。”(猖狂的土豪口气……) 副官得令而出,在坊主耳边耳语几句,坊主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走了出来。 “按照满押规矩,奉女可先揭面。买定离手,只能一次下注。”坊主说完,便先目光向帝都的雅阁致意。 轻灵的乐声激越响起来,带动现场的气氛,台下是众人齐齐的起哄声。 “揭面!揭面!” “揭面!揭面!” 声势越来越大,如滚滚浪潮,平地涌起。 唐格俏生生站在长台尽头,有人把桌上水养的鲜花摘下混着手上的筹码,齐齐抛上台去! 有的花朵拍在她脸上,仿佛一巴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这样美丽。可又这样屈辱。 终于,有一支不知何处飞来的花枝,撞在了她的面具中间,她本能一晃头,银色的面具于高台处飞扬出去。 那样惊心动魄而又不自知的美丽。 纵使马二曾经见过两次,但此时,仍然微微愣神。 “果然很美。”小陆公子说,“我收回刚刚的话。” 砰的一声,他手上的玉钟随之碎成片片渣屑。 第九章 乐声高起,万千红花。 两只碎掉的玉钟显示出跟拍的决心,而看台上的少女并未显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来,她怔怔看着那落在地上的面具还有散在脚下的花枝,抬起脚,踩在上面,缓缓走了。 大约习惯了脚下的石子,疼痛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阴了许久的太阳从云端露出小块脸,暖烘烘晒在肩膀上。 走过左侧的雅阁时,前处的花枝都尽数搬开了,碎裂的玉钟滚了一地碎片,阳光的碎光从玉瓷碎片上映入她的眼睛,她本能眯了眯眼睛,微微侧头错开那光。 然后她清楚看见了雅阁里的人。 确切的说是站在那崔副官身后的男人。 男人有一张好看的脸,但却绝不会让人将美丽、好看这样柔弱的词和他联系在一起,他只是随意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沉静而不可忽视的气息,嘴唇紧抿,坚毅而如花瓣一般的形状,是冲突而奇异的美~感,那一双眼睛只微微一凛,似笑非笑看着她,便叫人心底生出凉意来。 这样的男人,总是让女人心生惶恐,却又心生不安的仰望。 唐格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回过头去,心中隐隐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安,只快了几步走回奉台。 她到了奉台,回身而立,便对上面具下小嫚安抚的目光,她无声对她笑了笑,只将汗湿的手藏回身后。 别慌,还有时间和机会。 台下由方才的静默变成暗涌鼎沸的期待,都在等待坊主揭露最后的获胜者。 三个揽玉宝罐都被送到了众目睽睽的奉台上。 而这,与她相关,却又似乎不相关的。 最后得手的,会是谁呢? 磨砺得坚韧的石刀从衣衫中滑到手中,坚硬锋利的触觉终于让她砰砰的心跳略微平稳了些。 坊主先将马二的罐子倒在玉盘上,点数的小男宠低垂着头报与坊主。 “二百一十儿枚金币。” 台下哗然,皆诧异看向马二,果真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看不出来,这小样,竟还有些油水。 这钱倒有一拼的实力。只有人也为他叹息,有这些钱,方才前面任选一个都可以得偿所愿,可惜了好些机会。 第二个是崔答崔大副官的玉罐,整整齐齐,恰好是三百枚。 唱票数一出,唐格便觉得一道猎人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绕了一绕。 而那小陆公子依旧不为所动,只倚在椅子里面,他身旁的副官弓着腰身,贴近他嘴边,听他细细说话,一边点头应答。 坊主擦了擦脸上的汗,让小男宠倒出了第三个玉罐里的东西。 果不其然,小陆公子的罐子里面只有九十个金币。 他陪着笑看了小陆公子一眼,却看对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输,只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唐格,颇有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味道。 坊主待要宣布结果,忽听小男宠咦了一声,他转过头去,看见小男宠手上又拿了几只手镯,按照上面六七八的字数,分明便是刚刚被小陆公子拍下的女宠。 ……坊主静默了一瞬,为难的看向小陆公子,但见他只是扬了扬眉,那眼神分明在告诉他:要么让我撕了她,要么今日撕了你。 “小陆公子,三百金。”他咬牙宣布。 下面一片哗然,从来没人想到,还可以这样操作,但满玉坊对此没有明文的规定,既然坊主认了,他们也无话可说。 但现在两边都是三百金,该如何决定呢? 谁料话音刚落,那小男宠竟然又从罐子下面发现一条手环,这是女奴所有权的标志,上面刻着一个虹,他忙擦了擦递与老坊主。 老坊主便看见原本侍奉在小陆公子身旁的红衣小女奴温顺地正跪在奉台一侧。 他张了张嘴——这踏马就尴尬了啊。 谁也没想到小陆公子竟然来了这一手,既然坊主承认了方才三根手镯代表的价值,那完全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根。 绝,真是绝,连抢三人,然后又釜底抽薪以旧换新夺了这帝都贵宾的第四个女奴。 台下散客一片哗然,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开始扫描哪里可以最快躲避混乱了。 一向圆滑的老坊主呆在那里。 外间说话间,小陆公子的副官正从隐道前往左边雅阁。 他见了阁内三人,先对崔答微微点头,而后毫不迟疑到傅婪前,便右手抵胸行了一礼:“见过少帅。” 崔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珞忍则微微上前半步,最恰当的距离,最好的防御。 傅婪慢慢抬眼看了来人两眼,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自己身份,便听他说:“我家公子听闻少帅年少英雄,而今到了越城,甚是想和少帅一聚。” 他们一行到达越城,先是莫名其妙的意外,然后递给镇西军的名帖石沉大海,只说老将军病重,不便见客。 而此时此刻,小陆公子的邀约,显然是变相的妥协和特殊的回礼。 台上的情景清晰早已传入雅阁,那副官又恭敬说:“素闻少帅雅量,高世之度。便是崔副官的哥哥在傅家政敌为官,而他仍然得您如此重用。此等风范,镇西军中诸将颇为敬仰。” 傅婪缓缓笑道:“陆先生过誉。不过政敌么,此话倒是外间附会——只是两家看事情角度不同,出发点却都是为联邦。” 那副官面色微有怔忡,不曾想傅婪竟然连他这么一个不见经传的人都能计上心头,神态更加恭谨:“是下官口误,请少帅见谅。” 他垂下头,似乎非常为难:“少帅,此行还有个不情之请。” 崔答已按捺不住:“既然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那是他为少帅看上的女人,谁也别抢! 副官声音更加谦卑:“小陆公子年已二十有三,但至今一无所出——老将军此行务必嘱咐要带回小陆公子称心的女子,眼下……” 他兜住话尾。 但是言下之意已经清晰明确。 而台上坊主已经将所有的金币和四支女奴的手镯放在一起,那小陆公子带来的女奴,他竟只标价卖一个金币。 刚刚好三百零一个。比傅婪不多不少,刚刚只多一个。 这样赤~裸而直接的挑衅。 坊主为难地看向这边雅阁,手上的玉锤竟有些握不住, 傅婪放下手上把~玩的玉锤,抬脚走出去,空洞的音乐尾声像尘封的涛声,阳光已经浓密的阴云中透出一丝耀目的光,洒落在满园暖意烘焙出的十里红云上,他冷硬的勋章和制服将这柔和的芬芳不动声色割开,然后,他只深深看了一眼台上的方向,便折身走了。 崔答和珞忍紧随其后,他们转头,看见对面小陆公子正看着他们友好的举杯。 崔答气的牙齿发紧,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陆家的副官走在之后,冲着小陆公子缓缓点了点头。 小陆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为自己今日的试探和收获心情大好。 ——沉得住气,静的下心,分得清得失,不计较蝇头小利,有容人之量,这才是他们陆家想要的盟友。 当然,不久之后,他为自己判断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傅家隐狐,既是狐狸,怎么会有这么轻易退让的呢。 无人再关心那些失落的买客,人人都在议论今日小陆公子的出神入化和他买的那位新美人的出众。 更听说,今夜陆家将会宴请帝都贵宾,但这显然大部分人显然没机会,只能暗暗惋惜。 陆宅很大很大,亭台楼阁,不像是领军所在,倒像是个大族深宅。 宅中靠近前厅一排小屋子是归女奴们居住的,里面是排列有序的小床,屋子对面是一间间雅致的包厢,上面贴着不同的花纹。 唐格的高昂购价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她被领进去后,先换了统一的红纱衣,然后便有另外一个年纪大些的阿姆来分号。 她给了唐格一个新的号码。玉制的号码牌显然是重复用的,上面隐隐还有暗色的污渍。 唐格带上前,先用布条去擦,性子温和的阿姆便咳了一声:“擦不掉的,上回用的女孩子脑子撞破了,血浸了进去——” 唐格手一抖。 阿姆眼疾手快接住,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又重新给了她一个号牌:“小娘子,小心。以后,你还是用这个罢。”说罢,看着她又深深叹了口气。 陆家难得大宴,今儿下午开始布置,到了夜间,整个宅子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因为招待的是帝都的贵宾,还特意请了那边来的大厨。 傅婪和陆老将军初初见面言谈甚欢,两人不时举杯,而剩下的人也闲不下,聘聘婷婷的女孩子们鱼贯而入,都三三两两的跪坐在席间劝酒。 唐格端着托盘酒盅,跪坐在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文官身旁,她一直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饶是如此,仍然能偶尔感觉到目光在身上掠过的感觉。 只做视而不见。 她那号称百晓生的闺蜜曾经得意洋洋总结,这世上有三样动物不能直视他们的眼睛。 狗。鹅。单身(男)狗。 “这不是两只狗了吗?” “狗和狗也不一样。比如前一种,你看它一眼,它就知道能不能咬你,后一种,你看他一眼,他就知道可不可以睡你。” ——嗯,这是个有故事的闺蜜。 虽然那文官不似其他武官那般粗~鲁,但是也推不过喝了两杯,她沾了酒,脸上便染了红晕,让呆呆的神色意外多了几丝妩媚。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晚宴上分坐的席位,桌上堆满了颜色鲜艳恍如水果拼盘一样明丽缤纷的各色食品,唐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危险的小陆公子,今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崔答和珞忍轮流上阵,一壶酒接着一壶酒,一瓶酒接着一瓶酒,红的白的透明的,像水一样流进他们肚子里。 崔答显然有点喝多了,眼睛左边一顿,右边又是一顿,然后一笑一口大白牙。 傅婪神色清明,似乎正在和陆老将军说什么,两人似乎又陷入小小的僵持。 壶里的酒喝完了,而唐格尚无醉意,文官不依,还要再饮。 唐格借机站起来,她端着酒壶,顺着人群不注意的侧后方缓缓向旁边的门走去,那外面是是巨大的走廊,里面有很多很多房间,如果不动声色躲进去…… 然她刚刚走了两步,便被前来寻酒的珞忍叫住,他今晚显然也喝了不少,平日紧锁的眉头松开了,手里拎着两个玉瓷酒壶,眼神也有些不聚焦。 “去,上酒。”他把两个酒壶哐当放在她的托盘上。 他转着眼睛,用自以为低调实则响亮的声音道:“这个,给那位崔副官倒上——这个嘛,呵,给那位小陆公子!” 嘿嘿,一壶白开水,一壶最精酿的白酒! 这么烈的酒!他就不信还灌不倒。 唐格一呆,看着托盘上的两只酒壶,珞忍有些不耐烦,又催了她,而两旁的人显然已经留意到她,她只得垂下头,硬着头皮走过去。 按照珞忍的交代将酒杯满上,小陆公子已经喝上了兴致,一仰而尽,他迷瞪着挑衅似的看向对面端着酒喝了一口又松开的崔答。 “我都干了!该你了!” 晕乎乎的崔答一脸懵逼:“不是我不喝,是这酒,他娘的有些烫嘴。” 第十章 夜已经深了。 晚宴上的男人们大多已露醉态,在美酒的壮胆下,手开始不老实地在身旁的侍酒女奴身上游弋。连崔答都开始看着两个长发如云的女奴嘿嘿傻笑。 珞忍不知道又从哪里寻来一壶酒,重重搁在唐格的托盘上,让她半跪的身子微微一沉。 “去,给少帅添酒。”他的声音略浸醉意,但极有威严。 高高的主位上只有傅婪和陆老将军在。 看着她起身,主位上,黑衣深眸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默默看了她一眼。 唐格将头垂得更低,慢慢走上去。 仍能看见挺括军装上的金属扣折射~出冷淡的光。 “这酒是用清云果混合须弥山的紫葡萄酿制,用雪山融出的水,初时做好,必在石泥下埋足一年。既清冽,又上口,酒性不烈,重在回味悠长。”陆老将军感慨,仿佛想起什么愉快的往事,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精锐如狐狸的眼睛略略扫过唐格, “奉酒。” 精致透明的小杯子,下面托着小小的盒底,倒有点日本清酒的酒具味道。 唐格略一沉吟,晓得不能出错,敛眉执起酒壶,白~皙纤长的手搭在耳柄上,恍若一体。她倾满酒杯,却不停手,待那酒水漫过了杯沿,流了些许到下面的木盒子里这才停手。茶浅酒满。尽完侍女的本份便预备端起酒壶退下去。 然她将退的手却突然被男子温暖粗糙的手掌握住了。 唐格一惊,险些落了手上的酒壶,她猝不及防抬起头,便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而男人另一只手已稳稳托住了酒壶。 他慢慢将酒壶放回案几上,手却没有松开,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在那小小的薄茧上捏了一捏。 低沉的嗓音有淡淡的酒气:“嗯?会写字?” 唐格何曾被陌生人这样迫近过,况且是一张这样灼目的脸,她的心砰砰狂跳,已说不清是慌乱还是害怕,耳朵和脸颊顿时涌起微微的胭脂色。 男人似笑非笑,只垂眼看她,似乎等她回话。 唐格心慌意乱,想也没想,本能做了一个下意识的举动,用力抽回手去。 手像游鱼自指尖滑开了去。男人却没有恼,脸上笑意更甚,眼睛顺着她那泛着粉色的耳~垂扫了一扫,然后懒懒挥了挥手。 唐格如蒙大赦般退下,几步远远退开,跪坐在他们身后。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被称作联邦的少帅,就在今日,他的副官还想要将她买下哩。 他刚刚是做什么?他怎知道她会写字?还是,他已经看穿她了吗?!唐格突然想起什么,手悄悄摸向衣间藏起来的那块小石刀,这一摸,顿时魂飞魄散,那石刀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她惊慌的抬眼看去,看见那被称作少帅的男人正端起那酒杯,却先不喝杯子里的酒,而是将木盒里面的酒水慢慢喝了,这才端起酒杯浅饮。 这酒本是冷酒,用不得大杯子,容易润了温度,散了味道。 酒杯莹亮,光洁可鉴,他喝了一口,端着那酒杯看,酒杯外映着淡淡的人影,她慌乱低下头,背上心口竟缓缓冒出了汗沫子。 陆老将军见状低低笑道,满头华发让他看起来像一头银狮子:“我这个儿子,别的不会,声色犬马倒是件件不落下。” 傅婪微微一笑:“小陆公子勇谋兼具,陆老将军过谦了。” 陆老将军鼻间哼了一声:“这小崽子别的不说,性子烈,吃不得亏,这一点,倒是和我很像。”似又感慨,“不过,这年纪大了,脾性到底比不得当年,还记得十年前,那时候在帝都,分明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上尉,却偏要想着将军们操心的事。” “当年帝都里陆将军的英伟事迹,婪也听得一二,便是雷老先生此行前,还托我务必向将军问好。” 陆老将军眸光微闪,而后露出慨然的笑:“世易时移,连雷海臣到底也已经坐到了长老会的位置。” 他举杯,再敬傅婪。联盟的要求宽松,而这位少帅虽是行伍出身,但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初生牛犊,亏得品性尚好(好骗?)他自然乐得敷衍结盟——其实本来也便是联邦的一份子,只是之后更加名正言顺要东西罢了。 “雷老先生如今是卫岳军校的名誉教习,常提到当年和将军的同窗之谊,也颇想一见小陆公子。”傅婪不动声色。 “此事不急。”陆老将军眉头微蹙,一副慈父的痛心疾首的酸楚,“你也看到,这满屋子的女子,他到如今竟然没有留一个子嗣。这叫我如何放心,怎么给陆家祖宗交代。” “?”这连傅婪也微微有了诧异之色。 陆老将军叹息:“陆家向来如此,受~孕延嗣的女子到了后期,常常不堪重负,累计胎儿未及足月便夭折。所以,医师建议一定要非常强壮丰盈的女人,才能成功坚持到临盆,偏偏,这小子,从不喜欢那一类。” 他又转头看向不远处跪坐的唐格:“瞧瞧,这一回,花了大笔钱,单单买回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哎” 唐格:??!!坐着也躺枪。 他似心疼着自己的钱,又滋溜了一口酒。 傅婪神色微冷,将杯中酒饮尽,顺着他的话,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道:“我听说镇西军西境荒漠,近来隐隐竟有流军侵扰。这些流军虽人数不少,但向来都不敢和正规军队为敌,这一回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有新的图谋。” 陆老将军微微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个陆某也是不明究竟的。” “但是,”陆老将军哼道,“便是他们有所图谋,有我镇西军在,区区流寇,乌合之众,也不过自寻死路。” “有劳将军费心了。”傅婪眼睛扫过大厅中流光溢彩的金箔和穹顶的金粉画卷,唇边有淡淡笑意。 呵呵,这个老狐狸,如果不是陆家背着联邦在西地秘密开掘金矿,如果不是那铜臭钱香的诱~惑,谁能这样不要命去和正规军队抢东西! 陆老将军闻言一笑:“为联邦和长老会效命,乃是陆某之幸。但,眼下又有几起乱子,这今年的军费,实在吃紧啊——还要仰仗少帅在长老会多多支持。” “客气。”傅婪道。 “但小陆公子既承军职,终须前往帝都受令。届时陆小将军在帝都行~事,自然更加方便。”傅婪不再兜圈子,直视陆老将军的眼睛。 向来如此,军阀门派总有嫡亲子弟都需在帝都受命,而接受受命之后,还需在被号称联邦将军摇篮的安岳军校进修一年。这既是为了了解继承者的习性,更是对蠢~蠢~欲~动的门阀高官的极大牵制,特别是陆家这样只有一个独生嫡亲儿子的军武世家而言。 按照长老会的尿性,哪个军阀不安定了,便封了他的继承人,前往帝都修习一年,若是再不安分,再封,再修习一年。 封官修习、封官修习无穷尽也。 而陆家有所不同,当年陆老将军在帝都闹出的动静太大,十年间他都不曾回帝都,和长老会以及联邦都只有名义上的联系,而小陆公子自小长在边境天生天养,更是以身体健康、西境混乱拒绝了一切封官进爵。而西地的确离不开镇西军。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权衡利弊,长老会还是先做了妥协。但没想到帝都前后几次派来的巡防使和督察竟然都蹊跷死于各种意外。 至此,无人再愿来巡视,镇西军年年军费的预算也都雷打不动报上去,再雷打不动被搁置起来。帝都和西地都对这些消息保持着缄默。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对峙,路老先生的笑意慢慢先收了起来。 “这是自然。” 他转头看向唐格:“你、少帅的酒杯空了,没看到吗?” 唐格腿跪坐得久了,起来是微微发麻,强行走了两步,有些脚软,她微微一动,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一跌,便在这时,一只有力的胳膊伸出,她只犹豫了一瞬,便握~住了。 肩章下面的布料质地冷硬,便如男子身上的气息,即使眉目平和,也总有无形的威压。 酒壶晃动间,有些许酒水溢出来,洒在唐格拽着的衣袖上,暗色的衣衫顿时晕开更深的颜色,他的手臂,被紧紧握在女人纤细柔软的手掌里。 傅婪侧头,低低嗅了嗅酒香。却不知这酒香是从衣上还是女子身上而来。 唐格半呆,忙错开身子,着急地执了衣袖去擦,而那酒香和湿渍被男人体表的温度蒸出,便立刻无声无息氤氲开去。 她的动作慌乱生~硬,傅婪抬起眼脸,看见女人艳~丽中还带着稍许稚气的脸庞,而微微裸~露的胳膊,随着她动作,露出一节节令人目眩的莹白皮肤,一个粗糙的玉质号牌挂在她脖颈上,竟也被显出几分水色来,仿佛轻轻一敲,便会如那满玉阁碎掉的玉钟一般清脆作响。 “倒酒吧。”他说。陆老将军见状生生忍住了嘴里的一句呵斥。 酒水轻轻落在杯盏中,傅婪看着她精致的侧脸,手指慢慢扣在桌上,一声声像是扣在人心口上。 酒杯满了,他却不伸手取酒,反而伸出一只手来,摊开一看,手中是一个流光溢彩的金镯子。 这样的金,和上面细密的水纹一一的曲线,是陆家新开的金矿里特有的绵金。 “把手给我。” 唐格呆了一呆,懵懵然看他。 便见傅婪笑了一笑,盯着她的眼睛,神态隐约带着志在必得的意味:“这个,赏你了。” 他捉住她白~皙的手,伸手便将那金镯子往她手腕上带。 唐格顿时大惊,心尖一跳,便试图挣扎,但他的手便如铁箍一般。 “你做什么?”她低低地喊。 声音比他想象更加清丽更加悦耳,带着些许难得听见的恼意薄嗔,而这恼意反而取悦了他,他低下头,呼吸仿佛在咫尺之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我想做什么?” 自然是想要做,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 下首处本已和崔答珞忍喝得晕散散的小陆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了神,这一回神,便看见他费了大价钱抢买回来的女人被人捉在手里。 而那双手还在女人指节上圆润的小窝上捏着。女人微微颤抖挣扎,但是却显然挣不开男人手掌的桎梏。 陆费章便觉一股热血冲上脸颊,涌上心头,他猛得站起来,晃了两晃,扑过去便伸手握住了傅婪的手腕。 “你干什么?”他皱着眉头喊了一声。 手下握住的仿佛是块冷硬的生铁。纹丝不动。 然后他看见一双冷傲睥睨的眼睛。 第十一章 陆费章一动,他身边那个陆姓副官立刻欺身上前,陆老将军不动声色对这宗家副官使了个眼色。 “少帅,这可是小陆公子买下的人。”他侧身护住陆费章,另一手敏捷伸向傅婪握着金镯子的手。 陆副官名为小陆公子的副官,更是他的保镖和陆老将军的眼线,身手自然非同一般,端看他出手的扣位和力道,既能阻止傅婪,又绝不会伤了这位尊贵的少帅。而从旁边看去,因他动作甚快,更像是去拉自己公子的手腕。 然傅婪看都没看他一眼,由着他手切过来,那执着的镯子顺着他的手腕一翻,立刻轻松避开了对方的指尖,下一秒,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陆副官便像纸片一样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惊醒一室奢靡。 小陆公子只觉一个影子来了又走,他只顾昏昏然用力握着傅婪的手腕,但这分明握在一只巨大的齿轮上,无论用了多大的力气,那齿轮还是缓步前进。 金镯子终于稳稳套上唐格纤细的手腕。 傅婪这才松开手,他垂眼一看。笑道。 “不错。很适合你。” 唐格被他这么一扯,跌坐在他身旁,清晰看清了这分秒之间的争执,她面色苍白,手腕一层淡淡的余红,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她收回手腕,伸手想去取那镯子,却见镯子仿佛缩小一般,刚刚好扣合在手腕,红纱金光,如同盖下的烙印,自有一股糜艳之美。 傅婪就势一动,便离了小陆公子的桎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奴被“盖了章”的小陆公子已然气得半死,他昏了头只顾向前分开这对“狗”男女,一边从案几另就要爬上来,一边伸手便去拔枪,谁料刚刚费劲将一只腿抬上来,立马被他老子一巴掌扇了下去。 “有没有规矩、丢人现眼的东西。”枪被这一摔,滑了出去,小陆公子也摔了个七荤八素。 陆老将军转头看傅婪,皮笑肉不笑,“真让少帅见笑了。”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傅婪身旁那个女人,她似乎受了惊吓,眼下低着头,只能看见殷~红的嘴唇,这样看来,确实颇有几分好颜色。但,也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值不得现在就因此撕破脸。 “出门在外,没有女人随侍总不方便。”陆老将军于是道,“少帅如不嫌弃,便将她带在身边差遣吧。” “将军好意,敬谢不敏。”傅婪当仁不让。 “我、我不同意。”酒劲上涌的小陆公子此刻在地上略略回神、嘟嘟囔囔。 可惜酒喝多了,舌头也有点大。 珞忍闪过一丝得色……美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啊。 “明日,我再让人多挑拣几个上好的女子……”陆老将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不必了。”傅婪扬眉看向那远处的□□,仿佛撕开面具,自然流露出冷傲犀利的神色。 “这倒也是。这个女子看来也是满玉坊上好的品类。” 远远的,摔在地上的陆副官还没爬起来,两个侍卫正匆匆忙忙上前抬了他下去,只留下地上一滩新鲜的血。初秋的夜,已有了寒意,四面镂空的窗有缭绕的酒香,迎着外间的细密月光,笼在厅中余下的人中。 “那这女子,是否今晚便……”陆老将军笑意盈盈。 “初来西地,还未安置妥当,眼下琐事缠身,还要劳将军照看两日。后日,崔答会来派人来接。” “我、我不同意!”小陆公子用尽薄薄的意识终于挣扎起半个身子,满脸悲愤,这、不能不讲道理啊!老爹你的胳膊肘骨折了吗?拐的都朝天了,你儿子都还没女人呢!这可是你儿子花了三百金币买回来的!摸都还没摸过呢! 傅婪对他的抗议恍若未闻,他注意力已然被年轻的女人吸引,伸出纤长的手指,托起唐格低垂而慌张的脸。 余光中小陆公子眉毛立了起来。他的眼眸更深。 “你脸上溅到酒了。”他眼睛里带着异样的笑。 唐格觉得自己绝对是美色闪了眼,才会在那一瞬间失了神,她看见他灼灼的目光,明明心头警铃大作,但身体却还处于惯性的懵懵然呆滞状态。 还好还好,他只说要帮她擦去脸上的酒水。 啊!但、但、但不是用脸擦啊! 须臾而至的迫近中,她感觉下巴一紧,紧接着男人陌生的气息倾覆而下,几乎来不及思考,对方已经低头狠狠压住了她的唇。 直接而原始的占~有,是所有权的宣布。 不,不是擦脸上的酒吗? 唐格觉得脑子翁的一声,仿佛被铁锤狠狠敲了一响,整个人一片空白,只在唇上开始、生出窒息的颤栗。 大约觉得不够顺手,男人灼热的手扣住她的腰身,微微一转,她已然半躺在他身上。 幽深的眼眸,和她近在咫尺对视。 “不!不……”她终于回过神来,他怎么能?她怎么能! “不什么?”他扣住她挣扎的手腕,眼睛瞄向那流光溢彩的镯子,“不愿跟我吗?嗯?” 他话音间低下头,狠狠压住她的唇,这一回,再无半分怜惜,狠狠吮~吸啃噬,唇~瓣几乎着了火,唐格全身僵硬。他鼻间哼了一声,捏紧她的腰~肢,她吃痛轻呼一声,而他便趁虚而入,捉住了她的舌头,攻城掠地,开始不知节制般纠缠劫掠。 唐格便如一尾掌心的鱼,每当她有一丝退缩和挣扎,引来的便是更激烈的惩罚和压制。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出,惹也惹不起,跑了跑不掉,如此几番,唐格终于放弃了自不量力的抵抗,凄凄然等待他察觉她的温顺妥协,见好就收。 然而,这原本只是一个示威和惩罚的吻却因为她的香甜而渐渐危险起来,她的身体靠近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肆意点燃无名的火焰,她呼吸凌~乱,双手被他一只手握住。 那厢,小陆公子愤怒中终于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了。 而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脑子里因为缺氧而产生奇异的痉~挛。仿佛他是夺人精魄的妖怪,抽走了她的所有精力和意识。 “你给我放手!”小陆公子酒醒了一半,眼睛气的通红,已然有了杀意,他吭哧吭哧喘气,像是一只被抢了到嘴猎物的野豹子。 “少帅放心。”陆老将军俨然是个坑儿子的好手,他微微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卫将满身酒气胡乱挣扎的陆费章强行拖了下去,一面堵了他的嘴,生生让他受了这个耻辱,“如少帅有其他需要,请尽管说,不用客气。” 傅婪意犹未尽抬起头,深沉如墨的黑眸在唐格唇~瓣上轻轻一扫,松开手上的桎梏,转头看向陆老将军,姿态已是从容谦谦模样:“那还有劳将军,先替婪照看两天。” “客气。”陆老将军笑道,“少帅膝下无子、于公于私陆某都应该好生筹谋,难得此女能入少帅之眼,那是她的造化。只望能早日得如傅老先生的愿望,顺利生得子嗣。” 傅婪眸光微闪,未置可否。 唐格窒息的脑子彻底清醒了,他们说的她甚至和美色以及“入眼”都无关,只是当作合适的生育工具赠送出去。而如小嫚所说,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活不过生产那一关。 她的脸瞬间惨白,唇上还有暧昧的痕迹和微微痛楚,她抬眼看去。 正看见风行俊朗的男子端起桌上的酒杯,酒水清冽如初,于遥遥处相敬:“今夜甚是愉快。多谢将军美酒。” 酒宴散尽。 珞忍扶着满身酒气的崔答跟在傅婪身后半尺处。 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 “少帅这样抢了陆费章的女人,还将她留在陆府,虽说外间有我们的人盯着,但也不太好吧?”那陆费章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呐。 “谁说是陆费章的女人?”傅婪斜睨他一眼,将当日珞忍的回话学了一遍,“满玉坊都打好招呼了?断然高不出三百金?” 珞忍额角立刻滴下汗来:“少帅——这……是属下办事不利。” 夜风徐徐,吹在身上,恰到好处,飞行器远远出现在天际,傅婪悠然道:“没事。有陆老将军在,出不了乱子。况,眼下的事,也不便带着她。陆费章要喜欢,就让他多看两天,好歹也花了三百金币加个女奴……只是,看得到摸不到,心如刀绞。” 珞忍另一边额角也留下汗来。 “少帅。”你不觉得你太狠了吗?……吃了人家的酒,得了人家的人,还名正言顺要别人在你准备抽底火的时候帮你好生看两天。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老爷子。”傅婪想起什么,“省得他看我得了格格,突然发疯……又去承包帝都的商行,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女人回来。” 发疯……老爷子如此兢兢业业寒暑不辍的努力想要让自家儿子学会怎么拱白菜,竟然被这么嫌弃…… 仿佛听见了老爷子的摔碗和咒骂声…… 珞忍忽然觉得肩上的人明显沉了一下。他侧过头,看见崔答睫毛微颤。 不好……珞忍立马果断先撇开关系。 “少帅,我自然不会说,但是老爷子神通广大,难保不会从其他地方知道……” “没关系。告诉崔答,他要多嘴,未来那些女人一半都会原封不动送到他家去。” “一半?” “还有一半,送到你家。” “啊……” 所以,你要监督做好保密工作啊。傅婪用眼神提醒他。 飞行器已到眼前,巨大的气流将地上的野草吹出起伏绵延的波浪,远处的尽头有惊雷闪过,轰鸣不断,那是西地金矿和流寇肆虐之地,想来又起了冲突。 天际暗沉,星月无光,傅婪抬眼看去,黑云压城,眼看,一场大雨将要来了,第一滴雨落下来,滴在他唇上,清冽的酒香仿佛复活,他的手拂过唇,嘴角倏忽扬起淡淡笑意。 第十二章 唐格随着未被分配的众女静默穿过迴廊,整个陆宅陷入宿醉后深沉的寂寂。夜深人静,乌云压顶。 眼看便是一场骤雨将至。 她的心反而奇异镇定下来,在夜色中,左转,北行,西走三百米,每一步都深刻镌刻在心底。 这是通往外宅的路。 狂风卷起桁木上缠绕的薄纱,屋檐下的灯光绕三三两两绕着振翅疾飞的野虫。 到了歇息的地方,她便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管事的阿姆是个好脾气的,半夜巡房还挨个帮踢了被子的女孩子掖了掖被角。 她走到唐格面前时,看见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侧着脸嘴唇红肿,眼睛水润,抱着膝盖,正一瞬不瞬看着窗外,看风吹起纱帘一起一落。 “睡了罢。”阿姆拍拍她的被子。 “刚来的时候都这样。”老婆子笑了笑,带动脸上丑陋的疤,“慢慢就习惯了。好孩子,受委屈了?” “阿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们?”她茫茫然的目光扫过四周,“为什么要把女孩子分成育女和女宠,难道他们就没有妻子儿女吗?” 阿姆便知道她今日定在宴会上受了欺负。她早知道,这样的颜色。 但是陆家待客,向来如此。便是有下面中看的武将,有时看了喜欢的女子,求去也不稀奇。 “傻姑娘,若没有男人的保护,我们怎么能活下去呢?就像天要是发怒了,难道我们要去和老天爷抱怨吗?外面是什么样子?可不比这里骇人百倍千倍。女人不都要过这关——在这里至少有吃有喝,这辈子也不愁的,知足吧。” “一辈子?” “女人呐,这一辈子,短的跟天上落水一样。只要莫怀葡萄串,平平安安熬到生孩子,便是上辈子攒下的福,也是为下辈子修了德啊……” 有尚未熟睡的女孩翻身嘤咛,仿佛做了什么梦,恹恹欲醒,阿姆便压低了声音,“睡吧,好孩子。听老婆子一句劝,别多想了,你家里能这么大才把你放出来,已经是如天的福气了……” 福气?唐格不想要这样的福气。 到了第二日,因着她身份,果真没人宣她去前厅,只在后院拘着。陆老将军还特特在前后院间派了禁卫,专门看住那酒醒后便一直处于炸毛状态的小陆公子。 大白天,整个院子空落落。院墙外面的大门关的死死的,若不是偶尔听的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断不会以为有人。 唐格先是试探的出了门,左右走了一走,无人应她,她便略略大胆了些,方井的院落密密麻麻无数房间,每个房间中又有不同的门扉相连,院中一处巨大的银杏树。 秋风染色,这银杏树一片绚烂之意,昨夜急雨,更是在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落叶。 她抬头看去,笔直的树杆,高大挺拔。很好。 好好的院子里,种一棵树,便如方框里面一颗木,恰恰应了一个困。果真是骨骼清奇想法独特。 转念一想,去了木,只余下人,更变成了囚。 银杏树修剪得树杆匀称挺直,并不好爬,唐格颇费了些力气,咬牙切齿几乎用尽洪荒之力,才勉强爬到半树腰,将小半个陆宅收到眼底,和路上见到的很多建筑不同,陆家房宅多以木质为主,但大型的会客厅内部又是以穹顶阔壁设计,因此,只略略一扫,她便看清了左右大致格局。 还得从这女楼的侧面想法子。 可是爬的高度有限,她自然也看不到女楼乃至整个陆宅外面那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守卫,更不要其他的明岗暗哨了。 唐格同学自然不知道,哪里那么容易……古装片里翻墙私奔和外出行侠的主角们那个不是为了逃命,是为了艳~遇。 她是还想再爬高些来着,但手脚有些不得力,虽然用尽全力,还是慢慢滑溜了下去。 果真术业有专攻,没有大爪子,干不了这花猫活。 滑溜下去瞬间,她竟意外看见女墙外有个人,那人瞠目看她,她也瞠目看回去。 四目相对了两秒。 下一秒,她咚一声落地上。 外面的陆费章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副官:“你看到没?”看吧,看吧,并不是他自作多情,他买回来的女人自然心向着他,想着他,为了看他一眼,竟然这么辛苦的,嗯,爬树…… 接替的新副官暂停苦口婆心的规劝,正色:“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我眼花了?”陆费章哼道。 “您眼花了。” “滚滚滚。我还没瞎。”小陆公子一甩斗篷,径直踢开挡他前面的副官,“今儿我还非进去不可——老爷子不是想让我给他生个孙子吗?我现在就替他办!” 副官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小公子,动不得!” “我的女人,我还动不得?” “昨天老爷已经将她送给傅大少了……这,这……还请参领三思。”副官猛地一跪,挡在小陆公子前面。 小陆公子面色猛地一沉:“现在老爷子还把你划归给我了,那是不是说你现在也是我的人?” 他一脚将副官踢开了去,昂首向前。 过了第一关,却过不得第二关。门外看守的都是陆老将军的亲信,便是他的面子也一点不卖,小陆公子那一套,对这些亲卫毫无作用,逼得狠了,对方便祭出了电棍。 他一面想着里面“苦等”他的女人可能就在门口,也不敢拿出威风的声音做无效的恫吓,气势便输了一截。 到底碰了一鼻子灰。 唐格偷摸躲靠近大门的地方,提心吊胆听了一会外面含糊的争执,正捏着汗。忽又听外面蹭蹭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急匆匆跑步前来,接着门口静了一下,便是激烈推攘和争执声,不过只有短短几秒。 然后整个外间安静下来,唐格装作蹲下系鞋带,从地上的门缝看过去,整个门口余了几个日常看守,其他人都走得干干净净。 她拍了拍心口,顺着墙角溜回了屋子。 到了晚餐时候,便从阿姆那里听得一点消息,说是西地出了乱子,大约竟像是开始打仗了。 联邦已经多年未见战火,镇西军偏安一隅,向来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上的事情,现在后院起了火。便是由唐格来想一想,自己是联邦政府,也是要立刻趁机“帮助”派驻大军前来镇压的。 陆老将军连午餐都没用,立刻前往西地,知子莫若父,临走前还强行将自己儿子也拖了去。 唐格心里默默点赞:干的漂亮。 小陆公子各种愤怒抗议挣扎自然无效,甚至他连“你不是就怕我去帝都就职吗?我明天就去、现在就去”这样的决心都叫出来,也只是换来他老爸看傻儿子一样的简单的一瞥。 吃人饭受人管啊。向来如此。 最后一批飞行器消失在云间,唐格一边啃馒头一边咧开了嘴。 一切时间刚刚好,在那人来带她回去的前一天。 唐格顺手擦了擦嘴唇,时隔一天,但是红肿竟然还有淡淡痕迹。 她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天不亡我。啊,真想抱住老天爷的脸蛋亲一口。 就是今夜。 老天保佑。救人救到底。唐格默默念了两句。 等阿姆巡过了第二次房,她便偷偷下了床,按着白天看好的路,小心翼翼出了房。 一切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她走出房间的时候,夜色黑的刚刚好,只要贴着墙壁站着,远远路过的人,只会以为那是一处阴影或者年久的画像。 到时候再转过两处偏房,接着往后面去,便是一丛丛假山,从上面爬上去,只需要用力一跳,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够住高高的围墙,再往外面,是不到两进院落,今夜巡防人手较之前少了许多…… 不过她这两天连顺带拿藏了好几块干馒头,就搁在后院一处不惹眼的灌木丛里,眼下还得先去取了。 那处灌木丛,靠近另一处较为偏僻的屋子,那里说是专门给病了的女宠住的地方,向来少有人去。平日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扫,郁郁葱葱的杂草在灌木中长得老高,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野趣。 唐格左右瞅了瞅,小溜烟蹭过去。很好,一个人也没有。(废话嘛,这不) 她半跪在地上,伸手往一个小~洞里面摸,摸来摸去,咦,没有? 不会啊,明明就在这里,这个位置,草都还在。唐格顾不得许多,趴下~身子,整个人尽量将手探入那缝隙,摸啊摸,摸啊摸…… 呀,摸~到了!她心头一喜,猛地往外一拉,纹丝不动…… 再用力,还是不动。 唐格额头出了冷汗,被卡住了,还是被什么……不能说的东西……拉住了。 但这是她出去后唯一的口粮,唐格咬牙,用足了力气,一手撑在地上,连青筋都爆出少许,这一回终于拉动了…… 滋溜一声,一片衣料顺着她的动作从缝隙里面扯了出来。 唐格摔了个乌龟睡,屁~股火辣辣一片,后脑勺好像也磕破了。 她猛地站起来。 窸窸窣窣的灌木丛,一个短发臃肿的女人也慢慢站了起来,她看起来有两个,哦,不,至少两个半唐格那么大。 唐格本来就嫌自己胸已经很大,但是现在只从月下齐腰的灌木丛看去,对方一只胸就可以直接抡翻她。完败。 女人一手拿着那属于唐格的馒头,正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一只手尴尬地朝着她举了举爪子算是打了声招呼。 似乎在为自己偷吃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感到不好意思。 ——其实如果不好意思,可以不用吃的。 呜呜呜…… 唐格眼巴巴看着她手里小包裹,里面已经空荡荡…… 她到底舍不得那剩下的一点点食物,尽量平和的笑了笑,伸手指指陌生女人手里的包裹:“那个,是我的……” 女人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包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从灌木丛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唐格以为自己看到了缩小版的绿巨人。女人的四肢看上去很纤细,但是整个肚子异常恐怖的隆~起,她那硕大的胸~部,在这巨大的腹部的衬托下,竟然显出几分小巧。 不,更像是一个气球,上面装了几根像手脚的小棍子。 肚皮突然动了动,瞬间鼓起一个巨大的形状,好像有什么在里面蠕动一般。 ——妈妈呀,气球里面还有东西…… 女人整个人已经站在唐格面前,她似乎一点也不怕她。(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比较) 唐格觉得自己声音有点不听使唤:“那,那个你慢慢吃……” “真的吗?”女人问,眼睛热烈的看着她,好像她也是一块松软的馒头。 唐格:“真的。”她伸出僵直的手,将死死拽住的那块布料扔回去,“真的……” 布料抖了抖,结果掉在了她的脚上。 唐格:…… 两人有一瞬间的僵持,女人僵持是因为她还在抓紧时间不停吃东西,唐格僵持是因为她再次看见女人肚子里面印出一个巨大的诡异圆形。 ——她的脚软了。 大约是看到唐格的目光,女人弯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脸上竟然有温柔的笑意:“这些小家伙,现在力气越来越发了……” 嗷嗷嗷,是孕?是怀~孕! 唐格震惊的看向她的肚子,这样大,这样大,比她见过所有孕妇,甚至怀双胞胎的表姐都要恐怖十倍。 是怀的超人吗?她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无数无数,但是最后所有的可能全部都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怎么在这?”她张嘴瞠目之间,忽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然后女人声音一下兴奋起来,直直看向唐格身后,喊了一声:“阿姆。” 女人叫小柔。 第十三章 小柔除了身体不柔,其他完全名副其实,一见阿姆便如孩子见了娘快步走过去。 惹得阿姆连声叫停。 眼看唐格发现,阿姆倒也不瞒她,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七七八八。 原来,这小柔是去年从满玉坊买回来的一批女子其中一个,她性子和顺,本来还是颇得小陆公子喜欢的,但是因为来家的头一个月就来了月事,这一个月便耽误了。 按照阿姆的说法,女娃娃成人之后,一般是隔月来一次大姨妈,一次来一月……当然,做过特殊身体处理的女宠不在此列。 唐格惊呆了:一个月的大姨妈……oh…… 阿姆无视她的dog脸,慢慢讲完这到现在还未完待续、悬而不决的故事。 小陆公子本无长性,后面有了别的人也便将小柔抛到脑后,之后大抵也会和其他女宠的去处一样,分赏给下面的军官。 但一次宴会时,小柔陪侍的那个将官趁酒,在未求赏赐时便先要了她。 本来那人说好,等他从西线回来便去求小陆公子一个赏赐。 但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音讯,生死不明,或不见人,死不见尸。有说他叛降,有说他战死,至此,这事就搁置了下来。 但糟糕的是,那一次,小柔便珠胎暗结。 整个联邦都不会有一个做流产的医生。也不会有一个容忍自己头上带绿帽子的男人。 小柔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怀着希望,她将一切告诉阿姆,然后以生病的借口躲进了这后院废宅,日常衣食,便靠着阿姆的接济。 但是越到孕后期,胃口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怎么也吃不饱了。而她腹中的小宝宝,便如同无穷无尽的黑洞,吸食着母体的所有能量,竭尽全力的生长。 所以最后几乎身体的全部能量都供应到肚子上去了。 唐格想到了卵生的小鸡,小鸡也是在鸡蛋里面耗尽所有营养之后,便毫不客气的破壳而出,而那样的壳对它们来说不过是一次寄居,并不能谈上什么感情。 她背上有凉凉的寒意。 阿姆似乎早已清楚她的来意:“陆家的守卫不止是侍卫,还有宅子外面的电子什么线,只要轻轻碰一下,便会有警报直接到最近的巡逻卫士那里——从来没有从里面逃跑出去的,活着出去的。” 刚刚还月明星稀,转眼又是乌云蔽月。跟唐格此刻的心情一样,凉飕飕从头到脚。 如果还要再应景一点,那来点雷鸣闪电什么的好了。 “轰轰轰……” 不是吧。唐格无语仰头看天,是刚刚心里那一吻的谢礼吗?老天爷,我后悔了,不亲了。 “哗啦啦……” 瓢泼大雨顷刻倾盆而下,唐格从头淋到了脚。 果真,送出去的吻,便如泼下来的雨,收不回来的。 被雷声惊吓到的不只是她,还有一枚柔弱的孕妇。 她本已快到临盆,平日都是躺在床上歇息,今日实在饿得受不了,这才出来找吃的。这猛然被雷声一惊,竟然动了胎气…… 虽然在各种电视剧早已见过女人生孩子的痛楚,也曾听过表姐甜蜜的抱怨,但,但,唐格完全傻了。 她看见小柔猛然整个脸一哆嗦,整个人都弯了下去,猛地抱住她的肚子,紧接着哗啦啦的水便顺着她大腿流了下来……顺着雨水,温热的羊水,流到了她的脚边…… 然后阿姆惊呼一声,直接扑过去扶住了她…… 后来因为她的呆怔,被阿姆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她惊恐的看着小柔的肚子,便像是一个起伏的旋窝,里面用尽她生命力熬了一年的汤,现在终于沸腾了,它们喧嚣着,叫嚷着,疯狂得想要从里面出来…… 它们才不在意会不会将自己那倾尽所有的“鸡蛋壳”撕碎碾压…… 小柔叫了很久,她的声音那样凄厉而痛楚,以至于连雷声都已经压不住…… 不知道后来什么时候,有其他女孩子惊诧的声音…… 接着整个后院喧哗了起来…… 总之,到了天亮的时候,孩子已经全部生下来了,一个女孩子,两个男孩子,是个三胞胎。 唐格脑子回神的时候,她手里正好抱着那个女孩子。 宝宝长得很好,头发柔软,眼睛明亮,虽然不能像她两个哥哥可以缓缓得爬,但是已经能坐起来了。 因为知道没有母亲的照料,所以他们在母体的时候便会用尽全力去汲取母亲的所有生命,尽最大程度地成长起来。 唐格转头去看小柔,她便像是快要熄灭的油灯,原本滚圆的肚皮像皱着的口袋一样耷拉在床上,纤细的四肢终于和她的身体协调一些了。 她想要说话,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睁着眼睛,眼泪从里面大颗大颗的滚。 唐格整个人昏昏然,却还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她跪下来,将怀里的孩子给她看。 然后,她看见小柔那苍白如纸的脸柔和起来,她的嘴巴轻轻翕合,似乎在念着什么,说着什么,始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姆摸着她的手,眼睛红红,她将孩子的小手握在手里,合着小柔的手一起贴在脸上。 “放心吧。他们都很好,只要生下来,就不会有一个人敢动他们。” 小柔还是坚持着,热烈而悲伤得望着她。 阿姆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我会好好照顾她。” 年轻的母亲如释重负一般,终于闭上了眼睛。和其他孩子不同,这个小女儿的命运……才是母亲最恐惧的牵挂啊。 屋子里一片静寂,唐格觉得眼睛酸涩,她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一个过客,又像是一个旁观者,可是冥冥中,有无数的丝线,将一幕幕悲欢反映,操纵着她的一举一动。 屋子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又似乎有其他人进来,她看见婴儿被包裹进柔软的育婴袋。有人从她手上接过了孩子,空荡荡的四周,有人再和她说话。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在漆黑的路上走着,四周是星星点点的烛光,风吹在身上,有时候很冷。 有时候又很热。 她看见自己的母亲,在故纸堆里埋头工作,她去拉她的衣角。 但是只唤来一声呵斥。 她看见她的父亲,明明答应了她的考试成绩要求,但是那一天还是没有出现。 她说她想要去游乐场的。 父亲不来,她自己也可以去。 她一个人坐上了最高最快的云霄飞车。 然后她看见她的父亲和一个年轻的女人。他们在最前面接吻。 飞车掉了下来。 最好全部掉下来,都摔在一起,碎碎的,这样谁也认不出谁。 但是最后掉下来了,她还在。 漆黑的路上那些烛光,还在。 烛光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哪里是什么烛光,那是一双双饿狼的眼睛。 她站在那里,看它们越来越近,几乎可以闻到它们腥臭的味道…… 但是,她并没有跑。而是闭上了眼睛。 饿狼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听见它们的喘息和磨牙声。 但是它们并没有扑上来,一个男人从狼群中走出来,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 她听见他低沉而蛊惑的声音。 他说,她是我的。 她想,这声音真好听。这人,真不要脸。 此刻的女宅中,唐格躺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高热已经持续了四天。但是整个宅内所有预备的医生都已经随着陆老将军的离开前往支援前线。 剩下的兽医在翻来覆去拨弄了她的眼皮,揉揉鼻子:“瞳孔已经放大、高热这么久,救回来也可能伤了脑子。”言下之意,便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阿姆不死心,但是也不敢逾矩去和外间的兽医说话,只向宅内的总管求情:“这是少帅要接的人,请总管去越城请医生吧。” 那兽医这回看了半天,突然看到什么,顿时一怔,立刻拨开她的额发,紧接着便是拉开她的手臂。 他看了两眼,整个人一僵,连忙后退两步:“她不是发热。啊,你们看看,这印记,这痘瘢,她是得了染疾——这,这是会传染的!” 他几乎毫不犹豫,立刻下了断言:“这人,必须立刻马上处理掉!” 阿姆闻言立刻跪下哀求总管:“总管大人,这,这好歹是少帅要的人……” 这两日,因为外宅不安,发生了多起企图潜入陆宅的事件,总管正因为陆老将军的苛责而心生愤愤,闻言不由冷哼:“少帅要接的人?原本四天前就是少帅来接人的时间,可没有一个人前来。生病那日,我便将这女人的情况告诉了陆老将军和少帅的联络处。少帅那边想来是不屑和我这样的小角色打交道,连个话都不带回复的……不过,刚刚陆老将军的回话可是清晰明了,让我便宜行事。” 他往外面疾走两步,回头蹙眉转头看向阿姆:“还不快出来,你可也想得病?这陆宅,若是再出事,我也不用干了!” 阿姆还拉着唐格一只手,病榻上的女孩子瘦弱得像是一只幼猫。然后便是两个人将她强拉了出去。 兽医走在后面,回头看见昏沉沉的唐格,那手腕上耀目的金镯子,他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微微拿出巧力,捣鼓两下便强行扒了下来。 份量真沉啊。兽医笑出一脸褶子。 * 几百里之外的战局上,浓烟蔽日,比起这个,是整个矿山巨大的磁场,所有的飞行器到这里几乎都失去了方向,无线电和通讯更是变成摆设。 大约也是因为这点,所以当地的流寇才能充分利用地利的优势,给了镇西军不疼不痒却颜面大失的几次痛击。 傅婪站在指挥室里,研究着从流寇那里缴上来的兵器。 兵器虽然经过改装,但是弹道和武器内核却是变不了的。 ——这不是流寇应该拿到的东西。 他一样一样看过去,崔答在一旁有条不紊汇报最新的战情和近卫军安置情况。 “要不是少帅您先来一步,咱们绝对发现不了这些东西。” “最新的安排都做好了,您不知道,陆老狐狸听到这消息时,那张脸,黑得都可以打雷了。嘿嘿。” 傅婪淡淡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人去接了吗?” “啊?”崔答愣了两秒,这才回过身来,讪讪道,“少帅,咱们这马不停蹄跑过来,一来,咔嚓,通讯全断,消息基本只能人背——这不太远了,还没去呢。” “不过,您放心,珞忍早就安排了,那边外面有咱们的眼线,出不了事。” 傅婪看他一眼。 崔答立刻补充:“就算出事,也会立刻告诉我们。” “放心吧。”他转头冲珞忍眨了眨眼睛,“你说是不是?” 第十四章 珞忍顿了顿,回给崔答一个类似“你不说话你会死的”的表情。 “其实,刚刚想回复少帅,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珞忍舔~了舔嘴唇,恭敬看向傅婪,“您想先听哪个?” 崔答一惊,向他嚷道:“不会真出事了吧?” 珞忍缓缓点了点头。 傅婪扬眉看了他一眼。 珞忍立刻解释:“不过,出事的不是格格姑娘,是咱们的眼线——不是暴露,是意外,自陆老将军西征以来,陆家发生了几起刺客潜入事件,他在巡防时不幸被杀了……” 果真是个坏消息。 “那好消息呢?”崔答又问。 “虽然眼线不在,但是陆老将军早在出发时便做了准备,将小陆公子也一并带上了。所以,人还是很安全的。” 崔答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哼,这样也对,多让这吝啬的老兔子帮咱们养养人,也不枉咱少帅这几日风餐露宿。” 如果这也是风餐露宿的话,珞忍看向桌上的火腿和乳酪还有几颗新鲜的时令水果。 它们第一个不服。 傅婪闻言眉间一动,关注力显然放在了更重要的字眼:“刺客?” 他随后的话中带着剔透的冷意:“陆家主人都不在,谁会去行刺,又去行刺谁?便是偷儿,百里不到便是越城,有那能耐去闯陆家,随便在越城劫上几只肥羊岂不是更安全?况且,一次不成,却还有二次,三次,这陆家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他的心头隐隐浮现一个念头,但是很快被自己打消掉:一个赏玉猎手,能有多大的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去陆家偷人?况且,他天生骄傲的本性,也让他并不觉得对方有这样的本事。 这时,门口的卫兵敲门而入前来询问,说是昨日捉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镇西军前哨,来人自称是受陆老将军派遣,要求面见少帅,结果卫兵话还没问清楚,便在他身上发现两支超大火力的近距离烈枪。 这一来,少帅没见到,这“前哨”先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 结果打来打去,前哨什么别的话说不出,只信誓旦旦咬牙认定是受将军之令来见少帅,奄奄一息也绝不改口,卫兵拿不准,便先进来通报一声。 满身狼狈气若游丝的前哨被带上来,大约断了两根肋骨,整个人弓成了虾米。 问他什么话,都只会重复一句:“陆老将军有要事请少帅过帐一叙。” 他说话带着淡淡的西疆口音,崔答听着不对,便从旁上前,两下扒拉开他的衣裳,果真在肩膀处看到一个月痕标记。 这是流寇野军才会有的印记。 他手上的力气顿时重了两分:“你是谁?” 那前哨呼哧呼哧喘息,已然到了强弩之末,嘴巴旁边是淡淡的血泡子:“我,我是、陆、陆老将军帐前……”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越来越大声,最后竟然一口血顺着口鼻喷出,整个人便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从崔答手上软了下去。 再去看,人已经死了。 崔答怔了怔:“我没用力啊……” “他的肋骨断了,你一动,戳进了肺泡。”珞忍叹气。 人死了,自然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傅婪看了看那个断气的哨兵,有什么念头飞快从脑海里飞过,但是因为太快,而他心中大约想着别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捉住这一闪而过的念头。 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揉捏的小石刀已经微微发热,这是宴会上从那个女人身上取来的,他再想起她当时惊慌的模样,仿佛手里的石刀也有了一样淡淡的体温,这柔润的触觉终于克服了他心里那似有似无的不安,以至于他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一个小小的插曲。 那个金镯子有小小的感应器,只要恢复通讯,对应的身体状况都会一一传递过来。 他心于是放得更稳了。 嗯,不久之后他就会发现镯子的主人虽然无病无痛,但是显示不仅肾虚而且还阴阳失调(┬_┬) * 而与此同时的镇西军大营里。 陆老将军在哨兵出了大营后,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将军,这个哨兵不过是刚刚投降过来,怎可就如此信任,还给他最好的弹药配置——那可是连我们军队都没配上的烈枪呢。万一,少帅不相信,起了冲突怎么办?到时候……” 陆老将军摆摆手:“不必多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帐中其他新归降的几个低阶将领全部面露感激之色,而背地愤愤赏了那个不识相的上尉好几个白眼。 陆老将军转头扫了一眼手里不足一尺宽的信笺,缓缓揉碎,投入一旁的香炉中。 纸张的味道升腾起来,湮没了原本香料沉重浓郁的味道。 借刀杀人手,火中取栗心。 和之前送来的信函不同,这一张上面陆家主管带来的最新进展,因为府中生了疫症,而那叫格格的女子却是病疫源头,连续高烧数日,眼下有气出没气进,药石无效。而之前所给的信函少帅并无任何指示,无奈之下,他只得便宜行~事将她移去了虚磨后山。 虚磨山是越城城东之外的另一处乱葬岗,因靠近后山,山上野物甚多,埋下去的尸体,不多时便会被大胆的豺狼刨出来,吃个干干净净。 ——基本是活人去有去无回,死人去尸骨无存。 成全向来只适用于锦上添花。他想到傅婪看那个女人的眼神,再看向那已焚烧殆尽的信函。 嘴角缓缓扬起,如他最新得到的信息,傅婪戎马出身,战场掳掠帝都繁华,这是他第一个明确有兴趣的女人。年轻人嘛,总是容易冲动,而看不到表象下面最重要的东西,如同看不见女人美貌下的短暂和未来的丑陋。 或许,这时候,那个精心挑选的哨兵已经完成了他所有的使命,也再没有机会带着少帅前来聆听关于他女宠的琐碎病情和奄奄一息。 陆老将军觉得,无论什么时候,让一个挑剔的执政官迟两年有自己的子嗣,对他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坏事。 而如果这位骄傲挑剔的少帅知道自己亲手葬送救护自己女人的机会,这样的时间可能会更长一点? 至于他那个饭桶总管,他前脚刚刚走,后院就起火,竟然被人接二连三得突破防线,这样的蠢货,留着何用?不如未来就交给少帅处理得了。 这一箭出去,一二三四雕,若凑齐五个,也不愧他五军都督的名号啊。 陆老将军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看起来更加慈祥了。 * 虚磨山。 胡乱裹着的棉被里面只露出几丝凌~乱的短发,女人的脸被藏在布面下,偶尔会有短暂而轻微的起伏。 “好像还有气呢?”一个卫兵说。 “赶紧赶紧……这有传染病的。办完事好回去交差。” 山涧深处有野兽的嘶鸣,先说话的卫兵顿时闭上了嘴巴 真可惜啊,这样好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两个人弓着背,吭哧吭哧地爬上,山坑在半山腰,在舍身崖旁边,有一处小小的栈道,刚刚好容纳两个人,平日抛尸都是齐齐抬过去,往里面一扔。 山上下了雾,不过刚刚正午一会,整条路都雾蒙蒙的。 “我咋老觉着有人跟着我们呢?” “瞧你怂样。” “真的,我们村子以前有人进山打猎,便是有人从后面跟着,那人走的快,后面也快,走得慢,后面也慢。最后他走啊走啊,突然一双爪子搭了上来……” “去你的。会不会聊天。得得得,咱们也别抬上去了,早晚被野狼刨出来,省的费事。” 这话正中胆小那人下怀,当即两人便放下了棉被,折身快步往回走去。 走了好几步,胆小那人忍不住回头,果真看到远远的山上,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阴影处闪着贪婪的光。 他打了个哆嗦,快步回头走了。 唐格全身冰凉,残存的意识在颠簸中晃晃悠悠,然后猛烈的一记重摔之后,脸上碍事的布巾终于耷~拉下来,鼻尖嗅到清新甘冽的空气。 薄薄透着凉意,从肺腑到四肢。 灰沉沉的天空,有缭绕的浮云四下游散,她在梦境深处看见绿色的荧火虫翩翩而至,然后是一双手拨开了它们。 她努力睁开了一下眼睛,然后眼皮沉沉阖上。 第十五章 唐格不是笃佛之人,所以她实在想不起是自己造了什么孽,如今才能变成这样狼狈的境地。 高热让她几乎失去了知觉,头上仿佛绷着一根细细的丝线,微微一动,便是绵延的钝痛。 她虚弱得像是一支正在高热下融化的冰淇淋。 而现在这支冰淇淋正被人裹在被子里,以一种小狗的姿态抱在怀里。 湿漉漉的风将湿漉漉的头发吹在她脸上,带来一种爬行动物特有的触感,她用尽全力想要将脸上痒酥~酥的头发甩下去,但即使用尽全力,在旁观的人看来,她也不过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但这轻微的一下皱眉立刻打断了床边的争执,马二一手松开已经被拎得半高几乎窒息的药剂师,顺便伸手替他抹了抹皱褶的衣领,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一丝郑重的请求:“有劳先生。” 个子只到他肩膀的药剂师大声咳嗽,喘息不止,尔后心有余悸点了点头。 马二另一只手抱着唐格,小心翼翼再将她放在床榻上。 原本已经宣布她死讯的药剂师满头冷汗地准备再次注射满剩下半针药剂。第一次针剂前,药剂师便先讲明了死马当活马医医的后果,但那时候,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却万万没想到,第一针刚刚注射下去,女人竟然整个人都痉~挛起来,她原本因为高热的脸陡然失色,呼吸急促,恍若一只窒息的白鸽。他早知道——她的身体太弱了,完全禁不住这样烈的药。 药剂师吓破了胆子,本来他在重金的诱~惑下私自售药已经犯了大忌,要是再出了人命…… 趁男人不留神,药剂师转身便要溜走,谁知脚步都还没挪开,便被男人一只手轻松拎了起来,他只单用一只手,还坐在床~上,便轻易将自己拎着衣领举了起来。 男人一手搂着女人,静静地看着她,另一只捏住药剂师脖子的手力道不断加大,像是在捏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 他从没想到女人这样脆弱的动物,一场简单的高热竟然几乎要了她的命,她身上的红点早已消退,脸上浮现一种瓷器般沉静的白,便是这样脆弱的生命,竟然可以源源不断孕育着新的生命。 那样的烈药他早就知道,但是万万没想到,第一针还没注射完,她的体温便迅速流失,整个人都软了。他心中生出铺天盖地的悔意,连忙将所有被子裹在她身上,但她还是瑟瑟发抖,几乎没有迟疑,他本能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这样陌生的姿势和怀中女子的虚弱,让他一瞬失神。 药剂师用尽力气徒劳挣扎着,几乎绝望放弃的时候,男人却突然松开了他,他踉跄着跌下来。他喘息转头看着那从死亡边缘挣扎而回的女人,竟然恢复了微弱的呼吸和知觉,那一瞬间,他真觉得,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 剩下半剂药因为适应的缘故,副作用小了很多,针药进了身体,唐格也只是本能向着温暖的地上靠了靠,头脑的灼热和钝痛缓缓消失,她终于沉沉睡去。 劫后余生的药剂师满头大汗,几乎扶着墙出了门,门外的马大立马凑上来:“怎么样?”一边眼睛直溜溜往门里面瞅。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罢,但这药,只能用一次,剩下还得好好将息。”药剂师想了想,脸上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病人之前在冰水里泡过,伤了身子,只怕也要好好调理,不然恐怕于生育有碍啊——我这有阳城最新面市的春息丸,一颗一个银币,不讲价。” 马大转头看他:“你有多少颗?” 药剂师喜滋滋取出药箱里面一个瓷瓶:“不多不少,刚刚二十颗。买得多,我给你算便宜点……” 马大接过瓶子,药剂师左右一看,压低声音道:“嘿嘿,除了这个,我还还有个好东西。”他接着从最里面掏出一瓶颜色暧昧的药瓶子来。 马大一看那颜色,顿时眼睛一亮。 两人正唧唧咕咕讲着价,情投意合眼看便要达成交易,马大突然不说话了,药剂师忙道:“别啊,这已经最低的价格了,不能再让,要不你给两个金币,我再送你一柱合欢香。” 两枚金币立刻从斜旁出伸出,递到他面前。 ?? 药剂师转头,马二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笑顿时吓成了哭:“大,大兄弟。” “你的药,我要了。”他将金币递到药剂师手里。 药剂师一愣,想到什么,由忧转喜,连忙将两个瓶子都递给了马二。 马二拿着瓶子,看了看,然后打开闻了闻,幽幽的香味流~溢出来。 “这可是市面上都买不到的货啊,我这可是费了大力气才从阳城那边拿到的……一次给她喂上一颗,保管叫你欲~仙~欲死……嘿嘿嘿” 他嘿嘿的声音一半便顿住了,然后整个下巴都被捏住,他看见男人秀气的脸庞缓缓逼近,下一秒,然后两瓶药全数倒进了嘴里,甜蜜中带点腥味的药丸入口即化,药剂师猛地瞪大了眼睛。 马二扣住他的下巴,在他背上一拍。 药丸全部进了肚子。 “大兄弟?大兄弟今天辛苦你了。”他脸色浮现一丝几乎残忍的笑,缓缓松开了手。 药剂师的脸从一开始的恐惧渐渐变成绛红色,然后仿佛整个鼻尖眉眼都开始冒火一般,他卡着自己喉咙,想要将药丸呕吐出来。 马二看向自己那大哥,神色晦暗不明:“有劳大哥送客。” 马大粗胖的脸笑成一朵难堪的菊~花。 唐格是第二天中午醒过来的,阳光正好,通过窗前的百叶窗透进来。 作为一个刚刚从噩梦和饥饿中醒来的病人,她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角落里和阴影混为一体的马二,而是桌上的质地精美的食盒,还有食盒下面一圈淡淡的暗火,这说明里面的东西是热的。 病中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但是身体的康复和这样安静的环境至少说明她的待遇不会比之前糟糕。 身体的第一本能先于她其他思考做出了判断,唐格扶着床下了地,果真人是铁饭是钢,几顿不吃饿得慌。 她踩着虚浮的步子游魂一般到了圆桌旁。 咕嘟咕嘟,她仿佛听见里面冒出新鲜的颜色和诱人的味道。 快要冬天了罢,外面的风吹的屋檐上的角铃叮当作响。 唐格咽了口口水,伸出纤细的手指去揭上面的锅盖,手刚刚伸出去,便被一只手按住了。 “很烫。” 手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旁边,他揭开陶制的罐子,里面是沸腾的泉水,水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碗,里面温了半碗白粥,他默不作声地端起碗,将还冒着白烟的粥放在她面前,在将一只小汤勺搁在里面。 大大的桌子,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唐格张大嘴巴,瞠目结舌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马二。 “你,你!……”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是他…… “你得了重病,被扔在虚磨山,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他说的言简意赅。 唐格以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真的,什么孽。她上辈子一定杀了他全家。 屋外的风似乎更急了,铃铛清脆的声音隔离在百叶窗外,斑驳的阳光照在屋子里,马二一半的脸隐匿在光影中。 幽幽的粥味洋溢在鼻尖,饿到虚脱的唐格将碗挪过来一点。 民以食为天。不吃饱哪里有力气讲道理。 一碗粥很快喝完,她意犹未尽舔舔嘴巴。 “说吧。这回你又想把我卖到哪里去?”她摆出一副“如果你再敢起这样的念头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我没有骗你,我说到做到的,分分钟切腹给你看”的视死如归般沉痛表情。 马二默默看着她,缓缓摇头。 “?”难道良心发现了?唐格狐疑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好像确实没有这样念头的意思,面色微松:“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怎么谢?”他那诡异的表情让唐格突然觉得很不妙。 还能怎么谢? 用钱相报,最实在的——可惜她身无分文。 以身相许,英雄救美的专用台词——呵呵,白日梦吧。 没办法,只好用最朴实无华老实巴交而又最有意义的方式了。 她果断站起来,弯腰九十度,面朝马二,大大鞠了一躬。 马二…… * 西线的战局很顺利,在联邦军队特种支队的强行切入后,整个战局便立刻得到扭转。 但是近卫军的兵士却发现,他们的少帅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起来。 随着大局初定,剩下的都是战场的后续清扫工作。帝都的赞许和赏赐都将随之而来。稍稍离开矿山,通讯和无线电等信号在技术支持部的攻坚下全面恢复,本是一切顺利万事皆好的状态,但所有人都觉得气氛貌似诡异了起来。 此刻技术部的参谋和两个高级工程师正围着一个同声接收器研究。 工程师a检查了第二次:“没问题啊。” 背向而立的男人面色铁青,垂下的眼眸一片冷意。 工程师b:“不对,有问题。” 一旁的崔答顿时大大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有问题,是不是不准了?” 工程师b得意指着几根他看不懂的数据线条和指针:“你看,这接收器的位置摆放应该是九十度,这个是八十七度。” 崔答:“啊,那这会有什么影响吗?” 工程师b:“这样随机传递的纸质报告会出现轻微的字迹偏移,大约没一百行就会歪一行这样。” ……擦…… 这算什么鬼问题…… 崔答默默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少帅。 脸色已经从透青变成了透绿……绿……绿…… 他实在没法解释,为什么一恢复通讯,接手过来的手镯即时身体状况会传来这样的结果。 ——寄主身体状态良,情绪良好,体脂偏旁,血压偏高,肝肾亏损,宜节制房~事,建议进一步跟进。 ——寄主身体状态中,情绪良好,亚健康状态,血脂超正常标准,肾阴虚,建议纵~欲有度,节制房~事。 节制房~事…… 纵~欲过度…… oh……关键是,还情绪良好…… 屋子里面气温陡降,工程师ab:“咦,好像开冷气了呢。” 参谋长左右一晃:“好像是呢。这一出矿山,信号就是好!” 崔答战战兢兢看着少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觉得那绿仿佛一路从脸上延伸到了脑袋上。 “回越城。”傅婪慢慢说。 第十六章 越城深受季风气候的影响,一到初秋,秋雨淋淋,芳草萋萋,满目苍凉。 此刻,灯火明亮的房间里,复古屏风将房间隔离成两方天地,里间咕嘟咕嘟热腾腾的羊肉翻滚着,薄薄的片进了沸汤,自边缘开始卷舒,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外间的白石地面,一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男人跪在地上,半傻着左右乱瞟。 兽医的外褂扯烂大~片,衣襟上分不清是口水还是汗水,晕开斑斑点点的血花。 他今儿好不容易趁着看病的时候,找到机会想着好好享受享受那口烧了好久的冷灶,结果裤子才脱了一半,手刚刚摸~到那娘们的腰,忽然从外面哐当哐当进来几个人,不由分说,按住他就开始打,吓得他顿时萎了。 他初以为是那汉子卖牛提前回来,因自己理亏在先,只咬牙求饶,但很快发现不对劲。 娘的,这打人手法太过熟稔,拳拳见肉,都往痛的地方招呼。 再看这几人虽然穿着寻常,但瘦削的脸,深色的皮肤,眉目之间是在战场淬炼过才有的冷峻气息,还没将他拖下床便开始动手,下起手来转挑软肋,疼得厉害却又不伤筋动骨。 没几下,他便瘫软在地上,带头的男人长得怪俊的,拨~弄他的脸看了两眼,啧啧两声,表情颇为惊讶。 没多时,棉被中裹着吓昏的女人也被拉了下来。 那男人拿根棍子,拨了拨棉被,看到半张豆腐似的脸,便先咦了一声,这才示意其他人停手,将他带了过来。 他们是认错人了。却又不是认错人了。说来说去,原来却是因为陆家那个得了染疾的女人。 兽医的心立马提得更高了,他舔~了舔嘴唇,想到那只要命的金镯子,他本想今天得偿所愿后,送给那娘们封口的,因而一直带在身上。 眼下,只好死撑到底,千万不能露出端倪来。 “小的就是本本分分的医生,那天我就是看那位姑娘,确实是染疾——”兽医急急辩解,他眼睛盯着里面的屏风,一只裤腿因为拉扯破了大半,空荡荡挂在旁边,露出雪白的大~腿。 带他回来的崔答闻言冷笑:“你一个给牛看病的,知道什么是染疾?” “小的虽然是兽医,之前也是在越城千秋堂学过艺的,这染疾症状初时高热,而后昏迷,继而全身出斑疹——错不了的。”当然,他肯定不敢说自己只学了一个月就被轰回家。 “所以,你便要刘总管将她尽快处理?” 这话可大可小,兽医不傻,立马撇清:“冤枉啊,医者父母心,我怎么会出这样有违道义的话。是那刘总管,对,就是那总管,都是他要这么做的,哎,我一个小小的兽医,我能有什么办法——” “哦?”崔答往屏风后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兽医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希望:“大、老爷,大老爷,我错了,都怪我胆子小,我,我真不知道她是你们的人,要是知道,就是打死我我要拦着刘总管啊。” 他哭丧着脸可怜巴巴悔过,顺便擦了把额头的汗。 “那她手上的镯子怎么到了你这里?”崔答一脚将他巴巴靠过来的身子踢开,带着“你摊上大事了”的表情哼了一声。 “我,我……”兽医顿时冷汗淋淋。 一直挡在前面的屏风此刻缓缓自动滑开,兽医倒有点脑子,看着崔答突然恭敬的目光,只觉脊背一寒,二话不说,转身就伏到在地:“大老爷,我但凡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求大人饶命啊……” 里间的桌上,正坐着两个人,一人居高临下,睥睨直视,他虽穿着便装,但周身不容忽视的凌厉气势已然显出身份的不同。而另一个,斜签着屁~股坐下的,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他的……呃……正是他刚刚大力甩锅的对象陆家刘总管。 ——这t~m~d就相当尴尬了。 到了这个份上,兽医哪里还隐瞒什么,当下有一说三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次,连那阿姆的求情都有声有色学了一遍。 他还没说完,那座位上斜签着屁~股的刘总管已经屁~股一滑抖摔倒了地上…… “东西呢?”座位上的男人开口了,声音不大,似有无形威压。 兽医立刻放弃了所有狡辩,战战兢兢在身上快速摸索。 男人站起身子,挺拔如松。 锃亮的皮靴踩在湿~润的地板上,发出皮质特有的沉钝声。 声音每响一次,地上手忙脚乱的人便哆嗦一下。 “是你拿了?”他这话听起来像是生气又像是不生气。 “不不,是……是小的寻思着,这不拿别人也要拿……不如,”他战战兢兢抬头瞅了一眼、缓缓走过来的男人,硬着头皮道,“不如我这拿了,还能帮着上官好好保管着……” “你倒是有心。”男人嗤笑一声。 兽医跟着嘿嘿陪笑起来,青紫的脸一笑,扯的生疼,比哭还难看。 男人面无表情低头扫他一眼,兽医的笑顿时僵在嘴角。 一直到了半夜,楼上的客人仍没有下来结账,最后领班大着胆子敲了敲门,门没有关,只一下就开了。 桌上的汤食几乎未动,油脂腻腻积了一层,已经不知道冷了多久。 旁边放着两枚银币。上面的枫叶图案是帝都崔氏商行才有的流云印记,这样的银币,分量族,成色新,是帝都上层惯用的货币。领班背上一冷,他想了一想,折身端起冷透的高汤,缓缓倾倒在地板干涸的血迹上。 入秋之后,夜总是来得特别早,尤其是在这阴雨绵绵的下午,不过黄昏,外面已绝了人迹。 战战兢兢的兽医和面色惨白的管家被塞在后备箱,汽车发动起来,尾气变成灼目的白。 “少帅,已经这么多天,只怕……天色已晚,要不您先歇着,我多带些人手再去。”珞忍低声道。 崔答坐在副驾,欲言又止。 是啊,一个生病的女人,被扔在虚磨山那样的地方,况且这几日阴雨不断,如何熬得住,再说,虚磨山那地方,豺狼野物出没,对她一个孤身的病女,无异于羊入虎口。 虽然他也真的觉得很可惜来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傅婪说。 “把他们扔进去,找到人再出来。”他目光森冷。 他转头看向窗外,越城不大,街道大多就地取材用石板铺陈,靠近墙角的地方大多有绿油油的青苔,顽强的菌类从城市各个角落冒出来,像一朵朵妖~艳的花。 这些菌类,生命短暂,很多熬不过第二个阴天,发了芽,便立刻迅速发育成子实体,子实体成熟后,弹射孢子。又一个循环。 刘总管说,她是因为恐惧而生病的,恐惧什么?他吗?傅婪心里某处生出异样难熬的情绪。 他收回目光,靠回柔韧的椅背:“开快点。” 车急速轮碾压在青石板上,有松动的石板溅起大堆大堆的淤泥和污水,唐格刚刚从巷子里走出,便生生挨了一腿。带着恶臭的污水顺着衣服浸透肌肤。 她恼怒的转过头去,只看见黑色耀目的汽车一闪而过。 最讨厌这样这样没素质的暴发户。 唐格愤愤:“跑那么快,赶着找死人啊。” 听见她的抱怨,紧随其后的马二走了出来,他轻轻嘘了一声,拉住她的手腕,暗色的斗篷隐匿了她的身影,折身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马二只是外人对他的称呼,其实他的本名挺好听,叫马珩。但因为赏玉猎手的特殊身份,惯常不用真名,而外间渐渐习惯了这简单的称呼。 (哈哈哈,说了这么多,就是我终于可以换掉这个辣眼的名字了……好歹也是摸过女主小手的人) 当日,因为她的病,马珩不得不求助自己大哥,用黑市渠道买到了救命的药。 但是随着唐格的渐渐康复,他便知道这里呆不下去了。 特别是意外发现马大竟然又偷偷买了药,即使唐格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也一分钟都等不下去了。 他不喜欢那些人怔怔的目光,也厌恶哥哥那意味不明的光。而他给那药剂师的惩罚,显然没有打消其他人的窥探。 向来如此,对于联邦的男人来说,身份归属不明的女人,是可以通过武力来认定最后归属权的。 不过,于他意外和惊喜的是,这个被她卖了两次的女人,在马大和他之间,果断选择跟他一起潜行出来。 开玩笑,唐格觉得这根本是显而易见不用考虑的选择嘛,一边是孤身的救了自己的人,另一边却是整整齐齐一脸淫~荡的痞子混混。 被一只狼盯着总好过被一群盯着。至少从逃跑的概率上来说,她觉得前者大了很多。 离开不到一个小时,按照平时的作息,可能还有一个小时马大就会发现异样。 马珩握着她的手腕,指尖隔着衣服触碰到她温热的体温,他的呼吸似乎也跟着火热起来,他转头看她,低声问道:“害怕吗?” 唐格并不喜欢他的触碰,这总让她想起那两次不愉快的血腥回忆,她状似随意收回手,拨了拨耳发,四下看了一圈:“有你带路,没问题的。” 马珩的耳朵自动忽略“有你”之后的话,缓缓扬起一个温和的笑,伸手拍拍只到自己嘴角高度的女孩:“放心吧。” 他们计划从水路出去,在越城东边的护城河暗道里面,和其他城市一样都保留着古老的水道,乘坐灵活的独木舟,可以轻松迅速离开。 这样的暗道,原本是有专人管理的,但是因为近期越城混乱的治安,自上一次械斗船夫死掉后,便一直处于空置状态,而渐渐为人遗忘。 在这之前,马珩已经预先在客运中心预留了一个包间的位置,如果没有意外,现在车辆已经出发。 等一个小时后,马大的人追上那辆车,他们早已在夜色中乘着小舟离开越城。 只要离开了越城,他会有一百种办法隐匿掉他们的身影。 当然前提是顺利离开。 所以,当马珩带着唐格小心翼翼来到暗河时,看着因为秋雨而暴涨的河水,内心是崩裂的。 独木舟早已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只剩浑浊湍急的河水翻滚着水花,拍打在岸上,拍打在墙角。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暗道里响起。 “所以,我亲爱的弟弟,是打算就这么不告而别吗?” 马大的脸从阴影中露出来。 他手下的打手们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 “很奇怪为什么我在这吧。那个药剂师的哥哥刚好在客运中心做事——真是巧,我这么一想,就觉得,弟弟你肯定会来这里。” 他转头看向唐格,她白~皙的脸庞隐匿在风帽中,他的眼睛便窥探的蛇变成了贪婪的毒牙。 第十七章 转头看向唐格,她白~皙的脸庞隐匿在风帽中,他的眼睛便窥探的蛇变成了贪婪的毒牙。 “本来就该轮到我的。”马大恶狠狠的说,“本来我妹子就该留给我换亲的!是那老不死的贪心。还好后来生了小只——可他竟然也卖了,又给自己买女人!” 他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所以他活不长——可你呢,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小时候你没吃没喝,谁照顾的你,你病的要死,是谁偷偷把你送到赏玉联盟的大门外——我现在又没说要抢了这女人去,我就是尝尝味,是,我是想分一口——但这不过分吧。” 他愤愤道:“况且,我花了那么多钱给她看病,就是这钱,也够我睡两回的!你说你先背弃了赏玉联盟,坏了大规矩,连累哥哥几桩买卖不说,这一声不响的,就这么跑了——哥哥这心,可是寒透了啊。” 在过分贫困的地方,几家合买一个女人,也这种情况却是存在。 马珩在前,一手握住腰上的长刀,警惕的看着四周,站在她身后的唐格听着这样无耻的话,只觉恶心:“不要脸。” “哟,小娘们嘴还挺硬,一会爷让你叫都叫不出来,嘿嘿。”马大倒不生气,只涎着脸看她,上上下下,仿佛在剥春笋一般,喉结耸动。 他微微一使眼色,左右的人包抄上去,像一群豺狗。马大嘴里仍然怂恿着:“哥哥知道你厉害,但是刀不和枪拼,今儿你要有还认我这个哥哥,就把她留下,将来要有了女娃,我怎么都给你留一个……”他嘴里这么说,但是脚下却没停,手缓缓按向腰间。 马珩冷笑一声,他反手一推,唐格生生后退两步,整个人靠在冰冷滑腻的石墙上,他低声道:“不要动。”然后单手缓缓抽~出锋利欣长的快刀,刀身狭窄,上面的血槽恍如尖锐的毒牙,地下河的水溅起层层巨浪,混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残灯,透着嗜血的冷光。 唐格作为学霸和标兵的代表,长在红旗下,活在新中国,无论联考还是竞赛从没手软过,这点从她梦魇般在这个世界晃了这么些天,仍然坚定相信希望在逃跑便可以看出来。 她也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的战斗力,从他那臭屁轻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但是下一刻,她脸色立刻变了。 马珩拔~出了刀。然后对方拔~出了枪。 唐格:…… 再下一秒,她眼前一暗,马珩长刀刀锋向外,一个利落而敏捷的旋转,她便看见一个瞠目的喽啰钉在原地,下一刻,自他喉咙开始,巨大妖冶的血花喷涌而出,他伸手去捂,却只是突然倒地。 这是第一个。 马珩的刀没有收,空气的阻力在锋利的刀身几乎为零,他便是在疾奔的战马上挥刀一般,一气呵成,腾挪辗转,精准的刺中怔忡中的喽啰们。 “开枪!开枪!”马大的声音变了色。 鲜血喷涌,唐格看着触目惊心的墙面,活生生的屠杀就在眼前,腥热的液体泼溅在她的斗篷上,盖住了方才为那汽车溅上的泥泞。她屏住了呼吸。 恐惧和哀嚎笼罩了地下河旁的每一个人。 砰砰的枪声胡乱响起来,子弹在墙上胡乱跳动,一颗子弹擦着唐格的脖颈飞过去,火辣辣的触感,她伸手一摸,手上一片温热。 余光扫到这一幕,马珩的动作微微一顿。 马大眼睛一亮,他几乎不过一切扑到了唐格身旁,旁边一个喽啰的头颅被刀切开,胭脂般的热血洒了他一身,他颤抖着声音将枪抵在挣扎的唐格推在墙上,用枪抵住她的脖颈。 “住手!”他大吼着,“不想她死的话——把刀扔了。”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流到唐格身上,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你不会杀她。杀了她。你做这些也没有意义。”马珩说着,但是他的动作还是缓下来了,几个剩下的喽啰围着他打转。 “我是不会杀她。”马大横了心,“可是我只要保证她能生出孩子的部分安全就可以。” 唐格一口一口喘气,此时此刻身陷险境她倒冷静下来,对方有四个人,四把枪,一个人质。 而马珩只有一把刀,一旦他被威胁,他的下场可想而知,她的下场——她不想想。 “别听他的!”她叫道,“你——你赶紧动手啊。” 喉咙上的手陡然缩紧,她的声音卡在脖子里,被子弹擦破的血管涌~出温热的血液,马珩瞳孔猛地一缩,他的手举起的刀缓缓放下。 “很好,就这样,慢慢的……”马大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几个缩在角落的喽啰上前。 马大柔软的腹腔毫无防备暴露在她身后,唐格电光火石间猛然想起女子防身术的反手顶肘,那几节课她没有偷懒。因为学校,大约她被跟踪的概率高于同班女学生,老师还留了她下来做专门辅导。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是现在! 唐格手臂略上抬,同时两肘向后顶击,力达肘尖,用尽全部力气一肘子撞向马大的腹部。他霎时几乎一口老血被撞了出来,手上的枪跟着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立刻伸手去捡地上的枪,身后响起呼啦啦的刀身切肉的声音,马大咬牙切齿扑过去,却只够到唐格的小~腿,她转身胡乱踢他,恼羞成怒的马大任凭她的脚踢在自己身上,用力去捉她握枪的手。 急促的慌乱和躲避间,唐格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到了暗河的边缘。 湿漉漉的河水冲刷在她后背,而前面是马大狰狞的脸,他突然停止了前行的身子,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肩,肩胛骨一把透出的长刀正缓缓切进他的身体。 疼痛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四周静谧无声,黑暗中充斥着恶浪的声音,这才是夜晚该有的样子。 “弟弟……弟弟……有话好好说……” “现在说着话,已经太晚了吧?”马珩的声音冷如寒冰,年轻的脸上是彻骨的杀意。“从你觊觎小只那天起,我就想杀你了。”现在小只没有了,可她还在,她是他的。 他脸上再次浮现残忍的笑。将长刀缓缓抽了出来。 刀抽~出的瞬间,唐格感到浓腥的血溅在自己脸上,胃液翻滚,她想要吐。 马大哀嚎一声,下一刻,锋利的刀身从他的脑勺戳进了他的眼睛。他扑腾着向唐格倒下。 唐格近在咫尺,见此情景全身毛骨悚然,她已经忘了叫,马大倒过来的时候,她惊叫后仰,后面是滚滚河流,她想要刹住身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长满青苔的石头像是柔软的丝绸,只轻轻一滑,她整个人落尽了水里,扑腾的浪花兜头打过来,将她压在水底,她顺着河水须臾间便隐匿在黑暗中。 马珩面色大变,毫不犹豫跳进了河道,但是汹涌的河水奔流不止,片刻后,他从水底一无所获探出头来,狠狠砸了一下水面。 哎,孩儿,知道你刀术好,但是这么展示在女人面前的话,神仙也救不了你。注孤生啊。 * 她见过阴云,但是她的眼睛还是晴空的颜色。 唐格醒来的时候,看见眼前的女人含笑的眸子,脑子里便冒出了这句话。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雪儿相遇。那一次逃跑之后,她本以为,她们应该再没有机会见面,从此天各一方,她回她的世界上,她在她的乌托邦。 典雅精致的房间,带着古典风格的装修,窗户上爬着鲜绿的植物,在阳光下摆动嫩绿的叶片,她躺在宽阔的大床~上,雪白的软被毫无重量,这样的柔软,她半个身子都陷在里面,生出眷恋的疲惫。 “不要动,你的伤口刚刚好。”声音温柔。是她惯有软侬音调,她抬眼看她,已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澄净湿~润,像一颗黑漆漆的葡萄粒。 “雪儿……”唐格转头,带着久睡后的迷茫,“我……?” “想不起来了?我从阳城回来,在渡河的时候发现了你——放心吧,这里很安全。”她伸手拍了拍她肩上盖着的被子,眼神复杂,带着温柔惊叹和一丝淡淡的愧疚,“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还是你聪明,伪装得那么好。可惜啊,还是被……看样子,你吃了很多苦啊。” 这样温柔的抚慰。唐格本来清明的情绪因为她的安抚转而陷入淡淡的悲戚,受了很多苦吗?她缓缓摇头。上天已经很眷顾她,护住她安全,在最危险的时候冥冥中指引她一步步逃离出来,而那些不知名的女孩子,她们大约才是受了很多苦吧? “那天逃走之后,你去了哪里?”雪儿问道。 “那天逃走没多久,我就被捉了回去。”唐格叹了口气,“我运气不好。” 雪儿目光微闪,过了一会道:“没关系,逃出来就好。” 唐格这才想起什么:“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没看见霜儿。” 雪儿眼睛又是一红。 原来那一日~她们俩的逃跑也并不顺利,虽然早做了准备,但还是在途中被抓,她拼命挣扎逃出的时候,被现在的主人所救,但是霜儿却被辗转卖掉了。她说到最后,喉咙一声一声涌起沉默的呜咽声。 “也许,这是报应吧。”她说。 如果不是那一天,她让唐格穿走了那件她故意留下的斗篷以便引开追兵,她也许也不会那么快被捉到,如果唐格不是那么快被捉到,也许她执意要带着妹妹走那条路也不会…… 唐格看着她,面前的女人白~皙的脸上一双杏眼蓄着泪意,像一朵雨后娇艳的花,自有芬芳,轻薄的裙衫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只是看着便叫人心头柔软一动,难怪会让满玉坊如此眷顾。果真绝色。 但她很快想到一个问题:“你现在的……呃……‘主人’,他知道我在这里,你会不会很麻烦……”逃兵要有逃兵的自觉,唐格从来不喜欢拖累他人。 这个话题明显让她放松了一些,她抿嘴一笑:“不会的。他很忙……一般都在帝都,每个月会过来一次。而且,他待我很温和,也从不限制我的行动。” “帝都啊……”唐格想到了某个人,心里微微一紧。 “嗯。他们崔家在帝都也是极有声望的,弟弟又在新的执政官身旁做事。我这样的身份,确实不太合适——”她解释道,似乎不以为意,反而有一丝轻快,“不过没关系,这样也很好了。你现在在这里,就更好了。”她用力握住唐格的手,“快快好起来吧。” 唐格敏锐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姓,崔?崔。不会这么巧吧? 肯定不会这么巧。 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总会给你开一扇窗,没道理可着一个人,一直坑到底,关了门,还要跟着夹扁你的头。 嗯。不会这么巧。 18|9.23 托雪儿的福,唐格的伤好得很快,不过几天就可以出下床溜达了,经过两天沉沉安心的睡眠,醒来时感觉自己又变成元气满满的少女格。 翁雪的崔先生刚刚走,下一次过来是在下月呢。 崔宅一直非常安静,偌大的别墅只一个管家,一个司机,一个园丁。 他们平日没有事绝对不会踏上二楼,饮食都是专门的餐厅每日提前送来,味道嘛——管饱就好。 每次管家要说话,都会先按一按楼下的门铃,叫一声翁小姐,这样带着姓的称呼,是帝都里面身份尊贵的小姐和夫人才会有的待遇,这样谨慎恭敬的态度,足以看出如她所言,帝都的那位先生的确待她很好。 她便忍不住替雪儿庆幸,倘若不是当初她的勇敢,怎么会有今天的生活。 清晨的时候,园丁用巨大的花剪在花园里忙碌,清新的草叶香味带着早晨和生命的味道,清冽芬芳。 她听见鸟鸣的声音,叽叽喳喳,有秋日的阳光从窗户外面晒进来,这样的时光,静谧而温和,仿佛她一睁开眼睛,又回到小时候,她还睡在自己的小床~上,课程表排得满满的,厨房里是乒乒乓乓喧哗而热闹的声音,不擅厨艺的母亲满头大汗端出热腾腾的稀粥,一便带着埋怨催促还在低头看报纸的父亲。 这样的日子,似乎是很早以前了。 后来母亲越来越忙,父亲也越来越忙,有很多时候她从房间慢悠悠走出来,客厅都是空空的,餐桌上放着一盒牛奶,一包鼓鼓囊囊的面包。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钱。只有在她拿到双优或者又得了第一名,那一天,一家人才有时间坐在一起,急促而客气地吃一餐饭。 既然这样,她的时间能做的便只有汗牛充栋的习题了。 在爱上面,她有一颗笨拙而温暖的心。 唐格睁着明媚的眼睛,看向窗外,又看向洁白的屋顶,茫茫然的脑子慢慢回了神,咔嚓一声,有拍照的声音,然后听见翁雪笑眯眯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我以为,你今天还要睡到下午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快起来,今天从帝都送来了很特别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吃的吗?”唐格坐了起来,她连续吃了两天饭店送来的奇奇怪怪的可怕东西,胃早已发出强烈的抗议。 翁雪眨了眨眼睛,扬了扬手上她如梦初醒的照片,香~肩薄带,含笑不语走出去,唐格来了以后,她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二楼的阳台空无一人,四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瓶和带着露水的鲜花,这都是翁雪的杰作。 四周巨大的落地窗拉着薄薄的纱帘,斑驳的阳光透进来,大白天的因为光线并不明亮,还开了灯,唐格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慢悠悠从楼上晃下来。 过道里挂着几幅画像,模样大略看去便是翁雪的样子,有的穿着长裙,有的披着披肩,姿容娴雅,气质高贵。 唐格不禁多看了两眼,走廊尽头的翁雪穿着和画上也差不多,但看起来又不太一样。 这拍照技术真好。 她走过去,翁雪正笑眯眯的坐在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物面前,烫着醉秋花的软绸缎外面扎着精致的蝴蝶结。 “好香啊。”她嗅嗅可爱的鼻子。 “馋猫——又不是吃的。”翁雪笑着敲了一下她脑袋,忽然又怔怔,唐格便知道,她又将自己当作她妹妹了。 她便故作轻松的笑:“我是说,这些花啊——好香。” 她转头看向四周,明亮精致的灯光,将整个阳台笼罩在奇异的明亮中。 “大白天的,为什么不开窗——”她嘟囔着,走到窗帘旁,伸手使劲一拉,喷薄的阳光顿时全涌了进来,晒了满头满身,整个花厅都生动起来。 崔家的私宅在斛珠弯的半山腰,明亮如透明的落地窗外,满山风光进入眼底,“花,还是需要多晒晒太阳,只照灯可是骗不了它们的。” 近在咫尺错落有致的别墅群,一个一个,同样低调奢华的外形,众星拱月一般,直到最高处的山顶上,只余一座仿佛宫殿一般的建筑。 “那是座寺庙吗?”她问。深山探古寺,平川看佛堂,向来山顶都是高人出没的地方。 翁雪一愣:“寺庙?那是这里的禁地,但,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住宅。”她看着唐格,阳光从她背后洒下来,看起来轻松而舒坦,她也跟着放松起来。 ——虽然崔先生有讲过不喜欢她这样露面,但是他现在并不在,而且这短暂的一会,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捻起一颗糖果,光洁白~皙的糖纸下面一颗颗圆润的香甜,唐格接过一颗,放进嘴里,久违的感觉迅速唤醒了她的味蕾,是熟悉而寻常的薄荷糖的味道。 “真好吃。”唐格眯着眼睛赞美。 又一个礼物拆开,是一瓶包装精致的美酒。 第三个礼物,是一条美丽的长裙,长裙下摆缀着淡红色的醉秋花,纹螺起伏,华美精致。 唐格将裙子拎起来看了一看,上面的金线闪了闪她的眼睛,她咋舌看了翁雪一眼。 但她的眉眼却没有了最初的喜色,反而有淡淡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这一切,更像是一个精心提醒的纪念日。 “崔先生对你真好。” 翁雪恍惚笑了一笑,她站起来,不再继续拆接下来的礼物。她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格格,你不是说饿了吗?” 唐格立刻跟上去,经过走廊的时候,她不禁道:“你这些照片照的真好看。” “那不是我。”翁雪温柔的声音有一瞬凝滞,“是崔先生已经去世的夫人。” “而且,”她慢慢补充,“也不是照的,是崔先生亲手画的。” 她抚上自己的胸口,曲线美好,悲伤深层。 唐格顿时愣住了。她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翁雪前行的身影,她还带着那同样的披肩,但是身形却显得那样落寞。 大厅里面也是阴沉沉的,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所有可能觊觎的目光,翁雪走到木椅上,靠坐在椅背上,一只手很自然从长台旁边卷出一支烟,深蓝的颜色,衬托在她手指尖,显得肌肤异样的白。 “你要吗?”她转头看唐格,唐格咬了咬嘴唇,她接过来一支,翁雪便笑了笑,为她点上,火苗嗖的窜出来。 “这里有很多,少了一些也看不出来。”翁雪夹烟的手指抚了抚垂在眼旁的发,细长的眼睛微微扬起,温顺之外的那一抹张扬便显露无遗。 唐格学着她的样子,浅浅吸了一口,她不会抽烟,只觉得好像伤心的人陪着做一样的事情后,便能抚平那惆怅一般。 翁雪转头看着女孩,她的动作青涩,但是姿容动人,和她说着话的时候,她淡淡喷了一口烟,一边转头看她。 那神色,悱恻动人。 她又从旁边摸出一瓶酒出来:“喝吗?” 琥珀色的液体在酒杯洋溢出馨香,翁雪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已尽,又饮一杯,烈性的酒香充溢在大厅。 “少喝一点,你要醉了。”唐格按下她的瓶口。 “我总觉得,我多喝一口,妹妹也许就可以少喝一口。”她仰头,一杯再尽,晶莹的液体从眼角留下,“如果……如果那天逃跑的时候,我抓紧她,死死也不放手,也许,她还在这。” 她转过头,看着唐格,微微一笑:“都是,报应啊。” “我找了她好久,也求着崔先生,但是始终没有她的下落……崔先生给了我机会,只要有貌似的人,我都可以去看……但是,一个也没有,一个月没有。”她缩着肩膀,微微抽~搐,“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我,她该怎么办呢?一想到她可能的遭遇,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压抑的声音从她喉咙中涌~出来,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失望,又有多少次重新燃起希望。她伸手撑住额头,眼圈红红,转头看唐格,“我不是个好姐姐。” 她还要再喝,唐格伸手拿过一个杯子,将剩下的酒倒进去,然后和她碰了一杯:“她一定会找回来的。” 其实她也有一个所谓的妹妹,但是因为父亲和他新妻子的缘故,她一直抗拒着承认。小孩子对大孩子总有天生的崇拜,她想起那小妹妹像小尾巴一样在自己身后追逐的样子。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彼此的距离却这样遥远,而命运的差距竟然如此天壤之别。 心中有块垒,一杯饮下,烈酒入喉,她猛烈咳嗽起来。 外面有人按花园外的门铃。过了一会,听见总管的声音,大约客套了几句,门再关上,一片寂静。 酒意翻涌,她缓缓趴在台上,通讯突兀的响起,她看见翁雪险些按捺不住的慌张,每一根指尖都写着颤抖,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迷梦的眼睛透过通讯,她看见对面是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有一双鹰蛰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们。 是崔先生吗?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翁雪已经裹上斗篷飞快跑了出去,她听见她在外面大喊司机和总管的声音,过了一会,汽车响起来,紧接着门又阖上。 整个宅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大宅子,像是一座寂寞的坟,阳光很好,而她还很饿,酒盏还在,她摸了摸又放回去。 远远的,另一个通讯又响起来,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又转过头。 通讯又响起来。没完没了。唐格眯起眼睛滑到了椅子下,真聒噪啊,她想。 她睡着的时候,并不知道,整个大厅的警示系统突然亮了,紧接着,全息影像缓缓打开。 * 斛珠弯位置得天独厚,北有仙女山挡住南下的冷空气,西有遇脂河的支流款款而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奇花异草葳蕤而生,最特别的四季温泉,实为疗养休憩佳地,阳城的有钱人、乃至帝都的豪门,只要能找到关系的,都想方设法往这里面挤。 既然疗养,又怎会少了美人。 常常走过开满鲜花的鎏金栏杆,水雾缭绕间,便能若隐若现窥得只叶片影。 所以,这里常常成为各家金屋藏娇的所在,更是疏通关系增进友情的所在。 崔答从进门耳朵就没闲着,崔老会长从他哥哥崔问的一双儿女讲到崔家的祖坟最近长了一棵歪脖子树,又从山庄空寂许久需要打扫再到没有好身体怎么干事业。 总而言之,言而有之,就是要他赶紧去会所匹配中心寻找一个最优的对象生下子嗣。 崔答听的心烦,便寻了由头去见大哥,还没走到书房,便看见自家四岁的侄儿正踮着脚尖在瞅书房,小侄女趴在他背上,他不由脚步一缓,也跟着探头在他们上面。 “你们在看什么好东西?” 他贼兮兮的声音刚刚出来,两个小家伙顿时吓了一大跳,一个咚的一声撞在门上,门顿时开了。 然后他看见书房后面的全息屏幕上,那上面一个已然睡着的女人。 崔答的心砰砰跳起来,他定神看了两眼。 是她?是她。 “她怎么会在你这里?”他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分钟的哥哥。 “她?”崔问奇怪的看着弟弟,“几天前,雪儿从河边捡回一个女人,大约便是她吧?” “你没有碰过她吧?”崔答猛的提了一口气。 “自然没有。”崔问眼睛忽然一弯,“难道她是你的……” “当然不是,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样的。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出通讯。 人生突然又有了阳光,也许,这一回,傅老爷子一高兴…… 崔问想起什么:“但是,如果你要她的话,最好快点。管家刚刚传来消息,情况有变。” “!” “买她妹妹的人找到了。但是那人提出老规矩,以货易货。消息传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过去,现在大约确认,人在过去的路上。” 人生的阳光陡然笼罩上了乌云。崔答倒吸了口冷气。 连崔问都不能直接拿货的人,这帝都他数都能数出来。 接通的通讯里面,男人的面如寒霜,看向崔答身后的投影,沉静了一秒:“地址在哪。” 19|18.9.23 窗户外有车经过,小心翼翼的声音碾碎了一觉好梦。 昏沉沉的唐格突然睁开了眼睛,和天生动物的警觉性无关,只是因为喝了太多的水……想上厕所了。 大厅里面灯光明亮,她伸手挡住眼睛,闭了闭眼,再挣开。 没有翁雪的时候,她还从没自己下过楼,宽阔的有些空洞的客厅两边都是巨大的走廊,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画像,但是自从知道这些画并不是翁雪,而是那位崔先生已经过世的妻子,唐格便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了。 她走到尽头,两侧都是排列有序的实木暗门,上半部分是蓝紫色的玻璃,唐格一扇扇推开,全部都不是。 顾不得许多,她只好转身往楼上认得的老地方跑。 刚解决了三急,忽然听得外面的烟花炸裂声,天上闪出灿烂的火花,她推窗一看,这才发现整个斛珠弯此时竟然张灯结彩,明亮的喷泉混合着射灯,于宽阔的石板路旁幻化出妖~娆的模样。 外间的步行长道上,衣着精致的男人在随侍的陪同下缓步而出,美丽的女人隐藏男人身后,恍若一幅画卷,此刻,他们都齐齐向崔家旁边这处大宅走去。唐格再探身看去,透过二楼下面的小阳台,隔壁树林繁茂的露天温泉泳池外,隐隐听的莺声燕语,有叮咚的音乐。大约是……有聚会? 一墙之隔,热闹冷清对比太明显。 唐格的心情有点复杂,刚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之时,即使设身处地间她总觉得不过是个游客,总感觉哪一天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黄粱噩梦。之后随着两次不愉快的有关马珩的贩卖记忆,她能逃出来,到现在能全身而退暂时被翁雪留在这里养病,她已经很庆幸了。 对于翁雪,心里不是没有淡淡的怀疑,为什么重点对象的捕捉猎手会换了方向?为什么翁雪给她的那件斗篷会被猎狗追踪?为什么她会说着那样报应的话。 唐格承认自己有点圣母了,面对一个对异母妹妹都能如此眷顾的姐姐,便如冷淡之余偶尔温情的母亲,她一样很容易选择原谅。 只不过,因为这样的可能,她现在要做的,不过是身体好起来后,将计划离开的时间提前一点罢了。 在这休息的两天,她简单了解了目前的情况,关于日蚀这样的名字,翁雪连听都听过,讲了半天,她又去给总管通了消息,这才不确定的问唐格:“你说的是不是夜狼吃日?几年前是有一次……但是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样的事情只有帝都最有学问的博士才知道吧?”她露出小文盲对读书人崇拜的表情。 和所有的民族国度一样,对于博学和知识分子,各层级有天然的敬重。便是在粗蛮的军中,如果能做简单的推演和计算,那便是衣服也能少洗两件的。 作为一个实用外加目光并不那么长远(好吧,承认了,目光短浅)的刻苦型好孩子,唐格反复琢磨这自己的计划,以确认可以最安全前往帝都,大城市机会多,大约考虑实在混不下去,她有一天也可以以文服人。 呵呵…… 这时候,很远的地方,在零丁的热闹中,突然亮起了汽车的车灯。车灯在黑漆漆的山道上,并不减缓速度,攀沿而上,直冲此处而来,唐格心里立刻涌起不详的预感。 ——不会是那位崔先生现在来了吧? 她推开窗户,将身子伸出去更多,果真,那车子一路驰行,过了两个弯道,一路向崔家别院而来,唐格猛的咽了口口水,她左右一看,并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在翁雪没有向崔先生解释清楚之前,她不觉得自己露面是个好选择。 屋子里并不安全,花园里,园丁刚刚修好的花枝形容雅致,枝繁叶茂。唐格咬了咬牙,从侧面翻了下去,赤足踏在柔软的草地上,她暗暗叫苦:雪儿,你这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 唐格在苦等的翁雪,现在正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面。 翁雪站在原地,只闻见淡淡带着些辛辣的烟草味道。眼睛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在四角夜明珠幽暗的光芒下。 她看见一个满脸阴翳的男人靠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他面容冷峻,仰着身子,手上夹着一只样式古派的烟斗,看着她的手腕上那醒目的监护人手环,神色暧昧,一边烟雾从他的鼻间口间喷出来。 “崔问倒是放心,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说的崔问,便是翁雪那位金主崔先生。 翁雪扯开嘴角勉强笑了一笑,然眉眼并无笑意。 “我听说安先生有我妹妹的消息。”她抬头看他,一双明亮的杏眼倒影着烟头妖异的红光,“今天来,我来是见她的。”她眼睛难掩急切在他身后逡巡,那地方,现在并没有通讯时看到的模糊而熟悉的身影。 “真是见外的称呼啊。”安碧成吐出一个烟圈。 男人的眼睛在她的腰间胸~脯来回看着,意有所指:“在满玉坊和雪儿姑娘一夜*以后,我这心,可是时时刻刻都牵挂着。” 翁雪的脸上有一丝难堪和恐惧,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几乎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此刻司机和管家都静候在紧闭的门外。 “那时候,安先生明明说过,只要我……你就放过我妹妹。” 安碧成摇了摇头,喷出一口烟:“我是放了她一次,第二次是你们自己落进网,说起来,还是我救了她。” 翁雪拽紧拳头:“她在哪里?” “你知道我的规矩,我不需要钱。只接受以货换货。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今天在通讯里面看见的那个女人。” 翁雪微微一怔,面上一瞬间变得苍白。 屋子里的谈话声渐渐低下来,过了一会,连烟雾都散去了,安碧成坐在他的椅子上,虽然和刚刚的动作无甚区别,但是他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跃跃欲试,两人显然已经达成某种共识。 翁雪心情复杂转过身去。 “有时候,真怀念满玉坊的那晚……”男人在身后缓缓说,“我旁边这扇门背后,有一个很舒服的密室。” 翁雪一下站直了身子,她微微侧过脸颊,从安碧成的方向正好可以隐隐看到那美好的轮廓,他舔~了舔嘴唇。 她握住手上的手环,沉默了一会,她微微阖上了眼睛,缓缓道:“如果不能如安先生所愿——不要让她太痛苦。” 男人诧异看过去,厚重的门扉已经关上,屋子里响起男人的轻笑声。 安碧成,明面的身份是帝都最大商行之一的会长,更深的关系隐匿不为人知。年过三十的男人,尚且没有子嗣,原因无二,一是他喜欢的女人大多是那种纤细妖~娆并没有生育能力的女宠,其二,是他很挑剔。 为了他挑剔的品味,在有限的精品资源里面,他为达目的有太多恶名昭著的名声,被列入正规女子商行的黑名单。而被他费尽心机抢来的女人,却大多都等不到生育的那一天。安碧成,喜欢听女人的惨叫。尤其是美人的惨叫。如黄莺入耳。 ……* 车子一路疾驰在山路上,一直到崔家大宅前,这才放缓了速度,一前一后两辆车停了下来。 管家先下来,为翁雪拉开车门,紧接着后面车上又下来一个男人,唐格躲在不远处的树丛中正大光明的偷~窥,嗯,两个人看起来身高还挺配,长相……长相不是重点啦,关键是要人好,脾气好。 正好管家接了手上的通讯,然后急急去和那个男人说了什么,男人面色一冷,直接推开他,摔下唐格,便往屋子里走来。 呃……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呢。 男人进了大厅,四下打量,接着又走了出来,他车上几个黑衣男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一把抓~住了翁雪的衣领:“人在哪里?你耍我?” 总管和司机面色一变,刚刚冲上去,便被两个黑衣男人制服。 漆黑的外庭,男人野狼一样的眼睛四处逡巡:“人呢?” 唐格酒后残存的仅有一点惆怅情绪全部都丢去了爪哇国。她绷直了脊背。屏住呼吸。 怎么办? 她看见男人野狼一样的目光扫过来,有一瞬间,她以为他已经看见自己了,然而他目光已经滑过去了。 “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她喝醉了,在大厅睡觉。”翁雪揪开男人的手,喘着气,“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我妹妹呢?” 安碧成松开她,头很低看她,皮笑肉不笑:“你答应我的,可不是这样。来人,给我搜!” 管家和司机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争论声中,管家又挨了一巴掌,那些黑衣人猎狗一般冲进大宅,远远的隔壁隐约便是莺声燕语。 唐格将自己藏的更深,更深,她小心翼翼向后退去,光着脚丫踩在地上,无声无息,像是一只野猫。 两座大宅之间隔着高高的围墙,想要离开,这是必经之路。 在屋内搜查的男人无声无息已经查看完所有的角落,他们出来的瞬间,唐格瞅准机会从灌木丛中几步闪身到了别墅侧面,二楼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露台,她顾不得许多,将身上的长裙一卷,手足并用攀爬上去,男人的声音透过夜风传过来。 “没有?外宅呢?”然后便听见最前面的花圃有皮靴踩踏的声音,唐格心到了极高处,反而镇定起来,她咬牙用尽全力一个引体向上,得力,竟翻了上去,于此同时,隔壁的派对又燃起了烟花,火树银花不夜天,繁花盛放的瞬间,她看见那个男人野狼一般的眼睛扫过来。 “会长,发现一个东西。”一个黑衣人捡起一颗糖丸,这是今天帝都那位崔先生送过来特制薄荷糖丸,她装了许多在睡衣的兜里,但是兜浅,大约是跳下的时候落下的,她伸手去摸衣兜,还剩下不少,衣兜里面还有翁雪的打火机。 院子里面的声音没有了。然后,唐格听见了隐隐传来木质楼梯沉稳的脚步声,带着捕捉猎物的轻快,她低头看了看阳台上的白瓷盏上一坛坛精心酿造的烈酒,阳台下面两个黑衣男人作势攀爬,她再不犹豫,一坛酒扔下去,烈酒洒了那两人一身一脸。 打火机的火苗哧溜响起:“下去!” 两个男人一瞬怔神,便看见少女扯下别针固定的披肩,就着风点燃了,她的脸在火光中极美,在那之前,他们已经跟随安碧成或捉或骗回很多女人,他们本来以为翁雪已经是安碧成觊觎下手的绝色,今日见到她,才恍惚当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但这怔忡只是一瞬间,少女便将那团火扔了下来,两人本能闪开之时,她赤足踏上了阳台的护栏,几乎轻~盈如燕,利落跳了出去。 刚刚走上台阶的安碧成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面色一变,转瞬又变成危险而玩味的笑,看着对面隐隐绰约的人声:“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这里的建筑大概都是一个设计师,制式大同小异,她扑棱棱滚了一圈,手上擦出两道小口子落在一片草坪上……用力过猛,跨墙了…… 唐格撞上一棵大树,闷~哼一声,勉强站起身来,小~腿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 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花朵,她虽然生活单纯简单,但她也并不蠢。翁雪和男人的对话,几乎立刻让她将一切联系起来。第一次亲眼被人这样亲眼直接的出卖,早上还对她巧笑倩兮的朋友,到了晚上便为了自己的妹妹反目而向。 这样自私的感情,她无法去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心中那股抑抑,分不清是恶心还是愤怒。 但此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她知道,以那男人的架势,他必定会到这里,连崔先生也丝毫不放在眼里的人,还会有什么顾忌。 唯一的办法,不是漫无目的的狂奔逃出去,那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而是先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慌……围墙上是密集的电网,翻墙并不是好主意,唐格转头看向不远处抬头惊叹烟花的人群,她深吸了口气,顺了顺头发,垂下眼睑缓缓走出去。 她当然不是活腻了,语文老师讲过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换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语文老师说,俺还有一句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因为是温泉派对,水里面的人穿着难得非常的……清凉,大多站在岸上聊天的人都端着酒杯穿着睡衣。唐格微微松了口气,她伸手从一个侍应生托盘上拿了一张长毛巾,假装去送东西的模样低头混进人群中。 没人注意,隐匿成功。很好。很好。 门口有喧哗和拥挤声,紧接着唐格便看见几个人凶狠的推开阻拦的安保,然后便是那个野狼一样的男人站出来,他脸上挂着骄矜的笑,和前往接触的宴会主人说了几句,然后宴会主人便让开了位置,几个人在别墅外间角落里开始搜寻。 夜正好。谁也没有注意到,二楼的露台上一直站着一个男人,他身形挺拔,五官隐匿在黑暗中,端着一杯胭脂色的酒,轻轻晃悠,已不知道站了多久。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注意着在人群中强作镇定把自己变成乌龟漫步穿梭的女人。 半空的烟花渐渐全部熄灭,再看去,那里已经没人了。 唐格耳朵留意着那些人,他们虽然直接,但这里毕竟还有很多女眷,所以并没有怎么靠近过来,这些人一无所获,便看见那色~魔(还是这个称呼方便啊)转过头,若有所思转向人群。 唐格只觉脊背一寒,而她虽然放缓了脚步,还是走到人群的边缘,一个孤身的女人,单独行动,便是她做了掩饰,也引起了周围几个女人的注意。 女人a:“看她的手,怎么有血,是不是挨打了……” 女人b:“好像是呢?你看她的手在抖呢。” 女人c:“哎,像我家夫君这样又好看又温柔的人,可不好找。” 女人d:“看她衣服,还烂了一条边——款式也是去年的……” 众女人向看着紧张强自镇定的女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女人a:“你说,她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啊?” 女人c:“还用问吗?肯定很那种……呵呵” 女人d:“真可怜……像咱们这样的女人毕竟是少数。” 众女人的目光更加怜悯了。 眼看便要走过去,忽听得身后一声:“站住。” 唐格脊背一僵,但是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开玩笑,站住?站住找死吗?(好娃娃,有志气,就是找死也要大大方方的找死……) 身后的传来脚步声,唐格再也假装不下去,另一旁在外场逡巡的黑衣人显然听见同伴的声音,也向这边走过来,唐格心怦怦直跳,转过身子,向别墅大厅走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端着酒杯,正被宴会的主人殷勤的客套着,他身旁几个衣着清凉的女人正捧着毛巾手帕美酒果盏站在一旁。她急中生智,果断加入那一群女人,站在她们旁边端起了托盘。 果真,那黑衣人扫过来见状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去了。 唐格心头微定,鼻尖沁出冷汗。 多聊一会吧,多聊一会吧,聊什么都可以。宴会主人显然已经有些疲于找话题,因为不管说什么,对方都是矜持冷淡的几个鼻音。 她心里默念,傻啊,套关系啊,聊女人啊,说比赛啊…… 一双纤长的手伸出来,在她的托盘上按了按,骨节分明,食指和虎口处隐隐可见薄茧。唐格头埋得更低。那手伸出来,却不拿上面的布巾,顿了顿,伸手越过毛巾,延伸到她的下巴处,轻轻一扣,她下巴一疼,被迫抬起了头。 唐格浑身僵住了。 他!……他?……她微微张大了嘴巴。 傅婪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巡视般的目光,将她的惊慌收入眼底。 “你教我好找。”他似笑非笑,在她脸上拍了一拍。 “这不是傅大少吗?好久不见。”身后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不用回头,唐格也能听出来是谁。 傅婪抬眼看向安碧成,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同样倨傲的神色中,一个是暴戾,一个是阴郁。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当年在帝都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孩子,转眼已经是最年轻的执政官……不过,你现在手上这个女人,是我的。”安碧成扯动嘴角,利目扫过傅婪的手,嘴角噙着一丝笑。 “是吗?”傅婪松开手,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歪着头看唐格,似乎在等她的确认。 唐格感觉呼吸停滞了,脊背僵硬站在原地。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非要你选一个,怎么选? 左选是死,右选也是死,左右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找个顺眼的死。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话虽如此,为什么还是蛋蛋的忧伤。 唐格在电光火石一秒之间,迅速做出了判断。她伸出白~皙的手,拽紧了傅婪松开手的衣袖。 那一瞬间,有细微的电流般的颤栗从指尖窜过。 安碧成露出一个尽量温和的笑容看着唐格,他现在不想吓坏她。 “跟我回去。” 唐格寒毛倒立,她手上不动,无声抗拒。 开玩笑,回去?相由心生,这男人目光和马大那色胚一模一样,不,更胜一筹。 “这次是你自己选的。”这话大约等同于说,这回是你自投罗网。 唐格听得身后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下一刻,她便被拉进了男人怀里。 她手上的托盘拉扯中立马滚了一地。 男人身形高大,胸膛宽阔,仅仅是随意一搂,已显出异常强悍的力量,薄薄的睡衣贴在他身上,几乎能感觉挺括冰冷的制服下男人的心跳,身体异样的亲密状态让她耳尖脸颊都泛起了红光,唐格不安地屏住呼吸,努力伸出一只手,试图阻隔在两人之间,指尖和掌心的微触仿佛有细碎的电流,让她手微微一颤。 傅婪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缓缓扬起。 安碧成面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原本追逐的猎物突然变成别人的,对他而言,几乎是不能接受的,对于女人,他从来没有失手过。 “安先生大概不知道。我找她很久了。”从虚磨山到越城暗河,天知道,他在看见那最后模糊的监控时多想给那个马珩一刀,要不是他足够狡猾,跑得够快。 这话在唐格听来,却是十足的威胁意味。她下意识团了团身子。 但因为过份饱满的部位,显然给身前的男人造成了某种错误的暗示,他的手从她的背上自然而然放在了她的腰间。 唐格顿时觉得腰上多了一块烙铁。 安碧成死死盯着那只手,他慢慢说:“傅大少大概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已经被卖给我了。” 此言一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便在四处阴区区地响了起来。 宴会主人满头冷汗,擦了左边擦右边,想要劝和,却不知道从何劝起,这两人,任选一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一个会让你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如傅婪。 还有一个,会让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如安碧成。 惊掉下巴的围观群众女人abcd:不是吧?!不是吧……她她她,竟然是……少帅的女人…… 女人c双手捂嘴:那就是被打,也值得了啊……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男人abcd同样八卦。 “那个女人是谁啊?少帅的女人吗?” “看起来挺漂亮的——形态真好,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上回在越城的时候少帅就在找人,差点将越城翻了个遍,难道就是在找这个女人?” “……那怎么会和安碧成在一起?他前两天不是刚刚从刘家换了个称心的吗?” “谁知道,现在这些女宠,谁不是你玩几天我玩几天……” “嘘……小心听见——想死啊?!” 能在这里疗养度假的人,大多身份不俗,要不是达官显贵之后,要不就是有钱人家的二世祖。所以对于女人,一般大家能用钱的时候绝对不会用嘴,也从来没有这样当面剑拔弩张的对峙,更何况,眼前的两个人,都是颇有身份的台面之人。 “安先生是在跟在下讨论所有权问题吗?”傅婪扬眉。 “荒地捡到的无主之物,诸法已定,归拾者所有。”安碧成微微眯起眼睛,“长老院亲自修定的联邦宪法,傅大少不会不记得吧。” “当然。审核那部律法的还有安先生的父亲安长老。” 安碧成便有些理所应当的伸出手:“所以,我觉得作为最新的主人,我比傅大少更有资格带走它。” 傅婪轻笑一声:“可是,谁说她没有主人?”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金色的手环,唐格一只手被握住,那手镯便轻易套了进去,自动锁定之后,大小紧密恰恰合适。他扬眉看向安碧成。 “她的所有信息,早在第一次套上手环的时候已经被锁定了。”他低头看怀里的女人。正好她也惊诧得仰起头,面上残留着淡淡红晕,让人心底无端端发~痒。 “所以,不管你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力气,又和谁达成了什么共识,都与她无关。关于物权的所有,先来后到,善意取得人享有优先权,如果忘了具体条款,你也可以再问问那位前任长老安老先生。如果他还认你这个儿子的话,一定会不吝赐教。”毫不客气的话,让在场的人陷入低低的哗然。 安碧成的声音冷成刺骨的寒冰,几乎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傅婪。” 而引起哗然的始作俑者,毫不理会他的威胁,径直打横抱着自家“主动送上门、认门归家”的小东西大步向外走去。 徒留下一片啊啊啊、噢噢噢噢低呼的围观群众。 在惊呼声和安碧成怨愤的眼神中,心跳异常的唐格迅速认怂了,她转过头,将自己脸全部藏在傅婪怀里……不认识我,不认识我,都不认识我。她默默催眠,十九年,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以这样公主姿势抱着,昂首向前,唐格同学很不争气面颊充~血,头脑空白,身体完全僵硬。而对方英俊的侧颜,骑士般的步伐,蠢~蠢~欲~动唤醒了她所有儿童时代的“白雪公主”“豌豆公主”“莴苣公主”各种公主的少女心。 如果他没有一出门就将她直接扔进了大门口一辆巨大的高盘越野车的话。 唐格扔进车的瞬间,对方也跟着坐了进来。 “开车。”冷峻的声音不疾不徐。 车子发动起来,紧接着身后数辆一模一样的车子都跟着发动起来。 唐格心头一跳,这才发现,所有车子里面都坐着数量不明的面色冷峻的男人。 这样浩大的声势。 ……所以,傅大少今天其实是准备来血洗斛珠弯的吗? 唐格自然不会脸大的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肯定是因为工作。 工作任务重的时候,人就会压力大,压力大,自然心情也不好,心情不好,商量事情就会比较难。 她因对方方才粗~鲁的一扔心口砰砰乱跳,饿了一下午,不过吃了几颗糖,喝了一肚子酒,现在落在他手上,她一紧张,肚子便咕嘟咕嘟叫了起来。 傅婪本来正在通讯,听见声音眉间一扬,他慢条斯理关闭通讯,转头看她,目光微闪:“饿了?想吃东西?” 外间的月光和路上的灯光透过车窗的玻璃倾泻进来,唐格小心翼翼审视他的脸,摸不透这话背后的下一句是“你有本事跑啊,还有脸吃东西,饿着”还是“怪可怜的,那就吃点什么吧”——如果是前一种,那,大约还是不要自己主动找死吧…… “看什么?” 听说,人的脑子分成两个部分,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左脸代表了真实,右脸意味着掩饰。 “没什么。”唐格摇摇头,转过脸,避开他趋近的身体。 外面崔家大宅一闪而过。 唐格神色微微一黯。她移开了目光。 傅婪似乎并未察觉,他靠在椅背上,占了大半空间,唐格缩在角落,夜风从极细的缝隙中透进来,他低低嗅了嗅,车里有淡淡的几乎不可闻的酒香。 “我也饿了呢。” 唐格心头一喜,咽了口口水,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o⊙)…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车子在夜色中迅速向山顶开去,经过数道守卫,一路蜿蜒而上,到达山顶巨大的停车坪。自傅婪的车开始,依次漂移一步入库。 好帅……刚刚拿到驾照的唐格默默点了个赞。 车门打开,唐格老老实实跟着下了车,这才发现停车坪旁边还有一个小型飞行器。听见声音,从豪宅旁边稳步走出两个人,一个是常年在傅婪身旁的黑脸副官珞忍,还有一个却不是那自带纨绔气息的崔答,看起来颇有几分面生。 珞忍和管家看了他们一眼,迅速把目光从唐格身上移开,垂下眼睑,恭谨让开一条路。今天下午在锁定目标后,少帅便先行驾着飞行器前来,而因斛珠弯属于禁飞区,无奈之下,被抛下的近卫队只好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然而,到了之后,少帅却并不动手了,他带着实时监控记录仪,转而参加了崔宅旁处一个小小的酒会。 其余车上的军人有条不紊下车,向傅婪行礼之后便根据指示奔向不同的巡查岗哨位置。 大约是常年训练,体格健壮的男人们对气温的变化并没有那么在意,况且人家还穿着特制的军装,便是那闪闪的勋章大概也能挡点风,但是唐格此刻还赤着脚,寒从脚下起。 山上风很大,而且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她本是大病初愈,国防身体现在也不过是个小花朵,吹了几下便有些吃不消。 冷的手脚发抖,牙齿也开始打颤,她只好张开嘴,不让自己不识相的磕牙声打扰到在布置巡防的傅婪,可是不争气的小鼻涕……没有纸,唐格只好伸手捂住口鼻。 傅婪无意中转过头,便看见可怜兮兮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白~皙光洁的左脚踩在右脚上。 他微不可见皱了皱眉,旁边的近卫少校还在喋喋不休,傅婪随意应了两声,便先行大步进了大厅。 唐格捂住口鼻温顺跟了上去,纸啊纸,你在哪里…… 门扉自动关上,整个大厅涌动着春天般的温暖,干透的香料缓缓在壁炉燃烧着,地上铺着干净整洁的淡色地毯,看着像是白色,暖光下似乎又像米色,但不管什么颜色,已经被她踩上了两个小小的黑脚印…… 呃…… 紧随其后的管家模样的男人,立刻皱了皱眉,便是向傅婪介绍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离开过那两团黑乎乎的脚印…… 唐格看着走到壁炉前,随手解开风衣的男人……身形挺拔,和她高挑的身形站在一起仍然高出一个段位,少年老成而又带着世俗睥睨的眼神,狭长幽深的眼眸。此刻,他单手利落解开风衣,露出里面军制常服,只扫她一眼,唐格立刻便低下了头。 在毫无胜算和逃跑生机的时候,关于如何遇见绑匪如何自保,学校有过正规的普及,至于多少人听进去,不拿安全教育当休息室就另当别论。当然这些摸鱼的人里面,自然不包含连生理健康修习都要努力满分的唐格。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感谢新中国。 那么问题来了,遭遇绑匪事件中,如何能够最大限度避免危机,实现自保? 一,不要大喊大叫或者乱跑。 嗯,唐格默默看了眼窗外隐隐绰绰荷枪实弹面目冷峻的明岗暗哨,第一条get。 二,不要跟劫匪硬拼。 呵呵,同第一条。 三,尽量跟劫匪合作 这个——绝对,唐格审视了今晚的综合表现,大约除了破坏他一个美好的宴会,其余来说,简直大大的良民。超过要求。 四,试着跟劫匪唠唠嗑谈谈心,所谓成为人质后,不要表现出非常明显的抗拒或者嫌弃。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可以考虑和绑匪唠个十块钱的,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营造绑匪对你的心理认同(这种时候,即便找不到任何共同点,也请编造一些与之类似的经历吧)。这一点也许能够让你少受皮肉之苦 唐格默默了看一眼对面正跟管家说话的傅婪。默默叉掉。 ……这个……还是不要主动找抽了…… 五,但上一条不是让你和他去谈判! 呵呵……借她几个狗胆差不多。 六,离绑匪的头部越远越好 这是因为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警方会选择击毙绑匪。绑匪的的两眼外部以及人中这三~点连接成的三角形,就是警员将瞄准开枪的部位。这样一击致死的概率更高一点。防止误伤人人有责,请自觉远离绑匪的三角区。 ——这一条大约可以自动忽略…… 所以,默默回味了一次的唐格发现,她现在唯一还能实践的一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不要放弃希望。 努力保持冷静,努力保存体力,等待逃脱的时机,或者救援(孩子,还是自力更生吧。) 阿喂,这不是她一直在做而且貌似做的还不错的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唐格老实了…… 总管下去准备,傅婪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即使放松的姿势,也带着猎豹版的警惕敏锐,他拍了拍身旁的沙发:“过来。” 啊,是叫我吗? 唐格怔了怔,果真看着男人看着她。 她慢慢走过去,一步一个小脚印,终于,慢慢挪到了他的身旁。 “你很怕我?” 唐格立马摇摇头。 “你怎么了?脸上也受伤了吗?”他盯着唐格捂住口鼻的手。 唐格更大力摇摇头。 “把手拿下来。”他命令。 唐格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 男人声音冷起来:“你是觉得我身上有味道?” “不……”艰难的挤出一个字……该怎么解释,清鼻涕已经要落下来的……这个悲剧的事…… 她不用解释了,傅婪轻易而随意便拉开了她紧紧捂住的口鼻…… 清凉凉的鼻涕恰如其分的滴了下来。 ……好贵好贵的地毯…… 洁癖外加节癖的管家正好端着暖身的热酒和几块面包出来,他的眼睛从那一串梅花印般的渐变黑脚印,一直看到唐格滴下的清鼻涕…… 他张了张嘴,怎么回事,忽然觉得空气好像有点不够用了…… 傅婪的手还扣在她手腕上,满脸震惊看着她。 唐格已然惊呆了。 那个,现在,试着跟劫匪唠唠嗑谈谈心,还来得及吗? 本~文独!家~发~表~于~~(g) 20|18.9.23 第二十章 傅婪的手还扣在她手腕上,满脸震惊看着她。 唐格已然惊呆了。 那个,现在,老师,第四条,试着跟劫匪唠唠嗑谈谈心,还来得及吗? 唐格显然已经没有时间去注意她的形象了。 呜呜呜,可以昏倒吗? 大约也会被鞭尸吧? 她僵硬地伸出手试图去擦地上的不明液体…… 管家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地毯湿~润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对不起……”她觉得自己必须再说点什么挽救一下,“这些不会留下印子——用白水就可以洗掉……真的!” “是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唐格急急辩解:“你看,这不是一般的鼻涕……不脏的,也不像其他那些……”她实在不想在对方面前提起各种会引起不适的青的黄的不明液体。 “哦?…不一样的……”后面两个字到底没有说出来。 “真的。”紧紧拽住最后辩白的机会,她抬起真诚的脸保证,“真的,这……不一样的。那因为我们的鼻孔里面有一层粘~膜,吹多了冷风之后,鼻粘~膜自然就会发炎充~血,眼泪就会从鼻子和眼睛中间的鼻泪管流进去——这才会流清鼻涕。” 绝对绝对的正常现象,人人都随时在流鼻涕,这样才能不至于鼻腔暴血,吸一肚子粉尘,只不过是因为这些鼻涕都顺着鼻粘~膜纤毛运动的方向,流向鼻后孔到咽部,加上蒸发和干结,这才看不到流出来。 这是多么正常的现象……完全不用在意的。 唐格在阴冷凝固的气氛中勇敢抛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这鼻涕就跟流眼泪一样的。”这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珞忍不忍直视:其实,我觉得你把新粘在少帅手上的鼻涕诧异擦感觉会更好一点…… 傅婪:“流泪……” “嗯,真的,就像我们打哈欠时候,不也会这样吗?”她努力的笑着,用衣襟擦干净的脸白白净净,像一颗刚刚剥出来的荔枝,然后下一秒,“阿嚏……” 傅婪:“……” 奇异的静默中,最先从石化状态回神的管家:“少爷,嗯,汤池准备好了。” ……* 于是,努力挽回未果的唐格彻底失去了辩解的机会,一直被僵硬扛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巨大温泉池旁,这才被放下。 啊啊……她一瞬间呆住。 “下去。” “那个……不用,其实我感冒一般睡一觉就好了……”唐格缓缓后退。 巨大的汤池因地制宜,幕天席地,四周围起来,隔断呼啸的山风,朦胧的光线里,只能看到蒸腾的热气。 “我现在不想和你睡。”傅婪淡淡扫了她一眼,开始解自己的外袍腰带。 “……”我也不想。 “如果你不想自己动手,我可以叫管家帮你。”抛出这一句话,赤~裸上身的男人已经缓步踏进了水池,细碎的水花缓缓淹没他的长~腿和人鱼线,背上形状深刻的伤疤,即使麦色的肌肤也能看出端倪。 她绝对不是轻易被色令智昏的人。唐格咽了口口水。 傅婪见她迟疑发愣,便按铃唤道:“管家。” “啊!”她面色一变,立刻清醒过来,惊叫一声,几乎没有迟疑,直接顺着温泉池滑下了水。 好暖和。好温暖的水。但,也好难喝。 还好够深,她不由庆幸,仅仅站着,水已经到了肩膀。 背后有细细碎碎的水流缓缓流淌进来,冲刷着腰身小~腿,僵硬的身体似乎也柔软起来。这细细的持续的新水不停替换,想法倒是不错…… “过来。”傅婪选了斜对面一处位置坐下,微微眯着眼睛,面色隐匿在暗处,只能看见湿~润的头发。 “呵呵,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的。”她嘿嘿干笑。 “呵呵……”傅婪跟着轻笑一声,笑得唐格毛骨悚然。作为二十一世纪熏陶出来的新青年,生理卫生修习满分的好学生,她当然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不不不……唐格不想再去想了。 “少爷,您叫我。”管家恭敬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唐格大力摆手:“没事没事。” “嗯。”傅婪道,“放下吧。” 巨大的水上特制酒托和食盒被放进汤池中,顺着水流缓缓飘向傅婪。管家奇怪的看了唐格一眼,她回以一个敷衍的微笑。 “你不过来会后悔的。”傅婪说。 酒晃动在容器里,便已经能闻到馨香,一口小小的烈酒,仿佛所有毛孔全数打开,他伸手斟酒。 “不会不会。”唐格身子紧紧贴着池壁,随恰到好处的温暖,但是池水的深度压迫着胸口,加之身体困乏,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然后她突然听见身后有缓缓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器械声。 “怎么回事?”唐格还没回过神,身后巨大的进水口突然打开,紧接着汹涌的水流直接灌入。我的个亲妈…… 唐格吭哧都没吭哧出来,直接被冲了过去。 巨大的分水槽在池中间缓缓平和了水流的力度,待到了傅婪身前,已经变成款款水波。 他低头下,看着近在咫尺扑腾的唐格微微一笑:“早叫你过来。” 唐格:“我感冒了,不想传染给少帅。” “你倒是有心。”他伸手递给她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子里面闪着诡异的光。 唐格站好,温暖的池水不断冲刷她的肩膀,她迟疑着看向傅婪,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没有足够的武力值就不要做任何正面对抗,以免造成更大的伤亡。唐格慢慢伸手接过杯子,手上在树上蹭出的伤口被泉水泡得发白,她接过杯子,微微晃了晃,闻起来很香,食物浓缩的精华味道。 她将身子缩下来一点,只要小心翼翼,喝的时候顺着嘴角——谁知道是喝完了还是倒完了? 机智的我。 但酒入舌尖的瞬间,她定了一定。这滋味……这味道……这口感…… 她抬眼偷看神色如常的傅婪。 小心翼翼咽了下去……真是,太好喝了! 这并不像酒,更像是某种浓缩的精酿果汁,透着甘冽和清香,但又有碳酸饮料般淡淡的气泡口感,既不是特别甜,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酸,喝下去的瞬间,自丹田(是这里?)开始缓缓升起一股热烘烘的暖流,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开始有了力气一般。 她眼睛亮了一圈,几乎不受控制一般看向那随波摇曳的酒瓶。 “这酒对你的病有好处。但是不能喝多了。”傅婪将酒瓶推开,拍拍身旁的位置,“过来。” 唐格想要拒绝,但是近在咫尺的威压。好吧,她迟疑了一下,靠在傅婪身旁一个位置,坐在一个稍微合适的台阶上。水刚刚好漫过她的胸口。 现在是个聊天的好机会? 酝酿了一下。 “少帅,您怎么突然有空来这里?” “捉人。” 好吧……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事没事,气氛还不算太糟糕……再接再厉。这位少帅先生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是再厉害的人总有软肋,如果好言好语跟他说说,也许他能理解……说不定还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呢?是啊,人都有同理心的,常言走到最高层的人,常常都有常人所不具备的深沉同理心和悲天悯人情怀呢。不如,就从最近的家人啊兄弟姐妹开始问起?“你有姐妹吗?”“嗯。”然后顺理成章就可以从这切入,到:“假如你的姐妹也被无缘无故掳走,下落不明,那你也会很担心吧……”那时候大约少帅也会陷入迟疑沉思,就这时,再接再厉,设身处地让他想一想,也许,就成了。 “少帅,您看您这么好看。您的姐妹一定也是位大美人吧?” “我没有姐妹。” “……”不是说这世界的人都是多胞胎么么么…… “你有吗?”他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顺着问下去。 机会来了,唐格立刻做出一副忧伤的表情:“是啊……每次一想到我妹妹,心里就很难受——真想她们啊。” “哦?”对方若有所思。 “被迫和家人分开,任谁都会很想念的……这时候,如果能够见到一面,或者是被成全,那一定是感激涕零吧……”她低声喃喃,“可是明明知道是很难实现,却还一直想着,只要是有家人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这样啊……”对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杯酒,缓缓递给她。 !! 不是不能多喝吗? 唐格犹豫了一下,但方才那记忆中的味道太吸引人,她舔~了舔嘴唇,还是伸出了手。 来人啊,这手不听使唤了…… “所以……”不知道何时,对方的身体已经近在咫尺了,低低的嗓音蛊惑一般在耳畔响起,“你是想逃吗?” “咳咳……”唐格一口酒呛在喉咙里。 “不,不是……”天呐,这什么理解能力。她连忙否认。 “格格?格格。”他面色微冷,突然说,“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我查过你的资料,在整个联邦没有一项能匹配。”他的上身赤~裸,带着浓厚的荷尔蒙气息,一只手稍稍用力,已经将唐格拉近自己,“所有的资料。一项也没有。或许,那个梦是真的。” 唐格呼吸紊乱了:“少帅,你有话好好说。……”喂,不要靠得这么近啊。 “九年前,联邦天狼逐日(日蚀)。那时候,我因为一个小小恶作剧,差点失明。”唐格想,这熊孩子(熊少年)大约直视了太阳? “那之后,一个月里,我都裹着面纱过——也自那天起,我便开始做同一个梦,梦里面有个女人……”果真不愧是少帅,这么小就开始做xx梦了?还夜夜? “但是,总也看不清她的脸……”他的手触碰她湿漉漉的长袍,仿佛接触到她温暖的肌肤,唐格不安起来。 “这可能就是冥冥中的注定……所以,少帅,您一定要找到那个姑娘。”一定要努力去找啊。 “茫茫人海,谈何容易。就算真是旧神注定的一切,万一,她已经有所归属怎么办?”低低的声音。 唐格煽动:“既然都是神注定的,那自然是最大嘛。您可以多行善积德,比如拾金不昧啊,帮助他人啊,放放生啊什么的……” “我也这么认为。”傅婪发出危险的笑声,“特别是她愿意主动回来我身边……” 主动?她猛然想起来方才在宴会上,她在那个老色鬼和他之间做出的选择,那时候她拽住他的衣袖,他便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这次是你自己选的。” 唐格顿时傻了——不是吧! “少帅是说……那个人是……”我吗?她瞪大眼睛,像一只野鹿。 傅婪扬了扬眉。 “少帅,您听我说,这做梦这回事……当不得真!你想,每天随便想想,都可能有无数信息……”她语无伦次,“而且,您不是说根本就看不清脸……这肯定误会,误会!……” 傅婪无辜得看向她:“既然都是神注定的,那自然是最大嘛。”他的头低下去,唇齿恋恋不舍在她耳边逡巡。 唐格一口老血压在喉咙,整个人猝不及防滑下了坐台,鼻尖喉咙顿时灌进去无数泉水…… 啊……她挣扎着,透明的酒杯在台上磕成了碎片,一片被她紧紧拽在手里。 很快,宁愿在水里做乌龟的某人被连人带手捞了起来,她勉强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少帅……您千万……不要迷信……” “是吗?”对方显然已经不在意她的回答,鼻尖嗅着那淡淡的酒香,恍惚中,他低下头,一口咬了上去。 21|18.9.23 唐格一口老血压在喉咙,整个人猝不及防滑下了坐台,鼻尖喉咙顿时灌进去无数泉水…… 啊……她挣扎着,透明的酒杯在台上磕成了碎片,一片被她紧紧拽在手里。 很快,宁愿在水里做乌龟的某人被连人带手捞了起来,她勉强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少帅……您千万……不要迷信……” “是吗?”对方显然已经不在意她的回答,鼻尖嗅着那淡淡的酒香,恍惚中,他低下头,一口咬了上去。 唐格吃痛,轻呼一声,几乎没有迟疑,伸手向他挠去。 但对方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反而就着她的力气,两个人瞬间一起沉入了水底。 温热的池水…… 柔软的身体…… 迫切而急迫想要更多,仿佛上天恩赐的礼物,他定住她的手,水下的世界,一切变得静谧而缓慢,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世隔绝一般。 柔软的池水,仿佛天然的温床。他转头寻找她的唇,红唇柔润饱满,记忆中的感觉,衣衫在泉水中缓缓飘荡,更多美好的身体□□出来。她挣扎的手腕被紧紧握住,手上的伤痕再次迸裂出淡淡的血丝,轻轻闷哼了一声,压迫的姿势以几乎不可抗拒的重量将她推向身后的石台。 唐格无声的挣扎,但一切不过是徒劳,她本是久病初愈,浸泡了一会池水,本已头晕目眩,而随之而来的可能恐惧,让她绷紧了身体,对方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既不会让她挣扎开,却也能轻易碰触到他想要的遐想,即使在吻着她的时候,他幽深的目光亦不曾移开。 她全身都在猛烈的抗拒着。和那曾经宣示性的接吻不同,男人灼热的身体,危险的触碰,都在提醒她可能将要发生的事情。 不,不要…… 缺氧和窒息让她几乎失去挣扎的力气,而贪得无厌之人已经趁人之危,一腿挤进她双腿之间。唐格猛地瞪大了眼睛。她费力咽下最后一口氧气,徒劳无功的挣扎后,她的眼泪无声流出来,“不要……”,微微张启的口鼻,泉水肆意涌入,她闭上了眼睛,任凭水流将自己尽数淹没…… 温暖沉默的池水涌入口鼻…… 然而身体的本能却在无声的抗拒挣扎……可是这些挣扎都渐渐淹没在她渐渐放空的知觉中。 ——大约,就这样了吧…… …… 温暖的泉水猛然激起巨大的水花,一个□□上身的男人抱着一个已然昏迷的女人猛然游上水面。 “该死!” 男人将她放在岸上,温暖的池水不断冲刷着池岸,女人的生命力仿佛已经被池水夺取,面色苍白,齐肩短发湿碎碎耷拉在耳畔,她衣襟散开,露出柔弱的肩膀,那上面还残留着暧昧的痕迹。 傅婪伸手在她心肺和腹部按压,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脊背僵直,手几乎机械一般按压着。 …… 终于,已经几乎失去知觉的女孩猛烈咳嗽起来,呛出两口水,但是她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难受的皱着眉头,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他低声命令她:“睁开眼睛,我知道你醒了。” 唐格沉默着。 “为什么?”他不明白。 “为什么?”他听见女人低低的声音,似呜咽又似抽泣,带着虚脱般的腔调。 你大爷,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跟着我,你觉得委屈?”他的声音变冷。 唐格缓缓睁开了眼睛,漫天繁星,浩瀚的星空,一望无垠,深蓝的天空。 可是这天,并不是一个天空。 “还是,你其实心有所属?更喜欢你上一个主人?是那个赏玉猎手吗?”他的声音趋于寒冰,“那你要失望了。他守不住你,如果你跟着他,无论是安碧成还是我,他都守不住你。” “如果今晚不是我带走你,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知道你会发生什么吗?”他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还是尽量放缓了声音。 “我知道。”唐格终于慢慢开口。 “我也知道,刚才会发生什么事。”她嗤笑一声,沙哑的声音带着嘲弄,“所以,其实有什么区别吗?” 她转过头看着他。 “……他大概会□□我,或者把我当作女宠,或者当作生育工具。这个和少帅大人做的事情,有什么区别吗?” 傅婪的脸色变成难看的铁青色。 她缓缓叹了口气:“所以,少帅大人问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吧。对于一个被定义为附庸的物品,无论我喜不喜欢?委不委屈,好像也不会有什么用啊。……”她的眼睛转过去,看着斜上方的天空,水光中恍惚看见湿润的痕迹,“第一次知道,生而为女……真是件难堪的事情呢。” 她身上呈现一种虚弱而异样的情绪,这样的情绪笼罩着她,像一层慢慢隐去的薄雾,仿佛忽然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 傅婪微微一怔。 清润的声音淡淡响起。 “少帅大人难道就没想过吗?同样都是由母亲生下来的孩子,就像一个鸟窝里面的雏鸟,为什么雄性就要高人一等呢?难道因为它们有锋利的爪子,可是狮子和猛虎的爪子更加锋利……还是说因为雌性的孱弱,是啊,就是这么孱弱的身体,竟然承担着所有的繁衍,可笑的是,这样的牺牲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反而变成待价而沽的商品,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利呢,神吗?神不过是泥塑的偶像……不过就是仗着人多,活得久,力气大……而肆无忌惮的无耻罢了——真是奇怪,这样的世界,还能继续下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微不可闻的呢喃。 傅婪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却顿住了。 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飘渺若星辰:“可惜呀……总是不能事事都如愿呢。少帅大人花的精神,也是要白费了呢。没关系,世界那么大,您的钱,可以花的地方还有很多……” 远远的听见按铃进来的管家迟疑着站在远处,看着少帅半跪在浑身湿透的少女身前,一时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退下。 耳目清明的巡逻兵士,悄无声息在墙外走过,不敢多停留一刻。 淡淡的孤月从云层探出,傅婪的瞳孔猛然一缩…… 冷清的月光下,湿润苍白的外袍已经沁透了淡淡的粉色,而她垂放在温泉池边的那只手,紧紧握着的拳头和手腕上,更多的胭脂色调氤氲而开…… 所有的情形对上她的声音…强烈如而陌生的情绪…… 她竟然?她竟然! 他的心猛的一抽,勃然的脸上涌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 联邦最年轻的执政官,二十七年第一次“买”了一个中意的女人回来,然后自杀了…… 完。 ……* 人在软弱和恐惧的时候都会暴露出很多情绪,这些情绪纠缠沉淀,有的随云淡风轻而去,有的变成成长和日后的心境,逐渐堆砌层层结茧。 唐格的伤口并不深,所以失血只是让她变得虚弱,但是却不能应景的昏过去。 于是,她清晰感受到了接下来一系列密集而且仓促的抢救。 手臂被巨大的布条勒住,差点变成两截…… 大杯大杯的营养药汤酸的甜的苦的…… 还有手腕一会一会的蚂蚁般输液针管的感觉…… 好吧,对鸵鸟格来说这些暂时都还可以忍…… 但是。 “少帅,不行,这伤口还是要缝起来……女人们都太体弱,愈合能力很差,如果放任这样会感染的……” 她听见男人的声音略有迟疑:“但是……” “不缝针感染了很容易死掉的。” 唔……这医生……太夸张了一点吧?唐格屛听他又说,“放心吧,少帅,反正她现在昏睡,我动作快,两针就搞定……” “不用麻药吗?”傅婪迟疑了一下。 “不用不用。你别看这针,虽然粗,但是短啊,两下而已,要是打了麻药,以后影响到手就不好啦。”声音带着讨好。 她心头一凛,偷偷睁开一条缝隙看过去,整个人顿时傻了一傻。 一个圆圆胖胖的脸庞近在身前,手里拿着一根粗粗的“绣花针?”尾部挂着黑色的线……真准备为她缝缝补补…… 某人本来很伤感很脆弱的心情在霍霍作声的缝衣针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果然,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因为,关键是要用对方法。 唐格猛然坐起来,失血眩晕的身体顿了顿,手被夹板固定住,动起来颇为费力。傅婪看着她,她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 萤亮的目光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无谓。 连割腕都干过了,还怕什么? 就是,还怕什么? 来啊,相互伤害啊,不要以为你长得高我就怕你,不要以为你位高权重外加长得帅我就买你的账,爱咋咋地……吾心有热血,引颈不负少年头……绝对威武不能屈服…… 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唐格想。 然而傅婪只是看着她,他略略上前一步,少女警惕地定住身子,全身都显出剑拔弩张的勇气来。 他便站定了。 很好,就这样。唐格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胜利之光。 然后便听见他对医生说:“去吧,看起来不用用麻药。” !wtf……唐格立刻瞪大了眼睛:“有话好好说……” “啊……”房间里面传来可疑的叫声和胖医生的哆嗦声。 门在傅婪身后缓缓关上,他站在门口,顿了顿,若有所思。 ……* 这不算平静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强烈抗议中终于妥协的胖医生也离开了,吃了大量药汤的唐格在警惕中也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她醒了一觉翻过身去又睡过去,又醒过来,还是没有人来打扰。 屋子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床尾留了一盏灯。 再不远处的案几上整整齐齐放着衣衫,从里到外各有几套,衣衫旁边有新切好的果品,一个个晶莹剔透,并不曾见过。 唐格左右看了看,光脚踩上地板走了过去,哇喔……都是合适的尺寸! ?!! 不大不小,从内到外! …… 她感觉到了一万点暴击……略略平复心情,看了看,捡了一套宽松方便的套上,另一只手被那胖医生裹成了棒槌一般,操作实在艰难,好在伤的是手不是脸…… 就着房里的水池勉强洗了把脸,唐格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外走去。 找死这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事情并没有想象那么糟糕。而且,连他也说过日蚀,那么一切均有可能。元气满满的少女顿时又有了新的希望。 长长的走廊,带着古老的中世界风格,两旁的墙上有色泽明远的挂画,有的画上面还隐隐有英文的题句。 两旁的木门上,都会有小小的门牌,上面刻着不同的标示。 其中一扇门上,上面刻了一本书。 唐格的步子顿时粘住了。她想了想,咬牙缓缓推开厚重的木门,一个浩瀚层叠的图书馆式的超高穹顶出现在眼前。 鳞次栉比的排列,古老书籍的历史感和香味。 她一瞬呆住。 十秒后,走廊上传来管家的声音:“格小姐,有一位客人等您很久了。” 唐格啊了一声,快速关上门退出来,看见管家站在走廊的尽头,神色晦暗不明,似乎早知道她醒来一般。 客人?疑惑的唐格跟着他走过去。 隔着二楼的扶栏,她看清了来人,长发旖背的翁雪赤足站在客厅,面色苍白,双手绞着,眼睛红红肿肿,衣襟处有隐隐的青色痕迹。 一个形貌类似崔答的男人坐在她身后,看见唐格,矜持有礼的伸手打了一声招呼。 唐格微微皱了皱眉。 女人抬头看着自己,只看了一眼,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22|18.9.23 只见女人抬头看着自己,只看了一眼,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见到唐格出来,翁雪的眼睛顿时开始蓄满水雾。 “格格……”她叫了一声,身后的男人低低咳嗽一下,她愣了愣,加上两个字,“格格……小姐。” “翁雪姑娘。”唐格淡淡回应了一句。 管家迎上前来:“格小姐,这边走。” 她慢吞吞走下楼梯,便看见一个俊朗阳光的青年笑眯眯站在另一侧门口,手里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长条细细碎碎的线头。 这才是管家说的客人。崔答副官。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哦。”他笑眯眯的看了唐格那可怜的手臂一眼,补充完下半句,“好上那么一点。” “崔副官。”唐格看他,“您看起来也很好。” “我呀。还好。”他眼睛弯起来。 “不过呀,越城那些家伙可就不太好了。”他幸灾乐祸般说,“格格小姐可不知道。啧啧……” 唐格一怔。 “看来少帅什么也没跟你说呢。呵呵,某人可是大大替你出了气呢。唔,这么说吧。还记得里面有个药剂师吗?他向那个地痞头子兜售焕春丸时,那个小猎手将药直接喂了他。可是咱们这位爷,是直接将他扔给了喂了药的人……” 一旁欲言又止的翁雪闻言,面色更白。 管家轻轻咳嗽一声。崔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 “啊,忘了,差点忘了正事。”他拍拍手掌,从另一侧的偏门走出来两个低着头的少女。一个长发的叫做小七,一个短发叫小白。 都是崔哥今日专门带着从帝都拨过来的。 两个女孩子一静一动,长发娴雅,短发灵动,看起来颇为可爱。 “以后,她们会在这里照顾你。”他看了看时间,转头看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不早了,我还得赶禁飞时间——唔,小七,好好照顾格小姐。” 长头发的女孩子低头柔柔嗯了一声,避开了崔答趁机拍过去的手。崔答一怔,手在半空不自然放了下去,却也不恼。 他目光从小七身上趟过去,顺便打量了一下唐格:“咦,这裙子款式挺不错,很好看,很适合你啊。” 唐格茫然看了一下自己裙子,很普通啊,也很保守的款式,方便宽松,选它还因为它在一众裙衫中难得领口很高。 旁边的小七一看,不由一愣……啊,这位格小姐裙子,貌似穿反了呢……背上的开线已经到了肩胛骨。 她和小白对视一眼,这穿反的裙子……对那位爷的审美,果然数十年如一日……难以共鸣。两人默默低下了头。 崔答这厢交代完毕,转头看向大厅另一旁淡定安坐的男人,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腔调打了招呼。 “我走了。你注意时间。答应我的那个特级代码记得发我私人通讯上。”明目张胆受贿办事的副官,再笑眯眯瞅了瞅默默不语的总管,“蒋叔,今儿,谢你行个方便。” 总管嘴角微微抽~搐,带着送瘟神一样神情目送他。 能不方便吗?他直接开着飞行器将人带到了大门口,生生坏了门口一棵壁树,起码二十银币呢,然后乱七八糟停下来,带着一群人登堂入室,要不然呢,还给塞回去么? ……* 崔答前脚出了门,整个大厅又陷入意料之中的沉默。 座位上的崔问矜持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格小姐,因为昨晚的一点误会,内眷一晚上没睡。”他转头看翁雪,声音带着怜惜,“赤足在风里吹了一夜,今天早上刚刚过来,就恳请我一定要来向格小姐道歉。所以,这便厚着脸皮请舍弟帮忙,上来叨扰了。” 唐格回答:“崔先生客气,我并不是这里的主人,何来叨扰之说。” 这显然话中有话,带着不动声色的拒人千里,崔问诧异扬眉,随即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身畔的女子。 欲言又止的翁雪小退一步,年轻的脸上有一种迟滞的生气,再白~皙的脸庞也掩不住那一层憔悴和无助。说心里不介意是骗人的,一次两次被人捅刀子,但是看到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想到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而她到底是救过自己,唐格心里又觉得可怜。 只是,再也无法将她视作朋友了。 一旦这样决定,心里便反而轻松起来,待翁雪那一句“抱歉”说出来,她也淡淡回复了一句没关系。 这件事说到这地步,其实也是很好的结果,虽然她冷淡态度,而他一眼便知她并不是那种背后计较之人。崔问很满意到此为止。 他站起来,客气向管家告辞。 管家也跟着松了口气,立刻预备送客。刚刚走了两步,通讯响起来,他便对崔问点了点头,折身去旁边视讯处接听。 翁雪跟在男人身后,慢慢一步一步走着。唐格见她仍是赤脚,白~皙的脚背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呆了这么久,仍然泛着红,心里不由一叹。 真是,看不下去了。她转开头去。 眼看两人便要错开,翁雪忽然一顿,她很低很低喊了一声:“格格。” “你帮帮我……求求你……”她突然一下子跪了下来,扑在她的身前,不顾四周众人的目光,轻声哭泣起来,唐格一下愣住了。 翁雪紧紧拽着她的衣摆,头靠在她腿上,一动也不动,她低低的嗓音带着特有的柔弱无助:“格格,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安碧成迫使我那样做的时候,我我脑子一团乱……我怎么会想要害你——” 她仰起头,眼泪从眼角落下来。 唐格猛然被人这么一跪,心头一骇,想要退开,但裙子被她紧紧拽着,想要扶她起来,但是一只手哪里扶得动。 “你们快来帮忙啊!”她喊道。 两个小丫头如梦初醒一般上前去,一左一右想要将翁雪架开。 崔问皱了皱眉,看向地上的女人:“你这是做什么?”翁雪却不看他,只是望着唐格。 “格格,求你帮帮我……只要你向少帅求求情,他一定有办法救出霜儿的。”她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只要你肯帮忙……” 自家女人去求另外一个女人。崔问脸色有点僵,却也没有动。 “抱歉。”唐格垂下眼睛,“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 “少帅那样看重你,格格,只是举手之劳。你知道昨晚安碧成离开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他要我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价……格格,至少看在我们都曾在满玉坊的份上,帮帮我好吗?我求求你,只要你帮了我这次,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说的情真意切,仿佛下一刻就真的可以就此死去。 沉默良久,唐格缓缓蹲下,用一只手扳~开了她紧拽住的裙摆。 “真的,对不起。” 初冬的阳光透过外间照射~进来,明晃晃一片。女人的手缓缓垂下去,仿佛是失去生命的枯枝。 她的目光忽然变了,带着深邃而几乎难以察觉的哀伤和决绝。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肯帮忙?如果霜儿死了,你就很高兴吗?是啊,我曾经对不起你,所以,你要这样报复我吗?如果真的恨我,你报复在我身上就可以啊……为什么要这样对霜儿……” 偷换概念和主体之后,整个事情轻易被放在了唐格身上,仿佛将她置身在见死不救的审判台上。 她也看着翁雪。 “你错了。见死不救的不是我。”她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女人,声音陡然冷起来,“你妹妹的事情,我也替她难过。但是,她的事情不是我能解决的——缘木求鱼,你这样胡闹只是耽误救她的时间。” 她看向旁边极度忍耐的崔问:“这位不是你的先生吗?为什么你不求求他?” 女人幽幽说:“我不能让先生为难。” “……”唐格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我知道了。”过了好一会,翁雪慢慢站起来,身上的衣衫凌~乱,嘴唇苍白,“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反正霜儿不在了,我也……”她绝望地看向唐格。 那眼神太悲怅。她转过身,缓慢向旁边的崔问行礼:“对不起,让先生久等了。”带着歉意的,她抬起头对崔问微微一笑,笑容沉重,仿佛无声的冰棱。 唐格见此行此景不由心中恶寒,目光生寒,但一时恼极,竟忽然口舌打了结。 好在身旁伶牙俐齿的小白上前一步:“所以,姑娘不想为难崔先生,就来问难我家小姐吗?您口口声声在意您的妹妹,但是为什么就不肯为她求一求您的先生,崔先生看起来这样爱护您,还专程为了您的感受上了清顶,难道不会为了您的生死大事去活动活动……”她说到这里,突然噤声,转头偷偷看了一眼管家,管家仍然接通讯,并无约束她的迹象,所以她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自私的人,就连关心和眼泪都是自私的。只要不会影响你的现在地位和安稳,在此之外牺牲什么都无所谓是吧……” “小白。”沉沉的声音从通讯处传来。 小白立即低头,悻悻瞅了翁雪一眼,重新退到唐格身旁。 管家这时候已暂停通讯走过来,继续恭敬的送客:“崔先生,招待不周。” 崔问面上带着一丝苦笑,转身看翁雪,她立刻规规矩矩走了过去,快到门口时,女人突然回过头来,阳光在她眼底印出盈盈的光,放空的眼睛里一片幽深,她所有的情绪都褪去了,仿佛刚刚不过是一场华丽的偶戏,而现在,一切仿佛回到了身体最深处,她看了唐格一眼,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不起,格格。……小心安碧成。” 谨慎的管家站在门口的位置,待大门关上,这才看向两个小丫头:“带格小姐去更衣吧。” 小白看着自家小姐背后那一道深沟,眼睛立刻弯了起来。立刻又得了管家一记眼刀。 小白是家生子。她的母亲也是傅家的。她母亲是陪着傅婪母亲一起来的,后来在傅婪母亲怀上傅婪后也嫁了傅宅的禁卫,所念所想,只求能容纳女儿在傅家,小时候跟了傅婪混过两年,便跟帝都其他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颇有几分伶牙俐齿。 小七是珞忍和崔答某次出任务时候捡回来的,性子柔顺,善解人意。也是这回崔答特特从帝都老宅里面拣选送过来的。 待三人都上了楼。管家这才走过去继续接起通讯。 “是,少爷,以后不会再准备这样的裙衫了。”他想起刚刚女人背后露出的光洁的脊背和若隐若现的蝴蝶谷,不由冒出几滴冷汗。 “崔副官带着人过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是我的失职……是……是……” 通讯对面的人又问了什么,总管想了想,这才小心组织着措辞,“崔问动用了阳城一部分关系,但是还是没有结果。” 沙沙的电流声中,传来傅婪的声音:“呵呵,安碧成的嘴里,从来没有飞掉的鸭子。或许他本来并不是那么在意,但是崔问太着急了。” 总管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傅婪顿了顿,有新的滋扰声,大约有新的情报进来,他快速收了线,“下次崔答来,别让他进门。” 管家不知想到什么,再次擦了擦汗:“是,少爷。” 因为翁雪的事情,唐格心头闷闷,这种闷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觉得拥堵,像一块块垒。 小七快速帮她准备一应物品,果真有人搭把手,一切方便很多。 小白的声音总是那么轻快,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她看起来很喜欢唐格,看了她的脸,又去看镜子:“啊,我总以为帝都里面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姐就是楚楚小姐呢。”她的脸圆圆的,像一个小小的白面馒头,搁在唐格身旁,意外将她衬托出几分喜气来。 唐格不喜欢小姐这个称呼,刮着她的鼻子纠正了好久,才终于换得一声“格格姐姐”。 一下顺耳多了。 有了小白,唐格顿时对帝都的事情多了很多了解。 联邦新建不过二十年,此前一只都处于分崩离析军阀割据状态,而即使是现在,有名正言顺的中央政府,但是各派势力彼此挟制,各为其主,内部斗争如同波涛深水,每次长老院开会的时候,各派势力为了各自利益几乎都是要赤膊上阵的。 因为武斗盛行,后来,议员们喝水的杯子都专门换成了纸质的,所有的保全更是不允许带入会场。 傅家比较特殊,军武世家,一家十之八~九都曾在战场历练,常常一个顶二十。 “听说,以前的执政官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头子呢。咱们少爷是最年轻的一个。”小白面带崇拜。 唐格不由自主声音一顿,哦了一声。 小白急了:“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啊?” 小七抿嘴偷笑。 唐格无奈:“那为什么啊。” “因为那年选举的时候,少爷的亲军负责保全,没有选‘好’都不能回家。选啊选啊,选了足足一个星期,终于选‘好’了。” 唐格一窒:“昏君。” “话可不能这样说呀,格格姐姐,你不知道,那些老头子一个个只会好啊好啊,什么事也不会做,什么人也管不了,要不是少爷,恐怕早就打起来了。”她忽闪忽闪着眼睛,“你不知道,每次一打仗,多可怕。大家都争着抢战利品,抢了回去,为了保存战斗力,没日没夜……”她说不下去了,看了眼旁边的小七,叹了口气。 “战利品?” “就是各个城邦的女人呐。”小七说。 唐格莫名觉得烦躁。 小白跳跃的显然又想到别处去了:“这次少爷急匆匆出去,好像是西线又出了点事。” 能劳动傅婪星夜前往的,只怕不是一点事,至少也是个事故吧。 唐格想到昨晚的事情,知道他不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却听小白喃喃:“少爷总是这样动不动就亲自上阵,他又没有子嗣……老爷才一直这样着急上火吧……” 小七撞了撞她的胳膊。 小白猛然一顿,转头嘿嘿看唐格。 本~文~独~家~发~表~于~~间歇性修文,还请支持正版~ 23|18.9.23 只过了三天,唐格便觉得手腕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而且因为大量药汤,加上小七的手艺,连脸上都开始泛出滋润的油光来。小白见了脸上笑意更好:“格格姐姐好的这样快,少爷见了准开心……” 听起来,更像是,啊,养的白白胖胖的小白兔,大灰狼看了真开心。 定时来检查伤口的胖医生摊开一桌子的药粉纱布,小心翼翼拆开棒槌样的手臂,竟然发现…… 伤口早就结痂了…… 他瞠目半天,不顾管家的连连咳嗽,将唐格的手背手腕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又小心翼翼试探着按了又按。“疼吗?疼吗?” “本来不疼的。”唐格缩回备受折磨的爪子。 “怪哉……居然全部都结痂了……”胖医生看起来颇为震惊。要知道,上一回帝都一位小姐,就因为摘花的时候不小心刺伤了手指尖,整整输液一个月,才稳定住手指的溃疡。 “这么一点点伤,结痂不是很正常吗?”唐格掩脸,她又不是氢气球,戳一下就止不住气。 “一点点伤?”医生更震惊了,“正常?我从医这么久,还从没见过止血这么快的人,而且你看,完全没有发炎的迹象呐……啊,你是最近吃了什么特别的补品么?”他摸出小本本准备详细记录,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小七默默递上一份常用的餐点清单。 胖医生不信,又追问了好些起居问题,连出去吹的什么风,走了多少步楼梯都详细记录下来。这才咋舌连连告辞。 管家在一旁肉痛地看了看桌上拆开没用的药,明明没有用,还是得算钱,将诊金送出去的时候手便紧了紧。 胖医生早知道他的性子,哼道:“真是奇怪,又不是你出钱,肉痛什么劲……” 小白在旁边抿嘴偷笑。 蒋管家是个超级节制的人,对钱的斤斤计较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被老爷子安排过来,明里暗里都想着为傅家尽心。但是,这两爷子画风完全不一样好嘛。 第一次去请这位医术和脾气一样出名的胖医生时,虽得了傅婪嘱咐,但那明灿灿的金币烙手啊,年轻人总是不知道节约,不过事关人命和傅家未来,就算贵了些,他也没话可说,只是还是忍不住习惯性讲价。 “你嫌我贵?”庞医生圆圆的脸显出一丝被侮辱般的愤怒来,“你们少帅一次巡视都要花掉我几年的收入,你跟我说贵?” 管家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少帅花钱不懂节制,再加上少帅旁边还有那花钱流水更不知饥寒的崔答,蒋管家深感任重而道远。 小白暗地里对唐格说:“我看他自己掉根头发都想攒起来做毛刷。” 唐格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哪有这么夸张。” “真的。”小白一脸认真,“呐,你们知道那外间走廊的掸画的刷子是什么做的吗?” 小七一脸纠结看着自己的手:“不会吧……” 小白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道:“上一回,有位夫人来做客,结果生病,掉了大把头发……” 唐格、小七:“……” “然后,这些头发被宅子的一只长毛卷兔吃了,兔子死了,管家竟然下令縟了它的毛,连大~腿上的都没放过,大大小小才做了这么多刷子……” 小七:“……” 唐格:“……小白你老这样说话,你早晚会挨打的你知道吗?” “真的啊。也多亏有这么毛刷,少爷的画才能好好的保护的这么好,嘿嘿,不然格格姐姐就看不到啦。”小白自然而然又开始讲到了她家少爷在书画上的造诣和成就。 所以唐格觉得,除了无时无刻不见缝插针为自家少爷说话推销洗脑之外,小白基本还是非常非常顺眼窝心的。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只要她想知道的事情,两个丫头基本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要做的事情,必定是守望看风,绝对相帮。甚至连进书库这样的事情,小白推门起来也绝不含糊。 大约爱屋及乌,大约是时间冲淡了情绪,唐格也便觉得,能挑出这样两个人的人,大约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好吧,用到“大约”这样的词,大约因为对这些事情的判断,她向来没什么自信。 不过,傅婪便像消失一般,那一夜之后,再未见过面。 在这段时间,她做的更多的事情,除了休养生息,便是偷偷溜进那浩如烟海的大书房,在里面寻找她想要的信息。 让她庆幸的是,书库里面的书各类文字,其中有一部份竟然是繁体字。虽然简体几十年,但是只要看着同样的繁体字,不用动脑子,就知道它是谁。这,大约便是古老而隐秘的牵绊吧。 小白第一次以为她不过是闲着无聊,心血来~潮。 跟她进去之后,她本想先找机会将少爷得的勋章让格格姐姐看一看。 但是看到唐格走路方向后,她顿时肃然起敬,她所去的地方并不是看那些小姐夫人们惯常看的图画书,甚至不是最简单的通用文字,而是晦涩难懂的方块字,那些字里面还夹杂着歪来歪去的外邦文字…… 格格小姐真是好学啊。 更让她震惊的是,这位格格姐姐竟然真的看得懂,而且还会写一样的东西。 小白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挑战,整个联邦和帝都,除了听说有几位小姐自小识得几个字,其他听说,好吧,就比如她自己,连书的正面倒面都分不清楚…… 受到深深震撼的小白开始觉得,必须要更努力的推销自家少爷,才不会被比下去了。 唐格所关注的全部都是天文类的书籍,对于各类天文的观测,都有专门的著作,她一一小心做了笔记,每一次不同日蚀出现的时间地点范围,再小心翼翼收藏起来。可惜的是,这些书的出版时间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最近两年并没有新的书归类进来。 她再仔细去看书的印鉴,发现上面所有的准予通号和出版方都是来自帝都的一个叫做承天的出版社。 书籍和知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受到保护的地方,这个承天是联邦大学下属的一个出版社,出版方向主要为天文类气象类地理类书籍。唐格再想问多一些,小白也便不知道了,只挠挠头:“我以前听珞大人说,这个地方离老宅很近,但是我可没有去过呢。” “老宅?” “就是傅家在帝都的宅院嘛——少爷是在那里长大的。啊,格格姐姐要是想去,就和少爷说说啊。”她目光闪着憧憬的光,“少爷一定会同意的。” 唐种格便留了心,开始在其他书目里面寻找印鉴为承天出版社的书,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她很快发现,这里的书籍种类繁多,但是大体都是以中文和拉丁文两种语言,但是都是属于比较古老的形式。唐格因为世界史备考曾死记过欧洲中世纪大事件,拉丁语便是那时候的通用语言,甚至之后的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都是从通俗拉丁语,都是从罗马人的口语里发展出来的,只是它们更简化而已。 中世纪的语言、封建时代的文字、大约同节奏的科技发展方向,几处隐隐绰绰的信息交织在一起,恍惚曾在同样的蒙昧世代,但是为什么在这里,女人的地位却并未像另一个世界突破重重黑暗迎来光明,反而彻底变成附庸呢。 甚至有一天,她还从里面翻出一本书,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不真切,但是从那转着有序别致的排列上,她断定那应该是一本诗集。唐格没有什么文艺细胞,也没有什么悲春伤秋的情怀,这也是她语文作文考试从来只能写议论文的原因。 但是她印象里一直深深记得一首诗。 那是一首英文诗,在课外朗读部分,她读了两次,便背下来,说也奇怪,总也不会忘。 倒也应景。 thesun uldha~theshade ss sshasmade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 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她,唐格飞快将手上胡乱涂写的诗句和书塞回书架,然后溜出门,便看见小七急急走来。 “怎么拉?”她边走便问。 小七白着脸:“是崔大人。” “咦?他来了……”唐格脚步一顿。 “少爷没有回来。”小七马上说。 被猜中心事的唐格有些不自然:“崔副官怎么了?” “崔副官要进来。总管说,少爷有吩咐,不要他进门……他,他便从旁边的窗户那里破窗而进啦。” “啊?” 从走廊跑过来接应的小白自豪道:“崔大人的武力爆破可是满分毕业呢。” 崩溃的总管:那起码把这能力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吧…… 于是,通过崔答的行动,唐格很快知道了修窗户的价格,玻璃的价格,地毯清理的价格,还有治疗头晕血压的药品价格。 她仿佛看见总管一颗算盘心在不断滴血。 而那始作俑者却一脸无奈:“蒋叔,钱钱钱什么,你给个数,别念啦。” 看见她们三人走出来,唐格留意到他的目光先在小七身上扫了一扫,才看向自己。 “果真好了。”他说。 “崔副官。” “崔大人。”小白小七齐齐行礼。 崔答便说:“嗯,我就是给清顶~送格补给。那没事,我走了。” 总管嘴角抽~搐:“崔少爷,下次这种事你还是随便派个人就好,不用亲自劳你大驾。”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总管:“……” 谁特么和你客气啊……多少金币啊……够买你那多少破菜头面粉了…… 崔答走后,一向反应迟钝的小白突然怔了怔:“你们有没有觉得崔大人有点奇怪。” 唐格也反应过来,她看小七那小眼神就跟她同系师兄看她闺蜜眼神一模一样。 用闺蜜的话来说:欲拒还迎,闷骚外泄。有贼心没贼胆。 她点头赞同说:“嗯,我也觉得。” 小白突然有点惆怅:“啊,他不会喜欢上我了吧。虽然崔大人确实长得很好看,但是老爷说为了多留我几年,都不预备让我嫁人的……” 唐格默默道:“小七,走吧。” 徒留下抓狂为难的小白:“虽然小时候见过。但是上次见面还是他和珞大人送小七过来……怎么会?格格姐姐,你别走……我怎么办啊。” 不过,她很快没时间纠结了。 晚饭后不久,小白来了大姨妈,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之所以要派小七小白两个过来,大约也是考虑到她们这不可避免的生理问题,正好轮班吧。 隔一个月来一次大姨妈,一来便是一个月。 血海滔滔,赤帝月来。 唐格看得心里发怵,便让小七寻了些热水用皮革袋子装上,替她敷在肚子上。肚子舒服了,小白便侧着脸笑,“格格姐姐,你知道的真多。” “你也可以,你想识字吗?我教你。” “算啦,本来我们的时间也很短,哪里还要浪费时间学这个……”小白摇摇头,忽然想起如果少爷和格小姐真的在一起,她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不由一阵惆怅,“其实,格格姐姐,你就这样,在这里,也挺好的。” 唐格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仔细吩咐小七照顾她,便准备去书库。 空荡荡的走廊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屋子里面暖烘烘的,唐格喜欢赤脚走路,既舒服又没有声音。 她向来睡觉晚,常年的学习状态只要稍稍早睡总有说不出的罪恶感,更可况,她还要去书库将今日那动过的书原原本本的摆好才行。 悄无声息走到书房,门是轻掩上的,她悄无声息吸了口气,推开门,屋顶四角的壁灯一如既往开着。 大约是在第四列第五排,唐格凭着记忆走过去,鳞次栉比的书本高低错落,恍惚竟有在图书馆的感觉。 她来回找了两次,终于在一众名字晦涩的书目中看到,心头一喜,伸手便去取。 但书没有动,她再用力,自己的手也被拖了过去。 唐格大骇,便见面上正前方,一本书被缓缓取了下来。 管窥蠡测中,她看见一张莫名熟悉的脸,带着审视的目光,静静看着她。 她惊得一瞬间结巴起来,竟不知道说话。 男人静静看了她一会,然后低头看她的手腕,手上的伤疤果真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点点结痂。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干什么?”她的额头冒了冷汗,“我在这里干什么……啊,那个,我,我想上厕所……” “在这里上厕所?”傅婪皱起眉头。 “……那我说我上厕所走错了,少帅信吗?” 手上的书被取下,掉出里面的便笺,那上面有零星的笔记,还有那首随意写下的诗。 “这写的是什么?”他问,正面看了看,又倒过来看了看。 “啊……那个写的是什么……那个写的是……我的名字。”她觉得自己要被舌头卡死了。还不如说那是写的“联邦最伟大,帝都是我家……” “你的名字……有点长啊。格格。” “是,那是我的小名……”鼻尖沁出一颗汗。 “你小名叫什么?” “叫……乖乖巧巧心肝宝贝听话粉粉动人的格格姑娘。”唐格将左邻右舍所有的小宝贝名字叠了一次。 “嗯,是有点长。” “呵呵,父母瞎取的。” “刚刚没听清,再说一次。” 唐格:……完了,顺序记不得了。应该他也记不得吧。 傅婪:果真又骗我。 他的手指在她手腕轻轻摩挲,指尖带来阵阵颤栗,空气中因为短暂的沉默开始流淌不安的气息,唐格开始感觉不太妙。 “你说的话,我都想过了。”男人说。 “诶?”唐格诧异的扬眉。 那天晚上,她说了好多话呢?是觉醒了吗?她难道也有度人成佛的一天?唐格心头砰砰跳起来。 “我会好好待你。但是那样的事情,不要再做第二次。”他看着她,拉着她的手缓缓伸向唇边,印下毫无温度的吻,“不然,你会后悔的。” 他的唇边有青青的胡茬,带着几分落拓的俊美。 唐格一愣,猛地抽回了手,她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光着脚从书架前跑掉了,一口气跑到房间最里面,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呼呼地喘气。 24|18.9.23 房间里面静悄悄,只能听见心跳声。 唐格抵门默默站了一会,回手将门锁死,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将旁边的椅子拖了过来,然后将整个人扔在床~上,拿被子盖住头。 她本是简单的人,过往生活的一条线从头望到脚,一直从小学到大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考试题。 此时怔怔了一会,心里一时恼一时闷,一时茫然一时纠结,却又不知道在恼什么,这么躺了一会,便觉得那被薄唇印过的手背也酸麻起来,索性又起来,在屋子里走着绕了绕,走到窗户前, 厚厚的墙壁隔绝了大部分湿气和冷风。她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朦胧的星光,铅云深深,房前的停机坪上停着两辆飞行器。 飞行器?她眼睛突然一亮,心头一动:如果能开飞行器,那无论做什么都很方便吧……想当初她从满玉坊辛辛苦苦逃脱,走了一晚上,可能还不如这飞行器滋溜一下。 如果能有这么一台,再想办法确认下一回日食的时间地点……那一切……岂不是……心情瞬间由阴转晴。 还记得轻松拿到驾照后,唐格得了妈妈的训,一周就熟练到可以上高速,和一个月都学不好一顿菜,唐妈妈才不听什么天赋和遗传的借口,只说她一味躲懒,将来嫁了人准得全家齐齐饿死。 唐格便笑,面上不敢回嘴,心里却想,妈妈的厨艺这么恐怖,不也养大了一老一小么。 不过解锁机械操作的技能后,唐格便觉得这其实也是蛮不错的方向,以后开开挖掘机开开地铁快车啊都是很好的。 最后自然又得了唐妈妈一顿训。 “呀,你想以后你去相亲,别人一介绍,这是张律师,在xx事务所工作,这是唐格格,女叉车司机……你说你这……” 唐格生得好,但唐妈妈却总觉得女儿嫁不出去。这样的焦虑贯穿了她整个失败的婚姻。 唐格想到这,便又想到,若是唐妈妈得空回了c城,只怕会因为她的失踪和父亲狠狠吵上一架吧,到时候新娇~娘必定上去拉偏架,说不定那只蠢哈士奇也会跟着凑热闹,而她那小妹妹指定哇啦哇啦哭…… 心里又啾啾得,她叹了口气,不再去想。便扒拉窗户,再去细看那飞行器。 看起来真好看啊。 飞行器外层蒙皮是通用的普通铝合金材料,曲线流畅,起降基本没有什么噪音。 远远的,几人的簇拥一个军靴制服的男人从台阶走出来,走向飞行器,唐格看着那个人,步伐鉴定,背影冷硬,即使在一众形容肃杀的军人中,也显出低调的凌厉来。 是他? 傅婪明明已经走到飞行器面前,却又顿了顿脚步,微微侧过脸来,唐格飞快一动,躲向旁边的帘子后,过了一会,从帘后弹出一颗小脑袋,飞行器已经起飞了。 除了兹的一声,几乎听不见什么动静都。 唐格左右看了一会,才慢慢走回窗前,这一过来,便觉得一阵凉飕飕的风不知道从哪里透过来。 她仔细看了一会,这才发现,窗缝旁边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孔洞,一个蝎子模样的小尾巴还在颤抖挣扎,然而,身子已经掉到不知哪里去。 大约没有身子阻挡,那凉凉的风便从缝隙里一点一点拱进来。 好好的窗棱,怎么突然有个洞,她仿佛看见管家那一脸肉痛的古董脸。 这一夜因为脑子都是事,睡的不踏实,但是因为知道傅婪走了,心里到底又松口气,这么反复在床~上滚了半天,到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小七没有小白胆子大,从来不会撒娇唤唐格起床,更多时候,她只会默默站在旁边,安静地等。比如现在。 唐格一睁眼看到的不是明晃晃的太阳,而是小七柔柔的脸。 门旁边的椅子已经被挪开,床尾的灯光调整到最暗。 “格格小姐醒啦。”她捧过来一套裙衫,泛着丝绸的冷光,青绿绿,像春天的野草。 穿好裙子,又要替她梳头发,格格头发修剪之后现在只到脖颈,裹着一张脸,愈发显得小,平时都是顺便梳一梳,今日小七却要替她编一编。 “不用,这样多麻烦。” “格格姐姐这样,小白该说我没照顾好你啦。”都是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唐格也不忍扫她的兴,“那就随便弄弄吧。” 小七手巧,模样也可爱,只是不爱说话,只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静静的像口古井,倒不像她这个年纪。唐格便觉得她当日被两个副官救回来之前,应该吃了不少苦。但是她不说,她也从来不问,伤口被触碰多了,好起来也就慢啦。 温柔的手在发间灵活翻飞,小七从头发一侧编起来,松松软软掏捡过去,很快头顶就像多了一个发型花箍。她惯常藏在发间的脸被悉数露出,配上这裙子,整个人立刻显出一种勃勃的生气来。 小七满意看着镜子里面年轻的脸庞:“真好看。” “不错。”唐格看了看,满意赞叹,“这样子就不怕头发挡眼睛扫脸了。” “今天吃什么呀。”她自镜中仰脸问小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正事,是的,我们的格格同学飞快地决定发挥所长,先从书库的机械着手……理论引导实际,机会,只会给有准备的人。 “今天很多东西呢。软香肉包、烩白花,小米粥,蒸獾鸟蛋……唔,还有烤面包……” 唐格一愣:“蒋总管,是被开除了吗?” 小七抿嘴一笑,眼睛难得透出一丝狡黠:“没有。走吧,格格姐姐,咱们走吧,迟了早餐该凉了。” 餐厅外面有一大~片粉粉的像蔷薇一样的花丛,这花有菊的香,蔷薇的美,初冬出雾的时候,漫山遍野一夜之间就会开起来,花骨朵大且饱满,样子又娇艳,只可惜花期不长,等到太阳升到正空的时候,花骨朵就全部闭合啦。 唐格喜欢这花。小白便和总管叽叽咕咕说了两回。于是早上用餐的时候,总管会同意将玻璃开一点点,清冽的空气和浓郁的花香都会飘进来,也因为这样的花香,上半午,早餐厅就可以节约熏香啦。 可是今天的早餐厅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唐格走在楼梯的时候便吸了吸鼻子,又是那不知道熏了多少次的烬纤香。她走到拐角的时候隐隐见那边坐了个人。 “管家,怎么不开窗呀?” “晨露湿重,开窗用餐容易受寒。”一个声音回答。 唐格头皮一紧,便看着悠然淡定的傅婪正悠然看着她。 “你,你不是……” 明明昨晚看到他走了的…… 对方幽森的目光,从容而睥睨的姿态,总让她心微微一抽,不自觉想到昨晚,他说过的话的表情。 ——“我会好好待你。但是那样的事情,不要再做第二次。” ……蜜~汁尴尬…… 啊小七,为什么不说?她愤愤拿眼睛问小七。 小七无奈的眼神看过来:少爷吩咐的,担心格格姐姐会紧张啊。更重要的是,小白也说,如果格格姐姐知道,只怕不会再由着我穿裙子梳头发啦。 唐格望她:你真是我的好小七。 小七眼睛弯弯:小白千叮铃万嘱咐……请格格姐姐看在床~上的小白面上, 唐格妥协:算了,算了。 两人结束眉来眼去的心灵沟通,唐格便也想通了。 不过就是吃顿饭,难道还能被吃了不成。 祖国外交政策基本准则: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祖国外交政策的目标:维护国家独立与主权,促进世界的何萍与发展。 而以祖国现在的成就,充分说明了此准则的可行和可取。 只有麻痹敌人,才能取得斗争的终极胜利;只有麻痹敌人,才能学会飞行器……(喂,姑娘,你又想多了) 不过,步子不能迈太大,一步一来,还是先从眼前的和平共处开始做起吧。 她抬起头,表情友好:“少帅早。” 男人停留的目光一顿,在她燕草如碧丝的裙边手腕滑过,手里的叉子在餐盘暂暂停下,旋即举止如常。 “不早。还差十分十点。吃饭吧。”对方一示意,旁边的侍从便抱着奶罐上来,帮她到了半杯羊奶,唐格不喜欢那味道,腥腥的,闻起来也怪怪的。她不喜欢任何奶。 她看着那白白的奶,不知道是什么羊,比山羊奶的味道还难闻。 “怎么了?这是从北城专门运来的,对女孩子很好。”傅婪举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 万事和为贵。不好一开始就驳面子。 她端起杯子,屏着呼吸在对方的殷殷注视下,敷衍喝了一口。 “好喝吗?” “……好喝。”唐格觉得胃里好像有几只羊在蹦蹦跳跳。 “那就多喝一点。” “……” 侍从将剩下的杯子倒满。 唐格瞪大了眼睛:“太多了。” “你不是喜欢吗?”傅婪淡淡道。 他拉开椅子站起来,缓缓走到餐桌对面,居高临下自成压迫,唐格绷紧了脊背。 “可以说不好听的实话,但是不要骗我。”他黑眸幽森,带着不容抗拒的情绪。 “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喝。”唐格皱眉看着那满满一杯羊奶,从谏如流。 “不喜欢就不要喝了。”他的表情柔和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恰到好处的力度和位置。 唐格一愣。 便见傅婪已经伸手端起那杯羊奶,就势倒进一旁的盥手盆中。 可怜管家今天早上刚刚重新更新了预算,此时嘴角抽抽,已然已经被这明目张胆的浪费刺激地血脉贲张。 一个金币!啊…… 周围的侍从面色不变,但是微微哗然的气场却是掩饰不了的。 他们看到了什么? 少帅大人竟然……这么温和跟一个女人说话…… 然后他们听见了更加震惊的话。 “你喜欢看书的话,以后让珞忍多送些过来。” ——这位格格小姐会看书…… 唐格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不管是不是今天傅婪突然脑子抽了风,她立刻报以非常愉悦的微笑接受了这一建议。 于是,这一餐饭在非常愉快的氛围中结束,成为两人有史以来最愉快的见面。 甚至还在吃饭的尾声小小探讨了一下关于外貌和长相的问题。 崔答和珞忍进来的时候,都震惊地在原地多看了两秒,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房间,才继续进来。 “所以,你觉得长相并不是那么重要?只看外表会流于肤浅?”肤浅的外貌协会主义者慢条斯理转着手里的杯子,“可是,你想想,我们看到的第一眼,永远都是外貌。坦白来说,如果不是最初见到你的模样……” 实际初见情景一:月上树梢,朦胧的月光下,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特制作夜视远望镜中,女人的全身湿透,薄薄的裙下纤毫毕现,仿佛想看什么都能看得见,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脖颈落在少女瘦削的肩头。 夜风吹动少女白~皙的脸庞和凌~乱随意的发梢,露出她娇嗔恼怒的不悦表情,风拍在她赤~裸的锁骨上。 那从天而降的巨大飞行器前,一个男人站在观察窗前。柔润的月光脉脉含情洒在他肩膀,暂时淡化了男人冷峻的气息,远望夜视镜挡住他深邃的眼神。 “流离的美人……去满玉坊。”男人说。 假设初见情景二:月上树梢,朦胧的月光下,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特制作夜视远望镜中,女人浑身狼狈,脏兮兮的身上露出难看的黑斑,肥胖的脸上挂着大大的鼻涕和眼泪,湿漉漉的头发粘在头顶脸上,像落水的掉了毛的母鸡。 那从天而降的巨大飞行器前,一个男人站在观察窗前。月色惨淡,他面露厌恶之色。 “糟心的逃奴……杀了她。”男人说。 “——所以,你知道长相对女人多重要了吧。”傅婪说。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以貌取人并非没有依据。性格写在脸上,人品刻在眼里。生活方式显现在身材,情绪起伏表露于声音。就算都是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身体,说着一样的话,都是爹生妈养的。但因为心中所想的不同,在长相上也会显出各式各样的差异来。我说的外表不那么重要,只是说,外表可能会决定最开始的吸引,但长久的相处并不是由外表来决定的。”因为他的温和和姿态,唐格也跟着放松下来,终于不再结巴。 “外表可能会决定最开始的吸引,但长久的相处并不是由外表来决定的。”傅婪重复她的话,脸上笑意更深,“你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 崔答看看唐格,又看看傅婪,然后转头看向珞忍。 他开始相信,或许真如少帅让他去暗访的那样,她也许是某个城邦的贵族小姐。 但是,就算是贵族小姐……恐怕也只能这样了吧。 唐格因为这顿破冰早餐,正大光明哥获得了新的权力,整个房子所有的书房她都可以进去。除了上锁的那些。 而原本本应频频在外征战的傅婪,也越来越频繁出现在宅子里,很多次,两人都在书房中碰见。他看见她,也不多问,偶尔问问她是看得什么书。 开始唐格还比较紧张,渐渐也放松起来,甚至有时候,在书房见到还能聊几句。 “你很喜欢天文方面的东西呢?”傅婪看着她又抱出一本最新的天象介绍。 “(⊙v⊙)嗯。” “帝都的博士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诺,就是这本,这个,看起来……倒更像旧神的模样……”他修长的手指点下来,在书上敲着。 唐格看着那外星人的模样,须发四肢,皆和人类一模一样,便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 “如果是从外星而来,按照目前的勘测,那必是百万光年外的星球。任何生物,在趋近零重力的环境中生活多年,骨骼和肌肉会退化,因为失重,体~液涌上头部,面部浮肿得不成比例。”她翘~起嘴角,“就跟融化的羊奶酪一样。” “真是一个恶心的比喻呐。”他的手还在书上,而呼吸尽在咫尺。 恍若克制多时的情绪,他缓缓低下头,而另一只手搭在她腰旁的书架上。 “你用了什么洗发水……”他问。 “很好闻。”少帅大人发出意义深刻的赞美。 唐格迟钝的警钟猛然一响,她面色先是慢慢发红,然后慢慢发白。 “啊……我……我好像大姨妈来了。”她小声说。 身旁的手怔住,仿佛突然按下暂停键,傅婪缓缓站了回去。 本~文~独~发~ 25|18.9.23 第二十五章 急中生智(?)的一句话,成功为她赢得了时间,但是也赢来了…… “我真的喝不下了……” 唐格推开小七手里的药膳,皱着眉头。 各式各样的补品,堆满了桌子,她也被下令不能下床,只能这么休养生息…… 对于一个大姨妈期间还能跑四百的运动型女性来说,基本和坐牢也没什么区别了。 “格格姐姐,头一周真不能受寒,很容易落下病根,到时候下个月你就知道啦——腰酸背痛,要是刮风下雨的时候连腰都直不起来。”踢掉的被子被小七又掖了回来。 “好歹把这碗喝掉吧……”她软语温声,不急不躁劝着。 “你刚刚明明说已经是最后一碗了。”唐格抗拒。 “恩,那是避寒汤的最后一碗,这是滋阴补血的,还有那边是宁神安睡的……格格姐姐,你别昏啊……” 过了一会。 “格格姐姐,就一口,好吗?” 唐格拍拍砰砰响的肚子,一晃都能听见水声。 “真喝不下啦……我是天秤座,不是水瓶座的……” “甜橙做?水萍做的?”小七摇头不明白。 “唔,真要我喝也可以。那你去书库里面帮我拿两本书过来好了。” “不行啊……月事期间如果劳累过度,眼睛会受伤害的。”小七柔柔拒绝。 唐格望天:这让那些月事期间还正常游泳训练的女汉子们情何以堪。 对这里的女孩子们来说,每一次月事不像是月事,更像是一次小月子,但凡有条件的都会小心翼翼照看,不能喝凉水,不能吹凉风,不能多行,多喝汤,多喝水,多吃肉糜,多进补。因为他们相信这个时候休养不好不但会影响女子身体,更会影响未来子嗣的孕育。 大约流血一月和流血一周的生物构造真的不一样。 唐格在床~上不过躺了半天,便已经辗转反侧,无聊到几欲抓狂。 小七安抚:“格格姐姐忍忍,第一周之后就可以下地了。” 一周后……ohmygod……还要六天半! 好在这时候小白活了过来,经历第一周的奄奄一息,她已可以行动自如行走,不过精神状态比较之前的确差了很多。小丫头见到唐格后便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声音轻快,像一只小小的麻雀。 小白和小七不一样,她胆子大,唐格要的东西,她眨眨眼睛,一会便偷偷摸~摸~弄了过来,只是每次找书,虽然写了名字画了图案,还是经常拿错。 比如今天,让她去取越城志过来,她竟然取了一本婚姻古录来。 唐格随意翻了两翻,没什么兴趣,婚姻本质虽为契约,但在她的认知里面,那顶顶重要的一条必然是两人的感情为基础,而不是这里男权定下的一家之言。 小白趴在她床边,这些日子,她虽没有跟在唐格身旁,但是也早就从小七那里知道了少爷和格格小姐相处有多么愉快。 小白便觉得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和老爷的叮嘱有了回报。 但是少爷总也不提将格格姐姐带回帝都老宅的事情,没有在宗谱上按过手印,将来就算有了孩子,格格姐姐也留不下名字。她为这事颇为苦恼。可是珞大人向来不好亲近,她便只有硬着头皮咬牙去问崔副官。 结果得了崔副官一个小指头,按得她额头一疼:“你个小丫头操心大人的事情干什么?少帅若是够喜欢,自然便会带她去见宗亲刻入宗谱。” 小白听来听去便记得这么一句话:“少帅若是够喜欢。” ——那意思是少爷现在不够喜欢吗?! 她心头乱糟糟,曾经老宅里也有老爷买回来的女人,一个个圆圆扁扁各有各的好看,但因为少爷不喜欢,最后全数打发了去,听说都是分给了自己的下属……不行!格格姐姐这么好……呜呜呜…… 于是,便经常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对话。 “格格姐姐,你觉得这里好吗?” “好啊。” “我跟你讲,咱们帝都那个大宅子比这里更好呢!后院里面种满了七里月影,秋天之后就会开,花季要开到落雪的时候呢,开的时候,七里外都能闻到香味,而且一到有月亮的时候,花脸就会追着月亮跑,别提多好看了。格格姐姐要是过去了,早上的时候就可以在花园里吃早餐……多好啊。” “恩,听起来不错。” “格格姐姐也这么觉得是不是?”小白笑呵呵。 “其实少爷心情好的时候很好说话的。”她为了加重可信度重重点了点头,“真的,如果格格姐姐好好和他说一说,那少爷一定会同意带您去老宅的。” “带我去老宅?带我去老宅干什么?”唐格终于从奋笔疾书的笔记整理中抬起了头。 “……”小白感觉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面色一定,快速将手里的笔记本藏到被子下,转头看向门口。 果真是傅婪。 他进了房间,小白连忙站起来退到旁边。 屋子里面拉了一层薄薄的窗纱,窗户小小的孔洞吹着风,拱得窗帘一侧不动声色微动。 他回过头来看唐格,乖乖巧巧半靠坐在床~上,面孔半遮半掩在光晕中,带着慵懒的蓬勃。并不像是一个正值月事期间女人的模样。 他目光扫过她床头的书:“在看书?” 唐格呵呵:“没事做……就瞎看看。” “婚姻古录?”他抬眼,“真叫人惊讶……” 仿佛间里面似有笑意,唐格脸不争气一红,却又不能供出小白帮她偷拿书的实情:“……是啊。” “格格看了,可有收获?” “啊……也谈不上什么收获。” “那你觉得婚姻是什么?”他就势坐下,手里捡起她来不及收起的长笔,眸光微闪。 “呵呵,我也没有结过婚,所以没有什么感悟,但是大概来说,应该就是经济、子嗣和爱情吧。只是在不同的时候,这三个的位置排序不一样而已。” 本是随口问问,却得到了答案,傅婪抬眼,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女孩子脸上细微的表情和晕红的耳尖。 “爱情?”他微微扬眉。 “是啊,在□□蒙昧时候,娶妻生子只是为了增加劳动力创造财富,所以经济和子嗣排在前两位,到了经济好些的时候,总需要人来继承这些东西呀,这个时候,子嗣便成了婚姻的主导动机……” 说起来,和这个时代到是蛮像的。 “你说的这些,我在联邦大学时候也曾听一位退休的老博士讲过。不过,那时候,他还提到了第三种可能。”傅婪声音温和,带着某种久远的回忆,“傅家戎马世家,而我偏偏自小喜文。从小,便被家里的视作怪人。兄弟也不喜我。” 难怪如此。唐格便想到那一屋子的书,心里不由生出同是读书人的一丝亲切来。 “那后来呢?” “后来?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我,喜不喜欢,无所谓了。” 好嚣张而又坦然的回答。 “所以,以你来看,觉得第三种是什么呢?” 唐格忽然说不出来以爱情为主导才是婚姻的宗旨了。两姓之好,彼此的厮守,这样的观点,对他们来说,恐怕是很难理解的异端和挑衅吧。 她摇摇头。 “顾博士那时候说,真正的婚姻实为两个人的一生之盟。在秩序奉行的世界,个人自由应为社会生活的准则,彼此的爱慕才是最真实而原始的动机。”他垂眸看她,“那时候我不理解,男女之间无论寿命还是力量,云泥之别。差距甚大,那向来只有掠夺,何在结盟之说?不过,我渐渐好像有些明白了。” 唐格惊讶看向他。 正好对上对方深不见底的目光,她低下了头。 头上传来一声轻笑。 笔被放在被上。傅婪站起来拍了拍手。 在门口苦苦站了许久的崔答和珞忍以及蒋管家并一众侍从鱼贯而入。 ……啊…为什么这么多人…… 呆滞的唐格看着他们扛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机器进来,闷声不语就开始安装,连看向她的目光多了许多恭敬。 “这是?”唐格问。 “闲在宅子里面的光脑……放了许久,正好你可以用来听听书听听歌打发时间。这些书暂时不要看了。”他顺手阖上书,“屋子里太暗,会伤眼睛。” 崔答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少帅居然除了“出去!”“滚”“找死”“结果他”还有这么多温柔的声音。 他转头看珞忍。两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 只有管家看着那机器搬上搬下,一会“小心”一会“轻点”一会“放的时候垫上软垫”,生怕碰坏一点点。这宝贝就是军中也不是每个营都能配上一台……竟然只拿来听听书…… 机器装好,其实归置好不同的线条,整个机器很小,全息光影模式。傅婪只简单教小七和小白怎么开机,所有的语音书籍都是事先配置好的,只要打开开关,便会自动开始播放,因为直接连接的是整个书库信息,所以可供选择的书籍很多。不过这些他并没有根唐格细说。 西线暂稳,帝都开始年末的述职,行程安排得异常紧凑,估计有一段时间傅婪都会忙碌在那边。 小白犹豫了几次,年底的帝都盛会的确是很好的时机,如果这时候少爷愿意带格格姐姐过去,那本身便是一种认可。 小七在旁边不动声色拉住了她的手,她回头看小七,便见对方摇了摇头。 待两人走到无人处,小白才问:“刚刚你干嘛拦着我呀?如果少爷带着格格小姐一起回去,那不是正好吗?” “你忘了吗?少爷并没有夫人。” “这有什么关系?” “老爷早就说要为少爷娶一位夫人,好照顾他的子嗣。以前,因为少爷一直没有子嗣,所以未成。这一回,恐怕就要开始准备了。” 因为女子基本都会因为生育死去,所以在贵族和上层人家的女儿,很多都会选择不生育,而在结婚之后以照顾丈夫其他短命女伴留下的子嗣为己任。 小白顿时胸口一窒:“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她想了一想,带着侥幸:“但是,少爷对格格姐姐不一样。” 小七淡淡苦笑:“再不一样,其实也是一样,不是吗?” “?”小白一脸懵。 远远的走廊尽头走过两个人,一个阳光俊朗,一个沉稳肃穆,小七的目光在珞忍身上停留片刻,低下头去。 然而这飞快的动作已然被远处的某人捕捉。 崔答立刻转头,回报一笑。 但是那人却已提起裙裾,面无表情折身走了。(旁边的小白:完了,崔大人又开始对我笑……呜,小七,怎么办啊?诶,小七呢……) 崔答的笑僵在脸上,心里一股子邪火蹭蹭向上冒。 “我觉得我好像得了狂躁病?” “不,你这是发~情被拒绝后的正常反应。”珞忍看他一眼,同样面无表情走了。 ……徒留下在身后挥拳的崔答。 其实唐格真正的大姨妈四天后就结束了。但是,因为可以以这个理由大睡特睡,而傅婪也不在,她便索性一直这么假装下去。 每天,将小七和小白打发出去。唐格便快速打开光脑,操作的流程只用半天下来便摸得清清楚楚,其他不太明白的地方也全部点开,摸索得七七八八,很快她便从文件的修改时间和系统更新的频率判断出,这的确是一台很古老的机器,老到大约可能是傅婪年少时打发时间所用的。 光脑主页面干干净净,接受语音操作,甚至可以轻轻一折,变成头盔模样。 她试着通过搜索查找相关书籍信息,然后再将浏览痕迹清除掉,如此不过几天便根据所得资料大体推测出日食和彗星等异象出现的规律,但是对于最终的确认,还需要得到天文观测镜的佐证。 而这样的观测镜,据目前看来,只有和傅家老宅相隔一个街区的联邦大学和帝都的天文台才有。 怎么去那里?——唐格开始考虑小白说的,得到少爷的重视才能回到老宅的必要性。 但是傅婪已经一周多没有露过面,据说现在帝都正要热烈准备一年一度的庆祝,那时候,街道上张灯结彩,便是养在家中的女儿也可以得闲走上街道,巨大的烟花将星星的光芒都要掩过去。临河的街道上,缠着柔软的锦缎,锦缎里面是各种颜色的七里月影,在月亮下看起来,整个街道所有的花转动着花脸,若是喜欢,便可以在锦缎下面的小盒子里面放上一枚银币,取走上面的花,若得了对方监护人的同意,便可以送给中意的女子。 小白说得一脸憧憬,然后继续怂恿唐格:“所以,格格姐姐,你要对少爷热情一点呀。” 唐格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然而,一天,两天,傅婪还是没回来。 三天,四天,他仍然没消息。 唐格已经将感兴趣的书看了个七七八八,连女问这样的科普书籍都拿来听了两次。之后,便在光脑中漫无目的游荡,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点进光脑的一个文件夹,启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程序。 然后,她发现这竟然是个游戏程序…… 怀着不可说的心情,唐格偷摸溜了进去,进去第一次,还没看清楚情况,就被一个小怪兜头砍死。 第二天,她偷偷进去,这回选大路多走了一里路,到了一处休息的水吧。全息空间中,她的身份显示是一个穿着斗篷背上背着□□的黑衣男子。 游戏里面偶尔有人嗡嗡说话,全部都是真声,听起来不同的腔调,倒也有趣,坐在水吧的角落里,听着不同的人聊天扯皮,比在书上看人土风情就真实多啦。 很快,她就发现,游戏里面全部都是男人,即使是图像妖~娆的女人一开口也绝对一口粗梆梆荤话。 她坐在角落,正听得起劲,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转头一看,是一群英姿飒爽各种骚包拉风打扮的劲装男子。 “看你级数挺高的。黑风山有个大怪,一起去?”一个人说。游戏中,到达已经级数后为了保护*只会显示xx级以上。 “……”唐格。 “我们就差一个人组团。经验对分。”另一个声音稚气点的解释。 唐格不能说话,没办法拒绝,想要退,却发现因为肩膀被另外一个人按着,显示操作中,退也退不了。无奈之下,她只好点点头。 黑风山在空间另一侧,得到她首肯后,首领模样的男子便取出一个圆形道具,噌的一下,唐格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到了黑风山。 好快。还没回神,到达的瞬间大家便各就各位。站队到位,大怪也恰到时机出现。 激烈的攻击中,唐格抱住了头,这些人的攻击值全部不要命啊,一来就是大招。 而因为身临其境的体验,当火灼烧的时候,手上头发恍惚真有那样的感觉。这时候,没人顾得上她,唐格正要跑,那队长竟然抽空捉住了她的手:“快上烈焰枪!必须全部攻击才能算团队作战——” “怂包,你他爹的级别怎么来的?还不快去!”另一个看起来也是百级以上的银发男子说。 “啊……”唐格的背上被那男子一推,她身不由己扑上了前,但是肩上背着的枪还卡在背上…… ——靠,为什么这枪根本就拔不出来,绳子枪套为什么这么紧……到底怎么拿……砰…… 唐格的武器还没抽~出来,已经被大怪一口咬掉了头。 全息空间中,她的头——哦,俊美的黑衣男子的头被大怪咬下,然后噗一口吐在地上……唐格觉得自家脖颈也跟着痛了一痛,从地上的眼睛看去,黑衣男子身上的经验值和血点狂降……足足一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但是级别仍然是在xxx百级以上…… 惊魂未定的唐格看见系统蹭蹭弹出两条消息。 “无格挡暴击而死,经验值减少攻击数参考对象血点数。”也就是说她被咬的这一口,经验掉了那个大怪总血点那么多…… “无格挡暴击而死,组团失败。”已经费了无数好东西,将大怪杀得还剩血皮的临时团团员齐齐哀嚎起来。 众人纷纷怒骂唐格。 唐格手忙脚乱找注销按钮。 队员a:“真是见了鬼碰见这么一个怂货!” 队员b:“就是,第一次碰见连武器都拔不出来的。” 队员c:“别拉着我,我要去剁尸!!” 众人愤愤的谴责中。银发男子突然说:“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级数有点奇怪。” “好像是有点诶,你看,大怪掉了他那么多经验,结果还是看不见准确级数,这个人至少是上过前十的高手。” 队长想到什么,声音突然一定:“难道是多年前纵横江湖的婪辕手?” 黑衣。□□。蓝发。独行。江湖上最神秘的传说。 一个人很小声说:“我记得当时曾挖出过这个id,他是……” 其他人也想起来了。独一无二,曾经联邦大学煊赫一时、现在最年轻的执政官傅婪同学。 场面顿时静止了。这边,唐格终于找到了方法,她满头大汗将头捡起来,装在脖子上,人物终于可控,立刻咔擦一声跳出去。彻底注销了游戏。 还好傅婪多年不玩这个游戏,不然……他会打死她吧。 她退出以后,游戏里悲凉的气氛定格许久,队长叹了口气:“那我们还是去跟他道个歉吧。” 26|18.9.23 接下来两天,唐格连光脑都没敢开。但两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傅婪依旧没有动静。唐格那颗悬着的心也就渐渐放下了。游戏(生*验)是万万不能动了,时间又显得多起来。 好在一周的休养时间也已经过去。 她便名正言顺下了床,开始在别墅中溜达,清顶地势极好,而整个别墅依山而建,整个斛珠弯景色囊括视野。别墅极大,各个部分参考起居功能分区,最多的便是鳞次栉比的房间,外面看是寻常,但推门而入常常各有乾坤。有次闲逛的时候,还发现一个上锁的房间,外间隐隐有着金色的条纹,她便问小白,小白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逛了两天,宅子也走了遍。闲起来的时候,她便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有机会学习飞行器的驾驶。 管家有一个小小的保养非常好的飞行器,但是以他抠搜的本性和安全着想,实在很难摸~到,更别说借一借了。 每每看到管家那么一板一眼的模样灵活操纵时,她便忍不住手痒,为了看得更清楚,她顺出来傅婪书房的远视镜,然后每次拣最高层的小阳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是半小时。 身下铺着一张图,那是从书上临摹下来的,此时被唐格用笔密密麻麻的标记着,管家第一个动的什么区域,第二步动的什么方向,而动的地方的功能是什么?一点点记下来,这样反复看了几天,竟也有点感觉,恍惚摸~到一点门道一般。 第三天,殷勤的崔答便跑了回来,说是给需要升级电脑配置,唐格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大浪滔天。 崔答见她气色极好,但又隐隐焦虑的模样,便又说了说这几日少帅在帝都的忙碌,话里话外的意思隐隐透着并不是要冷淡她,只是实在抽身不过。 唐格呵呵应着。 等他处理完电脑之后,看完指纹留下的痕迹,虽然还是和唐格如常说话,却有几丝若有所思了。 唐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便主动道:“啊,那天无聊,无意中点进去,不知道怎么回事,点到了游戏程序……但我什么都没做。” 崔答呵呵。 什么都没做掉了几十级,什么都没做有人会莫名其妙私信来道歉…… 女人呐,果真是种很单纯的生物。 “好吧。”她在崔答洞悉一切的呵呵中败下阵来,老实回答,“是我好奇点进去看看,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崔大人觉得,少帅要是问起,我说我是不小心进去遇到意外才这样比较好,还是手残犯错比较好?” “我觉得——你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崔答否定她两个答案,诚恳建议,露出一口白牙。 “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游戏少帅已经闲置多年,连姓名都隐去了……所以,我想,就算掉个几十级,大约,应该也不会太生气吧……而且,就算生气,要担心的人也不该你才对。”他想到那几个自寻死路的家伙,忽然有点同情了。 琐事办完。开始他此行的正事。 “马上就要到归元节了。年关时候,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他眼睛看着唐格,余光却是扫着她身后的小七。 唐格便知道他方才这格外友善的另一层含义了,她清清嗓子,投桃报李:“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小七、小白,你们呢?” 小白已经有点结巴了:“不,不要。” 小七垂眸:“谢崔大人,我也没有什么需要的。” “真是可惜。”崔答叹口气,很快笑起来,“那就算了。不过,今年行程安排很紧凑,少帅一忙,恐怕我也不能抽身过来了,那就提前祝你们,新节快乐!” 这里的归元节,类似于新年,家家张灯,辞旧纳新,而年末向来也是执政部门忙碌的时候,述职报告,新年计划预算,年底的人情走动,各式各样的宴会,的确很难得闲。 唐格心里似松了口气又似乎紧了紧。转眼就已经耗费两周,时间越久,变故越多。 没有傅婪的首肯,她去帝都的事情似乎更加遥遥无期。 而行星的变化和观测向来都是契机和机缘。姨妈这个理由也不可能用两次…… “少帅真的节前都不回来了吗?”她再次确认。 崔答听完,将瞟向她身后的余光收回来,含笑道:“按照目前的行程安排是的。” 在百忙之中抛下众人去斛珠弯偷闲的崔答一回去便受到众人责难的目光,少帅正在里面发火,这狡猾的厮到是躲得快。 崔答刚进书房便看见两旁汗流浃背站着内务部长和民政部长,案上的报告朱笔的红叉格外醒目,他便知道今天又有人撞枪口上了。西乱如同毒疮,即使多年耗费大量精力,不断击溃乱军主力,但却始终无法根除,这方面,固然有西地地势险峻的原因,另一方面,从缴获的武器来看,也不乏帝都内有心之人的纵容甚至勾结。 军火向来是比毒品还要暴力的行业,所以不希望尽快平复乱局的大有人在。而其中牵涉豪族高门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年轻的执政官深谙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一直隐忍,徐徐图之,但今年的财政报告赤字已然达到濒临崩溃的局面,而民政部门的赈灾和民生费用支出和原本的预算六成不能对账。 “和你们讲预算,你们和我讲困难,和你们讲困难,你们和我讲民生,和你们讲民生,你们和我讲国情。这就是你们一年的成绩?这东西交到长老院,等着我和你们一起滚蛋是吧。”他折身将案几上的两摞厚厚材料扔在两人脚下,声音冷澈,“如你们议论的那样,秩序和律法早已崩塌,长老们的生气或许是做给你看的。但是这些东西摆上民望台去,两位大人也应该清楚激起众怒的结果吧。” 两人看着地上那一叠资产和内查报告,脸上的汗更多了。民望台是公审的地方,上一任民政部长便是在那里被愤怒的人群用榴莲和菠萝还有仙人球活活砸死。当下表了决心必定在归元节前将剩余的未到账的物料资金调整到位,明年的预算重新核算云云。 傅婪挥手让他们退下,心情还带着余怒,看崔答站在一旁,示意他说话,说完清顶和唐格的身体状态,他顺口道:“少帅,看起来格小姐很想你啊。” 傅婪折身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嗯?” 崔答的眼睛微弯:“今天去的时候一直问你什么回去呢。” “那光脑的确是格小姐动的,她很聪明——比我见过的很多男人懂得还多,所有退出的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我没问她怎么学会的。” 傅婪敲了敲手指:“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整个联邦,甚至连联邦之外的蛮荒,有身份的贵族都不曾丢失过这样的女奴,也不曾有逃跑的女儿……少帅,要不要我再去各个双玉实验室看看……” 双玉实验室是专门研究男孩变性的所在。总有一些人,天生便觉得自己是女性,而生为男身,这样的事情,对联邦那些光棍来说,都是非常值得支持的研究。 傅婪:“滚。” 归元节前夕,连一向倡导节约的总管也亲自前去选购了大量新节用品。 屋子里面挂着带玉石铃铛的小灯笼,地上也换上了暖色调的地毡。壁炉也烧起来了,热腾腾的火烤着每一个人的脸。管家将新送来的各式肉品分类放置,在停机坪前面的草坪上也清理出一块巨大的空地,布置好石板,架起了铁锅。 小白忙前忙后,像停不下来的小陀螺,一会捧来铺着金粉的长生花,一会拿来新节的贺卡,她虽不识字,但也预备好好照猫画虎描摹上几张贺卡。 连小七安静的脸上也有柔和的喜气。屋子里的人都喜洋洋。 这样的氛围,唐格长大之后几乎再没有,记忆是扇回家的门,轻易打动游子的心。 看小白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贺卡,她顺手拿了桌上的剪刀,剪了两个窗花,小时候的记忆,剪起来已经生涩,小白却喜欢,一面捡了一个喜字放在贺卡里,另外多的贴在自己衣襟上,左右招摇,得了不少赞美。 几张贺卡做了足足大半天,到最后倒也有模有样。 “这是给格格姐姐的,这是小七的,这是给管家的,这个嘛,和这剪花一起送给老爷……” “还有一张呢?”唐格问。 小白抠抠头:“万一谁送我节礼,那……就做回礼吧。” 唐格摇摇头,笑而不语。 回头看小七竟也做了几张,一张上面还画着一把小匕首。她有些不好意思,将卡片收了回来。 这俩丫头…… 她摇摇头,抬头看向草坪上已经搭好的大帐篷,石头烧热,咕嘟嘟的羊肉味道四处飘逸,风吹动外面丝质花串,带动下面铜铃叮咚作响。 这样的日子,斛珠弯反而有些冷清,平日闲适纵情的权贵富人现在都回到了帝都的家中,他们在那边自由他们的热闹,舞会早在归元节前就开始了,体面的人家都会为各家的女眷置办得体的行头,以便在之后的聚会选择合适的人家,门阀和联姻在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唐格日日看着管家带人布置着,清顶一日日热闹起来。 小白叽叽咕咕跟唐格学话:“咱们蒋管家呐,这些天去买东西,都要和别人讲价,现在呐,山弯下面的小贩也知道了,看见老管家,都要先问一句,你别问我多少钱,我就问你买不买?” 她捂嘴叽叽笑。 唐格心中想着,便说了出来:“蒋管家以前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吧?” “?” “经历过苦难的人,更知道富足的可贵,也知道生活的不易。”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咳嗽,却是蒋管家从旁边走过,看了唐格一眼:“格小姐,老宅吩咐送了些节货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突然觉得蒋管家好像突然亲切一些了。 蒋管家不是帝都人,跟着老爷子的时候刚刚十六,兵灾*,饥荒了大半年,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饿死,棉花软泥都往肚子里喂,他父亲把最后一口吃的匀给他,死的时候瘦得一只手都能拎起来。 他的节约和克制源于记忆,深植内心,江山沧海,本性难移。和矜贵奢侈的帝都格格不入,向来被人嘲弄,而眼下竟然被这么一个小丫头道破,心里对她的好感顿时多了好几分。 从老宅来的东西,那多半是照着惯例送来的,但这回有些不同,竟有几样是老爷吩咐送来的。跟来的人又带话。 “老爷说格小姐的贴纸剪的很好,他很喜欢。还请格小姐年后到帝都游玩。” 到了晚上,天色暗下来之后,四处宅子的窸窸窣窣的烟火一起来,节日的气氛也逐渐变氤氲开来,既傅婪不在,侍从们也格外放松些,便是有些逾矩的行为,管家也只当看不见,今日夜宴由他主持,唐格被邀上主位,大家围在了热腾腾的篝火旁,白天酱好的羊肉也搬出来,架在烧的热腾腾的石板上,火光灼目,烧出阵阵芬芳。 喷香的果子酒搬了上来,这个时候,便是小七和小白也能分得一小杯,她们捧着小杯子,坐在唐格身后,小口小口喝着,不时抬头看围着篝火胡乱哼唱的两三个年轻侍从。 整个清顶人不多,临近归元节,眼下帐篷里统共不过七八人。而这些人年龄很多不过是半大孩子,又都是平日见熟了的,唐格惯来好说话,总管今儿又不端架子,自然更加放松。 “格格姐姐你会唱歌吗?”小白笑出白牙,“你声音这样好听,唱歌一定也很好听。” 唐格便笑。 小白立刻来了劲头:“要不然,你唱一个好不好。今晚崔大人不在,他唱歌很好听的。不管是阳城小曲还是西戎民风,都特别好……以往过年的时候,他必定要来一首歌的。呐,上回老爷子生日也是,小七,你也在的哦,你说好听吗?” “好听。”小七神色如常。 “那天,他喝多了,非要拉着珞大人赛歌,哈哈,珞大人哪里会唱歌,被崔大人追了半院子……”她絮絮说着,脸上笑出梨涡。 旁边的侍从接话:“就是,最怕崔大人喝了酒,一喝酒就犯歌瘾,逮谁和谁唱。” 唐格难得听到这样的闲话,想到崔答那总是不大正经的样子,不由笑起来,眼眸神色灵动,看得对面的侍从一闪神,忙低下了头。 小七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默默嘬了一口果酒。 “不过,如果今晚崔大人在的话,一定会热闹很多吧。”另一个侍卫感叹,和珞忍相比,崔答完全担得上平易近人四个字。 帐篷的缝隙外,崔答一脸得意,正要清清嗓门,推帘而进,被旁边的男人按住了肩膀。 他惊讶回头,看见傅婪眼眸深深看着帐篷里的女子。 此时,唐格在小白的声声殷切相邀下,真的折身而起,换了杯盏,她含笑唱起一支不知名的小调,那支小调很短,曲调简单,更像是乡间俚语般的呢喃。他从没有听过。 烤羊泛出鲜亮的油脂,歌声混着几个还在火堆前简单拍手的人群,仿佛在寒冷的夜色中突然有了温柔的气息,暖烘烘的熨帖着人心。 火光透过桌上的杯盏和酒香,明灭不定,整个帐篷都生动着,不是因为某一个人,而是因为这一群人,他们眉目祥和,彼此相视而笑,那种暖意连明亮的篝火似乎都被压了下去。 傅婪就这么看着她,静静的看着。 “月亮圆了,月亮弯了, 月亮照我心尖尖, 想念阿母心酸酸, 月牙晕,月牙翻, 月儿伴我长思念, ……” 她的声音软软,带着鲜活和清脆,甜蜜和想念在歌声如水流露,即使不明白她所唱的,但也能听出她是在想念着谁。 帐篷外的人眼神更加柔和。 帐篷里的人仰着脸看她,文静的少女便如同在聚会和呼朋引伴的轻松中,放松了警惕,露出鲜活的灵魂,婉转而歌。 半支歌后,帐篷中响起了击箸声,却是老总管在用烤羊的长钎敲着石块。 唐格忽而兴起,转脸看他,歌头一起,换成了新年歌,方才的一丝思念转而换成了喜气洋洋的新年祝福,热烈的歌声响起来,整个帐篷的气氛顿时一变,她含笑唱起来,越来越熟悉,这样的强调,是多年前曾在父母膝下时唱过的,是在学期的末尾唱过的,那时候花好月圆,年节恍如狂欢,在每一年的年末跟着电视里面数节拍粘着倒计时。 眼前这些人,他们想必也有这样欢快的时候,人人的脸庞漫着喜气和快乐。 直到帐篷里面突然有了窜进一阵冷风,唐格眼眸迎风,便看见一张还带着寒风的脸庞,热闹的气氛猛然一顿,侍从们全部都站了起来,面色惶惶看着突然进来的少帅。 按照规矩,他们根本没资格来参加这样的庆祝,更没有资格和这位格小姐同屋而居。 但在这忽如其来的冷凝中,少女的歌声没有停,只是微微一顿,然后便继续向后滚滚而去,崔答将身上的斗篷摘下来,顺手扔给旁边的小七。 便跟着唐格的节拍继续起来,帐篷中的人重新放松下来,虽然再也不能回到之前的氛围,但对于一个热闹的新年已经足够了。 唐格唱完,剩下的时间基本就被崔答包场了。 “音效器呢?” “灯光呢?” “你们靠后点,太靠前了……对对,这个位置听起来音效最好。” “一号混音器,配乐太大声了……” “不对,不对,你别打嗝……” “伙计们,我们是在庆祝新节啊……这表情不对!” “对面那哥们,你挡我声音了!”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蒋管家……这么长时间了,录音器还没准备好吗?” “……” 好吧,唐格终于明白了,大家为什么一听到崔答唱歌就头疼。 她转过头去,看见傅婪含笑看着自己。 “归元节快乐。”他说。 她想起小白的话。 ——“其实少爷心情好的时候很好说话的。” 心里猛然涌起一个念头。 27|18.9.23 “归元节快乐!”她脸颊还残留着果酒的微醺,举起手里的酒杯。 清脆的酒杯相碰声,她浅浅饮了一口。 炸裂的烟火在天空完美盛放,连崔答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也被压了下去。透亮莹润的羊肉被端了上来,是佐酒的佳肴。 这果酒便略嫌清淡了。 管家这厢命人新换了烫热的珍藏烈酒,为新来的三人摆在桌前。傅婪不置可否,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切。 只珞忍皱眉,看着端酒就嘴的崔答提醒:“你少喝点。”真是心有余悸…… 崔答斜倪他一眼:“能不能有点爷们样,啰嗦。” 说罢,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痛快爽辣,他脸上立刻泛起红晕,眼神也跟着飞扬起来,老管家搁在一旁的铁钎被他夺了来,砰的一声从乱石中钎入地上,恍如一个立体的扩音器,飞扬激越的声音响起来,他这回唱起了一首军歌,这样的歌声每一个入伍的兵士都会唱的,音调昂扬激荡,处处透着男儿勃发的英姿和抱负。 仿佛是多年前初初踏入联军纳入傅婪麾下的少年,在艰难困境和打压中,跟着那样一个曾以文入军的世家上尉,在不被看好的打压中,一步一步艰难走上去,也曾生死相随,也曾烈酒高歌。帝都的贵公子在震耳长歌中,恍然已变成狂放不羁的老酒鬼。 月色辽阔,傅婪满酒遥祝场上诸人。 歌声越过厚重的帷幕,激扬在山间,便是外间各处面色冷峻的暗卫也面有动容,目光淡淡转向长空皓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唐格莫名响起这样的短歌平调曲,便温柔的胸腔也热血一涌,她身后小白,面色羞赧却又定定看向崔答,唯有小七,默默坐在她身后,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帅,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她问。 而这话听在拨冗赶回的傅婪耳旁,却是格外的温柔。 大约等于——正想着你呢,你怎么就回来了? “闲着无事,帝都的舞会太无聊,归元节闹得污暄暄,不如清顶透透清净。”淡然风清的声音。 珞忍额头黑线,默不作声喝酒。 ——明明就是您连夜逼着大家伙两天赶了四天的事情,这才得空在节时抛开老爷专门为您准备的傅家夜宴,来了就这么淡淡两句? 好吧,他理解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哦。”唐格看起来便这么信了。 傅婪一顿,到底对她此方面的领悟力没有自信,又补充了一句,表示自己并非完全心血来~潮,也是比较重视的啦:“所以夤夜过来,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他饮食清淡,并不爱大鱼大~肉。 “啊?”唐格这回明白了,“那……” 管家在下首回答:“今日不曾想到少爷回来,所以也没有准备粥菜,但是这铁锅是现成的,本想着煮上一锅热腾腾的羊肉和曼努鱼块,锅已经烧热,现在上火,正正好。” 清顶没有专门配置厨师,平日的饮食大多都是斛珠弯统一配送,只有她们几人的由小七负责。 唐格看着那硕大铁锅,锅具几乎是她小臂粗细,嘴角抽了抽。她转头看小七,这么瘦筋筋的丫头…… 正在迟疑要不要帮忙,顺便多多展现一下自己的善意博得少帅的好感,早日成就帝都之行时,便听见小白略有点紧张的声音。 “少爷,格格姐姐早就说要好好为您做一次饭呢?上回还一直问小七来着……” 唐格瞠目用眼睛问她:?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小白用眼神鼓励她:格格姐姐,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这是博得少帅好感的好时机,您不抓~住那就太可惜啦。 唐格迟疑:可是…… 小白再次鼓励:格格姐姐,你可以的。 唐格:……好吧。 “是吗?”傅婪转头看她。 “……是啊。”唐格擦了把额头的汗,开始同情自己瘦筋筋的胳膊和这样大的铲子。 联邦的稻米和唐格世界中的不太一样,这里的大米颗颗如小绿豆般大小,因为在丰收之后会进行非常高温曝晒和火烤,水分几乎完全蒸发,这样即使保存几年也不会生虫,但一旦浸水,就会因为吸收水分重新变成蚕豆大小,而且,不同的曝晒程度都会影响回水性。 本身对于做饭没有天赋的唐格,到并没有意识到煮个粥会除了铁铲太大还会有什么挑战性。 所以,过了一会,场下便听见唐格朝令夕改的指令:“啊,水太多了……” “米太多了……” “水少了……别加火啦……” 过了一会儿,脸上蹭了炭火的唐格顶着红扑扑的脸庞上前请示:“……少帅,您是想吃稀一点的干饭,还是干一点的稀饭?” 撇开后来那一锅咕咚咕咚的乱炖,喝多了要和小七对歌的崔答被珞忍拖出去,造成了小面积的损害外,这一餐的气氛还是空前和谐的,侍从们晕红着脸在场后~进行最后的归元节礼物互换仪式。 傅婪已不知喝了多少,但眼眸深深,看不到丝毫醉意。 “我听说老头子那边送了些节礼过来。你的……‘纸团’很得他喜欢。”他单手支颐,缓声道,“你到是有心。” 唐格纠正:“剪纸。” 这……不是重点好吗?傅婪放弃一语双关的探寻,直接道,“我的呢?” 唐格一怔,她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 “不会,没有吧……?”他垂下眼眸,笑道,“格格,你永远记住,你需要讨好的人,只有一个。其他人,对你都无关紧要。” 说完这话,他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揽过来,烈酒的馨香萦绕鼻尖,唐格心砰砰跳起来。 “少帅,你喝多了。” “很多年没有喝多过,到是有点想试试那感觉。”他的话近在耳畔,而后,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 不知什么时候,帐篷中已经没人了。只剩下咕嘟咕嘟的水声。 她的脖颈处开始起了一层颤栗般的细小颗粒,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躲。 试探性蜻蜓点水的一吻,并没有受到以前那样的抗拒,某人的嘴角便满意翘~起来。 或许以前是自己太心急了,他想起温泉池水那一幕,心头猛然一抽,即使甜美的呼吸和气息近在咫尺,柔软的身体让他身体几乎难以抗拒。 但他还是缓缓松开了自己按在对方腰间的手,改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夜风呼啸,她跟在傅婪身后一步的地方,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唐格正在考虑何时提醒他现在自己其实正在诸事不宜的“月事”期间,却发现傅婪的方向并不是前往别墅,而是前往停机坪。 ?! 她的呼吸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终于有机会了!啊! 傅婪登上飞行器,转身向她伸出手,这一回,唐格没有任何犹豫,将手放了上去,男人的手温暖宽大,将她小小的手掌握在手心,像包了一层暖暖的手套。 巨大的气流喷涌~出,飞行器迅速攀升,四周的灯光明亮,恍若覆盖一层星光。 “这烟火好,持久度高啊。”崔答眨了眨晕乎乎的眼睛,对着升空的飞行器呢喃,珞忍懒得扶他,直接拨开他的手,任他滚到草坪。 “一二三队,跟上。间距三空里。井字排列。”他有条不紊布置着。 不远处的侍从们全部都仰着头,只有小七,站在最旁边,手按着制服长裙里面的贺卡。 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微微发白。 但却始终没有送出去。 画中匕首,心上利刃,身旁珞忍。 她还是低下头去,紧绷的身体恍若临水的寒松,任由他从自己身旁大步踏开。 ……* 和自己想象的一样,似乎又不一样,唐格紧紧盯着飞行操作器,远远超过对镜面外的注意。 每一个排列的分区,每一个启动的步骤,每一次推进的力度…… 傅婪转头看她,正好捕捉到她紧紧盯着自己的模样,勾起嘴角。 “过来。” 唐格看着他。 “我教你。” 话音刚落,唐格已经毫不迟疑凑上前去了。 她坐在身前,盛大的烟火在天空绽放,越往前,色泽越发瑰丽,火花越发密集。 有时候,因为折射缘故,甚至能感觉到那花朵似乎就绽放在眼前,恍惚中恍若在烟火中穿行,又像是一不小心撞碎了彩虹,寂静的夜空似乎也蒙上了瞬息万变的面纱。 唐格被这盛大的美丽拥抱,眼眸印出五光十色的倒影,在她乏善可陈的生命力,从未有拥抱过如此近在咫尺热烈的绽放。心中有着恍惚无法承受的晕眩。 她仰起头,脸颊微微红了:“真美啊。” 傅婪看着她流光溢彩的眸子,漫不经心一般回应:“是啊,很美。” 星如雨。花千树。 她听见男人的声音低低响起,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盘桓了许久,只是等着这样一个时节而已。 “我曾和你说过,多年前,我梦中曾经见过的一个女人……不过隔了多久,午夜梦回,总是恍惚中浮现那个身影……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手中权柄心中抱负当为男儿本性,女人这样的点缀,不过是人生一条可有可无的暗线,在适当的时候,顺便弥补一下空白的时间。然而,渐渐,才发现,暗线这样的配置,虽不直接凸显,但是少了它,人生却也称不上是完整了……” 这是……表白? 唐格看见他的眼睛,第一次,那里面不是深不可测的渊潭,而是一片澄澈,她心头微微一动,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跟我回帝都。”他说,“我会保护你。” 最后一大朵巨大的烟火直接绽放在飞行器正前方。 恍若一朵盛开的蒲公英。 她莫名想起了蒲公英的花语。无法停留的爱。 下一秒,唇上传来温柔而克制的触碰。仅仅一下,他便松开了。一只手就势穿过她的腰~腹在她身上收紧,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他的手在她小腹的位置轻轻按住,温热的体温便隔着衣衫传递过来。 “听说月事的时候,这里会很冷,暖和点了吗?”这是要代替暖水袋替她烘肚子的意思吗? “……啊,没,没有。”一点也不冷好不好……唐格身体一僵,咬住舌头才忍住月事早就结束请别再随便动手动脚的话来。 听罢回答,灵活纤长手指便轻易撩~开她的衣衫,顺着纽扣和斜襟的方向探了进去,温暖粗糙的手掌直接触碰到肌肤。 “这样呢?” 啊,根本搞错回答的重点了好吧…… 唐格扭动腰~肢,将他的手挤出来:“其实也不是这样冷的……至少,这里的冬天已经很好啦。” “很好?那到了帝都,你一定会觉得那是美妙的天堂。” “帝都不冷么?”明明听起来也不是很远的地方啊。 “虽然不能阻止寒冬的到来,但是我们可以将它挡在门外。”他回答,手自然覆盖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指尖。 唐格不同声色,一点一点蚂蚁搬家一般想要将手挪出来。 “如果我是你,至少只被动动手指,对害羞的女人来说是个非常好的选择。”他的目光从她衣襟腰~肢滑过,变成黝~黑的墨色。 唐格想到了隔壁楼下大妈在谈论基金收益时候关于本金和利息的区别。 这,大概就是克制后必须拿到的一点点利息抚~慰? 她的手立刻停止了一切意图挣扎的妄想。 以下有话说内容为今日赠送字数(呼呼),谢谢等待的小天使~ 28|18.9.23 小七和小白默默对视了一会。 小七咬着嘴唇,面上却有一丝了然,她说:“大概格格姐姐觉得我的药汤很好喝,才会这样?但这些东西,这次是我无意中发现,要是换个人,这误会就大了。” “啊?会这样?但少爷知道就麻烦了……那、我们把它们烧了吧。”小白立刻接受了这明显胡诌的理由,飞快说。 她行动力超强,小七不及细说反对,盥洗室小小的火盆就点了起来。 “完了。小白,你这样……” “毁尸灭迹,这是最安全的。”小白回答。 过了一会,看着黑烟扑面,她便知道小七为什么反对了。 ……于是,接下来剩下半个晚上,两人用了全部精力和力气才勉强将熏黑的壁砖和屋顶清理干净。 但屋子里始终弥漫着焦烘烘的味道…… “这能吹掉吗?”小白苦着冻红的脸,打开了所有窗户,屋子里冷飕飕。 小七小心翼翼将残渣仔细一遍遍冲掉,抹了抹额头的汗,颓然:“大不了,就说是外面烤羊的味道窜了进来……” 小白叹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可是,为什么格格姐姐居然几天就能结束月事的折磨了?是因为看书多的缘故吗?小白问,小七也没有合理的猜测。她便想,看来真应该好好学学识字啊。 其实关于唐格的各种猜想,早在傅婪第一次回到帝都的时候便在帝都悄无声息的兴起了。 那时候,大家只说向来眼高于顶(性向不明)的少帅大人竟也有了看上眼的姑娘,傅家的香火终于有望。 但不久又听说这女人奇异失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围观群众不由齐齐叹息。 再之后,这女子在斛珠弯出现,少帅大人意外相遇,甚至因此不惜和安家那条毒蛇对上面,经过与会群众事无巨细的描摹渲染,傅婪情深意切英雄救美的画面至此深入人心。 不甘有之,感慨有之,更多的是好奇,人人都想看看那女人到底怎么个绝色模样。 可美人却被遥遥安置在清顶,日常的事宜都由副官崔答在办理,想要从他嘴里得消息,白花了十倍精神,也听不到一丝端倪。 新节将至,对着八卦渐渐淡去的群众,突然得知少帅在归元节之时将她带回了帝都,还是他的私宅! 从哪里知道的? 听说傅家老爷子的差人一天就去了八次傅婪的私宅,但也没见到人,气的当场摔了酒壶。 按理说,若是带人回来,那必定先去老宅。根据不同的情况。 或者育女,那便进入宗谱备案,进行全面的数据匹配,确认她可繁殖的数目和身体状态。 或者女宠,那必然也是要在傅家盛宴中露面助兴的。 但这样低调悄无声息的安排,摆明了傅婪并不预备将她放在另外两个选项中,这一下,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几乎要爆棚了。 好奇心爆棚的结果,便是傅婪桌上各式各样的邀约陡然多了两倍。 珞忍站在书桌前汇报近期的访客和各项异动。 “今天老爷有四条通讯进来。说即使不见人也可以,但是要先进行体质监测和预估判断。” “他不是已经通过蒋管家拿到了最新的手环检测结果吗?”傅婪哼了一声。 “雷长老今天也送来了帖子,两天后在雷宅有私人聚会,邀请少帅携女伴出席。” “两天后我要出席军队的表彰大会……这些无聊的人,从来抓不准关注的重点。” “其实,你和崔答一样很好奇吧。”傅婪看着欲言又止的珞忍。 “是的。她的出身如同白纸,查不到一丝端倪,既不是女奴,也不是贵族之后。身体检测显示超乎寻常的体格素质,甚至连在月事期间也没有跌下过良好的平均线……”珞忍面色凝重。 “是啊,她还很聪明,能看书识字,而且对于机械操作有异乎寻常的天赋,不过是简单带过她一次,她便已经达到可以担任副手的程度。” 珞忍点头,直言不讳:“这太匪夷所思了。她要么是旧神所派的先知,要么便是精心伪装的细作。” “诸神如果有信,那联邦也不会到现在模样,灭世洪水早该荡涤人间。我对神没有信仰。可要说她是细作,那她,大约是我见过最蠢得细作。”傅婪这么说,脑中却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倏忽而逝的梦境。 珞忍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问道:“少帅不曾问过格小姐么?” “我希望由她自己说。”傅婪似乎想起什么,嘴角微扬,“我有预感,这不会等很久。” “那如果老爷再问?” “还要我教你么。他想听什么,你就跟他说什么。” 珞忍应下。临退下前,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斗篷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这是老爷今天专门嘱人送过来的。”木盒上面刻着一个金色的大锁。木盒下面的细纹如云,是傅家的家徽。打开,里面是一把精致沉重的钥匙。这样的钥匙,每个宅子都只会有一把。 每一个贵族的私宅都会有一个隐蔽的暗房,清顶的别墅有之,傅婪的私宅有之,老宅亦有之。暗房外间装饰着金粉,丝绸包裹着铁柱,只墙壁外间金色的花纹隐隐透出。内部都是柔软坚韧的材料制成,有唯一一把钥匙可以开启和关闭。 这样的房间一是给孕期的育女准备,二来,另一个作用,也是用来禁锢之用。 被习惯称作为藏玉间。 傅婪将那钥匙拎出来,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顺手扔进书桌的抽屉。再顺手关上抽屉,这便是预备下班了。 他本是工作心十分重的人,向来对于公务今日事今日毕,熬夜加更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情,但这次回来,侍从官们惊讶的发现,少帅大人突然有了时间观念,无论在处理什么样的工作,一到晚餐时间,他便仿佛胃里设置了定时闹钟一般。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忙也不能不吃饭。”他这么说,引起下面一片腹诽,明明一个月前还教育大家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不过,少帅大人显然并不在意大家的议论。便像这时,他拍拍珞忍的肩膀:“有事给我通讯。” 便踏步而回。 私宅的位置僻静,交通便利,据说在古老文献记录里这里曾是先民的狩猎场,泥土的深处还残留淡淡的血腥味,这样的味道,为繁花绿树所喜。 傅婪踏着花香而行,闲适的步伐也比平日快些,带着某种奇异而微妙的情绪,这些情绪虽不明就里,但是让他心情格外愉悦。 这个时候,大约唐格已经在开满七里月影和尼桑花的餐厅里安静的等着他,一想到这里,仿佛柔软的布料在拨~弄心扉和身体,于深处有雀跃的颤栗。 没想到在回园的时候碰见了小白。 小白回到帝都后并没有立刻前来陪伴唐格,老爷子十万火急诏了她回老宅,事无巨细先将情况说了两次。小白一五一十将唐格各种好一一说来,听得老爷子连连点头,然后又得了许多嘱咐,这才将她放回去傅婪私宅。 小白一见傅婪就垂下头,傅婪只当她是因为向老爷子汇报了情况而心虚,到也不以为意。 “少爷好。” “嗯。格格昨晚还念着你。”傅婪心情一好,也愿意多说两句。 “让格格姐姐挂心了。”小白的头更低,“那没别的事,我先过去了。” “不差这一会。对了,我看这两日,小七好像也没有给她炖补汤……这事你得记在心上。” 小白感觉心脏开始噗通噗通乱跳。 “嗯。”她快速说。 傅婪又说:“格格刚来,很多事不太懂,你是老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不必让她知道。” 小白呼吸一顿:“是,少爷。” 冬日的阳光,总是很奢侈。 不过数分钟的路程,小白却觉得过了几天那么久。一到餐厅,她立刻先进去了。 唐格却不在。 问了两个侍从,却原来她在餐厅上面的阳台上。 小白急急跑上去。晚风吹起来,凉凉的柔柔风带来一片花香。这样的时候,帝都大部分花都已经开败了,但是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在一片春日的花海里。 整个露台上面,用白色的砂纸一层层铺着,上面铺满了各种黄橙的七里月影花瓣,还有艳红的尼桑花,唐格坐在一堆花瓣里,翘着一只腿,靠着露台的白玉~柱,一手拿着小竹铲随意翻着半干的花瓣,一手懒懒翻着手里的书,嘴里大约吃着小七做的小点心,嘴角还残留着些许食物残渣。 她一时看着,明明很熟悉的人,却有些痴了。 唐格正在看一本帝都风情路,盘根错节的信息散落在书香和香~艳的故事背后,她时而蹙眉,时而含笑,直到忽然觉得有一个影子投在了树上。仰头看去,便看见一张背着光的脸庞。 他还穿着军装,勋章和金属质地的纽扣折射~出淡淡的阳光。 她回神了,腿规矩地收回来。 “少帅。”她没想到他今天这样早就回来。 “今天循例可早走些。”他听见自己解释,又取了她手上的书,“在看什么?呵呵,这书到是有趣,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来看……”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裙,眼下没有披斗篷,便轻易看见雪白的脖颈在毛峰下隐隐浮动,略嫌长的裙裾拖曳在云石地上,既有少女的风致,又露出几分女人的华艳,只这样看着,便叫人心里一动。 他伸手很自然去捉她的手,少女的指尖还残留着冰凉的气息。 “穿的太少了。”他伸手揽住她的肩,清秀的肩胛骨几乎全数被收在怀中,他呼吸微微一顿。 “下午的时候阳光正好,是我嫌热,这才没要斗篷。”她急忙解释,生怕他去寻小七的错。 傅婪便笑,又问:“这些晒的是什么?” “这些呀,是花瓣……小七说做胭脂水粉很合适。而且还可以做月影糕……”她说,“总之,这花色调好,很难得呢。” 她伸手远远一指四周:“看着这样多,其实不过七八朵。” 傅婪跟着她手指的动作看过去,神色突然一冷。 他看着私宅对面和斜面明显新建的一层涉嫌违章建筑的高塔。 远望镜的镜片反光一扫而过。 傅婪的面色顿时冷起来。 ——这些人,是不是傻? “你的月事今天快十五天了罢……”他状似随意问道。 手上的身体顿时一僵,少女手中的书险些落地。 傅婪不动声色补充:“便是这时候,也不能多经冷风,小七的汤,还是需要按时喝。” 唐格点头,手按了按书,大着胆子道:“我看书上说帝都的盛会都很漂亮……少帅的生辰快到了——听说会在老宅举行夜宴……”她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的看他。 老宅和联邦大学近在咫尺,到时候,只要傅婪一高兴,她再提提要求…… 傅婪微微一笑,将额头在她头顶蹭了蹭。 “既然想去,我带你去就是。”他说,“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可藏的。” “呵,真的吗?”她眼眸亮起来。 “不过,我的生辰,入场是要收礼的。”他意有所指。 唐格略有几分得意:“自然。”生日礼物这回事,感谢小七的提醒。她眼眸扫过四周殷~红明黄的花瓣。 傅婪的生辰本来并没有被提上日程,突然由当事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老爷子骂骂咧咧之外还是吩咐管家开始准备。因为临近年关,各地偷窃事件层出不穷,所以对于安保格外注意。 而今年因为几家大姓的当家人下野,联邦政府之中一时之间空出不少肥缺,各种觊觎之人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再加上傅婪那神秘的女宠也可能出现,于公于私,都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场盛会。 傅老爷子不得不临时扩充安保队伍,对于新招募的侍卫主要负责外围的接待。 唐格在小白和小七的陪伴下坐车进入,入门时按照惯例需要临检。车窗摇下来的瞬间,从司机旁边的玻璃窗前。她突然看见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冷冷的表情,陌生是因为那脸上纵横的疤痕。 她呼吸一窒。 而那张脸的主人显然也看到了她,他微微一笑。 被司机呵斥:“是你该看的地方吗?” 来人便点头退下,只是那眼神…… 是偶然碰见吗?不,她不相信,他脸上没有情绪的笑,深处的执拗和平静。 那绝对不是意外见到应有的表情。 29|18.9.23 唐格没有多少时间再去深思他来这里的目的,小七一边细细跟她再说宴会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一边不时看着时间,急急催促司机尽快错开流水的人群。 今日因为挑选衣饰本来就耽误了一些时间,路上又出了点小插曲,再迟到的话,大约会赶不上跟着少爷出场。 她今天穿了一身嫩绿色的长裙,头发只简单而随意挽了个半髻,身上出了耳畔两颗绿松石再无其他点缀。 既正式又不会显得格外正式。 小白今儿有些心神不宁,她捂着眼皮:“怪哉,今天眼皮一个劲的跳。” 唐格则又去看她费了心思准备的生意礼物,一个大大的盒子,上面扎着漂亮的蝴蝶结。 “少帅真的会喜欢吗?” “会的。这大约是他收到最特别的礼物吧。”小白一手揉眼睛一边回答。 小七伸手去拍她胳膊:“仔细你的妆。” “啊……我忘了。”小白面色一变。 车外传来呼呼的风声,而进了傅宅的瞬间,风声便换成了悠扬古典的乐声,风声只剩下隐隐的啸声在树梢云边浮动。 她转过头去看,隔着重重光影,在另一处地方,已然是新的世界。美酒、佳肴、佳人、权欲,都通过在祝贺登记册上签下的名字显出不同来。 小七和小白作为她的侍女和傅家老宅的女仆,也没有获得相应的邀请资格,但纵使如此,为了唐格的体面,她们也做了精心的装扮。 在晚宴和舞会的另一处,侍女们等待的地方会有另一场无声的较量。 虽然小七一再提醒她本次宴会的重要和不同,作为第一次出场,第一印象将会决定大多数人对她的看法。但在唐格看来,其他人的看法再多,也不能帮到她哪怕一个小忙,基本属于可以忽略的范畴。 她唯一需要做的是,让少帅大人保持好的心情,然后紧紧把握住好的心情,做她想要做的事。 在她看来,其实所谓宴会,大抵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差不多的话,差不多的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事实,差不多也是如此。 唐格坐在等候的耳房里,等待傅婪的到来。 灯光从贴着流光墙纸的缝隙折射~进来,因为人前的走动,忽明忽暗,飘忽不安。 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是……新娘在等候揭开红盖头的夫君…… 这个念头一出,她立马摇摇头,一定是最近磨石料和花瓣磨傻了,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 阴影顿住,她突然瞟见外间仿佛有一个阴影,高大的剪影被拉长在缝隙的剪影中。 她咽了口口水:“是你吗?” 外间的影子顿了一下。 “少帅大人?”她轻声问道。 那影子一瞬间定格,过了一会,仿佛她以为是自己幻觉的时候。 门开了,刚刚结束一轮冗长会议赶过来的傅婪站在门口。 他看着她,他依旧是一身冷硬的制服,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没有扣上,他垂下眼眸,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一副早春的画卷,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蓬勃的生机和光芒,绿松石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恍若烛光在红烛上轻~颤。 “绿色果真很适合你。”他说,“跟我来吧,漂亮的姑娘。”微微扬起的音调带着愉悦的尾音。 门打开了,她走出去。 傅婪走在她身前半步的位置,她一手拎着裙摆走出去,很自然一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傅婪微微一愣,低头看她。 唐格仰起脸:“生日快乐。” 傅婪惊讶的表情慢慢变成柔和的弧度,他停下步子,由她走上前来,和自己并肩站在一起。 “谢谢。”他说。 十字文明用语一出口,这回轮到唐格惊讶了。 走过宽阔的走廊,整个富丽堂皇奢靡的宴会便尽入眼底,衣香鬓影的男女分成小小的谈话中心,举着高脚酒杯,轻声言语。身着同意制服的侍从在场上低调有序的穿梭,将香甜的美酒斟满每一个空出的酒杯。 人人都在有意无意的瞄着主人入口的位置。那可能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好奇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根据类型,大约可以开始推荐合适的联姻人选了。 毕竟,联邦执政官的夫人不可能由一个商行买来的女奴充当。 这样的讨论一直持续到唐格出来为止。 女人一席青绿的纱织长裙,做工考究,长裙上深深浅浅的同色刺绣,愈发衬托出胳膊和雪白的脖颈,轻薄精致的衣衫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柔软自然,只一眼便可以看出,绝对没有使用女人们常用的那些束腰。明亮的灯光被她耳畔闪耀的宝石华光割碎了,投在她脸上,映衬出漆黑如墨的眼眸。 有人开始去看她的脸。 淡然的眼神,既看不到惶恐的胆怯,也没有得势的张狂,只是那么站在那里,既不会艳~丽百花失色,但也绝不会泯然与众,她自有她的存在和不同。 “好像也不怎么样嘛?比起楚楚小姐,少了很多气质呢。”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啊,穿着也寒酸,连项链都没有呢。看来,也不是传闻那么受宠嘛。” “你看她的胸,肯定用了紧身带……” “是啊,商行出来的,你懂的。”一个表情略嫌张扬的女孩子哼了一声。 这么七嘴八舌说了几句,好像众女心里堵着的感觉松动一些了。 这一圈上层淑女圈开始继续八卦刚刚提到的配婚问题。 长吁短叹有之,面有得色有之,忐忐忑忑有之。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隔壁带来的一众女奴高高的优越感。 然后,便听见隔壁淡淡飘来一句:“你们看,她竟然挽着少帅大人的胳膊呢!” 剩下其他女人全数回头,震惊看向走出的女人。 少帅竟然由着她挽着他!这样身份卑贱的女人,竟然这样堂而皇之齐齐走出。 并没有此等阶级觉悟的唐格显然没有明白众女的震撼,她只是潜意识里面,所有的女伴不都是这么出场的吗?直到看见同时陆陆续续赶来的豪客,无论身旁女伴的衣着身份,全部都是男人在前,而女人紧随半步跟在其后。 她才突然明白刚刚傅婪那一抹惊讶的表情意味。 唐格很自觉的想要将手从他臂弯摘下来,却被他的手按住了,他摘下她的手,在手里握了握,折身将一杯带着果香的甜酒放在她手中:“突然感觉,这样挺好的。” 但酒会毕竟是男人的主场,跟着傅婪走了几步,她便老老实实自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慢条斯理吃东西,任由周围探寻的目光来回搜索。 其实这些目光,和她每次上台领奖时候都差不多。 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好看成绩还这么好?基因好吧,谁叫咱们没那么聪敏的父母。 但是谁知道,她常常熬夜学习多少次趴在书桌上就睡过去。 很早她就知道,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她吃得很慢。但是东西也快吃饱了。 过了一会,一只酒杯斜斜伸出来,简单在她手上的杯子上一碰。 崔答笑道:“少帅今晚大约会再次刷新年度酒量——苍蝇太多,让我帮你扫扫。” 果真,他一过来,周围探寻的目光立刻少了很多,而待嫁小姐们的眼神已然有了淡淡的羞赧。 “你胃口真好。”他看着盘子里的各色点心。 “被小七把胃口养开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小七么?呵呵,她做的东西的确很特别。” 唐格含笑看他。 他嘴硬:“难道你不觉得。” 唐格点头:“崔大人好口福。”这句话含义深刻,可攻可守。 向来最快的崔答愣了愣,竟一时找不到接话。 两人正说话,突然旁边过来两个年轻的男人,说男人,更像是男孩。 年轻人没有什么套路,简单问候完,便直接切入主题,希望替他们在少帅面前美言几句。 崔答正吃了瘪,心情不美丽,眼看这两个毛孩子又来,不由道:“找少帅没用,跟格小姐说吧。” 为首的年轻人面孔微微涨红,显出一点被侮辱的愤怒来。 崔答斜倪他一眼:“你不是为上次游戏的事情道歉吗?要道歉,得,直接找正主吧。” 那年轻人一愣,过了小半会,他突然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唐格:“你是说,那次在全息里面,那个用少帅账号的人……是她?” “那个人……是个女人?!她!”另一个男孩重复,好像突然看见一百个炮弹在眼前炸开,已经失去说话的思考。 唐格同情的看着这少见多怪的两个人。默默点了点头。 为首的年轻人:“天呐……” 两个人,在原地,默默灰化。 外间的呼啸的风,好像突然吹到房间里来了。 崔答不再理会这两个毛孩子,转头示意唐格转到另一处更为僻静的地方。 身后传来两个年轻人低低的喊声:“啊,格格小姐吗?我是青年近卫队的麦秋,上次的事情……真是抱歉。” 唐格转头,她从不吝啬回应任何友好:“上次的事情,是我学艺不精,拖累了大家。我也很抱歉。” 麦秋面孔更红了:“那,下次如果有机会……” 崔答回头道:“如果你不想服务器被永久封下去,最好还是别要这个机会。” 麦秋一愣,便察觉一缕似有似无的目光,转头看去,便看见少帅大人举杯畅饮的脸庞。 门口响起新的骚~动声,他抬头看去,便看见了帝都最近一颗冉冉的交际红星。 被称作小陆公子的陆费章。 他披着大衣,踏着冷风从门口走进来,顺手摘下衣裳扔给旁边的侍从,脸上挂着热烈的笑,看向少帅。 这厮怎么来了?和他同样想法的其他人都转过头来。 陆家在西线一地已然雄踞一方,他此次来帝都受勋,说是进修,更像是人质,纵然他日日声色犬马,做出各种荒唐之事,但也从未被军校开除,反而以各种理由被强行留在帝都。最近他为了离开之事多处活动,但是因为傅家明里暗里的警告,小陆公子的左右逢源努力都成了一场空。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 小陆公子进来的瞬间,眼睛在场上溜溜扫了一圈,先在唐格身上一定,然后转向傅婪,一个得体的微笑在他脸上缓缓绽放。 30|18.9.23 小陆公子进来的瞬间,眼睛在场上溜溜扫了一圈,先在唐格身上一定,然后转向傅婪,一个得体的微笑在他脸上缓缓绽放。 “少帅大人,生辰快乐。”他拍拍手掌,侧身笑看身后,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伴走上来款款行礼,都是齐肩短发,杏眼樱~唇,朦胧中和唐格有两分相像。 “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想着少帅您可能喜欢我这陆家的女奴,所以,特地再为你准备了两个。”他咬重了“再”字,眼睛眯着看了看唐格的方向。 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 场上一时安静下来,这静止中,众人默默看向主角,有人看着小陆公子,有人看着傅婪,还有人看向唐格。 难堪的尴尬在人群中蔓延,门口方才放人进来的侍从连忙赶过来。 刚到小陆公子身旁,便闻到一股透彻的酒味,从他身上滚滚透出,想来是因为刚才因为外套的掩盖并没有特别明显,眼下脱了衣服,在热烘烘的房间里面一熏,立刻显露出来。 “您喝多了,陆公子。”一个侍从伸手去扶他,被一手甩开。 “你什么东西,也敢来碰我。”他眼神凌厉,到底是跋扈之人,立刻显出威压。 侍从在傅家多年,什么样的场合没见过,踉跄两步,连脸上的笑意都没减一分半毫:“陆公子,这边有软座,您看……” “我看——你狗眼看人低!那么多人,我送了礼,凭什么要我去坐冷板凳?爷不过就是来跟少帅大人祝个寿,贺个喜,有你一个下人什么事?去去去,滚一边去!” 这样半正式的场合,对一个喝了酒祝寿而来的客人,计较失了身份,不计较也失~身份。都是帝都有头有脸的客人,既不可能由着侍从直接将他拖出去,也不可能任由他这样放肆。 很生气吧,讨厌我吧?小陆公子带着醉意的眼里藏着一丝笑,这样就对了,叫你千方百计将我留在帝都,不顾安防所的弹劾和本人的意愿,更憋屈的是,那小妞本来就是我的人,凭什么你一毛钱都不付红口白牙一说就是你的了,叫老子以后脸往哪里搁? 他鼻腔哼出一声,他爹那个老糊涂当初死活不要他来帝都,现在他想回去,偏偏要他暂且忍耐,好好留在这。他真是白日见了鬼,西线战事一变,他在帝都的日子就开始举步维艰,万一哪天真被掏了底,他岂不是就要活活被交代在这。摊上这么个老爹,小陆公子感觉很内伤。(陆老将军:我岂止内伤,内出~血) 等没有结果,不如自己主动找出路,他傅婪不是爱面子吗? 然而等了片刻,那侍从得了傅婪一眼,不再来劝,赔笑退在一旁。小陆公子这从头到尾一场闹剧,傅婪只随意瞟了他一眼,便继续端着酒杯和联邦大学一个退休的老头子慢慢说话,一边说,一边悠然喝酒,上等的精纯佳酿,被他当白开水一样喝。 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主人不搭话,他一个人演哪门子独角戏。 这算盘!没那么便宜。小陆公子转头看向另一侧,那个曾被他买下的女人,正和傅婪的副官站在一起,妖妖乔乔的身段,只随意一站,便显出不同来,他身旁带来的两个女人,虽面容有几分相似,但根本不用一起比较,便立分高下。 她们的眼神不同。 神色不同。 那个女人即使在和崔副官这样的人说话,神色也没有丝毫讨好和卑微,眉目舒展,神色自然,大约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她侧目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冷冷清清,既不恼,也不惧,穿过重新熙攘开来的人群,他只看了一眼,便读懂了里面全部的嘲弄和不屑。 小陆公子便朝着唐格走过去了,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似乎偏要让所有人注意。人群仍然叽叽咕咕说话,但是眼睛都有意无意瞟向小陆公子。 酒味由远而近,唐格并没有动。她也没打算动。 男人棕色的头发刚刚修剪过,整齐的发际线看起来有些生硬,他歪头靠在长台上,顺手举起一杯酒敬崔答:“崔副官,好久不见。” 酒气浓烈,但他说话却没有酒的味道。那些酒只是洒在了他的衣衫上。 崔答不动声色:“是挺久。回来便听说了小陆公子不少事迹。” “咦,你身后这位美人挺眼熟的啊,这不是我满玉坊买来的女宠吗?上回送了给少帅,怎么,现在打赏给你了?”他眼里闪着恶毒的光,“你这不应该啊,怎么也是少帅身旁的红人,怎么尽捡用剩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而因为周围的变低的声音,足够传到他想传到的地方。 崔答面色一沉。 他又看向被崔答挡在身后的唐格说:“见到前主人,难道不应该来问声好吗?陆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唐格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这人要么来找事,要么就是来找死。 身后一个机灵的傅家女宠,在总管的暗示下端着酒走过来,她不小心一般将酒水洒在了小陆公子身上,然后哎呀一声娇~呼,伸出柔软的手掌去帮小陆公子擦拭,纤长的手指缓缓在他胸口上画了两个圈圈。莺声燕语,娇滴滴似乎要酥~软到人心头去。 “陆公子,实在抱歉呢……这样呀,我晚上赔(陪)你可好?” 小陆公子看都没看她,一掌推开她去,他勾起嘴角:“要陪也是她来赔。” 他便在众目睽睽下伸出了手,所有人都惊住了,对于少帅在众目睽睽亲自带出来的女人,说出那样的话,已是极度不敬,现在竟然还动了手,即使有着喝多了这样的理由,也是不能被原谅的。 对一个手上挂着监护人手环的女人来说,染指便等同于违法。曾经或许在帝都还有人暗暗同情被傅婪明里暗里各种打压的小陆公子,以及对他今天刚刚进来的粗~鲁行为抱着同情理解态度,现在,无疑他们都改变了想法。 唐格不会骂人:“所以,巧取豪夺,脑子有病,这就是小陆公子学到的规矩?我曾经被劫而在陆家待过,但是后来在我病危之际,陆家已将我废弃于虚磨山,和陆家再无半分关系——如果在这里生存而必须需要一个监护,那我想,我已经有更合适的人选。” 小陆公子惊讶看向她,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会回答,而且回答得如此简单利落,直扇人脸。 “小陆公子是觉得用金钱就可以直接买到一切?还是觉得权势可以让人就势臣服。因为您是西线将军的少公子,可以为所欲为主宰西地的一切,所以觉得这一套,在帝都也可以同样通用?”她目光盈盈,“你错了,即使没有任何光环,抛开一切浮华,只是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正常的女人也不会选择你,这样一个粗、鲁、无、知的男人。”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吐字清晰而且挑衅。 透过酒杯杯面的影子,她看见身后一个身影缓缓走过来,即使没有开口求助,她也相信,在这样的场合,即使为了男人的自尊心,他也绝对不会让这个小陆公子好受。 而她要做的,便是继续火上浇油罢了。 为了加强效果,她再免费赠送一个满满嘲弄的微笑。 这样的笑,她的母亲很擅长,每次只要一露出,不出三秒,她父亲必定暴跳如雷。 耳濡目染,虽只得了几分真传,但已足够一秒直接将小陆公子激怒。 “你!”他果真袖子都不撸就要探身过来。 唐格立马后退一步,撞进一个怀抱,他结实强壮的手臂稳稳托住了她,他身上的勋章轻轻烙着她的背,这一回,怀里的小东西没有僵硬,也没有推开他,而是半缩进他的怀中,这样的触碰,于她是第一次,于他同样。 傅婪微微一愣,几乎下意识,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一个优雅的转身,便折身转开。 唐格:……不是吧,就这样? 这完全不符合少帅大人睚眦必报而且直击死穴的作风啊。 下一秒,他微微顿了顿,侧面看向早已忍耐到极点的崔答:“崔教官,你就是这样管教下面的学员吗?” 崔答一愣:崔教官?什么崔教官? “安岳军校便是这样的校规校纪么?真叫人担心啊……”他淡淡叹了口气。 崔答便立刻明白了少帅的意思。 于情于理,在帝都的传统和门面上,少帅作为主人都不会直接这样为难贺客,即使客人有什么逾矩的地方,也不过是小惩大诫,而这样的惩罚显然远远称不了少帅大人愤怒的心。 但是如果是以严格著称的安岳军校特别教官,对顽劣的学生那就大不一样了。 听说连打残的情况都有呢…… 崔答一个反手劈展直接扣住了陆费章的手腕。 “你干什么?” “干什么?集训期间,私自外出,还喝了这么多酒?真当我这个教官是吃素的?”他两个扭拉,挣扎的小陆公子便被拖了出去,刚刚到了门口,便听见几声老拳的声音。 靠近门口些的女人全部齐齐往里面退行几步。 “会被公报私仇吧?” “好可怕,听说崔大人是上一届拳击冠军……” “这个小陆公子,上次在雷长老的宴会上闹事,多亏陆老将军和雷长老关系好,才被压了下来。这回怎么又来,现在可没那么好运了吧。” “少帅大人已经一忍再忍了,都是他得寸进尺……”后面的活该两字没说出来,但是意思也差不多了。 闷~哼和议论声准备传进已经走到宴会中间的傅婪耳中。 他嘴角缓缓扬起,面上波澜不惊。 唐格还有一个疑问:“崔大人也是军校的教官吗?”真看不出来啊,那样白~皙的娃娃脸。 “本来不是,不过刚刚开始,是了。”借刀杀人完毕的少帅低头看她,女人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 悠扬的音乐适时响起。 “和我跳舞。”他说。 大学新生扫舞盲,唐格从曾经的万盲之盲幸运掌握一项新技能。 虽然举止僵硬,机械并有严重的节拍踩踏感。 她咽了口口水:“可是,我跳的不好。” “宴会的开场舞,跳完之后,你先回去休息。如果你不跳,那我将和别的女人一起共舞。”他的鼻息喷在发梢,痒痒的从耳边投过来,“你刚刚那样说,我很高兴。”所以意思是既然这样,我也会照顾你的情绪这样的意思。 唐格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他已牵着她的手,一手扣在她腰间,几乎要她揉进怀里,跳了起来,和她粗粗学习过的慢四慢三完全不同,这样的舞蹈是联邦特有的舞蹈,华丽的旋转,流畅迅速的动作,让她根本跟不上节奏,而对方强壮的身体,睥睨的气势几乎从一开始就主导了整个场面。 她的手按在冷硬~挺括的军装上,嗅到了浓烈的酒香。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然后慢慢顺着她的呼吸,靠近她的脸庞,唐格一惊,转过头去,嘴唇擦过他的嘴唇,他低低喟叹一声,转头去捕捉她的唇。 乐声缠~绵,带着和舞步完全不同的悱恻悠扬。 她避开他的唇:“我们不是在跳舞吗?” “这就是跳舞。瑞肯人古老的传承,比我们有记忆的时候还要早,那时候,当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便会直接将她掠夺回去。因为掠夺,必然会有激烈的反抗,而在反抗中一旦女子属意这个男人的强壮,便会任由他得手,最后渐渐演变成这样的舞蹈。” 唐格一愣:“啊,就像是原始人的婚姻那样吗?” “?” “我听说原始人如果看上一个女的,就会直接将她打昏拖进山洞……” “呵呵,这个说法有趣。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原始人是哪个种族,但看来我们都有这样的传统啊。”他说,“所以,你们也会有这样的结束吻吗?” 一个漫长而缠~绵的吻结束了她的思考。 这不是跳舞。 她一直到离开宴会都这么想。 唇上是占有和禁地的标记,唐格就着打开窗户,在窗台上揪了一把雪花,包在嘴里,火热的唇渐渐降了温。她拍了拍自己仍然有些发热的脸。 小七早已准备好醒酒汤和几碗各有不同用途的汤药,一到房间,便将东西都摆好。 看着她在一旁吃雪,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多说什么。 唐格喝了一点,渐渐觉得有些困倦,想着还有给傅婪的礼物,送礼要及时,强撑着趴了一会,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渐渐觉得冷起来,这样的冷,从背心一直冷到了骨头里,整个房间从温暖的春天渐渐变成被冻住的寒冬。 她猛然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 屋子里很黑很暗。 窗户大开着,刺骨的寒风从外间吹过来,她的手脚都僵硬,忙起身去关窗,走到窗户旁,脚下突然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她定神一看,竟然是小七和小白歪歪倒在阴影处的地上。 唐格连忙蹲下来,想要去摇她们,但蹲下的瞬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 黑色的皮靴,上面没有雪花,只有细碎的水珠,隔着微光,她看见鞋上水珠的反光。 脑中瞬间有了判断,这个人早就在屋子里,而且不知道待了多久。 她也不用抬头去看,来人已经开口了。 马珩清冷的声音听不清情绪:“你果然在这里。” 他弯下腰,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唐格慢慢站起来,这时候她看见他身后被微光拉长的身影,这个身影带着似曾相识。 她一下便想起来了,今日晚宴她在耳房间隙看见的那个高大的剪影…… 是他。 声音听不清情绪,也无法判断友好。 她抬起头,马珩的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但这笑,冷冷的毫无温度,一如窗外的积雪。 “他看起来很喜欢你呢。”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一手去慢慢去擦她的嘴唇。 唐格想动,但下巴的力度加大,她微微低呼了一声。 “你呢?你也喜欢他么?”他问道。 “放开我。”唐格挣扎。 “真是个漂亮的蠢女人呢。”他眼底出现戏谑的笑意,重复她在宴会上对小陆公子的那些话,“……即使没有任何光环,抛开一切浮华,只是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正常的女人也不会选择你,这样一个粗、鲁、无、知的男人。” “现在,我在你眼里,也是一个粗~鲁无知的男人吧。”他声音粗哑,带着嘲弄,仿佛声带受了伤,每说几句,便会微微停下。 幽暗的灯光下,依稀清秀的脸上带着异样的白。 “你以为你真的不一样吗?”他说,“联邦的最年轻的执政官,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松开了手,指尖伸向衣襟,一封考究的纸笺扔了出来,掉在她脚下。 31|18.9.23 “你以为你真的不一样吗?”他说,“联邦的最年轻的执政官,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松开了手,指尖伸向衣襟,一封考究的纸笺扔了出来,掉在她脚下。 黑暗的房间中突然有了光。 她捡起地上的纸笺,考究的纸张浮动凹凸不平的暗纹。 最上面是一份详细的评估报告和建议。 因为傅家男子的“隐疾”,只有最合适的匹配对象才能延续剩余的可能,所以子嗣并不算丰盈,里面的报告是典型的傅氏方案,甚至连何时受~精、服用多少的催子丸都有清晰的界定。信笺是由傅婪亲自签字的。 她的很多身体检测结果都被标粗,加了问号,但纵然这样,最后的结果显示他们的匹配度百分之百。 ——属于给傅家老爷子迫切想看的东西。 下面是几张记录,列明她所借阅所有书籍,查阅的重点,关于日食部分都做了简单标注,打上了问号。 纸张下面是一个浸透的笔记,大约是笔尖在纸上停顿太久而又没有书写所致。 傅婪是知道了吗?她被被当成试验品还是异类? 她慢慢看着,不多的信纸看了足足一刻钟,拽着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连肩膀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想要说话,但是喉咙中干涩,缓缓垂下手臂。淡淡看着阴影里面的马珩。 这样无助的模样震动了对面的马珩,他伸出手来,一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残留的肌肤温度透过手指传递过来,他神色有了一丝动容。 “跟我走吧。”他说,“你早该知道,他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工具。” 他的手从肩膀向下伸过去,轻推着她,女人的肩膀又轻又软。 唐格没有动,深邃眼底还残留着震惊和未曾消去的恐惧。 她转头看向自己准备的那一盒带着讨好的生日礼物,乱糟糟的脑子一片混乱。混乱中的情绪带着他的情绪和神色。她觉得,至少他的表现显示他还是在意她的,但这在意的是她的生育价值,还是她的身体? 她推开马珩的手:“我不会和你一起走。” 马珩从喉咙逸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在越城发现你的时候,你一身狼狈,那时候,我以为你是逃匿的女奴,所以没有多想将你送去满玉坊,但是奇怪的是核查完整个越城,都没有发现任何你出现的端倪。你不像是逃跑而来,更像是凭空出现的。” “那之后渐渐发现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只要看着就知道你和她们不同,和我们好像也不同。” “我会好好照顾你,而不是把你关在深宅里面;我虽然没有这位大人有钱,但是在乡野也有一套自己的宅子,那里临着一大~片湖泊,即使在寒冬,水也不会结冰,在岸边建有水榭,坐在旁边,鱼都会游过来,或者,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我们可以不要孩子。”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时间微微静止,唐格停下动作,整个人,连同她的眼睛都僵硬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年轻的脸上是郑重的表情。 “我找了你很久。比我追过的最快的狐狸还要久。格格。”他说,微微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不。”唐格后退一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在越城我们相处也很快乐,那时候我将你带回来,抱着你到处求药。我以为你快要死了,我向旧神发誓,只要你活下来,我愿意拿我所有的东西交换……后来,你醒过来了——你跟着我,倚靠着我,那样的日子多么温暖。我们明明可以相处很愉快的。”他想起他将奄奄一息的她抱回来,她气若游丝,在他怀里几乎下一秒就会闭上眼睛。 “我很谢谢你。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但,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她摇着头,“你走吧。” 唐格说,“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和你一起走。一旦你被发现,会很危险的。”善意的提醒听在马珩耳朵里面反而成了威胁。 “难道你就那么想和他一起,就算很快死掉也没关系?”他垂下眼睑,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还是你觉得你应该和执政官少帅大人一个世界?”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赏玉猎人做事,都是需要报酬的。” 屋子里面的气氛缓缓变冷。 唐格开始感觉到不妙。 “报酬么?”她伸手将耳朵上的宝石扯下来,“我现在只有这个。” “不,你有比这个更好的东西。”他一手猛然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就势压在窗台上,冰冷的寒风一瞬间将她后背冻僵。 他俯身吻下,并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带着肆意和粗~鲁的动作,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狂卷她口中每一处角落,唐格伸手,双手被他轻易单手扣在身后。 “这是救命之恩的一点利息。” 门外响起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却没有停,反而再此低头,狠狠吻~向她的脖颈,牙齿如同野狼一般发泄的啃咬,唐格挣扎不过,只能以牙还牙,一口咬在他的下巴处,马珩吃痛,却只是闷~哼了一声,另一只手缓缓探向她的腰间,稍稍用力,裙摆便裂开了缝隙。 门把上响起扭动把手的声音,咯噔一声,门开了。 这就仿佛帧慢动作,昏暗的灯光下,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定,看着昏暗的房间里,衣衫不整的男女。唐格的牙还咬在男人下颚处。斑斑的血迹侵染着她红~润的唇,有异样的妖~艳。 傅婪慢慢走过去,而另外两个人也都停下动作,缓缓凝视步步逼近的少帅大人。 “赏玉联盟高手榜排名前十的高手,听说你擅长用刀。”他从腰间缓缓拔~出佩刀。 “上一次让你侥幸走的时候,我说过,不要试图再染指她一根头发。” “是吗?”马珩满不在乎的看着他,侧头在唐格头发上吻了一口,“所以,少帅大人是预备和我按照男人间的方式决斗吗?”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微微扬头看向身后听见异动而来的崔答和珞忍。 傅婪扬手制止掏枪的崔答。 “所以,你也准备像一个男人一样受死吗?”他倒提长锋,缓缓走到了马珩前面。 马珩松开扣着唐格的手的瞬间,安保所用的长棍已然拔~出,直接一棍袭向傅婪面部。 傅婪折身避开,一手扣住了唐格手腕,只一瞬间将身上的斗篷搭在她赤~裸的肩头。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他看向马珩,“就算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剑锋陡然一起,屋子里瞬间变成打斗的修罗场,但两个人都有意避开了唐格所在的地方。 刀锋相撞,火光四溅。 马珩的刀术以厮杀实战为主,而傅婪的为名家教导,但彼此强悍的气势,崩裂的力度,很快便忽略了技巧上的些许灵敏,变成赤~裸的厮杀。 这架势,分明要一方将另一方直接打倒为止。 “不去阻止,真的好吗?”崔答早就看马珩不顺眼,眼睛飘过地上昏迷的小七,冷意更重。 珞忍冷静的看着场上情景:“没用的。你还不懂吗?你上回见少帅亲自下场是什么时候?他们到分出胜负之后自然会停下来。” “没想到向来‘稳重’的少帅竟然会……”珞忍看着浑身带着杀意的傅婪,向来他都是在后面随便支支嘴,便轻而易举解决所有麻烦。 “可是对方是赏玉联盟排名前十的高手……少帅大人输了怎么办?”崔答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少帅从文出身。 “东野泸水一战,你不在场,如果你见过,就不会这么说了。” 锋利的刀锋撞击中,傅婪一个劈斩,半个桌角并上面的盒子一并切碎,小半个盒子直接飞向崔答,他反手接住。 顿时涂了一手的红红黄黄。 “这是什么?”他嗅了嗅,“还挺好闻的。” 马珩伸手擦了擦脸颊刀锋留下的微小血痕:“真是小看少帅大人了。”凌厉的攻势,强悍到恐怖的力量,即使在对方的盛怒之下,他也没有办法~像以前的对手一样找出破绽,而全力格挡也几乎无法抵消剑锋带来的冲击。 “果然,这家伙完全被压制住了——”崔答看着地上一地的五颜六色,“还以为至少能撑过一盏茶呢?” 钝战中的两人在新一轮劈斩中再次分开,马珩的肩膀和胳膊上都受了伤,傅婪衣襟划破几处,而经过这之前的试探,两个人都知道,最后将决定胜负的一击将要到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喧哗声自走廊奔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内宅安保涌到门口,先来的看见提刀的马珩,几乎没有迟疑,直接拔枪便开始射击。 砰砰两声,马珩虽避开要害,但是肩膀和腿上都中了枪。 “护卫来迟,请少帅责罚。”满头大汗的小队长单手击胸,连声道歉。 傅婪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难看。 小队长更加紧张,冷汗从鬓角落下。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他转过头,将将刀尖缓缓向下,逼近倒地的马珩,和他眼睛不过一寸距离。 “此为女眷内宅……属下,属下等在隔壁见到打斗的光影这才匆忙赶来。”小队长连忙解释。 傅婪眼睛看着马珩,刀尖异动,缓缓移向他的鼻梁嘴唇,然后在喉咙间停下,他看见马珩的瞳孔收紧,喉结缓慢动了一下。 嘴角顿时涌起一丝冷笑。 “把他带下去。” “……不,不杀了吗?”小队长有些意外。 傅婪冷冷看了他一眼,小队长连忙闭嘴:“属下多嘴。” “不杀,也不用治。”他讥讽施舍一般道,“我不喜欢乘人之危,扔出去,如果他能在帝都找到治疗他的人,也算他命大。” 屋子里面很快恢复安静,小白和小七一人一个被两个副官抱了出去。 满地的色粉膏脂,唐格双手笼着斗篷,整个人小小站在窗边。无论是在他们决斗的时候还是马珩被带走的时候,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过来,那边冷。”他起身去关窗户,窗台上沉积的白毯般的雪花上,有两个小小的手印,似乎有人在上面抓了雪。 他目光微闪,关上窗户。唐格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一会看地上,一会看桌上。 “没关系,以后再做就是了。”他似乎知道她在看什么,安慰道。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我准备送你这样的生日礼物。”她问。 “嗯,我很喜欢。很多年没有动过笔,但我读书时候还是很喜欢画画的,你能想到专门做一份特别的颜料给我,我很开心。” “所以,其实,那几样稀缺的云母岩和赭石都是你安排给我的?”她走过来,看着桌上还残留的颜料。 屋子里面慢慢暖和起来,傅婪一手解开上衣,白色的里衫上有逸出的血迹。 她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了他身前,然后从斗篷里面伸出雪白的手臂,将几张纸放在桌上,看着他。 傅婪瞳孔微微一缩,抬头看她,却也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从情理和老爷子的角度来看,对她做详细的分析都是必然的事,只是这事情由他来把控,自然不一样。 “这家伙没想到还有几把刷子。”他笑了笑,“不碍事,这些东西也就是糊弄那老头子而已……我不会让你那么早就生孩子的。” “哦,是吗?少帅大人还是想等多玩几年,玩够了再说是吧。”她的声音平平无奇。 “你这是什么话?” “难道不是吗?少帅大人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她看向他,“您给我的书这上面的记录和批注信息,和我实际看到的并不是一样呢。” 傅婪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只是从几个小小的批注上面她竟然也能看出端倪。 她的笑意已经有些勉强:“所以,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些书对你有害无益,对于天文啊,天狼逐日啊这样诡异的事情,我觉得并不适合一个女人去多关心。” “那你完全可以拒绝我。”她喃喃,带着一丝被耍弄的情绪。 “我不想拒绝你。看着你因为这些书和信息,这样不断靠近我的样子,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还是觉得没办法拒绝呢。”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耍弄我么?” “耍弄?不,我以为你会喜欢。至少,为了考虑你的心情和要求,我也确实打算让你好好参观一下联邦大学天文台。但是,在那之前,至少你得先表现一点诚意,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想知道这些,为什么要了解这些?” “你看了我的笔记本?”唐格面色一变。她走前笔记本一直藏在床垫子下面,虽然走得急,但是短期并不可能因为收拾而发现,除非他一早就知道。 “关心自己的女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傅婪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所以,就可以随意刺探别人的*?……把欺骗和玩弄当做喜欢?你这样,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很恶心吗?”她的手按在桌子上,指尖微微颤抖,一直以来自己的所有努力全部都浪费了,而所谓的自己的一步步循序渐进寻找的方向也全部都是一个荒谬的笑话,愤怒和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在她心底升腾翻涌,在脸上形成一丝扭曲。 “我无耻?我恶心?”他冷笑,“所以,这就是我忍耐得到的回报?” “欺骗和玩弄?这难道不是一直以来你也在做的事情?” “我没有。”唐格道。 “没有?”他拽住她斗篷的一角,顺手一拉,她整个人跌倒在桌上,斗篷落下,露出她姣好的身体,他的眼睛在她脖上和肩上的痕迹一扫,轻轻冷哼了一眼。 “所以,刚刚是你第一次见那个猎手?” “我并没有想到他会跟进来。” “呵呵。所以,如果你知道他会跟进来,会做的更隐蔽吧?” “你明明知道根本不是这样。你怎么会这样想。而且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啊——” “就算没有他。难道你没有其他事情隐瞒我了吗?” 唐格哑口无言。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一个一个问题问,“你不是联邦的人。你到底是谁?” 唐格一下愣了,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也开始急迫起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 逼近的男人单手按在她身侧,身体变成天然的束缚将她禁锢在桌上,他低头看她。 “看着我回答。” 是谁?唐格有一瞬的凝滞,她咬牙不说话。说出来,他会信吗? “不敢说是吧?没关系,你只要记好,无论你以前是谁,效命于谁,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你可以有一点小任性,我也允许你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爱好,但是,那必须在我的允许范围里面才可以。” 好吧,他以为她是什么地方派来的间谍?或者细作? 他的身体靠的很近,唐格艰难伸出手,在两人之间留下一点缝隙。 “放开我。”她挣扎着。 桌上的颜料一层层滚下去,剩下的在地上铺散出旖旎鲜艳的色调,唐格一只鞋掉了,光着的脚上全是五颜六色的影子。 “我已经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不肯安心留在这里呢?”他说,“难道你喜欢那个粗野的陆费章?” 唐格仍然挣扎。 “还是,刚刚那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唐格突然停止了挣扎,她原本低下的头,突然抬起来了。 傅婪眼眸一冷,还未来得及追问,她突然猛的向他下巴一撞,几乎本能,傅婪挪开了一点位置,而顺着这一点缝隙,唐格就势往桌下滑去。 只不过滑到一半,她的头发酒杯傅婪捉住啦。 头皮一痛,唐格心底邪火一来,伸手就要挠对方。傅婪就势一手按住她头顶,由着她两手在空中挥舞,根本沾不到自己身前一毫。 她够不着傅婪,伸脚一下将刚刚傅婪坐的凳子踢了,凳子呼啦啦滚了两圈,还是觉得不解恨,她干脆伸手一把抓起桌面的桌旗,顺着拉扯过来的桌旗将上面的所有杯盏粗~鲁推到地上,噼里啪啦一顿响,她还嫌不痛快,伸脚便去踩,伸出去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穿鞋。 一瞬间傅婪的鞋子已经伸出去,她一脚正好踏在他脚上,下面的瓷器应声而碎。 趁着这机会,她也终于得了自由。 “不要脸,不要脸!我喜欢狗也不喜欢你们这样不要脸的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靠着桌子喘息,“你们以为长得一张人脸,就是人了吗?我一个都不喜欢!”她终于像一个愤怒的女孩子一样叫起来,“我早就受够你们了!一群无耻愚蠢狂妄自大脑子有坑智商欠费的蛮子!屠夫!” 傅婪惊讶看她。 屋子里面死一般沉寂。 她喘着气,似乎也明白自己喊出了什么,她慢慢退后,说:“你放我走吧,少帅大人……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要的。” 她紧紧握着双手,看着傅婪,剥掉了所有温顺的表象。 “是不是一路人,你说了不算。” 傅婪很快回过神来。他的眼眸有一触即发的情绪,被克制在眼底。 他缓缓走上前来,踏过地上的血迹,唐格一步步后退。 “那么,你想要什么,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你。”他说,将刚刚她的愤怒归结为小女人的脾气,而她今晚受的罪,也的确有这样发脾气的理由。 “我要你放我走。”她说。 “这不是可选项。” 唐格靠在窗上,看着眼前的男人,俊逸的脸庞,清秀的眉目,这样的人,有着绝对的武力和压迫,而现在在温声问着她,可是她却觉得很绝望。 前路不明,去路不清。 他伸手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想这么抱着她。 “别怕。”他说,“以后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很奇怪,明明还有疑问,但是他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怀里的女人那样无力,像是抽掉了棉花的玩偶,整个人都失去了某种活力。 他心中隐隐有不安,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觉。 太奇怪了,他向来对于不懂礼节的女人本能厌烦的。 这样子过了两天。唐格一切如常,到了吃饭的时间,便开始吃饭,到了睡觉的时间,便开始睡觉。 只是,她再也不要求看书了,也不再去侍弄花草了。 有一次,小七不小心将糖放多了,鲜花饼咬了一口甜的他嗓子眼一疼,回过头来,她却还在慢慢吃着,一口一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不在,他不提回私宅的事情,她也无所谓。 在老宅离长老院更近,用在路上的时间也可以多处理几件公事,这样时间便多一些余下来。 蒋管家也调任回来。有一天无意中在后院看到唐格,便有些惊讶:“格小姐,瘦了不少。” 吃的还是那么多,睡得也那么多。 “格小姐好像安静了很多。”他悄悄问小白,“是不是怀~孕了?” 小白瞠目:“不会啊……这不还没……”她说不下去。 “好奇怪,感觉她和少爷之间有点不对劲呢。”老管家摸~摸鼻子。 小七小白纷纷点头:“这几天格格姐姐一直不怎么说话,有时候就坐着发呆也能坐一下午。” “好像突然被吸了精气似的。”小白说。 “这样下去不行。”管家对格格显然比较有好感,“还是要多走走,散散心。” 小白和小七便果真带着格格在院子里面到处看看,傅婪不反对,渐渐可以走到外院,她喜欢看飞行器和机械,有时候便是站在那看飞行器盘旋都能看一个小时。 “注意不要靠太近。”傅婪并不反对,看见她原来呆呆的样子,他胸口的压迫感真是挥之不去,连做事效率也低了很多。 又是一个通宵,傅婪将最后几个印鉴签发,就势躺在沙发上打个小盹,一个小时后将会有讯通会议。 这一觉,一下就睡过去,多年不做梦的他,恍惚又开始少年时代的那个梦境,不过这一回,有所不同,梦境中,那个女孩子坐在一口很深很深的古井上,黑漆漆的井口,他站在眼前,看着她侧低着头,说不出的诡美。 他想要喊她小心些,却不知道该叫她什么,脑子里面明明有一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只得自己走上前去,想要将她拉起来,但是还没到井边,她却猛然掉了下去,紧接着,太阳便从里面升起来了,月亮也亮了起来。 傅婪浑身是汗,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名字:格格。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明亮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面前一个美丽的少女半跪着,她手上拿着毛毯。 在他睁眼的时候,她面无表情看着他,然后放下了毛毯。 “格格。”他伸手去签她的手。 唐格停下了,她回过头,小声说:“我从这边过,看见你睡着了……” 她的手心全是汗。 傅婪微微一笑:“去吧。今天阳光很好,是个暖冬,七里月影只怕会重开一季呢。” 唐格点点头,慢慢走出去。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她才靠在墙上,摊开了另一只手,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钥匙。 32|18.9.23 唐格点点头,慢慢走出去。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她才靠在墙上,摊开了另一只手,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钥匙。 通讯会议到了时间,光脑亮起来。 这个会议,虽然有几样工作尚未到位,但是各位部~长明显感觉到了少帅回暖的心情,会议结束后,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长长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那是私宅的总管整理物品时送过来的,是老宅这边藏玉~房的钥匙。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顺手勾起那钥匙想要扔进旁边的杂物篓里,略一停顿还是收了回来,顺手将钥匙装进衣兜。 这样的东西,也就老头子那冥顽不灵的才会用上。 他转头看向沙发上的毛毯,嘴角微微翘~起。 因为西线的紧张情况,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根据现在的情况,西戎流民正在以可怕的速度集结,而陆老将军一直以都是流寇乌合之众为由,并没有拿出十分精神应对,反而多次以身体欠佳为由要求召回帝都军校的小陆公子。 内阁中不乏为其说话的,皆言需要让陆老将军专心镇西,切勿此时因为这些许小事分心。 傅婪未说话,另一军中高参冷笑:“小陆公子眼下那模样就是他亲爹也认不出,现在回去,莫不是让陆老将军更加‘分心’。” 一句话抵得其他帮腔人哑口无言。 小陆公子那晚得了他新上任的崔教官一顿教育,反抗之中又被修理了脾气,回去时脸肿得像个猪头,连喝了两天稀粥,连吃点馒头都不上劲。 珞忍抱怨:“打人不打脸。” 崔答振振有词:“你知道什么,不打脸指定还得来。那小子,不见他爹不服软。” 果不其然,因为无脸出门,连续两天,帝都各大*都安静了许多,众人路上碰见崔答,必定心照不宣含笑叫一声:“崔~教~官。” 崔答得了许多赞扬,愈发得意,昂头回家时,折身撞见自家同胞哥哥,却得了好一顿说,崔答岂是容易听的三两句便顶了起来,两人你说我往。 崔问气得心口疼,明明都是同一天出来的,偏生生被这弟弟活生生气得显老了几岁。 “你可知道,现在西地什么情况,寻常连走货的人都是给陆家送钱而不是给联邦的税官纳税。少帅年轻,你也跟着糊涂不成?” “少帅年轻,我就老不成?我可比他还小两岁。”他嘻嘻笑。 “所以,你就活该被当枪使,谁去动那陆费章不得,偏你去,就你拳头厉害。” 崔答冷哼:“哥哥又收了人家多少钱?” “收多少钱?为你这个败家子,我赔了笑脸赔金子,你要是我儿子,我非打死你!” 崔答见哥哥真动了气,忙又嬉皮笑脸上去,好声好气哄了一回道了歉,再出书房,他站定想了一想,便从后门去了傅宅。 已是傍晚,宽阔的街道上不时车来车往,路灯还没亮起来。灯柱上还有几株没有取下的月影花,将歇未歇。他顺手掏出一个金币扔进下面的盒子里,取了一朵,笼进斗篷。 临近傅家,远远看见树荫蔽日的林荫道上,小七捧着一抱说不出名字的花从外间花圃走来,素白的花,边缘处却又是耀目的红,他不禁停下脚步,只做无事看她缓缓走近。 纤细的女子,长发直到腰间,用了一根简单的花绳扎起来,苍白的脸,就像他第一次见她。 人慢慢走近了。 他却又转过头去。 “见过崔大人。”小七缓缓行礼。 “嗯。”他眼睛看着她手里的花,“喜欢花?” 小七看着花,仍然垂着眉眼:“是格小姐喜欢。” “哦,那你呢?”他状似随意问道。 “不敢喜欢。”她行了一礼,“没有别的事,小七先告退了。” 小七消失在侧门拐角,他这才将手里那朵月影取出,看了看,顺手扔进旁边的草坪里。 “我以为你这花要送人呢。”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珞忍,口无遮拦可能会让你的光棍心好受些,但也可能让我们的关系完蛋。” “完蛋?”珞忍耸耸肩,“反正每个月总要完蛋那么一两回。” 远远传来汽车声,两人齐齐回头,一看车头的标记,不由一愣。 那是内阁长老中雷海臣的专车,他是长老会中资历尚可却从不表态的中间派,向来被人称为天上的铁秤,谁需要就向哪一边偏,虽占了长老会的位置,却并没有其他资历浅的冒头多。 想到隐隐传说他和陆老将军年轻时颇有渊源,崔答顿时挺直了背。 果然,车停下来,司机打开车门,雷海臣含笑下来,紧接着便是脸上还有淤青的小陆公子,他一见崔答,顿时眉毛一动,雷海臣看了他一眼,他生生忍下,只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两人便知道他们是来说和道歉的。 崔答眼睛弯起,轻轻咳嗽一声,故意问道:“雷长老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啊。” 雷海臣眉目亲和,倒也不兜弯子:“受人之托,侄儿顽劣,特来向少帅道歉。” “哦……道歉啊。”崔答眼睛看着小陆公子。 对方正要勃然之际,珞忍撞了撞崔答肩膀:“你去通传,我这就陪雷长老进去。” 崔答笑了一声,折身便去,临去前偏又拍了拍小陆公子的肩膀:“知错能改,孺子可教也。不枉教官的苦心啊……” 小陆公子面孔铁青,被雷海臣按住手,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僵了一会,狠狠将这口恶气咽了下去。 得意吧……要不是为了名正言顺离开这个鬼地方! 崔答回头,冲珞忍使了个眼色,然后一副欠扁的模样向宅子里去了。 被刺激得盛怒的小陆公子显然没有察觉,便在崔答那几乎挑衅的一拍中,一枚最新研制的窃听按钮已经扣在他的衣缝处。这个化学制剂包裹的窃听器,只能维持两个时辰,而且因为电磁较强,会让人情绪不稳。 到是非常适合此时此刻的小陆公子。 傅婪的会议还没有结束,小陆公子和雷海臣被安排在花厅等待。暖冬的夕阳总是很短暂,庭外是郁郁葱葱的花木,虽然没有花开,但总是隐隐带着花香,小陆公子等得烦躁,在厅里喝了些茶水,又站起来。 “还要等多久!”他 “好消息值得等待。你父亲常说,等待时机,譬如春笋,苦等数月,但一旦破土,便势不可挡,一日千里。” “我知道,伯父是觉得我不像父亲罢……我自然不像,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正在帝都做他苦等要发芽的‘春笋’,我却不知道,既然都安排好了,为何还要来这一趟……” 雷海臣面色一变,忙站起来,左右一看,低声喝道:“你可昏了头。” 小陆公子自知失言,心里一直鼓鼓的情绪憋着,便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 “我去撒尿。”他没好气。 而一墙之隔的傅婪和崔答们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顺便听着外间两人的“悄悄话”。 “果真呢,之前便听说雷家下面一处商行有点问题,明明已经进了雷雨期,这两天还安排了数趟运输,运的却又大多是些并不紧急的布匹日常用品。原来,是为了给他私渡铺路。” “雷海成和陆老将军当年在帝都也算是莫逆,为了他的儿子,做这么一点事,虽然意外,倒也情理之中。” “少帅是打算成全他们?” “呵呵。”傅婪慢条斯理靠在椅背上,“你说呢。” 监听器中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了一会又是皮带声,洗手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傅婪正准备让珞忍出去请客。 忽的听见一声“咦”。 小陆公子不怀好意的声音:“这位美人,看起来好生眼熟啊。” “这是什么花?”他的声音显然没在花上,顿了顿,“美人——因为你,我可是白受了不少罪。” 顿了一会,听见一个冷清清的声音。 “对不起。”是唐格。 “……”一秒的静止,显然小陆公子和此刻旁听的人一样意外,“你那天不是挺厉害的嘛——小~嘴巴哒哒哒跟呛口大白酒似的。” “别走啊。”显然小陆公子在拦住对方。 “我看你这瘦叽叽的三根骨头二两肉,脸色还这么难看——他对你不怎么样吧?亏你还对他那么死心塌地。我说你真是傻,好好的跟着我多好,吃香的喝辣的,你要生孩子便生,不想生……我家里大把不是,就是做个伴好过你这样啊。” “少帅,要不要我去?”崔答皱眉,这家伙果然就是没打服气。 傅婪扬起一只手。 窃听器里面只有丝丝的风声。 “怎么样?我在西地,那也是说得上话的,你要真成了我女人,我老爹还不是听我的……到时候后宅由你来管,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我嘛,向来喜新不厌旧,跟了我的女人,便是再不喜欢也都有好归处……” 这拙劣的引诱连珞忍都听不下去。 但是窃听器里却传出唐格飘忽的声音:“是吗?” “当然是,必须是,绝对是啊。”他将胸口拍得砰砰响,“我陆费章做事,向来是言出必行。” “难道陆公子就不怕少帅责怪吗?” “嗤……”他冷笑,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因为他的动作,窃听器的包膜大概坏了,外间的风声陡然大起来,唐格声音又小,便听不太清。 好在陆费章的回答到是很清楚:“你别哭啊……不用担心,我会替你引开人的。明天晚上,只要你偷偷到东门柏树那里,便会有人接应你……” 剩下的听不清了。 桌上的窃听器砰的一声,被捏成了两半。 崔答看了眼珞忍,两人没敢说话。 这一次,即使有雷长老的面子,小陆公子也没得到什么好脸,小陆公子向来脾气急,这一回,偏生生全部忍了,只偶尔透出的得意而阴狠的眼神。 还有什么比给联邦的执政官带绿帽子更刺激的事情呢?你不给我脸,我也不是吃素的,反正马上就要撕破脸,最好撕得你以后没脸见人。 回去的路上,小陆公子显然心情很好,雷海臣诧异看他,他强忍安静下来。 “听说明晚会有今年冬天的最大的雷暴天气呢?” “过了归元节,便算是春雷了。我安排最好的驾驶员,放心吧。” “呵呵,一想到明晚,总还有点激动呢。”他眸光闪动,“不过,明晚还请伯父帮我延迟一个小时。” “延迟一个小时?” “我有点私事要处理……啊,您也知道,在帝都这么些日子,我总要确保我的子嗣没有被遗落在这。”他笑道。 雷海臣想了一想:“时间调整最多可以给你四十五分钟。” 四十五分钟?那也够了,足够他将花了钱没享受到的福利享受完毕,然后再将那女人扔到公审台上。 小陆公子一想到万众瞩目下,傅婪那几乎要变成齑粉的脸面,心里就一阵痛快:“多谢伯父成全。” 时间过得很快,又似乎很慢。 这一天,小白和小七觉得唐格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前些天灰败的脸上也有了些精神,看着小七摆的花,还简单整理了一下,又将小白乱掉的头发理了一理。 小白见她心情好起来,顿时也跟着快活起来,急急去拿了好些吃的,唐格也不似之前挑剔,一样一样都慢慢吃着,还专门捡了些点心放起来,说等晚上肚子饿的时候加餐。 也不闲逛,吃了午膳,就让小七备了椅子,专门躺在院子里面晒太阳补瞌睡。小白等在一旁,见二楼露台上少帅站在那边看,便捂嘴偷笑,故意让开一旁,让他看个够。 不过才出了一会太阳,天气突然糟糕起来,风陡然就起来了,唐格睁开眼睛,天上都是黑压压的乌云,不知叠了几千层,地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她便不同声色站起来,起身回屋去了。 小白在一旁叽里呱啦说方才少帅看她的事情,唐格手上一顿,笑了一笑,又继续回床~上补觉。 夜终于来了,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小七和小白都被她打发出去,在门旁边的耳房里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睡中的两人,脸庞靠的那么近,像一对小小的双生花。她心底突然一阵纠葛,轻轻掩上门,然后退了回来。 桌面都是准备好的东西,一包点心,一包衣服,还有她悄悄描摹下的简易地图和一小袋金币。她走过去,点了点上面的东西,将一把刀别在腰间,然后从身上取下那个镯子放在桌上。 镯子上还有斑斑的血迹,雪白的手腕上裹着一层白纱。 她打开门,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这个宅子在她脑海中已然是一副三维动图,她略略看了方向,自夜色中缓缓走了出去。 果真如小陆公子说的那样,府里面的防备并不严格,她走过花丛,残留的月影花虚弱地垂下花瓣,没有月光的滋润,它们便像是失去了生命。 府中备用的飞行器都留在东北处,她沿着心中早已默想了数百次的路线,每一处暗哨和明岗,都躲避的恰到好处,一路顺利到简直可怕,她到了飞行器处,手里的钥匙有自动的磁场,微妙的引力带着她找到适配的机器,然后她悄无声息坐了上去。 无声关上舱门的瞬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更深的云层开始碰撞起来,马上将会今年春天的第一场春雷。 ……* 傅婪坐在隐蔽漆黑的车厢里,静静看着眼前一辆神不知鬼不觉而来的车辆,东边的角门开了一处小小的缝,车子便等在那里。 崔答难得安静下来,从后视镜看向少帅那藏在阴影里面的脸。 他缓缓把~玩着手里藏玉禁房的钥匙。 有轻轻而冰冷的喟叹:“所以,还是只能这样了吗?” 珞忍想说话又闭上嘴,他只能暗暗为那个女人和接下来一个月自己将要看到的脸色祈祷,希望她糊涂归糊涂,千万不要被这个小混子三言两语骗了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隐蔽在暗处的机枪手和内侍好手一动不动,爬虫从身上蜿蜒而过。 哗啦啦,天上暗沉沉几乎快到垂到地面,开始下起瓢泼大雨,砸在地上砰砰作响,傅婪转头看向车窗外,神色不明。 第一声春雷响了起来,炸裂在天际,照印出一地暗涌的死寂。 33|18.9.23 冷风夜雨。 雨水浸满地面,然后又缓缓顺着青石上的纹路四下~流淌。 云层激烈的碰撞,闪电之下,炸裂的雷声轰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角门仍然没有动静,终于,车窗缓缓摇下一下拉,然后便看见司机伸头和角门一个侍从说话,侍从回身看了看,似乎说了什么,车窗突然摇了起来,然后便看见暗哑的车光亮起来。 车子顺着雨水迅速离开,一声声炸雷下,狙击手的枪准确瞄准着小陆公子脸上的三角地带。 只要一声令下,他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变可以立刻变成筛子。 珞忍明显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傅婪:“少帅,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不着急。”傅婪动身,“按计划行动——”而且,他嘴角愉悦扬起,“你们不觉得,刚刚那个表情,挺适合他的。” 他一动,司机迅速下车拉开车门,宽阔的黑伞骨节分明撑在头上,雨珠打在上面像破碎的水晶,晶莹四溅。 黑伞下的男人容颜如玉,他伸手接过黑伞,修长的手指握住黑色的伞柄,不疾不徐向前走着,从伞面看去,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巴和挺拔的身形, 珞忍跟着便要下车,被崔答一把拉住。 “少帅又没叫你,去当什么荧光棒。”他瞥了一眼不识相的珞忍,“走吧,今晚还有的忙。” 珞忍一愣,这才回过味来。 崔答又笑他:“所以说你啊……难怪单身狗。” 珞忍看他一眼,不气反笑:“你懂得多,不也一样?” “你!” 短暂的安静后。 第二波雷响起来,闪电将整个院子里面的花草都笼上一层惨白的光,傅婪收了伞,走进长廊,脚步明显比方才快了几分。俊逸的眉目在灯光下清晰起来,隐隐带了几分柔和。他一向着唐格的寝房走去。 远远的,走廊上的灯光照在微微翕开的门缝上,他不知为何,心头猛地一跳。 几步走过去,门果真没有关,只微微一推,就开了。 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带来的紧绷和恐惧显然超过了他所想的愤怒,他大步踩进去,然后一把推开里间的房门,昏暗的屋子里,被子鼓鼓囊囊,他心头一颤,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但被子,也只是被子而已。 他弯下腰,用手按下被子,被窝已经冷了。 鼓鼓的被子压下去,一个模糊掌印显露出来。 他的手指也冷下来,缓缓直起身子,昏暗的房间里,他看见了桌上的手镯,手镯孤零零躺在那里,隐隐能看见鎏金溢彩的光芒上面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代表着庇护和身份的监护人手镯。 所以,也根本不想要了吗? 灯光印在他的眼睛里面,如同水流倒入深潭,空气缓缓凝滞,他伸出冰凉的手拿起手镯,漆黑无光的眼睛再没有情绪,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灰飞烟灭了。 通讯缓缓打开,百年难得准确的天气预报,外面的惊雷开始一阵阵响起来。轰隆隆的巨响从天边滚滚而来,仿佛猛兽正在猛烈撕扯天幕。 他打开通讯,下了一条补充命令。 “不论任何代价,全力阻截。”傅婪嘴角爬上一丝冷冰冰的笑意,声音消沉而空洞,“关闭所有的监控,必要时候,可以用子光炮。” 关闭了所有的监控,那也就意味着这次的任务已经从公事公办变成了夹带私货的过激行为。 正在部署的珞忍和崔答对视一眼,脑子里都猛然起了一个念头:出事了。 出事了。 电闪雷鸣中,远远的几队民用飞行器在暴雨中起飞,如同逆流而上的飞鱼,向四方散开。 而在地上,商行的运输照常运营,紧锣密鼓装载出发。 隐藏的暗线,至少看到十个外形酷似小陆公子的人登上以上工具。 雷海臣这个老狐狸。 很可能小陆公子在其中,也很可能他不在其中任何一辆车或者飞行器上。 “打电话给军备处,新增派飞行器来。”崔答皱眉。 “不行。”珞忍立刻否定,“既然少帅要关闭监控,那说明这件事不能外泄。要动用装备,需要少帅签令、军备处备案……”他略一迟疑,“将府中所有的飞行器动起来,绕道前往西线处等待。” “但是那么多,怎么盯得过来。” “少帅不是说,必要时候,可以动用子光炮吗?”珞忍面色恢复冷峻,转头看向电闪雷鸣。 …… 闪电之中,昏暗的后院,一辆小型飞行器缓缓升空,并不稳定的操作,但因为狂风和暴雨的掩护,反而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紧接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来,他们一人选择一辆,快速操作升空…… 小白浑身湿透站在大雨中,她一路跑来,只余一只鞋子,气喘吁吁看着已经升空的飞行器,小七紧随其后,站定,巨大的雨水从天空大颗大颗落下,砸在脸上,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飞行器反着静谧的光,那一瞬间,时光仿佛静止,她恍惚觉得里面的人看到了她们,又仿佛没有看见。 她张嘴想要大喊,却又不敢喊出声,只跺了跺脚,拼命向前跑去,格格姐姐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做了之后后果是什么她再也清楚不过。 即使月事的事情她们可以不说话,但是这样的事情却根本无法掩护。 雨水浸透地面,泥土湿~润,再美丽的花园也变成廉价的污地,一步两步,近了,她张开嘴,伸出手去,拼命挥手,但是方才还静止一秒的飞行器却开始升空了。 狂乱的风,倾盆的雨,整个世界颠倒晨昏。 “不……”她哭起来,用力伸出手,下一刻,被身旁的小七按到了,两个人滚在地上的草丛中。 急促的脚步从身后传来,是训练有素的兵士,他们扛着秘密而危险的武器,奉着秘令前来,三三两两坐进几台飞行器,立刻向西而去。 小白从小七的怀里钻出半个头来,远远的,孤零零的飞行器升到了云层的边缘,像一颗遥远的星辰,俯视着下面急速离开的军人们。 凄风冷雨,小七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却还紧紧抓着小白的胳膊:“记住,我们,今晚……什么都没看见。我们,只是来找格小姐的……” “为什么?”小白的声音带着哭腔。 “为了格小姐,也为了我们。”小七抱住她的头,脸上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进衣襟里。 拦截的工作很顺利,但是结果出了一点意外。 这个结果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在西境边境处亮出检查的号牌后,这群刚刚经过狂风暴雨和闪电雷鸣的飞行器都照着命令预备停下,但是没想到,就在即将停下的时候,其中一辆却突然低空加速,猛然从监控的缝隙窜了出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巡卫队鸣枪示警无效,只能强行拦截,但是没想到对方竟如同失控一般,飞行器左右摇摆起来,最后撞上了拦截的飞行器。 “所以,结果呢。”傅婪的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中低沉,而又缓慢。 “飞行器相撞——起了大火,等扑灭了火,里面的人也不行了。” “说重点。” 汇报的军人仿佛察觉到了危险,脊背不由自主紧绷起来:“发现了小陆公子的尸体——已经烧焦,面目全非。” 这真是一个坏消息。 男人缓缓顿住,黑沉的眼眸边缘有细细的红血丝。 “还有吗?” “里面还有一具尸体。”军人道,“还没有进行尸检……” 屋子里面突然陷入可怕的沉默。 而早已从傅婪处知道消息的崔答和珞忍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崔答看见仿佛突然被电击了一下的傅婪,毛着胆子,赔笑道:“少帅,要不您先吃点东西,你看这,一晚上都没吃东西,边吃边说……”他伸手在桌上一摸,摸~到一杯茶,递了过去。 傅婪一巴掌挥掉了茶杯,冰冷的隔夜茶顺着崔答衣襟低落。 珞忍早有所料不忍直视般转过头。 傅婪站在那里。 早知道,早知道……巨大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砰的一声击打信口,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向下问。 是她死的怎么样?快吗?疼吗? 还是,她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或者,是她怎么这么蠢?竟然这样和那样一个男人死了? 她竟然敢!就这么和那个蠢货一起死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那双赤~裸而柔弱的肩膀,想起她青涩而慌张的吻,想起她在温泉悲伤的声音,想起在书房,他抽掉那一本书,看见她惊讶的模样。 想起归元节那一晚上,她笑着唱歌,歌声如山间吹过的风,带着缠~绵的思念。 他不了解她。他想,他自以为的一切,不过是个荒唐的笑话。 他想起很多很多,唯独却不能想起她的脸。 心腔激烈而快速的收缩,仿佛所有的血液一瞬间已经抽回了四肢百骸,有那么一瞬,他呆滞了一秒,看向自己的心口。 明明没有伤痕。 面目冷峻的军人显然被这里的气氛搞糊涂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死个飞行器驾驶员,他们怎么比听见小陆公子反应还要强烈。 凝滞的空气中,他咽了口口水:“不过,根据现场勘察,他应该是在飞行中,被小陆公子拽出来,撞在驾驶舱旁先昏迷过去,再被浓烟呛死的。” “被拽出来么?”他问道。 “是……”不会是少帅某个亲戚吧……早知道,找个好点的裹尸布。 珞忍敏锐察觉到了异样,他快速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死的这个人之前在开飞行器?” “是啊。”军人有些莫名其妙,“是商行的飞行老手。大概,是小陆公子着急离开,所以才孤注一掷——毕竟,那里离西境已经很近了……” 傅婪微微一怔,他眼睛突然黑沉起来,抬头看向军人,带着微妙的期望:“所以,你是说,死掉的是……” “我军两名队员受伤,对方,小陆公子和飞行器驾驶员全部当场死亡。”军人这回聪明了,一气说完。 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古怪。傅婪沉默不语,纤长的睫毛遮住他所有情绪,为什么呢。他看见冰冷的桌面,光洁可鉴自己的脸,那张脸上写满强迫的意志和绝对的权利。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连路灯都只能看得一方小小光晕。 他站在窗前,出神的看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空无一人的办公桌上,是唐格曾经夹杂在书本里面遗落在他手上的纸条。 那时候,她说那是她的小名……真是可爱的小名。 不过,晚宴那晚,他顺便从联邦那位老博士那里了解到了这纸条真正的含义。 那是一首诗。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所以,他缓缓眯起眼睛,她曾经见过的太阳是什么? 有光。透过窗棱。 他抬起头,蓬勃的远方,有一缕光正缓慢从云层透出,薄雾缭绕,而渐渐散开,他看见玫瑰色渐渐晕染开来,从天际一直到高旷的天空,穿过最高的尖塔,滑落在清晨带着露珠的草叶上。 咚咚咚。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门外有人敲门。 34|18.9.23 门开了。 管家带着浑身湿透的小白小七走进来。 “少爷……” 小白小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不敢先为自己辩论一个字。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小白声音带着哭腔:“少爷……” 小七接过话:“我们发现的时候,格小姐已经走了。” “是吗?” “格小姐带走了一袋金币,还有之前存下的点心……想来,已经准备很久了。” “准备,很久了么。” 他想起沙发上她替他盖上的毛毯,她手心濡~湿的汗:“是啊,应该是准备很久了。” 屋子里面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下,小白几乎要崩溃,她肩膀轻轻~颤抖着,只要傅婪再问上一句,她也许就要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过了一会,男人却扬起手:“好了,出去吧。” 小白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直到管家轻轻咳嗽一声,她才连忙站起来,几乎要狂奔一般快步出门去。 小七也跟着站起来,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窗边的男人,印在雨后温暖明媚的阳光下,他却如阴影中的风一样寂寥。 她突然缓缓说:“少爷,其实格小姐是在意您的。” 窗边的男人没有说话,她低下头避开管家警告的视线,继续道:“给您的生日礼物,是格小姐的主意。从在清顶看到您的画作时,她便说,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礼物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侧过脸庞。 “是吗?” “她离开,是因为她想要的和少爷给的不太一样吧……” “您知道,格小姐是不一样的。她曾经和我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是平等的。我想,可能她认为,是您和她也是一样,也是平等的。我说不好,但是只知道,这样子被养着,她并不快乐。” ……* 飞过雷鸣闪电的暴雨区,整个世界渐渐清亮起来,唐格带上夜视镜,回头看向那一方天地,晦暗的灯火在闪电中愈发黯淡。 飞出来了吗?飞出来了吧。 她打开自动驾驶仪,定好目的地:紧临越城的一个边境小寨,除了四通八达的道路和里面居住着各式各样的游牧和商客。既受西境的无冕之王陆老将军庇护,也照常向联邦纳税。 左右逢源的小寨,自有沉默的低调和逍遥。 能在这里混下去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开门做生意的,管你是杀人如麻的大盗还是身世显赫的高门,只认一样东西。 钱。 所以,无论是西戎的流民,还是西境的军官,或者是前往北地的商客,都将这里视为最后休憩的港湾。 大约因为微妙的默契,和其他边境城市相比,这里的治安差强人意,但这,对唐格来说已经足够了。 选择这里,一来是因为它临近越城,而是因为畅行的交通和多头领导。 她默默回想关于这个小镇曾经印刻在脑海中所有的蛛丝马迹,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只到肩膀的头发又短了一大截,潦草处理完头发,扣上帽子,带上风镜,穿上预备好的侍从常服,远远看去,便真是一个秀气的少年了。 还不够,她松开衣襟,将束缚带勒得更紧一点,然后衣裳扣到了脖子,挡住喉结。 飞行舱里面有几样常用的野战用品,唐格左右一翻,捡了些趁手的拿出来,不错,驾驶室下面果然还有降落伞。 而在操作室最下面的小格子里面,竟还有一把小口径的枪。向来是为了防止有人突然劫机而做的保险。 她一并顺手拿了。 再次检查无误,她深吸了口气。 黑漆漆的地上看不清状况。 降落伞怎么跳?隐隐约约看过某部电视剧里说,从飞机后面,以免被卷进气流或者发动机,跳出的瞬间便可以打开,但是高度最好不要超过一千米。 她回头看了一眼,设定好自动飞行正以极低速度前行的飞行器,燃料灯还是绿色,大约还可以飞上半夜。 那时候,大约傅婪派来的追踪人员也已经赶在路上了吧。 保佑,他们追踪重新联系的雷达远远而去; 保佑,跳下去要么给个全尸,要么给个全人。 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闭眼,猛得扑向了夜色。 落空的瞬间,失重的感觉和恐惧立刻接踵,胸腔猛然收缩,她不由自主想尖叫,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但呼啸的风声灌满耳朵,仿佛要贯穿耳膜,从另一个耳朵钻出来。 明明在飞行器上算好需要数满二十声才能打开伞的,但高空和黑暗的双重恐惧还是影响了对时间的判断,风刮过脸,湿~润的云层像光一样穿透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她的右手猛一哆嗦,然后降落伞噗的一声如花展开。 快速下跌的身形猛的一顿,胸口被紧紧束缚,仿佛有谁在上面拉着自己。 整个世界顿时一静,恍若突然静默在水中,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而心跳也终于跟着这一顿缓缓平静下来。 从透着微光的天空看下去,整个世界如此陌生,刺骨的凉风在身旁流逝,像晃着秋千的手,不断推~送着她。 她远远看见了那个被称作西珍珠的边城小寨。 但,风为什么偏偏从北方而来,将她向相反的方向吹去…… 等到唐格终于摸索到怎么拨~弄降落伞来大体控制方向和速度,已经差不多是个废人了。 没有直接落在地上,毫无经验地扭伤脚是件好事。 但是,挂在高高的树上,像一颗巨大的蛹,这就不好玩了。 挂了不知多久,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洒落一地,她再做了一次努力,树枝发出轻微的颤抖,倒吊的脚已经麻木,所有的血液涌~向头部。 她试图仰身向上,手里的匕首捏出汗来,只要再往上,往上一点点就可以够到绳子,只要隔断缠在脚上的绳子…… 地上湿~润的泥土咕嘟咕嘟冒着泡,草丛里,一只花尾巴蛇蜿蜒而过,爬过草丛,吐着蛇信子,缓缓向着大树而来。 “不是吧……”唐格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蛇,但是蛇很快消失在树干上。 过了一会,她突然听见叽叽的鸟叫,向来它是冲着树上的鸟窝而去。 唐格挣扎得更厉害,但这对正在进食的蛇没有丝毫影响。 此起彼伏的雏鸟叫声很快只剩下一只。 花尾巴蛇吃了一只鸟,还不够,又向另一只剩下的鸟伸嘴过去。 这一回,它没那么幸运了,从远及近的竹签精准命中了它的七寸,蛇像一根破绳子一样掉了下来。 一个彪悍的猎人从树下走过,捡起那条蛇,就势一甩,蛇抖得笔直,他接着摸出一根锋利的竹签,顺手在蛇腹部一划,一分为二的蛇肚中汩~汩冒出热血,准确找到了温热的蛇胆,然后一口吞了下去,又看了看那条蛇,捡起来搭在肩上就要走。 远远的树丛中,这时出现一群推着野物的人,他们大多穿着兽皮,车上堆着的也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野货,野货上用打着绳结的绳子仔细捆绑着。 眼看男人就要走了,唐格终于出声:“嘿。” 下面的男人抬头看着满脸充~血的少年,看了一眼,便要准备继续走。 “嘿,兄弟……”她压低声音道,“能不能帮个忙。” 猎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上面那高高的降落伞,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这棵树太高,如果爬上去,帮你解开,得费不少时间。我们还得赶着进城。”他说。 唐格直接将手上的匕首扔下去:“就您刚刚那手,劳烦再来一下,只要脚上这绳子断了就成,我这慢慢下来。” 猎人捡起刀,随手一扔,唐格的脚终于落到了头下面……等她终于把自己从树上弄下来的时候,猎人一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擦了把汗,她也慢慢向着西珍珠边镇走去。 日上三竿,边镇早已鲜活起来,成群结队,形单影只的行客都有,她虽没有帽子,但是一脸风尘走在其间倒并不引人注目。 她先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些的商铺,在里面挑拣了半天,听了几轮卖货和价格,这才选了两套衣裳和斗篷,都是最寻常不过的款式,花了两个银币,还送了一顶帽子。换上衣裳,整个人顿时精神许多,店家又殷勤递来面巾,给她净脸。 唐格假装嫌弃的样子给推开了去,顺手将帽子带上,咋一看,可不就是一个秀气的少年。 换好衣裳,第二件事便是找家饭店美美吃上一顿。 带在身上的点心那是决计舍不得动的,她左看右看,选了家人最多的饭馆,找了个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下。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容易听见有用的消息。 她学着旁边的人点了一碗牛肉汤一份炒蒸糕,又让店家上了两个小菜,说是小菜,都是拿大盘子端出来,唐格一看那份量,不由一愣。 黑黝黝的桌面满满摆了大半个桌子,旁边两个食客侧目,唐格忙吩咐店主:“给我这两个装起来,回去带给兄弟的。” 旁边的人目光收了回去。 唐格微微吁了口气。 人多果然有人多的道理,看起来破破烂,吃起来味道还不错,牛肉汤微微带着甜辣味,又没有那么腥,肉已经快要炖散了,轻轻一咬便在嘴里碎开。 旁边的人几个人行酒令,另外一桌大声吹牛,无非就是又赚了多少钱,又去了哪,见到了多漂亮的姑娘。 那人说到兴起,又说,听说最近西地情况很紧,军需官从他那里采买了多少纱布布料,怕是要打仗了。 旁边人便说:“哪一年这仗停过,有什么稀奇的。” 那人眼睛泛红,含~着醉意:“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回是出了大事……” 再有人问,那人便不吭声了,只嘿嘿高深莫测的笑。 酒鬼开始吹牛的时候,唐格便觉得身后有人,她本来靠近角落,背后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身上的包都搂在怀里,倒不怕人打主意,那阴影挡住半拉太阳,阴影下边便觉得冷飕飕。 她装作无意中侧头一看,却是刚刚那群猎人,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大白饼子,就着腰间的水囊喝水,摆卖野货的车子搁在脚下,看来还有一半没有卖完。 猎人也看到了她,眉头微微一挑,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唐格这时候也不扭捏,便起身相谢,又道:“这么巧,不如大家一起吃个饭?” 猎人笑了一笑,倒也不推辞,起身走进来,唐格想叫他身后的人,他便笑:“救你的是我,不必请他们。” 他说完,便真的心安理得走进来,自己一个人吃肉喝汤,留下自己的同伴在外面啃白面饼子…… 唐格哪里他那么好的心态,便请了店家一人送了一份牛肉汤过去。 “你这个人到是奇怪。”猎人说,“无缘无故,请他们不是浪费吗?” 唐格:这么奇葩的思维……你才奇怪好不好…… 他手上缠着几根绳结,虬结的肌肉上像一圈圈小蛇,唐格猛得想到他吃蛇胆的样子,手里的筷子一时慢了下来。 两人一时有些陌生的尴尬。 “这是什么?”她没话找话。 “这啊,是今天上午卖出去的东西,一个大疙瘩是一只鹿,一个小疙瘩是一张皮。” 结绳记事么。 “这样啊……”唐格笑道,“大哥你这个记法还蛮新鲜的……” “笨办法。不过管用。”猎人咕嘟喝了一口汤,“以前,没想到这法子时就老是少钱。” 唐格额角黑线:“这法子确实还可以。” 猎人叫阿卓,是溪山深处寨子里的猎户,据说一两个周出来一趟,卖的都是全村人攒下的猎物,再换些盐巴铁器回去。 吃了饭,感情自然也熟稔些,阿卓便笑:“其实今天老远就看着你挂那,只是远远,不知道是死是活。” “所以,才过来救我吗?” “当然不是。本想着是个死人还可以顺点东西,没想到你还那么精神。” “……” “不过也没差,今天捉了条火尾蛇,这蛇胆,大补。” “那你早就看到蛇了,干嘛不趁它吃鸟之前杀了它啊,这样那只小鸟也不会死了。” “我要吃它,它要吃鸟,这点临死的愿望还是要满足嘛。” 好吧,唐格再次被阿卓朴素而恩怨分明的价值观打败。(●—●) 两人吃完,店家麻溜上来,守着一桌子碗筷开始算账,唐格再次见识到他们“惊人”的算术能力…… “一个中份炒蒸糕,两个银毫,一个小份的超蒸糕,一个银毫——先给我三个银毫。” 他伸出手。 “其他的菜呢?不要钱了吗?”唐格惊异。 那店家眼睛一瞪:“想得美。先给我这个。”一边招手,一个服务的少年跑上来,将两个碗捡走。 然后店家开始算下一份:“一个小炒云芽丝,一个银毫。一个天蚕盒,三个银毫……唔,一共四个银毫。” 他又摊开手。 收了一个银币,慢慢照着对应的清单排给唐格十六个银毫,还分成两次。 服务员又上来,将两个空盆捡走。 店家拿出一个有刻度和铁环的小棍子:“现在开始算你们的牛肉汤。” 他冲那服务员点点头,立马两个小伙子快速跑过去,将外间的人的碗都收了回来,然后和桌上阿卓吃的几个碗叠在一起,开始拿着铁环的小棍子,一个个对应去比着碗的数量。 “这铁环对完一个来回,就是一个银币,可得看清楚。” 唐格瞠目:…… 为什么同在一个联邦,差距会有这么大……还是因为她碰见的都是文盲? 她自然不知道,西珍珠在热闹起来之前,完全是一片蛮荒,那时候住在这里的人,基本属于茹毛饮血那一类,后来这里成了要塞之后,终于开始热闹起来,但是因为西地比联邦还要严苛的愚民政策,以及此地的特殊性重要性,文化的光芒从来没有真正普照过来。 一个金币是二十个银币,一个银币是二十个银毫,所以一个金币是四百个银毫。 真够多的。 一个中份炒蒸糕,两个银毫,一个小份的超蒸糕,一个银毫;一个小炒云芽丝,一个银毫。一个天蚕盒,三个银毫,一碗牛肉条两个银毫,一共喝了十七碗,那么就是三十四个银毫,总共是四十三个银毫。 还在认认真真比对价钱的土著店主,忽看见桌上放了两个银币。 “刚刚我了你三个银毫,再给你两个银币恰恰好。” 店主一愣,然后叫起来,“啊,你一捣乱,忘了算到哪里去了,重来重来……” 一个小时后,终于理清账目的店主收起桌上的银币,擦了擦额头的汗:“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收账的休息……客官慢走,啊客官您下回再来啊。” 殷切的态度和方才判若两人。 唐格走出来,正要和阿卓分手,忽然看他犹犹豫豫,特别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唐兄弟,你,你能帮我去算算账吗?” 精明的商人和这些土著店家完全不同,常常看着毛色新旧一会加价一会降价,来来回回,仿佛听到许多~毛皮都加了价,但是最后卖下来还是没见钱多多少,问店家,店家便摆出大长串的白纸让他们自己看,他们哪里看得懂,偶尔换来的钱去买东西还要少买几样。 阿卓带着她走上最前面的皮货铺,还没走到,几个商人都笑眯眯迎上来,眼里冒着看见肥羊的光芒,嘴里喊着最公平和优异的价格。 唐格随意捡了一家进去。 果不其然,那店家像模像样摆出一张大白纸,一边开始翻捡起野物,一边叽叽咕咕说着价格,听起来价格确实变化不大,但最后算出来的价格便不对劲了。 唐格听完,便笑:“您这价格不对吧?” “我这价格哪里不对?小孩子可不能张口就来。” 他说罢,将纸张的计算和折扣都给安卓看。 唐格顺手拿过来,刷刷几眼,便将整个结果直接读了出来。 这一回,阿卓拿到了比原来多百分之四十的钱。 出来的时候,那店家还张着嘴。 又陪他们去买了些日用品,这一回,竟然还有节余,剩下的人心情都大好起来。就着剩下的钱,顺便去铁铺买了几柄刀。 这一次的出手换得了阿卓等人的好感和尊敬,得知她是孤身前来时都纷纷邀请她前去自己的村子。 “我们的村子虽然偏远,但景色极好,人也都很朴实——真的,之前有一位已经出去的大人还专门回来修了房子呢。就在一大~片湖泊旁边,岸边铺着木头做的亭子,说是叫什么水榭。村子里面的小孩子都喜欢那里,只要一坐在旁边,鱼都会游过来,啃着脚,那可比灰扑扑的这里好多了……”一个年级轻轻的男孩子眼睛亮亮的邀请她。 总觉得这样的话,似乎在哪里听过。她想。 唐格还是婉言谢绝:“我在这里等人。” 像蛰伏的蝉一样,不动声色的等待。等待变化,等待机会。 阿卓等人便又为她推荐了靠谱的住宿地方,是他们常常落脚的一处客栈,老板很早就相识,见是他们的朋友,态度格外不一样,价格给了很便宜之外,还专门捡了一处干净又僻静的地方。 唐格关上门,将自己甩在床~上,门口和窗口都摆着一个倒立的花瓶,只要外面一碰,砰的一声就会倒下去。 她将枪握在手里,闭上了眼睛。 奔波了这么久,疲惫的身体和微肿的脚都迫不及待只想在床~上瘫成一滩水。 她软软睡下去,或许现在外面昏天暗地,或许傅婪气的咬牙切齿……她想到他气得几乎要发狂的样子,心里竟有默默的痛快。嘴角微微扬起。 再也不会有强迫的意志强迫她屈从了。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身上。 但很快,笑容僵在唇边。 她突然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见过那样的描述和话。 那是马珩曾说过的。 ——“……我虽然没有这位大人有钱,但是在乡野也有一套自己的宅子,那里临着一大~片湖泊,即使在寒冬,水也不会结冰,在岸边建有水榭,坐在旁边,鱼都会游过来,或者,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 35|18.9.23 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抛开第一条可能性和实操性。 唐格觉得第二个选择还是可以考虑的。 想要在此地不受人怀疑的留下来,等人这样的借口也就是跟阿卓这样的外地人说说,对于那些精明的当地人,要么有工作,要么有人——娶妻定居。 唐格在客栈睡到中午才起来,因为睡觉连手带枪放在胸口,做了大半晚上噩梦,醒来后压槽咬的生疼,小~腿绷得酸唧唧。 在楼下胡乱吃了些东西,她便戴上帽子准备出去逛一逛。一来探听虚实,二来也可以顺便买些有用的东西回来。 小小的镇上,四通八达的交通,每一条小街都有不同的品类,对那些精致华丽的小玩意她看都不看,一来是花钱多,二来买了也没什用处,只在另一边看起来相对朴实而且人多的街上闲逛,钱嘛她也不傻,大的都贴胸藏着,小的便装在兜里,一手捏着,一边四处到处看看,卖草药的,卖皮货的,也有卖酒的,这些都不稀奇,直到走到一个摊位前,她瞅见摊位上整整齐齐从大到小摆了数十个半切开的圆柱形,像抛开一半的茶壶长嘴,她看着奇怪,便顺手拿了边上一个最大的看了看。 那商贩是个年轻人,一看她模样就嘿嘿一笑:“小弟兄好眼光,这东西就我这独一份。” 他眼睛在她手上那物件上一看,又笑:“这东西,贪不得大,得合适才好。”想了想罢,取出一个略小的给她,又取出两个小环,一并给她:“兄弟明白人,这用法还用小弟讲一讲么?” 唐格看着这东西,倒有点像是水车上专门接水的剖开的竹节,却不知道那两个环又是什么用处。 脸上茫然之际,那摊贩嘿嘿一笑:“这可简单,你回家同小~美人睡觉时,只需要将这东西托在大根之下,前后套上玉环,保管你呀……不对,保管她呀……嘿嘿嘿……” 唐格登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什么东西,霎时面色赤红,手上的东西顺手扔给小贩,小贩没接,落在摊位上,哐当当一阵响,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她连忙折身要走,那小贩却不依,非要拉着她买下“摔坏”的东西。 “怎么,光看不买,弄坏了就想走?”他斜倪着眼睛看她,“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没钱?” 周围的目光看过来,各式各样,唐格知道,要是连眼前这点困难都应付不了,就别提什么想在这继续生活下去的念头。 她面红耳赤,急中生智干脆顺势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瞪着那小贩:“你瞎了眼不成,小爷拿最大的那个,你给选个那么点大的,都你大~爷的跟你似的!” 小贩一愣,质问的口吻立刻一变:“啊……这位爷,原来我这,……我这不是眼瞎嘛,来来来,我这给您算便宜点,再免费送您一包药。 周围的目光在唐格小身板上一扫,啧啧两声,然后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还差不多。”唐格仰着鼻孔,哼了一声。 那小贩连忙拿了盒子装好,果真比标价便宜了两个银毫,唐格拿手一抱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她走了没两步,小贩立刻将摊位上的标价擦了擦,换上一个新的价格。 隐隐的人群后,早已出城家去的阿卓站定,结实彪悍的身体靠在墙上,坚毅的下巴上面有微青的胡茬,线条凌厉,他看了看那摊位,又看了看大摇大摆离开的唐格,想了想,这回真的折身离开。 想来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唐格这么一路走了好长一截,才放缓步子,停下一看,巧了,正是昨天吃饭的地方,她刚刚在门口站定,那店主一看,忙颠颠跑出来,左右先看了她两眼,脸上露出殷勤的笑容:“小客官,又来啦?” “客官就客官,干嘛还要加上一个小?”唐格皱着眉。 对这里的人真不能客气,一旦露出亲和端倪,就像在脸上刻了字:我很好欺负一样。 果真,她表达了她的不满,店主笑得更加灿烂:“来来来,昨天的位置,我还给您留着呐?今天要吃点什么。” 很快,唐格就发现了他殷勤背后的目的。 “啊,小先生,你看这个这个能帮我算算吗?算账的还没回来……今天这实在顾不过来——” “啊,小先生,你看这个钱帐对吗?” …… “今天多亏你啊,小先生,你看要不这样,我少收你两个银毫?” 唐格扬眉。 “要不,少收你三个?” “小先生,明天早来啊……” 连续两天,唐格过去,都是这样的情况。 店家的财务外加收银因为老爹病重回家探亲,结果哪里想到,这一去,西地就开了战,中间战火延绵,别说人,就是一个苍蝇过去也得少只翅膀。 于是,唐格顺势得到了第一份工作。 对于这样的捡漏工作,唐格很快做得得心应手,闲来时便听周围的酒客说说笑笑,倒也了解了不少奇闻异事。 便是平时对服务员呼三喝四,见到她时,都还是要点一点头。 阿卓又来过一次,这一回,猎物少了很多,见她在此得了安身之所,少不得又拉拉杂杂说了些话,话里话外她这样懂得多的要是去到他们村子,那不知道多受欢迎,见唐格不接话,他也就不再勉强,只悄悄说,倘若日后有这样的想法,那就到客栈那里去跟老板说一声。 阿卓一走,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店主就过来了,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只连连提醒唐格:“莫要跟这些人走太近,那村子多少年前就被战火给毁了,谁知道他是不是里面的人——这人我见过,一看就不简单,你切莫被他花言巧语骗,就安心在我这做事,我亏待不了你。小唐,你可不知,世道险恶,便说你是个男子,就你这样秀秀气气,也不定有人打主意呢……听我的,就在这安心做啊。” 唐格听来听去,便知店主生怕少了她这么个便宜的账房先生,只点头应下。 “那我的月钱呢?” “月钱嘛,这不还没到一个月嘛。”店主一听,脚底就往旁边滑,“那边有客人来了,我先去了啊。” 西地一直在打仗,不过这一回,却又有些不一样,动手的三方仿佛彼此厌恶,跟车轱辘似的,联军和西境的军队竟也会动起手来。 有消息灵通的酒客便悄悄说,听说是陆老将军和联邦已经决裂,陆家的独苗苗死在了回来的路上,据说还是少帅下令开炮打下来的。 另外便有人不信: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闹翻。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兄弟,在帝都里面做事,说是少帅的女人被那厮拐跑了,这能不着急上火嘛。” 天大地大,没有绿帽大。 其他人一下了然。 “那那个女人呢?是不是被用了棍刑?” “嗐,多少年没有见过棍刑了,她运气算好。听说在飞行器里面找到两具尸体,都烧糊烧焦连亲爹都认不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悄无声息,原来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唐格心头怅然若失般松了口气。 议论还在继续。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少帅的女人也敢抢。” “你们不知道,那女人本来就是他的,听说是在满玉坊买的,结果正喜欢,被少帅横刀夺爱。” “原来是这样……”同情的叹气声。 “我也听说了,那女人被抢走的时候已经怀了孩子……”越来越离谱。 “结果被少帅一睡,也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只好……” 唐格听得一头黑线,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还可怕。 “说起满玉坊,真是可惜啊。”一个酒客感慨。 “听说战火之间,那些女人就被留在里面,跑不了,又没有吃的,那不是等死吗?” “满玉坊怎么了?”唐格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 “小先生居然不知道?”一个红鼻头酒客猛的灌了口酒,“因为联邦怀疑有人利用满玉坊为据点暗中向流民提供武器支持,所以截断了两边的联络线。”他用手蘸酒在桌上画了三个小圆圈,“连我们这里,和越城,诺,还有这边楚城,都在这个圆圈里面——越过这片掩骨死地的东边外线是联邦,西边这片丛林开始是陆老将军的势力范围,更远的西地和北边的冰原区域是流民控制的——现在啊,三方都在相互打,只这里是个真空……” 他细细解释,生怕唐格不明白。 “所以,现在这里就变成了三个孤城,西珍珠和越城区域较大,而满玉坊太小,加之没有足够的供给,早晚都会沦陷……” “小先生就是小先生。”酒客咧嘴,“陆老将军,年纪大了,儿子也没了,自然对这些女人不感兴趣,但是流民可就不同了,所以现在西南和西北的流民都在拼命向那边汇聚呢——除了黄金和女人,还有谁对他们有这么强的召唤力。” 他摇头啧啧:“听说满玉坊里面还留着好些上好的育女呢,那些,对他们来说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唐格心里咯噔一声。 另一个酒客则感慨:“想来以那坊主的性子,便是关了满玉坊的终结门,也不会任由这件事发生才是,他又不是女人,若是被捉到,那必然先被咔擦割了脖子。” “听说满玉坊的终结门是联邦大学的老博士设计,关上之后,便是光子炮都打不开呢。” “其实,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不如被那些流民抢了去——”酒客揉揉红红的鼻子,说:“听起来是很糟糕,可其实还算结果好的。要是关了终结门,那坊主病秧子一个,到时候两眼一抹黑死了,外面打不开,里面出不去,等到吃的耗尽,剩下那些女人还不是活活饿死……” “他爹的,这样子还不如让老子爽一把……真是可惜。” “你想爽,那你现在去啊,还来得及……”其他几人起哄。 砰的一声,唐格打翻了一个酒坛,四周一静,周围食客看向她,她却只面无表情将那酒坛拿脚踢了两踢。 店主一脸心痛跑来,唐格淡淡:“从我月钱里面扣。” 他张开的嘴吸了两口气,又闭上了,过了一会,到底想不过,叫了个服务员,偷偷将碎掉的坛子搬进去,拿杯子将残酒舀出来。 唐格看他将那汇总的酒咬牙喝了,不浪费丝毫,突然觉得他和蒋管家很可能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只是再无心情做事。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若不认识那人,不了解那地,陡然听说发生了意外,不过是感慨两句,喟叹一翻,但是如果知道那地方有你认识的人,便开始不由自主担心忧虑她们的安危。 而从这个开战的坏消息开始,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糟糕,渐渐,连西珍珠镇上的人也坐不住了,炮火声越来越近,有些身家的便预备开始外逃,但逃出去的人没有回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功。 终于有一天,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跑了回来,带回来一个可怕的坏消息和好消息,说是北地的流民成群结队南下,跟蝗虫似的,先将人洗劫一空,连身上的衣裳都不放过,然后再堆在一起,拿刀一颗颗砍菜似的,尸体一堆堆扔在大坑里…… 西珍珠一夜之间陷入了慌乱,联邦军队正在和陆老将军对战,谁会专门为了这么个不见经传的小镇,拨出兵力来阻截汹涌而来的流民呢? 万一到时候,两方合围一方,那出兵的一方只怕小镇之困没解开,反而错失了战机。 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有人为了这么一个小镇,自毁前程。 但还好有这个人又带回来的好消息。 那死里逃生的人又说与大家,流民却也是讲道理的,但凡肯出钱,必定会允诺饶过性命。 这话镇上的人全都半信半疑,因着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有的是法子藏好自己的血汗钱,便是真被流民干掉,这钱他们也决计得不到,绝不会人财两失。 若是侥幸逃脱,将来再来取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又颤巍巍说,他便是交了钱,这才保住一条命,不然如何到得了这里。 一来二去,便还是有人动了心,先将自己姓名报上去,又付了订钱。 不曾想,第一波十个人凑满后,收了钱,流民那边真的派出一辆破破烂烂的汽车,交了钱的人上车,车子便径直向西而去。 饭馆店主站在灰扑扑的地上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眼睁睁看着它驶进了流民群中,他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过了一会儿,车子出现在更远处空旷的坡地。 “真的出去了。”他喃喃。 “第一波嘛,肯定会兑现的,不然大家都得把珍宝毁掉或者藏起来,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你也报名了……你车上让谁上去的?” “还有谁?肯定我儿子嘛。你呢?” 店主的脸色更白了:“我给了店里面的账房先生……” 36|18.9.23 车子在尘埃里缓缓前行,本是植被茂盛之地,因着强行开出的土路,阳光一晒,尘土飞扬。 两个车辙中间争先恐后长着不少枯黄的野草。平添几分萧瑟。 淘汰改装过的汽车,后座的车椅全部撤了,一溜人直接坐在光秃秃的车底板上。 唐格将自己帽子压得低些,不动声色看着四周的人,十个人坐在车厢里,每个人就一圈地方抱着腿坐。除了她和一个看起来十二三的男孩子,其他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特别坐在她周边几个,荷尔蒙气息跟压不住似的,蹭蹭往鼻子里窜。 唐格便不动声色往车门便挪了挪,立马被旁边的眼神给扫射回来。 后面有两个人偷偷说话,议论买路钱多少,倒也不算贵,其中一个人看着越来越远翻过一处缓坡就要看不见的西珍珠小镇,松了口气。 车子开出来,到了指定地点,自然会让他们下来,到时候要去哪里要走什么地方,全是各凭本事和运气。 既然能出来,自然也有人带了通讯器,走过一段距离后,开车的黑脸汉子便说话了:“有什么话要和家里人说的,赶紧说,过了这道山梁可就没信号了。” 车厢后面几个人立刻打开通讯,七嘴八舌跟家人报平安,找自己的落脚点。但是旁边几人却没有动作,仍然安静坐着。 唐格没有通讯器,也没有可知会的人,只静静听他们说话。 小男孩跟自己的客栈老板爸爸聊完,又听了父亲的嘱咐将自己脖子上的木头项链扒拉出来。看唐格看他,便盛情邀请:“你没有带吗?喏,我的借给你用。” 唐格摇头,转开话题:“你这项链看起来挺好看的啊。” “是啊,是阿卓叔叔送的。” “阿卓叔叔?是西郊深山里那个阿卓吗?” “咦,你也认识阿卓叔叔。” 两人低声聊得起劲,忽然车子一顿,接着便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惊奇:“怎么通讯断了?” “怎么停下来了?” 开车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从后视镜看后面黑压压一群人。 “平安都报完了吗?” “……都报完了。” “好。”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一拉车门,跳下车来,紧接着车厢就被哗啦一声打开了。 “全部下车!” 门口的一个汉子迟疑:“不是说要开到丁山路口那吗?怎么现在要下车。” 黑脸汉子也不说话,直接反手掏枪,砰的一声对着他小腿就是一枪,子弹穿过腿骨又从车上反弹过来蹭破腿上的皮。 汉子哎哟一声,直接滚了下去。 副驾上的流民也跳下车,扛着一把枪站在门口。 “一个个下来,将身上带的东西都交出来——想活命的话,不要有一点隐藏!” 透过车窗,隐隐刻意看到车旁正是一道深深的沟壑,真是杀人灭口的绝佳地点。 他们这分明就是准备卸磨杀驴,让他们都报了平安,再洗劫干净。 唐格舔了舔嘴唇,屏住呼吸缓缓摸向腰间的枪支。 此时,先下去的两个人都哭丧着脸乖乖交出身上的财物,黑脸流民还嫌不够,又将他那看起来还不错的外套一并得了去。 那人抱着光秃秃的胳膊在旁边瑟瑟发抖。 紧接着便是唐格旁边的这两个男人,他们看起来五大三粗,但却跟绵羊一样温顺,说要什么就是什么。 大约察觉到她的紧张,那个小男孩便按了按她的胳膊,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先下去了,黑脸流民看着他的项链微微一愣,使了个眼色让他站到另一边去。 最后车上只剩下唐格一人。 她磨磨蹭蹭准备下车,刚刚弯身出车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帽子一下掉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本来眼神在少年身上磨蹭的扛枪流民眼神一亮,举起枪,用枪口将她往里面一顶:“你不用出来,进去。” 他眼神猥琐,在她身上一扫,忽然一笑。 黑脸流民皱眉:“老四,什么时候了,先做正事要紧。” 老四:“就是犁头还得常用用呢,我都憋了多久了——这个先留着。” “行行行。” 老四又色眯眯看了唐格一眼,这样的小白脸,可是不常见,他心想还是得跟大哥商量商量,多让他玩两天。 黑脸流民举枪,将搜刮来的东西在身后一堆,命令其他人:“全部都到对面,站好,蹲下,手抱着头。” 一枪一个,跟打酒瓶子似的,多省事,完了往深沟里一踢。 这边正在吆喝,却看人群中一个男人往后退的时候从身上漏了一个东西下来,金闪闪,不是金币是什么,老四眼前一亮,便要前去捡拾,还没动手,便觉肩膀一疼,几乎电光火石之间,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黑洞的枪口已经转了方向。 “把枪放下!老四,你干什么?” 老四肩膀脱了臼,疼得半个脸变了形:“我,我倒是想放啊……啊,痛痛痛……老大,救我啊。” 场上形势一时大变,黑脸流民怒道:“立刻放了我兄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旁边的车子轰隆隆一声巨大的油门声,唬了黑脸汉子一下,他怔神瞬间,老四的手身不由己开枪了。 砰,第一声,黑脸流民手上的枪掉了下来。 砰,第二声,黑脸流民一腿血流如注,半跪在地上。 然后男人反手利落一推,老四直接倒向身后的深沟。 剩下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场上只剩下四个健壮的男人,他们显然认识,彼此对看交换了一下眼神。 而最开始动手的男人处理完这两个弱爆的流民,也转头看向唐格。 唐格本来还在哆嗦的手冷不丁僵了一僵,这一回,终于打燃火了,她大喜,一甩方向盘,一脚油门。 轰隆隆的空响几乎要咆哮。 然后一只手伸了进来,准确按下档位。 四个男人依次进来坐在后面,像四大金刚。 “……我没钱的。” “我知道。”为首的男人看她,“我认识你。” ……! “我们见过的。” 唐格额头冒出冷汗。 “周一周三我过来吃牛肉汤,周二我堂弟过来吃羊蹄,周五周六堂兄过来吃小菜,周日唐小先生轮休。” 唐格张大了嘴巴。然后飞快闭上。 原来如此。 “所以几位大哥这交了买路钱……是打算去哪里呢?” 不管他们去哪里,她都选一个相反的方向,大家分道扬镳就好。 “我们都不会开车,唐小先生去哪里便是哪里——只要到了安全处,到时候再分开也不迟。” 唐格:…… 因为那两个流民起了劫货的心,所以在车上的人报了平安之后直接毁了通讯联络的信号点,加之丘陵起伏,眼前似乎也只有这条路,一行人便只好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 四人自称姓冒。方才动手的男人是大哥,冒风。 其次为冒进,冒雨,冒险。 “刚刚为什么你们不杀了那两个强盗?”这里的人不是一向没有什么生命诚可贵这样的意识吗? “我们有纪律,不能杀人……咳……”冒进说了一半,被冒风一撞,生生吞下后面的话。 冒风只笑:“虽没有杀他们,但是以他们现在的状况,要么是那黑脸流民忍着枪伤爬回去搬救援,然后力竭而亡,要么就是留在这,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死——结果都是一样的。” 唐格听得心头一寒,不由自主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枪柄,她不由清醒,驾驶室和后面是坚硬的铁丝相隔。 不过,话说这样的做事风格,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呢…… 车子一路晃悠,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唐格眼皮困得打架也死撑着,终于在快要天黑时远远看到一群建筑,她顿时有了精神,揉了揉晦涩的眼睛,大脚油门轰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唐格突然一愣,那圆弧形的房顶,蜿蜒的外墙…… 怎么那么像满玉坊…… ……* 联军指挥部。 战局正酣,西军虽有地势之利,但更多是在防守上,而因为陆老将军的盛怒,此刻主动出击,地利顿时减少一半,譬如两个势均力敌的人扳手腕,只要一只蚊子那么大的疏忽,现在都可能影响最终的结果。 更不要说在此时,拨军前往救助西珍珠这样一个边角小镇。 长老会并不认可傅婪的决定,无论是以西珍珠咽喉这样的战略位置,还是说陆老将军强弩之末之这样的理由,从一开始参军密报之后,催促全力应战的公函接踵而至。 傅婪看也不看,直接扔进火堆。 “要是有意见,让他们自己来。” “啊!这样直接复函吗?”熬夜两天的崔答眼神飘忽。 “你脑子有坑吗……” “派去的人有消息吗?” “一切顺利,格格小姐已经和他们一起出来了,但是……” “以后说话,先说但是后面的内容。”傅婪看他。 “是。信号突然中断,我们暂时失联了。” “……” 37|17.7.10.12 在危局中,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了解了最后通讯时候几个“暗中隐藏”的兵士提供的流民离开地点,傅婪缓缓敲着手指。 面前是一片光幕,他顺手将一面小旗帜点进光脑地图中,从拟生地图中可以看到:大片大片起伏的丘陵波浪延生,周围是茂盛的丛林,绿意中一条痕迹暧昧的阔大土路,中间链接各种分支,每条分支通向不同的地方,他的手指顺着那条路划过去,尽头的第一个点到了满玉坊。 而目前联军所在的位置,要到达唐格几人最后的通讯地点,首先需要绕过横贯其中的掩骨荒原。 这一片荒原,面积不大不小,为狭长的长月形,荒原最右边是绵长的掩骨山脉。 因焚风效应,山脉两侧冰火两重天,右边雨水丰沛;左边的荒原常年烈日清空,干热难耐,加上荒原的地形复杂,磁场异常,经常出现海市蜃楼,最开始有胆大的商贩为了贪图路途翻身越岭,最后都是有进无出,渐渐人们便将此地从原来的烟谷荒原化名叫做了掩骨荒原。 崔答不由庆幸:“幸好他们是一路右行,否则可就麻烦了。” 往右是西南林地,便是遇上些个把土匪,有几个暗兵保护短期也不会有大问题。 珞忍看出傅婪的心思,斟酌劝道:“最近战局正是关键时候,如果此时贸然派出一支别动队,很可能被敌军察觉——到时候反而对格格小姐不利。” 傅婪点头表示认同:“的确。人不宜多。” 他低头看向光幕,若有所思。 营帐内一片沉默,直到简制门上传来咚咚声,门口的侍卫进来行了个礼:“少帅,诸位将军已到。” 例行的军事会议开始。陆陆续续,几个脸上带着喜色的军人踏步进了营帐。 在这一次和西军扳手腕的较量中,联军目前已经隐隐占了先机优势。 傅婪面色如常听了几位将领汇报,顺便补充了一点新的看法。 “第四军和刘军已经到了汇合区,陆湛的兵虽悍勇,但后继乏力,西北粮仓被流民侵扰,武器和资源大多依靠东线运送。欧阳将军,你做得很好,切断他们的供给线,就相当于斩断了一条大~腿,但现在缓一缓,不用完全切断,留几条小线。” 珞忍很快明白,赞同地点头:“困兽犹斗。被逼到绝境的疯狗咬起人来也是很可怕的——但是如果没有到绝境,偏偏又只有一点资源,怎么来分,光这个,就得陆湛好好想一想了。” 崔答不由默默为陆老将军点了一根蜡:“少帅,几天不见,您这杀人不见血的功夫又进步了。” 场上诸将顿时笑起来。 先于傅婪打破和西军的胶着,南下的流民先遣大军如蝗虫般倾泻而下,西珍珠小镇有了第一次的保证,这一会,简直倾囊而出,只求保全自己和家人性命,但奉献了大堆金银珠宝期望保全性命的人们,却满怀希望,败兴而回。 这一回,并没有第一次的好运,金银珠宝被如约运走之后,前来坐车的人发现等待他们的并非是离开的汽车,而是装满弹药的重枪。 “骗子,骗子!”胸腹中枪的男人愤怒叫嚷。 “上路的车票?——黄泉路不也是路吗!”一个扛枪上前的流民大笑起来。 幸存围观的人惊恐慌乱逃回去,躲进各家地窖,战战兢兢各种祈祷,而来不及带走的行礼和财物散了一地。大街上惊慌凌~乱的逃命脚步声后,是流民们激动追逐的步伐声,脚步暂时禁止于镇口,然后片刻就向四面八方而去。 “砰……” 一家皮货店的门被人踹开,紧接着一双长~腿迈进来,满身大汗的店主藏在木柜里,透过隐隐缝隙向外观察,忽然,眼前木缝前一线光明中~出现一片阴影,他浑身一颤,慌忙将一手伸进嘴里,免得牙齿格格作响。 柜门外面的人站定,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把这门钉上给你当棺材?” 掌柜连滚带爬滚到地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阿卓,是阿卓你啊……吓死我了——” 他喘着气,被旁边一个男人踹翻在地:“队长的名字你也配叫?” “队,队长?” 啊,是了,今天流民进城,阿卓怎么能这么洒脱来去?难道,他真的是传说流民军中的侦察兵,先头来西珍珠,都是来察看地形打探情报的?! 店主还没想完,又听阿卓道:“这是你的账单,看看。”都是他历次卖货时黑心昧掉短斤缺两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店主额头冷汗低下来,膝盖一软跪地上,磕磕巴巴指天画地道了歉,然后匆匆忙忙去打开所有的柜子,大大小小倒了个干净。 阿卓点了点送上的钱,将多余两个银毫扔给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这人,做事从不占人家便宜,也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现在你欠我的付清了,说说我欠你的吧。” 店家面色一变:“阿卓兄弟……哦,不不,阿卓老爷,你没有什么欠我的……您要真的发慈悲,就饶了我这不识相的奸商一回吧。” 阿卓一笑,彪悍的身形难得显出一点柔和来:“我被你骗这么多回,还不算欠你一顿教训?饶你,可以——下辈子吧。” 他直起身,向外走去,随即身后响起凄厉的闷~哼声。 出了这家皮货店,又继续往下一家走去,男人走得不疾不徐,身后的一众门户全开,里面都是已经断气的个家店主,有的旁边还跪着吓傻的老父子女。 两个同伴跟在身后,抬着一个大筐,新得的财物已堆了大半。 “对了,还没找到唐小弟吗?”阿卓想起什么,“抓紧点,别让那帮饿慌了的狗崽子抢了先。” “嗐,这帮崽子就怕咱分钱,要不是咱们的情报,能进展这么快吗?……唐小先生?他们先头收了好些跑路钱,兴许已经跑了……诶,诶,大哥,你说就给咱这么一条皮货巷,我们自己都是做这营生的,那金器店米作坊那些……” “跑了也好。”阿卓走到最后一家皮货店门口,“这地方算是废了……得了我们那份,也走吧。” 一个年纪轻点的忍不住问:“大哥,他们会跟在其他城镇一样做吗?” “会吧。这些人被驱逐了多少年,这么些年下去,人越来越少。眼下这些联邦活着的男人在他们眼里,和抢食的野物一样。杀一个少一个,不惜一切消灭有生力量,是他们认为保持人数优势的最佳途径吧……”阿卓眼底闪过冷光,“这些人就像打不死的蝗虫一样,只要闻到一点腥,就会成群结队普天而来。真是没想到……以前我们也是剿匪的,现在会变成为虎作伥的伥鬼。”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走吧,收拾差不多——带上客栈楚老板,他的人情也算是还完了。” “听说楚老板还有个儿子……” “欠我情的是楚老板,和他儿子有什么干系。” “是。” 阿卓的人情从来都只遵守他自己的报恩方式,从不恩泽旁人。丁是丁,铆是铆。 沉寂的小镇在覆灭前安静如荒原,呼救的信号连同联军的停战建议拥挤着整个西军传送室。 西珍珠镇上有不少西军将领的产业,众人都等待陆老将军的决定。 但是陆老将军对此却是避而不谈,只谈作战和防御。 供给减少,军粮库存急剧消耗,此时如果停掉胶着的战局去驰援一个小镇,结果可想而知。 终于有一天,从西军的营地传来消息,陆湛杀了他的军需官。 因为贪污。 傅婪听见这个消息,眼睛一亮,缓缓站了起来:总攻的时候到了。 “从两天前,西军营地的军粮已经变成了稀粥,而为了保持战斗力,只有最精锐的嫡系鹰军才保持最优先的供应。我们的人将这个消息散开以后,耐不住性子的杂牌营掀翻了军需官的帐篷——血性悍勇,既是西军的特点,也是他们的弱点。陆湛杀了军需官,让他背了这个锅,但是这个锅,军需官却是背不下的。” “欧阳将军,立刻切断他们所有供给线。” 只需要再等两天。他看向墙上光幕地图。 距离唐格离开已经十五天。 十五次日升月落。 只有三次备用电源的紧急通讯响起来两次。 第一次是十五天前。扮作买家的唐格和冒家兄弟进入满玉坊。冒家两兄弟的死。 紧急通讯内容很简单:冒风、冒雨死于敌袭。困于满玉坊。 那一次收到消息的时候傅婪正在开会,看到紧急通讯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深吸了口气,没有责备袖手等待处罚的珞忍,在帐中定了定神,然后将光脑地图全数打开,死死支撑的陆湛,以点带面的布防垄断了整个通往西地境内的防御。 他想了想,转身和商行帝都总部联络,已经失去对西地满玉坊联络的商行,找了大半天方法,最后期期艾艾说,只有一个办法能联络上,红顶商人黑白通吃的安碧成在最近的越城商行有自己的眼线…… 傅婪没有迟疑,立刻给安碧成通讯。 一次不接。再来一次。 第三次,第四次。 …… 珞忍咬牙。 通讯那边终于接了。 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和春意中的懈怠:“少帅啊,哟,您这贵人,怎么想起给我电话了?” 傅婪:“安兄。” “哈哈,唐唐联邦的少帅,这么称呼我,安某人真是担当不起——啧啧,听说少帅大人这会在西线和陆老将军死磕,我们可都是念着想着少帅的好消息……战事紧急,要没什么事,那我先睡了,这夜里凉,身旁又每个可心女人,孤枕难眠的心情,少帅想来不会明白吧。” 通讯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娇嗔。 傅婪缓缓开口:“安兄,有件事……” 安碧成鼻子里挤出声音:“难道,少帅也有事要安某帮忙不成?” 傅婪何曾求过人,但此刻面色如常,遭此怠慢,只微微一顿,视而不见一般,正要说话。 崔答匆匆推门而进,手上是第二次紧急通讯的消息。 “危已解除。一切顺利。” 傅婪的声音声调未变,眉眼微挑:“……安兄,你想多了。晚睡不利于健康,早些安歇吧。” 安碧成:“……” 通讯挂掉了。 而半个月后到现在,西线初定,最后决战之际,满玉坊的通讯也开始间歇性恢复。傅婪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当日,冒风冒雨死于围攻械斗,老坊主被唐格用枪控制软禁后,他的贴身小男宠仆织率先投诚,跪在冒风的尸体前痛哭流涕,跟死了自己爹妈似的。 唐格也不理他,只叫人将满玉坊的女孩子都叫出来,倒是看见好些个面熟的。 女孩子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样的挑选并不是第一次,从西线开始备战之后,军力空虚,警务松懈,越城和满玉坊中大片密林中,一伙土匪趁机拉起队伍,在林中栖身,打家劫舍。 满玉坊的老坊主守着这么大个金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于是定期都会筛选些体弱的女人送过去。 一来节约粮食,二来也可以顺便换些资源回来。 唐格他们能得手的一个非常重要原因也是这批次去送人买粮的安保走了一半多。而原本紧闭的坊门因为小男宠的贪婪,看见金币打开门,他本想看对方人少黑吃黑,却不想反而是自己被黑掉。 唐格看着地上密密麻麻跪着的女人们:“都站起来吧。” 没有人动。 她走上前,蹲在她们面前。 仔细看那一张张心惊胆战垂下的脸庞。 “我知道,你们都很害怕,害怕老坊主被关了以后,新来的主人会怎么对待你们?是像之前一样每隔几天用几个人去换些粮食回来,还是会直接将你们全部卖掉一走了之?或者是挑选你们中一些人留在身旁?” “这些选择里,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她纤细的指头点了点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女孩子脸色一下苍白。 “说。”她继续问。 女孩子声音细如蚊呐:“我,我愿意侍奉先生……” 唐格微微一笑,伸出手,将手上的枪放在地上,缓缓推过去:“如果你手里有了它,还会这么选吗?” 那女孩子看着枪,身子微微一颤。 她站起来:“现在有个选择的机会放在你们面前。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外面的战况如何——出去买粮的安保随时可能回来,如果他们回来,整个满玉坊会继续变回原来的样子,或许更糟糕,从刚才了解的粮食储存来看,已经基本告罄,到时候,只好再多卖几个人——但人终有尽,被卖出的人什么结果什么下场,我想你们心里都有数,让这个小帅哥再跟你们讲讲……” 她一动眼色,冒进将小男宠拎上来。 小男宠抖抖索索一席话,无外乎是那些蛮子怎么给女孩子们喂下多子丸,怎么轮流欺辱她们,甚至连月事期间的也不放过。很多人送过去几天就没救了,所以才会每隔几天就送些人去。 场上气氛更加凝重起来,下面的女孩子恐惧到了极点。 “所以,你们还有一个最后一个机会。”唐格用脚站定,朗声说出一个疯狂的建议,“保安房中还有备用的枪械弹药,拿起它,便再也不用恐惧!我要十个人,作为我们的同伴,一起守住这里。” 死寂一般的沉默…… 过了很久,她逡巡的目光看见,人群中抖抖索索举起了第一只手 38|17.7.10.12 其实很多事情,当你去做的时候,会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比如蛊惑人心的怂恿,比如持枪的勇气,也比如开出的第一枪。 就像考试时候以为永远想不起的某句诗词填空,在临近交卷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当五个女孩子迟疑着站起来时,她扬起了唇角。 有的时候,一个态度,便可能改变一切。 瘦骨嶙峋的女孩子们站起来,饥饿和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 温顺和洗脑并不能填报肚子,彻骨的饥饿会让生命最深处的本能涌现出来,那时候只会想活着,想要吃的,无论是去侍奉谁,还是去反抗谁,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受伤的安保被集中关押起来,见底的粮食取了一半出来,全部做成粥,一人一碗,吃了这两天的第一顿热饭。 在小男宠的带路下,她顺利找到了满玉坊的监控系统,然后调整了几个光脑和摄像的位置后,只要坐在监控室,便可以眼观八方,比纯粹由人监控方便多了。 然而出去买粮的安保迟迟未归,一天两天,早已经过了既定的返回时间。 这样的情况下,要么是他们遭到了意外,要么是他们拿了钱跑路。 唐格自然希望是后者,这样至少悄无声息的鸠占鹊巢短期仍然是安全的,而如果是前者,那意味着将会有比这些安保更强大的恐怖力量在缓缓逼近。 希望是一回事,但是现实是另一回事。 但可惜的是,随着粮食的告罄,在第一次动员之后,到第十五天之后,一共只有二十个女孩子加入他们的巡防队伍,其他人更像是逆来顺受麻木的白兔,任凭口干舌燥说了多少话,都只会低头瑟瑟发抖。 唐格不能理解她们的畏惧,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如果拿起枪,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仍然这样,那是必死无疑。 冒进和冒险跟在唐格左右,寸步不离像两个小保镖,对她的这些折腾全部视而不见,但如果身为俘虏的其他安保胆敢露出一丝鄙夷神色,他们的拳头定会让那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这两个年轻人年纪不大,但是举止稳重,面对满屋子女孩子,唐格最开始曾担心可能出现某些不可控事件,事实证明她完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所有的关注都在她这个唐小兄弟身上。 唐格对这样的“兄弟”友情感慨不已。更让她惊讶的是,两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训练新人却颇有一手,从一开始连枪都举不起来的女孩子,不到半月的现在也可以对着靶子打上两枪了。 这支完全由女孩子组成的别动队也设置了两个小队长,刚刚开始女孩子们叫这个称呼,声音跟蚊呐一般,偏过头,侧下脸,细声细气叫一声,但是渐渐,随着她们武力值的提升,也开始有板有眼。 唐格做了花名册,全部从姓到名登记,而在日常中完全按照形式和职位称呼,制度给予了这些原本如草芥的女孩子们一种莫名的荣誉和新奇,女别动队员也渐渐习惯这样称呼。 她们突然发现一切似乎都可以不一样。那些趾高气扬的安保如今在她们面前,也会别开脸去。 而更好的消息接踵而来,满玉坊作为秘密的走私据点,在密室中新发现一批走私的武器,虽然数量不多,但对于眼下来说,却是雪中送炭般的存在。 冒进将武器分配好,为唐格换了一把小型冲锋驽~枪,她拎了拎,重量合适,用起来也算方便。 武器是有了,但是粮食却基本要告罄了。 这些日子虽然省着吃,将老坊主自己藏起来的干货也挖了出来,但是仍然顶不住这么多的人口消耗。 除开他们加别动队的二十三号人,还有俘虏十一人,女宠育女等四十九人。 将近百来号的人,就算一天一碗粥也得不少粮食,况她也做不出来像之前老坊主那样女宠们两天给一碗饭吊命的做法。 冒险在四人中行~事最低调,但是却也最踏实,他想了想,便有了主意。 “现在新人的训练也进入第二阶段,到是一个好机会。”他悄悄跟冒进商量。 冒进摇头:“唐格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她不会同意。”他微微点头,“但这些花架子是不可能挡住那些流民土匪的。她们见到血的时候就会晕过去。” 但是事情还得继续。 那天上午,唐格正在监控室里面查看情况,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了枪声。 她一惊,连忙摸起□□,仔细查看了外见的监控,果真在最远处一处树丛隐隐看见一队人马,打扮粗犷的男人们扛着枪,别着长刀,头上裹着厚厚的帽子布巾,挡住大部分面目,正缓缓逼近此处。 她粗粗一看,至少不下三十人。 满玉坊的枪声显然惊动了他们,男人们站定,有人拿着远视镜看过来,那贪婪的眼神仿佛一直看到她眼睛里。 唐格推开门,小心翼翼靠近枪响处,如果是一两个先遣人员,那现在搞定还来得及。 到时候关上大门,至少也可以简单部署一二。 但等她真正走到枪响处,却惊呆了。 巨大的奉台上,她们曾经走过的地方,此刻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安保,连老坊主都被拖了上去,只有那个一开始态度极其友好的“受害者”小男宠仆织不在。 冒险正指挥着那群年轻的女孩子,端着枪,一人一枪瞄准前面被捆在台上的人。 鲜红的血顺着石台流淌,粗糙的地面浸透大~片大~片温热的猩红。 而原本手脚发抖的女孩子们,在开了两枪之后,手渐渐稳了起来,甚至有的人还走上前去,将枪口瞄得更准一些。沉默的屠杀仿佛一味兴奋剂,打开了禁锢的灵魂,唐格看着他们,一时怔然呆在那里。 39|17.7.10.12 而原本手脚发抖的女孩子们,在开了两枪之后,手渐渐稳了起来,甚至有的人还走上前去,将枪口瞄得更准一些。沉默的屠杀仿佛一味兴奋剂,打开了禁锢的灵魂,唐格看着他们,一时怔然呆在那里。 每个人身体里面都会潜藏着原始本能和俗世价值两种主宰,两个人格之间有一道墙,而冒险他们做的正是要推翻这些女孩子心底那一扇墙。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亡。 但是和曾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大~片大~片的猩红的血涌~出来,从那粗粝的奉台上一直流淌到地上,仿佛一副瑰丽的画卷。 寒风带来微热的气息。 在一个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东风吹毁百花的世界,第一次见到女人们举起枪,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热血激涌的感觉。 她想了想,看向那些孱弱的伤员,大概,是因为,以强恃弱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换成什么性别,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吧。 可是,这些现在孱弱的伤员也曾是这满玉坊的镇压者。他们现在所得的,不过是在当下这样情况下属于他们的结果而已。 对于崇尚武力的世界,向来都是以不公回报不公。 偶尔在脑海中冒出的“给她们新的想法,不让她们继续被洗脑”“让女人从压迫中逃离出来”这样的恢弘目标,在这一声声枪响中被清醒的敲醒。 比起这样的事情,如何在挣扎中活下来才是更重要而迫切的事情吧。 她提着枪走过去,奉台前刚刚结束了第一波的射击。 血流淌在地上,润湿~了她的鞋底,她想动,但生生忍住了。场上的女孩们转过头来,见是她,好几个人立刻低下了头。唐格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 “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坏消息是,外面来了一伙人,大约三十左右,都全副武装,正在慢慢摸过来……不是安保的制服,但是有的武器和我们现在拿到的到是有些像。” 场上原本笑着的女孩子脸僵住了,不由自主握紧了枪,面面相觑。 “好消息呢?”冒进有些迟疑,“是有援兵到来了吗?” 唐格笑道:“我们怎么会有援兵。不来两个趁机落井下石的已经老天眷顾了。” “既然不是这个……”还有什么可以称作好消息。 唐格也不再卖关子:“他们好像带着不少财物干粮。” “所以,你的意思是?”冒进瞪大了眼睛。 “我们还有退路吗?”唐格点点头,看到对方惊讶的表情,苦笑一声,反问道。 “不。这太冒险了。”冒进不同意,“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等待救援,满玉坊的总开关闭上后,一般的火炮根本毫无作用。” “等待救援,等待谁的救援?现在我们还有可以等的人吗?”唐格问。 冒险欲言又止,讪讪道:“……我们可以先发出求救信号,也许会有人来……” 从粮食将要告罄开始,他已经将这里的消息原原本本告知了少帅,也许,不用等太久…… 唐格摇头:“就算退一万步,真的有人会来救我们,但是赶到这里再驱逐走这些土匪,至少也要十天半月——满玉坊里面本来也没有粮食,我们吃什么?” 冒进坚持:“不会等到那么久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就是肯定。” 唐格笑着摇了摇头,从一连串的失误中她早已深刻体会到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外面的那些人估计在等待天黑。我们的时间有限,如果在黄昏前动手,可能还能多得一顿晚餐。但等到他们动手,从经验和人数上来说,真刀真枪,我们是打不过他们的……” “那你是想?” 唐格定了定,将四周的人拢过来,慢慢说了一席话,听见的女孩子想了一想,都慢慢点头。 只冒进和冒险坚决反对:“不行,这太冒险了……如果出了意外,谁也承担不了责任。” 计划很快被原封不动传递给了决战余声的联邦指挥部,珞忍收到消息,不禁大为恼火唐格的荒唐大胆。 她竟然想开门打狗的方式先将假意臣服将这些匪盗引进去,再关门痛击,这和开门揖盗有什么区别,更不要说那些刚刚拿了几天组装个枪也要一个小时的女孩子们,这和自己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惜一切代价。拦住她。”他说,“战局大定,陆老将军决意投降,少帅已亲自前往招抚——最晚明天就会派增援过来。不必再节约能源,打开所有即时通讯和监控,和我的私线连接。我要将所有的信息一字不漏反馈给少帅。” “是。”冒险应下。 打开的监控中,屏幕突然一黑,然后再慢慢恢复了正常,整个满玉坊尽入眼底,珞忍一眼眼看过去,当日的一幕还恍若在眼前,可是如今已经迥然不同,利落短发背着枪械的女孩子们在各处慢慢巡逻,而最醒目的莫过于奉台上色泽刺目的殷~红。 然后,一根冰冷而锋利的短针触碰到他脖颈,他鼻尖嗅到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冰冷而凌厉的气息倏忽而至,便像是原本隐匿在营帐角落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 珞忍全身一僵,他意识到不对,但是已经晚了。 意识迅速失去,最后一瞬间,他看见一双赤黑的软~绵皮靴,如风般跨过了他的脸庞。 马珩跨过去,并没有看那已经倒在地上的珞忍,他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敲击尚未关闭的私人页面。 而正预备退出的冒险。 突然看见了荧幕上显示这么一段话。 “少帅确认,一切配合唐格要求。” 冒险一愣,正要询问,对方的通讯窗口已经关掉。 而光脑另一边的马珩,缓缓笑了笑,他弯下腰,在珞忍腰间取出飞行器钥匙和通行证,压低帽子,大大方方从营帐中走了出去。 如果按照珞忍的吩咐,他们关上了满玉坊的总开关,整体紧闭之后,除非是军队到来,强行破坏,不然再无打开的可能。 可如果,按照唐格的计划,只要动作足够快,他相信自己有带走她的能力。 那一晚,在傅家中,他听到的话,都为她后来做的事全数推翻,他相信,她并不爱他,如果她爱那个人,她怎么可能会离开?那她那么说,大概,也是因为他的安危着想吧……曾经多怀疑,多愤恨,后来便会有多浓烈的情绪。 而这么多日子,兜兜转转,再次回到满玉坊,便如命运的昭示,从什么地方开始,便是从什么地方新生么? 阳光透过帽檐折射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这些日子,从他在帝都逃亡,几乎九死一生,到活下来来到这里,无数次,他都以为等不到下一刻了,但是老天的眷恋,让他无数次化险为夷。他便像是一只蝉蛹,悄无声息隐匿在黑暗中,在他认为最省力气最迅速的地方等待她的消息。 从她出现在西珍珠小镇那一刻,他几乎便觉得她是命中注定的选择。他不知不觉想到那个大~片大~片碧水涛涛的湖泊,他费尽心力修建的水榭,就在西珍珠小镇最外面的深山密林中。 但是事情瞬息万变,不等他筹谋顺利离开,流民的南下,乱局的爆发,而他也知道了她一直都在他们的监控下。 而现在,也许是摆脱他们监控最好的时机。 马珩出发的时候,唐格也正带着两个女兵缓缓走向密林。 密林之中,正在整顿休憩的流民突然听见哨兵传来一声唿哨,接着,便是利刃破风的声音。 一直带着纸条的□□射向了哨兵前方一百米的地上。 整个树林顿时一静,紧接着全体队员全部枪支上膛,快速站起,严阵以待。 但很快哨兵吹响了第二声危险解除的唿哨。 一个年纪略大的少年捧着一张纸条进来交给首领,首领将纸条颠倒过来看了看,脸上露出笑意:“人呢。” “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人,走到中间,射了这支□□就退回去啦。” “怎么?老大?” “人家早就发现我们了,这是和我们做生意呢。” “咦,你们看,这纸条上面还有个唇印呢。”流民a兴奋起来。 “老大!你这回是去找你的女人,可咱兄弟们都还单着呢!这满玉坊听说好货色可不少呢!” “啊,满玉坊……我还从没来过满玉坊呢……” “不知道里面的女人现在还剩的多不多。” “不多,人家会愿意跟你做生意?” “老大……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他们现在没有武器和粮食,要用十个女人和我们换这些。” “哈哈,这好啊!” “他们没有武器,我们多得是……那么换就不必了。” 这话一出,其他人脸上立刻露出狂热的光来。 树林中的流民们一下全部站了起来,齐齐往外面走去,果不其然,方才出来的三个人还站在远处,而更远的地方,是紧闭的满玉坊大门。 流民们走出来,都自动将身上的枪械收了一收,但是该有防御和警惕并没有减少,而出来不过十多人,还有一半人仍然在暗处观察着。 唐格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人,眼睛微微眯起。她身后两个胆子最大的女孩子都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风呼啸而过。 与此同时,被崔答一碗水泼醒的珞忍猛然坐了起来,他愣了半秒,立马跳起来,打开了已经被关闭的即时通讯光脑,实时监控正在显示被链接分享。 他迅速打开,监控的某个角落,正显示暗黄的天色,两队人默默对峙。 珞忍只看了一眼,差点就叫出来。 “她,她怎么在那里?!”他立刻连接监控室的冒险,但是一个人也没有,他再转切过去。 便看见傅婪的消息。 “?” 珞忍冷汗滴下来,连忙言简意赅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这边崔答已经调出被清除的记录。 “完了。”崔答说,“这个小白脸不死心,现在正偷了珞忍的座驾,刚刚穿进掩骨荒原,看这小红点……靠,这小子发现了,将雷达关掉了。” 过了一秒钟,通讯里面传来傅婪的声音:“离满玉坊最近的卫队是哪一支?” 珞忍觉得心机更加梗塞:“是您这一支。” “好。”说完这句,通讯里便传来混乱的电磁声。 好?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你这个事情办得太不靠谱,你死定了。 ——很好。正好我在这里。 无论是哪个意思,都不好啊…… 而在实时监控里,更加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唐格和对面的流民显然交谈尚可,彼此甚至越走越近,便是在这时候,满玉坊那边突然响起了警报,紧接着一闪侧门突然打开了。 然后便看见那个老坊主的小男宠仆织跌跌撞撞带着防弹头盔穿着防弹服从侧门连滚带爬跑了出来。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狂喊:“有埋伏!有埋伏!” 诡异的死寂中,只听见仆织疯狂的声音,他一边喊一边向外跑着。 走出树林的流民手全部快速摸向身上的机枪,流民头子也调整了一下机枪的位置,然后举起了枪口。 这个变动顿时震惊了所有人,光脑上分享的实时监控,几双眼眸的瞳孔同时缩小。 而满玉坊哨岗上蓄势待发的女兵们也惊呆了。 40|17.7.10.12 回过神来的女兵举起枪,还没准确瞄准暴走的仆织,便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这是顶级定制枪才会有的威力。枪声洪亮、且因靠近铁门,返回的声波让众人紧绷的鼓膜为止一震,离得近的人只觉气血亦跟着微微翻涌。 巨大的枪声透过实时监控器,一辆平稳前行飞行器的端口亦传来清晰一声巨响。 于是,原本计划从掩骨山脉侧地快速绕过的飞行器微微一顿,直接打开扩充能量块,像一柄尖刀直~插切向掩骨荒原。 紧随其后的几只飞行战队立刻调整队列,转向跟随已经快速远去的少帅,闷头穿进掩骨荒原。进去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发现,飞行器显示器上紧贴的呼应红点全部消失了,但抬头透过飞行器却可以看见近在咫尺的同伴。 一个队员打开通讯,里面传来嘈杂的电流声。 “这里是007,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回答他的是更大的电磁声,过了一会,连电磁声都没有了,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而诡异,整个飞行器仿佛飞在黄沙组成的虚空中。然后,发动机仿佛进了沙,一阵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突兀响起来,呛人的烟火味顺着通风器飘进来…… 007队员一把扯开安全带,伸手去够座位下的降落伞,利落取出,一边有条不紊穿上,一边打开应急装置。 然后下一分钟,他突然听见一串奇怪尖利的呼啸,转头看去,透过强化玻璃,他看见近在咫尺其他几张同伴震惊的脸:这几辆飞进来的飞行器,竟然在荒原奇异的作用力和视觉的错位下,不动声色将他们的队形改变,而巨大的漩涡气流又将飞行器身不由己缓缓推向一个中心,在这个时候,巨大爆发的能量反而变成了相撞的动力。 于是—— g…… 仿佛隆冬最后的惊雷,百里之外的天际也有轻微回响。 在炸裂的最后关头,007耗尽全部能量将求救信息和位置发送了出去……信号在浓烟中快速飞向电离层…… …… 但巨大的声波直到几百里之外,最后稀释的音波也仅仅变成一声蚊呐。 满玉坊外,那孤注一掷的仆织,还没来得及喊出更多更火爆的大料,便突然像一只跳跃的兔子一样被击打了出去。他的身子身子在半空静止了一下,咚的一声仰面跌倒在地上。 快、狠、稳、准。 与此同时,冒进跳跃下城墙的身子一顿,以几乎不可能一个半空扭身,单脚勾住墙缝,然后稳稳坐了起来。 坐下的瞬间,他的枪已经准确瞄准远处的流民头子。 那流民头子却反手再将枪挂好,转头看唐格,感慨一声:“小唐先生,这可是个失误啊。” “差点就大水冲了龙王庙……”唐格看“猎人”阿卓彪悍的身形和还在冒烟的枪口,也慢慢笑道,“阿卓大哥这猎打得……可真是远。” “那也没有唐小先生这账目算的远啊……”阿卓看她,目光带着探究。 唐格看他:“阿卓大哥在听到那样的话后,选择这样果断的出手,我想我们应该是朋友——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果真,当日便觉得小老弟气貌不凡,如今看来,原不是我眼花。” 两人从方才的警惕对看到突然相视而笑,身后的两边跟班瞪大了眼睛,但却不由自主微微松了口气。 “能在西珍珠上遇上,又在这里重逢,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我啊……不过就是在这里找口饭吃。”唐格面色不变。“大哥,既然来了,要不进去喝两杯。” “对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来说,满玉坊的确是很有诱~惑力呢。”他笑起来,“不过,酒啊,老哥有的是。进去嘛,就不必了,你里面那么多花枝招展的美人,真要让我们进去……那我得花多少钱给这些小崽子收场……大哥口袋现在可干净地跟这脸似的。” 他笑。 给了那个乱喊的男人一枪只是不想让双方迅速陷入冲突,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相信唐格。 如同佐证他的话,身后那几男人,眼睛滴溜溜在两个女兵身上打转。唐格不动声色上了一步,冷眼看过去,对方都不自觉移开了眼睛。 “你看那两个娃娃兵怎么长得跟娘们似的。”一个流民嬉笑。 另一个接口:“哟,还脸红了。” 阿卓咳嗽一声:“我们途径这里,实话来说,本打算今晚上上去找几个美人,但是既然是唐老弟的地盘,那大哥也不能做这样不地道的事情……”他的话音隐隐拖下去,等待唐格接话。 唐格侧头看了看两个女兵,她们的身子一绷,身体几乎不自觉便呈现防御的姿态。 “实不相瞒,大哥,眼下兵荒马乱,我这身旁早也不养闲人,便是女人,也得扛枪上阵。” “哈哈,我没有听错吧?!女人扛枪?!她们恐怕连枪口在哪里都不知道吧!”一个声音大笑。 唐格不理会那个男人的嘲笑,继续说完剩下的话,“所以,除非她们自己愿意,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的人了——” 阿卓扬眉,诧异看向她,大约是在想她话里是推诿和真实性的多少。 “一个娘们?就跟着俩小白脸似的,腿肚子都还在哆嗦……就算能用枪,一上场还不得尿了——” “哎,大哥,既然是你的朋友,咱也不白拿,用那半车吃的和他们换还不成么!” “什么半车?!” 纷纷的议论声中。唐格缓声道。“有多娘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试试?怎么试?床~上试吗?”一个流民大笑。 “上床谁不会?”唐格哼了一声。 她顺手拿过阿卓的酒袋,走到百米开外,一手拎起,先是放在自己头上,放不稳,又取下来,直接用手拿着。 “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 “赌?” “你们眼前这两位,都是这半个月刚刚调~教出来的女兵——我和大哥当做靶子,彼此随机抽一个对方的人射击,谁能打中我们手里的物品,那便算是赢。” “赌注呢?”阿卓身旁一个黑脸男人迫不及待问。 “我输了,我无条件答应你们一个要求。若是你们输了,我要那半车粮食。” 她说完便站定了,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拎着酒袋子上方,示意其中一个女兵开枪。 女兵一愣,抬头看唐格,她笑眯眯看着她,目光中充满自信。 女兵身后的流民正以惊异而奇特的眼神打量着这两个头发剪得和男人一样的女孩子,只见女兵舔~了舔嘴唇,走了两步,迎着还算温和的夕阳,眯起一只眼睛,就动作来说,并不算何等流畅,但是一举一动还是有板有眼。 唐格完全站在她对面,背对着满玉坊岗哨,她的脸隐匿在暗色中,一只手拎着酒袋,像一只標鞑,纹丝不动,但另一只手在背后快速做着动作。 女兵咬牙,慢慢举起手中的枪。 阿卓在旁边笑道:“唐老弟,不过一句玩笑话,你这就太认真了。” 紧接着砰的一声,女兵真的开枪了,然后很快,便听见皮囊咕咕的流水声。 众人瞠目,女兵收回枪,手指还在轻微痉~挛。 唐格远远笑道:“怎么样,卓大哥,要不让您的神枪手也来比试比试?”她的眼睛扫过去,看向队伍后那树林隐隐露出的一个男孩子,那小模样,正是那客栈老板逃掉的那个小儿子。 阿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扬唇:“算了,时候不早,叙了这么长时间的旧,也该动身了。” 他身后的流民仍然兀自看着那汩~汩扁掉的酒袋,又呆呆转头看向那个女兵。 不是吧……不是吧! 他们看到了什么?! “你就不怕刚刚她失手杀了你吗?难道你的真不怕死吗?”阿卓一边接过酒袋一边问她。 唐格微微笑:“谁不怕死。只是对他有信心罢了。” 那一枪女兵根本就是脱靶不知脱到哪里去,只是远远的□□同时击破了酒袋而已。 “那万一,我刚刚真的只是当做一个玩笑呢?”他不动声色说。 “那也只是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不是吗?”她抬起眼,眼神明亮。 “有意思。”他说,“萍水相蓬,你就这么相信我?我现在的人可比你多多了,你点名了她们的身份,就不怕我找你们麻烦吗?” 唐格看进他的眼睛。 “阿卓大哥言而有信,西珍珠小镇有言,得黄金一袋,不如得阿卓大哥一诺。”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 “而且,”她老实说,“我们也别无选择。” “哈哈哈……”阿卓笑起来,手指在那皮袋的枪口上摸索。 他点了点头,便真的带着一众流民预备离开:“希望他日有缘再会。” 唐格点头,欲言又止。 阿卓又道:“我们走的急,不日将到越城,这些粮食带不走也是浪费,这些就先寄存在你这吧。”说是寄存,也算是变相的赠送了。 他拍拍她的肩膀:“小心点。保重。” 过了好久,树林里的车声已经远去了。唐格才深吸了口气,看了看身旁两个女兵。 “还愣着干什么?走,去看看。” “先生真的、就不怕,刚刚我一时失手……” “反正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动起手来,其实不也等于已经死了吗?你这一枪,反而救了我一命。” “……”这么一说,虽然听得不太明白,好像真的好有道理。 “可是,他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唐格抿了抿唇,她知道,阿卓从那酒袋上早就看出了端倪,但是如果因为忌惮里面的伏兵的真正实力,那大可直接离开便是,为什么又要留下这些粮食呢? 携带的干粮留下了小半辆车,唐格会开车,两个女兵攀爬上去,坐在两旁,当真英气飒飒,车子顺利开进门,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连平日战战兢兢躲在屋子里的那些女宠,眼下也三三两两站在了门旁,看着这一众欢呼的女兵。 对这些女宠来说,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情,而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她们真的做到了,不仅守住了满玉坊,而且还带回来这么多粮食。 最最重要,一个人都没有卖! 每个人心中都涌动着激烈的情绪,都是女人,这些年轻的女兵都可以做到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到,也许……还可以做的更好,不是吗? 只有最后下车的女兵扶了一下车门,然后她忽然瞪大眼,只见那座位上竟然隐隐一处晕开的血迹。 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挤过人群去看唐格,果不其然,被众人簇拥前行的她,裤子上隐隐有血迹。 ——天哪,唐公子真是太太太坚强太厉害太……了! 屁~股都被方柔那个笨猪打坏了,连吭都不吭一声。 那么一瞬间,她几乎热泪盈眶。 女兵左右一看,顺手取了一顶斗篷,双手捧着大步挤过去,虔诚而又轻柔替唐格裹上。 大家都簇拥过来。 紧闭的大门和高墙里,年轻的女孩子们第一次抬起头,围坐在篝火旁,认认真真看着火堆前那张美好的脸庞,巡逻的女兵一个小时更换一班,只为能近距离和唐格多说说话。 莺声燕语低低在墙里流淌,冒进和冒险都不喜欢这样的场面,经过今天的事情,一身冷汗和后怕的他们正在积极准备向傅婪那边反馈实时情况。 黑漆漆的监控室,只有荧幕带着亮光,四周一片静谧, 冒险深吸了口气,想了好些措辞,打开通讯准备汇报今天的变故和圆满结果。 通讯一直亮着,对面没有人接听。 过了好一会,连接显示成功的瞬间,整个通讯里全是嘈杂喧嚣的声音,争吵和喧嚷还有愤怒的叫嚷声将这狭小的监控室满满填上。 里面似乎是崔答沙哑呐喊的声音:“长老们,你们这样吵没有意义!” “谁也不想这种事发生!” “谁扔的杯子,我靠!” “把家属带出去啊!!” 今天联军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本来预定谈判的傅婪少帅临时改变了主意,带着一队亲卫转向他处,让同行的长老院两个督办的长老代替他去和陆老将军谈判。结果,前去谈判的长老刚刚落下,飞行器就被炸了!尸骨无存! 二是西军直接打破了停战协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联军群龙无首大肆进攻,整个已经压倒性的战局冷不丁变成另一番情景。 冒险和冒进听了一会,彼此默默对视一眼,挂掉了通讯。 走出来,夜色正好,隆冬将尽,天空深沉辽阔。 他们走出来,听见外面女孩子说话。 原来一群女孩子说话的时候声音是这样,跟鸟儿叫起来一样。 有人在问唐格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是不是和她身旁这两个女兵常虹和方柔一样,利落短发这样的? 常虹和方柔骄傲地彼此对看一眼,唐格但笑不语。 她看着眼前这些女孩子,光有这些,除了满玉坊这一处篝火,她们还当有更广阔的世界和更温暖的阳光,而现在,她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41|17.7.10.12 她看着眼前这些女孩子,光有这些,除了满玉坊这一处篝火,她们还当有更广阔的世界和更温暖的阳光,而现在,她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一个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手藏起来,涂了指甲的手指纤细白~皙。 关于外貌和风月的讨论悄悄响起。 唐格微微叹了口气。 这些女孩子,即使她们仍然有武器,但是没有方向,就算这一次胜利,未来也注定难以继续前行,而因为她们今日的行为,甚至可能付出更加惨烈的代价。 不说男女平等,她们连接基本的人权都是以施舍的名义存在着,男性占有她们的身体和生命,并将这样的占有和剥夺以法律和世俗的秩序延续下来,从下灌输在她们脑海中。想要打破这样的世界,没有内因的驱动,她们从社会和所谓的丈夫那里永远得不到必要的帮助,一切不过都是无本之木。 只有女人不再是寄生者,在她和社会之间,不再需要男性的中介,建立在依附之上的体系就崩溃了。 “姑娘们,今天我们侥幸赢了一次。”唐格慢慢道。 窃窃低语声顿下来,那些迷茫的眼睛慢慢看过来。 “但是,如果今天来的人并不和我旧识,或者他还有带着更多的武器和人手,那整个战局都会变化——每一个拿枪的女人都会变成攻击的对象,而束手就擒的姑娘们,你们,将会变成他们玩乐的玩具。”场上安静下来。 “我们从生下来的时候,就被赋予不同的命运……我们中间有的人,生下来就被卖到雏行,有的长大以后,成为兄弟和父亲娶亲的工具,而更多的人,告诉我们,生为女人,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需要快速的长大,满足他们的*,用生命绵延子嗣,生儿育女。可是,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同样的父母,同样的语言,是谁规定了,我们就应该这样呢?!” 场下的人异样地看着她,这样的话她们并不曾听过,新鲜而又刺激。 “可是,先生你……”一个女孩咬唇,欲言又止。 唐格忽然扬手扔掉了自己的帽子,扯开围巾,露出光洁脖颈。 “我和你们一样。今天,我站在这里,就和几个月前一样,不过,那时候,我是跪着的。” 有人认出了她,顿时现场一片哗然,啊啊的低呼不绝于耳。 “现在,我站在这里,身后的奉台上,你们亲手处决了压迫者和监视者,但是,无形的压迫并没有解除,只要奉台还在这里,只要商行还存在,我们作为货物的命运就不会改变。” “姑娘们,他们给予我们的并不是保护是屈辱,我亲眼见过怀~孕诞子的妇人,看着孩子从她身体破裂而出,也见过被切除子~宫作为宠物的女宠,听着她们屈辱中呻~吟,这样的命运被这强权的社会强加在我们身上,我们奉献了一切,却被他们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这样的尊严不止延续是我们,还在我们的子嗣身上——甚至我们连生育数量和时间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姑娘们,你们想继续这样下去吗?!” 她的两个贴身女兵最开始叫出来:“不想!” 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来。 唐格的声音微微沙哑,这些日子,太多的事情挤压在心头,太多的情绪累积在心头,几乎不用思考,只要开口,那些过往的人,那些汹涌的情绪就随着内心深处的话汩~汩而出。 “或许有的姑娘会说,我只想要这么活着,有一个男人庇护我,有一顿饱饭,我是女宠,我不需要生育。是的,活着很重要,这样想没有错,从我逃离那一刻,我无时无刻不在这样想着,如果能回到我的家乡,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不能,只要找到一个隐蔽的小镇,自由的活下去,也是可以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比生命还重要,那是自由!那是尊严!那是我们活着的生存空间!” “谁能保证一个男人的庇护?谁能保证你下一分钟会被卖给谁来庇护?这样的庇护,有什么样存在的价值,是为了活着去乞讨和受罪吗?不,作为一个女人,我们的价值并不是为了给男人暖床存在的,他们可以做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到,他们能拿起的枪,我们也能拿起!我们需要的,不是像野狗一样求一顿饭,而是一个生存空间!使我们的尊严和自由,而这尊严和自由,不是靠乞讨和温顺能得来的,而是靠力量和血来实现的!” 场上再一次沉寂,这一回,连很多在暗处的姑娘们也走了出来,眼眸看着唐格。 能够团结人们的,有两样东西,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犯罪。 后者冒险和冒进已经带着女兵们做了。 现在她们需要的,是一个带着光的方向。 “从你们拿起枪的那一刻,你们已经选择了自己未来。没有人能够来救我们,除了我们自己。” “我希望有一天,当一个男人考虑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想着花多少钱可以将她买回家,而是考虑怎么可以打动这个女人的心,当他们在议会和大街上看到女人的时候,会说一声你好,女士,而不是轻蔑的嗤笑和肆意的驱逐逮捕,当新的法令颁布的时候,上面会有妇女权益的命确规定;当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走进学校,女人的观念和选择都是在获得足够教育之后由自己去决定,再也不会有外部强加给我们。为了那么一天,死亡也是永生!永远记住吧,姑娘们,我们不是牛羊,不是宠物,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和他们并无二样,当我们拿起枪的时候,他们也会颤抖起来。” 场下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年轻的女孩子脸上闪着嫣红的光,眼眸晶亮,一个姑娘站起来,两个姑娘站起来。 “为了我们的自由而战!为了我们的生存而战!……不自由,毋宁死!” 一声声应和响起来。 “不自由,毋宁死!” “不自由,毋宁死!” 冒险和冒进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看着火堆中的身影,风卷起她的斗篷猎猎作响,她半举着一只手,仿佛举着火炬。 冒进:“需要向崔大人报告吗?” 冒险:“你说呢。” 这个时候,崔大人恐怕无暇他顾吧。 冒进:“那格小姐知道我们的身份的话?” 冒险叹气:“你以为格小姐不知道吗?” 冒进:“啊?” 冒险:“刚刚出来的时候,门口那个摄像头看到了吗?” 冒进:“你是说?” 冒险:“从我们第一天开始在里面用这个汇报行踪的时候,格小姐就知道了,我们的监控一直在她的监控下,所以——你以为格小姐会突然突发奇想要我们训练这些女娃娃?” 冒进;“那……” 冒险:“那就——暂时先这样吧。”他抬头看向人群中被遮挡的唐格。 女孩子们都很聪明,在冒险冒进两人的持续训练中,唐格要求提高强度,并亲身加入其中,内廷的花草被清理出来,变成一块宽阔的练兵场。 每日下午训练间隙,还有一个小时的文化课。被称之为扫盲班。 唐格利用晚上时间,将日常用语并她们的姓名,地名,武器名称分门别类做了两个小本子,再让已经学会的女孩子教授其他女孩子。消除知识差距,不仅提高她们的自尊和自信心,也是一项有力的竞争技能。 这之后,唐格得了一个全新的称呼:“班长。” 很快,大半个月过去,经过强化训练的女兵和最开始的状态有了极大的不同,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勇气和信心,而阿卓留下的粮食也消耗了大半,唐格有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不在困守,而是主动出击。 满玉坊刚刚收到一伙流寇的信函,要求送十个女人过去,作为交换,将保她们平安,否则,就会像对付上一次那狡猾的老坊主一样,人财两失。 看样子,这批人很可能就是之前老坊主送女人去讨好的那伙流寇,而且,听这口气,之前的安保大概已经被他们干掉了。 这正是一个练兵的好机会。唐格假意谈判畏惧,与那信使又说只是十人怕数量太少,要不要多送两个。 信使看她如此懂规矩又害怕,得意之际说漏了嘴,原来对方统共不到十人。 唐格心里有了数。 她将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女兵留守,她和冒险冒进亲自带着十五人前去。 果不其然,过去之后,一伙人统共就只有七八人,事情自然顺利很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全部俘虏。 结果俘虏一拷问才知道,他们哪里有多少粮食,他们都还指望着来抢点吃的,上一次得了便宜,结果转头遇到黑吃黑,这回也是想诈那个胆小的老头子几个女人,好去越城换点吃的。 白忙一场,唐格教训了这几个家伙一顿,拿绳子捆了,然后一路拖着回去。 这可好,吃的没找到,还多添几张嘴。 结果没到满玉坊前,突然发现前面情况不太对,门扉半开,众人一惊,连忙隐了身形,顺着围墙缓缓摸过去,刺鼻的血腥味—— 那流寇头子面有得色,忙低了头,唐格一管枪口抵在他脖颈上:“怎么回事?说?” “别,别……”流寇头子脖颈僵硬。 “不想死,就快点说!” “我说,我说……我们是想,兵分两路,一队将满玉坊的安保引出来,反正上回后你们也只剩那么一点人……”他说的慢,趁着唐格蹙眉间,突然身子一扭,接着整个人从她手上一动,便滑溜出去。 “她们回来了!”流寇头子大喊,“关门,开枪!!” 门没有关,枪声突突响起来。 不过不是对唐格,而是瞄准了这个流寇头子。 紧接着,里面的女兵慢慢走出来。 一人的枪管还在冒烟。 女兵哼了一声:“就这样的货,还敢来满玉坊找死!” 外间众人进去,几个流寇当场就吓尿,地上筛子一样乱七八糟躺着的,可不全是他们同伴的尸体。 “班长!你们回来啦!”女兵们涌过来,有人踏过那地上的鲜血,毫不在意,七嘴八舌说着方才的情景。 “这些人可狡猾,敲门要进来找坊主,小柔认出其中一个就是那送信的信使——” “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们全部干掉了!” “痛快!” “原来,这些人五大三粗,就跟木桩子一样,一点也不经打!” “就是,刚刚这个,还跟我求饶了呢!看那样子……” 紧闭的满玉坊中,血腥味被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压下去,唐格认真听着。现在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打击她们积极性,谈论俘虏的优待。 空中突然响起了滴答声,滴答滴答,如同莫尔斯代码一样规律。 唐格转头看冒险冒进两人,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 “是监控室的实时通讯。是紧急情况下才会有的信号!”她快步向监控室走去,在那里,她曾向帝都几位博士发过通讯留言,但是一直没有回复。 难道,是有了回信。 冒险心头一震,他自从知道了唐格也在监控察觉他们的身份之后,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偷偷更改了数据,并做了通讯加密,所以唐格知道的消息基本都控制在他允许透露的范围内,但是系数虽然修改,却忽略了音频的修改,只要有一条线和那边相连,其他的所有设备都需要更改相应音频。 但是,这实时通讯,几乎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是从联军那边过来的。 在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消息过来,他大步跟上。 崔答在连接的瞬间,这些时候缺失的监控全部传递过去,他来不及细看,便先看见唐格的脸。 “呵呵,格小姐。好久不见。” 唐格并不惊讶:“崔大人。”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扫向他身后,但身后只看到凌~乱的办公桌还有冒着热气的咖啡。 “格小姐,你真让崔某刮目相看。” “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好一个不过是活命罢了。格小姐是在找少帅吗?”他虽笑着,唐格却觉察到他眼底的冷意。 他在讨厌着她。唐格微微一愣,崔答的态度一直都非常中立,无论是对她还是任何人,都不会轻易表露情绪。现在他的态度,是因为她的背叛和逃离吗?不对,从她知道冒险冒进身份的时候,就知道,他是知道的。 而她的观察和警惕下,发现他们并没有将她带走的意图,包括在逃离西珍珠小镇时,她一度还设想或许他们是崔答的人,因为怜悯而在帮助她。少帅是早晚会知道的,只想,在他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孱弱,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崔大人。”冒险冒进的身影紧接着出现在唐格身后。 “有一件事,需要确认一下。”崔答开门见山,一段时间不见,他眼眶凹陷许多,胡茬也冒出来,“满玉坊那个老坊主可还活着?” “坊主毕竟是商行的人,和他雇佣的那些流氓安保不一样。”冒险点头道,“只是一直病着。” 崔答微微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唐格。 “格小姐,现在的时间,不适合你继续听下去。”他的意思很明显。 唐格顿了顿,点了点头,转身退出,走到门口,然后站定。 她清晰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傅婪失踪在掩骨荒原,前后派进去的十支纵队除了几人退出,全部消失不见。 而满玉坊那个老坊主,是曾经唯一一个在掩骨山脉上山而又退下来的人,那段经历,他从不曾对人言,眼下,他成了唯一一个活地图。 如火如荼的战事仍在继续,联邦的各个队伍仍在坚持,但是,缺少一个强有力的轴心,只能再次陷入和西军的僵持,而一旦西军缓过神来,很可能事情会朝不利方向发展。 “所以,希望你们即刻带着老坊主出发。” 外面突然响起枪支上膛声,紧接着一队女兵鱼贯而入,冰冷的枪口对着冒险冒进。 42|17.7.10.12 外面突然响起枪支上膛声,紧接着一队女兵鱼贯而入,冰冷的枪口对着冒险冒进。 “这是做什么?”几乎一瞬间,他们背靠在一起,警惕看着眼前的女兵。 而通讯对面,崔答咦了一声,新鲜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女兵们精确的站位,不留弱点的角度。 唐格慢慢走了进来,她看着崔答,神色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所以,现在,我适合继续听下去了吗?”她问。却是回应刚刚他那句话“格小姐,现在的时间,不适合你继续听下去”。 “我没注意的这些时间,好像又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啊。”崔答侧头对旁边的人笑了笑,“小猫咪也学会玩枪了——枪口可不要对人,小心走火哦。” 砰的一声,通讯旁边的一盏射灯应声而灭。唐格手里的枪冒出淡淡的烟。 “格小姐这是在做什么?”珞忍的声音传来,崔答往旁边让了点位置,光脑上现出两张青胡茬的脸。 “我刚才听说,少帅出了事?”她问。 一旁崔答表情冷淡下来,只斜眼看她。 “不要胡闹。格小姐。”珞忍声音依旧稳重,“既然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一定也知道,他们是受着谁的指派来到这里?” “你的意思是……”纵然心里隐隐闪过这个答案,但是被他这样说出来,感觉还是截然不同。 “不然,格小姐以为,一个漏洞百出的逃跑为什么会那么顺利,作为枢纽存在的边境小镇为什么没有一点风声,也不见一个跟踪的人,而您在西珍珠的一切为什么会那么顺利……” 唐格嗓眼一窒。 “少帅失踪已经二十天,这二十天里面,我们用尽了办法,但是始终无法找到他的下落。而满玉坊的这位老坊主,是在密卷中唯一一个曾经从掩骨山脉活着走出来的人。我们需要他,联邦需要他。而整个荒原阻隔,西地边境线又为陆湛控制,一时无法有力突进。所以,时间紧急,我们需要现在冒险冒进带着老坊主即刻出发。格小姐,请不要任性。” 她仍然缓缓摇了摇头。 崔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不要不识好歹。少帅出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以为就这么一个破房子,能守多久?一旦战事结束,你们还不是如蝼蚁一般……” “崔大人。您好像是误会了。少帅当然要救,但是就冒险冒进两人,还要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病重的老头子,您觉得穿越丛林顺利抵达掩骨山脉的可能性有多大?”唐格打断他。 冒进立刻表忠心:“就算牺牲我们,也会救出少帅。” 珞忍看了他一眼,问唐格:“格小姐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是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可以提供支持和帮助。”唐格目光灼灼,“我们有两位教官亲手调~教出来的女兵,有足够的给养,而且,如果我们花点时间和精神,我们还可以有车。” 她眼中充满自信。熠熠生辉。 崔答含笑看着身旁的珞忍,但是珞忍并没有拒绝,他沉默不语,显然是在考虑这个建议。 狭窄的房间里面,安静中,唐格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靴底落地有声,她走到通讯最前面,打开最旁边的线路,一把一把扯出来。 “大人……”她将一个小小的监控按钮放在桌上。 “反正,相信我一次,你们也不吃亏,不是吗?” “而且,我也不是白白做事,我有一个条件。”她说。 ……* 掩骨山脉在荒原的边境,绵延数千里,像一个巨大温情的怀抱。 两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在草甸上飞驰,越接近这里,植被便越来越稀疏,而整个地上,也开始出现斑斑点点的泥土,便如患了癣病的动物。然而过了这一片草甸,再往前,又是浓密的树林,树林浓密到极致,甚至连车也过不去了,眼前终于没有路了。 抬在架子上的老坊主吭哧喘了口气:“得下来走了。”他如今病的浑浑噩噩,一天到是半天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又有一半时间发呆,所以一旦看他精神略好点,都抓紧时间问他进山的路。 老坊主异常配合,事无巨细,有时候甚至还挖空心思细细想了又说,生怕落掉一丝一毫。 这样过分配合的态度,是唐格们本能更加警惕,但是沿着他说的路走下去,一路果真没有任何危险,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一处。 众人又渐渐略微放心。 这次出来,加上唐格和老坊主,一动十一个人,空出的一个位置是为少帅预留的。 按照老坊主的交代,准备了大量的老式罗盘,对讲机,每个人身上的水壶都多备了两个。 走了一天,终于到了掩骨山脉下,巍峨的山脉上半段全部笼罩在缥缈的云雾之间,远远看去,山上层峦叠翠,鲜翠欲滴,山间汩~汩的溪水从岩石上渗透,汇成小小的溪流,伸手一摸,寒冷刺骨。 唐格的月事将尽,只轻轻摸了一下,便觉得指尖冻得一哆嗦,若是掉下去,恐怕瞬间便会体温流逝冻僵而死。 “这是山顶冰川化成的水。上千上万年前的水了。”老坊主示意一个女兵给他接了少许,就着手猛的喝了一口,寒凉刺骨,顿时嘴唇变成了紫红色。 他喝了水,众人略略休息一会,冒险将地图拿出来,细细做了标记。 如没有问题,他们已经到了荒原的边缘。 但这一切,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有些不安。 老坊主又吃了药,这才慢慢说道:“从峡谷过了山脉,一路进去,便到了荒原边缘。荒原里面黄沙漫天,烈日酷热,需要多带些水。你们带的记号笔,最好百步就是一个记号,而信号弹嘛,建议最好不要放——荒原中有一种夜鹰,喜好光源,性情凶猛,如果遇见,最好趴在地上装死——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啦。我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子,进去也是拖累……长官,我可以在这里休息吗?” “你说呢?”冒进站起来,扯了扯他身上的带子:“有人抬,还啰嗦什么?!” 果真如老坊主所言,进了峡谷,走过湿~润的密道,一路过去渐渐干燥,风吹在身上,渐渐从水汽变成了细沙,这样大的风,无声无息地吹着,荒原上,蓝天白云,黄沙碧水,唐格一时间为这样的景色所震。 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众人按照计划分成三人一组,只唐格和老坊主这一组是五个人,一个女兵专门照料他,小型的移动轮椅从折叠背包里拿出来,老坊主坐上去,肩膀一阵一阵地咳嗽。 但是那咳嗽明明看起来那么用力,听在耳朵却只是普通的呢喃一般。 她留意到众人说话的声音明显变小了,不过刚刚走进这荒原一小会,但是却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异样感觉充斥全身,脑子好像突然被调整了线路,一阵一阵恍惚。 她手里拿着标记,负责标注方向。 半永久的颜料至少可以砸一个月内经受暴雨和烈日的洗礼。 简易的地图他们三组都有一个,按照最开始崔答等人提供的地址,按照这个范围,每以一个据点为原点,然后分成不同方向以丁字形状的方式向前推进。 每天固定一个时间无论有无线索都需要返回汇合,如果遇到危险则立即折返。 第二天再在原来丁字的基础上向前推进同样的距离。 按理说这样的方式既不会遗漏,也相对安全,即使偶尔会遇见荒原中巨大的蜥蜴之类的大兽,但是有冒进和冒险分别带队也应无大碍。 荒原中虽然酷热,黄沙遍布,但是因为山脉冰川的缘故,却并不缺水,只是这里的水流两旁寸草不生,虽然用简易仪器检测没有毒素,众人依旧警惕不敢饮用。 走了两天,记号笔就耗费了两支,原本粗粝的箭头因为节约的缘故也开始变得细起来。 老坊主记忆力越发不好,一会说自己来过这里,一会说去过那里,神神叨叨完又开始念叨他的小男宠。 “真想他啊,那小屁~股,跟肉丸子似的,掐一下,都会出~水,身段又好……”他闭着眼,嘴角挂着春意的笑。 变故是在第三天开始出现的。那天到了约定的时间,冒进的小组没有回来,两队人背靠背坐着,冒险一个人坐在女兵外面,紧紧盯着冒进队列的方向。 没有点篝火,为了防止夜鹰的突袭,只在十米外立下一根木桩,上面绑了一把夜视电筒。 女兵靠在一起,连日的疲劳,即使是曾经已经有加强的训练,但和实战毕竟还是有差距,即使牵挂队友,但是还是有人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唐格从女兵中走出来。 “要不要去看看?” 冒险摇头:“原地等待。” “你有没有觉得,越是往里面走,一切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唐格低声问。 她靠得近,温暖的身体透着薄薄的温度,冒险不动声色动了动位置,挡住了大部分吹过来的风。 冒险摊开地图:“按照我们的脚程,现在应该到达这里,理论上是应该看见一条河流的——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连冰川流水都干涸了。” 这一等,一直等到天色渐明,仍然没有动静,冒险果断站起来,带着他的一队人:“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他刚刚准备好,突然听得前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叫声突破了人类的恐惧极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便是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冒险拔枪上膛,抬脚便向叫声的方向冲去,他身后两个女兵,略一迟疑,也拔枪跟上前去。 唐格跟着拔~出枪,转身看向老坊主,他并没有被这叫声惊住,只是呆呆的仿佛又陷入了沉思。 “这沙漠里,除了夜鹰和蜥蜴,还有什么野物?!”她一手抓~住他的衣领。 “还有……”老坊主睁着浑浊的眼睛,“还有什么啊……”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但是离开的冒险却再也没有音讯,眼下,她们仅仅剩下五个人,还有一个是病歪歪需要照顾的老坊主。 “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你认得路吗?”她逼问,“带我们去找他们。” 老坊主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抬眼看她:“一个都跑不掉……” “你说什么?” “杀了我的小心肝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咳咳……”他慢慢咳嗽,嘴角一股一股冒血,“我早就知道我活不过这个冬天啦,那些续命的药,一年前我就用过,那时候,我只需要吃这么一小颗,就可以痛痛快快和我小心肝睡一夜……” 他浑浊的眼睛看她:“你以为我没有认出你来么?”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他喋喋笑起来,像漏风的风箱。 唐格一枪顶在他脖子上,不用她动手,他的整个头都歪了下来,直接耷~拉在她枪口上,已然断了气。 周围的女兵显然听到了老坊主的话,一人道:“班长,要不,我们现在沿着标记后退还来得及。先退到谷口,然后慢慢再做商量。”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唐格突然冷静下来。 “我们以这次出手威胁,要了内阁正式的公函,要他们承认我们的身份,给予我们战时紧急条例的效力。除非找到少帅,完成任务,不然我们都会被军部抹去,所有的痕迹,一丝不剩。” 她站起来,面上显出坚毅的神色,毅然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四个女兵咬咬牙,紧跟了上去。 很远很远的地方,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这烟味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腥味,好像有人正在烤着什么。 唐格一扬手,几人止步,地上有凌~乱的痕迹,而杂乱的脚步中有明显非人类的脚印,五趾,末端有爪,更远处的地上有一滩血,血迹中用兽类的脚蹼和撕裂的军装,再看向周围的脚印,分成不同的方向离开,显然这里经过了一场混战,然后再混战中,大家各自离开。 唐格选了一组脚印最多的,示意众人跟踪上去,脚印原本有很多组,但是越往外,越来越少,慢慢,只有一组,最后,连这一组也混乱起来。 黄沙掩映中,她突然发现一个模糊的痕迹,不由一愣,走上前去,竟然是自己做的标记,什么时候,竟然又绕了过来…… 这样诡异的情景,唐格再回身去,沿着来路慢慢退了回去,这一走,却发现,路似乎也不对了,她们走得这条路上面竟然开始陆陆续续出现爬地灌木并一些小型植被。 “我们好像迷路了。”唐格拿出地图,整个掩骨荒漠,除了中间那一条被标记的莫须有的河流,其他都是一片空白。 “我们有可能在这,有可能在这,也有可能在这……”她点了点截止昨晚的标记痕迹。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忽然吸吸鼻子。 其他人跟着学了学,都摇摇头。 “腥腥的……”她喃喃,忽然一叫,“不好,这味道……!” 半人高的灌木丛陡然一震波动,紧接着,一只丑陋的大嘴拱了出来,后脚着地,两支退化的前肢一只还留着腥腥的血,正是那怪兽,唐格一把摸出抢来,几个女兵快步后退,一边便砰砰连开数枪,但是子弹打在它身上,并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激怒了它。 “快跑!”她一声低吼,“分开跑!” 这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是四下奔散的脚印! 巨大的原蜥睁着竖瞳左右一看,果断冲着最前面的唐格追去。 这不到一分钟,是唐格此生跑的最快的的一百米,两只脚完全没有落地就继续轮换,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然后她果然飞了起来。 被蜥蜴一尾巴扫过去,唐格凌空飞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的脚还在有条不紊地狂动。 撞上树掉下来的瞬间,一股巨大的腥臭味道袭来,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好吧,徒劳无功,蜥蜴一口将她咬在嘴里,大步大步向回走去。 黏糊糊的口水顺着衣衫浸透,唐格想吐,吐不出来。锋利的牙齿尽在咫尺,却并没有用力咬下去。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被扔进一个黑漆漆的大洞,落在一堆白生生的蛋旁边,她才回过神来,这……是? 在给未出生的小宝宝准备食物吗? 四周有细微的骚~动,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惊恐中看过去,并没有小蜥蜴,而是一群乌七八糟熟悉的脸庞,她看见两个女兵,看见了几个瘦骨嶙峋的兵士,然后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她完全没想到的脸庞。 傅婪清隽英俊的脸,如今乌漆墨黑,只一双眼睛,仍旧带着倨傲,眼底乌青一片,不过一月不见,他竟然变成了这般枯槁模样。 身上有滴滴答答的水,她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43|17.7.10.12 四周有细微的骚~动,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惊恐中看过去,并没有小蜥蜴,而是一群乌七八糟熟悉的脸庞,她看见两个女兵,看见了几个瘦骨嶙峋的兵士,然后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她完全没想到的脸庞。 傅婪清隽英俊的脸,如今乌漆墨黑,只一双眼睛,仍旧带着倨傲,眼底乌青一片,不过一月不见,他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身上有滴滴答答的水,她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隔着庞大的巨蛋,他半坐在地上,身后靠着湿~润的洞~穴,扑簌簌的泥土顺着身上邹巴巴的军装落下来。而他的目光穿过潮~湿的洞~穴,静静望着她。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和诘责,甚至也没有一丝阴冷的情绪,仅仅是看着她,就像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和以前不同,目光更多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情绪。 他的目光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眼,看到她并没有受伤,微微一松。 “你来了。”清淡的声音。 唐格将手里的湿漉漉的枪擦了一擦,不知道为什么,心慌了一下,有一种偷了别人东西的窘迫感,那么一瞬间,眼睛微微酸了一下,是委屈吗?是忧虑吗?她想起他们最后争吵前那个吻,想起他的神色和不由分说,想起那些从头到尾将她当傻~子一样哄骗的书本,也想起了珞忍说的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心底翻滚扑腾,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回应这简单的三个字。 她竭力装作面无表情的模样,转头看出口的方向。 “不要动。”身后响起警告的声音,隐隐带着担忧。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微微一顿,脊背挺直,复而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轻轻吸了口气。 “那母蜥还没走远,一千米之内,只要它伸出舌头,就能从气味中寻到你的位置,到时候就不会这样简单扔进来了事了。” 唐格肩膀一僵,几乎本能从洞口往旁边挪了挪。 “格格。”傅婪又低低喊了她一声名字。这些时间,这样的情景,这轻轻两个字饱含~着太多情绪。 唐格静默了几秒,回应:“少帅。”这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了。 她转过身看他,阴影中看不出清楚,又走了两步:“大家都很担心您,你没事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客套。 失踪的这几周,他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吗?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傅婪身旁两个兵士让出位置,目光灼灼期待地看着她,人人都记得那两个女兵扔进来后少帅知道唐格也在其中时候的神情。 傅婪没有动,仍然坐在原地,漆黑的眸子仿佛看不清的深潭,总是于无声处翻滚出不为人知的波澜。她走近了才发现,他一只腿上面系着一条紧紧的布条。 “不小心被抓了个小口子。”他解释,大约因为察觉到自己过于亲和的嗓音,而略微顿了顿,他伸出手,想要扶她一般坐下来。纤长的手指和掌心隐隐可见粗粝的厚茧。 “她们说你是专门来找我的。”他看着她,面上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看见呆呆的女孩站在那里打量自己的腿,神色一软,收回胳膊复而冲她招招手:“过来。” 唐格避开旁边一堆白生生的蛋,又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因为他坐的位置的缘故,两个人视线刚刚好平行相对。 “少帅没事就好。我过来,是和您的属下一起。虽然现在看来,情况并不太好,但是我们沿途都有标记,只要能逃出去,出路应该没有问题。”她偏过头去,移开视线,转移了这个并不适合多讨论的话题,“这是什么地方?” 这处洞~穴不大不小,和干燥的地表不同,潮~湿温暖,中间整整齐齐摆着圆~滚滚的蛋,倾斜的洞口恰好避开了酷热的阳光。洞中的泥土带着湿意,温度和地表的酷热相比,显得冰凉了许多。 傅婪细细说来,原来这是荒原中骨蜥的巢穴。 这种蜥蜴,皮肤粗糙坚硬,上了一定年纪的骨蜥,粗厚的硬皮连子弹都打不进去。蜥蜴都是变温动物,很多在冬天就会进入休眠,但是因为掩骨荒原的独特气候,它们一年四季都在活动。 但因为食物稀少,成年的骨蜥会捕食幼崽,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尽可能保证子女的存活,骨蜥妈妈会尽量抓足够多的食物囤积起来,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受到攻击时,保证幼崽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保证在长达四个月的孵化期中能够有足够的体力。 其他的人也被捕捉后,也被扔在不同的洞~穴中,守着不同的蛋。 “这里到底有多少蜥蜴……” “一只母蜥,但是——她每隔几天就产一次卵,估计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至少有上百只这样的家伙。” “每几天都产卵么……”但是也没有受~精,怎么可以孵出来小蜥蜴呢,基础生物知识让她对此有所质疑。 如同明白她的疑惑,傅婪解释:“这种蜥蜴比较奇特,我只在联邦大学一本古本上看过,它们每年交~配后,精~子可以在母蜥体内存活数月甚至一年,只有在食物足够的时候,母蜥才会开始产卵。” “那一旦开始孵化,这里都会全变成蜥蜴的世界?”照着这种疯狂孵化的方式,这里应该完全已经变成蜥蜴的天堂才是,但是从她们深入荒原以来,却只见到这么唯一一只。 “并不会。荒原的食物匮乏,加上因为幼崽的味道鲜美可口,那时候,势必也会有大量雄蜥赶来,它们分叉的舌头只需要在空气中微微一动,就会知道哪里有美味可口的猎物。” “所以,我们是它的储备食物加待客甜点么?”唐格惊讶道。 “没那么糟糕。”傅婪神色固有的自信,“我们挖了一条通道,就快成了。” 本来并不是那么快,按照一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行~事的风格,至少还需要三天,但是,因为昨夜新的俘虏的加入,加上傅婪知道了唐格和搜救队的情况,连夜加快了进度。 “现在就差一点点。”他说。 “那还等什么,我们立刻现在就继续吧。”怎么不早说,唐格将袖子一撸,马上进入状态。 地面有轻微的震动,好像有人拿着大锤在有力的敲打,傅婪做了个示意安静的手势,她连忙坐下来,等那脚步声缓缓走过去,越来越远。 等巨蜥走过之后,他们身旁的人已经知趣地离开了一段小小的距离。 “还要再等等。”他说。 “恩。”唐格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寂静带着某种酝酿已久的情绪缓缓翻涌。 一个士兵慢慢顺着那些巨大的蛋,找到一个隐蔽处略小的,拿出小小的匕首,小心翼翼在蛋上切了一个小~洞。 “这是干什么?”她探过身子去看,身下微微一滑,下一刻,便被他轻轻揽住了。 唐格浑身一僵。 她稳住身子,按住他的手,慢慢推开。 没有她想象中的坚持,傅婪粗粝的手指轻轻放开了。 过了一会,他解释:“洞~穴中有的地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干燥,这些蛋清有很好的湿~润效果,对挖掘进度帮助很大——而且,也是最快捷简单的食物。” 唐格心口一窒。 “格格。”他看她,柔软的呼吸喷在她肩膀,带着微小而不能忽略的情绪,“你知道你在外面呆了多久吗?” 他的声音缓而沉,唐格本能想要回避这个话题,如果他是以一种强迫训斥的口吻问她,她可以马上站起来翻脸回问他,搞搞清楚,你又不是我的谁?管我在外面多久多晚。 但是他的声音温和,和以往完全不同。 “你不在的这些时间,我想了很多。”他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唐格霍的站起来,似乎察觉的自己的动作过大,她有些别扭的压低了声音:“我看他们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我去拿些蛋清给你吃。” “格格……”他含笑看她,声音隐隐带着某种笃定,“在外面这一个多月,我…… 她这么一站起来,便觉得从气势上自己仿佛也居高临下了,几乎想都没想就谢绝了他继续这个话题的可能。 “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我的任务是将你带出去。” “任务?” “是的。按照长老会送来的公函,将你带出去,作为承认我们身份的条件之一。”她索性先将话全说出来,“所以,这只是个交易。”这么一口气说完,心口憋闷的情绪顿时好了很多。 “是吗?”他看着她,静默了几秒钟,眼眸染上似笑非笑的情绪。 “不然少帅以为呢?”她匆匆看了他一眼,不等回答,大步离开。 蛋液清透,但是唐格实在没有胃口,一想到这可能是某种小蜥蜴的尾巴或者脑袋,她就觉得一阵阵恶心,只推说不饿。 傅婪没有拒绝,端着蛋液,就像喝着醇香的红酒一般,一点一点吃下去。 “真的不要?” “不要。”唐格摇头,避开那腥味,“等我饿的受不了的时候再吃吧。” 夜色渐渐来临,母蜥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回,渐行渐远,休养生息一阵子的人开始行动了,傅婪一条腿受了伤,但丝毫不影响他行动,推开侧面一个浅浅的用泥土覆盖的小口子,只容一人进,爬进去后越来越湿~润,越来越湿~润,到最后,只觉得泥土也开始湿~润起来。 从这里挖出去,根据走向判断,是一条低下的暗河,这样的暗河,河水冰冷刺骨,大概是从掩骨山脉上面的冰川融化汇聚而成,因为荒原的特殊地形缘故,流经之后从地上河渐渐变成了地下河。 他们已经挖了很久,但是今天爬进来的时候,隐隐觉得似乎有点不对,泥土很干燥,往里面走,空间略微大一点,再向前,便是一条死路,只有向前或者向上挖通,才能从原来的地穴中不动声色逃出去。 唐格掏出一把小匕首:“是从这里开始吗?” 傅婪按住她的手:“我们来就可以,你负责望风。” ……望风,这里除了一群蛋,还被他们悄摸吃了那么多,有什么风好望的。 “这些蛋已经孵了很久,随时可能出壳,一旦出壳,它们的叫声都可能引来母蜥或者雄蜥,所以,一旦看到有出壳的小蜥蜴,就要先下手为强。”傅婪提醒。 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珂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一般,唐格面色一变,看了傅婪和前面还在抓紧挖掘的众人一眼,直接提刀,便快速跑了过去。 傅婪神色一紧,立刻紧紧跟了上去。 手脚并用爬过狭窄的洞口,唐格第一眼便看见一个白~皙硕大的蛋壳,上面已经有了裂纹,她神色一震,连忙加快脚步。 咔擦,一个小小的洞破开了,便看见一张长长的嘴巴和嘴里细细的牙齿,紧接着便是一个小爪子,然后,半个身子出来了。 刚刚孵化出来的小蜥蜴,只有一只大鹅那么大。 ——也已经很大了好不。 小蜥蜴伸出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张嘴就要叫。 唐格半个身子爬出去,几乎想都没想,直接一刀扔了出去,噗嗤一声,正中小蜥蜴的喉咙。 透过她身体的缝隙,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傅婪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一切已经吃了。 “干掉了。”唐格擦了一把紧张的汗。 “糟了。”傅婪看着那小蜥蜴鲜红的血缓缓顺着蛋壳流下来。 还没来得及解释,紧接着,周围的其他蛋壳全部都像是受到蛊惑一般,开始发出持续不断的爆裂声。 如同雨后的蘑菇一般,大只大只的小蜥蜴全部瞬间从蛋壳中钻了出来,它们甚至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只小小的舌头伸出来,在空气斯斯作响,一步一摇向着新鲜的血液爬过去。 而与此同时,本来已经静谧的地面,突然想起轻微的颤动。 唐格心知不好,反正半个身子已经在外面,她索性全部爬出来,两步快速过去,一把从那濒死的小蜥蜴柔软的脖子上拔出了匕首,鲜血噗嗤涌出来,她快速将手在地上一蹭,就势一滚,滚到了洞口。 但轻颤已经到了洞口,紧接着,一股巨大的腥味从洞口远远传来。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的捉住了她的脚,就势一拉,将她直接拖进了洞口。 44|18.9.23 那么一瞬间,她撞了满头满脑的泥,前面洞口的泥土扑簌簌掉下来,嘶嘶的咆哮声从洞口顶端传来,紧接着便是利爪刨土的声音。 是母蜥回来了。 而刚刚出生的小蜥蜴还是围着它们受伤的兄弟,畅快地喝血。 很快,半开的洞口全部打开,明亮的月光洒进来,唐格一瞬间屛住了呼吸。 一只巨大的利爪将几只小蜥蜴掏了出去,然后更多的泥土被推下来。 她很快明白。 因为这只小蜥蜴的提前见血,而其他小窝里面的蜥蜴蛋尚在孵化的关键时候,所以母蜥这是想要掩饰掉这过于鲜美的诱~惑。 过了一会,四周仿佛安静下来,唐格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在他怀里,她刚刚想要动一动,被傅婪按住。 而身后的相对宽广的空间中,静了一会,开始隐隐传来轻微的动静。 而这个动静刚刚开始的瞬间,从上方便猛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半个洞~穴都坍塌了,惊了一惊的挖坑众人毫不犹豫,立刻连滚带爬从塌陷的大坑里连滚带爬向外跑去。 她们两人在此的逼仄空间里面,刚刚好容得两人,此情此景,进退不得。 外面传来叫声,奔跑声,还有嘶嘶的警告声,又过了一会,枪声也响起来了。 整个过程中,他的手牢牢握住她的脚踝,粗粝的指腹触碰在肌肤上,带着无声的情绪。 有熟悉的尖叫声渐渐低下去,她可以闭上眼睛,却不能捂住耳朵。 眼眶有恐惧和颤抖的热意。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脚踝上的手松开了,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腿。 唐格一下子明白过来,她一边用匕首开路,一边费力向前爬去,傅婪紧跟在后,等到他也完全爬出来,唐格这才发现,他的腿因为大力的挣扎受伤了,血沁透了裤脚。 她咬牙帮他用力爬出来,透过出来的那黑漆漆的洞口看去,一点细微的光线都没有。 “通道的另一边已被塌陷的碎土堵死。”他吁了一口气,“从刚刚的声音来看,坍塌的面积很大,还得从这里想办法。” 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最上的洞口被那蜥蜴扫了大堆碎泥沙过来,要不是有这些空蛋壳顶着,而他们挖掘的洞口位置不是最低线,只怕现在两人都变成风箱里的老鼠,左右受气。 唐格用牙帮忙将里衣下襟上的碎布条扯下一条,替他重新包扎,懊恼不已:“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扔这把刀,也不会弄成这样子。” “如果你不杀掉第一只,它会追寻这个洞~穴里面温度最高的物体而来,到时候,由着它们在隧道里面留下痕迹,结果也是一样的。” “真的吗?”唐格声音有些消沉。 “自然。不用想着用别的办法弄死它,十分钟后,它们的皮肤就会变成牛革,爪子也开始像干掉的水泥一样——你的做法虽然急促,但是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那他们……”唐格想起逃跑的那些兵士,他们…… “有的事情,就算我们加入了,也无能为力。”傅婪看透她的心思,“生存,本来就是机遇和运气。” 他这些时候没见,在阴影中越发显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来,冒出的胡茬细细密密围了嘴角一圈,从侧面的微光看过去像一只绒绒的仙人球,有些长的头发全数抹到头顶,露出饱满挺括的额头。 只剩下两人的时候,似乎连同这小小的洞~穴一样,距离也跟着靠近了。 他看着她,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她的模样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那些表面的温顺和她刻意生硬的低眉顺眼都看不见了,暗色中,她看着他,眼睛里面却仿佛带着光,那样的光,和最开始他看见的时候一样。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他问。 唐格突然一下站起来,她不想和他谈。地上有碎掉的半块蛋壳,她捡了一块先开始动手,将泥土一段段推开放到一旁去。 “这些泥要弄开,连坐都没地方坐了。”她说。 傅婪看着她忙碌。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本来以为,你是跟着他走了。”他靠在墙上,声音幽幽。 唐格继续大力拨土。 “我那时候很生气,不,好像难过比生气更多一点。我想,我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她就是不安于室呢?那个家伙明明就是骗她的,为什么她这么聪明,却看不明白。” “脚让让。”唐格有些粗~鲁的用蛋壳去推他的脚,打断他的话,“让一让。” “后来,我发现。并没有,看到陆费章怒气腾腾离开,我心里却万分高兴,我那时候觉得,对啊,这个才是我的格格应该做的事情。直到,在你的房间里面看到那个手镯——”他的声音低下来,低沉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唐格猛地拧断了蛋壳。 里面的泥土顿时撒了一地一身。 唐格转头看他,月亮从洞口的方向移开,只能看见对方的暗影。 他并没有因为这个终止谈话。 “你走了以后,那一刻,我只想着将你抓回来,将你们一起抓回来。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陆费章用了计,骗了你一起逃回西地,直到士兵告诉我飞行器中有两具尸体,我突然意识到,你们一起死了,但是,一点也不解气,很奇怪,那样的感觉——”他拍拍心口,“这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唐格握紧手上的蛋壳。 “格格。”他温声唤她,伸出手去,男人带着冰冷的手,扳~开她的手掌,里面细碎的蛋壳掉落下来。 “你在外面的这些时候,我总是不自禁的想,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在外面能干什么,会不会遇见坏人,会不会饿肚子,甚至后悔没有在你走之前给你多一些金币,每一分钟,总是不觉想要将你带回来,放在身旁。但是看着你在西珍珠小镇,过的随性而又快乐,我渐渐好像明白什么了……” 他的手指抚摸上她的手腕,冰冷的手指在手镯的位置缓缓移动。 她立刻便去扳他的手指,但很快,她沮丧的发现这都是徒劳。 “少帅大人,松手。”如果不是黑暗,她的耳朵就不是红到耳尖,而是脖子了。 “对不起。”他忽然说,“对不起。” 唐格一下愣住了,她想过他可能说的任何话,却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而且和他平日倨傲而又冷淡的口气完全不一样,不,不止是口气,今天的傅婪整个人都不太一样。 她下意识咬住嘴唇。 “什么对不起……”她问完突然有些后悔,小女生别扭的情绪在心里拉扯,一个说、听他说说为什么会突然道歉嘛,也许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了啊,另一个小人哼哼,就算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他一道歉就慷慨的接受么?那下一步,他直接表白呢?先头的小人就贼兮兮的笑:还没表白吗?亲也亲过了,摸了摸过了,得了便宜就不负责了吗? 唐格突然口干舌燥。她一手扣头,一边飞快的摆手:“我不是想问这个,你看,这里这么乱,你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就一起动手吧。” 傅婪的手一动,就将唐格直接拉了过来:“格格。”她猝不及防,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我们之前的关系,是基于你是我买回来的女宠而存在的,我知道你不喜欢,甚至厌恶这样的关系。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关系,就算你对我笑且温和,那也是因为我是你的主人,换一个主人,你依然会那样笑……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月亮穿过云层,重新照一丝如水的月光进来,唐格身子微微顿了顿。 “所以,你离开后,我始终没有别的行动。我想着,如果,你是自由的,而我们再在一起,那样会不会一切就不太一样,于你,于我。” 他竟然真的明白。 唐格心头微微一颤。 她仰头看着傅婪的脸庞,暗影中只看到一片深邃,他静静看着她。 “就如同,我不喜欢别人欺骗我,以后,同样,我也不会这样对你。”他的脸上映着月光,显出格外的郑重来,“如果是这样,你还愿意留在我身旁吗?” 唐格没有被这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诱~惑地丢了神志,她伸出手,推开一点距离,虽然脸上发热,但还是不确定地问出剩下的话:“所以,你的意思是,会想对一个男性那样对待我吗?” “男人?” “我的意思是,至少在我的身份上,就像一个联邦男性公民那样,有基本的权利和自由对吗?换句话说,我们是平等的。”她努力找到一种合适的表达方式,“我们在身份上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因为基本的权利和自由以及平等,就算我拒绝你,也不会因此被枪毙或者关起来,是这个意思吗?” “拒绝?”这是他根本没考虑的选项。 唐格脸微微发烫,声音也没有最开始的抗拒:“同等的待遇,就像两个人的追求,你可以拒绝我,我自然也保有同样的权利。只有有说不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不。我不会拒绝你。”他沉默了一下,垂下眼眸,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女孩玲珑的下巴和眼眸下一片叠影,“所以,请你也不要拒绝我……”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奇怪起来,她听见他的呼吸,她咬住嘴唇,心口砰砰乱跳,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表白。 “我……” 傅婪忽然微微笑了:“长夜将过,而黎明到来的时候,也许会有很多新生命诞生,而这里,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归宿。这样的话,曾经在哪里听过,唯有自由才有自由,如果不是自由的意志,也没办法顺应本心去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吧。如果这是你真的想要的,是这样的自由,我答应你。” 一切来得这样容易。唐格有些难以置信,她微微张嘴,瞠目抬头去看他。 月光洒落下来,她的眼眸晶莹剔透,他几乎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然后,少帅大人得到了人生第一个被允许的拒绝。 “——不要。好臭!!” 45|18.9.23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左右话出了口,她转开脸去。 沉默中,傅婪松开了手,她这才觉得自己手腕处微微发酸,□□在空气中有些发凉,背上也有细细的汗意。 “格格……”傅婪带着阴郁情绪的一声喊出口,顿了顿,紧接着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微微扬起了嘴角,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他的声音带了某种促狭的意味,轻轻笑了一声。 “好。现在不亲。” 什么叫现在不亲?唐格故作镇定的脸又转回来。 盈盈亮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你一直这么看着我,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他的轻松和势在必得般的底气惹恼了女孩。唐格鼻尖里几乎不可闻哼了一声,豁然站起来,抖落一身灰尘。 “少帅大人既然精神这么好,不如想想,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傅婪将自己换了个略微轻松的姿势。刚刚被塌陷的泥土重新砸裂的伤口不动声色隐在暗处。 “母蜥的暴怒已经暴露了此处的位置,而同类的血液会促进其他蛋的孵化,如果母蜥能在天亮前保证足够多的小蜥蜴孵化,它会带着它们离开……” “如果不能呢?” “它会继续留下,等待小蜥蜴孵化到足够的数量。” 唐格想到一个关键的地方:“那那些雄蜥来了怎么办?” “不是还有这么多准备好的食品吗?”他指的是他们这么被囤积在洞穴中的囚徒。 长夜并不漫长,当月亮西移开去,天空极淡的零落星子露出来。本是极其紧张的时候,按理应该失眠的而焦灼地等待,但是唐格却在沉默的等待中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直到缝隙里面的阳光露出来,照在身上,她才猛的惊醒,一夜无梦,身上暖暖的,她支起身子,搭在身上的衣裳落了下去,她用睡得发麻的手指将衣服勾过来,是傅婪的外套。 她心头微微一颤,四周一片静谧,转头看向傅婪,他仍阖着双眼靠在墙上,似乎仍在安睡。 她摘下衣服,拢在手上,预备走过去,地上有一两线阳光的影子,她无意识扫过去,蓦地睁大了眼睛,地上暗沉沉是一处血迹,再看向傅婪,他受伤的腿部裤腿全部划开,尚未完全干透的血液凝固在腿上。 几乎没有多想,她快步走过去,他的手异常的热,热得灼人。 隔得近了,才看见他嘴唇全部都起了苍白的皮,额头滚热,她连喊了两声,他仍然没有反应,她不敢大力摇晃他,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庞。 “少帅?” “少帅!” 她清醒的意识到,他生病了,也许是伤口感染,也许是着凉发热。 该死!这个时候还装什么英雄,将他的衣裳给了她。 她懊恼一跺脚,回头四顾,这四周本就狭小,幸好昨晚母蜥将干燥的泥土拨弄了不少下来,而隔壁那通往地下河的通道也被封死,至少洞内不会太过湿润。 没有意识的人,身体格外沉重,唐格颇废了一些力气,才将他的身体依靠到旁边干燥的地上,又将外套给他盖上。 但是怎么退烧呢?而且,他也急需饮水,如果因为高热脱水,便是十个她也无能为力了。 洞穴中还有不少残留的蛋壳,不知道哪些里面是空心,哪些里面又是实心。 外面一地静谧,但是这个时候,任何多余的响动,可能引来的也许是救兵,也许就是死路。她冒不起这个险。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有生机,只要昨晚的人逃走,那必然会想方设法来营救的。 唐格咬咬牙,将上衣脱下来,只剩下一件小衣,她一手握住匕首,将外套搭在肩膀上,缓缓向那些巨大的蛋壳摸去。 一个,两个,都是空的,这几人不动声色间,究竟坏了别人多少蛋。 唐格将空蛋壳推开,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一个实心的,不大,但是已经足够了。 她小心翼翼用匕首在上方敲了敲,如果里面是有将要孵化的小蜥蜴,那真是对不住了,她将衣领咬在嘴里,只能这么捂住让她上路了。 大概天无绝人之路,里面并无动静,她用匕首戳出一个洞,坏蛋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大约因为这个蛋的位置,没有足够的温度,所以一直没有孵化成功,已经坏掉了。 唐格从旁捡了个泥块,将蛋堵上。 这么一路找找,还终于被她找到一个可用的。 这回没有犹豫,唐格立刻找到一个蛋壳,接住流出的蛋清,有不明物体顺着蛋的下面漏洞滑落一小部分出来,唐格只觉一阵恶心,屏住呼吸,将蛋推动一个位置,刚刚可以保持蛋液不会继续流淌。 她曾见过隔壁的阿婆就是用蛋清给小孙子退烧的,老年人的土法子有时候是非常管用的。 将蛋清在衣襟浸透,然后敷在他的额头,又用了些涂在脖颈手腕等地方方便散热。 傅婪的大外套也被取下铺在地上,然后将他推上去,再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些事,唐格自己也不行了,又渴又饿,但是,看着那蛋清,她龇了龇牙,还是继续将蛋清涂在他额头,不过一会,布条就干透了,立刻再换上一条。 她在能照到太阳的地方插了一根木棍,等到阳光在洞穴留下的影子最短的时候,傅婪的温度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烫人了。而洞穴中的温度也开始上升,她虽穿着小衣,胳膊上也没有鸡皮疙瘩了。 一个蛋里面大半的蛋清都用来给他降温,剩下的,也缓缓喂了他。 一个蛋壳用完的时候,她突然灵机一动,将那剩下的蛋清连蛋壳搁在已经烫热的地上。 趁着这个间隙,她又解开他捆住的伤口,这才发现,里面被他划开,两处腐肉也被切掉,上面简单撒了些应急药物,但都是选着紧要处的口子撒的,想来是药物已经用尽的缘故。 原来昨晚上,他……竟然自己…… 唐格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钦佩。 而在那样的情景下,他竟然还将自己的外套给了自己。唐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那蛋壳处。 端起一看,上面薄薄有一层膜,但是显然温度不够,并没有变成摊鸡蛋饼的模样。 她仰头看那日光,灼热刺目,再回头看着呼吸微弱的傅婪。 没有水,他熬不下去。没有食物,她也熬不下去。 日光缓缓倾斜,仿佛在荒漠和黄沙里面煎熬,他觉得喷出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火,头上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慢慢扎着,这样的感觉反而让他从冗长的梦境里面清醒过来。 适应了光线的眼睛,可以清晰看见洞穴上空漂浮在光线中的薄薄灰尘,他缓缓转动眼睛,看见四周都是耀目的蛋壳,嘴唇上面有一层干涩的茧,随着头颅微微晃动,额头一块已经干透的布巾掉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布巾干成一块凹陷的形状,上面还有蜥蜴蛋特有的腥味,已经不知道干了多久。 腿上的疼痛从最初的钝痛变成了持续的隐痛,仿佛有人在缓缓拉动自己的伤口。 他手撑住地上,发软的身体凭着本能还是坐了起来,不过是轻微的移动,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力气。 他低下头,身上盖着唐格外套,地上是自己的外套。 但是整个洞穴并没有她的身影,匕首也被带走了。 所以……是被抛弃了吗? 的确,在这样的情境下,带着受伤生病的人,和孤身上路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外面这样安静,想来是第一种最好的情况。 真是奇怪的感受呢?和她之前逃走时那种情绪完全不同,他按住嘴巴,低低咳嗽起来。 就这么坐在这里,看着阳光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缕微弱的光芒了。 黑夜将至,他的身体又开始热起来,湿气和寒意随着阳光的黯淡仿佛一夕之间都从地上开始冒出来,而饥饿和干渴仿佛是火在灼烧喉咙。 他的部下都不在,他的亲人朋友也不在,静谧的蛋壳中有轻微的不知道是虫蚁的吞噬还是有东西正在破壳而出,它们可不会因为他身上的光环和头衔就少咬他一口。 而随着洞穴里面的动静,连头顶也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傅婪的手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一块略趁手的石块。 和坐以待毙相比,他显然更加习惯同归于尽。 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在洞穴最上面狭小的地方响起,然后一路向下,他抿着嘴唇,昏沉沉的意识和身体紧绷着,全身的力气都攒在手上,只等蓄势待发的一刻。 便在这时候,蛋壳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欺身进来。 “你醒啦?”她背上背着一些干干的木棍,一手端着一个蛋壳,头顶还顶着一丛丛绿叶子,满脸颜色不明。 一种奇异的情绪忽然从心头涌向喉咙,他一时嗓子竟哑了哑。 “你好些了吗?”她又问,身上还带着阳光的余热,白莹莹一片。 然后将身上的东西都放下来,走过来,用手在他额头摸了摸。 “咦,好像又有些发烧了。”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阳光的余热,她身上白莹莹一片,是因为她只穿了一件贴身紧身小衣。 白皙的肩膀,白皙的胳膊,白皙的胸口。 就这么出去了—— 他忽然觉得心口更憋了。 46|18.9.23 唐格见他眼睛忽然也直直,仿佛真有些喘不过气虚脱的模样,连忙捧了水过去,将他半撑的身体扶了一把,然后将他头放在自己肩膀上,捡了地上一个不大的蛋壳略微抖了抖,小心翼翼舀了些水,然后一手扶着他下颚,一边缓缓喂了进去。 一点水喝完,嘴唇略微湿~润些,她又舀了些喂给他。 傅婪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偏见太大,就算这样穿着也很不错嘛。 他的脸靠向那柔软的部位,也不知是发烧还是热血,身体更加灼热,口干舌燥,迫切需要一点清凉。 唐格却将那水拿开了。 “凉水,可不能贪多。” 她眼睛带着狡黠的笑意,吁了口气:“今天运气好,捡了些野草叶子……对啦,外面可全部都干干净净,看来,都走~光了呢。” “饿坏了吧?”她一面轻轻放下蛋壳一面看他,又沉默又虚弱的男人难得看到一丝弱势和温顺,她声音没来由就跟着温柔起来,话音刚落,倒是自己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傅婪被她的声调和里面的情绪吸引,他索性垂下眼睑,轻轻嗯了一声,只有极力控制呼吸,才不会将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庞,而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愈发羸弱。 她便轻轻将他放开仍旧靠在墙上。折身去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脸庞从软卧瞬间到硬座待遇,傅婪眉间微蹙,她倒以为是他疼痛又犯了,只安慰道:“我们先弄点吃的,然后我再帮你清理伤口。” 傅婪眼眸追着她的身影,高热让他的目光变得涣散,他看见她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将两个奇怪的根茎类东西埋了进去,然后再在上面简单堆了两个石头,将一个空蛋壳小心翼翼放上去,里面加了水。 等到把火升起来,最快半个小时也过去了。 期间,她将他头上的湿帕子换了两次,等到水咕嘟咕嘟响起来,她这才将剩下的一些蛋液和头顶顶着的一些青叶子一起揉碎了扔进去。 植物的清香便在洞~穴里面蔓延开来,唾液不由自主开始分泌。她猛地咽了两口口水。 “先不要着急,等再熬一会汤汁会更浓。” “我……”不着急。嘴里满满都是口水的傅婪刚说了第一个字,猛地被口水呛住了。 “哈哈……”唐格顿时笑起来,眼也弯弯,眉也弯弯。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样笑起来,这样好看啊…… 唐格笑够了,又开始从木棍之间掏出一根满是刺的仙人条:“好啦,咱们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傅婪眼睛一直。 ——用这个仙人条来处理…… 却看唐格将那仙人条取出来,然后用匕首剖开,只取了里面新鲜的软~肉,然后才小心翼翼掏出,一并放在洗干净的蛋壳上,再一点点清理了他的伤口,伤口周围已经没有再流深色的血,伤口虽然触目,倒也暂时没有再感染的迹象。 她将匕首放在身旁,神色一松:“本来还以为要效法古法给你消毒——看来不用啦。” 柔软的仙人条的果肉有清新的味道,她小心沾了一点,涂在伤口四周。 “这样子可以简单消消肿。”她抿嘴一笑,“你身体很好,只要不发烧感染,伤口愈合应该会很快的。” 傅婪伸手拽过她的手,上面还有被仙人条扎过的细小的血点,他眉目温软,然后将手在唇边轻轻一吻。 唐格心头一跳,下意识便要缩手,却被他轻轻~咬住手指,微微出~血的伤口便被温热的口腔包裹。 “你干嘛?”她面色发红微恼。 傅婪眸光一冷,突然伸手,唐格手边的匕首便落入他手心,紧接着便见寒光一扫,刀刃飞出,将一条觊觎的蛇定在地上。 蛇尾巴扑簌簌乱晃。 他扔了这一刀,便跟耗费完力气虚脱一样,又喘气虚弱地靠到唐格身上,慢慢回答她刚刚那个问题:“……你的手指流血了。” 仿佛刚刚那个身手利落的模样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傅婪自然也不会告诉她,作为一个野战老手,自己给自己取子弹的事情都亲自经历过,眼下腿上这点伤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家常便饭的测验,只是因为这次蜥蜴爪上的细菌浸透才会引起感染高热。 地上的柴火快烧尽了,植物的清香扑鼻,唐格将他扶好,可不能烧过头,一会干了可就惨了。 地上那蛇还在摇头晃尾,没有中要害,根本死不透。 唐格挪到另一边,尽量不去看那嘶嘶的蛇头和舌头,蛋里面的蛋清煮好了,和着碧油油的野菜像是一杯绿油油的抹盐盖绿。 她拿了一个小蛋壳,舀了一点点,没什么味道,但是对于饥肠辘辘的肠胃,已经是极致的美味了。 两人就着简陋烧的黑漆漆的蛋壳,将里面的汤喝的干干净净。勉强有五六分饱。 傅婪的目光贪婪地看向那条蛇。 唐格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烤蛇我不会……”也不敢…… “我教你。” “啊……这个,你看这条蛇这么小,这么瘦,就是烤了也没什么肉的……” 傅婪递过一块石头:“那要不,砸一砸,砸肿了肉多……” 唐格:…… 唐格坚持不妥协,等到埋在火堆下的根茎冒出香味,傅婪也暂时放弃了烤蛇的打算。 这茎块是唐格在树丛下的草堆里面拖出来的,上面还有老鼠等噬齿动物啃咬的痕迹,两个茎块烤熟了,味道有点像玉米,又有点像红薯,两人分吃一块,留下一整个第二天吃。 唐格留了个心眼,省下分的半块中的一部分,小心翼翼放进衣兜。 说吃肉,谁不想吃肉啊…… 大约是进了饮食的缘故,傅婪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眼下已经半阖着眼睛靠在墙上休息,休息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治疗。 带回来的水还剩小半个蛋壳,她寻了个地方般埋起来,免得被碰倒。 火光殆尽,唐格吹了吹,又投进去几根木棍,火舌慢慢舔上来。 疲惫了一天的身体,一旦放松,简直连坐都懒得坐,但是还不行,她靠在火堆旁,脱了鞋袜,袜子一股销~魂味道,脚底湿漉漉,她将袜子放在火堆旁烤着,脚底起了几个大大的水泡。 印着火光,一个个跟装了水的氢气球似的。 唐格拿了一根细细的仙人条小刺,将水泡戳破,扁下去的小包,按着有奇怪的手~感,她来了兴致,索性将所有的水泡一一挑破。 火光看不见的地方,傅婪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小小火堆旁纤长的身影,他的眸色深沉。 等处理完脚底,唐格也困乏到了极致,回头看着傅婪已经闭眼,她打了个哈欠,慢慢走过去。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长夜漫漫,自然休息最要紧。 赤~裸的胳膊有些凉,她伸手搓了搓,然后在靠着傅婪的身旁躺下,地上铺着他的外套,已经被体温半温,躺上去暖暖的。 本来傅婪是向着这个方向的,她躺下,自然也是向着烧尽的火堆,两人就像大小两个勺子,只是,勺子之间被准确留下一条不大不小的安全距离。 他的呼吸喷在她肩膀上,明明灼热,却让她不自在起来,好在,在她保持这个姿势不到一分钟,他却突然转过了身去,留下通风的大背脊,原本还勉强一只袖子搭在她腰间上,现在也被尽数裹挟了去。 唐格抱着胳膊,霍地坐起来,突然发现他转身躺的那个位置,正好还是他腿伤的位置。 睡的真够死的? 她略略放心,又慢慢睡下,朝向他的后背,将他身上的外套稍稍拖了拖,勉强盖住自己的胳膊和腰~肢。 这一个白天,鬼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不过躺下一会,便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暗处的某人眼眸缓缓睁开,身后的呼吸近在咫尺,即使已经挤压着心脏,但心跳还是如擂鼓一般。 过了一会儿,已经睡熟的某人,缓缓朝着温暖的地方靠了过来。 紧接着,一只手砰的搭上他腰~肢。 傅婪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半个身体都跟着一僵。而她触碰的地方,便像是刚刚的火焰一样,从相触的表面开始燃烧。而伤口里面的酥~麻,也仿佛随着血液,无线流淌在全身。 他艰难伸出一只手去,想要将那腰上烫人的手拿开,她一只脚又横了过来。这一回,砰的一声,正好砸在伤口下,傅婪闷~哼一声。手脚颤抖。 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腿好像突然感觉不到了。 下一刻,她却翻了个身,将两人的身上合盖的外套全数卷走了。 ……好吧。 毫不知情的某人睡了饱饱一觉,天还黎明,唐格便醒来,照例是手麻腰疼。一晚上,过去,傅婪还是保持面壁的姿势,心里不由默默夸奖:这睡风,真是稳健。 反观她自己,方才脸庞靠在他背上,地上明显还有湿~润的痕迹,她快速擦了把嘴角,将脸庞下的泥土推了推,盖好那一堆湿~润。 身上的外套自然也重新盖在了傅婪身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宽肩窄腰,体形修长,手臂肌肉~紧实,唐格看了两眼,便觉面热心跳。 索性起身,黎明前后,天色暗沉到极点。 她便是睡不着,也没这胆子现在出去,索性爬上几个挤在一起的空蛋壳,坐在上面看外间支离破碎的天。 暗色的天空中星子如雨。 抬头仰望,那样多的星球,人类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在其中的她,便像是时光漏斗中落下的一粒沙罢了。天色浓郁到极致,渐渐,恍如有巨大的明烛点亮期间,从某一处突然炸开了口子,天色恍然在一瞬间,从暗到明,几无过度片段。 膝盖上突然多了一个东西,她转过头,却是傅婪扶着洞壁走过来,将那还带着余温的外套搭在她腿上。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唐格从蛋上哧溜一下滑下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她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唐格都是中午开始出去,到了下午回来,手上总能带回一些水或者吃食。有一天还拎回来两只鸟。 “呐,这捉鸟,可急不得,用衣服崩开的大盖子撑好以后,边上用一根小木棍支棱着,然后小棍上栓上一根长藤,这时候,就得在旁边等着,不能动,一直等到那鸟飞下来,吃吃吃,吃到盖子最里面,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扯下来……就成啦。” 他含笑看着她说的神采飞扬的模样,特别是说到吃一字,舌尖微微卷起,只觉得那眼眸唇边都带着无限的快活和自在。 在这样的时候,他便只是他,她也只是她。 她说话的音调带着软软的尾音,他便习惯侧耳倾听,她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狼狈,也有两次连带出去的蛋壳都搞没了,傅婪忍不住,便提出要和她一起出去。 理由很多啊,诸如放风啊,诸如防守啊,诸如多一双眼睛多一份安全啊。 理由再多,也架不住他那一瘸一拐站都不利索的腿啊。 之后,对于外面的可能危险,她再也不说一点点蛛丝马迹。他心知肚明,但是她不说不让问,他得了两次不轻不重的抵触后,也不再问了。只是,查看伤口愈合情况的频率明显多了起来。 这样过了一周,两个人便像是被遗落在洞~穴中的小蜥蜴,生死由天,再无音信。这一天,唐格很晚都没有回来,傅婪取了两根木根绑在腿上,又找了一根结实点的做支撑,正准备上去寻她。 唐格一身狼狈回来了。身上一身湿漉漉,嘴唇发白,脖子上挂着野草,她白着一张脸,几乎从洞~穴上滑下来。 她看了傅婪一眼,面孔中带着几乎窒息的恐惧。 “格格?”他拄着棍子,想要上前,她却本能后退了一步,湿漉漉的衣服服帖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她哆了哆嗦嘴唇:“我看见他们了。” “?”傅婪不明白。 她浑身发抖,像暴风中的雏鸟,他面色大为不忍,两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 怀里的女孩子虚脱一般,他听见她颤抖的声音喃喃重复。 “我看见她们了。” 47|18.9.23 怀里的女孩子虚脱一般,他听见她颤抖的声音喃喃重复。 “我看见她们了。” 唐格说的他们(她们)是指当日已经逃走,但是却一直没有消息回来的那些人。 今天她按照惯例出去寻找食物,这一次,因为近处可以吃的东西已经被搜刮的差不多了。唐格越走越远,一般来说,她每次取水的地方,都是在距离最开始塌陷的洞~穴不远的一个凹坑。 但是因为最近一周的动作加上白日烈日,这里的水源基本上已经汲取干净了,所以唐格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掩骨荒原里面,没有大的参照物,每一次外出搜寻的时候,她大多是看着天上的太阳为参照。但这回会越走越远,等到唐格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落。晚间的荒原很容易碰上毒物,她正准备往后走,便在这个时候,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处小小的水光在低矮的灌木丛缝隙间闪现。 荒原里面有水的地方,一般也会有很多其他动物前来觅食,唐格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这才慢慢地靠近水源,果然在里面发现一条小小的溪流,这些仿佛地下涌~出的溪水,渐渐汇总到一起,越是往前走,水流越来越宽,最后竟然能听到潺~潺水声撞击岸边石块的声音。 她立刻将蛋壳里面装上水,正预备拎着往回走,今天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但是洞~穴残余的蛋清还是勉勉强强能够准备一顿晚餐的。唐格正想着,忽然一阵风从前面的林子吹来,鼻尖顿时闻到一股淡淡而奇怪的香味。 她心头一动,缓缓顺着灌木丛往前走,果然越往前面香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这既像是烤肉的味道,但又带着一点点说不出的腥味。 是火烤的味道?唐格心想,难道是之前已经离开的兵士?但是,他们既然安全了,为什么没有回来找傅婪呢?是以为他已经死了吗? 越是往前,火光越来越明亮,透过一片树丛,唐格突然看见了他们在烤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具被切开的尸体,火光中甚至还能隐隐看见女子的乳~房,滋滋冒着黄油,她猛然捂住嘴巴,心头一阵作呕,浑身颤立,那一瞬间,手里的蛋壳几乎落地,她生生拽住了。 过了好一会,才一步一步退后开始往回跑,结果在路上一不小心摔进了水里,一身湿透。 洞~穴中一瞬间沉静。 傅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女孩子的身体,带着透骨的凉意,他的眸色一暗,面色冷峻,却最终先轻轻叹了一口气,关于联邦的战时优先避险条例,那些兵士的做法的确是有前例可循的,但这样的做法,早在联邦成立,重塑秩序的时候,就已经被明令禁止。 “我知道了。” 唐格说完,面色还是苍白,静静顿了一秒,然后突然哇啦哇啦吐了起来,其实一天根本没有吃什么,但是就是胃里面满满的,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恶心在心里头,非得要吐出来才能稍微轻松一点, 她的声音颤抖:“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可以?这根本就是畜生才会做的事情!”唐格舌头有些打结。 恐惧、战栗,说不出的恶心,全部积压在心头。 傅婪:“荒原里面吃的东西有限……” 她猛的抬起头看着傅婪:“你的意思是,觉得这样的行为是正常的吗?还是你们根本也是这样想的?” 傅婪叹了一口气:“联邦的十年平和之间,这样的行为自然是不会被允许的。他们的行为的确不对,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在银谷荒原本来就是物竞天择,弱者总是会为有强者的生存让路。” 她的眸中某地闪现出利光:“好。” 几乎迅雷不及掩耳,她伸出手去,一把按在傅婪腰间的枪柄上,枪柄被握到了手中:“既然这样,那也请他们为我们的生存让路。” “格格,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她突然推开他,面色阴冷,她心里涌起无数的念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两人的价值观不同如何追求共同的东西……心里有酸涩的情绪涌动。 她慢慢说道:“这些人都是我带出来的,在她们出来之前,我向她们说,长老会承认了他们的自由和身份,告诉她们,只要我们能够找到你——那未来,公函的承诺,我们将会享有和其他男人一样的权利,包括生存权。可是现在,原本齐心协力和我们一起来寻人的,这些士兵将我的士兵,他们一心一意冒险来寻你的人,架在篝火上,大快朵颐。” 她后悔:“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我真蠢,我以为同样都带着枪就是士兵,我以为,有了长老会的信件和公函,一切可能会不一样……是的,一切是不一样了——死的方式不一样……在你们眼里,我们只是低贱的蝼蚁,在这个世界上苟且偷生,如草芥一般任人踩踏,而当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变成同类的口粮,对吗?” 她转头想要看着他,动作到了一半,忽地停下来,她一手盖住了红红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那一句轻问停在喉间:如果你和他们一样被困,一样饥饿下,而又没有任何的食物,洞~穴中除了我,那么你也会这么做吗? 她没有说。他却读懂了她眼里的涵义。 沉默了一秒钟。 “名字,”他忽然说,“名字,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不要担心。格格,每一个被承认的是士兵都应得到他们的尊严。” 唐格忽的转头看他,眸光一闪。 傅婪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格格,不要那么绝望地看着我。相信我好吗?长老会答应你的,我同样可以答应,长老会不能给你承诺的,我也可以答应。” 他慢慢叹口气:“其实弊端早在几十年前都已经埋下,如果你看过帝都博物馆里面的资料就会知道,联邦并不是一直这样的,至少在先民时代,那是一个温和的世界。战争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此起彼伏。五十年前的混战,让当时的人口急剧锐减,而十年的休养生息和暂时和平,人口却并没有达到五十年前的七成。女人是财富的象征,也是财富的保证,现在坊间对于婚配的争夺,甚至已经达到了家族内部。我的老师曾告诉我,持续这样的状况,只需要再有三十年的时间,根本不用边境流民和叛军的侵扰,联邦便会不攻自破,他的进言和建议都被沉积在议会的档案室里。帝都那帮人忙着争权夺利,众议员的位置千金便可售卖,只要他们自己豢养了足够的女宠,谁还管得了下面的生灵涂炭?联邦早就从头到脚生了病——坏透了。” 唐格微微红的眼睛更红了,站了这多时,她的脚早已发软,索性慢慢坐了下来。 “重症还需猛药医。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出去。” 话音刚落,忽然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唐格转头,便看见一只孵化不久的小蜥蜴,正大摇大摆慢慢朝着他们走过来,黑黝黝的竖瞳眼睛紧紧盯着两人,微微张口,便看见一排尖锐的白牙。 唐格放下枪,这东西可不能见血,正准备脱衣服想要将他捂死,便看见傅婪抓~住他的长吻,顺手握住就地一摔,那小蜥蜴砰的一声在地上被砸了个大白眼,直接摔晕了过去。 “今晚加餐吗?”他舔~了舔嘴唇,转头看向唐格。 ……自然不要。 第二天,两人都醒的很早,天刚朦朦亮,便都睁开了眼睛。唐格难得睡得很规矩,不,应该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那些可怕的场景,勉强到了黎明,迷糊了一会又惊醒了。 这回便不睡了,索性起来将洞~穴中可以用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等到天再亮些,她一马当先爬了出去。 荒原早上的空气,冰凉凉湿漉漉,笼罩在人四周,遍体生寒。 傅婪的腿伤好得七七八八,但保险起见,还是找了一根长棍拄着,慢慢跟在唐格身后。 这些日子,唐格外出寻找食物,早已将周围的几百米的地方探寻得七七八八。原本她以为这个地方距离她们进来时候第一次失联分开的地方并不远,但这几天,虽然留心去看,结果周边并没有看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母蜥原本活动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傅婪受了伤,走得慢,唐格只能就着他的步子缓缓地走。 因为昨天看到的情景,所以唐格带路,可以避开了那个方向,一路凭着记忆中朝南的方向而去。说也奇怪,高高巍峨的掩骨山脉,明明是极好的标志,但是一旦进入掩骨荒原腹地,东西南北,都看不到一点影子。 两人一路慢慢走着,唐格不时根据太阳的位置调整方向,因为身旁一个随时需要扶一扶,喂口水的伤员,一路走得很慢,但也因为慢,所以倒可以即时调整方向,成功避开了两只蝎子,一条毒蛇。 因为避开的瞬间和某人呼喊要东要西的时间太叠合,唐格简直怀疑气喘吁吁扶着自己胳膊的家伙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头晕眼花看不清路。 但是回头看他,确实又是面黄肌瘦模样。 好在日头到了头顶时候,远远看见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意外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汪水,伸手一触,水温不冷不热,想来是日头晒着的缘故,当下便先双双喝了满嘴。 这汪细小的水口再往前,便渐渐汇成一条小溪,唐格心头莫名有些不安,这条小溪,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些眼熟。 转念一想,哪里的小溪不就是地上一条活水,都差不多才是。 水流渐渐大起来,唐格心头一喜,忙拉了傅婪快步上前。 “洗洗脸吧。”她捧起水,呼啦啦浇在自己脸上,一层黑水落下来。清爽的感觉扑面而来,整个头脑也清醒许多。 傅婪不动,只坐在旁边,他说:“我的腿受伤了。” “洗脸又不需要你用腿。” “可是,我没办法弯腰——要不,还要请格格你帮忙啊。”他伸出脸。 唐格别过脸:“真是的……” 嘴里抱怨着,手里却仍然拿了一块小布浸透,但浸透的布条在水里晃了晃,却似乎被什么卡住了,她刚刚要伸手去拉。傅婪面色一变,猛然扑过去,布条直接从她手上被割裂了。 滚开的瞬间,枪从他手里拔了出来,保险,扣动,几乎一气呵成,砰的一声,子弹似乎打到了什么金属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颤音。 然后四下静谧。 唐格从傅婪的怀中探起头:“怎么了?” “水里有人。”他站起来。 唐格脊背一寒,跟着他的眼睛看过去,黑黝黝的水底,哪里有什么人。 这里呆不得了。 只得继续往前走,但是越往前,唐格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明显,让她几乎忽略了身旁的傅婪正有条不紊,满脸警惕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身旁。 这个地方,她分明是来过的。 再继续往前走,她突然看见了,一丛熟悉的树林。唐格一愣。 透过灌木丛,果真看见一地的灰烬。 而现在,灰烬旁边还乱七八糟躺了几个人。 怎么可能?他们明明就是背道而驰,怎么可能又走到了昨天她去的地方。 这明明就是两个方向啊! 再看一眼,便看见那些躺着的人不对了。 他们都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形态各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最好是死了。唐格神色一冷。 48|18.9.23 果真如她所想,等到走近细看,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部都已经死去。 傅婪蹲下来,伸手拨了拨,一只蝎子翘着尾巴从一个兵士脖子后爬出来。 他捏起一块碎石扔过去,蝎子在地上滚了滚,拖着尾巴倒在一边。 唐格看了一眼那些青灰的脸,转过头来。 “这些人死法各不相同。”傅婪皱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么多人制服……杀人对他来说是种技术。” 他站起来,不动声色站在唐格身后空隙处。 “是谁杀了他们?”唐格蹙眉。 傅婪突然全身绷了一下,然后他的眼睛垂下去,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从柔软的睫毛中透出来。 “不要动。”他低声说。 然后他缓步走向了那些尸体旁边另一棵粗犷的树,手上的枪口有意无意露出来。 “你要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他对着树后说。 唐格的手握住匕首,转过身来,紧紧盯着那棵树,树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再细细看过来去,便看出问题了,树下的石头比其他地方的颜色更深一点,这是浸了水之后才会有的现象。 树后的人没有声音。 唐格想到那水下的暗影。她的匕首露出光芒。 傅婪伸手将她挡在身旁。 “我没有恶意。”过了一会,树后的人缓缓说,声音粗哑,带着难听的粗糙。 “没有恶意?”傅婪冷笑,“如果没有恶意,为什么会在见到我们的时候躲进水里?” “你太厉害,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相见。”低低的咳嗽声。 “你知道我是谁?”傅婪的脸色微微一变。 在这个地方,明明知道他是谁,而又结果了他的士兵,那么眼前这个杀手,极大的可能都是是敌非友。 “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少帅的大名传遍整个联邦,便是我这样的人,也听得一二。” 傅婪的枪上了膛。轻微的响动,被一阵风声掩盖过去。 “你认识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树后的声音微微笑了:“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 然而,他虽然笑着,但是傅婪却从里面听出了厌恶和敌视。 “出来!”他说,“你还有三声的时间。”他这个时候已经距离树不过三米的距离。 “少帅何必苦苦相逼,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其实,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我从不和不敢露出自己面目的人做交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自己来看?” 树后的人说完,声音突然像一根被切断的蛛丝一样戛然而止。 “有道理。”傅婪回答,与此同时没有迟疑,直接抬手,一枪直接射向树木正中的躯干。 砰的一声,枪穿透了树木,但是并没有任何闷~哼和挣扎。就在同样的瞬间,唐格突然看见那棵树最外面的皮肤剥离开来,一大块黑漆漆的东西直接跳开,这个时候,才看见,这棵树木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粗犷茁壮。 傅婪立刻想要收手,但是比他动作还快,一道冷风从前面直接剖面而来,面前的人形物体突然睁开了眼睛,头却是向下的,黑影的手单臂持刀,从一开始,他就是看着傅婪受伤的腿而来。 唐格几乎没有考虑,直接一手揽住傅婪的腰,就地旋转,她所站的位置讨巧,这样一动,虽然不能直接将他避开全部伤害,但是要害至少是避开了。 便在这个时候,那黑影却收手了,他一个转身,然后像鱼一样跃进了水里。 傅婪反客为主,环住唐格,这一回,手里的枪没有迟疑,剩下的五发子弹,全数落尽水中。 冰冷的水花溅起来,唐格从宽阔的胸膛看过去,只看见一脉沉默的黑水。水里慢慢沁出了红色,傅婪紧紧盯着那红色,然后看见一尾被打穿的鱼翻着肚皮漂了上来。 “又被他给跑了。”他眼底透出冷意。 “你认识他?”唐格问。 傅婪摇摇头。 “他刚刚明明可以得手的。”她很奇怪,“为什么最后偏偏收手?……我们并不是他的对手。” 傅婪看着树下剥离处的血迹,意味深长看了唐格一眼:“不,他不是我们的对手,从一开始,他就落了下风。” 他转头看向那深邃的河水:他怎么会伤你啊。 对一个赏金猎手来说,杀人就像是游刃有余的本能,一一用出,足够让他们死上几百次。 但是,那个瞬间,为什么他不愿意出现?傅婪一手扶助唐格的肩膀,她微微一动,他便露出虚弱的模样:“刚刚伤口又疼了。” 唐格转身扶住他。打蛇顺竿爬,他半个身子就都到了她肩膀上,斜过去的眼睛扫过那些尸体,果真看到其中一人不起眼的地方少了一只胳膊。 ——难怪他不敢出来见她。他杀了为唐格所憎恶的这些兵士,但自己却又开始做了和这些兵士一样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唐格的眼睛也跟着瞟过去,傅婪便泄~了几分力气,压得她一沉。 “你不是还有一只腿吗?” “所以,只剩一只腿,站得实在费力气……” “这地方很危险,我们先离开这吧。”唐格没发现他的异常,咬咬牙,她的腿也快没力气了,脚底钻心得疼,但是那看不见的杀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实在无法掉以轻心。 两个人警惕缓慢走出树林,沿着前面的灌木丛继续前进。过了好一会,从河里冒出一颗湿漉漉的头来,紧紧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又沉了下去。 一直走到半下午,终于找到一块平坦而又阴凉的地方,唐格一走过去,将自己半个身子都扔在树上:“打死我也走不动了。” 傅婪靠在她旁边,将身上带的一点水递出来。 唐格小口小口润着喉咙,洗净的脸庞看起来白~皙光洁,在烈日下又透着晕红和汗珠,看起来像一个熟透的水蜜~桃。 水不多,她喝了几口,干燥的嘴唇润湿~了,嫣红的颜色透出来。 “没水了。”她将剩下的蛋壳递给他,“等会我再帮你取点来。” “不用那么麻烦。”他眼眸看着她嘴角的几滴水珠,直接埋下头,飞快触碰上去,一口便嘬掉了去。 “啊?!”唐格一声低呼,伸手去拍他,他竟也不躲,生生受了这一下。 她脸颊更红了,恼道:“谁许你这么做的。” “我太渴了。”他竟然露出一副小可怜一样弱势的表情。 唐格向来不是得理不饶人那种,见此情景,一时预备好的责备也说不出口了,可就这么放过去,心里到底不甘,复又板着脸警告他:“下次不许这样了!” “嗯。下次不许这样了。”傅婪眼睛微微弯起来。 唐格一直看着太阳,看那红色的太阳远远在远处烟雾中若隐若现。 “好奇怪,明明跟着太阳走,但是总是觉得位置不太对……那些士兵的明明不应该是在这边的……”她转头看傅婪,“你本地人,你觉得怎么回事?” “……”傅婪对本地人这个称呼很不感冒,“那些士兵要么是自己走过来的被杀,要么就是被杀了之后搬过来。” “但是你看那些篝火的痕迹,很久了——而且也没有看到……”她有些说不下去。 傅婪却懂了:“这个的确很奇怪,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你记错了方向?” “会吗?”唐格自己也有些疑惑。 “现在这些士兵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需要先判断正确的方向,如果走错,深入腹地,到时候再想出来就难了。” “那你有什么方案或者办法吗?”唐格问。 傅婪想了想:“最笨的办法是我们回到那个洞~穴,再看看是不是你记错了方向?然后重新选一个方向前进。” “你这也是方案,你脑壳是方的吧。”唐格无力吐槽,“我们的食物本来就很匮乏,洞~穴中现在什么都没有。再走回去,也不一定就能判定新的方向就是正确的,到时候会饿死的。” 傅婪呼了口气,笑眯眯看她:“就这么生死同穴,到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才不想死在这里。” “那你想死在哪里?”他眼睛深处隐隐闪着光芒。 “我想死在出生的地方。”她说,“一个不是很大但是却很温暖的家里,那时候,家里还很穷很穷,但是爸爸妈妈说话都温和客气,就算是争嘴的时候也会带着笑……我有一个自己的小房间,里面有我自己的小床,床下放着我最喜欢的小人书,每次晚上睡觉的时候门从来不关。这样如果半夜醒了就可以爬到爸爸妈妈床~上去……”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啊。”他不动声色的说。 “是啊。贫穷但是很温暖的地方。” “你有兄弟姐妹之类的吗?” “小时候没有。那时候很想要,总是想让妈妈给我生一个小哥哥。”她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妈妈被我缠得厉害,就跟我说,啊要哥哥吗?哥哥可不能找妈妈啊。哥哥弟弟是男的,都是男的生的,得找爸爸生。女的才能妈妈生……后来等我长大了,又有了一个妹妹,却不是我妈妈生的。” 他显然没有理解这样的倾诉,但是却也舍不得打断她。 “其实你都知道了的,对吗?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我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唔。知道的不多。”他生平第一次小心翼翼接话,生怕坏了她的兴致。 49|18.9.23 “唔。知道的不多。”他生平第一次小心翼翼接话,生怕坏了她的兴致。 “在那个世界里,女人,是被当做同类对待的。”她说,“虽然曾经也有不那么美好的时候,但在经历了战争、觉悟、斗争的争取,至少基本的生存和话语权利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和这里的父亲主宰一切不同,我们的社会单位是家庭,家庭意味着责任,也是繁衍的基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因为爱而结合,加上他们的孩子组成一个家,他们为了这个家,可以付出自己能够给出的任何代价。在千千万个家庭之外,是我们的社区世界,在这个世界,妇女儿童在危险时候被优先保护,这也是基本的共识。” 傅婪的眼眸看着那一轮红日:“在阳光另一边的世界么?” “衡量世界的前进和落后,并不是武力和杀伤力的大小,而应该是在这个世界,弱者会被如何对待。” “你说的话,和我的老师说过的很像。” “是吗?”唐格心里一动,“是现在在联邦大学的那位吗?” “不是他。那位先生不在了。”傅婪回答,“他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在大学中引起极大的反响,而也因此引起帝都长老会和权贵的不安……”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在公开审判中以异端分子被放逐,后来死在放逐的路上。” “……如此。”唐格神色一暗。 “他死前,我曾经去见过他……那时候他经历了两场审问,下巴脱臼,说不了话……我去见他的时候,帮他带了一瓶水。”傅婪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仿佛陷入某种奇异的回忆,“我想帮他把下巴接好,但是他拒绝了。” “……为什么会想要去见他?” “我姐姐让我给他带句话。”他沉默了一会,回答。 “姐姐?可是,你不是没有兄弟姐妹吗?” “带完话之后——我就没有姐姐了。”他扯了一下嘴角,像是苦笑又像是无奈,“是我害了她。” 唐格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一场官司,不由心头一震,顿时抬头看他。 “姐姐是因为我认识他,但是他们最后却变得比我还要亲密——姐姐的婚事早已定下,但是父亲一直想要她多留一段时间,谁知道最后在这里生了变故。姐姐不愿嫁,恳请父亲成全她。我父亲很生气,对于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儿,不止是他容不下,整个帝都上层也容不下。” “……他杀了她?” “他自小很喜欢阿姐。而且姐姐长得很像阿姆,他下不了手,将她交给了纠风部。”他声音沉下去,“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她奄奄一息,只想见我一面——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的样子,那样苍白而虚弱,新换下来的被褥全是一片一片的血……她躺在床~上,那一双小小的孩子躺在旁边啼哭,可是她看也不看一眼,她只是看着外面的太阳,又悲伤又绝望——她想跟我说话,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只能握住她的手,那样的手——说是姐姐,其实她不过比我早了几分钟出来而已……” 唐格不知道怎么安慰,拍了拍他的手,被他反手轻轻~握在手里。 “后来,我去见那个男人,我告诉他我姐姐嫁给了别人,过得很好。他如果被放逐,我会尽量请人在路上帮他打点。”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我姐姐希望他活下去。”傅婪垂眸,“虽然我很不希望。” “你恨他?” “恨吗?一个男人,既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他的女人,那就不应该从一开始去招惹她。” “他最后还是死了?” “告诉他这个消息后,他喃喃了几声,再也不吭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只是一直无声的呜咽……在放逐的时候,他没有避开那掉在身前的炸弹,那一瞬间,他推开了别人,自己却没有动。” 唐格微微叹了口气。 “他的下场意料之中,他喜欢我的姐姐,却不了解我的父亲,没有足够的力量,却有太大的野心。他也保护不了我的姐姐,反而连累了她。” “我并不这么觉得。” “?”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深厚,没有他,姐姐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什么爱。她的不幸并不是因为爱上某个人,而是不被允许爱上某个人。”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眉目清明,喉咙间重复那一个字眼:“爱?” 唐格抽回自己的手。 “同样,爱情属于每个人,并不和身份财富等价。” “不和身份力量等价的,都是短暂的。我从不会在没有能力时去招惹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他眼睛灼灼看她。 “所以,你是觉得有足够的‘资本’了吗?” “自然。” 唐格忽的笑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保护和力量是基于你目前的地位。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比你更强大的人出现,又或者,生老病死,你走在你的女人之前,那时候,她会怎么办?她是被你的部下接纳,还是为你的家族收容?女人对你们而言,天生没有地位,也谈不上尊重,即使你是个例外,但是其他人并不会接纳这样的观点。这样的保护,难道不是短暂而危险的吗?” 傅婪忽的一顿。他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唐格说完,看着愣住的傅婪淡淡笑了笑,扶着树站起来:“我先去找点水喝。” 休息了这么久,本以为身体稍微恢复一点,却不想刚刚站起来,她的脚差点一软,想来是今天走得太久,脚底的痂又开始裂开了,她皱了皱眉。 傅婪见状伸手拉住她:“我去吧。顺便看看有没有吃的。”这轻轻一动,她脚下却生生一疼,不由静默,点了点头。 他慢慢去了,唐格干脆坐下来,将一只鞋子脱下,里面的袜子已经板结,有的地方和破掉的脚粘在一起了,轻轻一拉,疼得她直咧牙。她咬牙索性将布条再缠紧一点,然后再预备将鞋子穿上。 但裹了的脚明显肿了一圈,稍稍弯一下更是痛的钻心,她不由后悔自己刚刚手痒。就跟冰雪中长途跋涉一样,万万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很可能就再没力气了,这些天,她将所有的事情藏在心底,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强撑的理由。 缓了缓,她不死心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索性干脆放弃。 夕阳西下,落日黄昏中的荒原,有种奇异的美丽,辽阔的风渐渐起了凉意,这样的地方,总是不自觉让心看着心胸一阔,谁能想到,在这里,却暗藏了那样多的危险。便像是自由的感觉,既“深沉”而又“随性”。 他们休憩的这棵树孤零零生长在沙漠里,外皮是虬结粗糙的怪异模样,没有一条多余的树枝,所有的枝丫都层层叠叠向上延伸,枝叶堆叠像一把小小的伞。而现在,阳光倾斜到了伞下,兜头兜脸撒了人一身。 她仰头看那层层叠叠的树盖。晚霞的光照在上面恍如流离的纱,又美丽又缥缈。 看了一会,她感觉有人正在看自己,转过头去,却是傅婪,他的衣裳湿~了大半,倒像是和谁打了一架似的。 他将水递给她,眼睛却看着她的脚:“你的脚,怎么回事?”说完大约觉得口气有些严肃,又补充:“怎么会这样?” 唐格苦笑:“走得久了,脚底破了皮——休息休息会好些。你的脸怎么了?” 他侧了侧脸,将淤青的地方移开,笑出一口白牙:“刚刚正在洗脸,结果水里发现了野物,想捉,没捉到。” “你受伤了。”她侧脸去看。 “放心,那野物比我伤的厉害多了——要不是他跑得快,今晚也许就可以加个餐。”他心情似乎很好,就着脸顺手在她手上蹭了蹭湿漉漉的脸颊,仰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她,“先喝点水,我帮你看看脚。” 说完,不由分说,捏住了她的脚,他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却也不说,只一点点将她的紧裹住的布条取下,脚底显然已经有点感染了,纱布隐隐有黄液。 随身的药粉几乎没有,将袋子抖了抖才一点点灰落下。然后又新用稍微干净的布条一层层裹上,唐格疼得咬牙,生生抗住不说话。 “疼就叫出来吧。”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唐格的脸庞皱成一团,生怕他因为她的疼痛慢下来,只哼:“不……太疼。” 脚上裹成了两个小粽子模样,她不由笑:“终于知道裹小脚是什么滋味了。” “裹小脚?” “很早很早以前——没有开化的时候,流行女人裹小脚,号称三寸金莲,从小时候就开始裹,拿布条一层层缠,缠到最后的脚,只有一只手那么小。” “为什么要裹小脚?”他不理解。 “大概,是男人们觉得那样很好看?裹脚的时候,大脚指要掰断压到脚底,足弓弯下去,就像一个人形的高跟鞋。” 他摇摇头:“幸好你不是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面。这样,就很美。” 他低头,印在她足背的布条上。 唐格心头一跳。 “格格,把你的心放在这里好吗?不要走,也不要离开。你不想做女宠,就不用做女宠,你想要身份,我给你身份。”他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某种决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轻轻说:“你有我的承诺。你永远有你的退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答应你。” 突然被一个年轻倨傲的男人这样弱势的告白,而此刻他还握着她的脚,温度从脚踝几乎窜到了头顶。她的心砰砰乱跳,几乎压不住要从地上坐起来,这一切变化太快了,她甚至分不清他是为什么会这样恋慕如斯,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荒诞的梦生出的爱有天意的错觉,还是因为他姐姐的影响深远而沉默,抑或者是仅仅因为她…… 她拼命压住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假装镇定而刻板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紧张:“啊……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都喜欢。”他回答。 “……怎么会都喜欢,总有不喜欢的地方吧……” “嗯,不喜欢你看别的男人的样子。” “……除了这个。” “感觉很奇怪。我不喜欢的地方很多,不喜欢人说话用眨巴眼,不喜欢吃饭的时候太多~肉,不喜欢有人在我周围超过两米,不喜欢看见女人穿露出胳膊和膝盖的裙子,不喜欢女人的口红和圆帽子……但是这些东西到了你身上,突然就变得很顺眼,我的所有挑剔病到了你这里,都被治愈了。更奇怪的是,越看越顺眼,甚至几天看不到,偏偏越来越想看,甚至有时候在外面,会突然就想起你的样子,想起你的歌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想如果这个时候是你躺在我身旁,那一定感觉非常好——在外面见了新的东西,缴获了新的武器,都会想着,这些如果给你,是不是挺不错的。” “你说的话。根本不用记,它们就在脑子里回荡,说话的口气,音调,甚至眉毛有没有动,就像复印一般。当你笑的时候,不自禁想要笑,而当你不快乐的时候,这里,比我的眼睛看到的还要快。”他指着自己的心口。 唐格傻傻看着他,完全想不到这些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一般。 “帝都最大的研究机构,一直在研究匹配问题,为了让最合适的女人匹配最合适的要人。你的结果,是我父亲给我的。”他的手微微用力,按住了想要缩走的脚,“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达到这样高的匹配率,便仿佛是专门定制的一般。”他说,“给我的人生专门定制的。” 她心中忿忿,脑子一热:“我是你最匹配的,那谁知道你是不是我最匹配的呢?” 傅婪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居然还有这样低调的时候。 果真,接下来听见他说:“但是,能出现在你面前的,匹配度大约都不会超过我。” 唐格:…… 他将她两只脚放好,听见她肚子中的咕咕声,不由笑了笑,变戏法一般从身上掏出两条鱼在她眼前晃了晃。 “哇……” “大野物跑了,但是还有这些小野鱼。”他转头看,“可惜没有干柴……” “没事,生鱼片也是很好吃的。”她眯起眼睛,迫不及待咽了口口水,将锋利的匕首掏出,在水里洗了洗,直接亲自操刀。 鱼儿离了水,本已经濒死,在水里一泡,又微微呼鳃起来,她先在鱼尾上两边切一刀,鱼儿吃痛,在水里挣扎,鱼血慢慢流尽后,去掉鱼鳞,然后刨开清理好,刀尖锋利无比,鱼骨和鱼肉轻易就分离开,这冰水里面的鱼,只有一条鱼骨,略微用了巧劲,鱼皮也和鱼肉分开了。 这时候,再将鱼肉上的血清洗完毕,薄薄一片片片好,新鲜透明的生鱼片就做好了。 她先捡了一片扔到嘴里,肉质鲜美,吃下去只觉得连舌头都跟着动了一下。 傅婪先是不动,然后看她着实吃得美味,试探着跟着吃了一小溜,这下子就停不下来了。 “要是再有点芥末冰片就好啦。”她舔舔手指。 两条鱼下了肚,基本也有半饱。 傅婪在外面拉了线,夜晚便将就在此过,夜里风大,换了几次风向,一晚上挪了几次地方,到了凌晨才勉强睡着,这一睡,醒来已经天光大盛。今日却不是晴天,天边卷满了云,云层快速移动,根本停驻不下来,唐格醒来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从背靠背变成了趴在地上,满嘴的树皮,她呸呸两口,昨晚梦见嚼牛肉干…… 嚼了半天……呸呸,唐格揉揉酸掉的腮帮子,却意外感觉到一点甜丝丝。 低头一看,之间那啃开的树皮正缓缓冒着乳白的汁~液,冒着奇异的香。 一晚上少说啃了不少,现在也没什么反应,想来是没什么毒,她左右一看,傅婪并不在,想来是去找水去了。 就着啃掉的树皮小心翼翼舔~了舔,果真甜蜜的汁~液,看不出来,这干燥粗糙的树干里面竟然还藏着这么多好东西,她挪了挪身子,靠近树干,用匕首轻轻一划,果真,真的有新鲜的树汁顺着树干流了下来。 唐格想都没想,果断不能浪费,树干中的汁~液就像纯酿的美酒一般,带着一点淡淡的辣,但是更多是熨帖肺腑的香。 她喝了两口,感觉自己的脚似乎不痛了,再喝了一点,竟然好像又有力气站起来了。 眼前突然一切都有点飘飘忽忽起来,有点朦朦胧胧,就像带了薄纱的画,有奇异的情绪从身体深处苏醒过来,好像有一汪温泉,正在缓缓喷涌,这样的暖和燥热的阳光、炽~热的地面完全不一样,就像冬夜里温暖的炉火,早晨的被窝,她不由自主咧开嘴,仰起头,想要让自己更多一点感受那奇异情绪流淌的所在。 远处有人在大声喊她,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她歪着头去听,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又似乎在大声喊着什么。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去,看见远处一个黑影跑过来。 是傅婪么?怎么双手双脚在地上跑? 她哈哈笑起来,但是明明笑得很用力,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傅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看见他长长的脸,好长好长,两只前爪子又瘦又长,她想要跟他说,这里有好喝的树奶,但是却发现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 直到砰的一声巨响,面前这个长脸的傅婪倒下,然后一双手抓~住她,她看见傅婪的脸很近,又好像很大,他大声说着什么,她却一个字都听不分明…… 好奇怪,怎么会有两个? 他的手触碰的地方,清凉舒适。 50|18.9.23 她跌倒在他怀里,身体柔软,恍如一片鸦羽。 滚烫的温度从她身上传递到他手上。 他皱眉去看她,只看到一脸迷茫的神色,地上是一只被一枪毙命的沙兽,这样的小兽,有锋利的牙齿和警惕的性子,昼伏夜出,而且从来不会攻击体型比自己更大的猎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像烈酒的醇香,又带着花蜜的甜美。 那味道随着渐渐燥热的空气一直围着树扩散开来,直到氤氲在他们身旁,他几乎不自觉加快了呼吸。 怀中的女子仰着脸微笑,神色灼人。 他不敢再看。 “好奇怪……怎么会有两个傅婪……”她轻声呢喃,声音仿佛裹着水蜜,他跟着她疑惑的眼神看向一旁,陡然脊背一紧,在他们背后,探头探脑不下五只沙兽。 每一只都警惕而又热烈的望着他们的方向。 她舔~了舔嘴唇,胡乱的转头,身体仿佛是在一个巨大的热彩色气球中,既缥缈又滚烫,她伸手去扯自己的衣领。 傅婪一愣,伸手想要去按她的手,一只忍耐不住的沙兽快行两步,他不得不再将手里的枪对准它们,那只沙兽忍耐着又蛰伏下来。 怀里的人越发不安分,扭动着身体,他只能慢慢后退,带着她,一步步退向巨大的树干,想要以此为后盾,然而越是向后,浓郁的香味越来越明显,最后几乎已经将他们包裹起来,这样的包裹,仿佛一层柔软的棉花,让人几乎不知不觉放松警惕,他的手掌触碰到她腰身之处,一阵阵过电,奇异的触碰和感觉随着血液涌~向全身。 这里不对。 他左右环顾,在树干侧下方看见淡淡的乳白液体,而某些一不小心淌落在地上的汁~液已经变成了粉红色,那只被击毙的沙兽临死头颅都向着那树液流淌的地方。 下巴处有一只手伸过来,柔软而修长的手指探向他的下巴沧桑的胡茬。 他侧过头避开那只手,手便顺势滑了方向,停留在他吞咽的喉结上。 “不要动。”他低声警告。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拖长的尾音,“这么多个你,不摸~摸怎么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她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有些迷茫:“……所以,又做梦了吗?” 这个又字,带着某种让他愉悦的暗示,他不再回避,而是飞快的扫视四周,带着她一点点后退,一只退开了那棵树。 再向后,向后。 那些沙兽蠢~蠢~欲~动的头又滚起来,慢慢向里面走去,越走越近,到了树旁,它们齐齐冲了上去,都本想那小小的树口,争先恐后开始去~舔~舐那树上的汁~液,狼多~肉少,很快,树下开始剧烈的争斗,但无论被咬得多厉害,没有一直沙兽退后,而最开始吃多了沙兽则摇摇晃晃走起来,东倒西歪,两两成对开始做不可描述之事…… 傅婪脸上的淡淡红色褪了下去,他咬咬牙,将唐格一只手转到肩上,半拖着她快速向远处的灌木丛走去。 闷热的空气,仿佛要蒸干身上的每一点水汽,他将唐格放在一块石头旁,毫不犹豫开始解她的衣扣,她温顺地像一只绵羊,渐渐,一只白~皙光洁的小羊羔从衣衫中跳脱出来,他深深呼吸,将她从石头上一推,她整个人便滑进了水里。 “好冷。”唐格猛的跳起来,整个人清醒大半,等跳起来,看着眼前的傅婪,不由又蹲下~身去,“啊啊啊,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这才缓缓笑了:“还能干嘛?” “啊——我的衣服……你你你……”她结巴,“你怎么能!” “你先动的手。”他提醒。 “怎么可能?!”她愤愤,“别转过来!就背着说话。” 冷水一泡,小~腿到腰~腹都冷得抽筋,然而身体深处却仿佛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种,只等着时候就开始熊熊燃烧,她刚刚虽然迷迷瞪瞪,但是并没有失忆,被傅婪这么一说,多少也回忆起来一点,脸上不由阵阵发烫,而随着这样的滚烫,身体细枝末节的触觉仿佛都被唤醒了。 脚底的布条并没有拆开,冷水慢慢侵蚀进去,淡淡的血迹晕开,她咬了咬牙,伸手去够石头上的衣服,雪白的手臂投影在黝~黑的石块上,是最好的目标,蛰伏已久的水蛇毫不迟疑,这一口,狠狠咬了上去。 她惊呼一声,下一秒,傅婪的手已经伸过来,一把精准扣住七寸,就势摔打在石头上,蛇软~绵绵到了下去。 唐格也软~绵绵倒了下去。 “你不要看。”她虚弱的声音仿佛无声的邀约。 “好。我不看。”他闭上一只眼睛,略微看了她被咬的地方,直接上嘴,一口血吸出来,吐在沙地上,鲜艳夺目。 “没有毒。”他松了口气。 唐格羞愤的脸已经要哭出来了:“你还是在看。” “反正,都已经看过了。”他嘴角带着笑,只觉得心里仿佛有片羽毛,又像是有块炭火,在心底滋滋作响,烫得他手里心里的肉牵着香着而又揪着。 “你什么时候看过的!你、你怎么能乘人之危。”她明明还大半个身子在水里,但是脸上却依然是异样地红,身体一半在火中熬着,一半在冰里冻着,仿佛有两把锯子在无声拉扯,所有的话说出来,仿佛就在脑子里放着,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又缥缈又空旷。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傅婪身上又开始又淡淡的光影出来,她将身体再往水下一点,脚底的疼痛渐渐又感觉不到了,整个人恍恍惚惚仿佛要随波逐流飘走一般。 “昨晚做梦的时候,还看过一次。”他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但这句话出来,他显然也想到了昨晚梦中某些香~艳的场景,他的身体在热烈的想念她,渴望她,但是,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候。他的声音顿住,轻轻咳嗽一声:“你先洗,我去收拾下那条蛇——蛇肉也是肉。” 他的声音沙哑,虽然说话一贯的慢条斯理,但是音调却和以往不同,仿佛一根头发系着的巨石,只要再有轻轻一点触碰,就会轰然倒塌。 他僵硬的转眸,努力压下脑子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脖子后面一片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仿佛无数的小针,一点一点摧毁他的理智。 唐格已经半跪在水中,她难受地闭着眼睛,被咬伤的手虚弱地沉在水里,只剩下一线虚弱的力气,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别走——” “帮我取一下衣服……” 他任由她柔软的手握着,不说话,也不动。 她就着他的手,勉强保持着自己在水里的位置,但是手臂上的新伤,加上冰凉的手,仿佛失去力气,渐渐,便有些握不住了。 奇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肆意流转,她将下巴也缩到了水里,嘴唇青紫,但是脸颊却嫣红,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女性,早在电视剧和耳濡目染中,便模糊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失力的感觉终于让她松开了手。 然而她手松开的瞬间却被他握住了。 他的手温暖,宽大,带着天生的力量。 “我来帮你。”他说。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一手拉着她,一手捡起了衣服,她并非一~丝~不~挂,只是身上的小衣湿透之后愈发服帖,但是在这样的闷热的天气中,一会便可以干掉。 傅婪打开手,将衣服撑开,她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嘴唇几乎要被牙齿咬破,脑子里和身体一阵一阵的热浪窜过,让她几乎难以自持。 唐格啊唐格……她只差没给自己一个爆栗让自己清醒点,伸出一只手,准确的穿进一只袖子,衣领被慢慢理好,然后她用这只手,托起受伤的胳膊,去套进另一只袖子,手弯曲的时候有些疼,她闷~哼一声,在手将要落下的时候,身后的手准确帮她托起了胳膊。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比荒原最热的太阳晒下来还要热上一百倍。 他微微低头的时候,鼻尖和胡茬碰到她的头发,颤栗从头发丝一直传递到手指尖。 衣服穿好了,但是因为胳膊受了伤,她半天才勉强扣上了最下面一颗扣子。 “我帮你。”身后那个声音醇厚低沉,听得她心底一颤。 “不用。”她微微仰头回答,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的面色绯红,湿漉漉的头发凌~乱散落在肩膀上,而从后面的视线看下去,凌~乱的衣衫和松开的纽扣都是无声的诱~惑,他的拳头松开,而又握紧,然后复而松开。 “好。”他退后一步,兀自站在那里。 唐格手脚发软,强撑着去扣第二颗纽扣,但是眼前连扣子都已经开始变得晕开,她嘤咛一声,负气一般将衣服往中间一扯,一颗纽扣掉在地上。 真是……唐格蹲下来,伸手去捡那颗纽扣,一只手已经提前拿到了手上,她的手不偏不倚正好触碰到那只手,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她已经分不清是身体自己的本能还是内心的演练,她伸出手去,扣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握,纽扣按在手心中。 都是同样的灼热。 她抬眼看他,那是一双深邃几乎看不见底的眼睛,她看见他眼底两个小小的自己,她的手心出了汗,刚刚水里的凉意早已蒸发不知道哪里去,她听见他微哑而带着磁性的声音:“你的扣子掉了。” “我知道。”她回答。 她转头去看那只手,身体某些地方的感觉因为这样的触碰早已敏锐到了极致,几乎不再多想,她忽然歪过头去,吻他的嘴角,仅剩的理智让她为自己找了最后一个x骚扰的借口:“以前你强吻的,我这是,收回来。” 他愣了一下,难以置信而又隐忍的看她,但是只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和白~皙的脸庞,眼眸是春日的温柔,冰凉的嘴唇带着火热的气息,又轻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的手掌收紧,十指交握仿佛无形的镣铐,下一秒,已经反客为主,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喉咙间低低响起。 “那些都是给你的利息,本金,我亲自来还可好?” 层层的灌木丛上铺满柔软的树叶和青草,而开出新的花朵来。 …… 一直到了天将黄昏的时候,唐格才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印入眼睛的是一片白~皙的云朵,她头发散乱,眼眸迷茫,四肢百骸都带着沉重的酸意,手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一只烤好的蛇被切成片放在一旁,灌木丛旁边都用石头做了简单的警示链条。 她仰头看了一会,忽然翻个身,将脸埋在胳膊里。 然后便听见傅婪温柔的声音:“你醒了。” “我没醒。”她的耳朵也开始红起来。 作为一个新世纪的女性,男~欢~女~爱再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连初中的教科书都能清楚解析男性生理构造……但是,这个和亲自实践……还是完全不同好吗? 而且,这个实践还是由她亲自执行…… “身体还不舒服吗?”身旁的草丛动起来,紧接着有人坐下来。 唐格摇头:“没有没有。” “你害羞了?”声音带着笑意。 “我哪有。”她露出毛绒绒的脑袋,脸上一片红霞。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去摸她唇上的红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好像知道怎么出去了。” 51|18.9.23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特别是对如今的情况来看。 傅婪说完有一瞬间的怔忪,迟疑了一下:“不过,这个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如此,还需要验证。” 接着便简单说了最近的情况。 原来,他这两天外出探路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第一天出去时,同样的区域和路线,第二天出来时,却移动了位置,这样的位置移动在荒石的分布下非常隐蔽,如果不是对空间和细节非常注意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傅婪今天早上很早便出去了,这一次,他走得足够远,远到甚至发现了唐格等人来时做的一部分记号。 记号断断续续,仿佛皱褶后的无数断层一样,分布在不同的地方。 荒原中的水流若隐若现,地上河地下河相间,傅婪心中算着时间,大体看过便立刻赶了回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荒原并不像看见的这样的沉积荒芜,它是流动的,仿佛无形的流沙,因为某种原因,而缓缓移动,这样的移动没有显而易见的规律。尘土烟雾都因为这样的移动而转换方向……而因为这样不知名的力量,整个荒原都形成了独特的磁场,所以,所有的通讯和磁铁都失去作用——除非有同样的铝矿消磁,否则只靠感官和机器是走不出去的。” “因为荒原足够大,所以一天很可能只能走一小段路,在休憩和行走中,无形的流动已经扰乱了方向,而因为瘴气和沙尘以及龙卷风的存在,在行进中常常不得不避开这些障碍,由此得来的方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唐格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傅婪点头。 “而整个荒原地区虽然部分区域有这样的移动,但是大的方向还是东高西地……所以,如果想要出去,在没有足够的指引的情况下,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低头看唐格紧紧看着她,不由俯下身,在她头顶轻轻一吻。她不由一缩。 “顺着河道走——这样的移动都不曾将河流移动,让它彻底消失,要么河水又足够的补给,要么就是河道有某种特殊性——不管是什么,河水的流动总是从高到低,所以大体的方向绝对不会变。以眼寻路,容易为幻象所迷,但是跟着河道,这就不一样了。”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唐格显然还发现了除此之外的另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你的腿疼得厉害,伤口崩裂走不了路了吗?”是谁借机要她一路搀扶,走得东倒西歪,仿佛分分钟就要倒在她身上似的。 “是啊……好奇怪,本来昨天很疼的……”他嘴角扬起,一脸迷惑,手却温柔伸向她的衣襟,替她拨出塞在衣领里面的头发,看着手下的女孩面孔一点点开始变红,仿佛渐变的灯光一样,无声照亮心底某个地方,他的声音低沉暗哑,“突然好像什么都好了呢?” 唐格:…… 说起来容易,但走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艰难,且不说忍饥挨饿,单单便是这看不到尽头的长途跋涉,基本已经要了他们半条命,唐格初时还能走,然而渐渐速度越来越慢,脚下的伤口开始感染,很多时候火烧火燎,甚至不得不勉强靠在冰冷的河水里才能暂时止住火辣辣的灼烧感,随着伤口的恶化,她渐渐又感染发烧的前兆。 这样勉强走了两天,唐格便想让傅婪先放下她,先行出去找到出口,然后再返回带人来救她。 这个想法被他一个惩罚的吻结束。 “永远不要有这样愚蠢的想法。如果可以放下,我一开始就不会改变行程,也不会这样在这里。”(蠢作者心声:不改变行程,被炸死哒就是你啦) 他将她背起来,软软的身子好像一片羽毛,灼热的温度好像这羽毛随时会炽热地燃烧。 她总是想要睡,然后便是听见他的声音,各种各样问也问不完的问题。 她耷拉着眼皮想,这个人真啰嗦啊。 但是,声音真好听。 她睡觉的时间开始变长,炙热的风吹在身上,他将所有的衣裳替她挡住风沙,仍有细细的沙透进来,他每走一会,就会回头看她一下。 讲了太多的话,他的嗓子沙哑了,听起来声音更加低沉,她把热乎乎的脸庞靠在他脖颈上,那一晚的事情,他没有再说,她也没有再提。但是每每想到,总是难以自制地脸红心跳。 而随着前进路上他无微不至的照料……所有最开始的害羞渐渐都变成了一种温柔的情绪,心底绷着一条细细的线,一直提醒她:该醒了,该醒了,坚持下去,不要睡。 她就真的醒过来,他们走到了一片彻底的荒原上,看不见一点河流的影子,能看到的是只到脚踝的荒草,干涩的叶,默默结它的籽。 “还有多远?”她的眼睛前面只看到一片没有边际的灰。 “不远了。”他回答。 这样的问话,每天都会有一次。 明明知道答案,但是还是要问一次。 唐格醒着的最后一个夜晚,天空看不见月亮,只有漫天的繁星,因为白日一场风,天上的星子格外清晰,她仰面靠在他的膝盖,低烧侵蚀着她的身体,但是繁星让她精神起来。 “真美啊。”她说,“如果有流星,就好了。” “流星?” “对啊,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哦。”她笑,“有一年狮子座流星雨——我那时准备了好多愿望,坐在天台上,可惜那晚下雨……” “对一群石头许愿——” “天外的石头。”她纠正。 他看着她的神态,咽下了剩下的话,柔声补充:“天外来的美丽石头。” “每次这样看着星空,总是觉得自己的渺小,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多渺小的存在啊,就像是两颗小小的灰尘,太阳晒起来,就铺天盖地的那种灰尘,但就是这样的灰尘,在不同的时空竟然相遇了……恍惚想起来,觉得就像一个梦,如果睡下去,再醒过来,可能还趴在自己的课桌上,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敲板刷,同桌还在下面偷偷玩手机……然后老师发卷子,拿到我的考试成绩回家,妈妈会抽出一点时间帮我签字,再笑一笑,拍一拍我的肩膀——”她突然讲不下去了,大大的眼睛睁着,但是眼泪却涌了出来,漫天的星光恍如都印进她的眼睛里。 星空下他看着女孩的脸庞,白皙瘦削仿佛一只手就可以覆盖,她睁着眼睛,漆黑的眼眸水光潋滟,正对着夜空,她静静躺在那里,明明就在他的怀里,但是他却觉得他仿佛就要失去她似的。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环住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忽然闭上了。 他的整个心突然漏跳一拍,那一瞬间,恐惧从心里升腾而起,仿佛突然有雷霆在耳边炸裂,他竟然全身失去了所有感觉,嘴唇哆嗦了一下,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却喊不出那两个字来。 他一时间竟然忘了呼吸,过了足足十秒,他才从失重的心跳中回了点神。 “格格。”他的声音那么轻,仿佛在唤醒一个沉睡的天使。 ——这时候,他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他能付出的代价。 静默中,她真的动了动睫毛,疲惫不堪睁开眼睛。 他心头一松,微微用力,将她抱起来,脸庞埋在她的脖颈间。 “你吓到我了。”他的声音闷闷。 “呵呵,你以为我死了吗?”唐格用力说,但是声音还是那么细微。 “不要说这样的话。” “放心吧,作为每月流血一周都不会死的生物——我的生命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她的眼皮又开始耷拉起来。 他本想配合她的玩笑笑一笑,但是心里的某种情绪不断发酵,他抬头看着那漫天繁星,将酸热的眼眶在夜风中凉透。 “睡一睡吧。”他温柔说,“一会到了我叫你。”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伤,她不必受那么多罪,更不用在在脚已经受伤的情况下,还这样不顾一切地奔走…… 一个人,即使拥有最大的权利和力量,可是依然是很多事都没办法做到的呢。 唯有设身处地,方能感同身受。 唐格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他抱着她,站起来,小腿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站定,星空是最好的方向,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义无反顾。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遥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鸣笛。 紧接着,一辆,两辆,三辆越野车出现了。 开头一辆越野车上面开车的是阿卓,他强悍的体型占据了大半个驾驶室,但是一路却都回头在问后座上另一个人。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后座上便响起一个漠然而复杂的声音。 “是的。我顺着河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河边……” “都过了这么长时间,指不定……嗐,我说你就好好呆着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走这一趟。” 车子走得慢些,后面便响起提醒的喇叭声。 阿卓摇下车窗,回头骂道:“催催催,催命啊——老子这不是要看路吗?老子是收钱来找人的,不是收钱来当狗的!” 他愤愤转头又继续开:“真他娘不是人干的事,你想他的钱,他就想你的命——两天了,都没合过眼,他们倒是轮流来,我这可都是硬扛着……” 后座上的男人又说:“辛苦阿卓大哥。” “啧,能听见你说谢谢,可不容易。” 然后他突然听见一声低呼,紧接着所有车的照明都静止了。 明亮的远光灯前,他们看见远远一个挺拔瘦削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只有一个人?你要找的人,好像不在呢?”阿卓想到什么,“不会被他吃了吧……”这样的事情,不是不可能,在绝境中求生的时候,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那身影走得很慢,强弩之末的疲惫昭然若揭,也许是强大的求生意识支撑着他最后的行动。 “现在是你报仇的好机会。马二,就算你现在少了半条腿,但是要弄死他也不难,要不要……” 他声音停下了。 随着身影的靠近,他看清了,男人并不是孤身出来,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子瘦弱得仿佛一件衣服,静静躺在他怀里,看不清是死是活。 男人的一只裤腿上面全是陈旧的血迹,那是反复崩裂的伤口造成的痕迹。 他走到聚光灯前,虽然形容枯槁,一身狼狈,但是仅仅是站在那里,扫视了一圈,他还是感觉到了无形的威压。 车门齐刷刷打开,秘密潜入的特种兵士们齐齐竖立在前,庄严敬礼。 “少帅!” 阿卓转头看向车座,车座上的男人已经沉入了黑暗中,仿佛再不存在一般。 他是在商行的牵线下以高额赏金接下这单任务的,掩骨荒漠的威名他早知道,也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刚刚到掩骨山脉外,就遇见了马珩,然后在他的指点下,连夜进山,这不,刚刚进来不到十公里,就遇见了正主。 就算他们不来,他也能出去,但是这个档口,被他给接住了,任务就算擦边完成了!真是一笔松快的好买卖。 只是,那个男人小心翼翼抱着的那个女人,从侧脸看去,真有几分眼熟…… 52|17.7.10.12 车厢里面的气氛变得诡异,几乎听不见呼吸声。阿卓张嘴愣了两秒,眼底突然出现意味不明的笑意。 “竟然在负伤的情况下还带着昏迷不醒的女宠,要么他就是疯了,要么就是他就是脑子被车碾过。”他抬眼看后视镜,后座上一点呼吸声都没有了,“你说呢。” 车上的人没回答。 阿卓跳下车,迎面走过去,两个特种兵已经将傅婪怀中的人小心翼翼接过去,营养液和药品一起混合快速注入静脉。 傅婪还保持着双手托举的动作,他站在那里,明明觉得一根指头就可以将他推到,但是却又觉得他强大到让人仰视,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阿卓缓步走过去,带着天生的审视和判断,他在傅婪身前一丈之地站定,以手扣胸,缓缓行了一礼。 “少帅,您好。” 傅婪点了点头。 因为长时间负荷,他僵硬的手带着明显的机械感。 他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的血迹新旧叠加,但并不全是自己伤口上的,还有野物的血迹。 傅婪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走过去。 阿卓这才看见,他背上的衣裳已经被锋利不知名的爪子撕扯出两个大洞,即使在暗色汇总,也能看见深浅不一的伤口。天知道这一路他经历了什么? 难怪他会一直抱着那个女人? 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抱着那个女人? 他突然对那个女人也产生了同样的好奇。 阿卓吹起一声口哨,转头回到车里。 “她还好吗?”马珩问。 “他(她)?”阿卓扬眉,“你说是少帅还是那个女人?要说傅少帅呢,比你好点,至少没缺胳膊少腿,要说那女人呢,护得那么紧,应该比他还要好点。” 沉默了一会。 “走吧。”马珩说。 最外面的车灯已经亮起来,阿卓刚刚要发动,车窗外咚咚两声轻响。 车窗滑下来,一张普通深刻的脸在外面。 “阿卓先生,长官想要请您帮一个忙。” “我不做好事。” “在原本的价格上加一倍。” “什么忙?” “荒原里面还有六个我们的人,现在生死不明,沿着河道向前,以三十公里半径搜寻,可能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你是要我为了这么点钱深入荒原,去搜六个人?” “一个人,一倍。” “听起来很诱人呢。” “但是,少帅有一个要求,如果在找到他们时,发现他们运用了紧急避险的恶俗,就地处决。这时定金。”他奉上一把激光枪,一盒金币。 紧急避险恶俗,这是指在紧急的情况下,他们为存活下食用同伴/女人。 “看来少帅这一趟真是收获不小。但这个价格……” “我们接了。”车厢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 传令兵点头致意,看了阿卓一眼,阿卓没吭声,他便奉上定金,然后转身跑步消失在夜色中。 人走远了,阿卓这才笑骂一句:“真是想钱想疯了。” ……* 唐格的低热一直到第二天才暂时安稳下来。 这些时候,外间的战局一直持续,因为陆老将军的出尔反尔额外多出的一场仗在崔答珞忍等的坚持下,生生抗住稳定了战局,并不惜代价打通了一条通往西线的通道。 但唐格此刻的情况并不适合冒险再次绕道前往指挥中心,而傅婪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综合衡量下,还是选择先去满玉坊修整。 满玉坊出去的人就回来这么一个,还是抬着回来的,女兵们的惊喜中始终透着一种恐惧,特别是在这些特种士兵常规入住之后。 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压不住场子,看见面色冷峻的军人,自己便不由自主先有了怯意,但有了这些日子独自支撑的经历,到底面子上还能勉强撑住。 那些特种兵士一来,先开始便顺理成章接管了监控室,然后见防务从头到尾重新安置,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避讳女兵,于是便有聪明的女兵翘着头偷偷去看。 傅婪和唐格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中间隔了一层薄纱,军医为两人打了麻药,然后开始细细清理脚底腿上的腐肉,伤口彻底清理好之后,抬头看两人,都已经在疲惫透支中沉沉睡去,饶是他已经历无数血肉横飞,心如铁石,但在包裹唐格的脚伤时还是略微放缓了动作。 傅婪后背受了伤,而一条腿旧伤复发,因此只能勉强侧躺着睡。 他显然累坏了,麻药下去的时候便紧跟着闭上了眼睛。 军医手术完毕,整理妥当,便缓缓关门退了出去。 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投下一地碎影,屋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唐格睡得很香很香,仿佛将这些日子缺的觉全部补上了,从最开始的营养液开始断断续续基本睡到现在,连她怎么进的房躺在床上都是一阵恍惚,这一觉,她是被饿醒的。 醒到半夜,嘴里突然一阵酸涩,接着便是清口水大口大口地吐出来,才略略好了那么一点。 好想吃肉。 她睁开眼睛,房间里留着一扇小小的灯,刚刚足够看清周围环境。 旁边是一面薄薄的纱,她掀开一个小缝,首先看见了睡得正好的傅婪。 眉目平和,所有的凌厉都不见了,只剩下毫无保留的英俊,她静静地看着他。 真是一张好看的脸。 她静静看了一会,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情绪,想要摸一摸他的脸,想要说一声谢谢。 但饥肠辘辘实在破坏情绪,她用手撑住身子想要坐起来,这才发现脚上被层层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没错两只脚,被层层包扎后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好像一个独脚兽。 连下床都是一个问题。 她慢吞吞想要挪动,但显然发现这基本是一个不可能的动作。 只好再沮丧倒了回去,躺下的瞬间,她看见拉开的纱帘前一双明亮的眼睛:“你醒了?” “啊?”唐格一惊,“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他问,“饿了。” 唐格点了点头。 转头便看见一只跳跃前进的“独脚兽”捧着桌子前温热的粥过来,跳到床头的时候,粥洒了小半。 他将手背上的粥一口吃了,这才用勺子来喂她, 唐格大囧:“我自己会吃。” “我端来的粥,我可以决定怎么用。” 他舀了一勺粥送到她鼻尖,喷香的粥,小火温热着,恰好好处的温度。 “刚刚试过了,不烫。”他像照顾小孩一般耐心。 唐格迟疑着,他稳稳舀着,只等着她。 她终于张开嘴,温热的粥便送过来,顺着舌尖喉咙滚下,她眼睛一亮,巴巴看着那小勺子。 他含笑,舀了一勺,然后将碗直接递给她,自己只慢慢喝着。 同样的勺子,现在在他嘴里,唐格面色微红,她还没有完全习惯他这样自然而然的动作,只埋脸喝了粥,然后侧脸用袖子抹了抹嘴巴。 嘴角的一点粥汤却没有擦干净。 他眼眸一深,探过头去,她便本能向后退,但是身后就是床头,并没有多的位置。 他的脸已经到咫尺间:“你脸上沾上东西了。” 她的呼吸温软的喷在他的鼻尖,令他的呼吸一促,伤口上的血液流动加快,背上就开始痛起来。 “不要动,我帮你擦。” 一个浅浅的吻落下来,唐格本能便要避开,他的嗓音如同蛊惑,似痛楚又似难受。 他说:“背很痛。” 唐格果然定住,由着他这样一个浅浅的吻,辗转反侧。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彼此的掌心毫无保留露出来,他便自然而然想到某个缠绵悱恻的时刻,这一回,连腿上的伤口都开始痛起来。 良久,他松开手,退坐在床边。 只深深浅浅地看她。 他的衣兜里装着一颗药,是军医常备的,精贵而稀少,也是禁令售卖的,在战争中总是难免遇见美丽的俘虏,对高级将领来说,这样的药足够他们逃脱审判。现在这时候再用这样的药或许有些迟了,当初只要她吃下去,那一夜就不会再有任何隐患。 但是现在因为她的腿伤,并不适合吃药。 他的手在暗处按了按那颗药,终于松开。 “格格,战争结束后跟我回帝都。留在我身边。”他温柔说,“你要的身份,我都给你。” 现在提这个确实有些破坏气氛,但是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她避开这个回答:“之前长老会曾经允诺,只要我们能够带回你,就会按照联邦的战地条例,给予我们自由的身份……现在这个约定还作数吗?” 他点了点头:“自然作数。” “如果真的去帝都,我也想以这样的身份前去。”她皱着鼻子笑起来。 既回答了他的问题,又似乎什么问题都没有回答。 “真是狡猾。”他并不逼她,只笑着在她鼻尖上啄了一口。 时间还有很多。 比起长相厮守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来实现。 傅婪在三天后便离开了满玉坊,冲锋的号角即将吹响,这时候,整个军队都需要他。而他,也需要更高的威望,更多的力量来实现他要做的事情。 走之前的那个早晨,他醒的很早,醒来以后便看见唐格香甜的梦。 他想要跟她告别,但是却不忍心打扰她,便温柔在她耳尖一吻。 再见,小天使,等我回来的时候,将会用闪亮的金线和铺到脚底的红毯来迎接你。 他深深看了她两眼,然后将她睡得乱七八糟的手捉回去,放在她心口,盖好被子,稳步走了出去。 脊背挺直,步伐稳健,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他身上竟还有那样几处狰狞的伤口。 因为手放在胸口,唐格做了两个噩梦。 一是梦见傅婪走了。 二是醒来发现,她竟然一直做梦在梦见傅婪,而傅婪真的走了。 53|17.7.10.12 傅婪走的第一天。 唐格躺在床上喝了一天粥,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不小心叫错了两次送粥人的名字,惹得那个小姑娘眼睛弯弯。 傅婪留下的几个特种兵比冒进冒险嘴巴严多了,轻易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再漂亮婀娜的女兵从他们面前过,眼睛都不斜一下。 傅婪走的第二天。 唐格在床上翻个身,眼睛看着那中间隔断的薄纱。 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她拉起被子,将头都盖上,心中某种闷闷的情绪开始滋生。 傅婪走的第三天。 从来不进后院的特种兵在门口咚咚咚敲了三声。 然后目不斜视进来,埋头吭哧吭哧做事,再目不斜视告辞出去。 离开的时候床前多了一个光脑放置器。 啪的一声,光脑中一个巴掌声,然后便出现一张脸,那张脸离摄像头太近,她看见一个大鼻子像小狗一样。 唐格唬了一跳,几天不见,怎么法令纹这么深? 然后脸庞后移,便看见珞忍的脸,皱着眉头,明明是个帅小伙,偏生生像个老头子似的。 “少帅让我转告格格小姐……咳……”声音一转,变成某个人那样低沉果断却又带着暖意的腔调,“好好休息,不要挑食。注意营养均衡。……唔,他现在开始有两个军事会议,所有的通讯从上到下加密,无法直接探视。但是在明天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会和格格小姐聊一会。” “……”唐格半晌,“哦。” “格格小姐有什么话要带给少帅。”明明是个疑问句被他直接说成陈述句。 “……那个,请他多注意休息。”她抠抠头,想要多补充两句,但是看这这么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实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傅婪走的第四天。 晚上因为脚底伤口开始长肉的缘故,包住的脚痒痒痒了一晚上,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这一觉睡了小半天,又开始换药,折腾完了就是午觉。 唐格睡的很沉,却又很浅,就是明明很困但是脑子里面无形中带着事总是不踏实那种。 傅婪打开通讯的时候正好错过这个情景。 被子柔软,陷在里面的人,皱着小眉头,眼皮滚动,大约在做什么梦。 但是他看见的却是一片黑蒙蒙。 一看便知道是显示上面被遮住了。 这妞。他嘴角扬起。不过也好,联系四天水面不到三个小时,他的眼睛全是红血丝,到了室内防风眼镜也没有摘,正好挡住大部分的疲惫。 站在门口的传令兵扬起的手定个在门扉上,看着自家少帅含笑站在一片黑漆漆的光脑前,自言自语轻声说着什么。 传令兵顿时有点不安。 这几天的攻坚确实太辛苦了。 莫说少帅,连崔答副官都有些恍惚。 他正迟疑要不要稍微迟一点来传递这新来的解密信息。 已经听见少帅点了点通讯上的静音键,如常的声音:“什么事?” “报告少帅,是最新的解密信息,刚刚传来。”传令兵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垂眼回答。 见傅婪点头,他小心翼翼走过来,低头将匣子放在近处的办公桌上,正预备恭敬退下。 错身的瞬间,他听见漆黑的光脑里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声音濡软而又空灵。 “偏不要你看。” 他心头一惊,这才知道自己打扰了什么,不由背上一汗,难怪少帅会安排今天巡检,然后将所有休息时间安排在飞行上。 “出去带上门。”少帅说。 “是。”传令兵兔子一样蹦出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少帅温柔得嗓音流水一样倾泻出来:“来,让我看看胖点没有。” “又不是充气娃娃,吹口气就胖了。” “有道理,我可以去做个一样的娃娃,呆在身旁,看到它就跟看到你一样。” “不要!”唐格叫起来。 “呵呵,听声音,精神好了很多。这样我就放心了。”他微微侧过身子,半坐在办公桌上,声音慵懒而又迷人。 “听你声音……你的伤真的好了吗?”唐格迟疑了一下,咬着嘴唇问,关心的话说出口,心底郁郁的感觉好了很多,“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说完这些话,倒想起他身份的特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嗯。我会的。”他照样回答。 “昨天珞忍说他是专门过来传话的?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怎么样了……”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傅婪轻笑一声:“这个珞忍,现在也一点事就开始抱怨了吗?指挥部出了内应,所有的通讯全部都改了加密渠道和链接点,所以要和你说说话得走点路。” “唔?所以,你。你是专门飞到这里来的……” “格格,我还有三分钟。”他抬头看向上面的时间记录说,“这边的事情已经到尾声,一安排好我就来看你。” 飞行了两个小时,为了这不到十分钟,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以前是绝对不可能想象的,但是现在做起来,却是那么理所应当。 他眼睛盯着光脑,虽然很想很想看她,但却什么都不说。他不愿以这给她压力。 过了几秒钟。 光脑出现一点点微光。 “你还在吗?”是唐格的声音。 没人回答。 她又撩开多一点,透过光脑看过去只看见对面一堵墙壁,他也移开了屏幕。 唐格有些失望。 正要放回去,突然看见一张脸,青青的才剃过的胡茬,带着倦意的脸,然后是他温柔的薄唇,吻在光幕上。 “格格,我想你了。” 心好像轻轻被人拂过,带着温热的柔软,她没有回答,但是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心底真实的情绪。 傅婪静静看着她,隔得那么远,但是这一次,却从来没有觉得隔得这么近。 他奉上结束语:“好好休息。等大局定下来,我接你回帝都。” “我喜欢现在这里。”唐格道。 “你也会喜欢帝都的。”他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新的敲门声响起来,这样奢侈的见面还是被打断进入尾声了。 屏幕暗淡下来,唐格将光脑连接器推开,回身躺在床上。脑子里面突突的回想着他的话。 她会喜欢帝都吗? 她想,她对城市没有偏见,但是对城市里面的人,偏见是有的。而且,还很多。 该怎么消除这偏见。 计划永远比变化快。 傅婪走的第一个月,他们都没有见面,也再没有联系。 珞忍两次传话都是她在睡觉的时候,悄无声息错过,索性唐格将通讯搬到了门口去。 接下来传来都是些节节大胜利好的消息。 唐格剩下的时间也没闲着,伤势略为好转之后她便在房间里面待不住了。 女兵们按照原来安排的训练,日日都有练习,这段时间下来,人人气色神情都好了很多,都是年轻的少女,恍如未启蒙雕琢的璞玉,解开最外面的枷锁,随仍然带着束缚的痕迹,但是已经有鲜活的东西从心底最深处透露出来了。 而在最开始冒险冒进激进的“见血”毙掉之后,有更加激烈的情绪被牵引出来。 这样的情绪危险,但是强大。 唐格还记得最开始给她们上课,众人齐齐端坐着,眼巴巴怯生生看着她,但是等她摘掉帽子露出已经到了耳朵下的头发,还有松开束胸带后饱满的胸脯时,人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了变化,有的张大了嘴巴,有的低低发出惊呼声。 唐格现在需要一个敏锐的切入口和一种共同的情绪,将众人的情绪团结蒸腾出来。 在最开始简单的开场白后,她开始了团结工作总动员,原谅格格并不熟悉这一套,所以最开始的话显得有些干巴巴。 她说了一会,下面的人都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看她,自从上一次带出去的那些胆子大的女兵没有活着回来后,这里的气氛又开始隐隐沉积起来,这样可不行,唐格挥挥手,一个女兵将她手里捧着的一大堆图册分发下去。 她示意大家翻一翻,看一看。 很快有人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这是从库房里面找到的销售目录,大家仔细看看,这一张张脸,是不是看起来有些熟悉?” “这是我的照片。”一个女孩子说,她新剪了短发,光洁的脖颈上一簇簇发梢。 “我也看到我的了。” 下面开始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气氛活跃了很多。 “不过,照的好呆啊……”有声音悄悄嘀咕。 画册上的人,大多眼神呆滞稚嫩,带着怯意和恐惧,那是最开始她们被卖进来时候的留底。 “是很呆,给你们一个小提示,上面还有我哦。如果谁能把我找出来,有奖励。” “啊……”现场一愣,随机开始响起哗哗哗的翻动声,竟然有班长,人人都用来回用眼睛雷达似的扫描,但是整本图册看完,都没有看到一个一点点和眼前女孩有一丝相同的人,这倒也是,当初和唐格一起被拍卖一起进来的那批人,早已经不知哪里去,换了一批新人,只有人间或听说过以前在这里的前任只言片语,但是却谁也无法和画册里面那个黑漆漆面上长斑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怎么可能会是她,怎么会想到她。 唐格看她们有人惊疑不确定地指来指去,但笑不语。 最后,大家都放弃了,抬头看唐格,等待她给一个答案。 唐格招招手,示意大家上前。 “过来一点点,对,这样能看清楚些,看这些画册……”她在她们面前打开一本,一页页翻动,“你们翻动无数次,从表面来看,和你们差异不大对吧?都是一张脸,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但是明明都是一样的图,但是看看我后面的镜子,却又不一样对吧,镜子里面的那些脸,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睛里面充满了希望,她们有神采奕奕的脸庞,有勇敢的脸庞,就好像,她们一动手,就没有不能做的事情一样。” 她转过身,从镜子里面看向那些姑娘们,然后举起那篇自己的图:“这是以前的我。” 她眼睛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 “这是现在的我。” “你们也想有这样的变化吗?” 答案理所应当。 “那么,这就是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 她松开手,画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唐格一脚踩上去,图册被踩进尘埃里,她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好消息时特有的笑容和一丝郑重。 “上一次,长老会允诺我们的文书,今天已经送来了。” 下面的姑娘还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涵义。 “如最开始谈判的那样,满玉坊将会作为我们栖息的一席之地,这是我们前去营救傅婪少帅的条件。这意味什么呢?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们有自己的据点,有自己的一方土地,这是被联邦承认和允诺的,当有人在不经过我们允许进来的时候,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向他开枪而不用担心之后会有警察上门;意味着,在这里我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可以自由自在,无论在什么地方受伤,都有一个休憩的大本营;也意味着,我们将会有同样的身份登记,被承认独立的身份。姑娘们,为了我们不再受奴役和贩卖之苦,我们的姐妹牺牲了自己。从前,我们周围一片黑暗,现在,我们看到了一点光,那是因为有人用生命把黑暗撕开了口子。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像一个女人应该做的那样,站起来,把这个口子撕开得更大,让更多的权利延续进来,也让光照到更多的同伴,从来都没有坐享其成,只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现在,我们受了她们的情,我们将她们的名字刻在奉台上,而将来有一天,会有更多的人将我们的名字刻在奉台上。” 在新的扫盲班开始之前,唐格先开始考虑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那么……现在,我们一起来想想怎么赚到两个月后的口粮吧。” 是的,卖掉老坊主的东西之后,所有的钱只能够支撑到下个月了。 54|17.7.10.12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很快众人便意识到谋生二字的艰难,虽然有傅婪留下的特种兵作为后盾,物资的交换安全有所保障,但是总不能一直靠变卖资产过活吧…… 这么多嘴,每天眼睛一睁开首要便是要吃的。 花钱如同水推沙啊…… 事关众人,这样的事情当然要大家一起商量着来。 为了最大程度的听取大家的意见,唐格特特让各个小分队先做小组讨论,再选了自己的代表,作为汇总人讨论怎么赚钱的事情。 什么高大上的制度理念对她们来说太遥远,不如由这样的小事开始潜移默化,没有“分田地”的好事,哪有“打土豪”的积极。 因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有第一个开门红。然后再理所应当推进其他。 只可惜,赚钱的门路和真正的爱一样,总是迟迟不来啊。 这一个月,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唐格隐隐觉得傅婪出事了,但是周围的特种兵处惊不变,并无任何异动,加上每隔两天珞忍的实时汇报,她便又推测他可能只是受了伤,不方便见她。 问珞忍,他便说,最近很忙,但一切都好。 和传过来的信息口径一致,连标点符号都不会变一下。 但是再忙也不可能有最开始他刚刚返回战场的时候忙,这样的回答更加坐实了唐格某种猜测。但是既然他这样辛苦瞒着她,她便是心中着急不安,却也装作相信的样子,至少不能帮助他,那也不要给他格外多的忧虑。 可想是这样想,实际却很难这么做,难免不会在做事的时候啊,吃饭的时候啊,特别是睡觉的时候啊,特别的想,东想西想。 唐格索性让自己忙起来,免得分心多去想,想来想去心里更加乱糟糟。 几次头脑风暴之后,还真让她们找到一点门路。 ……* 随着战争的尘埃落定,最后的扫尾工作大多都交给外围兵团执行,整个帝都的权力层大多松了口气。 即使因为高强度的工作,他们的执政官现在正躺在监护室里面,但是,没关系,联邦少了谁都会同样转,这个结果,到是此次的意外收获,要知道,经此一战,傅婪在军中的威望已经达到极致,加上傅家在帝都根深叶茂,一时间,傅氏一族已到极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想要做什么,岂不是易如反掌。 帝都高级病房隔离玻璃墙外。 珞忍像一只忠心的老骆驼那样站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里面。 傅婪硬挺着的伤势严重感染,可是他一直坚持到最后,终于引起并发症,现在的情况,要么保不住腿,要么保不住命,或者两者都保不住,或者两者,微乎其微的可能都保住。 傅老爷子多年没有出门,现在却日日都早晚由管家推着轮椅来一次,来一次骂一次,他一骂,其他人就不吭是,但是骂着骂着里面的人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冷冷看着不屑一顾地走开,傅老爷子骂到最后也不吭声了,只是叹气。 “这个死小子,就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我小时候要他跟我,他偏偏要去学文,等他真在联邦大学里面有点出息了,偏偏又跟着他姐姐胡闹,最后好不容易成熟点,知道轻重了,竟然又这般糊涂!那西线就是破了怎么的?就算陆湛真的败退回去,大不了再给他一锅端不是?偏要围剿,围围围,这回把自己也给喂进去了!就他能,就他厉害!死小子!”他叹气叹气又开始冒火。 珞忍皱着他的川字眉不吭声。 他怎么能说,就算是东线被松了傅婪也绝对不可能让陆湛带兵回到西线去,西线不仅仅是他的老巢,也是满玉坊所在之地,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为那个女人随随便便使着,怎么可能这时候让逃兵这样的危险落到她身上。 傅老爷子腿脚不好,轮椅旁,便是拐杖,他骂了会仿佛不解气,便将拐杖取下来,抬手便要去敲玻璃墙:“臭小子,你有本事逞能耐,你到是有本事给老子醒过来啊!” 他戳了两下,身后便传来崔答的声音:“伯父,气不得。少帅惯常都是爱唱反调,您要这样气得厉害,没准他听见心里一得意继续睡着呢。” 傅老爷子山羊胡子抖了抖。 又是一个声音:“岳丈。” 却是崔答的哥哥崔问。 紧接着,一对可爱的龙凤胎便跟着跑过来,着急得身后的管家一愣一愣。 一左一右两个小家伙挤到傅老爷子怀里,齐齐唤道:“爷爷。” “好,真乖。你们怎么来了?”他对这个女婿天生便有些歉疚。 崔问尚不及回答,两个小家伙又齐齐回话:“我们是来看舅舅的。” 当年,傅婪的姐姐因为傅婪认识了她命中的劫数,为联邦大学那位老师“迷了心窍”,此事引起傅老爷子的强烈愤怒,但很快,事情的发展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原本是应该在家门内解决的事情因为帝都权贵和各种叔伯的参与,越闹越大,两个痴心不改的年轻人一个被审讯,一个呗软禁,傅婪大约也失在那时候,对他这个父亲有了深深的隔阂。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唯一可以尽快结束这个丑闻的办法,一是傅婪姐姐自我了断,第二便是出嫁。 傅老爷子自然只考虑第二种,他的女儿,百般不对,还是他的女儿。 那个时候,蜚短流长之际,纵使傅家在帝都盛名如日,却也没有愿意主动结亲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下家对于傅氏是不可能的考虑的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天,傅老爷子找到了自己的战友加下属崔父,崔家久不在军中官场,一心经营,他本打定主意拉着老脸好好说一说,结果话刚刚说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崔问便立刻应下了此事。 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多要求一件事。 等到女儿再生下一双儿女离世后,他曾经明里暗里暗示过崔问,如果他有什么需要或者想要另娶他人,他完全没有意见,甚至可以帮忙作保。但是崔问至此却并没有再婚,只是每年都会去斛珠弯住上几天。 这样一来,傅老爷子对这个女婿越发内疚。 眼下,本来有十分火气,但是因为女婿和孙子孙女们在场,也生生压下了八分。 两个小家伙很可爱,一派童真。 一个问:“舅舅怎么还在睡觉啊?” 一个答:“舅舅累了。” “不对,舅舅生病了,你看好多管子,上次我生病也是这样。” “那舅舅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啊?” “不知道,说不定会死也可能。” “……小杰!”崔问出声喝止。 小杰嘟嘴。 小女孩又问:“舅舅一个人躺着真可怜。” 小男孩:“是啊,他又没有老婆,不像爸爸,生病了都有雪姨喂药。” “咳咳……”崔问顿时咳嗽两声。 傅老爷子心头一念转过,正要问他,又听见孙女说。 “怎么没有。上回我们都见过的,好漂亮的老婆啊——”她转过脸问叔叔,“叔叔,你说是不是。” 崔答立刻开始后悔今天帮着这两个小东西劝哥哥同意带他们来了。 傅老爷子平静无波的声音;“哦?你们都见过了。” “伯父,你听我说……”崔答道。 “我不听你说,我听小杰说。” “是啊!我们都见过呢——昨天,珞叔叔还来找爸爸商量怎么给舅舅的老婆送东西。” “昨天?”傅老爷子危险眯起眼睛,他的信息库最新更新的信息是陆费章掳了唐格,然后在逃跑路上发生意外,两人当场身亡的信息,当时他还在想,什么掳走,八成是人家受不了他儿子,跟着私奔,然后被他这个报复心比蝎子还重的儿子当场炸死。 看来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啊。 “那个,伯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告退了。”崔答脚底抹油。 崔问不动声色一手扭在儿子屁股上,哇的一声长嚎,他立刻抱起了儿子:“好好的怎么哭啦?” 小女儿扁扁嘴巴:“爸爸明明是你……”立刻被他另一只手捞起来,“这是医院要安静。安静知道吗?” 然后抱着一儿一女一边哄着一边走了。 傅老爷子:…… 他虽然腿残疾了,但是他不是眼睛瞎了好吗? 这个崔问明明都是弯腰下来拧的他孙子屁股,还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转过头去看珞忍。 珞忍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最后的机会。他们都是自家亲戚,不好下手。” 珞忍呼了口气,所以,这个时候就是指着外人坑么…… 就算他不说,傅老爷子也会用他的方式查出来。 那时候,可能会更加麻烦。 他点点头:“老爷子,您想知道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开始来讲,即使长话短说,也足足说了半个小时。 傅老爷子听完了,却没有想象的火气和被欺瞒的愤怒,良久,他叹了口气。 “这小子,和他姐姐一样。” ——话说,他姐姐还不是和您一样么?珞忍腹诽。 然后听老爷子道:“这件事,我不建议听这小子的。应该告诉那丫头,把她带到帝都来吧。” 他意有所指:“这个时候,她需要在这里。” ……* 有人欢喜有人愁,旧的秩序崩塌,新的秩序建立,权柄的交替,总少不了商人汲汲营营的身影。 从满玉坊出去的针织品和衣服简单实用,到了周边城市,竟然意外卖得不错,每次出去,甚至不需要太多吆喝,大半天就可以卖得干干净净。 有了这些钱,再买回一些常见的种子,生产资料,不过月余,满玉坊周边的田地已经开垦了许多出来,整个田地采用套种的方式,虽然现在只是绿莹莹的嫩叶,但是已经能看到不久后的葳蕤模样了。 中国人的优良传统,无论年龄无论男女,对于种植和土地总是有天生的灵性。 要是再多点小动物就好了,但是显然,这里的人对于饲养鸡鸭都不是那么擅长。 所有的事情,大家都要亲力亲为,而每一个人的工作都会有一个专门负责记录的小本子。 到是有点那么记公分的感觉。 看着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众人干劲越来越足,各展所长,喜欢女红的便负责裁剪衣裳,擅长烹饪的,喜欢种地的,一派田园牧歌感。 那些外围站岗的特种兵,从头到尾都是不言不语,若是唐格有要求,他们虽会照办,但也只是照办而已。 不过,现在的不言不语和最开始的不言不语却不一样了。 眼底的惊讶是瞒不了人的。 甚至,有一天,一个相对强壮的女孩子提着水去浇地,水桶没有放稳,差点甩出去,向来目不斜视的特种兵竟然伸手帮她接住了木桶。 虽然没有递到她手上,但是仅仅放在地上那个动作,已经足够让女孩子意外了。 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下,仿佛已经有了时机。 唐格将满玉坊改了名字,从此叫卢梭城。 既然为城,自然有最基本的规章制度,有自己的部门和行政机构。最大的决策权利机关都是通过下面的女孩子们一层层选举上来。每两年重选一次。 再由权力机关任命了行政机构的工作人员。 和其他地方不同。 卢梭城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城民的身份需要自己争取。 通过考试。 要考试,首先要学习,接受了教育,在有足够的判断力和独立性后通过成人考试,便可以成为正式的城民。 至此,受城庇护,受契约限制,有足够的自由,也要足够的承担。 她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或者婚嫁,或者独身,或者离开,或者留下。 而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初初的雏形初现。 如火中星辰,脆弱而灿烂。 而这一天,新成立的卢梭城,迎来了第一个主动上门拜访的不速之客。 55|17.7.10.12 来访者带着大大的风帽,没有开车,反而骑着马,脚上的长靴是最新鞣制的麋鹿皮。 那风帽并不合身,他到了卢梭城前,看着一大片绿油油的已经冒出新芽的种子,新搭好的蔬菜架子鳞次栉比,而岗哨前的哨兵已经端准了枪。 来访者跳下来,翻身下马,牵着马一步步前行,走到大门前十米的地方,一梭子弹扫射在他脚下。 来人停下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一个清亮的女音娇叱。 风帽揭开,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从他的斗篷下托出一个盒子。 “帝都的信使。” 大门缓缓打开,在确认身份后,信使昂着头保持着他的仪态和气势缓缓而入,即使一开始就有所耳闻,但是和亲眼所见毕竟不同,整个内廷焕然一新,穿着简单利落裤装的女孩子们在内廷像鱼一样有条不紊地前进,看到有人领着他前来,大多都是探寻的目光,然后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他一路走过,看见每个房间上都挂着小小的牌子,各自详细写着用途,他心中惊疑,但是面上仍然装作没看见一般。 到了地方,领路的女孩子便请他在外面等候,过了一会出来叫他。 他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少帅留下的一种特种兵代表,但是没想到,到了房间里,见到的却是三个忙忙碌碌的女孩子。 从略微昏暗的房间里看去,都一样的年轻明丽,中间的尤其漂亮,信使不由心头微微一动,他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经过改制的书架上分门别类放着名册,文件,账目。 “我要见你们的当家人。”他说。 “如你所见。”唐格一边继续在最新的账目上签字,一边从眼前高高的账目上方抬眼扫了他一眼,“抱歉,请稍等一会。” 信使对这样的态度颇为不悦:“你们?”几个这么稚嫩的女娃? 他左右看:“少帅留下的上官呢?” 那些特种兵显然不会从书架后跑出来,唐格笔尖一顿,这回抬眼认真看他:“先生是从帝都前来传信的?信留下,我们会有专人接待先生就餐。” 信使准备地一大堆苦水还没倒,向来勋章奖励的传递为了表明重视,都会让专人负责送达,而他这回带来的长老院公函分量显然不小,他本想着满玉坊这样的好地方,只要是稍微懂事的长官,那谢礼肯定是少不了的。所以这一回,才这么卖力抢了这个差事一路上风餐露宿,辗转从越城赶来,中间路被挖断,还不得不骑马前来,没想到接待的却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子。 “公函不能这么随便给你们。”他说,“在没见到几位上官之前,我不会拿出来的。” “他们今天一早出去去越城护送商队了,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要晚上才能回来。”唐格搁下笔,将桌上的台风转了方向,亮光扫疼他的眼睛,“屋子里太暗,信使可能没有看清楚,现在满玉坊真正的行政长官就在你眼前。” “如果先生觉得不可信,或者有疑问,没关系,可以等您回去确认之后再来。”她转回灯,刷刷几笔完成最后一份核对。 “巧巧,劳你送客。” 从一早上开始,她收到珞忍会有人联系她的信息开始,满玉坊的清净就没有超过十分钟,先是傅宅大管家以命令的口吻直接要她前去帝都,即刻启程,不得延误。问及这要求的传递人,管家高高在上回答自然是傅家的傅老先生。 唐格心里堵着一口气,本想说”姓傅的可只认识一个傅婪先生”到底顾忌是少帅的父亲没有说出口,只嗯嗯了两声。 这样的要求,既生硬又突兀,而且,她也看不出现在自己这样去见傅老爷子的必要。 管家还要说话,被她以通讯信号不好为理由挂掉了。 再连接过来,便被屏蔽。 然后是小白的信息,刚刚听见她的声音就酸了鼻子,带着哭腔哭兮兮说了好久,让她费了好些力气才勉强安慰住,只零星听她说少帅受了伤,唐格要想细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绕着绕着眼泪又要滴下来了。 过了一会,小七的通讯也来了。她一说话,唐格立刻听懂了七七八八,她原本只想到傅婪可能受了伤,却没想到伤得这么重,一时心中乱糟糟,小七正说着,通讯被切换成了崔答,他没有珞忍那些刻板守成,看到唐格已经知道,便索性将傅婪为什么受伤这么严重,他如何固守西线,甚至不惜出动隐形战机炸毁了战场通往内陆的交通要塞,但是最终伤口严重感染,甚至可能截肢。 “所以,你想好了。于情,你应该来,但是来了,一旦少帅有个三长两短,估计傅老爷子第一个会拿你祭天,于理,你也应该来,听说你现在正在利用满玉坊大肆进行贸易,小打小闹没有商行的便利,严格来说,也违反了联邦的贸易法则,但是,如果你来了,有了贵人帮助,未来事半功倍,而如果少帅醒过来,那你的一切都像大河如海,水到渠成。” 通讯里面隐隐有个很小的女声:“格格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便听见崔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怂恿:“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闭门不出,坐视不理,但是,相信我,没有强大的后盾,就算你现在有那么一席喘息之地,只要等帝都这帮人腾出手来,你们的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兵都会变成最好的战利品。” “他伤得很严重吗?” “呵呵,病危通知书两天一封,感染的细菌顺着血液在重要的脏器中囤积,截肢是最快最保守的办法,但是也可能引起更大的并发症,当场……,没人敢动手。” 他说:“少帅一天不醒,没有人能替他做这个决定。” “为什么你们不说。”她的声音带着自己也能感受到的震颤。 “少帅不希望你在他没有准备好之前踏入这个地方。” “珞忍说长老会的公函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今明两天就能到达,公函给了我们联邦的承认和庇护,如果我不在,那些还会算数吗。” “你自己已经知道的答案,何必再问我。”他的音调不变,“承认和庇护向来只针对活着的人。恕我直言,那些现在来说,还非常脆弱,可信度大约就和男人在床上的承诺一样。” 她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恶心,生生将这股难受压了下去。 “我知道了。”她最后说。 通讯挂断前,她最后补充:“小七是很好的姑娘,值得你用心对待。” 对面的声音一瞬的严肃:“我知道。” “如果你决定来帝都,我会尽我最大可能,就算真的到无可挽回的时候,保你一个全尸。” “……我谢谢你。” 于公于私。这一趟,都需要成行。 但是,并不是如傅老爷子那样轻蔑的召唤那样,呼之即来。 被称作巧巧的女兵站起来,她身姿丰盈,虽然生育系统在最开始受到破坏,但是并不影响她作为一个女人的风姿和美丽,书房的灯光昏暗,这样一个娇娇俏俏的女孩子走过来,信使心头被怠慢的火气竟然无影无踪,他咽了口口水:“你叫巧巧。” “是呀。”声音如黄鹂般悦耳。 他贪婪的眼睛从她的胸脯扫到她的大腿,她也不恼,只是看他。 信使胆子大起来,挪动一点的屁股坐了回去:“既然他们要等到晚上才回来,那我就等等好了。” “我有些累,想请这位小姐带我去休息休息。” “休息?”唐格似笑非笑看他。 信使被她这么一看,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也不错,他眼睛扫过她胸脯,一样饱满,身体的某处顿时微微一麻。 “是你自己要求的。” “是我自己要求的。” 唐格冲巧巧点了点头,然后她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状,因为穿着简单的衬衣,微微弯身,顿时看见一片丰盈,那信使热血上脑,竟然伸手将自己的手放在巧巧指引方向的手上。 下一秒,他便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躺在了地上,巧巧的皮靴稳稳踏上他的脖子:“轻薄长官,你找死?” “来人!”两个女兵带着长绳进来,将他捆住,嘴里塞上一块布巾,身上的通关文牒和资料全数搜寻出来。 过了一会,一个带着风帽的信使带着四个男装打扮的女兵顺着原路走了出去。 因为傅婪炸毁了所有通往西地的地面交通,所以前往附近最大城镇换用飞行器成了最快捷的方式。而因为眼下的战事,交通一向紧张。 信使寄存的飞行器被取出来,唐格亲自坐上了驾驶舱,四个女兵对看一眼,也跟着坐了上去。很快,飞行器升空,盘旋一圈,开始沿着预设路线前往帝都。 那时候辛辛苦苦逃出来的地方,现在又这样回去,在看到帝都尖塔的那一瞬,她的心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带着某种深深压抑的情绪。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然而世界已经在那一瞬改变。 “谢谢你们跟我过来。”她说。 “跟着班长,是我们的荣幸。” “我们是直接去医院吗?” “不。特级医院,守卫森严,我们需要一个引路人。”唐格开始做好飞行器下行的准备。 飞行器缓缓降落,落在帝都青翠掩映的一片空地上。 巨大的气流让草叶柔软向后扬起。 “你真是会选地方。这是我哥哥最喜欢的碧云草,今年冬天统共就活了这么一片。”她刚刚打开舱门,一个声音便苦笑着说。 崔答一边示意身旁的管家去移开那飞行器,一边带着小小的抱怨:“明明珞忍的府邸比我这更近。” “我还是喜欢有点人气的地方。”唐格微微一笑,身后四个女兵鱼贯而下。 崔答张大了嘴:“少帅竟然给了你这么帅的护卫——这不科学。” “她们是我们卢梭城的伙伴。” “啊,你是说……他们,不,她们是……” 唐格点点头。 崔答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冲她们点了点头:“真让我意外。” 唐格眼睛看向他的身后,小七穿着大大的斗篷走过来:“你也让我意外。” 她笑容顿时明亮起来,伸起手来,大力挥了挥,引起远处一声惊呼,然后便是一个身影快步跑了过来。 “好吧,反正因为这个飞行器,估计那帮老顽固又要弹劾我一次,不过,看在这是最快也是最隐蔽的办法上,我们只能祈祷,那位信使大人能够乖乖等到你回去的时候。只希望你能药到病除,少帅的病好了,看他们还敢牛不……时间跟你说的一样,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一个小时换换衣服叙叙旧吃吃饭。” 唐格心底有温热的感动:“谢谢你。” 56|17.7.10.12 医院隐匿在一片度假疗养院内,安静而又隐秘。 崔答已是常客,车子进去的时候他摇下车窗,照例奉上他的温暖牌笑脸。 唐格顺理成章跟着他进去,穿着警卫的衣装,整张脸都露出来,显得又机灵又帅气。 “马上就要进行今年年度的执政官竞选,原本少帅是名正言顺连任的,但现在的情况看来,可能会有变化。我听说安家和其他几个家族最近接触很紧密,三天两头都会派人来这里查看少帅的最新的情况,所以待会跟我进去的时候,尽量低头,不要多说话,别人问什么,你只要不理就行了。” 唐格答应一声,将头上的帽子正了正,笔挺的军装穿在身上自有利落的气势。 另外听到件有趣的事情。 “还记得当初带你们进去掩骨荒原那个撒谎的老坊主吗?最新传来的消息,他被找到了,但是已经死了,被执行的烤刑,看来,讨厌他的人还真不少啊。” 唐格心头一动:“那其他人呢?” “还没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意有所指,“任何事都是一样。” 到医院前便先要下车,然后走过一条绿荫小道,路旁新叶鲜嫩,顶端冒着小小的嫩芽。 凌晨时新下了一场雨,嫩叶上滚着水珠。 唐格紧跟在崔答身后,远远的,安静的建筑越来越近,她的心却越来越不平静,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和忧虑想要迫切得到解答,这一切,在看到傅婪的瞬间,忽然空白了,他静静躺在隔离室内,身上是各种各样的仪器,监控他所有的生命特征,原本那样鲜活的一个人,眼下却变成无数冰冷的数字。 她眼眶酸涩,只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觉得稍微好点,这才对崔答道:“我想进去看看他行吗?” 话一出口,却是不自觉的带了淡淡的水意。 “可以。”崔答无不应允,很快,一个护士带着她先去换了防护服,然后从另一个通道消毒后走进去,安静的病房里面,只听见细细的电流声和呼吸声。 她听说,在人绝对安静的时候,可以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呼吸的声音,血液流淌的声音,胃部的咕噜声,这些声音鲜活昭示主人身体的状态。 床头前没有设置椅子,她走过去,看着病床~上的男人,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虚弱安静如斯,她弯腰拉住他的手,冰冷的指尖。 “傅……婪。”她轻轻喊道。 “我来看你了。” “你能听见吗?” 透明的玻璃墙外,崔答已经退到入口处,整个空间静谧私~密,完全属于他们。 她松开他的手,伸手去摸~他的脸庞,脸颊消瘦下来,愈发显得眉目冷峻安静,如同完美的塑像。 “生病了也不说……珞忍说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如果连这点担心都承受不了,怎么在这世界活下去?开飞行器来的时候,我差点都忘了怎么操作,只好一直想一直想,想到你的时候忽然一下就什么都想起来了……真奇怪,我们明明有那么多不愉快的经历,但是遇到事情,总是第一个会想到你……” “……” “还记得那些蜥蜴蛋吗?明明很恶心的东西,出来以后却还总是忍不住想起它的美味……和我进来的人,现在还是没有下落……你说过你不会让任何一个士兵白死的,说过的话可要算数。” “真傻,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如果不在,断掉的交通要塞不过苍白的死物,对我没有任何意义。知道吗?我们将满玉坊改制了,改成了卢梭城,天赋人权,生而平等,我们由契约组成,也为契约相互支持,每个人都能勇敢而畅快的表达。当我决定来看你的时候,有人义无反顾地跟过来,她们感激你,即使不用金钱和权利要求,也能驱动人,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 “对了,忘了跟你说,我们现在也开始自己养活自己了,帝都的崔氏商会答应将卢梭城作为一个采买点,以后我们的物资交换也就更加方便了。这也是你的安排吧?” 她说了一会,床头的铃声轻微一震,这是崔答提醒她时间到了的意思。 她便低下头,预备给他一个告别吻。 “我要走了。崔答说,两天后下午还是这个时间,到时候我再来看你。”她在他耳边说完,然后预备吻一吻他的脸颊。 便在这时候,他的头微微一偏,他的唇擦过她的,敏锐捕捉到她的柔软。 唐格猛然睁大眼睛,便看见他睫毛轻~颤,他…… 她的脸顿时飞起一片红霞:他分明是醒着的。 唇齿的缠~绵温柔而隐秘,从后面看过去,似乎她正低头跟傅婪说话,他眼睛没有睁开,但是熟稔的动作和带着侵略的舌尖却毫不客气攫取她每一分甘甜。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唐格一惊,僵住的身体一瞬间自由了,再转头去看,病床~上的傅婪依然如初,仿佛没有任何变化,刚刚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 敲门声停下来。 医生和护士鱼贯而进。 “奇怪,刚刚明明收到心率异常地信号……” 唐格闻言顿时满脸通红。 医生再看傅婪唇上的痕迹,顿时明白了。 “崔大人真是胡闹。”他示意护士将唐格带出去。 等到她走出病房,回头看,还能看见那病房中仪器醒目和激烈的心跳。 崔答一副理解明白的表情走过来,唐格心中微恼,却不好现在发作,等一队护士走过,她这才问:“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崔答笑:“知道什么?” 她被他笑嘻嘻的表情激怒了,心里的邪火蹭蹭往上冒,又两个护士走过来,她生生憋住了到了嘴边的话,然后使劲一脚才在他脚上,头也不回向医院大门走去。 等到唐格和崔答都走了,从花丛外边的灌木丛才走出两个人来。 安碧成眼神阴鸷,紧紧盯着唐格。 他身旁的副官正慢慢汇报目前竞选的现状,因为傅婪的重病,新的执政官候选人从一开始就开始预备,他因为在战争中断了敌人的经济命脉同时毁灭式放弃两座矿山,所以在有心之人的斡旋之下,也被列入了候选人名单,同样用这样方式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候选人。 “帮我去查查,他们什么时候来了,待了多久,说了什么?什么时候会再来?” “是。” 两天后下午,唐格依旧如约出现。却没想到,她如常到更衣室,里面却不是空无一人,一个目光凌厉的老人坐在轮椅上,上上下下打量她。 “你就是那个女人?”他的话毫不客气。 唐格笑了笑,不卑不亢。 “听说我儿子,为了你差点死了。”他倒是直接。 “这样的事,我很抱歉。”她垂头,唐格并没有太多和长辈相处的经验,只能依靠仅有的不多的本能。 “如果我儿子死了,你死一万次都难辞其罪!”他声音冷酷,对她也没有好脸色。 这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唐格不再回应。 “不服气?我知道我儿子很喜欢你,他就跟他那傻姐姐一样,一旦认定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小时候,他想要我的一把枪,为了这把枪,他心甘情愿跟在我后面帮我开门关门做了一个月的侍应生。但是那把枪拿到以后,他只玩过两次就腻了,接着就扔到一旁,再也不去看第二眼。懂我的话吗?” “就算我儿子一时对你感兴趣,那也是因为他还没睡腻你——别想着用这个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将自己当回事……”这话有种奇妙的微妙感,如同眼睁睁看儿子被媳妇抢走的婆婆的警告。 “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 “我都听见了。” “我不是要你听见,我要你用心记,你惯常在外面做的事情,我儿子愿意宠你玩,我不管,但是一旦进了傅家,就算只是一个育女,也要有傅家的样子。” “老先生好像误会了。并没有人想要进傅家,我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却是自由人的身份,并不参与任何买卖。”她亮出手里的身份证明,“老先生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顿了顿,“可能有的事情老先生不太明白,少帅与我,并非如您的枪那般并论的关系,而他不喜欢那把枪,我想并不是因为枪的缘故,只是以少帅的性格,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委曲求全罢了。” 她穿着军装,英气勃勃,此刻微微回头,半面脸庞显出挺直的鼻梁,让他也不得不叹一声确是佳人。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他忽然开口,声调不同于方才外露的跋扈,而显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冷意来。 “既然我儿子那么喜欢你,想来他肯定不愿意看到你受苦。也许,这个办法可以让他快点醒过来也不一定。” 他拍拍手,从另一扇门后走出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唐格感到不妙:“你们要干什么?” 她伸手去拉身后的门,门却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从外面锁死,隐隐传来崔答的争执声:“不行!你们不能这样!” 紧接着,就开始打起来了。 “不要怕,不会特别痛,你受不了的时候,只负责叫就行了。既然我儿子那么喜欢你,看到你受罪,也许他还来得及赶上最新的执政官竞选。到时候,看在今天的份上,我允许你在晚宴的时候和他一起出场。” 唐格伸手抓~住旁边一个趁手的架子。 “别过来!”她挥舞一下,逼退想要靠近的两个医生,却不想脖子上一麻,紧接着只觉得半个脖子都没有了只觉,再然后便是手臂脑袋,脸庞肩膀都没了知觉。 傅老爷子放下手,将□□插~进轮椅一侧,冲两个医生点了点头。 唐格心口又泛起恶心感,却已经动不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自己拎了过去。 57|17.7.10.12 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走过来,手指间夹着一根注射器,里面是透明的液体,她也不看人,只自顾自轻轻向上推了推注射器,一点点液体冒出来,,然后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掸了掸针管,多余的液体弹出来,溅在脸上,凉凉的难受。 唐格虽能发出声音,都却只有低沉的嘶哑声。 “开始会有一点痛,慢慢会越来越痛,痛得受不了就叫吧。”她靠在唐格耳边低声说。 唐格吸了口气,用力想要动一动,现在却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没知觉了。 两个医生模样的人,将她放在房间里另一张床上,然后便掩门退了下去,隔音玻璃效果良好,遮光板放下来,里面看不到一点端倪。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你知道的——出令如山。”她伸手去掀开她腰间的军装衣襟,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淡淡的凉意显出来。 女护士用一个棉签在注射部位擦了擦,唐格从小就怕打针,但是此刻就连肌肉紧绷都做不到,她死死盯着那个针管,眼睁睁看着它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奇怪的是,针管解除的肌肤的时候,已经麻痹的肌肤突然苏醒了,先开始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慢慢越来越痛,越来越痛,这痛楚不像刀割针扎那样一下一下,而是想肌肉缓慢的撕扯那样的钝痛。 她几乎啊的一声就要叫起来,但是下一刻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痛,越来越痛,更可怕的时候,这个时候开始,身体开始慢慢恢复了知觉,她猛然坐起来,一口咬在自己小臂上,深深的牙印嵌进去,额头也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无论四肢百骸什么的痛楚,她都死死扛着,硬是不吭哼一声。 护士蹲下来,同情而真诚道:“要是忍不了就叫出来吧……你要是今天不称了老爷子的心,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唐格的脸埋在膝盖里,全身紧绷如同岩石,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而心头的胃液翻涌着,药水在体内的异物感让她时时想要呕出来。 护士仍耐心劝:“你这样硬撑着没用的……而且,你就算叫,这里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人也听不见,不会有人知道——只有少帅能听见,也许,真的能让他醒来呢。”她看向屏风遮挡的那边,这个真的有用吗?还是只是傅老爷子的一腔私心。 唐格几乎说不出话,只从牙缝里面挤了一个字出来。 “滚。” 傅婪并没有昏迷,而他这样躺着必然有他的考量,而这个傅老爷子,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的儿子,她不知道,也管不了,她只是死撑着,不肯让自己变成逼迫傅婪的工具。 可是,义气和勇敢真不是那么好来的,痛楚缓缓加深,开始从注射的地方延缓到了四肢百骸,又顺着血液在全身每一个毛孔颤栗,终于,连肚子也开始痛起来,她的舌尖已经麻木,嘴里有淡淡的腥味,不知道是哪里咬破了。 而在这时候,旁边的监控室里,傅老爷子看着屏风相隔的两边,一边是傅婪微微异常地心跳和身体检测,一边是唐格咬牙死撑坚决不吭声的模样。 “老爷,要继续加大用量吗?少爷看起来似乎有点反应——但她现在完全不配合。” 傅老爷子笑了笑:“这个阻隔药本来就是短暂麻醉的解药,超过一定分量会让身体超负荷——现在还没到药效完全挥发的时候,我到是想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监控上看不到唐格的表情,但是从她颤抖的身体和异常扭曲的姿势,显然已经濒临临界点,便是这时候,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呕吐声,她竟然生生吐了一地,这样的呕吐持续了片刻,她突然捂住肚子,翻到在病床上。 傅老爷子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他猛然撑住身子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啪的一声被弹开,虬结的厚茧密布的双手支撑着身体全部的重量,管家慌忙将轮椅推过来,傅老爷子脸色僵硬抬头看他:“还愣着干什么!找医生去看看啊!” 管家回头就冲两个监护医生大喊:“两位教授,请快去看看啊!” 病房里被吐了一脚的护士僵硬站在那里,直到门被拉开,紧接着两个医生一左一右将唐格抬了出去。 她这才艰难抬起一只脚,别过脸甩了甩。 屋子里气味浓烈,她喉咙呕了两声,强忍着先走出去,而并没有注意到傅婪本已经明显加快的心跳开始慢慢趋于正常。 傅婪知道自己父亲不会伤害唐格,最多就是恐吓恐吓她,顺便来探探自己的情况,但是他现在并不能动,除了他身旁的人外,在计划进行的关键时候,其他人他一个都信不过,特别是父亲身旁的人。 因而,唐格被带出去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傅老爷子此刻也顾不得他的宝贝儿子了,他更关心的是:“怎么样?什么情况?” 先出来的吴教授脸色有点难看:“跟您猜测的一样,有身孕了,大约八周——但是现在情况不太好。” “情况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这位小姐受了惊吓,而且刚才的药物虽然都是对人体无害的,但是并没有在孕妇身上试验过……所以……”他说完,里面的医生喊他,于是又匆匆进去了。 “惊吓?我本来只是想试试她的胆量还有对傅婪的感情……怎么会这样?”傅老爷子有些抓狂,手指哆嗦点点点点到最后点到了管家身上:“都是你!怎么不拦着我?”对傅老爷子退役加年龄上来之后老小孩脾气,管家早已习以为常,他便顺着傅老爷子的话,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加真诚道了一个歉。 “老爷,是,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格格小姐会这么禁不住玩笑……” “玩笑?那是我的孙子,怎么可以开玩笑!”他瞪眼,但是很快想起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不由沮丧起来,“天呐,我早该想到的,我这个儿子,能规矩的起来……我早该想到的……” 检查室里面,两个医生还在从身体状态各种监测唐格的现状。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然后吴教授走出来,他的表情很怪异。 傅老爷子一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都提了起来。 “……格格小姐情况怎么样?”管家率先先问出口。 吴医生想了想,索性将门打开的更大一些:“老先生您还是亲自来看吧。” 傅老爷子一瞬间几乎要后悔到将自己肠子掐断,叫你脑震荡,叫你吃的撑! 他先问:“她没事吧?” 这一回,他只能庆幸,幸好傅婪没醒过来,不然,他知道这一切……他心里恶寒。 “小姐现在正在休息。”医生这话的潜台词大约就是没事没事。 管家将傅老爷子推进去,首先看见临时手术台上唐格苍白的脸,还有殷红的唇,近了些,才看到嘴唇上都是咬出的血痕。 另一个医生捧着一个光脑接收仪过来,熟练打开程序,他便看见一张图片上,一个小小的点依附其上。 “这是?” “我们检查了这位小姐的身体,她的确怀孕了,但是她怀的是单胎——” 看到傅老爷子似乎并没有理解这“单胎”的可怕,吴教授又补充:“按照目前联邦女性的统计情况,平均是三胞胎,您也知道,每一个胎儿在母体为了好好发育的,都会拼命吸收营养,这已经变成我们基因里面的天性,但因为母体中有人和我们分担,所以,即使发育最好的婴儿,也只是出来便可以爬行,但是如果是单胎,没有人和他分享这样的营养,无止尽的吸收营养物质,这样的结果会导致婴儿的过度发育,这样发育的结果并不是他将会有更多的成长,而实际是他会被大量的营养支撑,最后被撑死……” “更加奇怪的是,这位小姐的单胎并不是少见的病理性单胎——因为疾病导致在发育一段时间后其他胚胎死亡流掉,而从完整的子宫扫描来看,这是天生的。” 傅老爷子已经满脑子都是过度发育过度发育,哪里听得进去其他。 “那怎么办?” “只有让母体的营养不那么丰富,但是也不能完全没有任何营养摄入,这中间的点需要把握,也需要随时调整。” “好。”傅老爷子一口答应。 外面有人敲门,紧接着一个护士进来:“崔大人回来了,想要见他的警卫员。” “我傅家的人,当他警卫员,他真是好大的脸。”傅老爷子冷哼。 “算了,这小子难缠——你们就说他的警卫员在和傅婪聊天——咱们走吧。”他后一句对管家说。 他说的走自然是带上唐格带上医生,带上护士。 还好这一回管家及时清醒:“格格小姐身体还需要调理,要不,还是放在这里,请两位医生专门照看。” 傅老爷子想了想,似乎想到在傅宅能够照顾好一个孕妇的可能性,点头同意了:“这样也好。但是从今天开始,外面那些探病的,都不许进来了——问傅婪,就说他病的厉害,要抢救……见不得人。” “除了我,谁也别在放进来。”他补充,“让小白和小七来照顾她,这两个丫头相熟,做事也认真。马上新的选举就要进行,最近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太多,让他们都把眼睛给我放亮了——” 在傅老爷子的格外关注下,唐格被安置在了另一边的特级病房中。她从到了手术室后其实痛楚已经慢慢缓解下来,但是因为医生的对话让她陷入巨大的震惊中。 一次,一夜,竟然…… 不是吧…… 她闭着眼睛装沉睡,心里一阵阵滚滚的天雷和乌鸦毛倾盆而落…… 58|17.7.10.12 但心中另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微妙涌动,就好像身体突然变得不一样起来,她伸手按向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成长,而她如此渺小,也如此脆弱。 她伸手在光洁白~皙的肚子上按了一会儿,里面先传来咕嘟一声饥饿声。 吐了一地,胃里空空的,肚子也空空的,她饿不要紧,可是肚子里的孩子不能饿。 她悄悄张开眼睛,屋子里面安安静静,门外的值班灯温柔照进一片光,想来是有值班的医生。 说是高级病房,但也不过里面的装饰更加豪华而已,床~上铺的东西略微柔软些,她左右找了找并没有什么吃的。 他们今天耸人听闻的一大堆什么“病理性单胎”什么过度发育,这些对唐格来说,用指头也知道不过是拿联邦现在的情况往她身上套,她根本不一样好不好。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现在这个时候,喝点粥,吃点青菜,如果有点腌萝卜什么的那就更好了,肉可吃不下,最近不知道怎么,闻到肉味和油味脑门就发晕,想好了要吃什么,她便走到门口,正预备敲门,突然外面的灯啪的一声关了。 唐格一愣,以为是医生要走,立刻拉开门,门外同时有个力量将门推开,她差点便和来人撞个满怀。 下一刻,她便被拥进那宽厚温柔的怀里去了。 紧紧的拥抱,温柔的力道,鼻尖有淡淡的药水味道,她一瞬间便松了警惕的身体,只微微推开他一点。 他却将她抱得更紧,然后微微一个旋转,门和屋里的灯都同时关上,她在完全的黑暗中被他拥抱着,完完全全由他的方向前行,但是心里却是安稳的,宁静的。 一个圆满的旋转,他伸出手,拦腰将她抱起来,大步向病床走去。 她低声轻呼:“小心。” 他在黑暗中低低的笑:“格格。” 声音缠~绵如斯,仿佛酝酿已久的酒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浓浓的思念。 “你明明没有病。”她哼了一声。 他的头埋下,在她脖颈间轻轻啃噬,像一只缠~绵的野狼:“我明明有病。” “想你想得生了病。” 他头埋下的瞬间,脸上的夜视镜擦到她的脸,她这才明白他能在黑暗中运动自如的原因。 下一刻,他缓缓弯下~身,将她放在病床~上,同时他的身体也紧跟着俯下来,唐格伸手去扯他的夜视镜,他也不恼,趁机向前一口咬住她的唇~瓣。 一个缠~绵的吻在热烈的克制中意犹未尽结束,他一手探向她的腰间,嘴里问她。 “今天我父亲为难你了。他做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显然我姐姐的事情没有让他得到教训……你怪我吗?” “怪你?”怪他是你的父亲吗?以父亲的名字做这些可怕的事情? “我父亲是个顽固迂腐而且头脑简单的人,他一心想要我现在出去参选赢得下一任执政官……这也是他用尽各种办法想要我快点醒过来的原因。他今天给你的药虽然可能会很难受,但是对身体不会有影响,只是一种强化的营养剂,以他的性格,他一面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传言中那样坚韧,一面也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装死……” 唐格心中涌起淡淡的不悦,她微微拉开距离:“这样啊。” 察觉到她的疏离,他神色一黯。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联邦需要改变,这个改变用执政官的方式并不能进行——这样的改变是为了你想要的,也是联邦需要的,而现在,需要一点酝酿和火候。” 他的话中隐隐带着深意,但语意含糊,显然并不想现在深谈。 “相信我,格格。” 短暂的沉默在房中蔓延,肌肤的热度触碰,带来难以名状的悸动。 他的手已经准确找到一个扣子,熟练解开。 “你说你来自不同的世界,那你们的世界里面,男女要结成永恒的关系……唔,类似婚姻这样的,会有什么特别的形式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他手上的工作,嘴里的话也是断断续续。 “当然会有,先要求婚,如果一个男人追求女人,那他展示最大的诚意,承诺他会忠诚她,爱护她,无论生老病死,都会一并走下去……然后他们就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会出席,给予他们最好的祝福……唔……” 唐格伸手按住关键的位置,手腕被他扣住,拉倒一旁,他原本穿的便是病房里面的衣服,松开的扣子显出挺拔的身体,男人的力量,虽然被精准控制,但是仍然带着绝对的强悍。 “然后呢?” 他继续问,但显然没有继续听答案的准备,半个身子倾覆上来,柔软的身体贴近的瞬间,他低下头,顺着她锁骨向下。 “不,不行……”唐格立刻反对。 他扬起身子,黑暗中,她看见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那里是暗涌的*。 “为什么不行?” “我……身体不方便……”她还没准备好告诉他那个消息。 “我看过你的资料,按照月事规律,现在并不是……”他抚在她腰上的手缓缓下移,隔着衣服,仍然感觉到她的紧张。 “不要怕。”他的鼻尖触碰她的。 “……可是,我万一怀~孕怎么办?” 他的身体顿时一僵,然后歪了歪头,在她唇边印下一个吻。 他的手温暖伸过去,抚摸在她小腹上,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一会,他回答。 “如果在你和她之前只能选一个,我只会选你。” “你的意思是?” “虽然孩子是联邦最宝贵的财产,但是他们也不值得你冒险——我知道你和其他女孩子可能不一样,但是,任何一点冒险可能的结果都是不可逆的。” “……” “所以,你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吗?”她心情坏起来,孕期的情绪敏感而又不稳定,“如果你说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她的声音突然冷漠起来。 “如果你想要做姆妈,也可以有别的机会?” “别的机会?什么机会,别的孩子的妈妈?傅婪,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些,那你就太侮辱我也侮辱你自己了。” “格格,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比如,我们可以去领养……” “你的父亲一心想要一个孙子,你家族里面那些繁殖癌的叔叔伯伯们,他们能同意吗?” “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珞忍说你生了病,就要死了,要来见你最后一年,我绑架了帝都的传令官,冒名用了他的飞行器和通关证件,你父亲要我这样的女人离开你远点,要不就要我好看,等发现我怀~孕,又嫌弃只是个单胎,你们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什么时候问过我,你说给你时间,那到了时间,我是不是就可以堂堂正正到帝都,卢梭城的女孩子们也可以自由出入,联邦的女人不必担心一场生育就要了她们的命……” 她情绪一旦激动,话就总是先于思考大段大段冒出。 而傅婪显然敏锐抓~住了重点。 “怀~孕?” 唐格一窒,吁了口气:“你压到我肚子了。” 这一夜,有三个人没有睡好。 唐格因为孕期的忧虑和饥饿一夜在床~上翻煎饼。 傅婪被这个“可怕”的好消息震住,而又得了唐格誓于孩子共存亡的决心,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发现一直安睡的少帅竟然多了两个黑眼圈。 傅老爷子因为儿子多年来不禁破除了同性的传闻而且后继有人而激动难眠,一夜躺在床~上想名字。 到了第二天早上,极早便到了医院,借着看儿子的名义先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目前看来,胎儿的情况还算稳定,但是发育对比还是略微迟缓。” “我带了一点补品和药单,吴教授,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他冲一旁的管家点点头。 一摞厚厚的目录手册取出来,从怀~孕时间到补充种类分门别类林林总总列了厚厚一大本。 吴教授:……其实吃多了也不好。 “这多吗?”傅老爷子满脸“我觉得还可以再补充一点”的表情。 “就是因为医生说‘过度发育’可能会导致胎儿被大量营养撑死,所以才只丛里面精选了这些,每一种氨基酸和营养物质,都是必不可少的,不能少了。”傅老爷子皱眉。 正说着话,一旁的病房中传来一声咳嗽,那是挨到早上才睡着的唐格梦中的咳嗽,傅老爷子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声点。” 这段时间的医院生活无意识唐格这些日子难得的平静,而且每天有各种各样的食物,傅婪晚上便过来和她说说话。 但是在外面的帝都可就没这么平静了,因为少帅病重,暂时缺席执政官竞选,安碧成和另外一派保守派候选人逐渐成为帝都保守和扩张两派别的代言人,两人相互攻讦,在竞选中为了讨好相应的长老院的元老而不断降低下限,而对方几百年的黑历史,从贩卖拐骗强占妇女到支持敌对的流民头子和陆湛,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一时闹得不可开交,距离元老们投票的时间越长,这混乱越发厉害,发展到最后,从破口大骂到开始动手,整个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而在这时候,帝都的警务已经开始渐渐失去了控制,但军队对此袖手旁观。 直到最新的械斗中,原本只是对峙的两队人,因为一把走火的枪械,最后变成一场混战,两边的人都在串联,不断邀请自己饿支持者进城,这些支持者在某种程度上都有长老院元老的选票,而且以正大光明的名义前来,所以,一切变成了理所应当名正言顺的混乱。 而联邦的松散和机构的效率完全禁不起这样的检验,繁荣的是帝都的饮食和女宠客店。 对这一切,军方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这一晚,唐格再次从饥饿中醒来,经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恶心之后,她的胃口奇异好了起来,就是傅老爷子送来的各种奇奇怪怪东西,吃起来也觉得好吃极了。 她睁开眼睛,第一反应便是去摸自己的枕头,每天晚上小白和小七暂时离开病房的时候都会在枕头下放上一点好吃的。 但是今天什么都没有。 她再摸,摸~到一只手。 唐格唬了一跳,这厮,越来越悄无声息…… “又醒了。”他躺在她一旁,撑着头看她,衣着整齐,但是仔细看又有些不一样。 “今天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迟了就没有了。”他说,“你会喜欢的。” “出去吗?可是,外面不是有很多守卫吗?而且,你不是说不能出去吗?” “没关系。现在外面都清理过了,不会被认出来的。” 他扯了扯身上半旧的衣裳,配上满脸的络腮胡子,在月光下,微微佝偻着肩膀,就像一个怀才不遇的年轻人:“你来以后,我还没带你逛过帝都。” 过了明天,也许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是时候了。 59|17.7.10.12 他伸出手来,脸上带着温柔得笑意,一手牵住她的,一手将一个巨大的护耳帽子带在她头上。 他们一起走出医院,清冽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暖意。 已经忘了太多的细节,但是仍然记得带她走在小小的摊位上时,眼里冒着光的样子,他的手上捧着各种各样的吃食,帝都的吃食,大多分量不小,仅仅半份,几样加在一起也分量惊人,她馋了许久,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他只负责付账和提袋子。 走过一个摊贩的时候,她走在前面,取了两个大烤串,他便笑着结款,多的找零本来要做小费的,那小贩白得了这好处,愈加笑得跟花似的。 嘴巴也更加甜,看着满脸胡茬的傅婪和裹得严严实实男装打扮的唐格,拍马屁~道:“您父亲真好啊。” 傅婪面色一僵,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小贩临到收的小费没了,巴巴瞠目看着他俩。 吃了这许许多多的小东西,腹中满满,俗世烟火和拥挤的人群在外面的喧嚣隔离成飘渺的遥远的意味,她多日的烦闷暂时抛之脑后,听了这话不由大笑,顺手伸手伸手便将他手上的零钱取下来,复而递给小贩。 小贩看着傅婪臭臭的脸色,不敢伸手。 唐格一恼,斜倪看他一眼,脸上鼓出一个小小的包:“别吓着人家。”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偏要说。”她不依,碎屑喷出来,他便用袖子替她擦了擦。 看傻了前面的小贩。 傅婪这才满意地折身将手搂在她腰间,不去计较那两个小费,继续向前走。 不远的地方,更多的流民在聚集着,有的小贩开始收东西。 “快走吧,今天看来又要开始闹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小贩好心提醒。 “真是没完没了……这样下去,生意都做不下去了。”他满脸抱怨。 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走近旁边的阴影里,看着大批带着不同颜色袖章的人汇聚在一起,大声而激烈的争吵。 隔了几十米的地方,零零散散武警在旁边看着,为首的巡逻队长不同联系通讯对面那个人,显然结果并不好,他气咻咻将通讯发射器扔在地上,似乎还不解气,啪的踩了一脚。 谁也不愿到现在谁也约束不了自己的支持者,相互的阵营都混进了对方的卧底,纠斗日日都有,今天也不例外。 唐格从他旁边伸出脑袋来看,被他按住头推了回去。 “走吧。”他说。 巷子中的路灯被砸坏了,上面挂着的花枝早已经枯死,唐格回头看了那些渐渐疯狂的人群两眼,方才的轻松被打乱,只默默走在傅婪身后。 “看起来,这里很乱呢。” “都是一些跳梁小丑。” “可是,听说他们的领袖还是要和你竞选执政官的——如果你要做什么,不用管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她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自然一些。 面前的身影一顿,唐格砰的一声撞在他后背上。 “唔。”她捂住鼻子。 却看傅婪看着前面。 “待会不要说话。”他低声说。 唐格探出头,便看见前面有一排阴沉的门,巷子里弥漫着一种奇异而暧昧的气息,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站在前面,他们穿着紧身衣裤,天气还很冷,但是两个人都露出了一半个胳膊,上面是图文粗糙的刺青。 每两三个男人站在一起,最前面的那个还带着一个神色木然的少女。 他们刚刚转过弯,走到灯光覆盖的边缘,一个头发长到耳朵旁的男人立刻挨了过来。 “要妞吗?”他问。 “没兴趣。” “过来坐坐吧——我们有最好的货,连没开~苞的都有,现在这在帝都可是稀罕货……” 见傅婪不说话,他更加卖力地推销,将那个女孩子也叫过来:“小吉,还不快来!” “我们这家是这里最好的了,现在您去的话,这位小兄弟也可以免费挑一个——只需要付一位的钱。” 傅婪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样寻常的打扮和任何一个刚刚进城的年轻人一样,他们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大肥羊,这样的招数他早在读书时候就有耳闻,只要踏进那个门,便有一万种理由要搜刮出你身上所有的钱来,一旦不从,轻则挨一顿打,重的话甚至会搭上自己的命。 用的方式也很简单,又分活诈和死诈。 活诈便是根据客人的喜好挑选漂亮的女宠,通过女宠的服务和诱~惑套出财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光或者掉包,这样主要针对那些外来到帝都经商的小商人,有一点点本钱,但是又没有太多本钱。 比较缺德的是死诈,这样针对的看起来便年轻饥渴的外来年轻人,他们通常会找那些几乎虚弱到几乎快要死掉的女孩子,接客前会给她们服用兴奋剂,虚不受补透支体力的情况下,只要在床~上稍微用力,便会要了她们的命,这个时候,怎么赔用什么赔便是这些女宠客店说了算。 唐格面色有点难看,一言不发冲傅婪摆摆手,想要快些离开。 但是那个少女已经被连拖带拽带到了面前,说是少女,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在微红的灯光下,仍然白着一张脸,抬头对他们笑的时候,麻木而机械。 “两位客人,进去看看吧——我今天还没有客人。”她微微仰起头,大概也知道这个样子是最好看的弧度。 两个拉客的男人不动声色站在一旁,看他们说话。 傅婪面无表情正要走,唐格看着那双带着祈求的眼睛,正在拼命想要展示一点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层的妩媚来,她身子不由微微一僵。 大约察觉到两人的迟疑,很快,从第一扇门里,又走出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年龄更大些,虽然有些疲态,但是脸上的妆容掩饰了倦态,其中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曲线毕露的短裙,露出白~皙的大长~腿。 “小吉年龄虽小,但是技术很好哦,这位小哥哥,要不要试试……”她轻佻地倾身,想要和唐格说话,被傅婪隔开。 女孩子立刻识趣地抬起身,隔开一点点距离,小声儿诱~惑地说:“哥哥们真的不试试吗?外面还要乱上一会呢——保证不会让哥哥们失望的。” “来吧,长大的孩子早晚享受这销~魂滋味,提前才不会浪费时间啊。做父亲的,要给孩子早点启蒙哦——”女人身旁的男人帮腔。 听了这话,傅婪突然转头看了那个妆容妖~艳的女人后的男人一眼。 她便以为傅婪被打动了,立刻露出一个再魅惑不过的笑容。 “两个人,有优惠的哦……” “我们要外卖,支持吗?” 傅婪突然说。 几个人都愣了愣。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确认了信息。 一个男人上前:“自然是可以,但是要一点押金。” 艳~丽而昏沉的灯光笼罩在他背上。 “可以。”傅婪打开他衣袋,从里面数出两个金币递给那个男人。 男人眼中射~出饿狼一样的光,他伸出双手,激动地接过那两枚金币。 “客人,请跟我这边来,我保证给您推荐一个最好的。”他伸手引路,指向前面逼仄的楼梯,和一楼的晦暗不同,二楼上面灯光更加柔和。 “不用了。我要她。”他伸手点了点少女小吉。 “啊?” “不行吗?” “……当然可以!”男人几乎要笑出声来,本来这个小吉就用不了多久,临到头还得了这么大哥便宜,真是人傻钱多。 傅婪也不废话,直接向前走,唐格看了小吉一眼,她咬着嘴唇,被身后那个男人在背上推了一把,一个趔趄便跌跌拌拌跟过来,两个妖~艳的女孩一脸懵逼,万万没想到傅婪竟然会选择她……外乡人的思维果然不理解…… 不过,这么蠢的肥羊,怎么能放过呢,大概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尸体就会在某个昏暗的小巷子里发现吧。 可惜了,如果他们选择她,说不定还能先捞一两个金币起来。 女孩子摇摇头,回到俗艳的灯牌后去。 而那两个男人嘀咕之后,又从屋里出来三个人,五个男人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唐格不动声色放缓脚步,以便那个少女能跟上,她努力走着,低着头,细细的脖子和手腕像随时都可以断掉。昏暗的巷子有几个分叉,四周安静极了,远远还能听见抗议声和警示鸣笛声,但是更多的是类似于蜜蜂一样的嗡嗡声,那是几千人在一起咒骂争论时发出的声音。 傅婪一边走一边开始解他的扣子,每次解开一个,那个少女就颤抖一下,她的头发紧紧盘起来,柔软的脸庞除了被咬红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你干什么脱衣服。” 他已经解开最后一个扣子,正将外套脱到一般,小吉立刻走上前,想要替他脱下衣服。 “我知道……前面转角处,有一张长凳。”她低着头,小声说。 唐格还没有回过神来:“长凳吗?” 傅婪面色不变,冷冷看她:“你误会了。”他将衣服交给身旁的唐格。 “有几只蟑螂跟了过来,需要处理一下,我只是不想弄脏外套。”他看向唐格,“到时候你到那边去,光线看起来好些,有个小风口,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坏。” 从明亮的地方看向黑暗,必定晦暗不明,这样她就不用看到那些血污,而从黑暗看向明亮的地方,一目了然,不到最后的时候,他并不想召唤暗兵。 小吉立刻明白了,她啊张大嘴,几乎立刻屈膝跪了下去:“先生,对不起,我……我也不想。” “我带你出来,完全是因为我的、朋友心底善良,想要救你一命。你倒好,一路给他们留下暗号,等着我们被劫财,你跟着回去,会有什么好处,分你一半吗?” “不,不……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死,他们太可怕了……”她拉开身上的领口,白~皙的身体上还有伤痕,那是几乎没怎么发育的身体,“你们快跑吧,现在走还来得及。”她哭起来,“对不起。” 唐格看着这个少女,忍不住问:“你几岁了?” 少女说了一个数字,她心口一窒。 傅婪脸色也很难看。 尾随的人已经到了眼前,等待已久的傅婪毫不客气,从暗处偷袭开始,迅速掌握了战场主动权,几个男人有的躺在地上呻~吟,有的直接昏了过去。 他拍拍手,将还能出声的男人全部敲昏,然后过去找唐格。 小吉看着那几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一会看看傅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掏出两个金币两个银毫。 “用这个钱和这个通行证到复兴大街尽头的客店定一间房,你住在那里,自然会有人来帮你。但是,如果今天的事情被第二个人知道,你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掉,比他们抹掉那些死诈的女人痕迹还要干净。” 走出很远,唐格回头,看见小吉还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为什么要帮她?”她很意外,傅婪从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 “因为你想帮她。”他回答。 “而且,我看起来真的那么老?那个男人是想死了才会说我是你父亲吧!” 他带着她,继续前行,一直走到了联邦大学和钟塔下面,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但是整个城市却没有一点宁静的气息,喧哗和躁动如同巨石投进了湖泊,层层涟漪。 “我们不回医院吗?”这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且走过来,也几乎见不到躁动的人群和点火在街头焚烧的游民。 “不回去了。本来还想等到最好的时机,但是等不得了。” 他转头看她:“我们的孩子也等不了了。” “你说的对,她不应该出生在这样的世界里。最为父亲,有义务在她出生前为她准备好一切。” 唐格心中一软。 咚咚的钟声敲响,他蹲下神,单膝跪地,钟塔的顶楼在钟声敲响的瞬间如云雾一般蔓延出五光十色的彩光,投影在地上,如同漫天开出的明烛,与此同时,整个钟塔下面的灯渐次亮起,变成一个小小的桃心,将他们包裹其间。 私下静谧,仿佛只是一个巧合,但是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的。 “嫁给我,格格,我会爱护你,保护你,无论生老,无论疾病,我会和你一起走下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 “你可以选择点头或者回答好。”他真诚的建议。 60| 17.7.10.12 他一动不动,只望着她,手里托着的仿佛不是一个锦盒,而是他的整个世界。 暗处而生的情绪,一直悄声暗涨,就像曾经某个时候埋下的种子,等你察觉时候已经变成参天大树。 一直以为因为求婚而情绪激动到流泪是电视的夸张,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她竟然真的生出眼热的酸意。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 “我虽然有了孩子,但是并不意味着你必须因为负责而选择和我结婚。” “心之所盼,如烈日熔岩,天地可鉴。” “可是,我很普通。” “我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张嘴。” 他们彼此打量,目光里有了然于胸的默契。 她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但是我有个要求。” “一万个要求我都会考虑。” “我希望婚礼延期,等孩子出生以后再一起筹备。”她看着他,他看不清她睫毛下的眼神,但是依然明白了她的善意,如果她因为生育而有任何意外,他未来的婚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像是担心他多想,她补充一句:“现在帝都多事之秋,而且怀着孕身体总是累得慌——这样也没办法做太好的筹备,我一辈子的婚礼,一定要亲手来筹备,让你看看我们的婚礼是什么样。” 他的心微微一抽,慢慢点了点头。 唐格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傅婪借力站起来,他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却不是戒指,而是一条精美璀璨的项链,最昂贵的粉钻细细雕琢,只要一点点光,就能将它所有的华丽全面展现出来。 “我帮你带上。”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柔软的身体,温热的体温,拥入一怀软~玉~温~香,他的头越过头顶,替她细细佩戴好,唐格的脸靠在他的胸口,听见那里传来激烈而不同寻常的跳动。 “你在紧张。”她不满道,明明从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嗯,和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感觉有点像。” 她哼了一声。 便听见头顶的人说:“你的允诺并不是成功的鸣金收兵,而是给我刚刚吹响的号角。格格,无论我做什么,你需要的,只是相信我。” 他说完便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扶正,一双眸子看着她,如同看进自己的灵魂。 然后,他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轻轻一声咳嗽后,提着射灯的崔答从后面挤了出来,唐格这才发现,地上那些唯美的灯光全部都是由各个大头兵精心装扮的,顿时面色一僵。 “送夫人回去。”他转向崔答。 他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帅了。 唐格没有回到傅家老宅,甚至也不是第一次居住的私邸,而是一个类似于地下救生站改造的房子,她到的时候小七和小白已经在了,看见唐格过来,明显送了口气。 里面都是她看着眼熟的旧人,她一路走进去,从餐厅、自制菜园到医疗室应有尽有,完全是一个小型的社区,而在“社区”的另一边,以半透明的玻璃(这边能看到对面,对面看不到这边)隔开,里面都是面色严肃的医生类打扮的人来来往往,她还看到两个当初宴会上见过的联邦大学教授。 走过这条长廊后,从中段开始便是荷枪实弹的卫兵把守,负责所有安全的是傅婪身旁最精锐的暗影部队教官。 他不辞言笑,也不会回答唐格无关紧要的问话,只负责不让她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所以,他是要把我关起来吗?”明知道应该不会,但是还忍不住有了脾气。 小七好声好语安慰,并将自己想到的猜测都说出来:“从两天前开始,崔大人就开始不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行色匆匆,但是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元婀花的味道,这样的花,只在通往军营的路上才会有,所以,我想,应该是少帅有什么大动作,但是担心会连累夫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夫人还是专心养胎,不要太过担心。” 她这样一说,她反而更加担心了。 联想到他以往的话,他要做什么?在混乱中以众人瞩目的形象参与执政官的竞争?他要最强最大的力量,而以他目前的实力,他足够发动一场军事政变。 她猜到了原因,却无法去猜测结果,外面安静如死地,连续两周过去了,一切都是照常如旧,她所有的孕期反应过去后,胃口出奇的好,这让忧虑的医生不得不一再建议她少吃多餐,以免撑坏自己的胃,或者让胎儿发育过快。 身体里面的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现在已经开始有点能感觉到胎动,这样的感觉又新鲜又有点紧张,她也害怕自己独自里面的孩子和当初在陆家那个柔儿一样的情况,变成一个庞大恐怖的巨婴。 虽然有节制的决心,但是送来的食物一个一个都是那么可心,每每都让她的决心化为乌有。 终于有一天,门口有了动静,小白听见安保队长在和一个人毕恭毕敬说话,她们都以为是傅婪回来了,结果却是傅老爷子。 不过是短短两不见,他却像是老了十岁,他和卫兵说着什么,隔着密封半透明的哨亭,他的情绪激动,过了好一会,他似乎终于放弃,只是带着失望回头看向走道近处的方向。 常年伴在他身旁的管家也不在了,换成了另外一个年轻些的中年男子,推着他走出去,背影又孤单又落寞。 到这里之后,连崔答也没有来过,他变成了唯一的访客。 唐格想要知道消息,软硬兼施向队长问话。 他却不吃这一套。 “请夫人见谅。在下只是奉少帅之命行~事,既不能让夫人出去,也没有资格心软或者怜悯夫人的美丽。” 她心中不满,却也不愿意用身体不适这样的理由去分散傅婪的注意力,谁知道这时候是不是他的关键时候。 傅老爷子来了之后第二天,安保队长一脸严肃要求见唐格,亲手地给她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傅荒,一个是傅笙。 荒生——荒原所生。 好吧,这样取名很简单,也很内涵。 那么傅婪这个名字—— 小白左右一看,悄悄解释:“这个呀,是纪念夫人的。” “婪?纪念夫人?是因为夫人比较有好胜心……么?” “不是呀!因为夫人是林中抢来的女子,林下之女,谓之婪。” “……好吧……”她觉得,最好肚子里这个是个女孩子。 笙字至少还好解释一点。 傅老爷子无缘无故突然情绪强烈给她送了这两个纸条,到是让唐格放下了心。 按照老爷子的性格,这必然是气的已经将要和傅婪断绝父子关系了,但是却又决计不想和她这点血脉断绝任何关系,所以才会这样迂回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他这样愤怒,那就意味着,傅婪要做的事情很可能是成功了。 她因为得了这张纸条,这一晚,头一次睡得这样安心,以至于并没有发现,早上起来的时候,床里面多了一个人。 “没良心。”她起身的时候,听见身旁嘟嘟囔囔一句。 她的心猛然一顿,接着便生出欢喜来,但面上仍然绷着,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已经浑~圆的肚皮。 “你的丈夫在外面生死未卜,你在这里睡得这样香。”他手上的力度温柔,脸庞也跟着蹭过来,靠在她肚皮上,大约因为感受到外物的靠近,肚子里面的小脚丫飞起一脚,正好蹬在他脸上。 “连你也欺负我。”他不满,眼里却全是笑意。 “你回来了。”她问。 “我回来了。”他回答。 寻常而显得多余的一句话,便将之前的分隔情绪尽数清洗。 他虽然没有睡多久,但是精神却很好,扶着她起来,两人在救生站用了早膳。 “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个东西。”他喝了口粥,环顾四周还是评论。 “嗯,没有阳光,虽然有很多人造光,但始终没有阳光晒在身上的那种感觉。” “阳光么?那看来还少个东西。” “唔?” “夫人不觉得少了个暖床的贴心夫婿吗?”他终于忍不住。 唐格噗嗤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傅婪此行是来带她出去的,走过那长长的走廊,她这才发现里面的异样,里面忙碌穿梭的医生教授们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 “好奇怪,之前这里明明……” “今年的预算,十分之三的经费都拨付给了他们,举国之力用于研究生育和遗传,如果不成功,大约他没办法去见那些拿了十分之四经费的军队了。” 看见她惊异的脸,他忽然微微一顿,“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在外面做了什么?格格,我做的这一切,现在看起来很糟糕,可能也没有人会明白理解,但是没关系,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联邦并不是某一个性别的联邦,而是我们共同的联邦。我今天做的事情既是因为我自己,更是因为我们所有人。” 已经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微微一滞,但是下一刻,唐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从漫长的黑夜和甬道走向光明人间,整个帝都冷清而荒凉,鲜花虽然开的卖力,但是空气中更多的是淡淡的血腥味。 傅老爷子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拄着拐杖站在旁边,颤颤巍巍却又不让人扶。 他眼见傅婪出来,顿时面色一恼,也不说话,直接轮着棍子就上来,看样子今天不将他打死大约也不会住手的模样,傅婪没什么表情,似乎由着他前来。 唐格自然不干,本能上前一步,被他一掌推过来,她站得稳,他一巴掌想也没想就推在她胸口上,唐格不躲也不恼,但也没被推动,傅老爷子这一下十分火去掉了五分,再一看,唐格伸手开始抚向肚子,顿时护短到极致的本性出来,又少了两分火,剩下三分,便跺跺脚,将一根拐杖扔到了傅婪脚背上,由着身后的管家将他扶走了。 傅婪将脚背上拐杖踢到一旁,拉着唐格的手,继续前行,一旁的珞忍和几个受过傅老爷子憋屈的警卫,不由心里暗暗对唐格高看一分。 这沉稳。这气势。这胸。真是有丘壑。 61| 17.7.10.12 今天下天子式微,大权旁落,诸侯群雄纷争,征伐不断。今天你打我全家,明天我挖你城脚,风水轮流转,总有一仗到自家。 不过夹缝中间的陈国是个例外,自上一次“弭兵之会”后已稳定自得十余年。陈王自诩社交小能手,左右逢源,遥想当年,和懿天子同过桌,和士官同过榻,和老楚王吃过酒,和吴王跑过马。 俗语巩固感情的四*宝:一起打过仗,一起同过榻,一起花柳巷,一起分过赃,陈王还是分的最少的那个——他都是用的淋漓尽致,万无一失。 所以,初初听到齐国越过了滠水大举伐陈时,陈王足足呆了半柱香,让御医扎醒三次地上奄奄一息的报讯官,又问了两次才回过神。 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齐国出师的理由竟然是陈国送给齐王的贺寿白鸿鹤屁股上少了几根毛。 朝臣们恨恨讨伐:真是好冷酷,好无情,好生无理取闹!和我国关系好的时候,哪回不是送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变心了,连屁股上少根毛都是错! 陈国十年未兴征伐,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第三天就丢了一半城池,给懿天子送求救信的信差还没到国界就被溃退的士兵踩死了。 不得已,陈国广发求援信,然信使出去一波又一波,杳无音信,直到齐国攻破陈国的咽喉屏障落霞关,楚国才派人送了回信。 不过,信是直接送到辛家的。 陈国辛氏,瓜瓞绵延,人才辈出,自陈公受封起,不以辛氏为王后,必以辛为宰辅;如今的辛氏主家大女儿尊为贵妃,育有公子让和公子伊。 而辛家嫡女辛汇年方十五,便已艳冠陈国,秉承了陈国最美好的审美,姿质丰艳,雪肤花貌,如巨蚌珍珠,双眸含情,自小更请了宫中退出的嬷嬷“细心教导”,只为他日为辛氏徐徐图之。 外面烽火连天,但也并不影响国都后宅之中的大部分闺阁女儿。而辛汇,显然不在其列。 作为陈国肱骨巨柱,从战报传来的第一天,辛家祖母就命令全府女眷在佛堂跪拜,虔诚诵经,焚香斋戒,为国祈福,辛汇吃了十天斋饭,连咽口水都想咬舌头。 婢女美牙看着自家小姐饿的实在难受,偷偷在袖子里面藏了一个鸡腿带进来,辛汇寻了个由子溜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的儒裙,越发衬的面如傅粉,饿了这些日子,连衣裳都松了不少。 美牙躲在一棵香樟树下,冲她招手,辛汇咽了口口水,几步并过去,鸡腿小得很,还不够塞牙缝,眼下也顾不得了,辛汇一口咬掉大半,几乎囫囵吞枣般咽下去,火烧火燎的胃得到抚慰,顿时长长舒口气。 美牙见小姐吃完,又往怀里掏。 还有么?辛汇眼睛冒光,眼睛和手齐齐上阵,美牙脸色一红:“小姐,这光天白日的……” “鸡腿呢?”辛汇摸了一把,只捏到美牙怀里一个软软的肉球,不由一愣,又捏了两把,“你竟将汤团子装这里?” 忽听背后嗤笑一声,两人顿时一惊,抬头看去却是一个长腿凤眼的男人,一双眼睛长得黑白分明棋子似的,眼波荡漾有情,威而不露,发鬓有一处刀疤,从眉毛一直到鬓角。 既不是府里侍卫衣着,也不像陈国贵卿公子珠环玉绕的打扮,辛汇见不得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你是哪家的护卫!快快走吧,辛府后院可不许随便进出。” 美牙从怀里掏出手绢,先帮辛汇擦了擦油噜噜的嘴巴,然后往辛汇面前一挡,她本来生的粗壮,一个胳膊都有辛汇小腿粗,眼下眉毛一立,倒也是气势十足:“真是无礼,竟然这般直愣愣看着后院女眷!再不走,仔细我告诉辛大人,将你打出去才好。” 那人不说话,抬眼瞧了瞧两人,纹丝未动,竟像根本没听见。 美牙不禁气恼,待要上前,被辛汇叫住,她拍拍手上的碎肉渣,扯了扯裙裾,然后昂首准备离开:“走罢,跟一个送信的多扯什么?” 两人走出数米外,刚刚转进花丛,果真听见自家父亲欣喜而迫切的声音:“贵使远来,辛苦辛苦!” 竟然真是楚国的使者。 美牙赞许的感叹还没说出来,便听见一个带着几分倨傲的声音:“辛大人府里果真藏龙卧虎,从我进了陈国到现在,竟然也只有大人府上的两个婢女识破了身份。” 两个,婢女? 美牙看看自己,算一个,又看看辛汇,呃,两个? 竟然说小姐是婢女?!美牙捏紧拳头。 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婢女么?先不说小姐近日因为礼佛穿的素淡简单,但是衣衫材质和自己也是云泥之别好么?粗人就是粗人,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 哎,看来都是最近小姐吃少了,瘦的不成样子才会让人有此误解,早知道今天多带两根鸡腿进来…… 又听似乎安定侯问了什么,紧接着那人回答说:“长相倒是记不得了,只是一个粗壮,另一个痴肥……” 长相倒是记不得了…… 一个粗壮…… 一个痴肥…… 美牙目瞪口呆,听见自家小姐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慌忙死死拉住她的手拖着想从花丛走了。 不料,却被辛汇一甩手,美牙心头一跳,低声道:“小姐,万万不可。” 却看见自家小姐转过头来,睥睨她一眼,冷笑盈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他送了信办完正事,有的是时间。” 美牙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安定候四十岁才得了这个女儿,出生的时候骤雨初歇,虹桥当空。全家都不知道怎么宠了,从出生之时就是睡在白糖糕上,喝着加了蜂蜜的黄连汁,待到初初长成之时,更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掌上明珠。 尤记得小姐第一次春日出游时,扔到车上的花枝相与枕藉,竟然让马车都动不得分毫。 那时,她还庆幸幸好陈国的风俗是投花而不是卫国的木瓜,那不然非得砸死小姐不可。 美牙还在愣神时,便听辛汇埋头低声吩咐了几句。 一时,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 今天下天子式微,大权旁落,诸侯群雄纷争,征伐不断。今天你打我全家,明天我挖你城脚,风水轮流转,总有一仗到自家。 不过夹缝中间的陈国是个例外,自上一次“弭兵之会”后已稳定自得十余年。陈王自诩社交小能手,左右逢源,遥想当年,和懿天子同过桌,和士官同过榻,和老楚王吃过酒,和吴王跑过马。 俗语巩固感情的四*宝:一起打过仗,一起同过榻,一起花柳巷,一起分过赃,陈王还是分的最少的那个——他都是用的淋漓尽致,万无一失。 所以,初初听到齐国越过了滠水大举伐陈时,陈王足足呆了半柱香,让御医扎醒三次地上奄奄一息的报讯官,又问了两次才回过神。 今天下天子式微,大权旁落,诸侯群雄纷争,征伐不断。今天你打我全家,明天我挖你城脚,风水轮流转,总有一仗到自家。 不过夹缝中间的陈国是个例外,自上一次“弭兵之会”后已稳定自得十余年。陈王自诩社交小能手,左右逢源,遥想当年,和懿天子同过桌,和士官同过榻,和老楚王吃过酒,和吴王跑过马。 俗语巩固感情的四*宝:一起打过仗,一起同过榻,一起花柳巷,一起分过赃,陈王还是分的最少的那个——他都是用的淋漓尽致,万无一失。 所以,初初听到齐国越过了滠水大举伐陈时,陈王足足呆了半柱香,让御医扎醒三次地上奄奄一息的报讯官,又问了两次才回过神。 今天下天子式微,大权旁落,诸侯群雄纷争,征伐不断。今天你打我全家,明天我挖你城脚,风水轮流转,总有一仗到自家。 不过夹缝中间的陈国是个例外,自上一次“弭兵之会”后已稳定自得十余年。陈王自诩社交小能手,左右逢源,遥想当年,和懿天子同过桌,和士官同过榻,和老楚王吃过酒,和吴王跑过马。 俗语巩固感情的四*宝:一起打过仗,一起同过榻,一起花柳巷,一起分过赃,陈王还是分的最少的那个——他都是用的淋漓尽致,万无一失。 所以,初初听到齐国越过了滠水大举伐陈时,陈王足足呆了半柱香,让御医扎醒三次地上奄奄一息的报讯官,又问了两次才回过神。才回过神。 所以,初初听到齐国越过了滠水大举伐陈时,陈王足足呆了半柱香,让御医扎醒三次地上奄奄一息的报讯官,又问了两次才回过神。才回过神。 62.第 62 章 这一场内部的争执结束,虽然以傅婪的推动和一贯的坚持最终还是继续了目前的政策,但是其他人显然也有自己的顾虑。 新鲜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带着花园里面新生的绿意,不管如何,春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唐格将新准备好的小衣服全部翻出来,在花厅旁边的玻璃房一件件捡视,分类。 傅婪走过来的时候眼睛在她明显凸出的肚子上晦暗不明地看了两眼,留意到她的眼神扫过来,他脸上顿时柔和起来,涌现温柔的笑意。 “辛苦夫人了。”他从背后环住她,手避开她的肚子。 一直都是这样,他从来不肯摸她的肚子,每每看到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的亲子感情自然从胎教开始,说得急了,他便自嘲般笑:“我的手沾满了鲜血,怎么能来碰她。”这样的理由听起来倒是让人莫名心疼。 “好像不太顺利呢。”她轻声说。 “如果太顺利,反而让人不安了。”傅婪方才在众人面前的稳重和深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呼之欲出的温和和依恋。 “真喜欢看你一边做事,一边嘀嘀咕咕和她说话——那感觉,很奇怪,让人觉得,就想冬天的火炉,情不自禁就想靠近过来,而一旦来了,整个人都松软下来,只想靠在椅背上,看着听着就可以。” “说得比唱的好听。我可听说,你小时候为了不让你父亲念叨你,连早饭都不用就要去上学。” “父亲么。”他顿了顿,手上松开些,“他自然不一样,自小他只说他的,说话可不好听。” 唐格说不出那些亲父子没有隔夜仇的过场话,她深知家庭中相处的微妙和平衡。况且,傅老爷子对这些变革同样持反对态度,她只是顺手在傅婪手背上摸了摸。 有力的手掌指腹间都是厚茧,常年的军戎生涯让他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神经。 “如果阻力太大,我们可以推迟一点,一步一步来。” “推迟么?”他摇头,“这些人就像狡猾的毒蛇,但凡看到一点可能的罅隙,他们都会一哄而上,将这罅隙变成鸿沟。” “可是他们现在都在反对,连少帅最忠诚的部下也有了疑惑。” 傅婪淡淡一笑:“反对么?但凡不是将女人和金子送到他们手上,就算从他们门口走的次数多一点,他们都会反对。” 唐格明白他的意思。 “谢谢你。” “他们以为我只是为了你,实则却不知你是在为了他们。和蛮子讲道理只是浪费口水,更何况,”他伸手将她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有温柔的情绪缓缓滴淌,“就算因为你,为所有人反对,我面上虽苦,但心中欢喜;而若离开,虽然脸上可能在笑,但是心却是死的。” 他的声音醇厚,仿佛在耳边,仿佛在天边:“在军中多年,有人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孤狼,说我贪如饿狼,狡如野狐,他们太不了解我了,其实,我要的很少,少到几乎没有人相信。只是,为了我想要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守护和争取。” 唐格心尖一颤,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脸颊。 蜻蜓点水的一吻落下,他微微一怔,旋即低下头,捧住她的脸,热烈而温柔地回应她。 这些时日,为了她的身体状况,最多也不过是额上唇边一吻,隐忍克制的情绪层层积压,此刻,被她难得的主动一吻,如水倾覆,一触即溃。 她的手撑在他胸口,为身体争取更多的空间,但是情之所至,意之所动,傅婪的呼吸渐渐灼热,他的手缓缓在她脊背游移,带来粗糙而酥麻的触碰。 便在这个时候,两人相贴的肚子上猛然印出一个小脚印。 唐格一惊,立刻推开傅婪。 而他还带着□□未褪的迷茫和一瞬间的呆滞。 是胎动了。 想来是母亲的情绪波动引起了小家伙的共鸣,一下兴奋起来。 她温柔摸了摸肚皮,略微抱歉地看了眼傅婪,他眼底的情绪回复如常,只是看着那肚皮上仍隐隐冒出的印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计算上六个月的小宝宝,对唐格来说已经和自己看到那些七八月的肚皮般大小,她只以为是因为基因的不同。 随着胎儿的生长,早已经开始有胎动,肚皮上有时候是个小拳头,有时候是脚丫,贴在肚皮上,印出隐隐的痕迹。 而伴随着胎动的增加,心中那种与生俱来的母性亦开始苏醒,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柔和气息来。 连小白都看出来:“好奇怪,格格姐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每天都会有特制的饮食控制,但大约小孩子吸收很好,唐格几乎没长什么肉,四肢纤细如昔,肚子却大了一圈。 小七和小白负责贴身照料,每天早上小白都会用一根特制的小带子量一量,要是这一天,肚皮长大了那么一点,那半天,她的心情都是紧张的,而十天里面九天都是这样的情况。 第七个月的时候,研究依然没有傅婪想要的结果。 对于预防性的调整胎儿数量和控制营养在猩猩上面得到了确认,但是想要赶在两个月的时候有结果,并保障成功,在没有人体实验的情况下,基本是不可能的。 怀孕月数够的,身体不符合状况,身体可以通过前期试验达到状况的,却完全不可能在两个月内达到这样的月份数,虽然为此征集了数量不少的志愿者,也开始进行后期的实验,但是对于眼前的唐格和傅婪的要求来说,却是完全不够的。 巨大的压力下,众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投入转入了医学技术上的研究,如果最大程度在保证胎儿的情况下,同样保住母体。 但是结果却并不乐观,除非是提前手术完成胎儿的摘取,但也只有一半的成功率。 如果早了,胎儿过于弱小,无法有效哺乳长大,如果迟了,胎儿已经足够强大,母体内部已被破坏衰竭。 百余人的会议室中,只做了几个带头的学科人,一个个慢慢讲自己的看法和研究进度。 良久,傅婪伸手捏了捏眉心。 他后仰靠在椅背上,没有看任何人,持续的少眠让他的眼睛里面充斥着红丝。 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见。 “如果,不考虑小孩呢。” 场上立刻死寂。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少帅的意思是?” “只考虑母体安全的情况下,成功率会有多少。” 老教授手一僵,这是从来没有列入考虑的可能,女人因为生育而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问你们,有多大的把握。”他红着眼睛,挨个扫过在场的人。 “如果是这样,至少要保证胎儿基本的发育完成和生育的时间。按照夫人的推测,目前的胎儿相较于同月份的胎儿体重偏,发育看来也比较迟缓,至少需要再一个月的时间比较好。” 再一个月,唐格怀孕八个月。 傅婪点点头:“明天晚上,我想看到可行性的报告和注意事项。” 他站起来,缓缓向外走。 一个熟悉的教授忍不住开口:“但是,这样老爷子知道吗?” “他不需要知道。”他微微回头,投过一瞥警告的光。 “那——夫人也同意吗?” 傅婪顿了顿,这才回答:“这不需要你操心。” 他缓步走出,走过色泽明艳的实验室,走过琳琅满目的药库,他看见最外面是各种各样的婴孩画像,展示柜中有不同阶段死去的孩子留下的标本。 傅婪脊背一僵,心口有巨大的冲击,像在深不见底的海底,有浪花一涌一涌拍打心脏,他转头看向旁边一个基本已经是个孩子的标本,下面的标签注明正是八个月。 已经长出了牙齿和指甲,有浓密的黑发。 他默默看了一会,缓缓闭上了眼睛。 生命的交替如果真的要以死亡为代价,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走出去,阳光刺疼了眼。 沉寂的会议室,几个教授还坐在位置上。 直到其他人走出去,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这才从桌子下摸出了通讯器。 光幕上,傅老爷子的音像出现了。 “小子,看到了吧。”老教授去掉静音模式,叹气,“我就说,这会遗传的,你当年不敢做的事,他要替你去做。” 傅老爷子愤怒叫道:“当年要是我做到了,这个死小子还能在这里嚣张吗?!”他的胡子颤抖了一下。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实,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老教授说,“胎儿监控情况和以往都不太一样,体重和骨骼发育都不算好。” “傅家的子嗣不能在这里断了。”傅老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她在,以这个混球的性格不可能重新另外找个女宠生孩子,那我没有孙子,如果她不在,这混小子也不可能再找人生孩子,那我还是没有孙子。还不如现在就保住这个孙子,其他的,我也管不得了。” 他疲惫的挥挥手:“他要怪,就都怪到我头上吧。要报应,也都报到我头上吧。” 老教授也叹气,将要以准备好的报告慢慢改了一改。 第二天早上,傅婪不过睡了几个小时就醒了,转过身,身旁的人睡得正好,借着微弱的晨曦,他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目,从精致的锁骨看过去,一直看到那饱满的大肚子,现在摸起来硬邦邦的,肚子中下边还有一条嘿嘿的线。 一会肚子上出现一个小小的手印,一会又消失了,到了后期唐格睡眠越发不好,常常要到早上才能勉强睡上一会。 他作势要打,轻哼:“小崽子,你到是睡好了。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手隔着她的衣服,虚虚抚在肚子上,待要收手的时候,突然肚皮上一个神来一脚,高高拱起的肚皮触碰到他的手心,而在这肚皮下,和他遥遥相对的,是另一个脆弱而新鲜的生命,那么一刻,血脉相接的感受透过另一个深爱的女人身体传递到他身上。 他一直不肯亲近这个孩子,不肯给她准备名字,因为,从一开始,他心里便做好了她将不会出现的准备。 可是,这一瞬间,他的心突然一抽,他想起实验室外面那个玻璃瓶子里,栩栩如生的标本。 傅婪收回了手,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他尚未亲自孕育已有这样的情绪,那她呢,十月怀胎,含辛茹苦,辛辛苦苦准备了那么多,如果她失去她……他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世间安得双全法,他突然坐起来,外面天还没亮,他们的少帅已经一身戎装出了城。 “我要一个预产期在半个月后的孕妇。不能在帝都周围找。”他对忠心耿耿的暗卫下令。 飞行器升空的时候,他抬起头,阳光照进眼睛里,刺痛他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什么罪恶,就让我一个人来背负吧。 他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握住的手,从来没有松开的道理。 对于有金钱和时间的少帅来说,这并不难。 很快,人选便寻到了,这一回,傅婪亲自安排,放在了秘密地方,医疗和一日三餐皆由专人照看。 在他这厢忙碌的时候,帝都的政局同样需要他,在傅老爷子的“帮忙”下,傅婪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但纵然如此,每晚睡觉他也必定要回到住宅。 傅老爷子虽然知道住地,但是却无论如何都进不去,而唐格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基本都是待在宅子里,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除了小孩子的婴儿床不是自己动手,其他基本都是亲自来做,小枕头啊,小杯子啊,都一一写上小宝宝的名字。 每天下午还有抽出一点时间来和各个女子国有所的女官们通讯,讲讲各处的情况。 在初步推行放腰和身体调理后,女子们的身体素质有目共睹有了提升,只是教育上面诸多阻拦,她们自己也不时受到骚扰。不过,一切到底在像好的地方发展。 但是女官们的忧虑也是显而易见的,唐格的孕期已到后期,人人都知道她对她们意味着什么,如同无形的保障。 唐格没生过孩子,心里虽恐惧,却也有种浑然不知而带来的孤勇,大家都要生孩子,新闻上七十岁的老太太那样的年纪都有了个二胎,她怕什么。 这么想了想,好像的确胆肥了不少。 只是摸着硬邦邦的肚子,底气还是很不足。 这一天,私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一天早上很早,傅婪便出去了,走得比以往还要早一些,她感觉到他在她头上亲了亲,只是眼皮太沉,想要抬却没力气。 来的是个小姑娘,站在门口不吭声不说话,只说是来找格格姐姐的。 暗卫驱赶,她便后退,却也不走,只恳请通传一声,说唐格必定会见她,她是她的亲人。 一个年轻些的暗卫被她磨得有点迟疑,进去的路上,碰见小白,便顺口跟她一提,结果没成想,闷得早就不得了的小白立刻去跟唐格说了。 唐格见了门口的监控真想起这个女孩子来,这是当初她和傅婪在小巷子中救下的那个少女。 只是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唐格想了一想,请小白准备了一些金币送出去。 少女见到出来的小白,略略有些失望:“姐姐真的不见我吗?” “如果你今天进了门,这些警卫都会受罚的,你既然说格格姐姐是你的恩人,那你也不想她因为放你进去让别人受罚而心里过意不去吧?”小白笑眯眯,将她悄悄打量,女孩子虽然穿着朴素,但是都很干净,“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的呢?” “有一位慈祥的老先生找到我,告诉我一些事,说有人要害格格姐姐的孩子,我是特地来报信的。” “你说什么?” “之前我也不知道格格姐姐其实是女儿身——直到这位老先生上门,给了我这个……”她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悄悄掏出一份缩印的资料,小白迅速接过,“那位老先生说是孩子的爷爷,他给我看了身份,但是因为情况特殊,他不能亲自出马,所以,我才执意跑这一趟。这些,就算是提醒,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她说完就要走,小白想起那些金币,刚刚去掏兜,她已经摆摆手走了。 资料是关于提前剖取胎儿的手术建议,一切都以母亲身体为主,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不必顾忌,便宜行事。 唐格看着那四个字,便宜行事,不由心头一跳。 她看完了,便将那报告书压在书桌上的砚台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少帅回来了,告诉我,我要一个人待一会,没有叫你们,都不要进来。” 她必须说服他,不,她怎么说服他,他分明已经有了主意。 然而这一夜,傅婪没有回来,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直到天蒙蒙亮才从外面驱车回来,结果刚刚打开大门,貌似通讯又响了,车子在前厅停了一会,然后又开了出去。 唐格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气的一扔枕头,抱着枕头一把盖住头。 但是不过早上九十点,私宅里通讯突然响了,平常除了傅婪并不会有其他人打过来。 小白接通,果然是少帅。 “请夫人过来。”他说。 小白刚刚想说关于那报告的一点事情,唐格已经从身后走了出来。 通讯中的傅婪带了几分落拓和疲惫,青青的胡茬和红红的眼睛,看起来又是一夜未眠。 “格格,一会儿会有司机过来接你,过来做个检查。” “做检查,什么检查?” “……孩子的检查?”他似乎有一瞬的不自在,“快要临产了,教授们需要实地评估你的身体情况。” “我的身体,我知道,很好。”她拒绝。 “格格,不要任性。” “我不是任性。但是我也不想认命。”她说。 通讯对面的傅婪神色微变:“你说什么?” “我可以自己生下这个孩子,你相信我,傅婪,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会死的。” “格格!” “真的,”她说,“你看,我和联邦的女人不一样,我并不会因为怀孕而疯狂的生长,也不会怀上几个孩子,甚至,连月事都是一个月来一次,一次一周。” 她说到这,声音突然一怔,不对,她计算怀孕的时间有问题。 同样按照最后一次月经期开始计算,联邦是以双月为单位,而她是单月,那就是说,她的怀孕时间应该要再往前推一个月,现在她并不是八个月,而是已经将近满月,甚至已经到了预产期。 傅婪摇头:“格格,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你,这一回,你要听我的。” 唐格摇头:“你根本没有好好打算救这个孩子——” 她一手抓起那张分析书:“听你的,就像这里说的那样吗?到了危急关头,你会放弃她的。便宜行事……” “格格!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但是如果你和她之间只能选一个,你知道我的选择。” “那你知道我的选择吗?” “格格!”他喊起来,声音带着恐惧。 “等技术成熟,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他说,“现在研究已经进行的很好了,第一批的实验者已经开始接受实验,格格,完全没有必要冒险的。” “没有一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她苦笑,“这不是冒险,这是本能。更何况,少帅推行的政策和美好的预想,如果连联邦的执政官都不相信女人可以自己生育子嗣,那还有谁肯去冒险呢?” “去他的政策和设想!格格,你根本不爱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了事,我会怎么办?我会怎么样?你想要做的,你想象中的,我都帮你做了,但是你呢,你真的爱我吗?”疲惫让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声音沙哑,“如果我要你选呢,要你在这个孩子和我之间选择一个,你会怎么选?” 唐格一瞬怔住。 沉默中,他忽然笑起来,带着自嘲:“我真蠢,你自然不会像我这样痛苦,你早已有了你的选择,你会选择她,选择你的孩子。” “是。我会选择孩子。那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她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她的声音带着水意,“如果在你们之前选择,我会选择她,但是如果你死了,我会陪你一起去。” 月可令热,日可令冷,佛说四谛,不可令异。 月亮自然是冷的,太阳通常是热的。但是月亮也会让它发热,太阳也可能有冷却的那一天,只有四谛这样的常理,是永远不会变的,这便如进化中沉积的本能,如同母亲的爱。 傅婪怔住,这一边,唐格却突然觉得小腹一热,紧接着便感觉到……羊水破了。 因为激动的情绪牵引,所以,是预产期到了吗? 她啪的伸手按掉了通讯,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脚下一大滩水,而一旁的小白和小七,同样目瞪口呆。 小白还在“格格姐姐,要给你一点纸吗?”的状态,小七已经回过神来。 “快点扶格格姐姐过去躺着,羊水破了。” “羊水破了?”小白重复。 “羊水破了就是要生了!”小七向来稳重的脸上也有一丝紧张。 “要生了?”小白重复,一手傻着不知道干嘛。 “你别跟着我说话了!赶紧的,立刻通知警卫,准备车辆,去医院,准备毛巾枕头,垫高一点,免得羊水流的太快;快啊,还愣着干什么,给少帅通讯!” “啊啊,到底干什么?”小白已经慌成一团。 “别慌!”小七一把拉住她,“先去给格格姐姐垫好毛巾枕头,然后你去通知警卫,我去给少帅讯通。” 又一股热水涌出来,唐格连呼吸的弧度都放缓了。 阵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忘了,从最开始的可以说话,到最后难以自制的叫声,唐格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炸裂了,就像无数把刀每个几分钟就开始扎下去,等到傅婪带着的教授和警卫的车在路上相遇时,疼痛已经变成了一分钟一次。 唐格疼得连叫都不想叫了,小七的新衣裳被她咬出两个洞,换了傅婪过来,衣服还没理好,她一口便咬上了他的胳膊。 傅婪闷哼一声,整个人都定了一下。 然而要命的是,因为之前的抗议,路上的交通并不顺畅,唐格满头大汗,傅婪也满头大汗,这一回,也根本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直接将老教授拖了出来,要他就在此地接生。 车子停下来,荷枪实弹的警卫在外面站了一圈,路上的车越排越长,有司机开始按喇叭,被警卫直接一枪击爆了了轮胎。 “前面怎么啦!”有人从车窗探出头来。 “好像有人□□。” “真是吃饱了撑的,政府就不该批,这些人闲的慌。” “不对,我听说前面好像有人生孩子。” “啊?”周围的人一下沉默了。 过了一会,有眼尖的人传回来消息,“天呐,天呐!你们知道吗!” “知道什么?” “生孩子的是谁!” “谁!” “是少帅的女人!” “啊……”众人齐齐报以同情的目光看过去。 “少帅不是在推行什么双全生育制度吗?你们说,少帅夫人会不会?” “这个险可冒不了,一次一个孩子,要是女人再死了,那不是亏了吗?” “但要是没死呢?”另外一个人说。 众人看向前方的目光情不自禁带了些期待。 63.第 63 章 荷枪实弹的警卫设置了路障,而最新的设备和机器被搬上飞行器运过来,观望的人群人人伸长了脖子,虽不敢下车,却也并不打算按照警卫新划出的路线离开。 傅婪的手被唐格紧紧握住,他不停说话安慰着她,抚~慰她,想要为她舒缓一下情绪,但是却更加加重了她的焦虑。 “你出去,出去啊。”她心里深处恐惧,她害怕他会受不了而先向她肚子里面的孩子下手。 “格格,格格,再坚持一会。”他头上全是细细的汗,比她好不了多少,“马上飞行器就到了,他们一到,就可以给你动手术了。” 他转头看了身旁的亲信一眼,警卫立刻明白,出门询问:“为什么还没到?” “早就出发了。收到少帅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器械装机,已经由你们的人开走了。” “我们的人?”警卫员目光一凌,“夫人一出现情况,我们便带着夫人马不停蹄向中心赶,怎么可能先来人取东西!要不是这里被□□的人扰乱了交通,怎么会要你们把东西运过来?”他说到这里,猛然醒悟:“糟了!” 是有人冒用他们的名义带走了手术仪器。 车内唐格已经~痛到极致,她只知道生孩子痛,没想到这么痛。 意外的发作显然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傅婪被唐格推开,他几乎用了所有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你们不是说预产期还有一个月,还来得及吗?胎儿还完全没有成熟吗?” 一个医生颤抖着回答:“从我们拿到的报告是这样的……” “是这样?那为什么会现在就发作?”他眼中浮现巨大的痛楚,“如果今天她出了问题,谁也别想逃掉。” “少帅……”医生说不出话来,惊恐看向一旁的老教授。 老教授却还在查看唐格的状态。 “少帅!”警卫从外进来,带起一阵风,他快步走到傅婪身旁,在他旁边耳语几句,傅婪面色一下变了。 他转身走过去,看了看教授。 “应教授,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格格就交给您了。务必坚持到我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时,便宜……” “不!”浑身冷汗的唐格在痛楚中尖叫,“我可以生下这个孩子!谁也不能伤害她!” 傅婪止住下半句,低头摸了摸她的脸庞:“格格,等我。” 他折身,大步走出去。 车门关上,小七这才扑出去,捧住唐格的手:“格格姐姐,你要是痛的厉害就咬我的手。” 傅婪一出去,在场的医护人员明显松了口气,老教授一马当先,无关人等回避,只留下小七当助手。 “孩子很小,如果要是强行自己生下来,不是不可能,但是她的力气不够,只能依靠母体推动——夫人,我的话,您能听明白吗?” “我知道。”电视里不都是这样生孩子的吗? 她咬牙道:“医生,我可以、生下这个孩子……请一定帮帮我。” 老教授另看她一眼,眼神里多了些情绪:“我会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傅老爷子完全是多虑了,他这个老朋友,几十年了,仍然是这样的脾性,只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他既不了解他的儿子,也不了解这个女人。 到了外间上,飞行器仍然没有影子,傅婪打开通讯,直接拨到傅老爷子上面,隔了很久,他才接通了。 “父亲,现在把东西送回来还来得及。”他报告自己的位置。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死了。你的孙子活不下去。” “你威胁我?”对面的人微微动容。 “不敢。”傅婪面色如常,仿佛在说着什么寻常事,“父亲行~事,向来不受这些束缚,何人敢要威胁您?” “混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如果你现在有了仪器,一定会马上进行手术,那时候,我的孙子怎么办?” “父亲真是奇怪,对于刚刚还没出生的孩子,她的父母都还没说话,您有什么立场?为了傅家的子嗣,呵呵,如果您对子嗣那样在意,当初为什么不在姆妈死后再娶上百十个,那样有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您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去做?”他关掉通讯的画面,只留下声音,“这一辈子,我没有什么在意的,我在意的都被您一一毁灭了,现在她是我唯一在意的人,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我殚精竭虑做这个□□行政官干什么!” “你!好哇,你现在眼里有了这个女人,连我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了么?我毁了你!我毁了你什么?” “你毁了我的父亲。”傅婪说,“小时候我以为父亲是我们最大的依靠,无论您说什么我都听,你什么都说是为我们好,但是呢,姐姐是你逼死的,我们不过就是你受手上的提线木偶,你觉得需要什么表情,就给我们这样的指示,一旦我们拒绝,你便用你的权威压迫甚至不惜折断木偶的手脚。” “……所以,你还是在恨我吗?” 轰隆的声音响起在背景中。 短暂的电磁声中消失了。 傅婪摇头,而对方并不能看到,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不,我不恨你,如果我当初和现在一样强大,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选择。”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傅老爷子咳嗽起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几乎填满了他所有的耳朵,绵长、持久而又撕心裂肺。 傅婪点开恢复通讯,看见已经咳嗽得像个虾米一样的傅老爷子满脸通红,半跪在地上,他一手按住胸,一受撑着地。 他离屏幕很近,傅婪几乎可以看见他白发下松弛的毛孔,多少年了,没有这样看过他。 “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先挂了。”傅婪一手推杆,飞行器速度达到最快,平稳向前。 “你以为我强行将你姐姐嫁给崔问是要逼死她?你以为我放了她他们就能在一起?你是这么天真的人吗?”他笑起来,牙齿上隐隐带着血迹,“臭小子,你以为父亲这么多年,为什么对崔问这样客气,便是雷家那些眼睛长到鼻孔上的人,我也懒得跟他们多说一句话,你知道为什么吗?” 快速的行进间,傅婪扫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答案并没有什么多于的期待。 “因为,那时候,你姐姐嫁给他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 “那个混小子,说得天花乱坠,开口济世,闭口平权,说像尊重女神一样对待你的姐姐,可是他在什么都没有,连生命都没办法保障的情况下,就让你姐姐怀了孕!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放过他!” 傅婪的手握紧枪柄,复而松开:“我如何能相信你?” “你有那么多的科学家和医生,只要你想,自然可以亲自验证。” “父亲,还有两分钟到达府邸,到时候没有看到我想要的东西,请原谅儿子的粗~鲁。”飞行器已经开始下降。 傅老爷子呵呵笑了一声:“为了一个女人,你真的要不惜和父亲为敌呢?” “父亲言重了。”他笑了笑,关掉通讯。 飞行器在傅宅停下,打开舱门,一个稳健的身影快步踏出,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接管了飞行器,以闪电速度升空,迅速返回原地。 等到了车辆围成的地方,整个路上已经排起了长长的车龙,甚至有新闻采集员正站在一辆巨大的货车上做全程追访报道,傅婪降下飞行器的时候,记者的目光微闪,然后继续发布最新消息。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联邦的第一夫人,正在路上进行生死时速的生育,帝都那些年轻的夫人和女孩子看向镜头远处那个胡子拉茬的傅婪,莫不默默心疼,有人已经开始想,如果帮他照顾这个孩子,哪怕分担一点,就算什么身份都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女子国有所和卢梭城中的众女心情尤其不一样,这个现在正在新闻漩涡中心的人,是她们的班长,也是她们的首领,她们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更好,可是,人人也都知道,生育十有八~九都是要命的事情,就算是有帝都最高的科技和最有经验的大夫,将孩子取出来,母体内部因为超级的透支和吸收也已经从内而外开始腐朽了。 她们叹着气,默默对这新闻实时境况祈祷着,祈祷着。 傅婪走近车厢的时候,已经没有唐格的叫声了,现场的气氛凝重到了极致,他走过去,脚步并没有放慢,但是那短短几十米,却像是走了半个世纪。 为什么没有声音?他心头涌起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涌起,他的情绪也没办法平静了。 “格格!”他拍门,没有人应。一瞬间,他屛住了呼吸,看向周围浑然不动的警卫兵。 “怎么回事?” 一个卫兵回答:“开始夫人还在挣扎,后来突然没声音了,队长问过,被教授骂了一顿。” 他听了这话,倒是微微松口气。 这才回身:“格格?” 远远的,摄像头的长焦镜头将他的情绪尽数收入,正在探察的记者不由唏嘘:“看来……恐怕不是个好消息。” 公用光脑前正在看新闻的年轻女孩子们,有的已经开始哭起来,而车水马龙的路上,也明显有失落的情绪,“就是连少帅也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夫人性命……我们这样的人,怎么敢去冒险?要是一着不慎,用这新技术来实验,到时候生个单胎,但是人没了,那辛苦半辈子的钱全都打了水漂,要生个女儿还好,要是生个儿子,以后可怎么活,还不得被怨死不是。” “就是就是!”其他人随声附和。 各怀心思的人人们说了几句,有的人已经放弃了继续观望的态度,准备驱车转向离开。 便在这时,忽然从警卫围住的中心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啼哭。 这一声啼哭,响亮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集过去。 新闻记者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将镜头对准将要打开的车门。 而门口的傅婪显然一怔,脸上却没有惯常父亲看到孩子出生的喜悦,他一手按在车门上,只问:“夫人、怎么样了?” 车里面静了一会,没有人说话,又或者说话的声音太小,根本听不见。 他忽然一拳砸在车门上,比刚才婴儿的哭声更响亮。 “我问你们,夫、人、怎、么、样、了?”他一字一顿问。 车门打开,先出来的是老教授,他看着傅婪,苍老的白发在夏日的阳光下格外醒目,只轻轻叹了口气。 紧接着下来的一个医生,几乎顺着老教授的衣角跟了过去,连看都不敢多看傅婪一眼。 傅婪原本还抱着微渺的希望,现在却像是突然被抽空一般,他身后气喘吁吁跟过来的医生刚刚到身旁,一个医生看着大家都围在这里,迟疑了一下,问道:“少帅,仪器都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开始……” 傅婪转头看了他一眼,浓烈的杀气倾泻而出,医生顿时噤声。 他扫视了一圈刚刚从车上下来的教授和医生们,忽然阴森森说道:“我告诉过你们的,关键时候,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车上又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呜哇呜哇,像是某种野獾的叫声,小七的声音温声哄着:“乖……” 然后便听见吧唧吧唧的咂嘴声…… 傅婪看向那空洞~洞的车门,抬脚走了进去。 外间的镜头越发推进,但是车门被外间的人墙挡的滴水不漏,傅婪走进去没多久,里面的哭声突然停止了。 过了好久,抱着奶娃娃的傅婪走了出来,他眉间所有的阴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个盛夏最热烈的阳光,他走出来,所有的医生和教授在在外看着他,然后现场猛然响起了激烈的掌声,人人脸上洋溢着热烈的笑容。 围观的群众一脸懵然: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的少帅显然有太激荡的心情,几乎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他一手夹着孩子,然后举高,又放下来,在脸上蹭了蹭,那么小的孩子,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 而且很明显可以看出来,孩子太瘦弱了,甚至连头都没办法立起来,而他的胳膊和腿,也是软软的,好像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断掉。 但是她声音很洪亮,哭起来的时候让人耳膜一震,傅婪将小孩子握在手里,镜头精敏捕捉到她的脸。 “没有眉毛,也没有牙齿,好丑啊……”看到的人无不这么想,当然,几个月后,他们就会为自己现在的短浅目光啪啪打脸。 不过,很快,他们没时间为小孩子的瘦弱和美丑担忧了。 因为——! 从车厢里缓缓走出了最关键的人。 他们的少帅夫人,全副武装,穿着到脚踝的长袍,头上裹着布巾,由小七搀扶着,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 …… 一瞬间的静止后,观望新闻的所有人都激动叫了起来!天哪!真的吗?还活着! 活着! 好多人揉了揉眼睛,但是他们没有看错,是的,她还接过了小宝宝,将她搂到怀里,小宝宝的头往她的袍子里面本能的拱着,拱着,然后很快就安静了,吧唧吧唧的小~嘴动起来。 ……天! 广大围观群众表示自己受到了第二次暴击。 阳光随明媚,却也有风,行走的间隙,衣袍滚动,露出了一点点白~皙,这一刻所有闻讯而来的记者什么都顾不得了,□□短炮,全部齐齐上阵,卡擦卡擦无数照片记录下这真实的一刻。 联邦有史以来第一个奇迹。 换乘了腾出来的新车,傅婪亲自驾车,一路慢慢开到飞行器前。 留守在飞行器里面的医生见到合格情况,也是一瞬间懵的,一个医生结结巴巴道:“啊……这个……” 傅婪率先走进去,里面的仪器占了一般位置,他先上去,扶了唐格进去,毫不犹豫,就开始打扫战场,将里面装不下的东西包括那几个医生全部轰了下去。 “你先好好睡一觉——一会到了我叫你……”他转头看她。 刚刚经历一场生产,早已虚弱不堪的唐格也不多说,直接躺在了手术台上。 傅婪:…… 飞行器飞的很低很低,速度也很快,完全没有新闻传播的速度快,等到飞行器出现在私宅外面的时候,围观的人早已聚集在外面,傅婪心情不坏,竟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下令驱赶,只是看了一眼回身拉上了窗帘。 下飞行器的时候,唐格已经沉沉睡着,他索性抱了她直接一路走进来,从知道她或者那一刻,无论她什么样的话,比如“哼,跟你说我可以自己生”“以后再有那样的念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这是推行新政策的良好机会啊”,他都一一说好,是啊,只要她活着,还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好不容易睡着,还不到一个小时,那个一直睡的跟傻~子似的小孩子就醒了,一醒来眼睛一睁,就开始哇啦哇啦哭。 说也不行,骂也不听,连他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她看都不看一眼。 这个小妮子一哭,唐格立刻醒了。 “快抱过来,她是饿了。” “饿了?我这就让明叔去准备餐点……”他伸手就要来抱,“你先休息,我来喂她。” 唐格扑哧一笑:“你来喂?” 她在床~上伸手,半解开衣衫,傅婪有些迟疑:“现在,不好吧——还是应该多休息一下……” “你想什么呢?!”唐格白他一眼,接过孩子,半侧着身子,小娃娃的小~嘴巴一拱一拱就找到了乳~头开始吮~吸起来。 傅婪目不转睛看着小奶娃,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 打从小丫头出生开始,傅婪的私宅陡然热闹起来,各路人马各种借口甚至连“路过门口看见里面花园的树枝需要修剪了”这样的借口都搬了出来,只是为了进来一窥究竟。 作为第一个自己生育、可以哺乳小孩、生育之后精神状态完全没有影响的历史性记录人物,唐格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的新希望。 原本怨声载道于民生救济物资被用于研究的声音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记者采访边远饥饿的村民,朴实的村民回答:“没关系,饿两顿,到时候就有媳妇了——吃得少正好节约下来给媳妇吃。” 顺着这股风,联邦政府一口气推行了数条政令,其中包括严禁蓄养女宠,放腰条例、买卖管理条例、义务教育推广等并后世称为女子理事会奠基之始的八大条例。 而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则是根据教育后成~人考试,女子将可以享受基本的成~人权利,摘下象征着禁锢的监护人手环,考核优异前十名将会根据本人意愿进行全新的安排。 从联邦的最开始的法令上明确了这一点,这一年,在未来的记录中被称之为光明□□的一年。 帝都的权贵在一开始的政变中受到了严重打压,即使后来深得民心的改革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他们的受益有限,因为暗中的破坏总是扑灭不断。 旧的秩序破坏,新的顺序即将建立,但是在这个秩序上建立的阶层如何稳固呢。 傅婪为此事颇费思量。 在这段时间,他那软趴趴的小女儿终于可以抬起头了,眼睛很大,睫毛纤长,笑起来露出红红的小~舌头,傅婪逗弄着她,她饿了就啃他的手指头,用没有牙齿的牙槽使劲啃啊啃啊,像一只小狗。 小小的婴孩这样脆弱,他拿指头点她的鼻尖,她咿咿呀呀如同不满意似的叫着。 新生的孩子就像一张白纸,什么样的图案都是由他们自己涂抹,而眼前的小宝宝显然不满意自己的父亲假公济私,每每看见傅婪离唐格稍微近一点就开始哇啦哇啦。 “怎么还不会走路?”他装作叹息说,“她可是我傅婪的女儿,我两个月就可以稳稳走路了……” “哪里这么快,她现在能抬头就已经很不错了,走路至少要一年以后。” “啊,一年!” “对啊,一年。”唐格想了想,“有些快些的,可能十个月?” “那岂不是那么久我都不能……”他作势不依,像个孩子一样滚进她怀里,顺势探进衣衫…… 眼看着自家口粮被吃,小笙笙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外间的小白问询立刻进来,却看见这少儿不宜的一幕,顿时面红耳赤退了出去。 唐格面色微赧,推开了他:“被人看见多不好……” “你这样折磨为夫更不好……”他苦兮兮叫道,“你真的确认、按照你们那里的习俗要一年以后才能同房?” “……是啊。”唐格理直气壮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们这样好的身体是怎么来的?” 傅婪仍然满脸怀疑:“可是医生明明说你的恢复非常好……异常的好!” 唐格眯眼:“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自然……是夫人。” “嗯,乖。你先出去,我要喂奶了……”她推开他,微微吁了一口气,开玩笑,以傅大少的实力,她可不想在哺乳期内再有第二个孩子。 傅婪不情不愿走了出去,刚刚出门,床~上的小奶娃就咧出了笑脸,乐得满脸得意。 唐格不由笑起来,这对父女,真是一模一样。 岁月绵长,在花园的角落里,在日复一日的笑意中,缓缓流淌,转眼之间,傅笙已经会走路了,不过七个月的孩子,站起来,颤巍巍,刚刚能走上两步,自己都把自己高兴地要死,见人就笑,除了专门爱给她父亲翻白眼,其他都和一个一岁大小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今年的冬天格外短暂,不过是刚刚下了两场雪,帝都已经是莺声燕语,叠叠一片春意。火焰树安静得沉默在街道,即将迎来新的的美丽壮观。 无人注意到的街道上,一辆不起眼的车缓缓行驶在绿荫丛中,车窗露出细小的缝隙,车子里的人局外人一样打量着这片新生的土地。 和去年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车子开到傅婪私宅,在停车线外边停下,紧接着,打扮得体的司机打开车门,利落打开轮椅,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坐上去,门口的暗卫看着他们手上的礼盒,便明白了,又是一个来送礼物的。 小傅笙的第一个生日将要到来,从很早开始,就陆陆续续有礼物开始送过来。 轮椅缓缓推过来,轮椅上的男人有一张白~皙秀气的脸庞,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和秀气的嘴巴,他微微一笑,有几分拘谨,将礼物放在安检处的台上,点了点头,回头看向那深深的庭院。 庭院里面春意已深,而他想看的人,显然不会再这个时候出现。 而那沉默的深宅之后,刺客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可能也在望着这个方向。 不管多么近,依旧离你那么远。他回过头来,嘴唇微翕,到底没有念出那个名字。 很快,又有新的客人或者门客前来送礼,对于并非熟识或者是寻常民众送来的礼物,都会首先通过一个大安检,然后再拆开检查无误后,再用统一的包装包好,送进去。 现在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正是对翻箱倒柜感兴趣的时候。 日常拆礼物的任务深得小傅笙的心,她干起来手脚利落,庖丁解牛一般熟稔。 这些礼物大多是洋娃娃,小摆件或者小女孩喜欢的小枕头,各式各样的玩偶,只有今天拆开的盒子,有些不一样,里面是一个玉佩,这样的玉,通透澄澈,只在玉新中间有一点微微的红,传说这样的玉,甚微罕见,佩戴上之后,以主人的精气共同生养,这玉中心的一点微微红就会逐渐浸透散开,最后变成霞光一样的烟笼,是为叫做霞玉。 “什么人,送这样贵重的礼物?连个名帖都不留。”小白有些诧异。 这些小礼物,大多都是一份心意,别有所求的一定会在礼物下面留下自己最得体的名片,这个人倒好,什么都没留下。 玉? 唐格心头一动,又要小白去问门口的警卫,送来这礼物的是什么模样。 结果得来的回复是这人少了一条腿,是坐轮椅来的,而且,他来的时候并没有到门口,而是听在摄像头覆盖的范围之外。 和玉有关系的,又和她有关系的,莫过于一个珩,马珩。 但是,当年帝都一别,他便再也没有出现,为了她,千里迢迢来送一块玉,唐格不由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 小傅笙得了许多礼物,一会捧着这个,一个看看哪个,个个都是新鲜模样,唐格突然想起关于抓周的习俗,心头一动,当下便让人将房间清理出一个角落,在每个位置上依次摆上了纸笔金子玩具小匕首,后来东西摆不够了,顺手又从礼物堆里抽~出几个摆上去。 小傅笙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多一会都不肯在圆圈里面多呆,她温声哄了一会,这才站好,从里面看外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她东瞅瞅细看看,一会看看小枪,一会看看小刀,唐格不由有些紧张,便在这时,她突然眼前一亮,然后摇摇摆摆走过去,将一个物件一把抓在手里。 傅婪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在做什么呢?” “看看咱们的小傅笙以后要干什么呀?”她细细跟他讲抓周的来源和寓意,傅婪一边解开领口的纽扣,一边走过来,看似随意搂在她腰间。 “那她抓了个什么?” “还没看呢。”唐格看着小傅笙明显已经不乐意,警惕看着自家父亲的手,不由笑出来,小孩子对母亲总是有天然的占有欲。 “笙笙,快过来给妈妈看看你抓了什么?”她招手。 小傅笙扭着胖胖的小~腿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垫着脚尖想要将父亲那只碍眼的放在妈妈腰间的手撇开,但是父亲显然不会让她如意,还拿鼻孔对着她出气。 不过,这有什么难的。 她几乎立刻就手“一滑”摔坐在地上。 “妈妈~”小孩子的声音嫩嫩的,带着哭音尤其可怜,“痛痛。” 唐格立马蹲下来,伸手给她擦脸上的小泪珠儿—— 她立刻见缝插针,挤进妈妈怀里,柔柔的妈妈,她差不多可以和父亲平视了,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微微仰起头,拿鼻孔还了他一声哼。 唐格哭笑不得,这个孩子,这点睚眦必报,真是和她父亲一模一样…… 小傅笙得了妈妈的拥抱,立刻喜滋滋将自己抓到的最贵的看起来最闪的宝贝贡献出来。 那个霞光佩。 却不想她那明显道行更深的父亲微微一笑,然后拿出了父亲的权利。 “你出去玩会,父亲有点事要和你~妈妈说。” “不。”小小的人这几个拒绝词学的又快又干脆。 “今天外面有最好吃的蒸乳糕。” “不。”声音有点点迟疑。 “今天可以看动画片。” “……” “一边吃蒸乳糕一边看电视,好像是很享受的事情啊。” “妈妈,下!” 怀里的小人儿立刻扭动起来,唐格放下来,她立刻扭扭摆摆走了出去。 傅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他这个小女儿,几个月的时候都不会说话,走路也慢,很多人都胡说是不是药物的影响,或者是发育有问题,这些传言传到她那暴脾气的的爷爷耳朵里,差点当街就开始揍人。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小傅笙虽然说得慢,但是懂得多啊,话里话外几个意思,她滴溜溜的眼睛一转,就能明白,走路走得慢,但是进步快啊,今天才能扶墙,明天就可以放手,而且摔过的地方,不管多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眼下,终于将这小粘包打发出去,已经解开了衣袖,他拉着唐格左右看了看。 “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换个衣服吧。”她扯了扯自己的睡衣,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傅婪目光若有似无的飘过来。 “不用,换了麻烦。”他微微一笑,拉起她,却不走正门,而是打开旁边的窗户,单手一撑跳了出去,然后转身将手递给唐格。 唐格迟疑一下,将手递给他。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然后跟着她跳了出来。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怎么不走正门?” “我可不想带个拖油瓶。”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诱~惑。 两人牵手走过大~片大~片开始盛开的野蔷薇,粉红的花带着芬芳的香,让人只觉得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直到走到一个小巧的飞行器前,他才停下,扶着她登上飞行器的扶梯,外面看着不大,但是里面确实很宽敞的,而此刻,里面显然经过细致而温馨的涉及,带着柔软温暖的氛围,大大中和了飞行器内器械的冷硬感,她惊讶地四处看。 “这是送你的礼物。来试试。” “我的礼物?” “马上就要囡囡生日了。” “所以……” “没有你的辛苦,怎么会有她。所以,这生日礼物当然应该送你。” 听起来好有道理…… “想试试吗?” 他大方让出身旁的位置,而那狭窄的位置,大约过去也只能坐在他腿上了。 唐格果断谢绝:“我先看看我的礼物。”她充满新鲜感四下查看,整个飞行器将原本的武器库改装,变成了专门的小厨房,而座椅也全部调整,变成一张柔软而舒适的床,看起来就好软好软啊,不知道躺上去是什么感觉……她脑海中想起某些不可描述,开始不可抑制地脸红了…… “也好。”傅婪并不勉强,舱门缓缓闭上,紧接着飞行器开始升空,连气流声听起来都是那么温柔呢? 唐格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走近休息区这才发现,整个飞行器旁边两头休息区对应的全是半透明的特制玻璃,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广袤蓝天和柔软白云,她不由心头一动,靠过去,果真,从躺下的位置看过去,绵延的云海大地远处深厚的绿全数揽入眼底。 “真美啊。”她喃喃。 “如果是晚上,在飞行器上面看星星,会更美,甚至会让人以为是在穿越星河一般……想看看吗?”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呼吸喷在她肩头,带着无声的挑逗。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看你一直想看的东西。”他说着话,嘴~唇已经顺着她的脖颈吻了过来,灼~热的吻带着长久的思念和禁忌,如同沸腾的泉水一般,势不可挡,腰间的手收紧,手掌的温度如同他的嘴唇一样烙人,他的手微微用力,她已经从侧身看风景到被他完全禁锢在怀中。 他不再说话,带着沸腾情~欲的唇~舌狠狠撰住了她的唇,如同不知餍~足的兽一般,辗~转反侧,起初只是吮~吻她的双~唇,但是渐渐,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就此长~驱~直~入,而随着这个没有尽头的吻的深入,他们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合在一起,她的睡衣轻易被解开,他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微凉的空气,很快被更加火~热的身体驱赶,唐格毫无退路,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要推开他一点,但是男人有力的肩膀和绝对的禁~锢,只是将她的挣扎变得更像调情一般。 呼吸被完全挤压出肺部,呼吸已经静止,她如同初次饮酒的少女,熏熏然,陶陶然,除了承受已然没有别的力气,任由他毫无节制地攻~城略地,直到她的衣衫完全不再属于她。 他轻轻吸气,带着难以自抑的惊叹:“真美~” 一室生~春。 久旱甘~霖。 “多少次,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他埋下头去,“甚至,有时候我在想,不如先做你手上那些花儿草儿,至少每天能被你触碰而不用担心自己失控——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唐格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她伸手拉过衣衫,盖住满身□□和印记。 “格格。”他喃喃唤她。 阳光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威力,她早已记不得求饶了多少次,恼了他多少次,但是又被他得逞多少次。 “你不用看看飞到哪里去了吗?” “不用,设定了自动航行——而且,飞行器外面挂上了傅家的旗帜,一路上都不会有人来盘问的。” 唐格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半撑着坐了起来,衣衫滑落一点,露出精致的锁骨,傅婪眼眸一深。 悄无声息靠近的脸被唐格无情推开。 “好奇怪,你看时间,明明只有四点,怎么开始天黑了……” 外见的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去,一片一片,不过一会整个天全数黑下来,只剩下飞行器内部微弱的光。 “怎么回事?”她心头升起一丝不安。 “以前,你不是一直想要看天狗食日吗?联邦大学最新推断的结果,果真,这里是最佳观察地点啊……”他带着一脸求夸奖的表情看着她。 唐格:…… 喋喋不休的声音从耳旁继续传来。 “时间比预测的还要早一点,还好赶上了!”傅婪吁了一口气,在唐格脸上亲了一口。 “答应你的,无论什么,我都会做到。” 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整个飞行器完全悬停在空中,大地一片黑暗。 两个世界的某个奇点连接或许将会在一瞬间打开,但是在这之前,一双手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 全文完。